44 (四十四) - 第一女状师 - 苏稚如

44 (四十四) - 第一女状师 - 苏稚如

第二次到罗城,已然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赶上傍晚时分, 城门口熙熙攘攘, 热闹得很。陈珈兰混在人群间慢慢涌进了城, 回想起几个月前的一切, 不由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阮孟卿走在她身侧, 手臂虚环着,以防她被两侧的人流挤到。千山等人落在一步之后,始终以相同的速度紧跟着, 不离寸步。

过了城门, 行人就少了。

天色尚且不算暗, 已有心急的人家亮起了烛光, 饭菜的香气隔着门缝溢出来, 飘荡在大街上,家家户户的香味夹杂在一起, 勾勒出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大多数人守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自然, 去往罗城大牢路上的人也就更少了。

到了大牢门前, 守门的两个衙役懒懒散散地靠墙闲聊着,看见陈珈兰等人例行问了两句, 收下碎银就随意地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也不派人跟进去盯着。陈珈兰往里走了两步, 回头时听见两个守卫在谈论晚上去哪里喝点小酒,不由哂笑。

郑二媳妇名叫王小环,因背上了杀夫的重罪, 在牢里的待遇远比别人差得多。她手上脚上都拷着沉重的镣铐,稍一动作,锁链相撞,在阴暗空荡的牢房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珈兰等人的到来让她十分意外,从那叮叮当当的铁链声中就能听得出来。

“王小环?”陈珈兰喊了一声,然后看到王小环从地上站了起来,直直朝他们走来,直到达到铁链所能及的最远长度,才不得不停下。

“你们……找我?”王小环好奇道。

她那张脸虽然看着年轻,却好像失了水分一般的干瘪,流露出不符年龄的憔悴来,此刻这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显出了名为好奇的情绪,让她又有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陈珈兰点了下头,问道:“郑家村村口的张大娘,你认识吗?”

“我认得的,张大娘是个好人,我与她常有来往。你们难道是张大娘叫过来的?”王小环立刻想到了什么。

陈珈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问道:“张大娘说你杀夫一案实有冤情,可是真的?”

“我没有杀人。”王小环道。

“你和我说一说具体的案情经过,如果你确实蒙冤,我或许可以帮你。”陈珈兰说。

王小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从她身上探究出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陷入了回忆之中,慢慢讲述道:“案发的那一日,我同往常一样在煎药,大房里的人来了,说是要探望我男人,我就去给他们倒茶。回房的路上遇见大房家的嫂嫂有些惊慌地从厨房的方向过来,开始我也没多想,把他们送走后就如以前一样喂我男人喝药,结果药喝下去没多久,我男人就死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大房里就张罗起了丧事,又叫来仵作验尸,说我男人是中毒死的。等查出来确实是死于毒药后,他们就报官将我关进了大牢。他们仗着我是外地买来的媳妇,本地没有什么亲人帮衬,又勾结了隔壁的郑老婆子作证人,证据确凿,更没有人愿意帮我证明清白。如果不是黄知县这几日身体抱恙,我恐怕已经被判了择日问斩了。”

王小环说完,忽然两行清泪从眼里滚落,看着凄苦非常。

“我这几十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真死了也不要紧的,可后来想着白白蒙着杀夫的罪名去死,又要将家财便宜了真正的杀人犯,我便又不甘心了。”

她叙述的时候,陈珈兰一直听得极为认真,完了,细细思考了一阵后问道:“你说郑老婆子被勾结作证陷害你,有什么凭据?”

她一张口,恰巧阮孟卿也问了一句:“你说你是被买来的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王小环愣了愣,不知该先做哪一个回答。

陈珈兰想也不想道:“你先回答他的。”

王小环于是回答道:“我是十六前被郑家买回来给郑士元作冲喜用的,那时候我六岁,拐子说我从小没了爹妈,又没有亲戚照看,是远亲托了他给我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郑家的老太婆那会儿还没死,嫌五十两贵,压到了二十两把我买下来,养在家里当媳妇看待,等我及笈就同郑士元完婚。”

说是童养媳,也是买来的小丫鬟。到了郑家后,脏活累活都是她干,郑士元的那个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黑心眼的彪门寡妇,时不时就在她面前念叨几句丫头片子哪值二十两之类的话,稍有不顺心就拳打脚踢。

拿她当牲口似的使唤了几年,终于熬到老太婆死了,可到了郑士元那个病秧子的手里也没落得好。别看他虽然体弱,动起手来也比女人强不少,又因为常生病,脾气更是糟糕,动辄打骂,严重时身上就没几块完好的皮。

“你既然知晓自己是被拐来的,难道就没想着回去找找自己的亲人?”陈珈兰插了一句话。

“我那时小,很多事情记不得了,更不用说想起来家在哪里。只知道是离郑家村很远的地方,那拐子是对中年夫妇,拐了不少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我们走了好久好久才到罗城这一带。”王小环苦笑着说道,“刚到郑家时我跑过一次,还没跑到村口就被抓了回去,被郑家的老太婆狠狠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关了十天才放出来。”

“后来要和郑士元成婚前我又逃过一次,逃到了城里,可没过多久他就带人找了过来,官差说是家务事,不归官府管,劝我家和万事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眼睁睁看着我被郑家带了回去。那一次,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能下床。”

“这一次过后我就想明白了,是我命贱,我这样买来的女人这辈子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郑家村,嫁给郑士元给他冲喜了。所以我就不再逃了,听话地做着郑家的二媳妇,洗衣做饭伺候男人,任由他高兴了哄两句,不高兴了就动手打骂。”

“所以郑家大房冤枉我杀夫也不是没有人信的,毕竟郑士元那般对我,我心里怀恨也是正常。说实话,虽然我没杀人,可他死了,我也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

王小环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多年来的委屈都倾诉了出来,阮孟卿一直到她说完,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本朝从今帝的祖父惠文帝开始,就已经禁止了人口买卖,你说你逃跑后到罗城里,官府知道了真相却也不曾过问,确定是真的?”

“我敢用性命担保,刚才所说的话里没有半句是假的。”王小环保证道。

“好,我知道了。”阮孟卿沉着脸点了点头。

见他们谈话告一段落,陈珈兰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郑老婆子被勾结作证陷害你?”

“郑四婆住我家隔壁,我对她的家底几乎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她两个儿子生性好赌,早年间就将家财败了个一干二净,后来一个死了,一个听说逃去了外乡,她虽然偶尔做点针线赚取家用,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王小环露出了一丝嘲讽,“郑士元死后的

第二天,也就是我被官差捉走的那一天,我看见她来看热闹的时候,腕里戴了一个银镯子。凭她自己怎么可能买得起银镯子?”

“说不定是她以前的嫁妆之类的?”陈珈兰假设道。

“不可能。那镯子是崭新的,而且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况且如果是她以前就有,那以她的性子早就拿出来了,绝不至于等到现在。”王小环斩钉截铁道。

“啊,这样,那倒是有些可疑。”陈珈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郑士元已死,如果我又被问罪了,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和宅子都要归大房所有,我听说他们家如今似乎正缺银子,想到这种杀人嫁祸的招数也不稀奇。”王小环掀了掀嘴唇冷笑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地女人,还背着杀夫的罪名,证据几乎确凿,稍微懂点明哲保身的人都不会愿意帮我。姑娘你虽然是受了张大娘之托来看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她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来,只是这回好像更情真意切了一点。

“虽然我与张大娘认识不久,可她真的是个好人。我从小与亲娘分离,可我现在想,有娘的感觉也就是这般了。姑娘,等你回去见着张大娘,再替我谢谢她。”

陈珈兰不想听她哭哭啼啼的,于是说道:“若你能从牢里出去,你自然可以亲自谢她。”

看着王小环慢慢止住眼泪的模样,她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就尽量帮帮你吧。”

又聊了几句,官差总算想起来有这么一群人还在牢里,走进来催促着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