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命锁 周国,金源府,江州。 岷江之水,滔滔不绝,弓杠而起,奔流入万里天海,无休无止。 时已近深秋,岷江之边,黄杂枯草长有一丈有余,掩住奔涛,掩住晕红落日侵过地点点涟漪。 西风自凉,渔歌唱晚,岷江上一名半百老汉收起最后一网,看着船间数条江鲤,仰头开怀地唱起了打渔歌。 而在这时,船身轻晃,似有碰到什么异物。老汉不由得低头看了眼源处,顿时瞳孔微缩,惊讶无比。 原来,不过是一木舟撞到了他的渔船,但目光所及,舟中竟然是放有黄白杂布所裹着的一名婴孩儿。老汉心神大震,急忙伸手将婴孩儿抱起,面容复杂。 婴孩儿不过满月年岁,浓眉大眼,正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未显畏惧。 在他的脖颈间,挂着一副长命锁,云状,上面刻有繁重花纹,黄铜制成。仔细看去,花纹勾勒处,又上锲‘长命百岁’四个细细小字。 除此之外,老汉尚未感到还有他物。 半晌过后,老汉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过神儿来,不再理会江鲤之获,划起船橹,抱着婴孩儿上了岸边,小跑归家去了。 自己虽是年逾半百,可却膝下无子无女,逢见此婴孩儿,便心生欢喜,认为这是老天念他慈悲,特地送来享天伦之乐的。 摸索了一下婴孩儿全身,他更是面容大喜。看这样子,还是个带‘把’的,定要与老太婆说上一说。婴孩儿明亮的眼睛看着老汉嘿嘿直笑,而这时,老汉又是发现了他怀间的一封信筏。 早年间,老汉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识得几个大字,便不禁将信筏拆开,以求在上面可以找到些许婴孩儿身世之讯。 款款小楷秀字笔墨其上,显尽清新淡雅之意,他读罢过后,竟是控制不住,两行浊泪染透宣白纸张。 ‘秋华竞苍,岷江凌素,笛尚与吹,而黄泉带故!锦水有情,笔墨有悔,彼物而新。玉腔断,马蹄缺,朝露晞,落山歇,伤离别,望吾子无忧于世,长命富贵。’ ············· 岷江滔滔,十五年都是未曾断绝其源,将往昔旧忆带走,无影无踪。 浔阳城,位处岷江下游,临江而建,所辖百姓多以渔业为生,是故多渔村集于浔阳四围。 斑驳温阳漫过千山万水,照射在了一处浔阳城东南方的渔村内,透过土墙片瓦,分洒在了几名少年的脸上。 而少年郎们仿佛不曾理会远阳,只顾眼前嬉闹。 原是这几名少年在村口主道上玩着竞远游娱,却是沉闷地不作言语,好似在准备着什么。 不过数息,从土墙角处走出两名少年,并行而伏,前脚微屈,摆出了一副预跑架势。其余少年这才有了童年应具的天真之气,神色欢悦起来。 “无忧,这次你可一定要赢了二狗哥啊!让他们长长见识!” 却是一名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年最先打破沉闷气氛,对着其中一名少年出声叫道。 目光所及处,那少年身着麻布衣衫,尽是补丁。面色隐有蜡黄,带着几分病态,眉目却是清秀过常。听少年如此鼓励,他腼腆一笑,竟有酒窝儿相伴。 “哼,三楞子。二狗哥才不会被无忧比了下去!省省心吧你,输了可是必须去看隔壁二丫洗澡的喔!”旁边一名少年却是不以为意,讽刺道。 此话一出,顿时几名少年分成两帮,叽叽咋咋,大有辨出真理之意。 ”好了!你们烦不烦,等会还想不想跟着我去掏鸟蛋了?赶紧开始,我就不信这次能输给古无忧这小子!“却是另一名竞远少年斥道。 一听再有所多语,便可能会掏不了鸟蛋,少年们纷纷闭嘴。而在这时,一名少年向前走了一步,面容稚嫩,眼睛里却带有几分狡黠,应是这数名少年郎中的‘狗头军师’。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手间挥舞着一块沾满油渍的破布,高声喊道:”听我口令,预备!“ 此声响起,那两名少年霎时立直腰板儿,目看前方,带有必胜之意。 ”跑!“ 一声令下,便是两股土烟而升,呛得两旁少年直捂起鼻子。再看原处,哪还有两少年半分身影,只有因大力所遗深有数寸脚印证明两人存在过。 两少年穿过渔村主道,带起阵阵土烟,一侧唠着家常的几名中年妇人便是遭了此难,顿时跳将起来,愤而怒骂,却是被随后又是几道土烟呛得更甚,眼泪直流。 ”又是这几个小兔崽子,李大胖儿,有胆你今天别回家,不然老娘打不死你!“ 其中一肥胖妇人因背对之由,不过是沾有少许尘土,随即便看向那土烟去处,竟是辨认出落在最后方的一个小胖子正是自家孩儿,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骂道。 其余妇人见她如此大动肝火,便是知晓许是自家小孩又顽劣起来,随即不再理会身上尘土,拉着她再次唠起了家长里短。妇人也不过是重哼一声,未过一会儿,又是喜笑颜开起来。 看这情形,不仅一次地发生在了这小小渔村里了。 再看小胖子却是头也不回,不以为意。连奔跑势头都是未减半分,反而加快速度,冲到了最前面,生怕妇人追来。 不过一刻,那两少年便是离村口约有数十步之远。而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嘴角泛起得意之色。 ”小心!“却是那二狗哥出声提醒道。 少年随即回头,竟是猛地见自己将要撞上一肥胖身躯,不由得脸色一变,顿时停下脚下势头,避免撞伤来人。可却这力道不是说停就停得了的,‘砰’的一声,他便是撞到了肥胖身躯上! ”哎呦!你长眼睛了么?“ 少年只感觉自己并未撞到一个人,而是撞到了一堆肥肉之上。有了肥肉做为缓冲,竟是未觉疼痛,旋即又是一股大力推向了自己,不由得坐到了地上。 ”我当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古老头家的小崽子啊!正好要去找你爹呢,一边玩去,不然本员外就打死你!“ 顺着少年目光看去,是一名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肥胖男子。他有一双如鼠般大小的眼睛,开合间露出数分精光,声音尖细地说道,先前出声呵斥少年的也是此人。 肥肉敦实,竟将斜阳遮的是密不透光,阴影将整个少年都是括了进去。 少年看着来人,眼神中竟是带有几分怨毒,暗自咬牙。 浔阳城十大员外中的林富,林员外,’林扒皮!‘ ························ 第二章 渔村去从 流落夕阳残红,人影婆娑。 林富看着少年,对方也在看着他。 “古无忧,你看什么看?还不向我爹道歉,你个没教养的山野村夫!” 林富挪了挪庞大的身躯,露出一名瘦弱少年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神态倨傲,眼神不屑之意,不加掩饰。 “我为什么要道歉?道歉地应该是你们!只贪自己享福,不顾百姓死活的恶绅!”那麻布衣衫的少年反问道,面带倔强。 原来,这少年名唤古无忧是这渔村保长所捡养的遗孤。而古无忧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来历,是被养父在岷江边所遇,带回这个渔村成长至今。 渔村保长年初刚过花甲,年岁已高,且本就无儿无女,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根本隐瞒不了他。保长索性在古无忧立事之时,便告诉了他的身世。所幸,这个捡养之子并未曾有过一句寻亲之言,反而更加孝顺保长夫妇两人。 一家人,一渔村,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十数年。 可就在一年前,林富突然带人打破了这个不扰纷乱的小小渔村所拥有的宁静。 江州地化天宝,物阜民丰。只因一条滔滔岷江横贯而过,其中分流遍布地界,滋养千里农田百姓。 浔阳城虽不是江州府都,但民粮钱财之厚,当属第一。往来商贾多数会选此地为货销之源,久而久之,浔阳已成江州经济重地,进而一应周遭,一夜便是洛阳纸贵。 这渔村虽是弹丸之地,不过数里之遥。但其地理,却是坐落在浔阳城与江州府都金泉的必经要道上。 在这以往,未生不妥。但两年前却是从国都的那座议天殿内,传出一纸盖玺官文,改变了这一切。 文书载令江州百官于此要道之上,兴建三镇,供商贾往来所需,沿路所衍村落,一应入镇而过活。 虽是如此,可这渔村却是可划进此区域,又可不比划进。只因它离岷江之边太近了些,即便再有所占据要道,不过是偏安一隅,总不能将重镇边墙设在岷江之边吧? 但这林富却是打起来歪脑筋,重镇若兴,自己必会将名下地产繁至此处。而这渔村位置,既近重镇,又近岷江,倒是一个修建别院好所。 别院成,如此良时美色,价值必会再翻数倍,为自己的腰包复加万贯。 是以,林富打通江州府衙关系,借着迁地之名,逼迫渔村百姓速离此地。本以为手到擒来之事,却是遭到此地保长以及一众村民的集声反对,又因重镇地契交接事宜而耽搁了下来,及至后来,管制地契的辖地司竟是换了官员,按照规矩,重理文书。 辖地司主事官员却是发现这渔村根本不必划入重镇,便一口回绝了林富。 偷鸡不成蚀把米,林富不甘心之下,每逢半月,便是带人骚扰,企图将渔村纳入名下·········· “哼,我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替你爹教你教养!” 少年见古无忧如此顶撞,冷笑一声,抡起拳头,就要砸向他的面门,虽是瘦弱,拳势竟隐带风声,力道未少分毫,应是习武之故。 这一拳下去,起码也得鼻青脸肿小半月。 古无忧心中一惊,拳势飞快,见躲避不过,只好左手护住上身,右手却是往地一抓,土路稀松,却是带起一捧细土,猛地扬向了少年! 与此同时,一只沾有恶臭的黑布鞋合着扬土,拍在了少年脸上,却是那二狗哥见古长欢有难,忙脱下脚穿布鞋,解他之围,正嘿嘿直笑,面里有几分‘憨厚’。 “啊········我的眼睛!这什么味?臭死我了!” “古家的小兔崽子,等会我就像你爹告你顽劣之状!” 少年虽有习武,却是经验尚缺,一个不慎,便是着了两人的道,顿时双手捂眼,又是嘴舌间传进恶臭味蕾,惨叫道。 扬土四溅,在一旁看着自家孩儿耍威风的林富却是遭了无妄之灾,些许尘沙也进了他的眼中,霎时眯起小眼,怒骂道。 若不细看,他人只会以为林富双眼已是长死,徒剩几寸细长****证明眼睛却是在他的面上存在过。 “哈哈哈····沙子好吃不好吃?我跟你讲,东家老吴头的那几只骡子可是常爱在这里如厕,是不是香味入嘴,绕舌不散啊?二狗哥,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还有你哥哥我已有月余未洗过的脚所打造的‘天下奇宝’,是不是更加入味啊?” 古无忧却是被那‘二狗哥’跑至身边,将他拉了起来。见林富父子如此模样,不禁出声讽道,也算是为渔村百姓出了口恶气。 二狗哥也是随声附和,面带厌恶。 “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远儿,我们走,明日再找老古头算账!”林富心胸狭隘,遭此变故,却又是怒不可言,只好连道三好,带着少年拂袖而去,以等明日一并与保长算总账。 少年临走时,不忘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古无忧两人,随即又是一声痛呼,泪流不止,却是眼中积尘未除干净。 此番举动,又是引得两人哄然大笑。 “二狗哥,你们到底谁赢了啊?”却是赶来的几名少年,见两人如此,都好奇地问道。 “嘿嘿,当然是我赢了!鞋都跑飞了,能不赢?” 二狗狡黠一笑,单腿蹦向那只被少年丢飞到一旁的布鞋,边穿边道。 “我不信,肯定是你说谎了,无忧,你自己说,是不是你赢了?”先前那名青色衣衫少年一脸不信,出声问道。 “是二狗哥赢了,今天没跑过他。”古无忧面色归于平静,轻声说道。青衫少年明显沮丧一下,却是旋即搂过他的肩膀,出声安慰。 其余少年又是再想说些什么,却徒然听见数声大吼,虽是女声,但中气十足,震地村口青柳都是落下几片细叶来,显尽霸气。 ”陈三愣子,赶紧给我滚回家吃饭!“ ”李大胖儿,回家吃饭!不然老娘打死你!“ “陈二狗!回家·········” ·········· 第三章 浔阳贼祸 喊声四起。 少年郎们脸色登时大变,互相看了眼,竟是未出言语,不约而同地往着自家院落跑去,所扬尘沙比之方才还要烈上几分,默契至极。 古无忧无奈地看着伙伴远去,随后慢悠悠向着小家走去,他可没有此等忧愁。 渔村保长家在村落东南,离主道不远,不出一刻,他便是来到一筚门半开,通体由江边卵石合着黄泥而建的土屋面前。 炊烟袅袅,散向天空,复烧稀云,染起数分晕红。 古无忧推开筚门,走到了土屋内。土屋虽小,其内却是别有洞天,宽敞有余。 一名老妪头已半白,正端几碟小菜放到离门不远的木桌上,即便土屋不免有些落尘,桌面却是干净异常。在其旁边,置有三只小凳,一名老汉正舀白饭于碗内,见古无忧进门,忙是说道: ”无忧你回来了啊,快坐下吃饭,今天炖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鲤!“话音之声,沙哑苍老。 ”是的,爹。娘,你也赶快来吃吧!“ 古无忧接过粗碗,答应一声,又是招呼老妪过来用食。老妪却是又忙了一会儿,方才擦了擦手上油渍,坐下来享受这专属一家人的温馨时刻。 其间,老汉不时咳嗽数声,响起撕腔之声,又被其忍了下去。 古无忧放下手中竹筷,出声说道:”爹,明日还是我去打渔吧。您在家歇息几日,养好伤疾才是。“话语之中,关切之意流露而出。 ”也好,这老了,身子骨不比以前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学会了以渔为生,我和你娘百年之后,也不必担心你无所生计了。“ ”不过,你从小就体弱多病,明日不可太过用气力啊,家里还是可以撑得过去的。“老者想了又想,方才慢慢说道。 ”我知道的,爹,放心吧。“ ”无忧啊,娘给你新做了一件衣裳,留着除夕再穿,不过等下你去试试!“老妪嘱咐道,随后他都一并应下。 ”听说啊,李大胖儿又被李家弟妹给揍了········“ ··········· 时光就在指缝间偷偷流走,不带一丝痕迹。 三日过后,古无忧踏着傍晚零散星华,趁着尚有亮光,提着手中渔笼,向着小家行去。这几日以来,一直都是他去岷江边打渔,却是少有鱼货,而今天的收获格外地好,竟是有几条数斤重的江鲤落了网。 离渔村越走越近,他不由得泛起笑意,有了收获,就可以换得几贯文钱,给父亲治病。 而在这时,熊熊火光却是打破了他的幻想,面上笑意顷刻凝固,顿时扔下手中渔笼,慌不择路地跑向村口! 近了看去,整座村落都是燃起熊熊大火,借着江风之势,越烧越高,映得古无忧脸上都是发烫起来。 ”爹,娘!“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朝着一条离家捷径慌忙跑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千万不要出事,千万·····’ 不远处的小巷中,阵阵杀喊声又是震地他停下了脚步,古无忧连忙爬上墙头,借着土墙高大之势,看向喊声源处,旋即瞳孔数缩,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惘然无神。 那里,数道蒙面人影乘着马匹,趁着星光掩护,举刀冲杀着四处逃亡地渔村村民,寒光一闪,便是一命而逝! 古无忧嘴不由自主地抖动,面色更加惶恐。从小到大,都是未见过如此阵仗,何况屠戮的对象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村民。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竟是将处于呆滞状态的古无忧拉回来现实中,旋即便是头也不回地向着家中跑去,因为,那里有着双亲不知生死。 牵挂之念,可胜万千杂念。 所幸,他并未失去思考问题的理智,未奔向大路而归,而是跑向一个只有那几名玩伴知晓的小路而去。 未有一会儿,他便是到了自己小院门口,干咽了一嗓口水,眼神惊疑不定。院内静悄悄的,更是使他心中惧意大增,随后一个咬牙,便冲进土屋内,入眼心碎。 灶旁,一名老妪伏在锅边,生死不知。古无忧深吸一口气,慢慢向着老妪靠去,伸出手指触向她的鼻间,眼中带有些许希望,入手却是无息。 ‘轰’的一声,古无忧只感天塌地陷,仿佛某种东西生生从自己体内抽离出去,再无力支撑,倒向一旁,嘴中若有若无的喃道:”娘,娘·····“ ”无····无忧,别怕,你···快走!“ 却是一声虚弱之语从里屋传来,古无忧眼中方才缓出几分神采,急忙向里屋跑去,却是看那老汉无力地躺在一旁,正招呼着他。 古无忧心中大喜,忙是抱住老汉,悲苦之情再也掩饰不住,痛哭起来:”爹,娘没了,没了啊!“ ”无忧,别··怕,你快···走,他们···马上··就要来··来了。“老汉连喘数息,断断续续地道。 ”不,我要带你一起走!“古无忧擦了泪水,不顾老汉劝阻,忙是要将他背至后背。 而在这时,一声冷笑传到他的耳边,身形顿时一凝,随后眼中凶光毕露,看着源处。 却是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提着雪亮长刀,对着他阴阴地说道:”看来还真是有漏网之鱼!那么,你就拿命来吧!“ 一刀砍出,直奔古无忧面门而来,他却是因身背老汉之故,躲避不及,眼见刀光临身之际,老汉却是猛地一扭,以前所未有的气势与灵活替了他挨上这必杀一刀,随后扑向了黑衣男子。 ”无忧,快走!不要给我报仇,只要好好地活下去!“ 声音决绝,为自己捡养之子打开了一条生的希望。 ”爹!······“ 古无忧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面上泪雨磅礴,随后猛地一咬牙,转身逃向岷江边。 自己的父亲用生命换来自己数息生存,又岂可再行愚孝之法! 黑衣人影一脚踢开了老汉尸体,眼神杀意一闪,直直地追了下去。 古无忧虽是常与玩伴竞跑,但年龄之增所带来的力量之差不是说弥补的得了的。不过一刻,竟是被那黑衣人影追赶上来,他不禁咬了咬牙,此地离岷江尚有一里余远,猛喝一声,竟是激发出了自己平生所有的潜力,加快跑向岷江边,试图借水性之优势,逃过此劫。 而黑衣人影取是不给他如此良机,看准时机,手中寒刀猛地便是掷向了他。 刀声呼啸,眼见插进古无忧的后背之际,却是从江草见窜出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又一杀劫! 古无忧回身看向那道人影,顿时眼眶生裂,悲喊道:”云天哥!“ ”快走,好好活着!无忧······“ 却是一少年手中一用力,竟是将他退出数步远,却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旋即猛地抱住近前的那黑衣人影的大腿,死不松手。 少年名唤陈云天,也是那几名少年口中的‘二狗哥‘。劫难初临那一刻,他因一时贪玩,未曾归家,避过一劫,只好躲在这里以求可为家里双亲敛尸。突见古无忧尚还活着,不由心中大喜,正要出声呼喊事,却是看寒刀袭来,未及多想,便是挺身而出,救了这玩伴一命。 有了陈云天作为缓冲,古无忧悲嚎一声,眼中含泪向着岷江边口跑去········· 黑衣人影不得已之下一刀将陈云天抱着自己腿部的手砍断,急忙向着古无忧追去,却是略显颠簸,原来竟是陈云天之断手尚还在他的腿部,久不松开····· 近了,近了,只差几步之差了! 古无忧眼中带有对生的渴望,对报仇的坚定决绝,对那些蒙面黑衣人的滔天愤怒! 于今,他只有一个念头,跳进眼前这滚滚岷江,寻得来日,痛报此仇! ”嘿,你跑不了的!“ 一声阴笑响起,再次打破了他所以幻想,却是那黑衣人影持刀杀来。 古无忧嘶吼一声,喉间竟是发出不似人有之声,人影却是未管其他,一记猛砍便是划破了他的胸口,带起无边血色。却也是借着这股力道,古无忧转了数身,投进了滔滔岷江! 鲜血喷溅,溅到了黑衣人影地嘴里,溅到了古无忧脖颈处的一挂长命锁。 人影舔了舔嘴唇,似是品尝着鲜血之味,眼神中带有惋惜。 ’这少年进了岷江,自己可确定不了他的生死。不过,先前一刀可用了自己八成力气,又有岷江吞物不出之助,应是死了才是。‘ 他便不再多想,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却是没看到古无忧将进岷江之时,那长命锁微亮了几分,只不过同是夜色荡岷江,不显其色之助,全然不知。 岷江不绝,流向万里天海,流向芸芸江湖············· 第四章 流离失所 岷江长流,带起阵阵水雾,随风而浅。朦朦雨意隐聚云端,渐成乌黑,蔽日只有透丝许光亮,云涛翻涌间,压抑气息沉闷地可怕吓人,似要吞噬着天下一切祥和宁静。 一处岷江之边,凄凄杂草团合风而荡,翻卷过滩涂湿泥,卷过几近与黄黑泥沙融为一体的一道人影,卷过新忆旧仇。 人影无声无动,静静地侧伏在湿泥中,胸口处一道刀伤自右肩而起,腰腹而终,明眼可见。血,混着岷江所特有的绵绵泥沙掩住了数寸深的伤口,掩住了他的面容。 微光一闪,却是那人影颈间所挂的一长命锁透着莹莹温亮,所被泥沙覆盖,其材质轮廓但却隐约可辨,黄铜所制,云状,依稀有繁重花纹刻在其上。 莹亮虽弱,却是将这漫天欲布云雨都是比之下来。渐渐,长命锁光盛了几分,可以看到,点点灵光从岷江四围瞬生,汇于其内。 时间流逝间,这灵光竟积至无数,生成光旋,汹涌进了长命锁,而它显然是来者不拒,统统吸纳,甚有不抱之意。 璀璨灵旋迷人乱眼,如斗挂星河,未知深远,将这江风凄嚎,风云压转,都是冲淡了几分。 长命锁慢慢吸纳着漫漫灵光,突是从中分出数股不同于灵光之色的豪霞,沿着人影脖颈,游走在他的胸口恶伤之上。 霞华流转间,那淋淋刀伤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着,同时,人影渐渐有了区别于冰冷无情地岷江泥沙的点点温度,虽是和这无数泥沙为伍,却是有些显得与之格格不入起来。 所幸,这处地理偏僻,无人问津,不然见到如此奇景,必会惊呼天人,疯狂地传遍周边百姓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响动打破滩涂寂静,被岷江之涛带去远方。却是人影右手划动,鼻间不时有着沉重呼息。 慢慢,人影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向这个朦胧尘世。迷离一会儿,却是挣扎起身,却是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胸前刀伤,茫然无措。 约有一刻,人影眼中方才有了几分神采,却是灰暗无比,口中呢喃,沙哑如嘶: ”爹,娘,云天哥······“ 人影便是死里逃得一生的古无忧,他此刻正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胸口,却全然未发现已是完好如初,只留浅浅刀痕的伤口,其中堆积的泥沙无所踪影。 他的心,不在这里,不在岷江,只在那小小渔村的一餐红烧鲤上。那鲤,是母亲做的,那喷香白饭,是父亲盛的。 ”啊··········啊······!“ 古无忧终究是想起了渔村之祸来,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滔滔岷江嘶吼,似要发泄自己如山地悲痛伤感。 岷江的水,更大了,淹没了他的嘶喊,淹没了他近了干涸的眼泪。 一个时辰过后,古无忧无力地坐在滩涂地上,嘴角竟是发不出丁点声音,却还是微张唇口,无声呢喃。 随后,他便是想起了什么来,灰暗地眼神里猛是升起燃天怒火来,似要将天地燃得一干二净,方解心中火噬。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 此念一生,古无忧的眼中竟是再生几分希望,予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起身,向着渔村方向走去。 麻木、怨毒,在他的脸上经久不散,支配着他缓慢前行,无所阻挡。 此处滩涂,在古无忧的印象中,来过。 那不远的两棵绿柳上还挂有父亲给他祈福的心愿红条,这里不过离渔村有数里之遥 ········· 天色暗沉,盖过小小渔村,将压抑带进了本有寂静地村落。 火势早已散去,徒留各家土屋房梁被熊燃烧地乌黑破败。街边,碎裂一地的残门木板间,掩映的是一具具或惊或惶恐,或悲或不甘地村民死相,有的甚至已被烈火烧得体无完肤,辨别不出原本模样来。 古无忧伫立在渔村村口,看向这些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们,默默地将压盖在他们身上的残门木板拿去,整理好他们的容装,堆到了一起。 “谁?” 他走过一家院落时,整理尸首的大幅度动作所带来的声响,却是惊动屋里的一个人影。 古无忧初闻人声,眼中麻木之色点起几分希光,沙哑回道:“我,无忧。” 此话一出,屋内一阵响动,竟是窜出一道人影来,看清对方,给了他一个熊抱,面色大喜道: ”无忧,真的是你!你没死,真的是太好了。“ 古无忧推开人影,定了定神,看着来人,却是他与陈云天竞远时那狡黠少年。突见玩伴尚生,不由得压下了心中伤悲,出声问道: “四毛,你还活着!那大胖他们呢?我家婶子呢?” 四毛脸上随即又是伤感起来,低声说道:“都死了,都死了啊!我娘为了护我,用身体挡住了地窖门板,没让贼人看到,这才躲过一劫。” 古无忧一听,顿时一道亮光闪过,急忙就是要出声问些什么,四毛却是像早知道他要问什么般,又是出声:“不用想了,我见外面没了声响,便从地窖出来,查看整个渔村,除了你我,无一生还。“ 古无忧眼中复有沮丧,低声说道:”走吧,跟我一起去入殓村民吧。“随即又是走向旁边的尸首,拖动到了集处。 四毛点了点头,忙是跑去帮忙,整个过程,两人都是面色沉重,未出一言交流。 及至保长家时,古无忧胸中激荡,连深吸数口气,方微平心绪,走进了自己屋内。 看着老妪,他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手直颤抖将母亲仪容理好,进了里屋,将父亲抬出。老汉面上犹带决绝与宽慰。 古无忧顿了顿,又是用手刨开里屋的几块地砖,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有自己被老汉捡到时,附带的一封信筏。岁月流逝,纸面已是泛黄,略有残破。古无忧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它用牛皮纸再包裹一层,以防朽掉。 而在这时,他也是发现了信筏底层有着一封新白纸张。好奇之下,他不由得打开观看,随后猛地悲喊一声,跑出里屋,对着老汉决然一跪,磕了又磕。 纸张上,歪歪扭扭写着两句劝词。 ”挥去心中事,满目皆青天!” 半晌过后,古无忧从屋内走出,额上竟是带着些许淤青,他却不理这些,身后背着老汉,向着土屋后园走去,随后将老汉放置后园一处黑地,又是进屋将老妪背出,与他放于一处。 园中本应长有新绿,蔬刮俱全,却是遭此火灾,满目疮痍。 古无忧从别家院落找到一柄铁锹,闷声挖着自家后园的沃沃黑土。 他自小时,就体弱多病,手中无大把气力,可此时却是不过数刻,便挖出可容两人相躺的方坑来。 未在意气力异样,他便是分别将老汉两人轻轻地放入坑内,沉默一会儿,咬了咬牙将黑土盖在两人的身上。 老汉曾言,百年逝后,自己还是要葬在这里,守护着渔村,守护着无忧,无忧······· 古无忧自当了了他的心意,渐渐,黑土便盖过了他们两人来过这个人世的痕迹,只有记忆随着未亡人越走越远。 ·········· 走出自己庭院,古无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一滴清清雨水顺天而下,穿过高高在上的云端,落在了这纷乱尘世间,落在了他的鼻间。 他怔了一怔,疏忽间又是数滴雨落,滴进渔村的土地上,滴进了的他的心田。 古无忧回身望向村落的一处方向,那里,滚滚浓烟迎着清雨而顶,扶摇直上。随后他便走向了那里,眼中有了几分明亮。 四毛看着火中众多村名的尸首,神色悲怆。与他斗嘴的李大胖儿在这里,每日等着自己回家吃饭的严母在这里,身受火海,魂安九幽。 早在古无忧去处理双亲尸首时,他便找了火折子,燃了火把,将渔村死难村民的尸体集于一处,火炼成灰。 看着古无忧回来,他递过了一罐褐色小坛,未做言语,询问保长夫妇如何,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过小坛,古无忧轻叹一口气,与四毛一并伸手抓向了火堆。 薄烟蔼蔼,却是早被清雨熄灭,余烬过后,徒留清白骨灰。风雨猛地一吹,阵阵灰雾乘风卷起,飘向远方,似要寻得一个朗朗乾坤,安神己魂。 不多时,两人已是装有数罐有余。四毛看向古无忧,见对方点头示意,便抱住怀中小坛,往村口行去,古无忧紧随其后。 凄雨沥沥,激起泥水飞溅,人影渐远,从渔村口处消失,不见踪影。 岷江之边,古无忧两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真的要这样做吗?” 一道疑问,打破了这种压抑地氛围,却是四毛侧头看着古无忧。 “生为渔,死为渔。他们这一生都活在滚滚岷江之中,我们自当遵守规矩,让他们生生死死伴着它长眠。” 古无忧面色复杂,看着只离有数步之远的岷江叹道。随即打开小坛,右手之掏,便是一捧骨灰入了江中。 四毛沉闷地点了点头,也是如此照做。 渔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若没重大变革,一旦村中老人魂安,便会由后人将其骨灰撒入他们赖以生计的岷江之中。这一生,取之岷江,用之岷江,他们欠它太多了,无以为报。 环顾平生,只好魂灭之灰意以为报答,相伴岷江无息奔涛。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古无忧两人越撒越是悲从中来,狂声呼喊,继而哀嚎,凄怆的声音合着涛声,更盛数分,久久不绝。 那里,有着常将古无忧招至家中,只为吃上一顿鲜肉的孙大娘儿。那里,有着见自己体弱多病,进而常是提出竞远,以求可以改善些的陈云天。那里,还有这自己与他尚未完成的赌注,必须去看其洗澡的二丫。 过了许久,四毛用衣衫擦了擦面上眼泪,看向古无忧,眼中狡黠之中,多了几分沉稳。出声问道: “无忧,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这天下之大,何处为我们家乡啊!” 古无忧久未出声,只是看着岷江之水。长舒了一口气,他方才轻声道: “现在你我流离失所,我也不知道何处为我们心安之所。天大地大,竟容不下我们两个人。但,我们现在非常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 第五章 邙山元凶 东南浔阳,自古繁华,锦阳流川,青柳云瑶,参差数万人家。 薄暮的夕阳余晖顺天而淌,铺洒在浔阳城中红砖绿瓦,或是那颜色亮丽的楼阁飞檐之上。 一名麻衫少年站在车水马龙的浔阳主道上,用手挡住了还算刺眼的暖光,打量着这座江州重城。落日余晖挥洒间,给他眼前这一片繁华的浔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诗意。 水墨泼洒,风景醉如画。 曾有周国诗文大家笔墨歌咏过浔阳,几句唱词道尽其中繁华。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车如流水,马如龙,多好楼台烟雨中。浔阳空壮观,岷江净波澜,万千醉客回桡去,长歌且自欢。” 少年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乱眼风景,慢慢踱步,走过汹涌人海。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行走间,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喜或愁、或苍迈或风雅、或懵懂或世故的浔阳城民面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少年却是落寞而行。 远远看去,少年衣衫单薄旧破,眼中时有回望间,灰暗异常。虽是身处汹涌人潮,却是与繁华昌盛的浔阳格格不入,千人与行,一人独怆,孤而无依。 浔阳景观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少年却是未理会这些,只是寻找人多之处,静立听着街边百姓道听途说之言。 热风拂面,街边茶铺旁已是聚了数人喘着沉息,一屁股坐到了杂纹木凳上,要了一碗洌洌凉茶,渐渐解了暑热之苦。 人有相聚,便有闲言可云,铺间一名灰白衣衫的大汉轻啜一口红黑班章清茶,顿时脸上显出享受之色,似是被这甘凉最宜,所俘获。 “我说几位,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浔阳城又不太平了!世道要乱啊!” 大汉品完,却是出声与自己同行之伴说道。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引得周边桌椅的喝茶人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向大汉这边来。 少年眼神微微一凝,竟是往着大汉处靠了靠,生怕错露了丁点讯息。 “呸!店家,你这茶渣有些磨嘴啊,再换上一碗来!” 却是大汉吐了一口几叶茶渣,不满说道。那店家约有四十有五许,已是中年,见他发火,也不生气,却是呵笑一声,堆起笑容忙是给他换了一碗新茶,又不免得好奇问道: “我在浔阳城中,久不出城门数里,这南北消息难免有些不通,只能靠大哥你们这些走镖的,方有所闻。只是不知,大哥你所说的又是何事呢?还望告知一二来,也让小弟知晓。” 顺着店家眼睛看去,那大汉脚边竟是放着一柄数尺长的黝黑宽刀,循刀柄而上,他的腰间又是挂着一面铁制令牌,卵石大小,上刻’护镖行走‘四个细细小字。 这间茶铺在浔阳街边已历数十年,乃招牌老号,店家又是深谙世故之理,懂得一二分察言观色之能事,老道熟辣。自是认得那玉牌是周国统一监制下发给镖师之用,以为身份铭牌。 方才给大汉换茶之际,店家又是见他右手虎口有着深深厚茧,多年经验,使他立时判断出这是一个常行走江湖的老镖师,故出声询问其缘。 “就是啊,大兄弟,给我们讲讲嘛!”店家一语,却是四围喝茶人纷纷出声附道。 “嗨,你们在浔阳城中过的安稳,却是不知外面都是乱了天啊!不说别的,单是这周遭二十里内的数个村落在七日前,都是被马贼杀的鸡犬不留啊,就是新建的一处重镇边都是受了袭击!世道又乱了啊!” 此话一出,众人尽吸了一口凉气,只感空中余晖不再是那么闷热了,有了些许凉意,应是天色近晚之故吧! 少年面色涌起一丝潮红,隐现激动,更是挪了数步,聚精会神地听了下文来。 “不可能吧?这浔阳城治安尚严,又是哪来的马贼?不会是·········”一名古稀老人道,面上褶皱暗藏着道不尽的丰富阅历,像是想起了什么,惊疑问道。 皱纹轻抖,竟是有了几分恐惧之意。 “哎········治安虽严,但马贼确确实实有啊!甚至强的连官府都不愿出兵讨伐啊!”大汉叹道。言语之中,充满了对未来镖途所预见的坎坷忧虑。 “真的是那个地方的马贼吗?他们不是说好二十年不动浔阳地界百姓的嘛!”老人听出了他话里暗含之意,连忙问道。 话速急促,有了数分希光,恐惧参杂其间,像是不愿听到某种事实一般。 “不是他们,还有哪个山头的马贼能不惧江州提督李大人,也只有他邙山啊!二十年,又岂是说不掠杀百姓就了的!”大汉说完,眉间更愁了。 ’邙山‘两个字眼一出,竟是将人流奔涌所有的吵闹顿时静了数个刹那,方归奔腾。 老人眼中闪过几分颓然,一屁股坐回了原位,久久不言。那两个字,是他一生之痛,是浔阳城百年之痛。 邙山,位于江州东南,起自藩阳,沿着岷江两岸绵延数百里,前近金泉,后靠浔阳。 邙山临水,分隔江州数地,又有丛山峻岭,苍苍古木,是以为江州府地东南的一道天然屏障,兵家要地。 江州为周国经济要府,首重经,再重武。所以这邙山之上,不过是被前任提督派有数个百夫长带着一干麾下,镇守此地。 浔阳虽是鱼米丰余,这邙山之上却是穷山恶水,就算是接连岷江,这队守兵供应都是补而不足。 层层官僚剥削,加之路途遥远,这军饷竟是时断时续,其中银两甚至是比之规定额份少了数倍不止。 前无接济,后无对策。无奈之下,那几名百夫长坐下一合计,竟是想出带领守兵掠夺乡民之财的想法,但也只有此举救得了麾下兄弟了。 随后几个月中,几名百夫长轮流带人袭击村落,带有一应财物,换取自己所需。 起初,这些人尚还有几分良知,只抢财物,不夺人命。可谁知,这件事不知怎么便捅到了江州知州的耳朵里去,盛怒之下,却也只是派人通知江州浔阳提督一声,不再去管。 官兵两不相涉政,是周国开疆太祖所定的规矩,他可不敢触之一二。 怪就怪在这浔阳提督身上,他不过是借太祖余荫多得这么一个官职,只顾刁钻经营,讨好顶头上司江州总镇。未去理会,只是将本就不多的军饷克扣了下来,用作消遣玩乐浔阳烟花名地’万花楼‘之用。 最后的一根稻草被压断,邙山守军一怒之下,血洗了浔阳地界十数个大小乡村,鸡犬不留,立威给了那提督看。 此事一发,提督再如何混账儿,也是雷霆大怒,急是点兵提将,奔着邙山守军杀来,势要除了心中之患。 玩乐之事远胜他人,可这行兵打仗,他却是不如几个区区百夫长的臭皮匠,到了邙山,竟是扑了个空,哪有守军半点人影。 而此时的邙山守军,却是乘着浔阳防务空缺,竟是伪造文书,命其城门大开,随后·······屠杀了浔阳外城千余百姓! 事后,血泪哭号,腥风呼啸,一片惨不忍睹之色。老人便是那场劫难中,幸存下来的一员。 提督回了浔阳,见如此惨状,顿时脸色数变,晕了过去。及至醒来,已是在轧头台上,血溅刑场。 而这一伙邙山守军没了退路,索性落草为寇,祸害四方。好日子不长,一名由国都吏院下派的李姓官员一雷厉风行之势,带着江州总镇辖兵亲临邙山,欲剿灭守军。 奈何山路崎岖,战马难行,又是陷阱无数,未得山腰,先是损兵折将。而守军的那几名百夫长也是深知自己兵力远逊于对方,如若那位李大人狠下心来,不顾兵力损耗,他们到时可性命堪忧。 索性,便是提出议和之意。 好在那位李大人也知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双方协议,邙山草寇二十年内不得进犯浔阳地界的一分一毫,作为交换,浔阳每年送与邙山一应钱粮,供其所过活。 双方对这个结果,都是甚为满意,便罢兵无事。而那位李大人回到浔阳接任了提督之位,任间,除却邙山,几乎扫尽了浔阳地界的贼寇,为百姓爱戴。 岁月匆匆,不过才历十年而已。但也就是那一纸官文,打破渔村宁静,将林富带进,又是将那位李大人调往他用。 ············ 大汉又是口若悬河,讲着自己押镖程中所见的趣事,将本来压抑地气氛又是调和起来,不时有数声笑声传进少年耳中。 少年惘若未闻,只是本是平垂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再握紧。 那邙山之事,他不是不知,十年前,便听自己父亲讲过,声音和蔼可听,却是小家所在渔村虽处要道,但胜在偏僻,逃过了那一劫难,可而今人走茶凉,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汉之言,却是让得他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不由得嘴角响起阵阵磨牙之声,目中带火。 少年未再听大汉言语,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潮中,徒留一挂长命锁一闪而过。 邙山············· 第六章 生死等闲事 招魂楚些何磋及,山鬼暗啼风雨,黯黯生天际。 已是入夜,浔阳城郭外,离有十数里的一处小山包儿里。一名麻衫少年不紧不慢地向崎岖高顶走着,他的面上带着几分喜悦,又是有着几分忧虑,更多的却是灰暗。 月色迷离,阴风号嚎,这少年竟是无丝毫畏惧之意。 人烟稀渺,环顾方圆,荒草杂生。远处,星云冷风中,二三只漆黑腐鸦划空而过,响起阵阵嘶哑。 残云灰白,游旋如席,卷过这浔阳城外的风凄树静,离离星河洗浣过芸芸草木,清新有绿。 行将几刻,麻衫少年却是已临山顶。 微微火光合着莹星洒下的柔和晕光,于万籁俱寂的荒郊野岭中,闪烁生辉。 借着火光,少年定了定神,抬首打量着高顶山色。 入目,无木。 坦坦平土如是横山而截断,只余零散碎石证明过它曾是有峰,列过‘山峰’之名,而今,只是山,小山。 散石环绕,却是一座房屋大小的古寺铺陈在了少年眼前,坐落在坦土之上,寺门已是有一扇不知去向,余下那扇,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如上了年岁的老人般,半喘欲歇。 檐上灰瓦好坏参半,不时被风猛地吹下,碎落墙旁。好在寺墙尚且完整,可做孤苦无依的流浪人有个避风之所,为其冷透麻木的身体带来些许温暖。 少年深吸一口气,竟是脚下加快了几分,大步地进了寺内。 尊尊佛像尽是掩灰,手脚相弯处,更是有着厚厚蛛网相伴。虽是如此,这些凡尘无垢也是掩饰不住它们或喜或忧、或凶煞或慈悲的凌厉目光,混着地上的冉冉篝火,聚视麻衫少年。 少年却是未加理会,只是看向正中一尊残像前背对他而立的一道身影。 篝火苗苗,映出那人的轮廓来,个子不高,却是有几分锋利气场。 少年轻咳一声,打破了寺中诡异地气氛。那人听此动静,方才回过头来,却同是十数岁许少年,身着青衫,眼中篝火掩映见,带有几分狡黠之意。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具不出声。过了良久,两少年郎同是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地道: “马贼,邙山!” 此声一出,空气流转,竟是一滞。浔阳的风,貌似有些大了。 “无忧,我们该怎么办?邙山马贼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啊!”青衫少年脸上泛起数分苦笑,说道。 麻衫少年脸色未露表情,平静回道:“那又如何?此仇不报,心难有安。邙山又何如,不过一命罢了。” 随后他便沉默,想起这几日经历,恍若隔世。 这两人便是飘洒骨灰,离了渔村家乡的古无忧和四毛。渔村遭此劫难,两人报仇无门,而四毛一向鬼点子多,且去过浔阳几次,知道那里消息灵通,可尽知江州所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 他便提议去浔阳城打探消息,未处乱世,一个周边要道上的渔村被屠灭,城中来往江湖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古无忧转念一想,便是同意了这种想法,与他一道奔劳数日,方才到了这处破寺落脚。紧接着,两人分别进了浔阳江湖人聚集最多的东北城门,探知元凶。 而这一路之上,两人所过之处,竟是有着几处村落也遭到了与他们同样的悲惨遭遇。不知该悲或喜,这几处被屠村落,无一生还。 古无忧和四毛,成了邙山马贼宣告重拾当年那令江州百姓闻风丧胆的血迷影子,祭奠业刀下仅存的两个人。 他们约定,一有消息,便回到此处,告知对方。现在看来,确是邙山马贼无疑。 ············ “邙山可不比其他地方,当年那李大人都是仗着江州总镇直辖军兵骁勇善战,方才逼那伙马贼就范。可而今只有你我两人,如何报得了这血海深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还是蛰伏起来,以图将来吧!“ 四毛在破寺之中,思考了很久,自知力量微薄,不由得做起徐徐图谋,未来身居高位时,再一举复仇的打算来。此时,也是出声劝道,试图说服面前剩下的唯一玩伴。 ”四毛,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况且,无论为官参军,都是仕途难爬,我们该要何年何月才能亲报此仇?就算能报,但那时你我可能岁近中年,甚至垂垂老矣,那邙山马贼又该是何许年月?这个仇,我们报的,还有意义吗?“ 古无忧却是不为所动,见四毛欲再说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父亲早年间也是读了几本圣贤书,我耳濡目染下,也是懂得几分人世道理。四毛,你说我们这一生,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安心地度过长长一生?我们又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坚定、无悔地初心不改?“ ”现在我们的血尚热,谁有可以说数年、几十年之后,不曾冷下?这仇,必须报,现在报!我们才能安心过完这漫长余生!“ 四毛呆立半晌,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呆滞,迷惘,挣扎,热烈,种种情绪交织相错。过了许久,他慢慢说道: ”无忧,你不怕死吗?“ 古无忧灰暗地脸上渐是涌起数分神采,眼光炽烈,连漫天星华都比了下去,轻声道: ”这世上,除了生死,又有哪一桩是闲事。曾为我们心中执念,用尽气力,即便死亡,亦觉不悔!“ 破寺外风声呼啸,吹刮过他的面庞,将话带去远方,在人世不断轮回,悠悠叹息,传过时空,荡去深远的未知。 四毛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带有几分迷茫,呢喃道:”执念、无悔吗?无忧,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们这么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啊!别说邙山数百马贼,就是三五个,都不是你我这气力孱弱少年纪,能对付得了的。“ 古无忧平静地脸上起了一丝波澜,缓缓问道: “四毛,你怕死吗?” 四毛听了此话,脸上升起一丝潮红,面色狰狞,一口银牙都是要咬碎开来,恨声道: “怕,我确确实实是怕死!怕到从小但凡有着些许危险,就躲在二狗哥身后,怕到做我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就因为我怕死。” “但,比惧死更可怕的事,是我不能亲手报了这屠村之仇!如若不能报了这仇,我情愿早就死在那场劫难之中!” “可我又怕,怕我们不过是踌躇满志,却是一场镜花水月,到头来邙山马贼还在肆意张狂,你我却是已成一坯黄土!我们不能盲目地只顾心中苦仇,不在意现实啊!我们现在没那个能力!” 言辞激烈,却是直指要害。 古无忧看着四毛,未再出声,只是扭身猛地一拳,向着地面砸去······ 四毛又是呆了呆,眼中又是多了几分惊恐和疑惑,随后复杂神色慢慢散去,余下的,是坚定,不移的坚定。 因为古无忧拳落之地,竟是有着一个宽有半丈,一尺余深的大坑。寺铺石砖向下凹去,尽数碎裂,裂纹蔓延,攀爬在周边完好砖上,与尊尊神佛上所挂蛛网,别无二致,甚至更密几分。 星华点点,寺中人声渐歇,最后没了声响,归于万籁。 ················· 翌日清晨,曦光从地平线生气,奔跑过万水千山,丛林万壑,将永黑之夜笼罩着的江州大地从深沉阴影中解放出来。两名十数岁许少年从那处破寺不远的繁华乡里,骑着明黄马匹,一路奔驰,向着邙山方向而去。 初升曦华照在两人脚下绿草地,漫过他们,将身前身后阴影尽数消融,无影无踪。 远方,不时传来几声开怀之笑,像是一如遥远不可追的从前样子般,天真年少··········· 第七章 蚩尤炼 日锁红霞相邀晚,飞云流意,逍遥不换。 飞云径,地处邙山边脉,是江州四地来往其中为数不多的要道之一。 火烧云霞将茫茫大地映得是带了些许迷离,混着闷风,让飞云径中往来行人双眼开合间,不由泛起几分乏意,脚下步伐却是比之常人快了数分不止。 地势宛转,高低参差。一名麻衫少年静立在一所草庐门前,默默地看着匆匆行人,面上带着平静,眼中却是一片疯狂之色。 天边彤彤红霞,都是不及其色一二分来。 草庐地势颇高,将行人或匆或闲淡,或忧或洒意的百态尽收他的眼底。站立良久,少年方才嘴唇微动,却是叹了一口气,旋即侧头看向某处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延伸,离此地不远的飞云径尾,赫然是有着一座雄伟高山,拔地而起。 山峰嶙峋,形态各异。像金蛇狂舞,又似烈马腾空。老松,葱衫,铺陈其上,如剑插裸地,耀耀冲天。闷热的暖风吹过山岗,婆娑起舞,却是丝毫改变不了其中悠悠阴潮。 山绿青葱,在近了五月之闷季的阳光笼罩下,却是显出几分寒意,仿佛有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包裹住山体,与之抗衡。 一束凌厉地目光,锋芒显尽,穿过稀松人群,刺进雄山,似要将那莫名阴影划开,绞杀于尽。 追寻其源,却是那麻衫少年不再平静,面露狰狞地看着那里,咬牙切齿,缓缓从唇间蹦出两个字来: “邙山········” 少年便是从浔阳赶至邙山的古无忧,于这飞云径中落下了脚。 这里,地处邙山边缘,可以有效地观察到邙山之中的一举一动,方便他了解马贼近日动向。 古无忧越看邙山,神色越是凶戾,激动。平垂腿间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竟是隐有咔咔骨响。 他的眸光中疯狂显尽,凶火燃烧间,又有几丝灵华流转,随即,猛地一声怒喝,挥起拳头便是砸向了身前草土! 拳势不止,逾有数记,草土四溅,其中力道,竟是将半丈处的小庐上黄杂细草震的飘落而下,合着闷热微风,散到四围,甚至有数根落在了古无忧的头上,都是未令得他停下发泄。 听此动静,径上行人不由得侧目向着这里,却是转眼不再理会。 他们,还有命要逃。 半晌过后,古无忧面上复归平静,颓然坐在一个宽有大半丈,深有数尺的坑中,眼中凶光消散,带有几分不解和喜悦。 茫茫人世,芸芸江湖,不过命之百年。 古无忧幼时不是没听过渔村百姓跟他讲过江湖浪荡游侠客,武学静深高人之传说。 在他们的讲述中,那些云游四方,浪迹天涯的高人中,有可力鼎石墩,气而不虚者。更有掌杀百斤蛮牛,腿废数寸木门者。剑出,常人不能敌,刀亮,顷刻无生者。 但,在古无忧的印象里,可没有仅凭借着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就能将地面轰出一个如此大的深坑! 要知道,这飞云径可算是邙山最边脉,青草沃土下,可是碎石块密密麻麻地掺在土里。这一拳下去,即便是成年人最多也就是砸断几根杂草,并且还会痛苦万分,手上红肿难消。 但古无忧不过是小小渔村中,一名未历武功,普通的十余岁少年啊! 貌似,这个纷乱杂世,跟那些大叔大娘们所讲的,有所不一样啊········· “呼··········” 古无忧长舒一口气,未去打量深坑情况,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红肿漫在其上,大了数圈不止。甚至有些皮肤因触碰到了尖锐地棱石而划伤,血流不止。 十指连心,而他却好似不在意这剧烈疼痛,旋即就地盘膝,闭上双目。 古无忧将双手置于胸前,竟是不顾伤处,两手相合,结成了一个古怪印式! 未出一刻,不同于天边晕红,更不同于青草茵茵,一种世人不曾见过的点点灵光于他的四围瞬生,绕身游走,最后集在结印处,进了他的体内。 灵光朦朦,竟是将深坑中坐着的古无忧衬得是如同迷乱梦幻,仿佛是从世人梦境而来,虚幻缥缈,不带烟火之气的神仙之影。 还在此坑尚深,飞云径上行人又是急于奔命,未注意到这里,不然必会大喊大叫,以为自己看到了缥缈传送中的神仙。 古无忧不知是被灵光所感染到,还是本该如此,脸上多日沉积下来的负面神色,竟是消无踪影。 若被他人看到,入眼的只是如老僧入定般的祥和与宁静,不掺杂意。 虽是如此,古无忧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灵光入体,他只感到全身血肉都是在经历着某种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如水迸汹涌,横冲直撞,而是似绵绵细雨,万虫啃噬之苦。 痛楚至深,古无忧的脸上不复祥和,渐渐承受不住,露出痛苦之色,额上也是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时间推移,他体外所凝的灵光越聚越多,竟是猛地化为漩涡,汹涌进了手印内。 不过数息,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攀爬到他的脸上,痛苦之色更浓郁了几分。双手结成的古怪印式竟是变得有些不稳起来! 眼见古无忧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折磨,手印打颤,几近散开之时,他颈间所挂的云状长命锁徒然大亮! 一股吸力自锁中而出,将漩涡中大半灵光吸进了其内。灵光数量突然减少,顿时减轻了他的压力,手中印式又稳固了起来。 这还没完,长命锁似是吸收了足够多的灵光之后,又是从中喷出一股豪霞,其色,甚至比之灵光都要神秘几分,道不明了。 豪霞未做停留,竟是成了两小股,一股进了灵光漩涡与之相融,另一股则是周游全身,循环往复。 这股豪霞所带来的成效,如同雪中送炭,漩涡虽是有长命锁掠夺其中灵光,但掠夺之量,远逊于凝聚之量。漩涡口径比之方才,还要大了几分。 即便如此,有了这长命锁中豪霞与汇,古无忧却是感到自己体内那种啃噬之苦顿时少了几分,所噬的经脉,筋骨处,竟是又有了几分麻麻酥感。这种感觉,极其美妙,令得他都是想忍不住出声呻吟。 而那小股绕体豪霞却是将他全身裹住,丝丝豪豪地透进皮肤内。渐渐,皮肤上赫然是显出几分通透之意来,若是有人上前抚摸,必会发现古无忧的皮肤,竟是如三岁婴孩儿的皮肤般,细腻光滑····· 每当古无忧控制不住灵光漩涡时,长命锁都会如此这般,相助于他,循环往复。 入夜,漫天的离离星河取代了火烧落阳,主掌了天空的话语权。星光挥洒间,却是在深坑中有一灵光漩涡散发出迷离之色,与之争娇。 永夜从不喜任何东西可以与它一争高下,不由得更亮数分,星如白昼,似要宣告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那灵光漩涡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煌煌之威,竟是霎时消弭,无所踪影,永夜方才归于平静········· 古无忧从那结的古怪印式中缓缓睁开双眼,低头看向双手。此时,他的双手,竟是红肿不再,完好如初,如若不是那曾被尖石划破的伤口处有着几道淡淡之痕,方证明了确实伤过。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身体内顿时噼里啪啦的爆响。 慢慢张开双臂,古无忧似乎想拥抱着璀璨星华,心神却是沉浸在这几日所发生的种种变故中,不能自拔。 早在他安葬双亲尸首时,便发现了身体中的异样。自己幼时不知怎么,总是体弱多病,气力比不上同龄小孩儿。 可那时动手挖掘葬坑时,竟是比之成年人都要气力异样,当是心思沉重,只当是悲痛激发所致。但这几日下来,气力每天赫然呈跳跃之势增长着,及至那破寺与四毛相聚的前一晚,变故突生! 一股复杂信息突然是闯入自己脑海,惊醒了处于熟睡之中的古无忧。信息不知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它真真切切地存在,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随后,他便开始尝试接触这股信息。而它,如同从悠久的时光长河中转瞬走来,带着洪荒苍莽之气息,轰然与自己意识相撞! 深远,是这股信息的代名词,仿佛有着人世幻灭,万物纵流。又是如同太古巨兽,张口血盆大口,吞噬着天地黎明,黑暗可怕。 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一名少年的好奇心驱使,按照其意,而动········ 激动、恐惧,种种情绪都能在那晚的古无忧脸上清楚地看到,因为,这股信息,竟是可以将自己气力提高数倍! 自己也是知晓了它的名字。 “蚩尤炼!” 因可以凭借着它而报血海深仇激动,恐惧,他却是从那一晚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人世,真的跟大叔大婶们所描绘的不一样······ “你是人还是鬼?” 一声疑问,打断了古无忧飘远的思绪,将他从复杂回忆中拉了回来,不由得抬头看向咳声源处,却是一名青衫少年惊愕地看着他,如同见到怪物一般。 古无忧怔了怔,随后一笑。嘴角处,带尽喜悦,眼中也是涌起明亮光芒。这光,将漫天璀璨星华都是比了下去,永夜出奇地没有发怒打压,像是某种认同般,默默无声。 他随后笑问来人,面庞上再没了数日积压下的灰暗,笑容之中,暖意满载,为冷冽寒风带去些许温暖。 “当然是人,四毛,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有消息了!” 青衫少年咧嘴一笑,眼中尽带狡黠之意,嘿嘿一笑道: “他们去了雨花镇···········” 飞云小径,猛地升起一股滔天杀意············· 第八章 杀你的人 江州雨,浔阳花,弹指流沙。雨花憔悴煞,重镇萧杀。 雨花镇,自浔阳为始,金源而终,兴建于连接两地桥梁的要道上的三座重镇之一。 朝阳彤彤似火,醉了炊烟。新燕低飞长天,越了千户苍茫山。 苍茫群山,雨花镇便坐落其间,为往来商贾提供一处奔波劳累休息之所。 蜿蜒官道,平坦宽阔。远远看去,竟是有着两匹明黄骏马。晨雾朦胧,掩映间,骏马又上乘两道身影,正不时抽着马鞭,催其再行得快些,仿佛身后有着什么恐惧事物逼迫他们如此。 官道长长,行有半刻,其中那稍靠后些得身影不停地向道的两旁张望,神色专注,像是寻找着什么。 突然,身影面色一喜,不由得急催身下马匹,越过他的同伴,一马当先地驶进了官道一处偏僻分岔之中。余下那身影却是未出声询问,而是紧随其后。 声声紫燕闹林间,两骑急速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是行了一里有余,见路旁密林一粗壮树干旁,竟是栓有一匹骏马,便手中缰绳一收,勒住了再进的势头。 “无忧,走,我带你去见沈大哥。” “好····” 先前那领路身影却是招呼了同伴一声,旋即下马,也是将缰绳栓在了树干上,当先进了密林深处。反观余下那人,虽是应下,双手可却紧握不放,背于身后。面上平静异常,眼中却是一片戒备之色,慢慢跟着那人进了去。 这两人,便是从飞云径连夜马不停蹄地赶至这里的古无忧与四毛。 前几日,因通往邙山马贼所藏之处有两处小径,他两人便是分守两径,不遗漏下马贼丝毫去处。一旦有了消息,便互相告知对方,好着手对付他们。 而昨日四毛带回马贼来了雨花镇的重磅消息,同时,也将这个他口中的‘沈大哥’带进了所谋的事情中来。 经历数场变故,古无忧的心不再如不经人世那般纯真,遇事,变得谨慎起来。这‘沈大哥’不知其面其心,这个时候接近他们,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备无患,真出了事故,就一拳轰死他! 蚩尤炼的威力,他可深有体会······ 一道人影静静地伫立在一块密林中少有得半丈大小的空地上,不惧四围可怕恐怖的巨大阴影,抬首迎向天上那正大光明。 枯黄杂叶被踩碎地清脆声响起,却是古无忧两人从阴影中走出,人影不由得转身而视。 古无忧细细地打量着这人,入眼,竟是一名二十有余的青年,长相普通,属于入了人海,便再寻不到那种人,可眼光明亮异常,带着看透春秋的恬淡。 “四毛,你们来了。”青年温和说道,话音清朗。 “沈大哥,让你久等了。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那名同伴,古无忧。”四毛面带歉意,旋即指向无忧,介绍道。 “无忧,无忧于世,好名字!在下沈正心,东升村人。四毛跟你提过我的情况了吧?”青年又是看向古无忧,笑着说道。 “恩。听他说,沈大哥的村子也是遭到邙山马贼的掠杀,同我们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不过,沈大哥你是怎么碰到四毛的呢?”古无忧脸上戒备神色丝毫未为沈正心一番言辞所动,侧面打听他的隐晦用心。 “全村被屠,只余下我在这茫茫人世独活。可心有愤恨,无安放之所。于是我便去了邙山小径,试图杀几个落单马贼,为老少报仇!这才碰到有同样志向的四毛。”沈正心好似没察觉出他眼中异色,温和说道。 “那,沈大哥你不怕死亡吗?” “心有所安,死有何惧?无忧,你们又可曾怕了?” ········· 林间,煊赫烈阳照耀在两人的脸上,将心中阴影尽数散去。古无忧眼中戒备之色全无,背后紧握的双拳缓缓舒展开来。 生死在世人看来,是大事。在浪迹天涯,不知吾家何处的人眼中,从来都只是小事。 “沈大哥,那伙马贼还在雨花镇中吗?”四毛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场中异样的氛围,出声岔开了话题。 “尚在城中!不过说来也奇怪,呆在雨花镇中的邙山马贼多达十几人之多,在客栈落了脚后,竟是无一人出来走动。一应饮食,只在房内,根本不给我动手的机会。”沈正心郁闷地说道。 “他们就没跟什么人来往吗?邙山马贼刚掠杀那么多村子,处于非常时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下山。肯定有什么事让得他们甘冒大险,来这雨花镇中。” 古无忧沉吟一会儿,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错,我观察了他们数日,也是萌生出了这种疑惑。还有,这伙马贼所配兵器,可都是精铁制成的啊!看来很不对路啊!”沈正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言论,又是将马贼的基本情况说了出来。 要知道,在江州,精铁所炼兵器尽是为总镇直辖州兵独配,一般人根本没有渠道获得。即便邙山马贼前身为浔阳守兵,也没权力调配这么精良的装备。 这兵器来源,很耐人寻味啊······ “还不止,我仔细查看了他们在小道上留下的马蹄印,发现印深数寸!现在是闷热天气,根本无湿泥之说。即便精铁沉重,也不可能将蹄印下踏下如此之深度!”四毛又是补充了自己所见之想。 古无忧两人听此一说,顿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异口同声地道: “黄金!” 林间,猛地是一股大风吹过,将未知、疑惑顺着带去雨花镇。半个时辰过后,却是三匹骏马一路奔驰,向着官道而去······· 斗转星移,已历三日。 正午的火辣毒日照射在离雨花镇十余里处的小道上,热浪奔腾,仿佛要将天地熔化开来,成为真火铜炉,继而将世人烧得体无完肤。 小道地平线上,热浪升腾间,竟是有着十数骑缓缓行着,皆是面带乏意,像是经历数日未睡的折磨般,上下眼皮不时亲吻,似要相许终生,永不分离。 骑队中为首的一名大汉回身看了看众人,叹了一口气,将腰间的牛皮水囊摘下,打开抿了一口,旋即递给旁边的马脸男子。 男子也是浅尝一口,递给了后面一人。以此类推,不过片刻,有了清水滋养,一行人的昏睡神色消去了几分,打起了些许精神来。 水囊,又是传回了他的手里,入手轻了些。大汉不由得拧开囊口,晃了晃,却是无丁点水声传出。他暗骂一句贪婪的废物,却是又无可奈何。 这天,太毒了! ‘但今日已是最后时限,自己再不带人把东西送回邙山,比这炎炎烈日更毒的,便是生不如死。’ 想到此处,大汉不由得摸了摸身后背着的一个杂布包裹,见并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招呼众人快些赶路,可却无济于事,众人对他,尽是爱搭不惜理。 大汉心中的火更盛了,不知是被烈阳烤得,还是众人气得。 而在这时,一道人影背对大汉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汉火气难消,顿时呲牙瞪目,怒喝道: “你谁啊?滚一边去!别当你家大爷的道!” 人影罔若未闻,缓缓轻声道:“杀你的人·······” 一丝寒意,悄然在小道中蔓延······· 第九章 石头 闷风吹荡,九曲回肠,青柳叶,垂两行,秋夏含烈光。 为首大汉看着挡着去路的那人影,哑口无言。抬头看了眼顶上巨大火球,确定不是身处梦中后,张了张嘴,怒声道: “莫非你脑子是坏了吧?赶紧滚一边去,大爷还有事要忙,回家找娘吃奶去!” 看他样子,显然是通过身形认出了对方是一个少年。 因大汉勒马停下,身后的一干马匹便是随之顿了一下,差点将身上所载众人甩飞出去。 霎时,他们便是清醒了几分,脸上盛怒之色,不加掩饰。瞪着双目看向大汉。马脸男子却是轻咳一声,示意众人看向前方,这才缓和了几分。 好似,他们根本就不屑听从大汉的指挥一般。 “我确确实实是来杀你们的!”人影忽是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说道。眼神之中,燃着凶戾大火,势头熊熊,烈阳都是不及其中一二分来。 大汉气息明显一窒,随后面露戒备之色,沉声喝道:“敌袭!防!”声音洪亮异常,吐字清晰,像是经常下这种命令一样。 他身后众人听此喝声,顿时条件反射般弓起身子,眼露精光,手握腰间兵器,一副蓄势待发模样。但,旋即便是萎靡了下去,面露懒意。 其中一人更是用握兵的手扣了抠鼻子,不屑地道:“牛哥,你没搞错吧?这么一个少年郎而已,还敌袭?一刀剁了不就完了嘛!”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是出声附和道。一个蝼蚁,尚且扭不过蛮牛,何况还是十几头,一点都不现实! 大汉面上又是一僵,明显挂不住了,旋即怒目看着身后那人,寒声道:“好啊!你来,我看你怎么一刀剁了这少年!” 那人却是没了反驳之勇,嘿嘿笑道:“我可不行,还是牛哥你来吧!” 他旁边一人倒是鄙视了同伴一眼,催着身下马匹,阴笑一声,便是向着那少年冲去,手中一道寒光闪过,似要划开闷热烈阳,将殷虹鲜血点缀在路旁青柳上,勾勒成画。 少年从始至终都是未出一言,打扰他们的内讧,只是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 “去死!” 刀光袭来,他却是不去闪躲,而是直面迎向了刀光,大喝一声,猛地一拳便是向着马上那人轰去! 那人冷笑一声,也是不防,他可不认为一个少年能有多大作为,可以将自己怎样。只是刀势更盛,向着对方地脖颈砍去,却是隐约看到了少年藏在颈间所挂的一副长命锁,不由得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想’貌似也能换几文钱啊,够喝一壶酒得了!‘ 少年浑不在意,只是嘴角弧度大了几分。眼见刀光临身之时,他身体竟是于空中猛地一扭,避过了必杀之刀,旋即不过如豆包大的拳头便是砸在了那人心窝处! 血,似嫣红小花,飘落在土道上,又是淋在众人的脸上,将他们的呼吸都是顿停了数息,一脸惊骇地看着少年。 只见少年缓缓抽出了在那持刀人心脏处的手,其上沾满了殷虹之血,正立起身子,双目平静地看着众人。 “你···你怎么做到的?你是谁!”那马脸男子最先回过神儿来,哆嗦地问道。方才他可看得是一清二楚,自己的同伴可是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一拳被这少年给砸死,落下了马。 要知道,即便是常年锻炼体魄的他们,也不可能有如此气力,将一名成年人砸死,何况对方还是个未弱冠少年! 忽是一阵清风吹过,散开了几分闷热之感,众人不由得紧了紧衣服,只感从尾椎骨窜起一丝寒意,想必应是风吹之凉吧! 少年看了眼马脸男子,一脸认真地回道:“砸的,古无忧!” 马脸男子瞳孔顿时一缩,不为别的,盖因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自己太熟悉不过了! 那是,看着死人的眼神。 “备战!一起上去把他杀了,不然于老三就是下场!”大汉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当即呼喝一声,催着马匹便是向着古无忧杀来,身后那曾出言反驳他的人,却是出奇不敢言语,跟着其余同伙动了身子。 眼见大汉一勒缰绳,烈马双蹄腾空,便是朝古无忧头上天门踩踏而来。 反观古无忧却是临危不惧,嘴角盛笑,染血的右手又是动了。 他身如电光,于这电光火石之际,一个侧身便是从马蹄处闪避开来,随后身子便弓缩到极限,一拳猛地挥出,如同最强劲的弹簧,轰在了大汉身下烈马的脖颈处! ’咔擦!‘ 一声骨碎声响起,却是那腾空的烈马,脖颈处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道,猛地断裂,巨大的马身朝斜向急飞,砸在了路旁青柳上,没了生息。 大汉尚且没回过味来,便是被身下烈马甩飞到了一旁,挣扎了一会,却是起不了身,闪了腰盘。 就在这时,马脸男子魁梧的身影扑到,划空便是一刀,直奔古无忧的胸前,刀声隐有呼啸。 不过半丈距离,刀光瞬间即到,眼见这夺命一刀就要砍实,古无忧的脸上却是不改的平静,眼中凶光一闪,竟是以拳化掌,抓向了刀身,顿时,便阻了马脸男子的刀势。 马脸男子定睛一看,这少年的手竟是稳稳地抓住了他的大刀,虽是划破了他的皮肤,却只是象征性地流了几滴血液。他不由得一愣,这可是精铁所制成的官刀啊,砍粗铁都是跟砍西瓜一样,怎么到了他手里,只砍出几滴血来了事? 场间形势可没让他再想下去,古无忧竟是顺着大刀刀锋,浑然不在意手中剧痛,又是猛出一拳将他砸下了烈马,借着其中力道,被打退到了后方。 数马奔腾,其上同伙却是未理会他,踩踏他的身子而过。顿时马脸男子的手脚尽被踩断,连喊撕心裂肺之声,随后被姗姗来迟的那反驳大汉之人所乘烈马,一蹄踏断了脖子,没了生息。 临死前,他的眼中尚望着古无忧,带着一脸的惊骇和浓浓的不解。 古无忧一拳砸退马脸男子,却是反手握住了精铁大刀,将两名男子砍来的刀锋砍断,一个转身,手中刀锋竟是将他们齐腰砍断! “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好大的气力!” 一名男子被无无忧刀面拍退一旁,吐了一口浓血,恨恨地说道,旋即又是提刀冲了上去。这次,他可没这般幸运了,被对方一记猛腿踢中’人中‘,霎时面色铁青,双眼都是要爆了出来,被同伴乱刀不故意地砍死。 古无忧可没工夫看他的笑话,竟是挥刀冲杀人群中,运起惊世骇俗的神力,猛地弯腰将这些人的烈马四蹄砍断,随后背部如同张了眼睛般,将砍向自己后背的寒刀避过。 这是古无忧这几日修炼蚩尤炼的成果,他渐渐发现自己除了在气力的增长,感知、敏锐力也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未做多想,他便是一刀笔直插向了其中一人,刀尖竟是顺着下颚,直直地插进了对方的脑内。这还没完,他又是回身一记猛脚,将另一人所乘烈马踢飞到了一丈开外,抽出寒刀,便是掷向了被甩飞出去的男子胸前,笔直无误的钉死在了柳树上,死不瞑目。 而这时,一道寒光毫无征兆地几近到了古无忧的脖颈处,他顿时一个激灵儿,旋即身子竟是横横挪开了数分,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却也是将他的麻衫划破,露出那副长命锁来。 古无忧的眼中凶戾大盛,一声怒吼,便是挥起惊天之拳,砸向了那人的面门,顿时,脑浆迸裂,腾起一阵血雾。随后,他又是拿起那人大刀,将向他杀来的两名男子一并解决了。 至此,场中只余有那反驳大汉的男子尚且完好无损地活着,却是早已被惊下烈马,仿佛看着什么恐怖事物般,呆坐一旁,胯间湿了一大片,透着难闻的气味。 古无忧眼中渐渐归于平静,环扫了一眼脚下四周,不理满地的残肢断臂,走向那起不来身的大汉处。那里,不知何时显现出了两道人影,正合计着什么。 见古无忧来,其中一青衫人影大喜道:“无忧,你快来!有好东西!” 古无忧到了近前,那人却是将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递到了他的手里,催促着他观看。几分愕然攀上他的脸上,旋即不解地问道: “四毛,你给我看这石头干嘛?” 余下一人却是抢在了青衫人影面前提醒道:无忧,你可别小看这两块石头。这可是从这伙邙山马贼的头目身后包裹里搜出来的!看他这一路严密防着那包裹,不想是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木盒里放着你手里的两颗石头。想必,非比寻常啊·······“ 这两人便是四毛与沈正心。他们与古无忧先前一道进了雨花镇,监视着这伙马贼的一举一动。终于,自昨夜子时,发现他们悄悄地出了雨花镇,往这条通往飞云径的小路而去。 随后,三人便是快马加鞭,试图赶上马贼,而古无忧更是一马当先,比之四毛二人快了数分不止,将这伙马贼拦在此处。 等他们到时,便看见古无忧大杀四方,惊骇之余,四毛眼尖地看到了那为首大汉,上前补了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也是从包裹里搜出了两颗黑石。 ”难道这两颗石头就是这伙马贼不惧大险,甘来雨花镇的真正意图?交易人是谁?“古无忧沉吟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 这也太扯了,看那深深蹄印,起码有黄金千两,就为换得这么两颗破石头? ”应该是,问问那还活着那个不就知道了!“沈正心努了努嘴,示意了古无忧两人。 随后,古无忧三人慢慢踱步到了幸存的那个马贼面前。四毛阴阴一笑,舞了舞手中寸长小刀,厉声问道: ”说,这两颗石头干嘛用的?不说活剐了你!“ 马贼听了此话,又是一个哆嗦,胯间气味更大了。旋即干咽了下口水,磕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头··头儿要··要的。“ 古无忧皱了皱眉,总感觉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旋即转头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块黑布,放在那人面上一盖,登时神色大变,嘶吼道:”是你!我杀了你!“ 反观那马贼也是发现了古无忧脖颈处的长命锁,眼中恐惧异常,不由得想起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哆嗦说道:”是·····是你!别···别杀我!“ 天边不知何时有了一片云朵盖过烈日,将闷热压下了些许。但,一道疯狂杀意自小路冲天而起,凶戾噬人,竟是将厚厚云彩都冲淡了几分! ························ 第十章 道友别动手 世上有很多桥,也有很多云。 千回万转,终归是有为数不多的陌生人会踏上同一所桥,处在同一片云笼罩下,然后,擦肩而过。 天地轮回,却是冥冥中将他们以一丝看不见,摸不到的命运之线连在一起,在不可知的岁月里,相互靠近。或是仇或是****,或是故友或是至亲。 众生茫茫,遇见,便是缘,便是泪奔如海,便是快意恩仇。 古无忧看着这名马贼,眼中凶光毕露,却是猛的仰天嘶吼,喊声凄凄,竟是将翠绿小柳都是拂起半丈来高,麻雀惊走,细叶纷飞。 他的眸光死死凝望着头上烈阳,誓要问了个朗朗青天出来。 他恨,他怨,他狂! 如若不是这些邙山马贼,他本可赡养双亲,让他们颐养天年。本可无忧快活,安心自主。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他们一手破坏! 他恨!恨这天地无常,为何自己本无大错,非要毁了这一世安康! 双亲惨死,全村被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报不了这血海深仇,只能默默地将他们的骨灰安葬,求个魂有归处。 他怨!怨自己体弱无力,不能提刀杀尽元凶,祭奠惨死孤魂! 蚩尤炼生,气力汹涌。终于有所作为,将这伙马贼尽灭于此,却是挽回不了全村人的生命,为时晚矣。 他狂!狂这命运玩笑,而今,十人不可敌,杀父元凶近在咫尺,却是换不回至亲笑颜。 嘶吼哀伤,久久不绝。 四毛两人沉默地看着古无忧的宣泄,面色悲痛欲绝,旋即狠狠地看着那名马贼,拿起手中大刀,就要一劈而下! 马贼惨叫一声,用手急忙挡住将来的刀锋,却是发现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这必杀一刀。 定了定神儿,竟是古无忧从悲痛中醒来,伸手相助。他不由得面色一喜,暗想今天有活路了。 四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对着古无忧喊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拦着我,他可是杀了老保长啊!” 古无忧面色不改,一道仿佛从九幽黄泉中而来的无情声音从嗓间蹦出,瞬间便是将那马贼打入地狱,透体冰凉。 “这么杀,太便宜了他!我要千刀万剐!” 青柳风云,猛地一滞,似乎被这地狱之声震慑到了。 古无忧的眸光看着那名马贼,不带一丝人气,就像是抛却了七情六欲,断了世间所有情感般,冰冷刺骨。 旋即,古无忧一把将马贼的衣领拽住,拖向了一旁的青柳处,四毛两人早已是缓过神儿来,连忙用麻绳将马贼捆到了柳干上。 麻绳,是两人从马贼所乘的烈马上,找出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马贼早已经是吓得说不话来,身体不停得轻抖,如同一滩软泥。古无忧可是未管这些,结果四毛递过的寸长小刀,便是向着马贼割去! “啊······!” 马贼惨叫连连,却是古无忧将他的手脚筋尽数割断,顿时血流如注。四毛见此情形,捡起一口大刀,欲将他的手脚砍去,但又被古无忧拦了下来。 “慢慢割,不急。沈大哥,有金疮药吗?” 古无忧回身平静地问着沈正心,后者只感头皮发麻,这恨,到底有多深?竟然如此歇斯底里! 虽是如此,他却是从怀里拿出几个小瓶,恨声说道:“给,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但,能让我先撒上这第一瓶吗?“ 古无忧又是剐下一片薄肉,方才点了点头。见他同意,沈正心走到马贼身前,旋即拿下瓶口红布,将药粉撒在了他的身上被剐处。 ”啊·······放···放过我····给我个···了结···啊····“ 顿时,比先前大了数倍不止的嘶吼从马贼的嘴里喊出,像是经历油锅烹炸的九层地狱般,痛苦万分。 原来,在沈正心撒下金疮药时,却是四毛从怀里掏出一堆小瓶小罐,同是撒在了马贼身上。红白相间,竟是辣椒,粗盐一类之物。 古无忧冷笑一声,并不打算这样就放过马贼,猛地出手,捏在了他的右臂,一个用力,顿时响起骨碎声,竟是将马贼右臂骨骼捏了个粉碎! 马贼就算再意志坚定,也承受不住如此痛苦,顿时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古无忧像是早就预料到般,竟是解下马贼身上所配水囊,扭开囊口,放到断筋处。 不多时,殷红鲜血便是流满整个水囊。古无忧猛地将囊中鲜血洒在马贼面上! 血热滚滚,经此一激,马贼便悠悠转醒。入眼,赫然是古无忧喷火的眸光! 刀影一闪,又是数片薄肉割下。四毛两人忙是将各种粉末往伤口上撒,霎时,马贼又是一激,额上豆子大小的汗珠早是湿透全身,欲咬舌自尽,却是又被四毛数天未洗的臭袜塞上了嘴。 如此反复,当真是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方将歇。火烧落日已是掩山过半,不再热的辉光照射在小道上,却是感不到一丝暖意。 古无忧眼中凶戾已然消退,只有万千痛苦藏在最深处,触之,哀伤。将手中寸长小刀还给四毛,转身越过累累残肢断腿,踏过殷红血泊,抬头看向那晕红落日。 双膝,慢慢向着东南方下跪,那,是他的家啊! 滚滚热泪无声落下,古无忧的肩膀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抖动,久久不曾起身。 那是一个游子的忏悔,是一个游子的孤独,是一个游子的慰藉。 天下茫茫,何为我家!众生芸芸,何慰我心! ”无忧,我们走吧!“四毛摸干了面上热泪,走到古无忧身旁,用手扶着他的双肩,轻声道。 ”四毛,我想回家了。“古无忧将头埋进四毛的腹间,沙哑地道。 ”无忧,邙山马贼一死,我们就回家!再也不要有悲伤,我们把渔村再建立起来!“四毛面色复杂地道。 听了此话,古无忧日夜煎熬,备受摧残的内心才有了几分动力。慢慢起身向着远方走去,目光呆滞,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他受得煎熬,太多了。 沈正心叹了一口气,与四毛赶忙跟了上去,怕他出事。却是对古无忧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只字未提,不过眼中竟闪过了一丝羡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识,便有缘。 古无忧三人具是未理会那柳干上马贼,只因,他全身都被三人剐得只剩骨架,留有头部尚且完整。清风一吹,霎时散落。 ·············· 两日后,飞云径首,古无忧三人慢慢从地平线上走来,他的脸上复归平静,只是眼中凶戾之色,更大了。 草庐尚在,像是等待着他们的归来般,上挂风铃信风而响,又是凄声又是悲鸣。 ”这里,就先当是我们的‘家’吧!天大地大,也只有这一间草庐能容得下我们了。“沈正心在草庐尚有数丈处停下脚步,对着古无忧两人说道。 ”我觉得可以,起码心有安处。无忧,你觉得呢?“四毛点了点头,看向了古无忧。 反观古无忧却是突然一脸戒备之色,沉声道:”草庐里有人!“随后,便是脚下生风,如同一道闪电进了草庐内。 ”砰!‘ 古无忧果然没有猜错,在他刚进草庐时,便是一道黑影挥起拳头,与他那不下百斤的拳劲撞在了一起!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两人拳对之处,猛地荡开,差点将草庐毁于一旦。 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只感从黑影地拳中传进一股大力,这力道,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 不过数息,凶悍的大力余波令得两人身形都是一阵凝固,随后古无忧脸上微微一阴,拳风气劲骤然一转,比之以往还要强上数分不止的力道从体内而出,轰向了黑影。 那黑影突遭此变,来不及有所招架,便是抵不过古无忧拳中力道,闷哼一声,被打退了数步之远。 古无忧却是未管黑影如此,挥起拳头,就要将这闯入小’家‘的贼人打死,那黑影见他势不可挡,忙是出声求饶,话音苍老,将古无忧的拳势生生止住了。 ”道友,别动手!“ ····················· 第十一章 入仙九问 晚来风起撼花铃,人在茅草庭,愁事不堪听,那更杂,狠声狂声。 古无忧看着那黑影,沉默了。 随后跟着进来的四毛两人,沉默了。 “咳咳,道友,有事好说,别动手嘛!看你这气力,应是蜕凡初期顶峰了吧?” 黑影沉重地咳嗽了数声,像是许久未拉的老风箱,嘶哑异常,向着古无忧问道。 古无忧怔了怔,借着落日余晖,细细地打量起黑影。 入眼,却是一名身着灰白道袍的老者,一副刚正不阿的国字脸,眼中却不时闪烁着几分精光,透着为老不尊之意。 老道见他没说话,竟是自顾自地一脸好奇地将干巴巴地右手摸向古无忧的胸脯,眼中带着未经人事的新郎官看着小媳妇儿一样的色彩,饥渴难耐。 古无忧顿时一个激灵儿,猛地就一拳轰向了老道,拳风呼啸,犹如电光,霎时便是到了对方地面前! 反观老道却是不选择与他硬拼,竟是脚步一扭,以一种玄妙的步法,躲了开来。即便古无忧又练出数拳,他也游刃有余地一一躲过。 左闪右避间,竟是带有些许飘逸之意。 “道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嘛!”老道一边躲,一边叫喊道,好似真得怕一个不慎,把他砸死一样。 “呼···呼·!” 古无忧连出十数记猛拳,都是砸不到老道,便放弃了这种想法,停下攻势,长舒一口气,寒声道: “别说我不尊敬你,你这老道从哪来的?” “我出长生山,到此觅长生。不知道友入仙否?” 老道面上不复惧怕之色,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方才悠悠地道。 古无忧皱了皱眉,冷声道:“什么蜕凡,什么入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从这草庐里走出去,我不杀你!” 老道经此威胁,面不改色,呵呵一笑道:“道友别动手!看来你是凡尘入仙,那且听我一问,你可愿长生?” 长生,每个人都愿。 “我要长生何用?这短短一生本就悲苦够了,长生,是嫌我受得苦还不够多吗?” 古无忧沉默了半晌,方才轻声道。眼中一片平静,竟是未被老道之言诱惑到。 老道脸上得意之色,顿时一滞,眼中讶色甚浓,似是被眼前这少年之言震惊到了,不由得问道: ”道友真得不愿长生?要知道,你不像你那两名同伴,你有仙根在身,是能入仙的!现在看你这样子,不过十几岁而已,就处于蜕凡初期顶峰了,比老道我可好得太多了!假以时日,起码你可以功达意合,遨游神州啊!“ ”仙根是什么?蜕凡又是什么?神州又是哪里?“ 古无忧却是未正面答他的话,只是问着这几个从未听说的词语。 ”额·····仙根你不知道?你是怎么修行的?“ ”练气力。“ 老道彻底被古无忧的实话震惊到了,眼神复杂,缓缓说道:”道友,看来你真得什么都不知道。罢了,老道时日无多,就给你长长见识!“ 古无忧虽是不愿长生,却是好奇老道口中的仙根,神州。不由得问道: “哪里是神州?周国的别称么?” 老道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小道友,你可想错了!神州可不是一个区区弹丸之地的周国就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神州可为周国,周国不为神州。“ ”神州之大,浩瀚无边。周国,不过是偏安一隅罢了!打个比方来说,周国是一滴水,这神州就可以称为河,称为海!天地苍茫,也道不尽神州!“ 古无忧被老道的言论震惊到了,就是一旁静静地听着的四毛两人也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周国就已经很大了,穷极自己一生尚走不完。可突然神州这个陌生的词汇闯入自己的世界,深切地告诉了他,周国,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 一个世界的颠覆,有时候,只是某人一句话的缘故。或是崩塌,或是重生。 对于古无忧来说,即是崩塌,又是重生。他预感到一扇不同于凡尘的神秘大门,缓缓为他而开。 过了许久,古无忧方才缓过神儿来,连忙问道:那老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神州既然如此浩大,老先生可曾走出一二分来?” 老道叹了口气,一脸向往地说道:“唉·····这就关乎到入仙之事了。不入仙,你连周国都走不出去!更别说,去看周国之外的浩瀚神州了。” “仙根生,入仙成。你才有遨游广袤天地的花,才有了追求大道,长生于世的果!” 古无忧不禁好奇起了老道反复提到的仙根,出声问道: ”到底什么是仙根?“ 老道抬头看向漫天星河,悠悠说道:”仙根,就是长生的根!就是入仙的根!” “仙根何形?” “仙根无形,自存体内。” “仙根无,能否入仙?入仙无,能否长生?” “无根便是无命!仙根乃入仙之基,入仙乃长生之源。没了根,就如同没了心安之所的行尸走肉一般,仙不临身,万道不理,自然无得长生!” “那何为长生?何为入仙?” “因长生而入仙,因入仙而长生!” “怎得长生?怎得入仙?” “纳众生之源,成己之源!修天地大道,成己大道!” “如何纳?如何修?“ ”源有无数,创功决,经由百脉,纳天地之精于体,煅凡体,炼凡心,成仙胎,得长生!大道万千,悟天地至理,懂众生轮回,明己意,破万障,创我道,化仙心,得仙路!“ ”根可有改?仙可有终?“ ”根需生,方可改。根需运,方可改。入仙无终,道无止境,大道遮天,天地命轮,只手可改!“ ”根可有夺?根可有毁“ ”根可夺!入仙,便是与天地争命,与万物争命,与人争命,与己争命!是故天地尚可夺,根有何不可!但,根部可毁,只会弱。弱之极尽,只命寿百年,万法不生,千道不从,与凡人别无二致!“ ”入仙,便如何?不入,又如何?“ ”入仙,命寿涨,气力增,上天入地,翻云覆雨,天地任遨游!不入,命百载,莽夫劲,杂病稍少,体健安康,凡人乎!“ ············ 入仙,便可得仙,便可得长生。入仙,便可遨游神州,便可肆意天下。 古无忧接连九问入仙,老道每答一问,他心中的世界便是颠覆一次,崩塌,再重生。但旋即便是想到了蚩尤炼所带来的气力大增,不由得好奇问道: ”老先生,什么是蜕凡?“ 老道手抚了抚三寸白胡,眼中含笑地看着古无忧,心中暗想‘这小子可算上道了!’,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道: “在追逐长生的路上的修行人,会由高低强弱之分。为了区别他们的入仙之境,大道之步,便大体分为蜕凡,天脉,意合,洞虚,通天,道参六大境,再分初中高之小境。不过,入仙无境,大道无终。有人走出下一步也说不准。” “这身具仙根者,已属万中无一。但还不算真正的入仙,只有褪去这肉体凡胎,才可以碰到入仙的门槛,天脉境。而老道我观小道友的气力不下数百斤之力,应是蜕凡初期顶峰无疑。” 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连忙问道:“那老先生,何为功决?” 老道嘿嘿一笑,这个鱼终于上钩了。出声道:“功决,是入仙修行人吸纳游荡在天地间的精气化为己用的法门。这法门,有强有弱,不太好细分,因人而异。但无功决,即便身具仙根,也是枉然。看来小道友你气运尚佳,竟能找到功决,凡尘入仙。” 古无忧这才确定蚩尤炼便是入仙法门,也不禁好奇起它是怎么来得。 老道见他沉思不语,又是出声劝道:”怎么样?小道友,可愿入仙否?可愿无所不能否?可愿长生否?“ 古无忧眼中各种复杂情绪闪烁其间,忽是抬起头,眼神凌厉地与老道对视,缓缓说道: “入了仙,真的能无所不能么?” “没错,江河湖海,任你钓。芸芸众生,汝脚下!” “能将逝去的人,救活过来么? ”这个嘛,大道遮天,命轮尽可掌,应是做得到!“ 古无忧眸光如漫天星河般璀璨透亮,缓缓出声道:“好!我入仙,说出你的目的!” 老道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笑意,阴阴一笑道: ”我将死,传承欲断,所以要你入我仙道!“ ··············· 第十二章 见到鬼了 朦朦星华洒在老道的面上,使他愈发显得宁静与祥和。 古无忧瞠目结舌,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万万没想到,这老道是来收徒来的。 “怎么,小道友,可愿入我仙道否?“老道看他不言语,出声提醒道。 “敢问老先生的名字?” ”嗯······李天养!“ ”那,我若入你仙道,该如何?” 古无忧呆了好半晌,才缓过神儿来,面色复杂地道。 “入我仙道,修我道法门,蜕凡身,开天脉,入仙!” “何仙道?何法门?” “无欲道,太上清心法门!” “我有欲,何以修无欲?我有万念,何以修清心?” “世人皆有欲,方无欲。世人皆有万念,方清心。” ”太上清心,强吗?“ ”当然!修至高深,覆山海,裂苍穹,无欲为天!“ “那,我的同伴能修太上清心吗?” “不能,入仙缥缈,这两少年连仙根尚无,何来修我太上清心之说!” “那,我不修了。”“ ············· 老道真得很想一拳打死古无忧,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孩子。但想想自己传承欲断,还是忍下怒意来,郁闷地道: “小道友,这仙根万不存一,太上清心给了他们,最多也是让其延年益寿,安康百年。何必呢?” 古无忧扬起稚嫩的面庞,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有他们了。” 是的,古无忧只有他们了。 “无忧,你这是何必!我和四毛没这命,就不入仙。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误了长生大道啊!”沈正心一怔,旋即便是出声劝道。 “无忧,你别想不开,这老先生说的有理!我和沈大哥就是修,也不过百年命寿,没什么的。你能入仙,才能报我们的仇啊!” 四毛也是一急,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古无忧冲动,只好侧面地劝解。 “我意已决!老先生,如若你肯教他们两人,我愿入仙!”古无忧不为所动,目光灼灼地直视老道。 良久,老道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服了小道友了,也罢,传承将断,这两少年修我太上清心,也不至于押宝一人。“ 见老道松口,古无忧咧嘴一笑,说道:“老先生,我愿入仙,修太上法门!” 老道同是咧嘴一笑,鱼,可算上钩了。 ·················· 半个时辰过后,古无忧三人站在草庐门前,面色古怪看着眼前老道的尸体,久久不言。 “无忧,我们是不是被这老道骗了?这破东西就是入仙法门?”四毛脸色如同吃了死孩子一般,恨声问道。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本破烂小本,只约有十几页装订而成,上面油渍,像是某人借着擦拭手一般,随处可见。 小本尚新,甚至封页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太上清心’几个大字,都是笔墨未干。如果不是这草庐内空无一物,四毛都可能会认为老道现写,拿出来诓他们几人的。 沈正心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说,这入仙法门,比之我们前些日子在雨花镇街上看到的三文钱一本的《童游记》,孰贵? 古无忧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面上渐渐现出笑容,确认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说道:“《童游记》,因为·····它比这个法门干净地多。” 这个入仙法门,很扯。 就在方才,古无忧答应老道入仙后,三人本以为对方能立时显出仙人之姿,云天地万道,述轮回至理,以此,让他们修太上清心。 可谁知,老道不过是交代几句临死之言,便是从怀中掏出三个小本,予了三人。旋即仰头一挺,归寂于天。 按老道所讲,他被奸人所害,身具奇毒,本就时日无多。再加上他本就是无欲道最后一个弟子,传承将断,只好勉为其难,收了古无忧三人,修太上法门。 但情况,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四毛越想越不耐,看向老道的眼神可没了初时羡色,没一点尊重老道的意思,俯下身来,在老道身上摸索了一阵,没过数息,顿时脸色大变! 老道的身上,空无一物! 沈正心见四毛默不做声,也是底下身子,竟是见他面色铁青,嘴唇直颤,不由得伸出手来,摸向老道尸体。 可也就是一瞬间,他的脸色比之四毛还要吓人,已无人色! ”你们两个怎么了?“古无忧见四毛两人如同雕塑一般,许久不动,便推了推四毛,诧异地问道。 “无忧,有点邪性儿了!”四毛一个激灵儿,清醒了过来,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惧地说道。 ”这老道身上,除了道袍,再无他物!“ ”那又怎么了?“ ”无忧,你还没明白嘛!也就是说,这破烂小本不多不少!“ ·············· 草庐外的夜风,更大了。 古无忧三人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草庐门前,一动未动。 老道来,老道逝。 将他们的世界崩塌,再重建。 将入仙、长生之光带给他们,旋即,打入深渊。 古无忧看着手中的破烂小本,心中翻江倒海,只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令他不能呼吸。 四毛的话,似恶魔,似永暗,直冲进他的心神,疯狂噬咬着。 天地冥冥中,好似有一种大恐怖在等待着他,让他惊惧,让他迷茫,让他不能自主。 良久·······良久······ ”为什么是三本?“古无忧轻声问道。 问着苍天,问着厚土,问着轮回,问着自己。 “无忧,太邪门了!这根本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啊!”四毛尚还没从惊惧中走出来,面带余色地说道。 “这老道来历不对!无欲道在哪?他从哪来?被奸人害,怎么全身没个中毒迹象?难道修行人中的毒,我们看不出来么?” 沈正心比之古无忧两人到底是年长数岁,心思沉稳,不过一刻,便是发现数处老道不寻常之处。 “虽是如此,那这小本上记载的太上清心法门,没准是真的!”古无忧沉吟了一会儿,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关键是太邪乎了!如果无忧你不以入仙为逼,那这老道会不会只拿出一本?还是早就料到你会如此?” 沈正心的一句话,将三人打入最暗的深渊。 “先不顾那么多。这老道既然对我们有授业之恩,应寻一处好地方,给他安葬了才是!事已至此,其他的我们回来再细细斟酌!“古无忧深吸一口气,提议道。 ”也好!先把这老道埋了,再作打算。“沈正心点点头,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 随后,古无忧俯下身子,双手一个用力便是将老道尸体扛上了自己肩头,趁着夜月星华,往着飞云径一处乱葬岗行去,沈正心两人在一旁帮衬着。 而今,他的蚩尤气力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大,一个百余斤重的老道,更是不在话下。扛着他走了半个时辰,都是未喘一声。 乱葬岗,阴风怒号,黄纸凄凄,占地近半里有余。江湖多风雨,飞云径又地处邙山边脉,争斗残杀,不在少数。 生的人,尚不知身安何处,何况死人。 于是,乱尸最多不过配具棺木,或是墓碑,往着乱葬岗中一扔,草草了事。每逢清明,生的人甚念逝者,便携酒提黄纸,吊唁一二。 可乱葬岗,乱葬。 即便立坟树碑,前来祭奠的人也渐渐得忘了逝者何处。 久而久之,很多坟都许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了,更别说添土修缮,被老鼠野兽什么的拱出一个个的洞,再被大雨淋一淋冲一冲,露出棺木。 有些棺木烂了,陪葬衣物撒得到处都是。附近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却无一例外地指着苍茫的星空,偶尔路过几只乌鸦,呱呱的叫,令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古无忧三人慢慢走过残棺碎衣,左顾右盼,像是寻找着一处合适的风水宝地,为他杠在肩上的尸体安葬个好去处。 因为,孤坟太多,没下葬的地方。 不得已之下,沈正心只好提议分头行动,于是,三人分开。 四毛拿着火折子,慢慢地在乱葬岗中前行,不时地低头向着小路两边的杂坟鞠躬,道了打扰安息之歉。 面带惧怕,浓浓不散。 不大一会儿,他便是看见了一处较为宽敞之地,只是一旁有着几处小坟围绕四周。 四毛面色一喜,忙是晃了晃火折子,向着古无忧两人之处示意。夜色暗沉,火光明亮,古无忧两人见此,便与他汇合一处。 随后,三人便是慢慢踱步到了那几处小坟前。 ”无忧,我看这个坟就行。里面空无一物,省得我们刨了!“四毛指了指旁边一处小坟,提议道。 坟前,一块墓碑尚且完好得倒在一旁,它的身后,是四尺见方的土坑。漆红棺盖不知为何没了踪影,只余有空空底棺置于坑内。 是的,无人棺,确实省下不少气力。 古无忧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反正老道也不知来自何处,就让他随遇而安吧。 可在这时,沈正心眼神一瞥间,竟是觉得那墓碑有所奇怪之处,他不由得吹了吹火折,将它靠近碑体,好解其惑。 可就也是这一看,沈正心的脸色顿时大变,大叫道:”有鬼!“ 声音嘶吼,透着浓浓地惊惧,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事物一般。 古无忧顿时停下了欲要将老道放在空棺中的动作,与四毛一同看向了墓碑所刻字体,登时被吓退数步之远,四毛更是右手哆嗦地指着墓碑,猛地一声惊叫:”见到鬼了!“ 只见那碑体之上,刚劲楷书数字,殷红无比,似要将他三人心神尽摄其中。 ”长风观李天养之墓!“ ·························· 第十三章 蜕凡中期 嫩枝肩头轻似青,芙蓉落尽天涵水,邙山入眠少风荇,关关飞掠不见云。 草庐,何人与明仙? 沥沥稀雨过后,万里晴空,天色如水洗浣后清亮如镜。 一丝微风刮过飞云新绿,刮过乱葬尸岗,吹进了小草庐内,转了数圈,拂在古无忧的脸上,带有几分清新之意。 古无忧盘膝打坐,双手又是结成了那古怪印式,不同于往日的是,一颗黑不溜秋的石头夹在他的双手中,正散发着淡淡之光。 淡光流转,竟是与其绕身而成的灵光漩涡之色,并无二致。 虽是如此,这淡光却是比之那漩涡还要浓郁数分,可谓是精中之精,随着古无忧的吐纳,缓缓地进了他体内。 灵光朦朦,将整间草庐都是映得如仙家圣地,迷乱人眼。 突然,古无忧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双手结成的古怪印式徒然一转,或捏或推,印式竟是连变不下四次,令人眼花缭乱。 每变一次,灵光漩涡便盛几分,那黑石透出的淡淡之光便黯淡几分。 古无忧脸色如常,目光紧紧地盯着灵光漩涡,其疯狂地旋转间,灵光汹涌地进了他的体内。 经脉之中,那种万虫啃噬之苦再次临身,比之以往,还要猛烈数倍不止。 古无忧不禁咬了咬牙,还好,他早在蚩尤炼气力之初,便是在口中放了一块干毛巾,以防自己承受不住如此折磨,咬舌自尽。 只见他体内一股股细针般大小的灵光在全身经脉之中游走数个周天,旋即灵光丝丝豪豪地进入血肉中,筋骨中,不见踪影。 每一股灵光消弭在古无忧的血肉,他的身体便是散发出一阵神秘的紫光,很淡,几近让人看不出来。 这紫光越聚越多,变得耀眼起来,每一次灵光漩涡的转动都让这灰光变得好似要破碎一般。 古无忧眉头一凝,感到血肉中那啃噬之痛又是猛增数倍,眼见承受不住时,他的手中印式又是徒然一变! 轰! 他身体顿时传出一道冲击之声,好似万涛怒号,大浪拍天震撼。又似短笛无腔,信口而吹宛转。 音浪荡荡,竟是传出数丈之远。 与此同时,他脖颈上所挂的长命锁竟是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豪光,进了脑海内。 顿时古无忧猛地一抖,身上麻衫竟是无风自起,鼓荡不止,而后撕拉一声,却是衣衫承受不住此力,碎裂一地。 古无忧面色一喜,却未停下吸纳灵光之势,反而加紧速度,欲要将整个灵光漩涡都容进自己血肉中。 时间流逝间,灵光漩涡转动,竟是大了数倍不止。虽是如此,古无忧吸收灵光的速度却是夸日纳渭,如鲸吸虹·········· 一道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草庐刚归不久得平静。 灵光漩涡霎时消散,古无忧不再结印,低头看着手中碎裂的黑石,沉思了好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老道曾送的那个破烂小本,打了开来。 古无忧三人安葬老道之时,那块墓碑着实将他们吓到了,李天养之名,犹如九幽,震慑心神。 怪不得他们怕,这老道一身道袍本来就有些破旧,又同是名唤李天养,加上此前种种,不由得让三人以为老道是从乱葬岗中爬出来的。 而今三日已过,那时情形尚且历历在目,四毛每夜梦回时,都是煌煌不安,冷汗湿身。 但,古无忧也同时坚定认为这本入仙法门是真的,回了草庐,便是翻开研读。 事实证明,老道无形之中又诓了他一次。小本里确实是记载了太上清心法门,不过确实寥寥百字而已。至于内容,就像是某人记录一天的吃喝拉撒一般,并无深意。 四毛看后,更是气得就要拿铁锹把老道尸体重新挖出来,狠揍一番。同时,也佩服起了老道的’高深莫测‘之能。 一本闲杂手记,都能是藏着掖着,好似一个惊天动地的宝物一般,装的那么挥洒写意。 好在,这破烂小本也并非没有一点用处,后面却是记载着几个信息,关于,入仙的信息。 古无忧从中也是明白了,自己无故而生的蚩尤炼便是蜕凡功决,吸纳的那些灵光叫灵气,灵气入体,是为真元。 至于从马贼身上所获得那两颗黑石,不是别的,是修行人所独有的源石。 源石,天地之精。 天地脉络无常,无人可知其走向。但极尽便是极疏,灵气浓郁所在,便有源石而生。凭此,修行人才可看出天地脉络一二分来。 也只能是一二分来。 天地灵气中参杂着太多的杂质,修行人追求长生大道,修炼功决时,难免要耗去时日,将灵气中杂质剔除开来。 可这样之来,大大损耗了自己追求长生之途的有限命寿。毕竟,入仙,也有大限。 而源石之内,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修行人吸纳它的同时,根本不用分出多余精力,来剔除杂质。如此,源石便成了修行人争抢的资源之一。 天地所存,可不够人人得长生得。 古无忧面露心疼之色,按照小本所记载,这源石之中灵元消无一空之时,便是石碎之时。而眼前之景,与上面并无出入。 也就是说,他的手里,只剩一颗源石了。 “呼······” 古无忧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浑浊之气。 旋即,他便是苦笑地打量起裸露的上身。古无忧虽未成年,但肌肉线条却是因蚩尤炼之故,模糊地显现出来,充满阳刚之气。 柔柔阳光照耀在脖间,胸间,竟是带有几分诱人光泽。时不时,几丝紫色灵气流转,与金黄阳光倒也称得是相得益彰。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因为,他终于突破到蜕凡中期之境了。 身如流光,力鼎千斤,真元显色,蜕凡中期之兆! 古无忧正要走出草庐,试验气力之强时,却是脚步猛地一顿,面色连变数变,像是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一般! 邙山马贼怎么会运送源石?难道,他们之中,也有入仙的修行人? 这个凡尘,有仙! 正思索间,四毛与沈正心两人从邙山方向跑回了草庐,神色慌张,双手扶膝喘着粗气。 ”你们不是去查看马贼动向了么?怎么一起跑回来了?“古无忧不解地问道。 ”不跑不行!邙山马贼开始清扫飞云径了!“ ························· 飞云径中,一伙邙山马贼骑马快速行过,约有不下三十人之多。 而在行进过程中,不时有数人脱离大队伍,分头向两旁行去。不出一会儿,那几个方向便是响起阵阵惨叫,声音凄惨。 乱葬岗,又添了几道亡魂。 ”张哥,你说大当家的这回可是暴怒异常啊!下令清扫飞云与流水两径,连浔阳城那位即将到任的提督的脸色都不顾了,你说他也不怕那提督一怒之下,效仿当年那位李大人攻上邙山。听说,那提督,不过二十有几而已,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啊!“ ”你怕个鸟!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再说,大当家的他们可不比以往,不比再活在李大人的阴影下了!“ ”那几颗破石头真得那么管用么?至于大当家的如此大费周章么!“ ”少说废话,上去把这草庐平了!不然五当家看见有我们受得了!“ 飞云径中,两名黑衣大汉边走边谈着邙山中发生的怪事,面上可没有一丝慌乱,像是到自家后花园来游玩一般,潇洒写意。 其中那方脸大汉眼见一草庐,便出声打断同伴再八卦之言,招呼他一起去查看一番。 不过一会儿,大汉两人便是走到了草庐门口,抽出手中大刀,大步地进了庐内。顿时,两人的脸色就是一变! ”两位,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庐内,古无忧三人正静静地站在中央,含笑地看着两人。 ”哼,我当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原来是三个小屁孩儿!张哥,不用你动手,我一个人就砍翻他们三个!“ 那爱八卦马贼狠狠地说道。旋即也不管大汉同不同意,挥起手中大刀便是看向了处在三人中心的古无忧! 古无忧冷笑一声,动了。 他身如闪电,猛地就是一拳砸向了这名马贼,简单粗暴。 ”嗡····“ 却是那大汉可没了同伴心愿,暴起一刀便是砍在了古无忧的身上。旋即,脸上势在必得之色霎时凝固。 因为,自己虽是砍破这少年身穿的麻衫,却是未曾砍断他的手臂,对方的皮肤上只是现出一道长而深的白印,却不见丝毫血迹! 这刀,可是精铁而制啊!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儿,古无忧便是一脚踢到大汉胸上,顿时后者身体内传出骨碎之声,被踹出了草庐,飞出了数丈之远,没了生息。 一脚而死! 那爱八卦马贼见此情形,那还有心再战下去,一个转身,撒腿便跑! 古无忧可没打算放过他,脚下猛地一踏,竟是离地半丈之高,扭身一拳便是砸向了那名马贼! ”住手!“ 一道呼喊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惊风劲腿,欲要止住他的拳势。 古无忧未管这些,拳中力道又是加重几分,犹如碎地震山之势,轰在了马贼的背上! 马贼被这惊天一拳砸实,嗡的一声怪响,身体突然炸裂,腾起好大一阵血雾! 这还没完,就在此时,那记劲腿也是到了古无忧的面前,只见他脸上未曾慌乱,大喝一声,便又是猛地一拳与劲腿相撞在了一起! 凶悍的真元余波瞬间闪起,令得两人身形顿时一凝,古无忧脸色微微一沉,拳峰之上的气劲骤然大增,砰的一声便是将对方打退开来····· 古无忧面色缓缓阴沉下来,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十几人,眼中凶光燃起,恨不得当即便是将他们尽灭与此。 他双手紧握,却是戒备之势。只因那出腿之人,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 那一众人中,一为首壮汉擦了擦脸上血浆,眼神阴鹜地看着古无忧,缓缓出声道:”小子,谁教你入仙法门的?“ 邙山,有修行人! ························· 第十四章 大杀四方 ”我入仙与否,关你什么事!“ 古无忧面无表情说道,眼中却是凶狠异常。一看到这些人,他便想起了渔村被屠的那个夜晚。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敢和我们五当家这么说话,大爷我扒了你的皮!“ 邙山马贼众人中一络腮胡未等为首壮汉有所动作,便是争功之心徒升,重哼一声,猛地便是一拳向着古无忧轰来! 拳劲有力,竟扯出隐隐音爆。 近两丈的距离,转瞬即到,眼见这强劲之拳就要打在古无忧的面门,他动了! 古无忧的左手屈成爪状,如闪电般击出,砰的一声,便是将离自己面门数寸的铁拳生生止住,再不能近半分。 他冷笑一声,手中气力猛地一增,旋即骨碎声响起,竟是将络腮胡铮铮铁拳给捏个粉碎! ”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络腮胡顿时一声嚎叫,余下那只手便再次砸向了古无忧,好解废手之苦。 古无忧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如同游龙一般,顺着络腮胡手臂一路攀爬,霎时便是到了肩胛骨处,徒然向上一挺,顿时他的整条手臂骨骼断成数段! 这还没完,古无忧借此之机,一个前冲,与络腮胡脑袋来个个对砸,顿时将后者砸得是头破血流。 络腮胡双手被废,头部又是被开了花,哪还有心出这风头,便猛地一记踢腿,虚晃一招,寻路而逃。 只见古无忧扭身躲过了这外强中干的腿法,大手如龙擒到,拿住了络腮胡颈椎,随即将之生生从平地举起至头顶,猛地便是砸向了屈起的劲腿! 砰的一声,却是络腮胡竟是被古无忧一脚踢到了那壮汉面前,后者也不理会络腮胡如何,同是猛出一脚,将他踹飞到了一旁,如同踢球一般,满脸不在乎。 一切发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场间众人皆是来不及反应,一脸错愕地看着古无忧,眼中隐有畏惧。 络腮胡虽爱争功,却是他们之中,为数不少身具仙根,入仙蜕凡的人物。但即便是初期,也不是一个少年郎可比的! ”小子,交出你的入仙功决,我可以选择留你全尸!“ 那为首壮汉从始至终未出手相帮络腮胡,只是看着古无忧的目光如同见到稀世珍宝一般,精光毕露。 自己二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方才有了如今成就。可眼前这少年满打满算,不过十八载而已,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那,这少年所修功决,必是上等之选! 古无忧可不知道壮汉起了贪欲之心,歪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 ”你现在跪地求饶,我也留你个全尸!“ ”没见过你这么不开窍的兔崽子,上去给我把他宰了!“ 壮汉顿时一窒,旋即面上升起狂怒,向着身后众人喊道。 而他自己也未自持身份,挥起手中大刀,便是砍向了古无忧,刀风怒号,呼呼作响! 刀锋之上,真元雄浑,横扫而来。 古无忧咧嘴一笑,猛地狂喝一声,一股无形真元之波透体而出,周围近前的一众马贼都是被他的吼声所震慑到了,逼退了数步之远。 随后,出拳! 古无忧单拳之上凝结了一股庞大的气势,似要破开世间樊笼,惊天而狂,与壮汉手中大刀撞在了一起! 嗡嗡怪声作响,却是古无忧将对方大刀砸得是差点碎裂开来。虽是如此,他也未曾好过几分,拳面之上,现出几分淤红之色来,显然是碰上了劲敌! 就在这时,一名马贼苍鹰一般的身影扑到,隔空就是一拳,直击古无忧的天门,拳劲凶猛,不下数百斤之力! 眼见这一拳就要打实,数块拳头大小的青石飞来,笔直地砸到了这名马贼的‘人中’,旋即比之先前络腮胡还要歇斯底里的惨叫响起,不由得将他疼得生生停下攻势,却是被缓过来的古无忧一拳又是砸在伤处,打飞出一丈多远! 马贼面色铁青,眼睛都要痛爆了出来,手捂着命根,只感觉涓涓血流从胯间淌出,已是碎的不能再碎。 一道刀光袭来,猛地便是贯穿了他的肚腹,结束了他作恶多端的一生。却是四毛与沈正心两人见同伴有难,出手分化他的难处。 ”啊·····小兔崽子,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壮汉气得仰头长啸! 他看得是一清二楚,眦睚欲裂,那马贼可是自己麾下仅有的两名名蜕凡初期强者之一,可现在尽数被古无忧三人毙在此地。 邙山之上,可不过一团和气,明里暗里,难防人算。不妥之处,都是这二人帮衬,自己才坐稳了五当家之位,二人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可臂膀已断,续接何其难! 旋即,壮汉怒喝一声,运起手中大刀,刀光霍霍,如同闪电,刀刀砍向要害,转眼挥出十刀,古无忧只好跟着退了十步。 虽未有所建功,却是将古无忧的狂烈气势打断,壮汉心中生喜,冷笑道:“小兔崽子,就算你有蜕凡中期之功力,也敌不过这风狂刀式!入仙道法,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现在你将功决交出,我可以饶你不死!” 即便手足之死,也未敌得过他心中贪念。 “你把风狂刀式交出,我同样饶你不死!”古无忧闪过最后一道风狂刀光,冷道。 “你******!” 壮汉气绝,刀式徒然一转,一股癫狂刀意油然而生,立时,空气中便有无形真元波纹荡开,那不远处的草庐受此气劲相扰,杂草纷飞向半空。 刀意横扫,竟是将粗壮的草庐木柱印进数寸之深,顿时摇摇晃晃,成将塌之势! 而在这时,一声狂吼,气势绝伦,传荡四方,旋即,草庐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却是古无忧脸上不见一丝惧色,长啸一声,挥拳便是砸向壮汉,带着一往无前之势,与之对轰。 只见壮汉面色徒然一惊,未曾想到对方不顾风狂刀意,横冲直撞地向他而来。情急之下,他一个闪身,便是抓向了在一旁掠阵的同行马贼,挡着了古无忧这惊天铁拳。 霎时,古无忧的拳头便是贯穿了这名无辜马贼的胸腔,气势不改地直奔壮汉面门! 壮汉见此,只好回敛刀势,双手握住刀身向前一挡,这才松了一口气。若不遮挡,此拳砸来,千斤气力,挨上一记,不死也残。 虽是如此,这精铁大刀也完成了它的使命,被古无忧一拳砸断,壮汉也是被逼退数步之远! 趁此空档,古无忧大发神威,将一旁诺诺不敢上前的数名马贼尽毙拳下。随后,脚下猛地一踏,飞奔到了四毛面前,将围攻他的三名马贼同是一拳轰杀。 说是围攻四毛,倒不如说追着他跑。几个成年大汉,竟是跑不过一个少年,倒也是为压抑的飞云径带来几分欢趣。 至于沈正心,却是不见其踪影········ “五当家,要不我们回山里向另几位当家求援吧!这少年太难对付了!”一名尚存的马贼提议道。 “闭嘴!到时候想让老子难堪是不是?这么多人,一个少年都对付不了,回去谁他妈都不能好过!” 壮汉听了此话,回身怒斥道。旋即面露阴沉地看着古无忧,连喘数口粗气,眼中的贪欲,却是更盛了。 这少年不仅进境快,连真元涌动间,都是带有决然,狠辣之意。可见他的入仙法门,必定好过自己数倍不止!如若得到,自己在邙山的地位,定可再上一层,到时候还怕缺了臂膀? 想到此处,壮汉可不想遂了那马贼的愿。让那几人来分这一杯羹,到时候还有自己的嘛······· 古无忧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眼中寒光数闪,见壮汉分心,又是猛地一拳砸来。 趁你病,要你命! “当家的,小心!”先前相劝壮汉的那名马贼眼见古无忧袭来,忙是提醒道。 壮汉募得一惊,面上狠辣之色一闪而过,竟是一脚将那马贼踹向半空,阻挡古无忧之势,随后一把抢过身旁马贼手中精铁大刀,好似猛蛇出洞,直捅向了古无忧! 古无忧眉头微皱,拳劲猛地一变,将砸向了自己的那马贼胸口轰个粉碎,殷红鲜血顿时洒在了他的脸上,衬着凶煞之色,将他显得如同噬人戾魔般,令人恐惧异常。 就在这数息之间,壮汉的刀,到了! 噗的一声,数尺刀身便是插进了马贼的体内,旋即刀势徒然一盛,透体而出,犹如隔山打牛般,欲插进古无忧的心窝之处! 只见刀光临身之时,古无忧双手猛地探出,稳稳将迅疾插来的寒刀握住。 壮汉脸上泛着的冷笑顷刻凝固,却是感到这全力一刀竟如同插进了垒垒巨石般,分毫不同。 旋即,古无忧不顾血流不止的双手,一个用力,寒刀断作两截,随后他倒转断刀,复插进马贼体内! 壮汉未反应过来,噗嗤一声,便被透出的一截断刀戳穿了肩胛骨! 古无忧也没闲着,又是猛地一拳轰出,将两人砸出两丈来远。而那截断刀,借着这股气力,竟是穿出了对方的肩胛骨,直直地捅进了一名赶来的马贼脖颈,死不瞑目。 扑通之声,壮汉带着惨叫落地,随后被硕果仅存的两名马贼扶起了身子,眼神怨毒地看着古无忧,狠狠咬牙。 想他在邙山之上,呼风唤雨。即便是偌大江州都是留了他的名号,却不想今日败在了这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这要让山里那几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可如今形势,壮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旋即嘶吼一声,气势恢宏无比。 “打不过!逃!” 随后,壮汉竟是不顾身上伤势,猛地便是向着邙山方向逃去,速度如电,迅疾无比。那两名马贼更是不用吩咐,早就撇下他飞奔而去! 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暗骂一声,追赶而去。 “这么大人了,怂个什么劲儿!” ············ 第十五章 邙山之上 “小兔崽子,你没完了是不是!” 壮汉一声怒骂,猛地一拳便轰向了身后人影,却是古无忧紧追而来。 古无忧深恨邙山马贼,即便将这些人千刀万剐,也解不了其一二分来。此处肥肉送上门来,教他如何轻易舍弃,冷笑一声,同是出拳与之对轰! “砰!” 两拳相接,场间好似生起雷爆,隆隆作响,古无忧两人皆是入地数寸,成僵持之势。壮汉面色一骇,心中掀起万丈惊涛,只感手臂徒然传进一股大力,旋即衣衫尽数炸裂,此力沿着筋脉而游,直奔心脏而来! 惊怒交加之下,他只好怒喝一声,如狂豹一般,右脚闪电击向古无忧的肚腹。 古无忧可没打算让他得逞,只见他气沉丹田,嗓间一阵蠕动,一口浓浓粘痰便自口中而出,笔直无误地吐进了壮汉怒张的嘴里。 这也是没办法之举,自己只不过是晋入蜕凡半旬而已,不比壮汉常年打熬筋骨,艰辛有成。方才一战,不过是气势震慑住了这帮马贼,一旦有所醒悟,那倒霉的就是他古无忧了。 昔年,老汉教他捕鱼时,反复强调过若要成事,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极,不是作恶的极,而是守己之极。 反观壮汉那雷霆攻势戛然而止,双手急忙扼住脖子,好似吃了致命毒物般,一脸苦瓜之色。 便是这一愣神,他的中门大开,让古无忧抓住了机会,猛地又是一拳砸到了胸腔之处,顿时将其肋骨打断数根不止,飞出一丈多远! 扑通一声,那壮汉竟是将地面砸出半尺大坑来,可他却置若未理,摇晃起身,哇的一下吐出数口浓血,眼神中带有滔天愤怒,又是带有不解地看着古无忧,阴沉问道: “小兄弟,你我什么仇什么怨?不就是一所草庐么,我赔你就是了,至于赶尽杀绝嘛!” 壮汉是彻底得起了畏惧之心,这少年太凶残了! 他也不要脸面了,称谓都刻意地想与古无忧拉近距离,服了软。毕竟,在他心里,与脸面相比,命重如天。 “什么仇什么怨?你毁了我的家!”古无忧冷道。随后又是猛地一拳向着壮汉轰来! 壮汉好似没听明白一般,边招架边出言道:“小兄弟,五十纹银··不···一百黄金,当我赔罪如何?” 不提还好,此话一出,顿时令得古无忧仰天怒啸,再看向他时,双眼已是蒙上凶厉血丝,嘶吼一声,狂攻向了壮汉。 “赔,你拿命赔我吧!” 壮汉本就被古无忧打至重伤,又心生怯懦,那还是他的对手,未出一刻,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却是古无忧大手如龙擒到他的右臂,奋起神力,一转一拉,竟是将整条手臂撕扯下来! 殷血飘洒,古无忧浴着凄凄血雨,挥起铁拳,像是出膛枪火般,连砸壮汉不下数十记! 壮汉好似沙包,伴随着阵阵骨碎声,被古无忧砸来甩去,血肉横飞,早已不成人样。 随后,古无忧又是猛地一拳,带着惊天裂地之势,砸向了已无力支撑,倒在地上的壮汉脑袋!顿时,将其连同脖颈砸进地面半尺来深,脑浆横飞,死得不能再死。 死状凄惨,全身骨骼尽碎如粉末,说是肉泥也不为过。 古无忧可没理会这些,转头跑向了邙山方向,那里,可还有两个马贼逃脱,去给另几位当家报信去了。 而今看来,邙山不止一位入仙的修行人,现在这种状况,一个五当家尚且有蜕凡中期之功力,那往上的四当家、大当家呢? 放走两人其中一个,后果都是不堪设想。敌明我暗的优势,将会荡然无存! 好在古无忧突破蜕凡中期之时,不仅仅是气力大增,连速度,敏捷各个方面都会有大幅度的提升,没过半个时辰,便是追上了因壮汉阻拦之效而跑远的那两名马贼。 可随后,古无忧便止住了脚步,沉默地看着眼前之景,眸光中不易察觉地闪过几丝杀意。 只见容四五人可行的飞云小径中,沈正心正持刀慢慢地向着伏在地上的一名马贼逼去,脸上透着几分莫名神色。在其一旁,两匹健马不时抽搐,脖颈间留着涓涓血流,在其中一头的腹间,还躺着一名刚死不久的马贼。 见是古无忧来,沈正心脸上蓦然一变,收起大刀,温和地对着他说道:“无忧,你来了!这名马贼怎么处理?” 古无忧皱了皱眉,并未答话,只是走到马贼身前,冷冷问道: “想死想活?” 马贼一听有活下去的希望,忙是连连点头,谄媚说道:“大爷,大爷,当然想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不,小的知无不言!” 面上露尽讨好之色,就差抱着古无忧大腿,伸出舌头,舔上一舔。 沈正心鄙夷地看了眼马贼,气愤地说道:“真是丢尽江州百姓的脸!”随后,他便是走到一旁,翻查马匹,看看有什么收获去了。 古无忧倒是受之如常,缓缓问道:“邙山上,还有多少马贼?” 马贼一听,这是探家底啊,倒也有谱了,暗想今天这一难,自己可以躲过去了,连忙说道: “除了今天大爷你···杀得,再不算至今未归的牛哥一伙人之外,应该还有七十多人!” “这样啊,那像你五当家一般的强者有几位?” “大爷你,不,您是说入仙的么?大概还有十人之多!” 听到这里,古无忧蓦然一惊,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问道:“你们入仙法门从哪来得?怎么会那么多修行人!” 当初,那老道虽不靠谱,但仙根难生之事,却是提了不下数遍。本以为自己可凭借不同凡俗之神力,一举将邙山马贼尽数屠灭,但今日那五当家所表现出来的力量,瞬间打破了他的幻想。 可就算有入仙法门相帮,邙山马贼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修行人才是,古无忧可不信整个江州拥有仙根的人,早在二十年前便扎堆在了,那时的尚是邙山守军中。 马贼迫于古无忧的凶厉神威,心有余悸,便将始末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早在他们尚是守军之时,邙山峰顶上一间老屋因年久失修之故而坍塌。闲着也是闲着,况且整个峰顶的数十间老屋都需要修缮,所以众人便在老屋原址打起地基,可也就是这一打,负责凿桩的一名守军发现了藏在地底深有数尺的一个木盒来。 里面装有几部金丝黑本,略有残缺,并有几颗晶莹透亮的石头相伴。 众人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这里,一时之间,犯了难。 所幸,一名十夫长曾是穷酸书生出身,认出了黑本所记内容,大喜地告诉了那几名百夫长。 黑本所记,竟是一部入仙法门!甚至还有部残缺道法,也是同陈其上。 于是,在心中贪念作祟之下,整个邙山守军将此事瞒了下来,不上报,不声张。 奇怪的是,他们可没什么仙根之说,吸纳源石,如同用膳一般简单。但却是吸收不了天地之精气分毫,只有源石才可供修行,并且一干人等随着法门的深层次修炼,变得越来越暴戾,资源最多的几名百夫长更是首当其冲,动不动就是鞭挞部从,怒火莫名而生。 而在某次一名百夫长带领的狩猎野兽之时,这种压抑、暴戾的复杂情绪彻底得爆发出来! 那百夫长杀戮之时,竟是如同发狂一般,大口地吸食野兽血液,一脸享受之色!第一步踏出,必有第二步,第三步,跟随他的部从竟也是经不住诱惑,一同加入其中,整个狩猎活动顿时成了一场血腥盛宴! 足足有一天,那百夫长等人才清醒过来,更是发现自己的功力深厚了许多,不由得将此事告知整个邙山守军。 但一股庞大的压力将这股疯狂冲了下去,没军饷了! 于是,在渴望、杀戮气息引诱下,他们正式地成了如今闻风丧胆的邙山马贼! 可当时调任提督的那位李大人也不是善茬,竟是一举差点将他们端掉。为了生存,邙山马贼只好忍下欲望,蛰伏了下来。 而今,李大人任期已满,他们又是羽翼已丰,又怎么不会掀起腥风血雨呢? 古无忧听完这马贼讲述,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闻道:“你们大当家是从谁手中换得源石?为什么甘冒大险,这时候来雨花镇换源石?” 马贼一听源石,便明白了那牛哥一伙人应是被这少年屠灭了,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种事情那是我一个小喽啰知道的。 古无忧眼中寒光骤然一凝,逼视向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马贼顿时一个哆嗦,急忙道:“不···不过我知道我们大当家马上要晋入那个什么蜕凡中期顶峰了!” 古无忧眼中登时冒出无尽杀意,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 马贼都快哭了,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确定!那牛哥就是去取晋升用的源石啊!” 古无忧歪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刚才说还剩多少人来着?” “七十多,不,七十四人!” “算上你自己了么?” “算了,加我七十四。” “那现在····七十三了!” “你不是说不杀我的么!”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答应,只是问你想活想死而已。” ······· 古无忧撕下马贼的衣衫,擦了擦沾满鲜血的双手,看向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四毛两人。 四毛早在他质问之际,赶了过来。见古无忧如此歇斯底里,不由得出声问道: “无忧,想不到邙山马贼竟有如此多的修行人,草庐已毁,我们也没了安身之所,该怎么办?” 古无忧沉吟一会儿,说道:“那邙山马贼大当家马上就要突破到蜕凡中期顶峰了,这些人我尚且出尽全力,更别说比我强的顶峰强者!所以事不宜迟,明日我就杀上邙山!” 四毛心中一急,说道:“可邙山地形复杂,当年李大人都是迫不得已,收兵讲和。本就敌众我寡,地利、人和我们一个都没占上,你去了不是找死嘛!” “不,我们占了天时,还有地利。至于人和,我们不念生死之士,何惧失了仁义的马贼!” ”地利在哪?邙山地形他们可比我们熟得多!“ “刚巧,我有一份邙山地形图。” ······ 第十六章舍身成魔 云曦曦,风啸啸,邙山有魔百姓凄。 已值盛夏,万里碧空,众生在烈阳照射下,无所遁形。 唯独,一座山,大山。 在一道庞大,恐怖的阴影笼罩下,如同太古凶兽般,凶厉异常,张开血盆大口,迎着正大光明,丝毫不惧。 这山,叫邙山。 而此时邙山峰顶,几道人影陆续进了一所正中聚义厅内,尊卑有序地分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默不作声。 许久过后,正中央一位身着纯黑武服老者脸上划过几分疑惑和不安,阴沉地道: “这都一天了,老五怎么还没回来!飞云流水两径是搬到浔阳城了么,清扫要这么久!” 老者面如黑炭,双眉深皱间,威严尽显,许是身居高位,积年累月所养成的气势。 “大哥,老五什么德行兄弟几个还不知道嘛!他那么怕死一个人,前几日竟然主动请缨清扫两径,肯定又是鬼心思犯了,跑雨花镇寻快活去了!” 老者下手边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是啊,放心吧,大哥!这老五身处蜕凡中期之境,两径中可没什么修行人,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又是一名男子出身劝道。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如此,但不得不担心啊!牛老弟他们已经遇难了,据浔阳城那位传过来的消息,那几位兄弟的死相,可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并且那两块源石不翼而飞!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是入仙的修行人所为!” “大哥,依我看,现在形势错综复杂,源石被夺,对方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得!我们不知其底细,大哥你又即将突破到蜕凡中期顶峰这个微妙关口,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将老五找回来!” 几道人影中唯一保持沉默的中年男子缓缓说道,眉宇之间,在凶悍的马贼中,竟是带有几分书生之气。 老者重哼一声,说道:“老二,放心吧。突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管他是谁,敢抢我关东主的东西,活扒了他的皮!” 虽是声色俱厉,老者的脸色却是缓和了几分,显然是很重视那中年男子的意见。 就在这个当口,一名喽啰慌忙地跑进聚义厅中,大口喘着粗气,磕巴道: “大···大当家,有人,有人攻山了!” 此话一出,厅中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滞,旋即一股比之先前狂暴数倍不止的杀意猛地升起,将厅中摆放的数件价值不菲古玩徒然炸裂! 老者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位浔阳城新任提督来攻山了?带了多少兵马?” 喽啰定了定神,略微有点尴尬地说道:“大当家,不是那提督!对方只有一个人!” 其余几位一脸杀气腾腾的当家面色顿时一滞,先前为他们口中的老五开脱的人影更是斥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干什么吃得!” 中年男子暗自诽谤,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了,还哪来的体统?但随即问道:“入仙的修行人?” “是的,二当家!三当家正赶去拦下这人。”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喽啰如小鸡啄米般急忙点头,见男子挥手示意,如蒙大赦,一溜烟儿便跑没影了。 他不得不跑,惹恼这聚义厅中的一位,自己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后山那些累累尸骸就是证明。十年前,那李大人杀了不过数十人而已,而这剩下的,都是因那几位当家练功所致! “大哥怎么办?”那中年男子回头问道。 老者眼中寒光数闪,果断地道:“能怎么办?欺负到我关东主头上来撒尿,还能放过他不成!集结弟兄们,围杀这名入仙的修行人!嘿嘿,有了他的精血魂魄,我突破蜕凡中期顶峰,再也无忧了!” ····· 与此同时,一处邙山密林中,数道人影对峙。看其站位,竟是数人包围着一名身着麻衫的少年。 “小子,活腻歪了是不是?敢闯我邙山!” 那几人中明显领头的大汉眼神阴鹜地看着少年,厉声道。 古无忧看着大汉,发觉对方气质,面容竟是与昨日那邙山五当家有着五六分相似之处,看来应是同胞兄弟,就是不知怂的脾性是否一致。 昨日,自从沈正心告知他有邙山地形图时,古无忧便是趁着星光,连拔了邙山上马贼所设的两个哨岗。 这些马贼好歹曾是军旅出身,深知在某些要地布上哨岗,而这些恰恰遂了古无忧的愿,杀了不下十人之多。 在袭击这第三处哨岗时,便被眼前大汉所率援兵围困此地中了。 “我活没活腻歪不知道,但你们邙山有个五当家好像是活腻歪了!”古无忧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小弟得?不对,你把他如何了!”大汉一愣,不由问道,旋即便是反应过劲儿来,怒火连连。 “嘿,我把他怎么了?我把他砸成了肉泥!你能把我咋的?”古无忧咧嘴一笑道。 一听此话,大汉心中顿时怒火中烧,恨声道:“好,好,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兔崽子!能咋的?我把你砸成肉泥!” 随后,大汉一声嘶吼,挥起铁拳,便砸向了古无忧,拳劲暴烈,如猛虎出笼般,势不可挡,大有不将其砸成肉泥,不罢休之意! 在他一侧,三名如铁塔一般的大汉同是出手,或挥拳,或提刀,皆奔古无忧要害而来。 眼见那大汉拳峰不过离古无忧只有小半丈之时,他动了! 大汉眼前一花,古无忧已然消失,却是身如轻烟般,凌空而起,猛地一拳便是向着掠阵的三名大汉轰来! 羽翼一除,即便盖天大鹏也得卧着、趴着,何况渺小凡尘! 轰! 三人虽是早有预备,却还是不敌古无忧的千斤神勇之力,被他寻了个机会,一拳便是砸中了其中一人的肩头,迸出惊天血雾。 这三人不过比之凡人强些气力而已,力量和速度远远赶不上古无忧。而这种本质上的差距所带来的结果,便是无情的碾压! 古无忧看都没看一眼,如长虹贯空,一记弹腿便是将救援而来的一名大汉脑袋生生踢爆,顿时脑浆崩满了那碎肩大汉,旋即古无忧化拳为掌,直直劈向了他的脖颈,颈椎霎时粉碎无数! 剩余下的那大汉心中掀起万丈惊涛可谓是惧怕万分。从古无忧出拳,再到两名同伴的身死,不过数息之间,容不得半点缓冲余地。 就在他暗叹这少年真有神威不挡之勇,愣神之时,古无忧抓次良机,身如电光,一双铁拳又是如雷轰出! 大汉心生惊雷,只感罡风呼啸划过面庞,强大的真元气劲刺得他透体寒冷,如坠冰窖! 噗呲的一声,却是古无忧铁拳轻而易举地砸穿过了他的心脏,透体而出! 就在这时,那领头大汉也是运起飘絮身姿,挥拳而来。只见拳峰上的真元劲道就要落在实处,古无忧却是冷笑一声,好若惊鸿翩翩,凭空消失,竟是闪到了大汉一侧,拳如暴雨梨花,疯狂攻来。 大汉情急之下,只好被动抵御,随后便是被古无忧看出破绽,运起惊天一脚,踹至到一旁的参天古木上,连撞断数根不止。 大汉挣扎起身,忍不住吐了一个浓血,眼中精光数闪。暗想自己不过是蜕凡初期顶峰,又哪里是这少年对手?看看时辰,大哥他们几个也应该快赶来了!只有拖住这小兔崽子,什么就都好说了。 想到此处,大汉脸上划过几分心疼之色,却也是一个咬牙,手中竟是结成繁杂印式,大吼道: “舍身成魔功,舍吾身!“ 第十七章 谁为魔 阴风怒天号,山林魔声啸。 古无忧看着那大汉,脸上阴阳不定,随后眼中狠辣之色徒增,暴起发难,一双铁拳带着破空的爆鸣声猛地向大汉砸来,恐怖如碎河灭峰,已然尽了全力! 由不得他不如此,只见那大汉手中印式连变数次,每变一次,身上都是涌起一股凶煞气息,暴戾异常,像是无情冰冷的巨兽般,不过数息之间,竟是将大汉那硕壮的发达肌肉吞噬的只剩下一层皮包骨! 大汉眼见古无忧那惊天拳势直袭而来,面上狰狞,眼中疯狂之中,又带了数分血色,徒然一生大吼,好似洪荒凶兽之狂,毫无半点人意,运起那被凶煞气息吞噬地只有铁棒粗细的拳头,迎向了古无忧,未有惧意。 轰! 两拳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顿时一道真元气浪无形而生,向着两旁迅疾地扩散开来,方圆三丈以内的参天古木徒然炸裂,碎渣残根,胡乱四飞! 古无忧的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只感拳峰之上猛地传入一股巨力,凶厉恐怖,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奇痒难耐,竟是奔着吞噬自己全身血肉而来! 可那死去的老道所给的小本上,除了明确的标明蜕凡期的种种异象,同时还将各小境界之间的差距注得是严谨细致。 按小本上言,蜕凡每境俨如鸿沟,就算大汉有初期顶峰之力,也不可能与自己相持不下,甚至还胜几分! 古无忧一边招架大汉那狂风暴雨般的拳势,一边思索着对策,惊鸿一瞥间,却是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大汉身上恐怖莫名的气息渐渐有些萎靡,拳劲也是随之下降不少。 电光石火间,他便计上心来,既不狂攻,又不严守。时露破绽,时躲劲力。 大汉明显是疯魔至深,那股凶煞气息徒增数分,一味地狂轰着古无忧。 一攻一守,一进一退,不下数十回合。 突然,大汉身体猛地一抖,眼中疯狂之中,升起几分挣扎,那吞噬古无忧血肉的凶煞气息变得不稳起来。古无忧眼见时机已到,内敛之气如火山喷发,惊虹如渊,调起全身精气神,拳峰之上真元瞬间凝聚,破空啸啸,便是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大汉的肩头,将其轰飞数丈之远! 反观那大汉一个鲤鱼打挺,竟是不顾粉碎成渣的胛骨,嘶吼一声,又是脚下猛地一踏,借着反力,向着古无忧再次攻来。 “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我就不信砸不死你!” 古无忧暗骂一声,这大汉简直就跟狗皮膏药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撕不开,打不烂。旋即他便是一个闪身,双手猛地探出,如同手戳豆腐般,轻而易举地插入一旁两个才合抱得过来的巨树,断喝如雷,竟是将其连根拔起,御起千斤神力,疯狂砸向了那大汉! 大汉虽是疯狂至深,心中却也尚有几分清明,只见他身如飞燕点水,接连数闪,一一将砸来的巨树躲过,暴烈双拳带着阵阵音爆轰来。 古无忧心中一凛,动作却丝毫不慢,又是一树砸去,不管成效如何,飞身连踏巨树之冠,捉星拿月,数段巨木便是奔着大汉飙射而去,顿时将对方无死角地封入巨木阵中! 砰的一声,大汉就算疯狂如妖,也是逃不过这巨木围轰,不慎之间,便是被两巨木合力砸进了地面半人来深。 古无忧低头看了看略微有些干瘪的血肉,长舒了一口气,暗喜这皮糙肉厚的大汉可算搞定了,不然再与其打下去,自己尚未复仇,就先被对方身上的凶煞气息吸干了。 可在这时这时,一声嘶嚎响起,痛苦万分,却是那大汉从地底猛地冲出,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恶毒地看着古无忧。 他的身上皮肤血肉已是干枯无比,不少地方隐见白骨,甚至那右臂竟是破烂无比,只余有数块巴掌大小的残肉,冒着灰烟,挂在白骨之上! 看这样子,那还有方才那不死不休的疯狂戾气。 “嘶“ 古无忧倒吸一口凉气,只感头皮发麻。就算自己拥有境界的先天优势,也不可能将这大汉打成如此模样,思前想后,他便想到了那凶煞气息,也只有那气息了。 竟然如此恐怖,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吞噬成如此模样! 旋即,未等古无忧反应过来,大汉便是一个闪身,赶到已经死去的三名大汉尸体前,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吸食他们的血液起来! 只见那未稠浓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逝,顺着大汉的嘴,鼻,身体各处而进。此消彼长,大汉身上的伤势竟缓缓地恢复起来,气息又是增长几分! 古无忧心思电转,暗道不好,要是让这大汉恢复过来,自己也别想再挺进邙山一步了,随后猛地就是一拳对着大汉天门砸去,以绝后患。 轰!轰!轰! 三声音爆传过山林,惊得是群鸟飞散,空谷回响。 “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闯我邙山,杀我兄弟!” 赫然是一道人影突是出现在大汉身前,出手替他挡下这必杀一劫,将古无忧打退数步远,阴森地说道。 古无忧看着来人,却是一个鞋拔子脸的男子,这闷热天气,他竟是穿着熊皮大袄,摩拳擦掌间,犹有微寒,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在男子身边,缓缓走出几道人影,看其气息,尽为蜕凡! “去问你爹,他管我叫舅舅!”古无忧即便有数名蜕凡不自主散发出如渊气息相压,也面不改色地呛声回道。 男子顿时一窒,身旁几人也都是忍不住笑意,噗呲出声来,这少年,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小子,不用你牙尖嘴利,等会抓了你,进贡给大哥,看你还怎么嚣张!” 男子回身瞪了一眼那几人,随后便恶狠狠地对着古无忧说道。 古无忧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会儿,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很认真地说道:“你能把我咋的?” 男子听了此话,气得是嘴斜眼歪,自己杀人放火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一个滚刀肉,死到临头还不服软!却也没再管他,回身对那大汉努了努嘴,说道:“三哥,你没大碍吧?” “舍吾身都用了,你说有没有大碍!”大汉缓缓地站起身,吐了一口血沫儿,没好气说道。 仔细看去,他身上的伤势竟有些好转,最明显之处便是右臂烂肉上有着新生肉芽长出。 三人精血,奇效如此之大! 鞋拔子脸男子这才注意到大汉的伤势情况,不由得心中一突。方才自己只顾与那少年斗嘴,却没仔细检查,只当是大汉为了恢复伤势,才逼不得已吸食精血。 可舍吾身这个字眼一出,男子再看向古无忧的眼色可就变了。 早在当年他们发现那神秘入仙法门时,便研究起了上面记载的几种道法,其中最凶煞,最厉害的当属这舍吾身。可无论他与其余众人用尽所有办法,都不得其中诀窍。唯独这大汉和那解义法门的穷酸书生,如今的二当家修有所成。 按二当家说,有仙根,就能修。 但舍吾身带给他们远超想象中力量的同时,也将某种弊端显现了出来。 修,千苦生。成,万痛来。用,身残仙根燃。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出此下策。 “好个小崽子,把我三哥伤成如此模样!那你就用命补我三哥仙根吧!” 鞋拔子脸怒喝一声,已是气绝,挥起屠刀便是向着古无忧砍来,寒光烁烁,如临深渊。 自家三哥伤得如此之重,起码要数月吸食万物精血才能恢复巅峰。现在浔阳城提督新到任,谁知道会不会追究前些日子掠杀之罪? 即便邙山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入仙法门以供修行,但难保浔阳城没有啊!眼前这少年就是个例子! 古无忧怡然不惧,长啸一声,猛地一拳便是向着男子轰去。 随着男子来得那几人也没闲着,脚下一点,便是掠空而来,或拳,或刀,直奔古无忧要害。 空气炸响,却是古无忧与男子狂对了一拳,旋即便是一记谭腿,将突至身前的一人踢退。一道寒光忽现,直刺他的咽喉命门而来,刀罡呼啸,激得古无忧身上豪毛都是猛地炸起,犹如钢针刺骨! 一旦这毫无征兆的寒刀落到实处,可不敢想象有着蜕凡中期之境的钢筋铁骨是否会切菜般,垂手可得。 如此恐怖的一刀,古无忧可不敢以身试险,刹那之间,便是身如灵蛇,生生的凭空挪了数分,避了开来。饶是如此,也是被刀芒划断了耳边乱发,凶险异常! “你去死吧!” 古无忧怒吼一声,如惊天轰雷,暴烈煌煌。在那持刀人愣神间,大手如龙,转瞬擒到他的咽喉,一个用力,如碎鹅蛋,咔嚓一声就是将其捏了个粉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自己虽非亲生,也感念此恩。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道凶煞拳劲袭到,措不及防之下,蓦然砸中了古无忧的背部! 古无忧一脚将死尸踹开,回身便是一拳砸向此人,却是那三当家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偷袭得手。 “我把你跟你小弟一样,砸成肉泥!” 轰的一声,只见古无忧拳峰之上气劲猛地一变,砸向了他的右臂,顿时将其骨肉分离,粉碎无数,洒落一旁。 古无忧再要有所动作,却是一道寒光打断自己砸废大汉的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的胸前开了个小半尺长,两寸来深的刀口,带起阵阵血雾! 古无忧迫不得已,脚下一点,身如轻烟,退出战场数丈之远,不由得吐了一口浓血,面色略微苍白看着大汉几人。 “小崽子,让你跟大爷我臭得瑟!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你了呢!”鞋拔子脸男子收起染血大刀,得意地道。 “这小崽子废了我的右臂,我要他生不如死,尝尽世间万刑!”大汉捂着肩头,面色狰狞,阴毒地说道。 他的右袖管空空,那还有半点手臂影子。 “你们真得那么确定,今天吃定我了?”古无忧嘿嘿一笑道。 “怎么,你还能上天不成?乖乖的束手就擒,我大哥等着你的精血修炼魔功呢!”男子不以为意,不屑地说道。 “他上天,也是插翅难逃!这邙山,是我们说了算!”大汉恨声道。 “你们确定你们修的那入仙法门是魔功?” “怎么,你想表达什么?” 古无忧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莫名意味,旋即体内真元涌动,手中猛地连捏印式,看其繁杂程度,竟是比之大汉的舍吾身还要神秘数倍,令人眼花缭乱。 “我只是想表达,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才是魔!” “蚩尤极,万炼生!” 第十八章 万炼生 古无忧脸上涌出几分庄重,好似在虔诚地祭悼天地冥冥之中某个古老仪式般,连捏数次印式。隐藏在每寸血肉,每个细胞中的真元汹涌汇于经脉,游四极,走天门,以某种奇特神秘的方式疯狂运转着。 与此同时,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徒然一变,如同从蒙昧之初的岁月长河中走来,苍茫古老。又好似擎天仙兽狂天而吼,带有蛟象凶威。 看其如渊玄奥,比之大汉的舍吾身还要凶煞数分。 “******,这小崽子竟然还会道法!赶紧上,不然道法一经催动,我们都得撂在这!” 鞋拔子脸男子见状,一声狂喝,将众人从震惊中拉了回来,旋即挥起大刀,如电光奔至,刀锋上真元极速流动,扯得空气接连数爆! 这霸烈决然的破浪刀锋一旦落在实处,,可不敢想象,古无忧的身体会不会如针扎气球般,被纵横的刀气炸裂成无数血块! 不,应是肉沫儿才对。 两丈多的距离,转瞬即到,只见那刀锋离有古无忧不足半尺之处时,古无忧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其中精芒如长虹贯日般,璀璨夺目,似要划开这不自主地牢笼,惊魂恐心。 随后,他动了! 双手如狂蟒出洞般探出,苍劲有力地便是抓住了男子那可破山断浪的一刀! 嗡嗡的数声怪响传进男子的耳朵里,顿时令他脸色一变,不是别的,竟是那精中之精所铸钢刀似在承受某种怪力,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 不过坚持了数息,旋即刀身爆碎开来,残片如光飞射! 古无忧面无表情,右脚一屈,电光石火,便是踢中了男子肚腹,将其踹飞数丈之远。 随后,他又是猛出两拳,将杀来的大汉几人尽数打退! 血红如染,在低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男子挣扎着起身,只感体内的五脏六腑好似扭成了一个麻花,乱成一团,忍不住又是一口浓血喷出,眼神看着古无忧,阴鹜之中,又有几分惊恐。 精钢大刀虽是凡物,但一经修行人的真元加持,在密度,利度方面的提升都不是一般人可摧的,就是修行人也不行。这也是他已具千斤神力,也在用着凡尘之兵的原因。 可这少年,竟然徒手而碎,这种手段,只有那位大当家做到过! 四周参天古木,本就因战斗所产生的气浪余波破坏得不成样子,经残片摧残,更是轰然而碎,木屑合着叶渣飘然而落,如下蒙蒙林雨。 古无忧纹丝不动,就这么站在烈阳下,张开双臂,好似要拥抱到那正大光明。 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他的尚未发育完全的身躯下,合着不时闪现一过的紫色真元,如燃寰宇,越发衬得是天神临世,英伟不凡。 “这就是你们的魔?”古无忧环扫众人,平静地说道。 “魔你大爷!上!” 大汉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随后嘶吼得挥起只剩下的左拳决然轰来! 拳劲如山厚重,大汉身形即是有残,也未显丁点不协调之意,反而是快如惊雷,迅疾无匹。 在其一侧,却是那鞋拔子脸男子未调伤势,一掌狂拍而来,盖压天门。 “来得好!把你砸成肉泥!” 古无忧冷笑一声,双手像是按着某种诡异的轨迹,猛地划动,如搏巨虎,冲向几人! 轰! 满场只见双方如水银泻地般的互攻,威势冲天,似要震动巨擎邙山。 鞋拔子脸男子身形闪烁间,流光划空,人便到了近前,双掌连拍数十记,掌风呼啸,似乎这丛林万壑都要被这狠辣大掌撕个粉碎。 古无忧迎着狂爆掌风,衣衫都是被鼓得疯狂飘动,如若不是面有狰狞,世人都会以为谛仙临尘寰! 他的双拳之上,凝聚了一股庞大的气势,轰的一下,便是与男子相撞。 拳掌相接,凶悍的真元余波瞬间爆起,令得两人身形都是一凝,旋即古无忧可未管成效如何,风来电闪,回身便是一脚将一名蜕凡初期踢飞,运起精气神,猛攻大汉。 看他虽是疯狂,眼中却分外清明,比之先前大汉成狂时,高度立显。 道御人,人御道,一念之差。 “老四,别藏着掖着了!再不拼命,你我也不用回去交差了,都得被这小崽子弄死在这儿!” 大汉渐是招架不住古无忧狂风暴雨般的拳势,急声叫道。 鞋拔子脸男子一听,脸上闪过几分犹豫之色,像是下不去某种决定般,突是见古无忧猛地将一名蜕凡初期男子生生徒手撕碎,便一个咬牙,右手猛地探出,竟是将自己身上抓住数道裂口,深有寸许,血流不止。 旋即,男子仰天长吼,一个闪身,竟是一掌向着大汉拍来,一脸决绝之意! 大汉好似早就预料一般,猛出一拳与之相对。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男子身上伤口处的殷红鲜血竟是倒流向大汉全身各处,反观大汉,那凶煞气息徒然再现,回补向男子! 这一出一纳,不过数息,两人再看向古无忧时,眼中竟是同样的疯狂至深,不带人意,咆哮连连,浴着朦朦血雾,冲向了他,已然再疯魔! “舍身成魔功,舍千情!” 古无忧眉头一皱,手中拳势徒然大增,身体之中蓦然传出一道惊涛拍岸之声,轰隆作响,好似胸有万里天地海,澎湃不止。 与此同时,皮肤各处产生一股吸力般,将弥漫着地血雾尽数吸进体内,顿时,又是一道浪声再起! “万炼生,百浪鸣!” 随后,古无忧长拳挥出,空气中荡起巨大的波纹,轰的一声作响,与大汉两人撞在了一起。 大汉本就催动过一次舍吾身,且又断了一臂,即便再有舍千情加成,也是被这股破天霸劲打得腾空,尚未飞到最高处,古无忧脚下猛地一踏,同是掠空将其扯了下来,轰得又是一拳,大汉被他砸进地里半人来深! 这还没完,古无忧又是一提他的衣领,猛地一个用力,将他甩飞数丈之高。旋即,古无忧又是一记弹腿,阻住了大汉下落之势,让他再飞数丈。 就在这时,男子苍鹰一般的身影扑到,隔空便是一掌,如剑刺全身,罡风凛冽。 古无忧狂吼一声,体内又是一道大浪之声传出,铁拳带着惊天之势,便是与之相对。 轰隆一声,一股无形气浪刹那而生,以两人为原点,向着四周荡开,竟是穿出十丈来远,又是掀断不下百根参天古木! 砰! 大汉终于不再凌空天际,落在地上,将原本半人深的大坑再进三尺。旋即大汉一个弹跳,冲出坑来,顾了顾形势,嘶吼地向着古无忧砸来,全然不顾腹间凹进去的西瓜大小肉坑。 古无忧惊鸿一瞥间,见一名蜕凡初期的方脸大汉趁着他腹背受敌,一拳便是奔着其面门而来。 冷哼一声,古无忧猛出一拳,将鞋拔子脸男子轰退,便是调转势头,如鹰击长空,扑向了方脸大汉。方脸大汉心中一惊,那名被古无忧生生活撕的同伴惨状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不由得顿下了打算捡漏儿的拳势,弱了几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古无忧便是如风杀到,一拳便是相撞而上,两人对轰不过数回合,古无忧一个力劈华山,带着凶猛罡风,便是劈中他的脖颈,霎时骨碎声蔓延全身,成了一滩血泥。 临死前,方脸大汉眼中犹带惊恐与悔恨,眼前这少年,说是杀神,不,煞神也不为过啊!自己何必要去触他的霉头干嘛啊! 一子错,步步错,一命呜呼。 拳风呼啸,却是大汉狂轰而到,古无忧面上闪过一丝狠辣,双拳如梨花暴雨,砸在了大汉身上。 “我就不信砸不死你!” 接连十数拳,拳拳到肉,如电而轰,将大汉砸得是骨骼尽断,随后被古无忧猛然一拳,惊天裂地,再次砸进深坑中来。 这次,大汉可没能耐起身而狂,死得不能再死,与那五当家一样,说到做到,被古无忧砸成肉泥。 大汉一死,鞋拔子脸男子身上那凶煞气息顿时萎靡了下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带着决然,一掌拍来! 咔嚓一声,竟是双方拳掌尽是骨裂,古无忧面上闪过一丝痛色,旋即猛地一抖手腕,化拳为爪,扣住了男子腕骨命脉,神力爆增,竟是将他手掌拧了个粉碎! 古无忧犹不解恨,身如电光,闪到男子另一侧,大手如龙探出,再碎一臂。 顿时,男子即便了无清明,可这锥心之痛却清晰地传遍全身,痛吼连连,撕心裂肺。 不待男子再有动作,古无忧猛出数脚,竟是将其双腿筋骨尽数踢断。 “啊···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天云仙种,还是天姥圣子?” 如此之深的痛苦也是将男子从疯魔中拉醒,凄厉得问道。 古无忧可没心思研究他口中的什么天云,天姥,手腕一翻,便是将他的脖子拧了个数转,临死也不知道因何而亡。 古无忧一脚将其尸体踢到一边,环扫四周,尽是邙山马贼残肢碎体,好不血腥,并无遗漏一人,便放下心来。 突然,古无忧脸色大变,身体不由自主地狂颤,喉口一甜,忍不住连吐数口鲜血,跪伏在地。 只见他面如金纸,大口喘着粗气,却是挣扎起身,辨别一下方向,往邙山深处极速奔去······ 第十九章 道法 叶有清风花有露,日脚沈红天色暮,早是水寒无宿处,须回步,枉觉雨里纷飞去。 夕阳西下,苍劲邙山,晚风萧瑟,沥雨洗尘。 阵阵小风吹过满是碎屑残骸的狼藉战场,将如流溪血泊荡起层层涟漪,妖异莫名。 旋即,又是一道狂风刮过,那些不安,猖狂的肮脏灵魂再无力支撑留恋着繁华红尘,飞散而去,谢幕。 风啸啸,影惚惚,几道山岳惊鸿般的身影乘风而至,一脸严肃地环视四周那凄惨血景。 “老三,老四,都死了?” 其中一道身形略显佝偻地老者,面上惊异不定,不确定地问道。他虽是命已朽木,但眼中精光四射,不经意间发出的强劲气息,凶煞如渊。 “看着样子,确是如此!”一道文弱身影肯定道,眼中不时闪过几丝困惑和杀意。 “老三虽是蜕凡初期,可有舍吾身道法傍身,再有危命险际,老四也可以与他两相成辅道得啊!”老者犹有侥幸,可那几摊被古无忧砸成的肉泥,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打醒着他。 文弱身影走到那几具尸体前,仔细检查了一番,阴沉说道:“老三老四舍千情都用了,再加上这几位蜕凡初期的兄弟,竟然打不过一个人!” “那这个人,起码有蜕凡在顶峰之功力,甚至更高!我们邙山,何时招惹了这么一个大敌?” 此话一出,顿时山林呼啸都是猛地一窒,老者脸上更是惊骇变色,透体冰寒,急声道:“难道是天姥山上那位发现我们谋划之事,出手覆灭我邙山?” 文弱身影脸上透着一股莫名意味,旋即哀声叹道:“大哥,是我的错。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提出围堵而杀之计,以至于老三老四的身死,你惩罚我吧!” 老者摆了摆手,低声道:“老二,说什么都晚了。唯今首重,是追杀此人,祭悼死去的兄弟在天亡灵,即便是天姥如何,大不了我关东主翻脸,把那物毁了,谁也别好过!” 声色俱厉,却是隐有怯懦,似乎那天姥是什么洪荒猛兽般,提之即惧。 “大哥,你来看,这血迹地位分布,不应是咱家兄弟们留下的,应是那人的!” 文弱身影指着一处血迹,提醒道。随后更是用手沾了沾,放到嘴里尝了尝,登时苦闷地脸上显出,好似品到了人间少有美味一般的享受之色。 老者见他如此,也是品了一品,霎时眼中精光毕露,连道:“当真乃宝血乎!有此血相助,我不出两日便可突破蜕凡中期顶峰之境!” “大哥说得极是,老三老四已死,可这一身精血可不能浪费。”文弱身影想了想,提醒道。 “对对对,不能浪费!不然突破不了,这凶手可我们还不一定能对付!” 老者连连点头,竟是忍不住又双手一捧古无忧吐出的鲜血,吸入嘴中,如痴如醉。 而在这时,一丝肉眼不可观的灰色划过他的眼中,未被察觉。 随后,老者几人将残肢断臂尽数收走,回山去了。 追杀之事,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 某处密林,古木游龙,笔直冲天,繁茂枝叶盖住了煌煌烈阳,将阴影笼罩着整个空间。 古无忧盘膝而坐在一根巨木延伸出来的枝桠上,闭目调息体内的伤势。 灵气化旋,汹涌成河,急汇双手印式中,入到了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之中。 只见那灵气所过经脉,竟是残破不堪,漏洞比比皆是,好似分沙网筛,密集地布在其上。 古无忧脸上顿时狰狞起来,痛苦如撕,忍不住出声痛吼一声,却是山林寂静,回响不绝。 邙山上凡在地上跑的,小溪游的,除了个别一无用处的生灵之外,其余的尽数是在这些年间,陆陆续续地被马贼吸食精血而死,难见其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突然光芒大盛,原是灵气越聚越多,如同滔滔洪水冲刷着古无忧的身体经脉,大浪拍天,轰隆作响。又像是朦朦细雨沁润万物,无孔不入般,填进密洞。 虽是见效奇微,却胜在万雨狂淋,渐渐地,那经脉上网筛般的漏洞被其修复了一二分来。 可在这时,一股凶煞气息猛地无形而生,与灵气大浪两军相对,顿时,便将古无忧好不容易修复的经脉在此冲垮,前功尽弃。 古无忧睁开双眼,暗叹一声,这种情况,已然发生不下数次了,完全阻止了自己恢复巅峰状态。 自己早在那日突破蜕凡中期的一刹那,脑海中的蚩尤炼功决顿时煊赫生光,如金乌耀世,神威如狱,疯狂而动。那晦涩难懂的千字功决,竟是再次排序,衍生百字而出。 百字如天书,复杂多变,随着古无忧境界巩固的同时,笼罩在它身上的迷雾渐散,俨然是一篇道法!万炼生! 在天地间入了仙的修行人世界,自身强大的力量源泉,除了赖以追求长生大道的必需灵气之外,尚还有很多因素影响在内。 小本上记载,道法,是修行人自身表达强大、浑厚真元的一种形式,一种术,一种道。 理不明,说不透。 曾有驰骋天地之间的大能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道法就是自然万物,就是天地转轮,就是茫茫仙人海。 它以一种奇特的轨迹在修行人体中穿梭,透体外放,使之修行人强大无匹,肆意天下。 道有万千,法有亿多,是以道法可大致分为锻体,炼魄,孕神,秘法等等诸多类别。 其中,这秘法较之它法玄奥百倍不止。有得极易,不过数日便有所成。有得似登天之难,穷极修行人一生都摸不透一星半点儿。 但秘法万变,都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修行人一旦催动起秘法,无论成败,尽必会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经碎,脉废,身残,魂灭,命丧比比皆是其果,因人而异,因法而异。天地规则,越是难以修成的道法,付出和代价就越是小。 而万炼生,很明显属于最简单那一种秘法,带着古无忧绝大力量的同时,酣战淋漓之后,便是噬神魂之痛,生不如死。 那大汉所激发的舍吾身,舍千情,同为这种秘法。不过看其疯魔之样,应该是比万炼生差之千里,属于末中之末。 古无忧正思索间,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更凶厉,更疯狂的毁灭气息徒然再生,轰鸣阵阵,电闪雷鸣。 古无忧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从树上掉下来,狠狠咬牙。万炼生带来的后遗症又发作了,如果灵气大河不与之缓冲,自己经脉必会被其毁于一旦,起码要百日方可恢复过来。 这一修一毁,赫然是僵持不下,成了尴尬之局。 古无忧只好再次入定,以求稳住危势,便在这时,他脖颈处挂着的那副长命锁竟是不同于往日,韬光养晦,不显分毫,而是徒然大亮,好似照破山河万千朵,恢弘无比。 旋即,一股迷离豪霞瞬生,进入了他的体内。 古无忧脸上大骇,嘴中好似可以装下鹅蛋,震惊莫名··· 第二十章 锁惑 素娥半弯掌天缘,夜风何许。 古无忧呆滞半晌,直至那股凶煞气息再度撕裂全身经脉之时,方才深吸一口气,不顾长命锁变动,加紧修复受损之躯。 灵气化旋,如九天银河倾泻而来,银辉爆洒,气势磅薄。 长命锁不复隐藏自己,徒然大亮耀目,神秘豪霞峥嵘穿行,似五色神光照耀,七彩仙虹横陈,万千迷乱。 渐渐,这林间好似仙圣临凡,光彩夺目,朦胧数里之远。又有风云变幻,聚落聚散,复杂莫测。 远远看去,古无忧像是穿上一层仙履明珑法衣,不属人间,不在凡尘般,缥缈虚无。 灵气入体,汇成奔涛,汹涌澎湃,无根无源,淌过如同奇经百脉,生生不息。 经脉气血,有此滋养,久旱干裂的寸寸血肉逢甘霖,焕发出勃勃生机,韧性十足。 忽地,一股浓浓的凶煞气息如跗骨之蛆般,从血肉之中疯狂冲出,掀起惊天大浪,拍向灵气河,不破不罢休,不毁不停歇。 两兵相接,顿时以古无忧为战场,厮杀开来,犹如千军万马,嘶吼震荡,冲杀不止。戎马倥偬,壮阔波澜间,又好似泾渭分明,攻守兼备,互为天敌。 灵气为河,可这凶煞大浪竟是复生成海,万丈狂浪滔天而升,好似悍将良兵,徒增十万之众,当空舞长刀,踏马纵风狂,带着永暗阴影,遮天蔽日,杀向黎明。 两者本就是不分伯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局面。可瞬息万变,凶煞气息将这种微妙的平衡立时打破,如百战不败笑傲诸生的雄师一般,不出一刻,便将敌手残杀殆尽! 轰! 眼见灵气大军无力东进之时,长命锁突发一道神秘豪霞,进了古无忧的体内,加入战团。 天将奇兵,从凶煞铁军后方徒生,戮杀四方。灵气大军顿时萎靡状态不复存在,精神抖擞,虽是残兵,却个个尽可百人敌,与之再战。 风云聚,战乱起,这凶煞狂海在两相夹击之下,优势荡然无存,转眼间便是损兵折将,耗军大半,丢盔卸甲而逃。 可前无生,后无路。杯盏茶间,它便被两军杀得片甲不留,只余有虾兵蟹将落荒而逃,潜藏在古无忧的血肉之中,蛰伏下来,徐徐图后。 没了阻碍,灵气大军顿时消无踪影,归于河涛,修复经脉。那豪霞也没闲着,比之先前尚盛几分,流淌不休。 与此同时,古无忧脑海中的千字功决,更是自主化为一颗颗璀璨星辰,冲击他的心神。 顿时,林间突然光芒大盛,爆发出阵阵海啸般的声音,古无忧经脉之中冲出无尽神辉,竟是那长命锁豪霞万丈拍天,风声鹤唳,并且伴有电闪雷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无忧心中大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体内之异,这经脉异象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不过看其样子,应是对自己没坏处,他便放下心来,专心恢复到巅峰状态。 不急,也是一种解惑。 神光照耀,绚烂如虹。在这一刻,古无忧的心中突响起如黄钟大吕般的苍茫天音,又如大道仙曲,妙相随生,无量法门,玄而又玄,隆隆作响。 而从那千字之中又是分出数十晦涩难懂古字,如涓涓细流般在他心田流淌。 心乃万血之源,他身体各处的无尽血流经心门之时,竟是带上了几分莫名气息,深远厚重。 那,是长生的气息。 血流百脉而新换,顿时,古无忧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只感肉身像是漫漫荒漠中渐有生机,勃勃发芽。灵魂从根源上发出酥麻之意,好似吸食大烟,爽彻全身,轻飘自在,无拘无束。 古无忧忍不住呻吟出声,暗叹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长生不老,光是这修行真元带来的舒快感,都会让人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旋即他心神沉浸其间,感受着身体的种种变化。 只见那长命锁不时闪亮,除却掠夺灵气漩涡为己用之外,竟是将天上那斗挂星河之华引入他的体内,与灵气、神秘豪霞两者并行,以一种奇特的轨迹在古无忧的经脉之中运转着,周而复始。 其中一部分溢向身体各部分,与血肉相融。而另一部分确是游经走络,汇在他的丹田之处,虽是波涛汹涌,却好似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丹田如无底之洞,来者不拒,尽数吸纳。但却不是无用之功,只见从丹田中蓦地冲出几丝奇异之气,反哺周身几处大脉。 登时,那几处大脉显出几分玲珑清意,传出一阵阵热烈地渴望,如同嗷嗷待哺地幼鸟般,等着食物到来。 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古无忧只感觉心中一片空灵,身姿更是被灵气漩涡映得缥缈起来。那奇异之气更多了,流转向命脉,让他通体舒泰,血肉脏腑与骨骼也间接地被滋润。 在这一刻,那命脉之中,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灵华点点,先如风云,再如星辰,吐纳出入,道道耀光,千变万化,无一定势。 也是此时,古无忧感觉到了天地轮转,生而复死,苍茫古老。也领略了星辰坠落,大海奔流,壮阔异常。 他只感一下子打开了很多扇窗,窗的那边通往未知的世界,各种神光向他射来,深奥无比。 他努力想抓到什么,但光辉无形,从他指缝间穿行而过,恍惚如梦。 这是介乎于蜕与成的修行,却并未一日之功垂手可得之事。 入仙,玄奥难测,即便有气运加身,修得功决,有了追求长生大道的资本。但终其修行人的命寿,也难破一境,大部分人都卡在蜕凡期,不得开天脉。 蜕凡,须有仙根,功决相辅,吸纳充斥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纳于己身,方能修出第一道本体真元,藏于血肉筋骨之中。 而后,真元释放生命精气,滋润血肉与五脏六腑,最后打熬筋骨,强壮肉身,初步超脱凡尘,炼出一个可修长生最佳体质。 身如琉璃,气力万斤等等变化为蜕凡极致,随后真元内敛入丹田,以为始点,延伸几处人身命脉,筑仙道之基,铺争命之途,乃称天脉之境。 所以,在修行人蜕凡之初,除了滋养血肉之外,便会开始自主地将浑身真元汇入丹田。如此一来,自己在极致升华之时,较之他人用时短一些,强一些。 一朝开天脉,厚积薄发下,强大无匹。 但人性尚且千万不一,参差不齐,何况天资。这有的人自身仙根稀薄,经脉闭塞,蜕凡难上加难,耗尽一生都摸不到极致之边,就更别说开天脉了。 还有的人呢,仙根粗壮,经脉如新生,蜕凡不过数年而已,入仙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膨胀之下,自然要着手温养命脉,以求仙道。 古无忧心里清楚这些事情,按理在蜕凡中期丹田便开始温养命脉,是好事。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因,他不愿。 所有开天脉的修行人,都是自主温养命脉,可他,不自主! 不自在的自由,是世人痛苦迷茫的源泉,那种感觉,好似身后有个噬魂阴影般,驱赶着古无忧前行,却未问过他可愿否。 古无忧虽有不甘,却还是闭眼苦修起来,仇未报,双亲未活,他没办法放弃这条漫漫入仙路。 清晨,紫气东来,曦光从暗夜的樊笼里挣扎出来,跃过地平线,一路奔跑,一路光明。 邙山古木高大森茂,不过是点点曦光透入枝与娅的缝隙间,给藏在树上,地上的万物提供一些养分,或是温暖。同时将这人间烟火唤醒,将生命唤醒。 古无忧睁开双眼,从入定中醒来,似有不大习惯如此阴暗的婆娑树影,一个跳身便是跃到了古木冠顶。 繁茂枝叶晃动,他却是身如轻燕,安稳地站在冠顶,抬头看向温和初阳,怔怔出神。 经过这一番变动,他也是明白了蚩尤炼从何而来,自己又是如何入仙的。一切的一切,尽是因自己从小到大就戴着的长命锁而起。 据老汉所说,捡到古无忧时,他便佩戴了,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物件而已。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神秘长命锁竟然帮助自己入仙修行,甚至连重视之际,都可修复经脉。这不由得让他对它好奇起来,对自己身世好奇起来。 早在最初身有奇力之时,他不是没怀疑过,但无论有何种方式,长命锁都是无所响应,如此便无疾而终了。 而今,长命锁变,自己在不解的同时,也知道了它的作用,功决,疗伤之用。至于其他,尚未发现。 自己本就是一渔村普通少年,突逢此变,也不知道对未来,是好还是坏。 况且,古无忧经历这么多离奇事情,清楚地感到好似有一只手,冥冥之中,扼住了自己咽喉,不得自主。 想到这里,古无忧面色复杂地细细看着头顶的正大光明,许久之后,他才轻问一声,问向茫茫天地,问向命运转轮,心有不甘。 “这长生不老,是心的长生,还是身的不老?” 第二十一章天姥魔山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天色无常,变幻莫测,阴黑沉云覆过朗朗晴空,如古兽吞天般,压抑可怕。 邙山半腰一处密林,乱石嶙峋,尽是约有大半丈来高,错落无序,好似奇诡阵势般,林立林间。 古无忧藏在一块一人多高的怪石后,目光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像是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从那个方向,目光能及的尽头便出现了一队人马,皆是刀出寒鞘,一脸戒备,巡视着石阵。 “都打起精神来,别一个个跟没睡醒一样!还当是以前闲得蛋疼的时候呢,五位当家都死三了,不抓住凶手,下一个没准就是你们!” 队伍中一名领头大汉回身见众人或睡眼,或张望,哈气连天,顿时火冒三丈,怒声斥道。 “李哥,要我说肯定是咱们大当家玩起猫腻儿,把那东西透露给天云古派了,不然三位当家怎么死在天姥魔使的手里。在这么下去,不用等我们集体进入修行门派,就玩完儿了,还不如直接逃下邙山,活得潇洒自在!” 其中一道人影不以为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啊,老孙说的有道理!李哥,三当家的死状你也看到了,明显是催动了舍吾身啊,都没伤到那个魔使分毫,咱们连蜕凡都不是,再耗下去不是送命嘛!” “正好我们被派下来巡守,不如趁此机会,下山逃命得了!我们又没有仙根,进了修行门派也是服侍打杂,那苦酸日子,又怎么比得上现在快活日子!” 一人怂恿,数人附和。 “够了!你们知道些什么,一旦那东西被上交天云或者天姥,你我都会鸡犬升天,好处多多。这凡尘琐事又岂是命寿大增可比得了的?到时候还怕没有福禄可享?赶紧巡视,天姥魔使就算亲临,大当家他们也会顶着,怕个毛!” 那领头大汉一声断喝,将众人再劝的势头给堵了回去,随后提刀大步地进了石阵之中。看起来他还是有点威势,那些人见其动了真怒,顿时噤若寒蝉,诺诺地跟着身后。 古无忧屏息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禁挂起一丝笑容,他在这等了近一个时辰,等得就是这伙儿人。自打昨日将那邙山马贼三四当家屠灭以后,自己已是被万炼生反噬成重伤,本以为会有追兵杀来,可却毫无动静。 也好在没有,不然长命锁又怎么会将自己伤势恢复至七成呢! 双方不过距离数丈之远,不过是因视线昏暗,又有巨石遮挡,这一行人尽未发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异样气息。 那,是杀的气息。 数丈的距离,转眼即到。眼见这伙儿人离古无忧不到三步之远时,他动了! 古无忧一个闪身,猛地就是惊天铁拳向着人堆轰去,狂扯而出的疾风,卷得他衣袂逍遥,飘逸出尘。 拳势如电,迅疾无比,好似满场炸开了锅,震撼如斯。 不过刹那之间,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古无忧便是一拳将其中一人轰飞数丈之远,砰地一声,砸在了巨石之上,死不瞑目。 “是谁!” “杀你的人!” “天姥魔使?” “使你大爷!” 古无忧可没心情理会领头大汉口中的什么天姥魔使,又是一拳砸飞袭来的一名马贼,却是未直冲唯一蜕凡的大汉。 无人下令,十几号人,呼喝狂喊,一拥而上,将古无忧团团围住。 不知怎地,竟是没人敢率先动手。 大汉即便是蜕凡初期,也不敢轻举妄动,如若眼前这少年真是杀了三位当家的天姥魔使,那自己上去也不是白给。 古无忧冷眼看着众人,嗤笑道:“怎么,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怂了?” 大汉苦笑道:“魔使大人您功高出尘,又何必与我们这些小喽啰一般见识呢!您天姥山要的东西就在大当家的手里,放····” 希夷之意,溢于言表。 孰料,他话语未落,砰地一声巨响,只见古无忧长腿猛地扫中一块数十斤的怪石,怪石受力化为炮弹,急速朝着大汉飞来。 大汉心中一突,看其力道,若不遮挡,一石飞来,气势绝伦,挨上一记,不死也残。 无奈之下,他只好反手一抓,如龙探出,将一块巨石凭空举起,猛地一甩,与之相撞。 轰! 两股庞大如渊之大力如此对冲,顿时将两块巨石化为齑粉! 石粉如灰,簌簌而落,迷乱了众人之眼。 大汉双眼连眨,疏忽间竟是见古无忧趁此良机,挥起铁拳,如龙游深海,********般,轻而易举,杀得众人是叫苦连连。 这些人连蜕凡的门槛都没摸到,尤其是古无忧的对手,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过数息之间,便被他杀了数人之多! “贼子尔敢!还我兄弟命来!” 大汉看的是龇睚欲裂,这些人再怎么贪生怕死,好歹也是相处多年的老兄弟啊,当下也不管什么魔使身份了,一声狂吼,猛地一拳,如出了膛的炮弹砸了出去。 “怂完还来毛儿了!” 古无忧一记扫腿,似刀切豆腐般,连穿两人肚腹,见他袭来,冷笑一声,回身便是向他迎去。 砰地一声,古无忧的拳峰上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威力,击在了大汉的左肩部位,顿时将其砸飞一旁,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古无忧背后好似长了一双天眼般,洞察万物。只见他双手反探,头也不回地抓住了两柄寒刀,一个寸劲儿,刀身便如薄纸般,轻易折断。 旋即他猛地一划,顿时两道血柱飙出,这还没完,古无忧又是回身一掌,将两具尸体当成沙袋砸向众人。 霎时间,尽废! 古无忧看着或躺或坐,或伏或跪的一干人等,满意地点点头。 还好,有几个活口。 随后,他慢慢地走进其中一人,咧嘴一笑,问道:“你们说的天姥魔使,是什么鬼?” 若是有人未曾看见方才他出手的果断和狠辣,定会以为此时的笑容如邻家大兄,人畜无害。 可这人不这么想,只感古无忧如混世大魔王,恐怖无比,吓得是哆哆嗦嗦,嘴直打颤儿,说不出话来。 “妈的智障!” 古无忧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捡起长刀,如闲游写意,便是一刀将他砍死,好不随意潇洒。 “到你了,说,天姥魔使是什么鬼?” “我···我··” “我什么我,又一个智障!” “你!” “我不说!” “死到临头还嘴硬,也是智障!” “你,就你!往哪躲,别说了,这么多人不差你一个,死去吧!” ····· 古无忧不分理由,连杀八人。最后,在仅剩两人时不再轻挥屠刀,认真地问道:“天姥魔使是什么鬼?” 有了死去的同伴作为前车之鉴,这人可是一一吸取了经验,连忙道:“我说,我说!” 他定了定神,将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一年前,有个自称是出自天姥魔山的修行人突然闯入我邙山,欲要将我们收入其麾下,但只要蜕凡,不需凡俗。我们大当家不舍众多兄弟,但又碍于对方境界高深地可怕,好像是天脉之修,所以只好表面应承下来。” “而那位修行人也太未逼迫,只是言明了划入天姥所辖,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并将一块令牌交予大当家,要求三年之后,必须上天姥魔山,供其趋使。” “可在不久前,一名浔阳商贾通过某种渠道,将一个东西送给大当家,好像很贵重。可谁知,那位修行人好似有千里眼般,知道了此事,严厉要求将此物上呈天姥魔山,不然,屠灭邙山!” “而后,二当家不知道从哪联系到了一个名叫天云古派的修行门派,试图将此物奉上,保全邙山。” “所以,现在邙山上下人心惶惶,就怕天姥魔山知道后,前来报复,我们才会认为你是魔山派来的使者。” 这人现在也是看明白了,古无忧根本就不是天姥魔使。可这样一来,他也纳闷起邙山到底还招惹了谁? “这样啊,那东西还在邙山上么?” “应该是在,现在都没天云古派使者的影子!” “哎,你就是不说,也是死!那还透什么底啊,也是个智障!” 古无忧了解到实情后,可没手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正要大步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时,一道冷声让他生生停下了脚步。 “杀了我这么多兄弟,就想一走了之么?” 古无忧看着来人,咧嘴一笑道: “不走啊,多费我功夫儿,直接杀你,一了百了!” 第二十二章 天下行走 “你就不怕邙山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 来人正是那二当家,他一脚踹开倒在脚下的死尸,不咸不淡地说道。 他虽是未见过古无忧其人,可这一地碎尸无不证明对方便是屠灭自家兄弟的凶手。一想到三位当家的惨死,他便是一肚子邪火,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可古无忧已经将邙山上下弄得人心惶惶,要知道这人数战蜕凡中期,敌死他不亡,足以说明他的实力几何。 能不能拦下他再进的步伐,二当家的心里也没底,但不作为,又让对方小看,只好强撑着,等封顶那位突破来解决问题了。 反观古无忧脸上却是泛起一丝冷笑,说道:“山风这么大,你个老头子也不怕闪了腰么?” 二当家不过中年岁数,并且身处蜕凡中期之境,何来闪腰之说,古无忧这么呛,纯是恶心他。 “大胆!小子,怎么跟我邙山二当家说话·····” 一名马贼不知眉眼高低,竟是出声训斥古无忧。 话音未落,古无忧身形一晃,便到了近前,扬手就是一个耳贴,啪的一声脆响,抽得那马贼凌空飞了起来。 半空中,断牙四散,血雨飘零,勾勒出画。 这一巴掌,抽死了那马贼,抽痛了众人的心脏。 没人见识过古无忧脾性,众人与他初见不到一刻钟,未等两句话毕,他便是一巴掌抽死一人。饶是知道少年易血气方刚,也绝无人想到他能如此骄狂到这个份上! 一言不合,一命死! 此地是邙山,想他兄弟数百人逞威浔阳地界二十年,古无忧屠杀三位当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上半山腰,在数名蜕凡面前抽自家兄弟的耳光。 更遑论,二当家带着的蜕凡好手,不下五位之多,已是邙山最后的一波修行人了。 这是摆明了,不把整个邙山放在眼里! “他奶奶滴,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死人啊!到他妈上啊!宰了这小畜生!” 一名蜕凡初期顶峰的马贼气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这脸打得,太响亮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大局,仰天怒吼,双拳狂轰而来,只想千刀万剐了古无忧泄愤。 死得那个,可是他的胞弟啊! 然而,他愤怒到无可复加,场间众人却是冷静下来,那二当家甚至来声都没敢出,正深拧眉头,沉思着什么。 却是古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冷声说道:“我乃无欲道天下行走,你们谁敢动我个试试!” 此话一出,马贼地狠烈拳劲顿时一凝,如卡膛的炮弹般,不上不下,尴尬不已。 “你给我退下,成什么样子!” 二当家眉头稍缓,像是想通了什么,回身斥退了他。旋即,又是发出一声轻笑,向古无忧问道: “不知大人所在的无欲道山门,在何处?可是周国地界?” 古无忧眼珠一转,不屑地说道:“我只知神州,不知周国!” “可有行走令牌?”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修行门派的天下行走何时需要向一个连天脉之修都不是的凡俗出示入世令牌了!” 古无忧厉声道。 二当家也不生气,继续提道:“但各门派天下行走尽是天脉之修,不知大人您···” “蜕凡!” “大人,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如此年纪就已蜕凡,何来不能掌行走之令!” 话问到这里,二当家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暗叹幸运,竟是能碰到一个修行门派的天下行走。 那,邙山之危,可解。 天对地,云对风,世上之事,有很多的相对性,交错复杂,构成了这个花花大界。 于是,如果凡尘中人可以入仙,那高高在上的仙未尝不可入凡。 无数修行门派如尘沙分洒在神州大地,势必会造成对源石,道法等等修行资源的掠夺,以筑自己的长生大道之根脉。 这修行资源,自然也包括对天才的发掘吸纳,还有隐藏在凡尘中,未被发现的天才地宝的搜集。 于是,各个修行门派每年都会派出门下弟子入凡尘,搜集天下资源,供为己用。 久而久之,这些人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仙门天下行走! 行走入世,不迷世,如同一个游云过客般,在红尘中修行,供养着整个修行门派所需。但他们不是苦力,是门派中的中坚力量。 若得长生大道,又岂是枯坐深山,不屡人世就可明天命的? 有一得必有一失,所以,若论修行苦,行走属第一。若论修行强,行走亦属第一! 行走入世,不恋世,如同一个临天高居的无情仙神般,在红尘中,孤傲地走着。 他们是骄傲的修行人,又是骄傲的凡尘人。 于是,即便有几个不开眼的凡俗惹恼了行走,最多不过惩戒一番罢了。 以他们的傲性,入凡尘,不等于在乎凡尘。 只因,他们是天下行走! 想到这里,二当家眉头大舒,暗喜只要好酒好菜将这位无欲道行走伺候舒服了,那而今邙山生死之围不攻自破。随即他连忙恭敬地问道: “不知我邙山哪位不开眼的惹恼了行走大人您,我邙山上有好酒好菜,可以为您赔罪。” 古无忧挥了挥手,冷声道:“不必了,我比凡尘吃食不感兴趣!” 二当家眉头一抖,看来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行走,这可就难对付了,源石邙山也急缺,也不可能给他。思索一阵儿,他只好问道:“不知大人您到底要各种赔罪才能消了邙山苦念?” 这也是没办法之举,古无忧本就不将邙山放在眼里,再不摆好谦卑姿态,自己也得想死的那三位当家一样,化为尘土。 古无忧歪了歪头,问道:“什么都可以?” “是的,只要大人不追究邙山之过!” 古无忧默默地运转起蚩尤炼,感觉浑身精气神尽回巅峰状态,方才咧嘴一笑,认真地说道: “那······将你们所有人的命拿来,我就不再追究邙山之过!” 话音刚落,古无忧猛地一拳便是朝着一名蜕凡初期马贼砸去,如冲膛炮弹般,迅疾无比。 二当家蓦地一惊,这位行走简直是油盐不进啊!比之天姥山那位都是甚之有余。 为顾及手下兄弟安危,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全力救援,一个闪身,如电奔至,却是一记防招,生怕再得罪这位天下行走。 一个蜕凡境的行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大行走,修行门派!如此年纪,已然蜕凡,必为仙种! 古无忧冷眼看着二当家那副唯唯诺诺地嘴脸,心里是乐开了花。起初,他眼见这么多蜕凡来此,自己又是重伤未愈,如有相争,自己必会再有重创! 那到时,可就没能力阻止邙山大当家突破到蜕凡中期顶峰之境了。就算自己有万炼生秘法,可谁又知道那大当家或是眼前的二当家修没修习过那日的舍吾身? 心思数转间,他想到了那小本上记载的天下行走之闻,便依此来糊弄住这些人,让其投鼠忌器。 一旦自己有所恢复,那,谁是猎人谁是鹿,可就说不准了。 轰! 只见古无忧一拳便是将那二当家砸退,转身又是数拳轰向一名蜕凡,如梨花暴雨,狂攻不止。众人心悸行走之威下,只好被动防御,不敢上前夺缨。 不过半刻,古无忧仗着境界之高,便是杀死了两名蜕凡初期马贼,当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而在这时,二当家看的是憋屈到想死,旋即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朝着古无忧打来。 古无忧一脚蹬死一名马贼,见他凶煞杀来,顿时眼中寒光大凝,冷声道: “怎么,你敢挡我?你动我一个试试?” 第二十三章 怯命 岁月如一指流沙,在世人指缝偷偷溜走,年轮日深。不朽,只归缥缈天地仙所有,他们静坐在流年里,淡看红尘过往。一年又一年,回眸海角长空,一世又一世,笑言彼岸三生路。 于是他们强大,他们孤傲,他们,不爱这个凡尘。 一副情画,一瓷青花,在仙的眼中既是废,又是珍。长生大道近在脚下,命寿无疆,但孤独地活着,是无趣的。 于是他们在意传承,在意颜面,在意,延续自己大道的希望火种。 如若,这种深入骨髓的在意,却是在深恶痛疾的凡尘中,断了念想,便会仙怒焚世。 仙的怒,凡尘的苦。 于是,邙山二当家怕了。一个蝼蚁不可怕,因为它与你一样渺小地可怜,不分贵贱。可怕的是,在它的身后,有着一只气凌寰宇,遮天蔽日的混鲲巨鹏,慑着凶厉撕人目光,在某个不知名角落注视着你。 只要你敢动它翅膀阴影下护着的弱小蝼蚁,便是死,生不如死的死。 “行走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邙山的血也流了,罪也认了,难道这些还不够赎吗?”二当家猛收拳势,横空硬生生地偏了几分,砸得数块不下百斤巨石,碎裂成渣,都是未敢将此强劲沾上古无忧身上分毫。 脸色数变,或怒或恨,或惧或诈,他方是深吸一口气,略有不甘地说道。 古无忧脸上划过一丝困苦,脑海中如梦似幻,时而浮现慈父善母的音容笑貌,时而陈云天那以命相救的惨死之状在眼前晃荡。 只见他歪了歪头,很认真地说道:“不够,你邙山血流成河都不够。你邙山尽入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你邙山魂受万苦,永不超生都不够。” 语气平淡,像是说着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二当家顿时一窒,旋即一声讥笑:“都说仙门天下行走高绝人世间,对凡尘之事更是不屑一顾。为何到了大人这里,反倒成了咄咄逼人了?” 低声下气不成,只好硬着头皮相顶,不然,真的会死。 “喔?我仙门高绝人世间又如何?我咄咄逼人又如何?” “你邙山,动我个试试?” 二当家脸上一搐,这行走又来这句,当真是包治不爽,无奈道:“大人,到底是谁惹怒你了?我这就替你捉来,为你解气,你看如何?”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邙山哪惹到一个修行门派的天下行走,倍感不解。只好旁敲侧击,以求其源。 古无忧脸上闪过几丝莫名意味,走到近前,说道:“这事,确实有人惹到了我。” “是谁,我活剐了他!” “那就是····你们整个邙山!” 话音一落,古无忧挥起铁拳,如光电闪,砸向了二当家的面门,拳风凛冽,隐成实质罡劲,暴戾异常。 二当家蓦地一惊,情急之下,只得是双臂前交,尽力去挡这破天大拳。 轰的一下,一股凶悍的真元余波瞬间闪起,无形无状,却是将众人尽推退数步之远,更有体弱者,脸上红白连变,嘴角溢出了几分殷红之色。 古无忧眼中寒光一凝,拳峰之上一股庞大如渊的气势油然而生,劲道一转,暴雨梨花般,对着二当家双臂某一交叉点,狂攻不止。 破一铜墙铁壁,不如破一点,一点破,万壁破。 反光二当家却是闷哼一声,被这股疯狂冲劲砸的是接连数退,暗骂古无忧如同蛇擒猎物般,紧放不舍。 就在这时,古无忧眼见众人围杀而来,眼珠一转,一记神龙摆尾,大脚如山飞至,将二当家踹退一丈多远。随即,他趁着对方中门大开之际,脚腕如蛇游一般,灵活地将脚下精铁大刀运至半空,朝着二当家胯下某处穿去。 乒的一声,金属相撞所发出的质感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吸引了去,表情不一。 古无忧脸上带有的几分郁闷之色中,又是有着几分震惊,古怪至极。 二当家挣扎起身,面带惊惧地看着胯下,一颗心在腔子里犹如徒然上岸的鲶鱼,死命不停地拍打。仔细地看了看,确认那个寻欢用的物什还在,方长舒一口气,暗叹侥幸。 “你连那里都穿了甲衣?也不怕硌到?”古无忧忍下了攻势,一脸古怪的问道。 先前自己第一拳轰到他时,就感觉到了对方穿了甲衣,还很厚。不然自己不会如此连攻下,未伤其分毫。 若论一个人,一个男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也只有人中,胯下人中了。 令古无忧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邙山二当家竟然连此处都是穿了甲衣,什么叫乌龟王八壳,就这是! 反观那二当家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惊惧过度的脸色缓缓阴沉下来,说道: “这个就不劳大人费心了!我邙山过错已道,大人还是不听。那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唯有你死,我邙山才能安稳下来!” “这样啊,那你来杀,我看你动我一个试试?” 二当家可没了先前的唯诺样儿,两手一摆,便是直冲而来,好似剑贯诸天,气势绝伦,。 古无忧嘿然一笑,双拳如磨天大盘抡个满圆,一丝紫色真元气膜儿瞬间生起,绕拳而游,映得是如画仙姿,迷离莫名。 这是昨日灵气入丹田,反哺周身命脉所得的果。 气越盛,力越增。脉越通,命越长。是以修行人蜕凡之境温养命脉,会浪费很多自己吸纳灵气之量,让蜕凡所耗年月徒增数倍。 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道之下,得失已心明。一饮一琢,失去的东西,必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 于是,如若温养命脉,蜕凡之境便可先得天脉境威能百之一二来。 轰! 两拳相撞,空气都是扯出阵阵音爆,震得众人都是耳鸣不止,哪还有余战之力。 一拳对罢,两人身形都是随着真元余波一凝,旋即古无忧又是一拳砸中了二当家的胸口处,后者身上顿时响起金属撞声,嗡嗡怪响。 二当家眼神阴翳地看着胸口,那里外衫早已破损,露出约有半寸厚的黑铁甲衣来,其上却是布满了如蛛网般的碎痕。 “小子,够绝得了!我等会把你活剐了!” “我砸烂你这副龟甲!” 古无忧经脉之中真元加速流转,如同天海泛滥,一泻千里,隆隆作响。脚下猛地一踏,一股凶悍的气息透体而出,合着飞舞麻衫,将他显得好似战神临世,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再冲向了他。 砰!砰!砰! 两人又是对了三拳,打退开来。 这一次,二当家身上甲衣上的碎痕更多了,几乎要散成一堆废铁了。 “你们他娘的都是饭桶啊?上啊!” 二当家三下五除二将甲衣拆下,回身破口大骂道。 众人一个哆嗦,这古无忧之威先是耳闻,便如剥皮杀手般,凶煞残暴。如今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二当家都不是对手,自己这些人上去能起什么作用,帮他练手嘛? “你们不上是死,上便有一线希望。不是还有二当家么?一起剁了他!” 二当家朝着一名蜕凡打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出声劝道。 随即,为了起激励效果,他竟是一马当先地朝着古无忧冲去。余下的人,互相看了看,也只好硬着头皮提刀砍向古无忧而去。 “杀!替当家们报仇!” “杀!不是他死,就是他死!” 杀喊震天,众人皆是一脸决绝之意。古无忧捡起地上的大刀,冷然一笑,似是看到了下一刻的血喷如柱,杀戮惨景。 便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见那冲在最前面的二当家带着决然之气,如彗星扫月般,一往无前,朝着····邙山峰顶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竟然不顾多年的手下,逃了! 古无忧张了张嘴,不由暗骂,怎么跟那成了肉泥的五当家一个德行。 不过一个愣神功夫,对方身影便是要消失在树林深处。古无忧吸取了前车之鉴,坏笑一声,手中大刀猛地便是朝着二当家刺去。 “中!” 刀风呼啸,如电奔至,应声而响得,是某人的一声吼叫,声音凄厉,惨绝人寰。 “啊····老子的菊花!小兔崽子,咱俩没完!” 第二十四章 夺命 风乍起,人离去,余留,满地菊残花。 麻衫猎猎,古无忧将视线移回场间,看着众人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 “我说,你们是自裁?还是我来?” 邙山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不出声。硕果仅存的两名蜕凡初期马贼眼中不时闪过挣扎、悔恨、恐惧,更多的却是灰意。 那,是对二十年来信仰的倒塌,继而深陷的灰色。 “你若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赶着去投胎呢!”其中一人猛地抬头,狠声道。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骨气的样子!那,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古无忧风一般得飙射而去,拳头上真元瞬间凝聚,犹如破浪撕空,凶兽撞入凡间。 二三名奔来的马贼,立时被撞的四分五裂,为先一人更是首当其冲,被撞上半空,筋骨碎裂成无数,再不得活。 血雨飘零间,那两名蜕凡或出拳,或挥刀,直奔古无忧要害而来,眼见着便要得手,眼前一花,古无忧已然消失,凌空出脚,连点数下,却是将余下的其他人肩头齐齐踏碎,迸出惊天血雾。 惊见此景,这两人恨得牙痒痒,怒发冲冠,回身杀来。 古无忧双足在人群中飞踏,补上致命之击,旋即凌空扭腰,如长烟画空,狂冲与之对轰! 须知,长生大道缥缈难觅,入仙修行的路上更是困难重重,稍有不慎,便是神魂惧灭,身骨无存。 命寿很难与天争,修行人需要不断打破自身的束缚,打破天地的束缚,获得命寿与可肆意天下的无上仙力。 而这种束缚,便是境界。 每破一境,耗费的天地灵气,命寿不可估量。所以入仙修行,很难,难到究其人之一生,都难摸到一丝长生不老的边缘。 但千辛万苦的成功,换来得便是龙游天地海的无拘自在。 于是,修行人每破一境,天地所馈赠的种种变化,远超先前数倍不止。可以这么说,升境,便为天,不进,便为虫。 境界之差,犹如天垫! 就算是两名入了初期多年的蜕凡,甚至还有一名初期顶峰,同战古无忧,都只能是保一时之命。 即便,古无忧根基不稳,不过数日晋蜕凡中期。 不出两刻,这两名蜕凡在古无忧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败下阵来,一一被其暴戾铁拳,轰碎而死。 古无忧看着满地碎尸,确认再无生者之后,未做停留,如洪荒猛兽撞入林间,直奔邙山峰顶而去。 ····· 夏日的山林晚风总是来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 于是,邙山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压倒在林间,地上。 唯独,峰顶的一座山寨,暴露在阳光下,享受着余下不多的温意。 寨门高大,两丈有余。一块断碑半掩在门墙下杂土中,依稀可见邙,守二字。 寨内石屋错落有致,不下数十间,刀剑棍棒,一应俱全,却是铁锈斑驳,像是许久未用一般。 此时一间稍大些的石屋内,一名身材魁梧的老者从入定中醒来,眸子开合间竟是有电光划过,锋利如刀。 而在瞳孔最深处,几分灰暗之色藏在里面,虽少,却胜在浓郁。 老者起身,环扫了下四周,露出满意地神情来,旋即不理会一旁数具已成人干的尸体,大步流星地走出石屋。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老者不禁眉头一皱,似是不喜欢这斑驳暖阳,用手挡住了额头,走向不远的聚义厅。 说来也怪,石屋如此之多,按道理来说应是热闹至极才是,可寨内却寂静无声,好似破败荒凉的大漠,无人问津。 老者不由得改了主意,徐徐走过数间石屋,越走,面色越是阴沉。及至尽头,他站在寨门前时,面色沉地滴出水来般可怕。 “他娘的,你们人呢?都给老子出来!” 孰料,他话音方落,砰地一声巨响,寨门轰然炸开,一道麻衫身影,大步而来,狂灌而入的疾风,卷的那人衣袂飘飘,好似乘风逍遥仙。 “都被我杀了,你往哪找!” 来人正是古无忧,他一脚踹开大门,满场好似起了一个炸雷,正一脸杀意地盯着老者。 所有的一切一切,皆因此人而起,古无忧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邙山不灭,即便他日后成仙了道,长生不老,又有何意义存活在世上。 留下来的,才是最孤独的。 老者怔怔愣在了当场,头脑净陷入了短路状态。 邙山虽是比之当初人数少了不少,可尽是精英,尤其还有十几位蜕凡在内,难道都死了? 就在这时,古无忧猛地一拳便是砸来,气势强劲,如同猛虎扑食,全力而为。 罡风凛冽,冰冷刺骨,老者终于醒过神来,猛喝一声,丝丝盯着古无忧,道:“小兔崽子,此地乃我邙山根基所在,你竟敢破门攻入,胆子不小啊,难不成仗着蜕凡之境,就敢视我于无物么?” 虽是声色俱厉,可他背脊却是隐隐生凉,看寨里毫无生气的样子,没准真得就是被这少年杀的一干二净! 那,他需要是多大的实力做到这一点?起码蜕凡后期啊···· “我还真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古无忧一拳袭来,气势绝伦,老者惊骇之下,只好挥拳来挡。 未知的恐惧,是人不能物尽其用最大的阻碍。 轰的一声,两拳相接,一道无形的真元气浪徒生,以两人拳峰为始点,扩散开来。 两旁的刀剑架受力,顿时碎裂爆开,其上刀兵断成数段,再不得用。 老者闷哼一声,好在他起码也是蜕凡中期的修为,心思电转之下,拳峰上气劲猛地一变,一股凶悍的真元沿着臂膀,疯狂打进古无忧的拳上。 眼见这股力道将碰到古无忧时,他动了! 只见他一身闪身,凭空消失,出现在老者一侧,右掌如画天大阳般,抡个满圆,啪的一声脆响,抽得老者凌空飞了起来,半空中,几颗碎牙四散,血雾飘零。 这一巴掌,抽在了老者的脸上,抽醒了他的心。 老者摇晃起身,疼的是直飙泪,眼神阴森地看着古无忧,含糊说道:“小兔崽子,你敢糊我?一个蜕凡中期,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先前由于自己心有惊恐,潜意识地便认为对方起码是蜕凡后期的修行人,出招也是能防便防。可这一交手,他是彻底反应过劲儿来,自己被这少年给耍了! “怎么,这一巴掌没把你抽舒服么?” 古无忧又是一拳狂攻而来,虽是气势庞大,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忧虑,自己急赶慢赶,这邙山大当家,还是突破到了蜕凡中期顶峰之境了! “你他娘的,老子打不死你,必要把你挫骨扬灰!” 老者恨声道,旋即又是一拳相对,场间顿时如江海断流,万山尽碎,阵阵真元余波将石屋毁得是面目全非,哪还是人住的样子。 “小兔崽子,你嚣张的劲儿呢?我看等会把你生生撕碎之时,你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老者吐了一口血沫儿,恨得牙痒痒,不,应是牙根才对。想他从当年修行那部魔功开始,就没受过此等羞辱折磨! 浔阳之内,他最狠,无人敢惹。邙山之上,他最大,无人敢逆。 可如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邙山。杀手足,毁根基,甚至连自己都在措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巴掌。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怎么,你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好使了么?我会一个人杀上邙山么?你个智障!”古无忧脸上升起几分玩味,嗤笑道。 老者蓦地又是一惊,眼中闪过数中情绪,不敢妄动。 的确,古无忧单枪匹马,就算有蜕凡中期修为,也不可能尽屠自己手下人马。那么多蜕凡,不是说一句大话,就是说杀就杀的。 那,必有他人相助! 这少年自己单独杀上门来,莫名地让他胆边生寒。因为,在某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一名乃至数名蜕凡在暗处盯着他! 古无忧见攻心之计效果达成,冷笑一声,便是趁热打铁,直轰而来。 老者面露挣扎之色,就要闪身躲避之时,一道声音令得他生生停下欲退势头,猛地反冲向古无忧! “大哥,这小兔崽子骗人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寻仇!” 第二十五章 谋命 邙山有菊谁人怜,残花羞作无情死,感激长风,吹落娇红,飞入臀间伴懊侬。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诓你家大爷!当我邙山关东主好欺负是不是!” 老者气绝,怒吼连连,怨毒地盯着古无忧,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怒气一二分来。 自己在短短半个时辰间,竟是被这天杀的小子糊弄住了三次! “喔,我熊的就是你,你能把我怎么办?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禁诓,活到狗身上去了!”古无忧一拳轰来,将老者打退数步,自己也是被其中反力,震得双脚都是入土再深数寸。 便在这时,一道黑影轻如翩鸿,从他的一侧杀来,拳风呼啸,犹如刀割。 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冷意,脚下猛地一踏,一股凶悍的气息从血肉筋骨之中透出,旋即他一个回旋,如彗星扫月,光贯星辰般,扫向黑影。 砰地一声,却是那黑影刹那之间,收拢回了拳势,同是一脚飞踹而来。两脚相对,满场好似火山喷发,尘土爆飞,狂暴的真元气劲令得两人身形都是一凝。 古无忧眼中又是升起一丝坏意,像是早知如此般,脚下似轻燕点水,竟划地闪到黑影一侧,暴出一脚,踹中了对方的后庭,正中靶心。 “啊····小兔崽子,你还敢伤老子的菊花!” 伴着一声凄厉惨叫,黑影如同蓄了满力的炮弹,狂飞而出,直至离地两丈有余的半空中时,方才如伏兔雄鹰,弯身笔直落地。 这一落不要紧,谁想正是黑影屁股实打实地,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顿时,黑影疼得是面色铁青,眼珠都要爆了出来,双手捂着后庭不停地满地打滚,哪还有半分凶厉模样。 “那一刀怎么就没把你爆死?怎么样,这一招菊花残可有效治了你的便秘?”古无忧撇了撇嘴,嘿嘿笑道。 黑影正是被古无忧伤了一刀,不知所踪的邙山二当家。按理应是他比古无忧先到寨内才对,而此时情况看,应是他在逃命路上遭遇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晚归。 “小兔崽子,不用你在大爷面前猖狂,等会我兄弟二人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经此变故,老者也暂且敛下争战之心,一个闪身,查看那二当家伤势去了。他见自家兄弟的屁股简直如同发了酵的白面馒头般,肿胀异常,靶心处更是血流不止,黄红相间,似长河迸勇,隐有恶臭。 一脚至斯,血屎成涛! “先治好你的智障再说吧!一根筋的老梆子!”古无忧脸上显着浓浓的不屑,暗地里却是平复气血,经脉之中灵光闪动,如璀璨星辰,每次闪动间,一丝洪荒气息便绕体游走,进入每一寸血肉之中。 “大哥,我没事。这小子来历不一般,是仙门的天下行走,你我小心为是!” 二当家早是被老者扶起,连喘粗气地提醒道。只是呼吸时,牵扯到全身,又是一个激灵儿,面色显得尤为狰狞。 老者听闻此言,心中顿时一突,不禁细细地打量起古无忧来。 关于修行,别的尚可不知,可这天下行走他可再熟悉不过。 一年前天姥魔山那位仙临邙山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那种孤傲,那种高高在上,都可在这少年眉宇之间,找寻出一二分来。 这让他又是犯了迷糊,难道,当真是自己老糊涂不成,再惹仙门是非? 虽是如此,老者眼中惊疑不定的神色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杀意。 就算是仙门天下行走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蜕凡中期,能上天入地不成?被人堵在家门口,蒙从未有过之羞辱,还能束手就擒不成? “老二,你我一同战他,我已是蜕凡中期顶峰之境,何惧?”老者寒声说道,隐有势在必得之意。 “大哥你晋入顶峰了?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将这小王八蛋扒皮抽骨,日夜油炸,方解心头之恨!”二当家欣喜若狂,连忙说道。 只是看向老者时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莫名激动,以及深如天潭的渴望。 “你们确定,真得能吃定我么?”古无忧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未落,古无忧便是如炮弹一般砸了出去,挥起铁拳,好似一头洪荒猛兽闯入人间,带着无可比拟的暴戾,狂轰而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来得好!老子活劈了你!”老者怒喝一声,苍鹰一般的身形扑到,搓掌为刀,朝着古无忧砍来。 掌风犀利,竟是将古无忧耳边乱发削断数缕! 眼见这开山掌威将落实处,古无忧只好调转拳势,如撼岳动海般,与之相对。 轰! 拳掌相交,满场好似大江拍岸,山川崩毁。古无忧双足入地数寸,一步未退,有所再进之时,只见那老者稳稳立在原地,却是将他的一拳之力,尽数收纳。 此一对招,却是老者占了上风。 古无忧暗叹一声,看来老者的顶峰实力,已然是发挥了出来。 这仗,不好打了! 便是这一愣神,二当家鬼魅般的身影杀至,一拳砸向古无忧的臀部,似要报毁菊之仇。 古无忧是始作俑者,又怎会大意之下,自食恶果呢? 只见他身如电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原地闪避开来,弓缩到极限的身子入最有力的弹簧,如撞天巨兽般,硬如精铁的肩骨猛地击在了二当家的胸口。 拳势气吞山河的二当家尚未回过味儿来,变故已生! 噗的一声,却是二当家连喷数口殷红鲜血,蹲伏一旁,调理生息。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老者的拳也到了! 拳峰如电,极速而来,刹那之间,便是轰向了古无忧的背脊。 古无忧闷哼一声,只感体内气血翻涌,好似龙搅四海,虎乱山林,不禁一口甜血喷出。 眼见老者脸上划过一丝得意之色,暗喜之下,再挥一拳,欲要将他砸成重伤之时,古无忧动了! 古无忧双手不断地结出复杂印式,令人眼花缭乱。不过刹那,他再看向老者时,身上气息竟是厚重许多。 万炼生! 此刻,古无忧胸怀激雷,却面如平湖,只是眼中精光闪动间,一道心悸气息,震慑心神,令老者恐慌不已。旋即,拳如滔滔洪水冲河垮,凶猛轰来。 “老二,这小兔崽子竟然有道法傍身,你快快催动舍吾身,不然你我危矣!”老者急声道。 数拳对过,他的额上已是冒起细密汗珠,先前大红形势,已是荡然无存。 “大哥,我也想,可是这秘法,我方才在山下已是催动过一次了!”二当家无奈说道。随即一拳再是攻来。 “那该如何是好!” “大哥莫急,依我看,这小兔崽子撑不了多久!我们耗着他!” 此话一出,古无忧眼中顿时杀意大盛,正不出那邙山二当家所料,自己不顾伤体,强行催动万炼生,本属大忌。要不了多久,自己便会力竭,那到时,可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加大攻势,直奔二当家轰去。他算看出来了,此人才是整个邙山叱咤浔阳二十年的智囊人物。 欲杀人,先灭脑! 可这两人好像天生默契般,无论古无忧如何得狂风暴雨,凶狠异常,他们就是不反抗,不作为,只是一味地闪避,即便有时会被古无忧拳势所伤,也是起身再逃。 如此这般,已是半个时辰而过。 古无忧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缓缓朝他走来的二当家两人,双手想要再砸些什么,却是丁点气力都没有。 好在,长命锁正透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朦朦豪霞,进入他的体内,缓慢地恢复其伤势。 “哼,小兔崽子,你再跟本大爷得瑟啊!”老者拖着半残的身子,一脚蹬向了古无忧,阴狠地说道。 他的右臂早已断裂,左腿走路之间,都是有些坡瘸,更别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了。 这一切,都拜方才古无忧发疯所致,恨得他是怒火烧天,却是未敢妄动。 “怎么,有胆你来杀我啊?我一死,无欲道统必会雷霆震怒,倾巢而出,到时候你觉得你有希望活在这个人世么?” “凡尘,仙门,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看你怎么活!” 古无忧虽伤得不能再动,脸上却是猛地升起傲然之色,嗤笑说道。 此话一出,老者再要行凶的手,顿下了。面露犹豫之色,似是不值得怎么办才好。 古无忧见此,松了一口气,暗喜这老梆子果然好糊弄,两三句就是把他糊的一愣一愣得。可同时,他也忧虑起来,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那,自己的大仇非但报不了,还得搭条命进去。 长命锁好似感知到他的悲怆,加速地修复经脉开来。 “大哥,你不会是担心这小兔崽子的天下行走身份了吧?”二当家也是拖着一身伤,走到老者近前,不足半步之远的地方,问道。 “哎···能不担心吗!万一他死了,你我被仙门怪罪下来,别说邙山,哪都没你我去处了!”老者仰天长叹道。 二当家眼珠子一转,缓缓出声道:“大哥,我们把这小子杀了,仙门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如果你还担心的话,我这个当弟弟的倒有个主意!” 老者看了看西山斜阳,那里,可是只余一丝夕光将落不落,苦苦挣扎。他满意地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说道: “老二,你一向足智多谋,不妨说来听听,以解大哥之惑!” 二当家阴阴一笑,说道:“此法不难,那就是···大哥你去死!”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地刺进了老者的心窝,带起阵阵血雾。 老者艰难地回头看着二当家,眼中不解,不甘,种种情绪交错其间,好似用尽全力方才说出一句话: “为什么?” 二当家一脚将他踹到一边,狠狠说道:“为什么?就为整个邙山,都是我的鼎炉!” 天边,那丝夕光再敌不过永暗侵蚀,落下帷幕···· 第二十六章 逆命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辗转处,花开花落时。 人随风,情不在,杂草漫漫,又是谁倚晚风十二岚?然后画面定格,断魂彷惶岁月长河,待到明月短松乱葬岗,又是谁无处可相思世上苦? 顺着人世大浪,一眼望去,浮世中的凡人个个落魄,悄悄迟暮。如果落了难,骨头越贱越硬,人与人越爱越轻。 于是,一些人被另一些人用旧了,也只能在酒色辉煌中度日。唯独那个默默努力的阴影,却依然肆意地一步步死去。 邙山旧了,便会死去。人若新生,便会活着。无疑,二当家便是后者。 老者死状惊恐,面上犹带着浓浓的不解,可却发不出他在人世间的声音了,也许地狱黄泉会接纳他的魂灵,然后,死不如灭。 二当家面无表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好像不舍这二十年的兄弟感情一般,俯身又是一刀,顿时血喷如柱,沾染上了他的唇间,眉上。 这下,老者终于不用再受黄泉折磨之苦了。 他舔了舔溅到唇间的鲜血,顿时脸上显出享受之色,好似品尝到了人间稀有的珍馐一般,陶醉不已。 “小兔崽子,这么看我干什么?不用着急,等会就轮到你!”二当家享受之际,敏锐的观察力可是不减,感受到古无忧那惊骇莫名的目光,不禁阴笑说道。 古无忧躺在地上,很是不解。早在他与这邙山二当家争夺之初,对方可没如此魄力,袭杀自己的大哥,甚至见情况不妙,道法都没催动,便转身而逃。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此人装得!可隐忍如此之深,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邙山马贼口中的那个东西? “他是你大哥,你就这么把他杀了?说你是不仁不义,都是夸奖!” 二当家冷然一笑,慢慢地朝着他走来,蹲下身子,直视古无忧,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个什么!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把你杀了,你那一身宝血不就浪费了?” “我会把你当猪羊一般养着,直到你血不复生,才会让你知道解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二当家忍不住嗅了嗅古无忧身上的血肉,顿时脸上升起几分饥渴难耐之色。旋即,寒光一闪,却是古无忧手腕处被刀割破,血流不止。 古无忧面上猛地一搐,却是并未出声,只是冷眼看着他,其中恨意都是能将他吞得渣都不剩。 只见那二当家像是被禁了半年之久的烟瘾者,突然见到如山般大小的大麻一样,疯狂地吸允着古无忧手腕伤口之血。 那种模样,就跟嗷嗷待哺的恶犬一般,令人生厌。 古无忧看着他,眼中寒意只增不减,奈何万炼生后遗症再次发作,自己已是动弹不得。 便在这时,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只见随着自己全身血液的流失,那二当家的眼中竟是燃起一丝灰色,然后覆盖住瞳孔,深沉无比。 二当家好似未察觉到自己眼中的变化,不再吸食他的鲜血,直立起身,看着古无忧的目光,意犹未尽,一脸赞叹的说道: “妙,真得是太美妙了!小兔崽子,你这一身精血,当真是世间少有之宝血啊!如果他人之血好比溪流,你的、就看比大海啊!” “妙,妙不可言!这是长生的气息啊!” 古无忧盯着疯魔般的二当家,愤如江海,千阻万拦都已过去,竟是栽在了这么一个人手里,当真是恨! “怎么没把你给撑死?我看仙门降罪,你能不能受得下来!” “哼,只要把你这一身宝血尽数吸纳,我就不怕你那无欲道统来找茬!“二当家得意扬扬,说道。 “你也不怕整个邙山找你复仇!” “我需要怕么?他们连仙根都没有,不过是我的鼎炉而已,找我复仇,鬼魂吗?” 古无忧心中一凛,也是明白了此人因何谋算老者,原来都是因鼎炉之事引起的。 鼎炉,原是指修行人制药炼丹之器具。 可入仙难登,道尚千万,通往长生更是如沉舟侧畔,千帆而过。 岁月长河下,总有那么一朵乃至数朵浪花拍过,于过往中灿灿生辉,引领大潮前行,追逐大道。 于是,有人会沿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也有的人,不信过去,不念未来,只信自己,剑走偏锋。 当然,在创造与完善自己大道的路上,势必会接受各种非议和苦痛。可剑欲锋,必先磨,将真正的劈天宝剑磨出来! 于是,各种奇门左道,层出不穷,让仙的世界,色彩斑斓。 渐渐,有人突发奇想,竟是将鼎炉炼丹之法,用在了修行人的身上。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人为丹材,炼出一颗人世大药来,反哺自身,以祈长生。 但这对于保守修行人来说,是邪。 枪打出头鸟,可这鸟多了,死得可就是猎人了。 于是,各种鼎炉炼人之法如雨后春笋般,数之不尽。却是大致分为采阴补阳,养吞破境,万血化丹,寄灭情等等数种法门。 难道,这邙山二当家修得是养吞破境之法门? 正如古无忧所料,那二当家面容深沉,像是回忆起某件事情一般,徐徐出声: “想当年,这些人发现那部魔功之时,竟是无一人可以看懂上面记载的文字,因缘际会,我好歹也读过圣贤书,便将此功译个通透!” “舍身成魔功,当真是好名字。其上林列的种种法门,让我看到了长生不老的希望!可是,这些目不识丁的莽汉除了整日的花天酒地,就是想着怎么到处惹祸!” “所以,我把舍身成魔功最重要的部分留了下来,教给他们的不过是其中一法而已。” “终于,他们祸事惹尽,把那位李大人惹上了邙山!若不是他们,我早就蜕去凡胎,成就天脉了!” 二当家越说越激动,眼中灰意随着血液加速地流动,更盛了几分,覆上瞳孔已有小半有余,古无忧就这么静静听着,盘算着时间。 “这帮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源石,还是我私自下山,威胁浔阳城一名员外帮我搜集而来。不然,就凭他们,别说二十年,就是五十年都难有成就!” “源石在手,蜕凡便成,我也凭此功坐稳了二当家的位置。可这一个小小的邙山,在仙门大人物的眼里,屁都不是!这些莽夫,竟还不觉卑微,到处耀武扬威!从那时起,我便着手鼎炉炼人之法门,暗自将魔种深值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所以他们才能没有仙根也能修行。他们是我的奴,是我的果,我默默地施土养肥,等待着他们的开花,结果。” “谁想,天姥魔山的天下行走来了!他看出了我修得养吞破境之法,便将行走令牌赠予这老不死的,命他三年后去天姥,供其驱使。” “嘿,说白了,那令牌就是赠予我的!因为三年后,整个邙山都会沦为我的奴隶场,到那时,我天脉自成,神州大地,哪里不可去得,还用在乎一个浔阳提督?” 邙山二当家说到此处,不禁眼中寒光四起,如九幽般,森然盯着古无忧,说道: “可这一切,又是被你这个毛头小子破坏了!我辛苦布了二十年的局,竟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你说你该不该死!” 古无忧嘿嘿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啊,破坏你计划了。不过···我就坏你好事,你能把我咋滴?” 二当家气得一口闷血差点喷出,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我等会再跟你算账!” 话音一落,他竟是如猛兽一般,直扑老者尸体之上,大口地吸食其精血,好似饿了千年之久的老妖怪。 古无忧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只见那二当家吸食间,身体上的伤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如同将老者的肉生生挪到他的身上一般。 瞳孔深处,灰意已然攀至大半。 不过一刻,那二当家再抬起头来时,面色狰狞,如邪魅附体,身下的老者更是形如人干,哪还看出原本魁梧的样子来。 吼! 他嘶吼一声,竟是不似人具有之声,更像是洪荒猛兽猎食之音。一股凶煞气息如火山喷发,狂冲而起,似要将天边火云冲散。 不过数息,那股凶煞气息霎时消弭,无所踪影。 二当家的眼中渐渐有了几分清明,慢慢地走向古无忧,面露狰狞,沙哑说道: “小兔崽子,别急,等我先把魔种植在你体内,不出半月,将你吞得一干二净之后,我便可开得天脉,遨游神州!” 古无忧看着他满是灰意的瞳孔,咧嘴一笑,认真地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栽在你手里,不得解脱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你干了什么!” 话音未落,二当家便是感到全身从内向外的剧痛,好似千刀剃骨,万虎撕肉一般。 这还没完,只见从他身上又是传出一股腐朽之气,与百年老尸的恶臭并无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兔崽子,你竟然在血里下毒,啊···我的眼睛!” 二当家嘶吼一声,左顾右想,只有古无忧的血可以毒到自己。这毒,太烈了,竟是将他的眼睛毒瞎了来,经手一碰,段落在了地上。 古无忧可没管这些,嘿嘿直笑:“你不喝我的血,不就保住这条命了?你个智障!” “小兔崽子,那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二当家怒喝一声,睁着尚还看得清楚的独眼,一拳朝着古无忧杀来! 这一拳本就抱着必死之心,气势尤为暴烈,如若不躲,性命危矣! “你死少拉我做垫背!” 暗骂一声,古无忧动作可不慢,急忙向一侧而躲,却是为时已晚。 眼见这一拳就要落在实处时,一道身影突至,将古无忧拖出一丈多远,避过了这必杀一劫。 与此同时,身影猛地一脚便是将二当家踹开一旁,怒声说道: “敢动我沈正心的兄弟,问过我手中的刀没有!” 第二十七章 长生毒 一曲江湖路,孤影月华谁来妒?寒冥风簌簌,红尘入,自有天意造弄,谁来为我求个天地无拘束? 时间可以伸缩与折叠,你的童颜,也许就是某人的鹤发。 然后,一个呼吸可以抵得过那人一辈子的岁月,也许这就是修行的意义。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长生又哪是那般易成的,可既已执手不老道,何负于它。 于是,长生是毒,不老是药,一边病入膏肓,一边,命寿无疆。 传说,世上有一种毒,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长生毒。 它可以说是一种体质,也是一种····病。 拥有长生毒的修行人,血是毒,肉是毒,连魂灵也是毒,他人沾之,便是死亡。而对于拥有者来说,它是绝症,没有一人可治的绝症。 长生毒,毒长生,一毒长生笃。 它缓慢地蚕食修行人的灵根,血肉,魂灵。缓慢地,破坏修行人的入仙之基,成道之路。以致,任你如何得绝代风华,凌云狂娇,仙道横天而断,到头来不过是一坯黄土。 这条争命,争仙之途,未走已输。 但是药三分毒,那毒救三分命又有何不不可?鼎炉法门,尚可炼天下人为长生大药,那毒炼极尽,何尝不是药? 于是,长生毒又有个别称,不老药。 不懂它的人,毒他人,毒自己,仙道无望。懂它的人,医苍生,医劣根,不老为疆。 毒与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古无忧脸上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有忧愁,有恍然,有迷茫,还有几分哀伤。他很沉默,眼中如无风平湖般,看着身前,不知何想。 只见寨门口不知何时出现近百身着黑红铁甲兵士,尽是配精铁环刀,冠戴孔羽翎花,罗列方阵,严密无缝,可见训练有素。 虽是百人,可光是于此一摆,一股厚重杀意无形冲天而起,压人心魄。 精铁之刀,江州总镇麾下兵马独有,杀意,百战之兵蕴生。 而在这队兵士前方,一名青衫少年急匆匆地跑到古无忧面前,查看一番,见他并无大碍,暗松了口气,责怪说道: “叫你等我一起吧!我和沈大哥不快赶,你小命可就没了!” 话虽是这么说,少年脸上的担忧之色许久不散,出手慢慢地将古无忧扶了起来。 古无忧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少年,这才有了几分笑容,略显纯真,认真地说道:“四毛,我赢了。” “你这一身伤,还敢说赢了?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别干了!” 古无忧嘿嘿一笑,抬头望着灰沉的天空,眼中有着莫名希光,轻声道: “所有人因我或死或残,不再得活。可我就站在这里,光明正大的活着,那我便是赢。” “无忧说的没错,整个邙山马贼,尽在眼前,无一遗漏,那就是赢!” 却是先前替古无忧挡住必杀拳势的身影走到两人近前,点头称道。 古无忧看了眼来人身着的绣虎绿袍,目光复杂,出声问道:“我是该叫你沈大哥,还是叫你提督大人,亦或是入仙修行人?” 是的,来人正是沈正心,那明晃晃的绣虎官袍,无不证明着他正六品之武职! 只见沈正心好似未品出其中味道一般,哈哈一笑,道:“当然是沈大哥了!不过我也是浔阳新任的兵马提督!” “那,你所说的东升村也是假的了?” 说到东升村,沈正心的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眼中怒意如火山喷发,低沉地说道: “我是当朝武状元,但也确确实实是东升村人。那里,是我的家乡!” “我本应奔赴疆场,但考虑双亲年老,只好上呈文书调来浔阳,以求他们安康百年。” “可谁知,邙山屠了村!明察暗访下,我了解到这些马贼竟是修行人,可我不过是身具废仙根,蜕凡都遥遥无期。怎么报这个仇?” “于是,我蛰伏在飞云径,这时恰巧遇见了你们。迫不得已之下,才隐下身份,希望你们理解我的苦衷。” 古无忧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也是彻底明白为何沈正心见到那老道时并不吃惊,又为何有邙山地形图的。 其实转念想想,就算沈正心动用浔阳守军,以邙山如今实力,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都是天涯沦落人,没关系的。沈大哥,其余邙山贼寇呢?” 沈正心见心结解开,仰天一笑,旋即回身,猛地一挥手,指点江山的雄豪气显尽。 “将邙山贼寇带上来!” 话音一落,铿锵有力的百脚砸地声响起,只见那队兵士阵列接连数变,竟将末队兵士露了出来,个个手下跪伏着一名马贼。 “无忧,你想怎么做?”沈正心问道。 古无忧看了眼被自己的血毒成一滩肉泥的二当家,寒光凌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所有人千刀万剐而死!” “传令,剐刑!” ···· 半个时辰过后,古无忧看着满地的血片与堆落成小山的累累白骨,其中血气浓烈得几近要聚成血雾了,可他未觉不妥,甚至犹不解恨。 当某种东西深入骨髓,不可自拔时,便成了恨,成了怨,成了执念,成了,魔。 良久,古无忧回过神来,看着四毛,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的仇,报了。” 的确,邙山马贼尽数身死,屠村之仇,报了。可四毛知道,古无忧还是不开心。 与他名字对立的那种不开心。 这是四毛第二次从古无忧的眼中看出了不开心,他不禁心中一疼,与自己相比,这名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受的苦太多了。 “无忧,你们两个来我这,有妹子呦!” 四毛刚要有所安慰时,却是带人巡查邙山的沈正心在不远处招收,示意两人过去。 古无忧眉头一挑,正暗想邙山哪来的妹子之际,却是被好奇心大盛的四毛拉了过去。 一处石屋前,古无忧等人看着从地窖之中慢慢爬上来的几名男女,惊讶无比。 同样,那几名男女嘴长得可以装得了一个鸡蛋那么大,个个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沈正心皱了皱眉,不禁掩上了鼻子,好避过他们身上酸臭味道的侵蚀,沉声道: “你们是谁?怎么到了邙山贼窝?” 打发现这些人开始,他便否定了对方是邙山贼寇。原因很简单,其中最大的不过是弱冠年岁,只是少男少女而已。 反观那几名男女却是根本没搭理沈正心,不出一言,自顾自的整理仪容。 随着覆在他们身上杂灰的褪去,露出他们的真容来。或是英俊,或是稚嫩,或是温婉,无一相同。 只是在他们的眉宇之间,尽是有一股凌人傲气,若隐若现。 古无忧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意味深长。这股傲气,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就是那名赠予太上清心法门的老道。 饶是沈正心麾下亲兵如何得训练有素,见此情形也是面上抖了几抖,一股怒意油然而生,这根本就是没把自家提督放在眼里! “几位,我家大人正在问你们!” 随着一名兵士的沉喝,一道整齐的重器砸地声响起,将那几名男女手中动作打断。 “我当然知道,还用得你在这大呼小叫么?”一名少年掸了掸衣上灰尘,面露不屑,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们几人是哪里人氏?过来做好记录,我好遣人送你们归家。”沈正心的眉,皱得更深了。只是碍于对方如此落魄,忍下未发作而已。 “我们?嘿,我们是幽州许家!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让我们过去,真是可笑!”又是一名少年冷声道。他身边一名豆蔻少女好似劝诫一般,拉了拉他的衣角。反观少年,却是未曾理会。 沈正心的脸彻底是沉了下来,这几名少年非但不感激救命之恩,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嚣张跋扈,侮辱于人。他再是忍不住心中怒意,寒声道: “家里长辈是如何教你们教养的?幽州我不是没去过,可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名门望族姓许!” “目无他人,该罚!编谎蒙骗,该打!将他们抓起来!” 谁知,那两名少年丝毫不惧,看着沈正心的表情,高高在上,冷道: “土包子!我许家可不是那些凡俗家族可比,我们是修行世家!” 此话一出,场间众人呼吸猛地一窒,一脸震惊与茫然。 少年见效果达到了,得意忘形地说道:怎么样,知道怕就好!还不磕头认冲撞之过!“ 便在这时,古无忧动了! 只见他手中一翻,便是刀身在握,形如鬼魅,飘忽不定,不过刹那之间,竟冲至两少年一侧。 刀光似天寒,血乱迷人眼,两颗大好头颅凌空飞起,犹带张狂,落在了地上。 “救了你,也能杀了你,不够你张狂得了!” 第二十八章 人间惆怅客 血丹青,浮生曲误谁来顾?人弹泪,伤情苦,何为朝暮。 有人说,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有一朵花伴着。然后在他们追逐命寿,大道路途上,或是盛开,或是枯萎。 在他们手中跌落的繁花,名叫年华。 花,一生许一人。当它夭折,落尽,几处风景有谁尤记呢? 花,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踏遍南水北山东麓西岭,可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不及人们的自作自受。 在一次次摧残中,它不复坚韧,芳香如新。然后易折,易萎。 于是,如若在枯水年月里猛地下了一场漂泊大雨,来得酣畅淋漓,花便被淋的一病不起。 结果,花败,人亡。 无疑,古无忧的这场狂风暴雨,浇死了两朵花,灭了两个人。 人头滚滚,血流满地,殷殷红色,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隐隐间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入鼻间,让人忍不住心中欲望,想尝上一口。 这是修行人血液独有的气息,掺杂着仙根异香,如百年老参般,引诱着他人吃掉它,一干二净。 那么,长生毒对于他们而言,是不是会歇斯底里地去拘它,炼它,不老为药,生死无话。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我许家招你惹你了?” 人心总是会惧怕死亡的,尤其是生死不过转瞬,因为你不知道下一个刹那会不会轮到自己。余下的男女中,一名少女横着柳叶弯眉,怒气冲冲地道。 只是她的眼中,除了不改的凌人傲气之外,倒是畏惧占了许多,七成有余。 不过半丈距离,古无忧于屋门口,静默回眸,好似刹那天光,将死亡的阴影笼罩进少女的心,惊颤她的一生。 只这一眼,她便明白,这是一个煞星。 那种不屑一顾,她真切实际地感受到了,甚至比族里那位璀璨如万里星河的明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与她,同是一类人。 “我们救了他,便是给了他新的一命。那,我现在收回,有何不可?” “同样,你的命,还是这几人的命,我们杀了,有何不可?” 古无忧指了指另外几人,平静地说道。只是他的眼中有着几分无奈与冰冷,交织相错,矛盾不堪。 其实,每个人活着这个茫茫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命,不归天,不属地,更不属于某个人,只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命途长长,蜿蜒一生。 即便,坎坷到不得自由,性命攸攸。他的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指手画脚,更没权利判决什么。 只因,每个人都是唯一。 古无忧心里很清楚这些,但不得不为之。死去的两人,是蜕凡,真正的蜕凡,根本就不是邙山那几个伪仙根可比的。 好在,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人被关在地窖里,一身真元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如若让他们缓过劲来,以这些人跋扈性情,动起杀心可是谁也说不准! 石墙斑驳,沉入流年,少女心思百转千回,好似经历一场人世幻灭,山海覆雨。然后,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第一次认真地欣赏这个滚滚红尘。 “此事是我们不对,还请原谅则个。” 说话的人,是方才拉扯少年衣角的那名豆蔻少女,正一脸诚恳地表达歉意。在她怀着,是一名更小的男孩,锦衣玉带,只是其上的玉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几人不时看向两人的目光中,隐带莫名的意味深长。 别人不知道,沈正心虽是年纪稍小,却也在官场上浸淫数年,别得不说,光是这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点的。 这两人眉宇之间傲气虽有,但极其隐晦。相反的,在整理仪表时,首末有序,一动一行间,透露着得是大家风范。 比之他人,可是内敛了数倍不止。 并且,几人看着两人的目光,自己承下过许多,浔阳城大小那么多。 那,是下属看着总领大人的目光。 “你们,怎么会被贼寇关在这里?”沈正心平复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问道。 那豆蔻少女见对方并未直言,反而转了个弯,回到了原题上,应是不在意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旋即又想到了这数天的遭遇,忧上心来,一脸哀伤地说着,眸中似开蒹葭,话音宛转,有百种滋味在内。 “我们是被马贼抓上山来的!然后就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没日没夜地为他们提供精血!” “可你说的许家,不是远在幽州么?据我所知,江幽两州相距数百里之地,你们怎么又会来此地?”沈正心挑出了少女最根本的矛盾之处,沉声问道。 的确,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按道理来说,除非天大的事情,才会让几名少男少女不辞劳苦地,穿越汹涌人潮,来到如此远的地方。 少女苦涩一笑,眉间带尽哀愁,摸了摸那男孩的头,低声说道:“我和小弟是许家分支子孙,本就是江洲人氏。可一个月前,本家那里传来音讯,要我们回归族宗,参加十年一度的天姥山入仙大会。” “但此去天高路长,本家那里便派了几名蜕凡护送。本是相安无事,可谁知途经飞云径,便是被马贼抓上山来。” 四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看你们这几人嚣张的劲,难道就没告诉马贼你们是大名鼎鼎的许家?” 话语之中,暗嘲之意,直截了当。 反倒古无忧脸上一丝讶色闪过,又是天姥山!旋即,他也未太过理会,面上再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几名男女中唯一的蜕凡。 自己身负重伤,连杀两名蜕凡都不过是占据对方力枯之利。要是这伙人图谋不轨,胜负难辨。 “你们觉得,他们会不说么?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为这些马贼提供精血。”少女指了指死去的那两人,低声道。 四毛撇了撇嘴,鄙夷地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好不容易得了命,得瑟个什么劲儿!” “恩人说的是,此事确实是我们不对。”少女忙是出声,一脸歉意。 此话一出,先前冲撞古无忧的那名少女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怒色,手中竟是亮起几分青光,隐逼四毛。 可下一个瞬间,那股凶气沉寂了下去,无所踪迹。 古无忧很安静站在那里,安静地可怕,让她不敢,让她,惧死。 “等下你们一道与我回浔阳城,休整一番,再去幽州吧。你看如何?”沈正心沉吟了一会儿,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那就先谢谢恩公了!” 苦难之际,温饱已成首重,少女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连忙称是,感激涕零。 便在这时,一名兵士急忙跑到沈正心的身边,将一个盒子呈了上来。 一刻之后,沈正心阅罢盒中物事,眉头几近拧成成了麻花,眼中显尽忧心与···杀意。 “无忧,你可以来看看这些。邙山,不是元凶!” 古无忧好奇之下,接过了沈正心递过来的一封信筏,细读起来。 只一眼,他的目光便离不开其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节。 旋即,一股杀意自古无忧体内传出,冲天撕地,如万古凶兽,搏杀苍黄般,雄浑无匹。 少女很庆幸,自己在这尊煞星面前存活了下来。 ···· 世上总会有很多对立的事物,苍天厚土,雄山阔海,其中最大的对立,便是光暗。 我是光,你是暗,我在终生追逐,你在南柯造梦,我与你完美地构成这世上两个极端,所以,无论何时,都走不到一起。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是,光暗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古无忧与邙山,他赢了,光照大地。 可暗,总潜伏在光的影子里。 于是,顺着光的延伸,这处暗,无处藏身。 五日后的浔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十大员外中的林扒皮,林富一家,死无全尸。 道听途说,林富一家死状凄惨无比,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死得很静,就像是六月浔阳的天气一般,闷静。 第二天,官府便贴出告示,林富因圈地未果,竟与邙山马贼相互勾结。不论凶手,已犯死罪。 一时间,舆论四起。 但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波澜之后,还是会回归往日。不同的是,一名少年神捕走马上任,治理浔阳不公之事。 他叫蒋天正,化名,四毛。 至于邙山,成了有些人心中的红尘陌路,然后,笑忘成书。 时间很长,长得像一幅怎么铺都展不开的画卷,画里不知谁是主角,谁身影寥落成底色。 第二十九章 仙的模样 清风素雅着新绿,浔阳城楼经沧桑,笔墨难尽人茫茫,何显凡尘几荒凉。 浔阳城东,几道人影疏忽,立在城门下。行人往来不绝,汹涌如潮,他们几人却是千花而过,不与逐流。 “无忧,你真得要走么?”一道身着白衣的少年说道。衣袂飘飘间,一丝不舍划过。 在他身前,一名麻衫少年牵着健马,正含笑看着他。 “四毛,我们这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不想就这么放弃。”麻衫少年道。 是的,这几道人影便是古无忧一行,还有,许家的人。 “无忧,你真得要去入仙修行,追寻缥缈的长生不老?”沈正心一身官袍,如同城门前那几颗细柳一般的绿,挽留着离人去意。 长生不老,不见得是好,它是修行人终生不治之顽疾疫病,始于心动,终结于枯骨飞灰。 所以,长生仙有不老的悲,凡尘人有短暂的苦。 “长生不老,对于我来说,不如百年枯老之好。可是,我想要无所不能,我想要失去的一些东西,能从命运的手中,抢回来。” 古无忧的眼睛很明亮,炙如烈阳,却是不为所动,他要的长生,不是不老,只是无所不能而已。 是的,他这短暂的十几年,字里行间,有诗酒,有素琴,有杀戮,有忧愁,却独无放下二字。今日他可以留下来,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他想把它,找回来。 天边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落在凡尘中,为某些人的离开做了告别。 四毛没理会身上渐是沾有几滴浊雨的水痕,低声说道:“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渔村早已湮没在了邙山贼寇的屠刀下,只留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现在看来,他要孤而无依的自己活着了。 “他年我若了道为仙,定回来与你话一生。四毛,我想看看,能够长生不老,仙的模样。”古无忧脸上升起一丝郑重,许下了这样一个比长生还要缥缈的承诺。 “如果我能拥有仙根,何苦此生分离···”四毛惆怅地说道。 古无忧在心中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其实有仙根又能怎样,不是插上翅膀就可以飞翔,没有飞翔的心,翅膀,也不过是累赘。 “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我会回来,浔阳。” 四毛见他心意已决,留住古无忧的身,也留不住他的心,只好点了点头,低沉说道: “入仙风险难测,无忧,多加保重!” 沈正心也是深吸一口气,出声说道:“无忧,此去迢迢,与故乡隔了千山万水,怕是这一世,未必再能见到浔阳月夜,邙山晴雪。多珍重!” 古无忧展颜一笑,说道:“路途遥远,幸而还有你们在这里等我,纵是客死他乡,只要能魂归故里,那便是一个好字。” “一路珍重!” 随后,古无忧一个翻身,上了健马,招呼许家的人,头也不回地远去。 这一生太长,本许的永不分离,走着走着,就成了过客匆忙。 “四毛,我们走吧。无忧他还是会回来的,巡捕司,等着你执掌呢。”沈正心看着古无忧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四毛沉默地点了点头,牵着马屁慢慢地踱步而去,身后,沈正心紧随。 听闻酒可解愁,于是浔阳城中多出了一位醉酒人,他提着酒从街头喝到巷尾,而记忆中的那道麻衫已经在昨日离开了。 红尘中,再无这人。 醉酒人是巡捕司神捕,可那人的转身却是无能为力,于是酒醒之后,是更深的疼痛和怨愁。 年复一年,城东已开春,而他在风雪中苦等一人,等着那人回来,再言欢。 浔阳城中的悲欢离合,最后都是付与说书人了。 ······ 城门外,雨落冷冷,不再三三两两,闲敲一滴,而是沥沥起来,溅得蹄印模糊,不知其踪。 “你真的要去幽州,与我们一起参加天姥山的入仙大会?” 说话的人,是许家那名豆蔻少女,此时正看着古无忧,不确定地道。 早在邙山一事过后,她便找上了对方,试图说服他,护送自己前往幽州回归本家。起初古无忧并不答应,只是她做出了为他争取一个免测名额后,便改变了态度。 毕竟,无亲无血缘,不过是萍水相逢,谁来帮你。 于是,古无忧离开了浔阳,离开了,这个凡尘。 古无忧撑起一束纸油伞,盖住头上绵雨,目光投向远方,平静地说道: “我本就不知道如何追寻长生,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么不呢?” “要知道,以你的境界,拜入天姥,轻而易举。但你真得舍得这凡尘中的一切?”少女紧追不舍,再次问道。 仙的世界,与凡尘一点瓜葛都没有了。即便是天下行走,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古无忧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想活在这个凡尘里了。” 少女明眸数闪,不禁想起曾有老僧对她叹过世事于他再无牵挂,但是,一旁的小和尚却说是他累了。 如今看来,那小和尚很有慧根啊。 “也好,这个凡尘有太多东西挡住了修行人的长生路,不舍的话,仙道无望。” “可你真舍得?” 古无忧眼中如星河幻灭,璀璨夺目,轻声说道:“我本来就没离开,何来舍得?” 的确,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其实在古无忧的心中,他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少女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考虑起以后的事来。 古无忧拉了拉手中缰绳,沉默地前行,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看不到的伤痛。 人与众生的分别,在于觉与不觉。觉则即相离相,不觉则见境生心。 他觉,又有不觉。 于是,整个队伍跟着沉默,沥沥雨声拍湿了他们的衣襟,不带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古无忧像是想起某件事情般,打破了自己制造的压抑气氛。 “长路漫漫,如此这般也不太好。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比如····什么是修行世家?” 噗的一声,却是那名蜕凡之境的少女不禁笑出声来,旋即感受到对方静如平湖的目光,忍下了心中悸动。 古无忧答应自家小姐的条件后,邙山上的那股凶戾再也没出现过。相反,一言一行中,有了几分随和,像是清风一般。 此刻,更是因为好奇,或者说是不懂而发问,当真是个妙人。就是不知,他面孔下是怎样一副心肠。 实际上,浮生面具三千个,又有何人可以看穿呢? 豆蔻少女倒是淡然,说道:“修行门派是一个人乃至数个人从微末之中,一步步建立起骨架来的。然后吸纳众多修行人,将这个门派的内脏补充完全。” “而这个时候,门派的始建者便成了大脑,引领整个门派的走向,继而成就辉煌。” “门派虽强,可也是需要食物,水源等养分,生存下去的。于是便有了天下行走这个特殊的存在。” “但神州大地上的修行门派何其多,如同散沙,一个天下行走远远不够。况且,人都有恻隐之心,一个人触碰到了长生不老,那他的朋友,亲人,为什么不能?” “所以,各个修行门派中的强者便扶持起自己在凡尘中的家族,让他们有了入仙希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被赐下福缘的家族,便是修行世家!” “同时,作为回报,世家需要为其依附的修行门派提供各种人力物力,天才地宝,提供他们长生不老的养分。以枝桠,养主干。” “这就是修行世家,被修行的世家。” 古无忧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心里也有了个大概,说道:“你不想回归本家得,对不对?” 少女苦涩一笑,说道:“入了仙,真得好么?” 随后话音一转。 “其实,我看你也不想拜入天姥,追求长生不老得,是不是?” 古无忧笑了笑,又是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没有故事没有沧桑更没有不愿,有的只是一生梦长。 第三十章 我从凡尘走来 红尘的陌路上,独自行走,绿柳拂过衣襟,青云打湿来路,山和水都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也可以毫无瓜葛。 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茫茫人海。 是夜,洛水汤汤蜿蜒千里,穿过广袤大地,汇流岷江,再集万里天地海。 洛水沉静,如同温婉淑女一般,静静地躺过一座古城中的堤坝,波光潋滟。 这里,是幽州,幽云府。 此刻,漫天灯火通明,将洛水映得是晶如月化,也将往来扁舟上的绰绰人影,显得有了几分出尘缥缈。 灯火阑珊,街边,桥边,夜游的人不知何种原因,很少,三三两两。 并且,即便是秉夜而游,他们的脸上却没丝毫欣赏如此锦绣洛水景色的雅致,而是尽面带惶恐不安,好似这个永暗之夜中,有什么事物在张开血盆大口,逐渐蚕食着他们的心。 这个夜,很静,洛水一般的静。 然后合着灯火,欲佑君安乐,从此山高水长,再会何期。 一叶扁舟格格不入,独自在洛水上行进。舟上,五六人影疏忽。 “这里,就是幽州了么?”古无忧身着麻衫,站在舟头,轻声问道。 那豆蔻少女掀起舟篷珠帘,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柔声道:“是的,这里便是幽州了。天姥山的幽州,修行世家的幽州。” 话音宛转,有激动,有忧愁,更多的,是迷茫。 对长生不老的迷茫。 自己这一行人,耗费了月余时光,风餐露宿,终是到达许家所在的幽云城了。可松气之余,也是担心起日后命运如何的彷徨来。 想必,那个人也是如此这般吧? 古无忧却不这样想,眼中升起几分精光,如斗天星河般璀璨,打量着幽云城的一切。他在习惯这个城池,习惯这样的生活,习惯,这个开始变得不一样的世界。 故人再难逢,徒剩自己一人清冷,无以为梦,唯仙道青山,伴自己以余生。 如此,既来,则安。 “幽云城,怎得这般冷清?”古无忧发现了异样,不禁问道。 “其他地方不比幽州,这里修行人不再缥缈难觅。相反,一街一巷间,都是修行人的天堂。他们真切实际地活在这个凡尘中,让渺小的凡人感受的到。” “各色人等都会如鱼目混杂,在幽云城中过活。其中也不乏邪恶的修行人破坏这里的一切。白日里,有仙门执法巡查,倒也太平。可一入夜,便是妖魔鬼怪的天下。 “这些凡人,敢出来走动才怪。” 说话的人,是那许家蜕凡期少女。毕竟,她是从小生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见解颇多。 古无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想不到这个幽州,竟是将修行放到明面上来了。 “那我们趁夜而来,不怕与他们一样,惶恐不安么?”他指了指桥上的人说道。 他站在舟头看着桥上的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舟上看他。 少女眉宇之间又是凝起那股凌人的傲气,冷声说道:“在这幽云城,还有谁敢犯我许家威严?” 声音不大,却是飘出洛水,飘过黑夜。遮天的暗,似是被这话惊到了,于是鬼祟潜伏了下来,成为它的一部分。 古无忧一怔,他很想问一句,邙山上我招惹的是非,算吗? 不过,也是想想。 “你们许家的人,何时会来?” 早在半月前,许家这少女便遣人通知了本家,好来接应。算算时日,今辰应该在洛水旁等候才是。 少女也不回答,只是蒋腰间挂着的一支玉笛解下,放到嘴边轻吹起来。 短笛无腔,信口而吹,如绕山河湖海之宛转,又似越松涛林森之悠扬,一抑一扬,频调整齐,像是某种暗号一般。 而事实也证明了古无忧的猜测,不过数息,一阵箫声传来,与之相合。 少女面色一喜,却是见岸边不知何时,浮现数道人影,正掌着灯笼,远远朝着她们招手,示意过去。 “船家,快去那里!”少女指了指那处,催促着船夫快些过去。 砰地一声,小舟轻碰到了岸石,这一行人可算结束了劳累奔波。 “小玉啊,你可算来了!都想死三爷爷我了!”岸边一名为首的半百老者,看着上岸的豆蔻少女,欣喜若狂道。 虽是年老近朽,可他眼中却是精光四露。鹤发,却是童颜。 “是的呢,小羽,快叫三爷爷!”豆蔻少女甜甜一笑,又是摸了摸紧抱自己腰腹不松手的男孩,提醒道。 男孩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姐姐的威严,只好怯声道:“三爷爷好。” 随即,搂着少女的手,更紧了。 “这小娃娃,怪怕生得。这位少侠是···?” 老者不以为意,毕竟小孩子嘛。只是看着静静站在舟头的古无忧,好奇地问道。 “三爷爷,多亏这位少侠,我们才能穿过江州,来到这里呢!” “喔,不知少侠何名,何来?” 古无忧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少女叫许玉。见老者发问,他轻声说道: “我叫古无忧,从凡尘中来。” 老者一怔,倒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后辈如此回答,不禁笑道:“无忧于世,好名字。少侠,到我许家做客一番如何?” “正有此意。” 于是,古无忧成了最后一个下了小舟的人。 从此,一生戎马一身尘,凡间的事,再无瓜葛。 “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其他的人呢?”老者清点人数过罢,却是发现只有那少女一名蜕凡,可许家明明派去六名的啊! 那,这些人呢? 此话一出,许玉与那少女的目光齐齐地看向古无忧,却是见他一脸平静,好似与其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许玉轻叹一声,只好将事情整个过程向老者叙述一遍,只是隐下来了古无忧刀杀许家蜕凡之处。而那少女也未出声反驳。 老者越听越是怒如江海,想他堂堂修行世家,凌驾凡尘喧嚣之上,何时因此事而遭蒙羞? 好在,有这少年解决,不然被那几个世家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想到此处,老者看着古无忧的目光,有些变了,变得意味深长。 “先不要管这么多,你们平安回归本家便是最好。幽云的夜,不太平,我们回家!”老者多年的打磨,早已是喜形不表于色,大手一挥,便是招呼众人,回归许家。 于是古无忧跟着队伍,不急不缓地走着。虽是被周围所有人的温暖簇拥着,他却是感到彻骨的寒冷。 那是对失去的寒冷。他为找回失去而入仙,也因入仙再失去。 幽云城很大,比浔阳要大得多。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在老者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占地极大,约有主街一小半大小的府邸门前。 “小友,此地便是我许家府邸,随老夫进去一观如何?”老者看着古无忧,问道。 “小子自然听着便是。” 老者哈哈一笑,拂袖大步流星地走进府门中,古无忧也随着队伍进了许家。 徐徐而行,只见小廊两旁尽是青葱盆栽,老石古瓶。来往小厮,锦丝衣裳,穿行间,隐带风声。 古无忧心中升起一丝感叹,到底是修行世家,就是连小厮比之凡尘中的江湖人强多得多。 夜很深了,就算是修行人也需要休息。 老者不过是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小宅院,与许玉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庭院内饰古朴,怪石老松与凄凄疏影为伍,幽廊木雕和青砖檐角从流,星月放华,风情怡然。 “无忧小弟,你选哪间?”许玉指了指院内厢房,问道。 古无忧可没挑剔的习惯,只是随意指了一间偏房,说道:“我选这间。” 这么些时日下来,他与许玉也算是熟悉几分,对于对方的称呼并不在意。 “那好,夜色深了,我去睡了。”许玉说了一声,便进了主房,入寝了。 古无忧抬头看看漫天星光,也是摇了摇头,进房入睡。 大好院景,孤芳自赏。 第三十一章 宣青花 一抹幽蓝深或浅,几处笔画几回转,便使素胎藏乾坤,从此勾连剪不断。 青花,笔锋由浓转淡,将素胎描绘,或是宣青,或是釉里红。 可这一勾一画之间,是嫣然笑意含苞待放,还是苦从心来,未绽先萎? 就是不知,仙道茫茫,修行人这个素胎几经勾连,是毁灭,还是传世? 第二日的清晨,曦光格外明亮,洒在幽云的街上,巷间。照射进百姓家的院内,房里。 温暖着,游人愁绪心。 古无忧从入定中醒来,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欣喜。 这一个多月的修炼,磨砺。万炼生带来的后遗症,终是痊愈。血肉,经脉一破一立后,都是焕然一新,坚韧异常。 随即,他站起身来,前去推开了厢房纸窗,眯起双眼,适应着这个仙的世界,第一个清晨。 古无忧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有着看不透的情绪。 阳光是很明媚得,就是不知故乡的云和这里有什么不同。 而今物是,人已非。 留下的,只有自己一生祈愿,望故人遇欢喜,长歌暖浮世。 “无忧小弟,你醒得这么早啊。”许玉从院门中走进,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她换了一套红裳,嫁衣那种红。 古无忧从复杂的思绪中缓过过来,看着那抹惊艳的红色,轻笑道:“玉姐姐不也是这般么!比起你来,也是晚了。” “不晚,刚巧我提了早膳,来一起吃吧。” 许玉黛眉一舒,扬了扬手中黄梨食盒,银铃笑语。 盛情难却,古无忧点了点头,走出厢房,在院内石亭中,与她一同享受人间烟火。 “对了,我刚刚在我三爷爷那里打听了一下,天姥山的入仙大会,半个月后便会举行!” 别看许玉樱桃小嘴,却是一口塞下了小半个肉包子,含糊得说道。 古无忧毫不在意,剜了一勺蛋羹,说道:“天姥山离幽云城多远?” “天姥就在幽云,幽云不在天姥。”许玉笑了笑,却是打了一句禅语。 “这个···我们还是吃完说吧。” 古无忧说完,沉默了下来,低头专心吃着肉包子。 吃得很认真,认真到连尴尬都掩饰下去了。 许玉一怔,也没在多说什么,只是不时发出几句轻笑。 很快,早膳就在闲言碎语中用完。 “无忧小弟,我已经把你那个名额的事告诉三爷爷了,等下你与我一起去他那里,问问情况。怎么样?”许玉一刻都没忘当初答应古无忧的条件,始一到许家,便言明了此事。 “那就先谢谢玉姐姐了”古无忧向许玉行了一礼,郑重地说道。 其实对方本可不必如此,但这么做了,足可见诚心。 即便,这本是她的份内之事。 随后,古无忧跟着许玉,离开了这所庭院。 只余,亭湖中的莲褪去洁白的荷衣,葬于昨日疏淡的冷月下,仿佛告诉着世人,每一场盛宴的散去,都是红尘梦醒。 ····· 古无忧两人几经辗转,到了一处正堂内。 树影婆娑,青砖黛瓦掩映间,几道苍老身影正细细地打量着古无忧。目光之中,或是锋利如刀,或是静如止水,或是,欣赏毕露。 “小玉啊,这就是你说得搭救你们于水火之中的那位无忧小友?”其中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朝着许玉问道。 看其站位,却是几人最中心。 许玉见老者问话,甜甜一笑,说道:“大爷爷,是的呢!” “嗯,还算不错的小伙子。如此年纪,竟然能晋入蜕凡中期之境,天资可嘉啊!”老者抚了抚三寸白须,赞扬道。 古无忧被这些老者的目光盯着,只感针芒刺身,再不有所动作,唯恐被误以为托大。他上前行了一礼,拜谢道:“老先生,小子几斤几两还是知道得,您可折煞我了。” 风轻花暖山高水东流,少年郎多是快意长风流,世上的事,不屑一顾,可他不一样。 他,有求于人。 “哼,还算是个识趣的人。就是不知,待会儿你该如何自处!” 说话的人,可不是那老者,而是他下首边一位豹眼凶眉,面如黑炭的老人。 古无忧皱了皱眉,不禁看着一脸好似某人欠了他千万贯纹钱的黑脸老者,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何来的刁难? 难道,自己刀杀许家蜕凡一声,败露了? “老二,怎么说话呢?无忧小友是我许家的客人,自当礼遇!祖训你都忘了嘛!”慈眉老者猛地出声,斥道。 反观黑脸老者也不太过退让,重哼了一声,冷道:“大哥,你也别忘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进我许家大门得!” 的确,多少人提剑纵马,说诗酒趁年华,但不是修行,不是仙门子弟,又有什么资格,踏进一处修行世家的大门呢? “咳咳,二哥,这无忧小友是我领进门的,是不是我也进不了许家大门?”那名许玉口中的三爷爷轻咳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 顿时,黑脸老者的嚣张气焰如断了弦的琴,戛然而止。 “无忧小友,何故站着,快来入座。”慈眉老者不再理会自家老二如何,笑着招呼古无忧进了堂内。 “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古无忧轻颌,也不拖拉,款款坐在了太师椅上,面上不出什么不满情绪,心里可是百转千回,暗自思索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做好一应对策。 于是,他与修行的世界第一次火花,销声匿迹。至于再燃,不得而知,或是明日,或是,下一个呼吸。 众人落座,慈眉老者直奔正题,沉吟道:“无忧小友,听小玉说,你要参加天姥山的入仙大会是么?” 话音之中,有些担忧,有些,为难。 古无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没错,我不远千里,只为觅长生不老而来。” 其实古无忧不想与这许家有所瓜葛,可事实不得让他如此为之。 这天姥山举行的入仙大会,主旨在于挑选出凡尘中,世家里的诸多身居仙根之人,以供换血。但在这过程中,就好比大浪淘沙,千帆争流,一个不慎,功亏一溃。 只因,就算仙根遍地,人潮如海,天姥山只要天罡地煞之数,一百零八人。 那么,如若两人同具一样的品质的仙根,又在角逐这第一百零八人,又拿什么来胜出? 放在天姥山面前的选择,很简单。凡尘中,远不及世家里。 但为了保持平衡,天姥山又是下放数个免测名额给予世家,暗示他们不要太过参与入仙大会。 免测,免测,免于测仙,直通吾门。 古无忧争的,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免测名额。 “无忧小友啊,你对小玉有救命护命之恩,于情于理,这个条件我都应该答应你。但我不能,不是我许家不想,而是早在半月前,这名额人选就已经定下来了啊!”慈眉老者忧心重重,叹道。 古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个情况他早就做好准备了。毕竟萍水相逢,但侥幸破灭,还是有着不愉快得。 “我可以拿东西换的。” 是的,空口无凭的话,那只有交易来得实在些。 “大爷爷,当初是我亲口许下,给予无忧一个免测名额的承诺,我身为许家人,自然不能食言。既然你们不答应,那就把我那个名额给他吧!”许玉见一众老人竟是商量出这么个结果,不禁心中一酸,提议道。 “胡闹!我许家何时需要向一个外人拿出免测名额?小子,你一个从凡尘中来的土包子,能有什么东西来换?黄金,还是白银?可笑!”黑脸老者嗤笑道。 刹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古无忧面无表情,只是端起了琉璃茶杯,慢慢品着上好的毛尖,茶尚有余温,奈何却驱不散他的一身寒冷。 “玉姐姐,不用再说了,我没什么的。” 他打断了许玉再要顶撞之言,继续直视着黑脸老者,目光灼灼,似要把对方看个通透,燃烬成灰。 “老梆子,我和你不是很熟吧?” 古无忧平生本不想做皱眉事,奈何世上多是切齿人。 话音一落,场间众人的呼吸尽是一窒,堂外的轻风划过细柳声,都是清晰可闻。 “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我看你不想出许家的大门了!”黑脸老者深吸一口气,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多少年了,自处他执掌许家二长老之位起,就没人敢在自家地盘里骂他,老梆子。 这明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甚至,在一众许家蜕凡面前! 古无忧可没被他吓住,咧嘴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得就是你,黑成火炭的老梆子!怎么,你不服啊?” 年少轻负,到底是鲜衣怒马时。就是不知,这一笔笔青花,是勾绘如神来,还是胎破刀笔断······ 第三十二章 釉里红 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冷暖自知,干净如始。 青花传世,或是宣青脱凡,或是釉里红尘,一笔一极乐,一画一如来。 于是,释迦蘸墨一笑,一念为佛,一念成魔。 古无忧的声音并不大,却也足以让堂内的人听得是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自己有做错什么,自己不过是踏入许家一夜,最多,再算上这个不愉快的清晨。 除了与许家三长老有些交集之外,其他人,自己跟他们真的不熟。 他说的,是实话,可有些人就是不信。 “小子,你很不错!张狂到竟然敢在我许家地盘,如此折辱于我!”黑脸老者怒极反笑,阴阴地道。 他的眼中,有着不知名的情绪在内。 古无忧放下手中茶杯,未管黑脸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浑厚真元重压,一脸平静地说道:“你也很为老不尊,我和你不熟,可你处处针对我。不过念在你离死不远,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说的还是实话,对方已经很老了,老得血气枯败,皮骨如朽木了。所以他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姓古的,老夫跟你拼了!”黑脸老者的脸色更黑了,好似昨晚的无星暗夜一般,黑得吓人。旋即再忍不住心中怒焰,如火山喷发,一拳便是朝着古无忧打来! 拳风刚烈,如江海奔涛,万浪拍岸。虽是声势浩大,别说惊天动地,就是茶盏也不曾动摇一下,偏生拳速极快,如电光奔至。 古无忧很安静地站在原地,就是连眉头都未抖过一下,躲都未躲。 因为他打不过,因为他不怕。蜕凡后期不是自己能比肩的,但自己身在许家,他就不信这几个长老不作为。 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眼见这暗无声息的一拳就要落在实处,一道身影鬼魅般突现于古无忧身前,大手一拨一划,如水化万物,将那狂风暴雨般的拳势,悄无声息地化了下去。 “二哥,无忧小友是我请的客人,请你自重!”许家三长老挥了挥袖袍,沉声说道。 “老三,这小贼如此折辱我,我如何忍?”黑脸老者有劲不能出,更是怒如江海,恨声道。 “从一开始,就是你针对我。那我折辱你,有错么?” “你跟我拼了?拿什么拼?黑炭脸,还是你的命?” 古无忧麻衫轻拂,不依不饶地说道。既然自己的性命无碍,恶心一下对方,也是不错的。 人的情绪很矛盾,古无忧有时谦卑,有时张狂,毕竟面对的人,他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平和的心态,去保持谦卑。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这性情二字,却也是风骨易成,笔难拓。 嘴损,就是嘴损了,能把我怎样?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贼,我跟你拼了!”黑脸老者又是一气,张牙舞爪地就要再次为自己的口说有凭做出证明。 “老二,你够了!无忧小友怎么你了?何至于如此针对于他?” 在一旁看着热闹的许家大长老,终于不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实他也好奇,从古无忧一进堂门,自家二弟就像吃了火药一般,呛人眼鼻。 这到底,是为些什么? 黑脸老者看着大长老凌人的目光,迫于多年的地位之差,不得不将怒火下压,恨声说道:“何至于?那就要问问这个小贼了!” 古无忧眸光如剑,直逼老者,冷道:“老梆子,你再敢叫我一句小贼,别说我不客气!” “你能问我什么?是抢你小妾,还是睡你女儿了?” 句句诛心,极气人飙血之能事。 “好,好,好!我先让你猖狂一阵,我且问你,我许家蜕凡是不是你杀得!”黑脸老者连道三好,如天压欲雨,大势紧逼。 此话一出,两颗人心跳动的频率漏了一拍儿。几位许家长老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麻衫少年的身上,惊疑不定。 古无忧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许家还是发现了端倪。 不过他面上可没表达出什么异样,平静地问道:“我跟你许家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的确,他句句实话,他跟许家一点瓜葛都没有。 “二哥,你是不是疯了?无忧小友帮助小玉千里回归我许家,何来此说?”三长老眉头一皱,古无忧是自己请上门的,自家二哥如此刁难,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 “二爷爷,你有些过分了。无忧小弟的事,我说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怎样!”许玉红衣胜火,紧皱黛眉,冷道。 古无忧倒是一怔,这些日子下来,许玉表现出的性情,尽温婉似水,如沐春风。这样发脾气,还是头一遭。 并且,她好像是许家的后辈吧?又有何资格如此顶撞长老? 反观许玉承受着他的不解目光,不动声色。古无忧的的确确是杀了许家蜕凡,但是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再提,有什么意义呢?只能是徒增烦恼罢了。 这个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怎么过分了,我过问我子孙生死有错么?”很奇怪的是,黑脸老者见许玉发火,大长老没镇住的暴烈脾气,竟被她冷退三分。 一个老人,想弄明白自己子孙的生死,没有错。一个少年,想心平气和地换取入仙名额,也没错。 错的,只是这个世间。 年少时,我们都一样,拿生命献给天地仙道,后来有人没死,却是年轻抵了命。 于是,有人开始在意生死,在意,自己薪火的生死。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这种矛盾,在古无忧两人身上无限放大。 “玉姐姐,不用为我这样。”古无忧看着许玉,很认真地说道。 随即,话音一转。 “老梆子,你说我杀了许家蜕凡,有证据么?无凭无据,我会把你们许家,作上天得。” 黑脸老者明显一愣,然后尴尬。自己还真没什么证据,他不是没问过其他人,可口供对比之下,并无出处。 但他很不甘心,为什么就是自己的子孙后辈死了,别人却没事? 即然这是个从凡尘中来的小子,什么都不懂,那就拿他来试探,看看是不是其他长老暗自作祟。 可刚好不巧得是,人确实是古无忧杀的。 “我需要证据么?整个护送队伍,就你一个外人,肯定是你贪恋我许家的天才地宝!”他硬着头皮,勉强答道。 古无忧放下心来,咧嘴一笑,说道:“那就是没证据了,我贪你许家什么了?我跟你真的不熟!” 他有着刀枪不入的样子,也做好了被万箭穿心的准备。许家这条路,不是唯一,他还有比它更珍贵的东西。 在天衣无缝之下,所有猜测都会不攻自破,于是,黑脸老者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唯一的依仗,就是对方的心不坚。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古无忧什么都失去了,就唯独这颗心,完整无损。 至于熟不熟的问题,众人的心里早就有了大概。 “怎么,你的理呢?”古无忧见老者沉默,呛声道。 他说的一点没错,黑脸老者没有理了,许家也跟着没理。然后,整个堂内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不能自拔。 “无忧小友,此事是我许家做得不周全,还望见谅。” 良久,大长老方才出声,缓解这个尴尬气氛。 古无忧朝着他深施一礼,摇了摇头,说道:“老先生,没什么见谅的。既然许家不欢迎我,小子,自然寻他处便是。” “玉姐姐,也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小弟拜别!”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朝着许家正门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无忧小弟,等一下,这件事是我的不对!”许玉急忙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歉意地道。 “我说过的,没什么的。以我资质,也可以拜入天姥得。”古无忧轻笑一声,然后再走。 去意已决。 “小贼,我许家大门,是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黑脸老者怒火再燃,一声断喝。 今天的事,太打他的脸了。 也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或是别的原因。古无忧猛地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轻声道:“老梆子,我说过了,你再叫我一声小贼,我就作翻你许家。” “那,你就等着哭爹喊娘吧。” 随即,他将许玉挽留的双手轻轻挪开,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世间的事,本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到了棺盖的那一天,也未必最后输赢定论。 然后,剩下许玉与一众长老不知所措。 于是,有些人在别有用心的日子翩翩起舞,他自在余生里,长生不老。 少年人的麻衫风华正茂,佳卿红衣自是妖娆。 第三十三章 笑青楼 我笑青楼,本是天仙思下凡,怎奈时光变迁堕庸俗?青楼笑我,不知身处红尘事,可知浮生若梦皆青楼? 幽云城中,行人穿梭过鳞次栉比的古阁明楼,不知不觉间便走近了城中一家茶楼,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香气。 在这片店肆林立的繁华地段,茶楼独此一家,所以令人印象深刻。 这里,是笑青楼,幽云第一楼。 地盘很阔,路缘石上青石板在楼前铺就了一块平阔的四方地面。特立独行的是,上面还栽种了三四株绿的发亮的梧桐树。 风一呵气儿,树叶就飒飒作响,偶尔会有树叶慢悠悠地飘荡而下,落在茶水中泛起一层柔亮的涟漪。 古无忧坐在茶楼第二层中的梨木小椅上,不急不缓地喝着清香茗茶,打磨时光。 只是余光不时瞥向楼梯口,隐有忐忑,像是等待着什么。 “只恨平生未积缘,古佛青灯度流年······” 笑青二层楼的高台上,戏子穿着花影重叠的衣,演着一场郎骑竹马来的戏。 看客陷在了这段隔世经年的梦里,或是叫好,或是静静和衣睡去,不理凡尘朝夕。 小曲宛转,如泣如诉,如嘘如慕,一股淡淡的忧伤、惆怅在整个笑青楼,弥漫开来。 然后,古无忧受到感染,想起了自己不多的前半生,鼻尖微酸。 戏子唱得是情之一字,他想得是命之一字。 自己的命,真的很不好。失去了这个凡尘,失去了老友,失去了至亲,失去了,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快乐。 所以,他想把它们找回来。 “洛水汤汤,蜿蜒千里,我悦君兮终难求矣····” 合着一曲末歌,一阵脱俗的胭脂芬香扰乱古无忧的嗅觉。 循香而视,火红流裳,墨染黛眉。 “无忧小弟,久等了吧。”来人正是许玉,柔荑轻杵下颌,眼波流转间,笑靥如花。 “我也不过是刚到不久,只是看着戏子唱曲,有些出神罢了。”古无忧轻笑道。 自己离开许家已然两日有余,本来客栈住得好好得,却是被那名许家蜕凡期少女不请自来,告知自己于此时此刻,在笑青楼等许玉。 至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得而知。 “这笑青楼最吸引人的,便是戏女三唱和长卿茶。一曲琵琶离,直叫相思通魂游,你能入了这种气氛,不奇怪。”许玉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回身看了眼高台上眉目如画的美戏子,嗔笑道。 随即,话锋一转。 “你不会是····看上了台上那位戏子了吧?” 笑青楼的戏子很美,花红流云裳,眉如画,肤凝脂,起舞翩翩间,痴情若狂。 笑青,笑青,卖艺不卖身。 那试问,这样一位如山水画中来的美戏子,谁人不爱,何人不喜? 古无忧明显一怔,尴尬地说道:“玉姐姐,这样多不好,我们还是谈论正题吧。” 许玉见调戏不成,只好作罢。看来这小子还是个保守派。她收起玩味,正色道:“无忧小弟,这次天姥山的名额争取,是我不好。” 她很有亏欠于古无忧,毕竟当初是自己承诺过必有一名额予他。 而今,食言了。那就更应该想办法补救,不然未来岁月里,她过不下心里这道坎,是为心魔。 “玉姐姐,如果今天你是叫我来,道这一声歉的话。我想我们没必要聊下去了” “因为,你根本就不欠我什么。如此这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得。”古无忧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对方不是真心的想帮,那早在两天前的许家正堂,她完全可以作为袖手旁观客。 可是,她没有。 相反,还不惜与长老争锋,尽力而为。那自己,有什么理由演逢场作戏人。 “好吧,其实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的入仙大会,将困难百倍!”许玉见他不在意这件事了,不禁暗松口气。 与此同时,也为他心提高谷,担心重重。 “为什么?我资质不好么?还是,就因我得罪了许家?”古无忧很是不解,轻声问道。 他们谈论的声音并不大。可话题对于其他人来说,很大。 入仙,许家这两个字眼一出,笑青楼里,看客们的呼吸窒了一下,吹进楼里的凉风止了一下,美戏子的曲顿了一下。 戏子眉目轻凝,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名之色,旋即嘴角一扬,抚媚再勾人眼。 “你弱冠之年尚还没到,就已具蜕凡中期的修为,资质可以说是乙上了。” “但,你得罪我的那个二爷爷,他很记仇。”许玉说出了实情。 “我有做错什么了吗?他确实是个老梆子。”古无忧一脸认真的说道。 时至今日,他依然认为那个黑脸老者就是老梆子,这一点,他很明确。 岁月如梭,亘久不改的明确。 “你没做错,是我许家做错了。所以你要小心,二爷爷暗地里已经通知了天姥山的许家人,在入仙大会上,可能刁难你。” “你们许家,势力有这么大么?”古无忧皱了皱眉,问道。 如果这话出自幽云城百姓之口,他一定会被打上无知的标签。 许玉面上的表情很古怪,问道:“你在幽云城生活这两日,就没打听一下许家的情况?” “我这两日,一直在客栈中打坐修炼,哪来时间管它。” 古无忧轻品一口茶,自己这两日一直忙于修炼,好应对半月后的入仙大会,真的没有时间管黑脸老者如何。 在他看来,对方只是过客,这就够了。 许玉看他一脸淡定的模样,哑口无言。不过一想到因自己失诺,而带给对方的危机,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这幽云城,隶属于天姥山所辖。许家又是天姥山麾下三大世家。” “并且整个幽云城,只有许家这一个世家。你懂了么?” 古无忧沉默了,按照许玉所说,幽云城只有许家一个修行世家。那是不是就等于,他得罪了整个幽云,并捎带着天姥山某些人的怒? 这样看来许家的势力,确实很大。 “可是,许家再怎么大,关我什么事?” 良久,他才说这么一句话。 其实在他看来,世上很多事都可以用关我什么事与关你什么事可以解决,而事实也是如此。 “你心倒是很大,这两****注意点,我都能找得到你,何况是二爷爷。”许玉发现了,古无忧就是个犟脾气,说了再多也劝不动。 “恩,这个自然。不过玉姐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敢出言顶撞你们许家长老?”古无忧应承了下来,同时也将困扰自己多日的困惑提了出来。 反观许玉倒是甜甜一笑,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只余有一阵香风残留,醉人心脾。 “因为,天姥山那颗明珠是我姐姐。还有,我姓许,但不是他们的许家人。” 红衣胜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人心上如朱砂····· 古无忧将一锭银两放在桌上,看了眼尚沉醉在美戏子的第三唱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的看客们,旋即离开了。 戏子,戏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还是入了戏。而这些看戏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久了,这故事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 他,只想做自己,所以不想看了。 然后剩下戏子痴情狂,登台又唱相思长,人性本薄凉。 高台上的美戏子仍在翩翩起舞,只是惊鸿一瞥间,见古无忧离开,面上虽依旧抚媚万千风情,可一股凡俗看不到的无形力量,从她紧闭的唇间荡出,传到不知名的某处 “速回山!告诉糟老头子,有货来啦!” 旋即,看客中的其中一人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而这一切,谁都没发现······ 路很长。 古无忧并不着急,一边沿着客栈的方向散着步,一边,欣赏着幽云城中的大好美景。 白玉雕栏,龙纹石墩,洛水温婉,舟船相依。风云变幻,有聚有散,炊烟袅袅,落日余圆,好一个烟火人间。 他很不明白,这么好的景色,为什么幽云百姓不知欣赏? 金山银山,确是日夜不理,那就是糟蹋。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约有半个时辰,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路上行人更是少的可怜,一副匆忙的样子。 古无忧与整个幽云格格不入,站在一处拱桥上,终是是瞧见了客栈的影子,不禁面上一喜。 幽云城,较之浔阳,还是有点大。 然而,在他刚要踏出第一步时,面上的喜悦极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有必要隐藏在幽云的暗色里么?你们这样,很扫我的雅兴,我生气了。”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如暗夜侵蚀落日一般,自拱桥上的洛水分流里,汹涌奔着古无忧杀来,带起数丈之高的大浪! 远方,一道沉沉钟声自幽云城中最大的一座古观响起,传荡幽云的四面八方。 钟声连敲三下,没敲一下,天色便暗一分,直至黑夜执掌了天空的主权。 于是,幽云的夜来临了,仙门执法不在了,妖魔鬼祟,可以开始作怪了。 第三十四章云卿桥 影绰绰,浪汹汹,幽云鬼祟乱入暗。 数道黑影来势凶猛,寒刀出鞘,甲光冲云,杀气覆天。 古无忧根本不看这些人,低喝一声:“煞我风景,当诛!” 一声喝罢,他猛地一脚踏在了桥边的白石板上,轰得一声闷响,地里好似藏了一条不住翻身的土龙,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石板尽数碎裂。 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真元气劲从边缘如火山爆发般喷出,直轰向其中一道黑影。 “小子,真元运用的倒是不错!可惜,马上是个死人了!” 黑影身形猛地一顿,旋即双手如画天成阳一般,挥了个满圆,袖风呼啸,镇向了爆射而出的乱石碎块。 只见一道无形波纹自他的双手荡出,如囚世之笼,罩住了这股凶狠气劲。 饶是如此,随着牢笼的狂缩,其内气劲犹有不甘,然后带着灭世的狂骄,疯狂怒吼,冲向自由。 石如惊雷,罡风刺骨。每一块碎石的冲击,都是在黑影的身上、脸上,砸出青紫之色。合着他脸上的骇然之色,愈浓愈烈 要知道,蜕凡境的血肉筋骨之强,说是皮如牛毡,骨似精铁,也不为过。能伤到自己的,只有同境界的修行人。 或者,更强的人。 便是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却是古无忧身如划星之华,大手如龙卷河山般探出,重重一掌拍在黑影青紫相间的方脸上,砰地一声闷响,黑影被他抽得是半边脸都是一歪,如出了膛的炮弹一般,狂飞了出去。 前一刻张狂如啸山猛虎,后一瞬便伏身古无忧的胯下,所谓的王气,荡然无存。 古无忧自当视之如病猫,捋其虎须。他的拳如山海倾覆,暴雨梨花般,狂砸黑影不止。 疼得黑影,不住嘶叫,沙包一般,任其狂风暴雨。 “小贼,安敢欺我兄弟无人乎!” 一道黑影见同伴被古无忧揍得是鼻青脸肿,没个人样,登时是呲睚欲裂,怒成江河奔海,腾腾烧天。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令人反应,情急之下,他只好一记扫腿,直逼古无忧后背要害之处。 即便如此,腿风尚且刚劲有力,如彗星扫月般,转瞬而到。 “我就揍他了,你能把我怎地?” 古无忧冷笑连连,却是身如苍鹰扑兔一般冲至,大手一挥,搅得空气呼呼作响,刹那之间,惊天一击,便已落下。 轰! 只见从两人交锋之处,一股凶悍的真元余波瞬间闪起,巨响如雷,若能化实,他们非飞灰湮灭不可。 伴随着地上白石板的龟裂声,数道长长的裂缝以两人为原点,扩散开来,蔓延三丈多远。 所过之处,晶白石板,无一完整。好在,那拱桥却是未被波及到,不然顷刻便是塌毁。 黑影一声闷哼,只感从脚掌处蓦地传进一股奇异大力,沿着自己的腿部经脉,狂奔心之命脉而来。 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骇意,心思电转下,劲腿如蛇吞巨象般,将古无忧的整个右臂缠住,欲要将其生生缠扭而断之时,古无忧动了! 只见他拳如狂雷,撼云震月,呼啸山河之间,便是猛地砸中黑影因行此招,而暴露出来的腰盘命门。 这一拳可不是闹着玩得,乃是凝聚了古无忧全身气力而击,气势绝伦,若是挨上,不死也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咔嚓的骨裂声自黑影体内传出,然后整个腰盘如地上的白石板一般无二,裂痕累累,甚至脊椎都是遭此牵连,错位如游蛇蜿蜒。 未等黑影的痛吼传至嘴边,古无忧脚下轻点,凌空暴起,将他如皮球一样,踢飞老远,停留都没做,便是被踹射进了汤汤洛水里。 就在这时,寒光凛凛,刀锋如划天之光,迅疾而至,直指古无忧后脑之处。 刀风化罡,刮得古无忧汗毛炸起,耳边都是隐隐生痛,可他好歹也是蜕凡中期之修为,经长命锁中不知名的豪霞淬炼筋骨,敏捷更是异于一般同境界的修行人。 他的战斗虽少,却已形成了一种本能,杀机未临,警兆已生,于间不容发之际,生生将头挪开半寸,让黑影这破空一刀,落了个空。 “看你这准头,平时没少切菜吧?怎得这般虚力大歪?” 古无忧冷讽一声,双指如电,猛地探出,轻而易举地便是将其刀锋夹住,任黑影如何百般扯拉,都是稳如泰山,不动丝毫。 旋即,清脆的刀断声响起,却是古无忧将精钢寒刀生生以指力掰断。 非是黑影刀势不准,相反,他常年孕刀养刀,这每一分力道用在哪,用多少,都是心如明镜,更别说最基本的刀势所趋之处的把握能力了。 而是古无忧无论从境界,敏捷等等因素远超与他,力量的天地鸿沟,带来的便是绝对的碾压! 反观黑影也不慌乱,这一刀他也没指望有所建功,狂出一掌,便是拍向古无忧心窝之处。 “让我教你什么叫准头!” 眼见这一掌就要落在实处,古无忧怒喝一声,如神龙摆尾,反身狂杀,冷光大闪,那双指间的断刃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黑影掌间。 而后,借着古无忧催发未完的真元余力,透体而出,又如刀切豆腐般,插进拱桥上白玉雕栏之内,深愈寸许。 可见,其力道十足。 这胛骨可是身体与四极连接之枢纽,此处一毁,臂膀自断,黑影也是没了再战之力,被古无忧一脚踹中腹部,飞出两三丈远,砸在了拱桥之上。 半空中,血雨飘零,殷红妖异,黑影经此变故,却是犹有生息。 这一脚,古无忧留了余地。 随即,他未理会黑影如何,左脚猛地顿地,强大的爆发力,将白石板都是踏出一个深坑,身子如风狂飙,冲向解围而杀来的两道黑影。 “贼子何敢猖狂至斯!” 轰得一声,古无忧双拳结结实实分砸在两人的胸口,强大的拳劲扯得是空气发出尖锐的音爆,可他自己也是面上显出痛苦之色,身子猛地滞了一下。 不为其他,只因这两人的拳也同砸在了他身上。 “哼,年岁不大,还不自量力!” “那就是找死!” 两道黑影重哼一声,巨大的拳头在空气中荡起波纹,再次轰来。 拳势惊人,饶是古无忧再如何自信,也不敢硬接,身子一拧,侧身避开。 “你们老了,也很自不量力!” 这两拳一朝打空,借着真元汹奔的惯力,将两道黑影震得是一个趔趄,大好良机,古无忧又怎么会放过,身如风旋,转至两人背部,双掌好似排山倒海一般,怒拍而去。 措不及防,两道黑影被这碎云掌力拍中,整齐地喷出一股浓浓的鲜血,摔落在洛水岸边,本是雄浑的气息,霎时萎靡了下去。 古无忧眸光如炬,回首盯着最后一人所在之处,却是瞬间一愣。 那里,除了有风有空气,什么都有,就是没人。 “你们的兄弟,是不是怂啦?” 古无忧慢慢地走进岸边那两人,不禁失笑道。 这两人尽是魁梧大汉,眉宇相貌隐有相似。其中稍稍年长者,此时的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恨声说道:“你管得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你都不懂?” 古无忧听着他太过勉强的话语,嘴角不禁升起一丝玩味,嗤笑道:“得了吧!亲情的巨轮说翻就翻,嘴硬个什么劲儿。说吧,许家派你们来····是送死么?” 这一场苦战下来,他也是发现了这些人中最强的不过是蜕凡初期顶峰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够自己喝一壶得。 如此行径,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什么许家?我们不过是你看中你身上财宝!”大汉掩饰得很好,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要是换做其他人,没准儿真就信了。 古无忧对此,却是呲之以鼻,冷道:“说得我都差点当真了,我不过到幽云才三日。有仇的,只是许家。” “况且,客栈的钱都是别人借我的,何来财宝?撒谎撒错地方了!” 确实,他住店的钱,都是许玉连夜派人送来的。 这几人劫财,劫内裤么? 此话一出,便轮到大汉尴尬了,眼中光芒数闪,沉声道:“此事,我几人力有不济,认栽!小兄弟你就痛快给个死法吧!” “但我有一点要求,你必须将许家总管事杀了!” 他从一开始便是看出了古无忧的修为,赫然是蜕凡中期,甚至犹有保留。自己兄弟几人这点微末修为,真得如对方所说,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许家给自己的一应资料,显示这少年是蜕凡初期顶峰,出身于凡尘。 那这其中,猫腻儿很多啊!许家纯是拿他们试水! 想到此处,大汉也断绝了生的希望。毕竟,岁月悠悠,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我不答应你的要求。”古无忧收起了玩味,说道。 “为什么?难道你怕了许家?”大汉一怔,这少年明显是惹怒了许家的大人物,不然不可能找上他们处理这件事。 可连一个总管事的命,都是不答应,是性情如睚眦,小肚鸡肠。还是因自己袭杀之故,感到命危朝夕,怕了许家? 古无忧可不知道大汉心中的百般念转,在身上摸了摸手掌,确认它很干净后,伸到了大汉面前,很认真地说道: “因为,你跟他有怨,自然是亲力亲为才是最好。” 天色昏暗,却是因这轻语而有了一丝温暖。然后,鬼祟消散,不敢出现。 第三十五章 白马歃 云卿桥上,不知何时刮过几片从远方游来的枫叶,染红了整个夏末,时光未央,流年已怅。 而在这淡夜古柳洛水间,风飘摇,落叶纷飞独把麻衫描,少年郎神色自在,任其逍遥。 “你为什么如此这般,我们是仇人。” 洛水岸旁,大汉躺在冰冷的白石板上,皱着刀剑黑眉,很是不解。自己很确信,在少年伸出手的前两刻四十五息之前,他是想杀了这里所有人的,除了,他自己。 那种杀意,一念之间,都能将汤汤洛水断流无源。可一念之后,也是顺着洛水蜿蜒东流无尽,消弭无循。 这个少年,很复杂,让他不懂。 “你们想杀我的时候,我们是仇人。现在你们没能力杀我,我们可以算是陌生人,或者,算是朋友。” “因为,我跟你们不熟。” 古无忧直视着大汉的满带疑惑的目光,虽然他知道这样很不好,有些不尊重的意味在里面,但还是这么做了。 他想让人知道,他的诚意。 而他确实跟这些人不熟,好比与许家一样。不熟,就代表不认识。 不认识,自己又怎么会跟他们产生仇怨? 不过许家的二长老,确实是老梆子。 于是大汉沉默,如夜色下的幽云一般,沉默。 在他走马观花的几十年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们,也拜别过五味陈杂的故友。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独特,也很孤独,然后在这个滚滚红尘里,成为一粒渺小的尘埃,灿灿生辉。 这个少年,跟他们很像,一样的独特,一样的,孤独。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 良久,大汉嘿嘿一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迄今为止,这是他与少年见的第三面,按道理来说,是可以做朋友的。 初知少年名字,是第一回。淋漓交锋,是第二回。 现在,他们冰释前嫌,自然是第三回。 “我叫燕天豪。”他郑重地说道。 “我的名字,你知道的。不过,你可以救洛水里哪位了么?”古无忧指了指前方,平静地说道。 大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个兄弟貌似被这少年一脚踹进了洛水里,欲要反身投进其内之时,却是被一旁的男子扯住了衣襟。 顺着男子目光看去,先前落水的同伴,不知何时爬出了深不见底的洛水,正趴在对岸,很郁闷地看着他们。 “没死,就别装死!赶紧给我滚过来!”燕天豪见他没事,招了招手,怒喝道。 看向古无忧的目光,有些羞愧,有些感激,有些迷茫。 对方修为远高于自己这些人,一拳一脚间,都可让自己重伤不起,更别说余有气力,可以爬出这吞人的洛水。 这些年,洛水即便不逢雨季,无论是人是骨灰,落进水里,都会瞬间无踪。 同伴能上来,也是拜了少年留手之福。可叹,先前不惜一切也要杀少年的心,是多么愚蠢。 不多时,或魁梧或阳刚的几名男子便是聚在大汉身前,面带好奇地看着古无忧。 他们都有着一致的想法,这个少年,很怪。 “小子,你就不恨我们杀你么?”被古无忧砸进洛水里的男子,拧了拧湿漉漉的齐肩长发,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世上的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而现在我们都活的好好得,何来恨?放心,如若是你的缘故,天姥难拜,我早就会杀了你们的。”古无忧很认真的说道。 那本太上清心法门,着重阐述过何为慈悲。慈悲则平等为怀,万物一体。不慈悲则贪嗔痴慢,烦恼丛生。慈与不慈,乃用上之别,体用不二,皆是一心。 若转恶为善,即是仙心。一念平直,众生皆仙,照破山河,万千朵。 自己恨不起来,不是修仙心,而是修情心。 以时间为筏,蘸人生为墨,这世间唯情之一字,最难镌刻。自己因找寻失去的情从凡间而来,自当想看看它怎么写。 “哈哈,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无忧老弟,赏脸去我兄弟几人小家一坐如何?”燕天豪挥手止住了男子再问下去的欲望,爽朗一笑,提议问道。 “家······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提到家这个字眼,古无忧神情明显有些怅然若失,却也还是接受了这个邀请。 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家了。所以他想看看,别人的家,是什么样子。 自己这些时日,越来越感到冷意。不是天气的缘故,这种冷是从心里发出的。 或许借着其温暖炉火,驱散些身体的寒冷也说不定。 “好,兄弟们,我们回家!”燕天豪咧嘴大笑,一马当先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在他身后,古无忧几人慢慢地跟着。 “你们那位朋友,不找了么?”古无忧想了想,出声问道。 反观燕天豪却是头也不回,冷道:“我们跟他不熟!” 其实这少年的话,很煞风景,但···是实话。所以自己并不生气。 古无忧温和一笑,不再多言。 路不长,一行人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刻有余,几经辗转,便是到了一所老宅门前。 老宅地处偏僻,很是老旧,如同上了年岁的老人一般,破朽不已。 可燕天豪几人却是一脸温色,审视着老宅,然后推门而入。 院落不是很大,胜在干净。在一侧,还栽种着一株寒梅。 只是季节未临,不闻其香,不然合着星华,将是人间别样美景。 “无忧老弟,你我在此痛饮一杯如何?”燕天豪指了指梅树下的一方大桌,说道。 古无忧一愣,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不会喝酒。” 燕天豪几人准备拿酒的脚步顿时一滞,场间的夜风也随之变得微妙起来,然后凝固。 “不过我可以学。” 燕天豪几人很想骂娘,感觉自己惹上了一个怪物,不容于世间的怪物。 不过这个怪物,心肠不坏,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得了。 不过一会儿,清酒醇香,透过封泥四溢而出,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来,喝!”他们几人也不废话,端起海碗便是一口干下,舒爽莫名。 古无忧看着燕天豪几人畅快之情,受到感染,也是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下。 “无忧老弟倒也是不屈!好男儿也!”几人赞叹一声,又是与他碰杯豪饮。 时光脉脉,情义殷殷。 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天上的启明星辰都是微亮起来,黎明,欲出不出。 古无忧的脸上早已是布满红霞,如昨日的火烧云一般无二。 呵气之间,酒气醉人,可他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卷着舌头问道:“燕大哥,你们怎么会帮许家的忙?” 一番你来我往的拼酒酣战下来,他彻底是明白了燕天豪与许家一点瓜葛也没有,那许家又因为什么找上他们? “唉···老弟啊,这世上总有对立的两个事物。那我且问你,它最大的对立,是什么?燕天豪见他发问,轻叹了口气,指了指头顶暗夜。 “是黎明。” “你说得对,但不完全。它最大的对立,是光,正大光明的光。” “可这光与暗一交织,产生的颜色,你知道是什么吗?” 古无忧想了想,点头道:“是灰色。” “没错,就是灰色!这光就好比神州大地上的无数仙门,照耀人世间。暗,就如同与仙门对立的魔道,永暗凡尘里。” “而这灰色,就是如江河沉沙一般,数不胜数的零散修行人。我们,便是这其中一员。” 古无忧眼中光芒数闪,到也是头一次听闻散修一事。自己在护送许玉回归幽云的路上,一直在调息休养,没时间顾及这些,倒也是落了下乘。 “为什么要做散修?不是有仙门可以拜入得么?”他有些不解,于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燕天豪又是一大海碗干下,方才悠悠说道: “仙门,不见得是好。志向不同,自然是不愿拜入。” “不过,无忧老弟啊。你也别以为我散修较之仙门魔道差如天垫,其实不然,沉沙有聚有散,何况世人?我散修也有自己的组织,只是不像他们两家那么有约束罢了!” 古无忧不免好奇起来,连忙问道:“那是什么?” 听他问及,燕天豪几人的面色尽是一正,目光之中腾起一股精芒,似要将整个天地烧穿,烧出个朗朗乾坤来! 几人的唇间,齐齐发出一道庄严肃穆之声,如黄钟大吕般,敲人心灵: “白马歃血,一生为盟,日月旋转,天地共鉴!” 第三十六章 苍天做人我做天 追风不解花千驻,却误叹,好年月。真心难邮差参路,梅木化愁,洛水融忧,半掌天空,却只敛星火夜悠随扈。 古无忧很认真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燕天豪几人,眼中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在羡慕,不是嫉妒。 天地铜炉,以人为引,苦苦熬炼,非要将每一个世人炼得面目全非才肯罢休。 情深,缘浅。 这一世,终究是太平时日,天下同欢,寻长生,觅不老,却独无人与自己共享。 他孤独到连这长生不老,都是自己一个人得,心酸怅然,独自尝。 燕天豪他们虽是散游天地间,却是最快乐那一撮人,无拘无束,朝乘风兮暮饮酒,白马为歃,一生天涯。 潇洒自由的同时,还有家。 这是他最羡慕的地方,但他不能。 因为留给他长生不老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舍弃这一身自由,与仙门扎实地绑在一起,用它们的力量,让自己明得长生大道,向天地换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即便,他不想。 “无忧老弟,你在想什么?”燕天豪看着古无忧怔怔出神的样子,轻声问道。 他的脸上,带尽笑意,即便是身有伤,也是浑不在意。 只要有酒,有老友,有家,何愁他物。 可这些,古无忧一样都没有。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酒中最烈的是什么?”古无忧回过神来,轻笑道。 这百花清酒将自己醉得是畅快淋漓,很多不开心的事物随之潜藏下来,这一刻,自己由衷地感到快乐的滋味。 所以,他想知道,最烈的酒是什么味道。是醉得不省人事,还是体无完肤。 “酒中最烈,我也不知道。”燕天豪很实在,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问题很难,自己这些年也在寻找答案,却是迷惘不知。 不知道,就没必要骗他。 随即,话音又是一转。 “所以我自己酿了一坛酒,想看看它最烈的时候,你想尝尝么?” 古无忧脸上涌起几分好奇之色,不禁笑道:“当然,我也想知道。” 于是燕天豪起身,走向梅树,指如刀剑,轻而易举地便是将积压多年的实土刨开,不多时便是刨出一个浅坑。 他的面容很庄重,很虔诚,好似供奉着世间至高无上的仙王一般,挖着。 及至后来,手速徒然变缓,如抚婴孩儿般,轻柔。然后,坑中的事物也渐渐在古无忧的眼中清晰起来。 那是一坛酒,世间最常见的黑陶瓦罐装着的酒。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即便是放在古无忧几人的面前,也是闻不到醉人味。 “这酒,我酿了二十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尽余欢。”燕天豪轻抚坛身,眼中沉醉不已,轻声说道。 旋即,他便是将封泥拍开,到了少许在古无忧的碗中。 “来,品一品。” 古无忧点了点头,看着碗中的琼浆玉液,猛地一口便是饮下,然后沉寂。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一场沉沦的梦,梦中的那些人,依旧如往日,眉目动人,嘴角含笑,安静地看着他。 可也只是一刹那,再不复往昔,回不去旧时。 睁眼,还是这个孤单的人世间。 “燕大哥,它是好酒。”古无忧轻吐一口酒气,顿时场间如临万酒池田,芳香四溢,醉人心脾。就是寒梅闻此酒香都是醉得要舒枝欲盛花,与百香争高低。 这酒虽好,但他不喜欢。它不浓烈,连百花清酒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不对自己的胃口。 自己,还是喜欢烈的。 “这酒,其实不烈。但对我来说,烈的让我心驰神往,让我不能自拔。”燕天豪喝得很慢,不,应该是品才对。他品自己二十年如一日的酿制,追着自己曾经的美好。 他知道这酒不烈,可就是喜欢,就是唯一。 “无忧老弟,在这世上,洞悉我们兄弟几人每一根骨头的人早已人走茶凉。在此之后,也不提肝脑涂地,我们自当饮百味苍凉,这尽余欢,就是由此而来。” “它是我们几人,唯一的寄托。” “燕大哥,你我虽年岁不同,却是一样的人。” 古无忧在心中长长一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是苦难,或是欢乐。相同的是,都孤苦伶仃得活在这个世上。 那,什么是自己的寄托? 燕天豪看着眼前的落寞身影,不禁鼻尖微酸,说道: “像我们这帮俗人爱做的事,无非就是喝喝烈酒,吹吹冷风,于是乎这般就真得醉了。也不是没有过走南闯北,拜入仙门的梦想,不过最终演变成如今深夜里碰碎的一只只酒杯。” “无忧老弟,我们这些人很想死,所以修行。那你,是因为什么修行?” 是的,他们几人,本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他们为了死,继续修行下去,因为前面有高山,可以压死他们。 如若不然,凡尘无敌,怎么会死? 他们为了死,才一次又一次活了下来,而其他人为了活着,依然幸运地一步步死去。 这个问题,比酒中最烈还要难上百倍。 古无忧沉默了,开始很认真地想这件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开口:“我丢失了很多的东西,在凡尘中我找不到它们。所以,我来了。” 他丢了旧城故人,良辰美景不在。丢了初心几两,不能两鬓如霜。 唯一,没丢这赤子之心。 “那这在路上会有各种各种的坎坷,你想过吗?你就不怕再会失去余生里的东西?”燕天豪不禁问道。 曾几何时,自己这些人也是抱着少年所想,来到仙的世界,妄图改变什么,可还是被人世大浪拍在浅滩,再不入海。 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干涸而死。 古无忧听闻此话,却是笑了笑,旋即起身看着天边。那里,第一缕曦光已然出现,然后将这个昏暗深沉的夜色打破,光,便来了。 他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张开了双臂,去拥抱它,感受它带给自己的温暖气息。 “一个人即可深思熟虑地忠于自己的选择,也可以不假思索地忠于自己的心。我已经将整个凡尘抛弃,与它再无瓜葛,来到了这里。那我想,我是时候该用一生去奔向它,实现它,什么都不能挡住我。” 燕天豪摇了摇头,叹道:“老弟啊,这世上有很多无能为力之事,仙路漫漫,你能找回多少呢?长生不老都是未知数,何况还有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注视着你,难啊!” 确实,长生不老带来的无所不能不是人人可尽享,修行人争命,争道,势必会与走在前方的仙,产生冲突。到那时,一个不慎,便是魂灭道消,拿什么争? 古无忧却是不为所动,双眼猛地睁开,竟是万丈耀世精芒闪烁其间,豪情冲天,冷声道: “我失去的东西,我自己去把它找回来,从天地的手掌中抢回来!谁也不能阻止我,就是高高在上的仙王也不行!” “我从未想过要将诸天仙魔,万千大道踩在脚下。但,但如果它们敢阻,我灭了它们!大不了玉石俱焚!” “这个苍天要拦····我自敢叫它做人,我做天!” “我这短短一生,没什么可失去得了,谁怕谁!” 声音不大,却是如黄钟大吕般,敲得燕天豪几人神情恍惚,震慑心田。 从他们认识古无忧不过一夜,对方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然后像怪物一般的举止,与自己酒话平生。 他们心里清楚,少年人的心态一直是静如止水,连情绪都掩饰的滴水不漏。 可此刻,少年的模样,与他们见过的那些仙门天骄脸上不可一世的狂骄,一般无二。 那些人,是天骄,也是废物,往往因狂骄而丧命。 但他们几人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感觉,叫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相信少年的豪言壮语,好比昨日放过他们的相信。 更让燕天豪几人觉得相信的是,那股盖天豪情前一刻冲人心灵,后一瞬却是消失不见。 这样的狂骄,很怪。 “燕大哥,天已放亮,我也不便久留,该是时候回去了。” 古无忧自觉失态,回过神来,尴尬一笑。 “恩···恩!也好,这个令牌你拿着,有事来此地找我。”燕天豪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出声挽留。只是拿出一个木制令牌,告诉了古无忧一个地址。 “燕大哥,我与你们,现在算是朋友么?”古无忧接过令牌,很认真地问道。 “哈哈哈,当然是!这个在我请你来我们兄弟几人的小家饮酒时,便是了!” 的确,小家与酒,乃是他们存在世间唯一的寄托,能请人做客,足以证明其重。 随即,他与身后几人脸上同是升起郑重之色,对着古无忧轻轻一拜,低喝道:“此情此谊,天地共鉴!” 古无忧一怔,旋即释然,他知道对方拜得是昨日自己不下杀手之举。他们虽是渴望有朝一日能死去,结束孤苦,但不想死在阴谋诡计之中。 这是他们的尊严。 “各位兄长,小弟拜别。” 古无忧回了一礼,便是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消失在黎明之中。 只是不知,那梅花树下,烈酒埋了几坛,未等来年春夏,故人不知所踪,还有谁知树下的烈酒······ 第三十七章 缥缈仙山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去,酒盏花枝贫者缘····” 幽云白日,总是那么美,那么车如流水,马如龙。 柔柔的曦光顺天而淌,铺洒在幽云城中红砖绿瓦,然后合着云游诗人的轻吟浅唱,贯进西城边的一间客栈上房里,将沉睡的少年唤醒。 于是,古无忧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披上麻衫,走向大开的纸窗,望着朝阳下的幽云万家烟火,行人穿梭如潮,小吃杂物叫卖此起彼伏,繁华又有些嘈杂。 他摇摇头,打算关上纸窗,入定修行。这样的风景,在幽云很是难遇,但是与他无关,自然不看。 没意义的事,不做最好。 “姓古的,你给我站那!”一身中气十足的女声,却是将他关窗的手,生生止住。 追寻其源,是一名英气逼人的少女,正双手掐腰,一脸不忿地看着古无忧,见他真得停下,霎时转怒为喜,连忙跑进客栈,上了楼来。 不过十数息,伴随着脚步声,少女便是站在了他的面前,怒目盯着他,那股劲儿若能化实,古无忧都能被烧得渣都不剩。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古无忧皱了皱眉,问道。 呵气儿之间,一股浓浓的酒气直扑入少女琼鼻。 “小姐吩咐我来带你参加天姥山的入仙大会!这个时候了,你还敢饮酒作乐!”少女怒喝道,简直是杀了他的心都有,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问什么? 但,自己打不过。 “不是还有两日呢么?”古无忧疑惑地问道,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尴尬。自己这几日除了修炼,就是与燕天豪几人畅饮一番,连尽余欢都是少了小半坛。 不过醉生梦死间,自己可没忘记过时辰,很明确地知道,还差两日。 “那个时日,是对凡俗规定的,你不一样!赶紧走,晚了可就前功尽弃了。”少女可没理会他如何,拽起他的手便是奔着楼下急急跑去。 “慢点,男女授受不亲啊。”古无忧突遭此变,惊呼一声,却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女一路下至客栈门口,又被其拉进了一乘装潢富丽的马车里。 “走!” 随着少女的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动,直奔幽云西门而去。 一路所过,街巷虽是喧闹无比,人潮如流,可这马车驶过,却是如刀断江海,畅通无阻。马车如此行径,行人商贩竟连不悦之色都未显出。 他们深知,这是幽云霸主的尊严,所以不可招惹。可他们不知,有人这么做了,还堂而皇之地坐在马车里,扬长而去。 那,如此这般算不算另类的践踏呢? 不多时,马车便是出了幽云西门,就这样,古无忧被稀里糊涂地被少女拉着,一路奔驰向未知远方。 而城内,老诗人总是摇头叹息,到最后也没吟出贫富来,也没饮过他最想的辛酒,就像古无忧从未看清过自己住满了孤独的泪眼。 少年的豪情永远不够用,一杯酒足以却了一件心事,可那杯尽余欢,不知何年何月,与君再饮。 ······ 两个时辰过后,古无忧站在一处悬崖绝壁边,面色很凝重,然后转为黑色,锅底一般的黑色。 “这就是你说的天姥山门所在?”他将一块不下百斤的巨石踢进悬崖,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半天,巨石砸落崖底的回响才轻微得传进他的耳里,真实的告诉他,这里除了悬崖,还是悬崖。 “当然,只不过你看不到而已。”少女笑道,眼中的得意之色,表露无疑。 旋即,她将腰间一件玉环龙佩解下,一个用力,龙佩便是抛向了悬崖。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龙佩竟未石沉入海,而是静静地漂浮在悬崖上空,散发着迷离淡青光芒。 “看好了!” 少女一声娇喝,双手猛地结出繁琐印式,一道青色真元汹涌喷出,打入了龙佩内! 反观龙佩经此变故,开始疯狂地震颤起来,那淡青光芒更是大盛数分,扩散开来,布满整个悬崖上空。 古无忧黑着的脸缓缓凝固,然后转为惊愕,好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嘴张的都能装下个鸡蛋。 只见随着那淡青光芒布满的虚空,竟是浮现出数千玄奥晦涩的古字,不过坚持住了一刹那,便是如青花瓷裂,缝痕密布,轰然爆碎,露出真实。 一座飘渺入云的仙山,呈现在了古无忧两人的面前,那里一片祥和,佳木葱茏,流泉飞瀑,仙鹤飞舞,生动自然,好一处仙家胜地。 “世人肉眼凡胎,看不清真实虚妄。这天姥山即是仙门,自当是隐于红尘大世,最佳所在,便是这万丈深渊。”少女双手印式一转,便将龙佩收了回来,悠悠说道。 “是我着了下乘。”古无忧慢慢地将思绪从震惊中拉了回来,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 他很是认同少女的说法,的确,天姥山若要隐于红尘,选取万丈深渊,最好不过。 这里很令人恐惧,也很真实,那便够了。没有哪个凡俗敢以身试法,至于修行人,自可看出一二分端倪来。 与此同时,他也是明白了许玉前些日子里说过的那句禅语。 “走吧,我们上山。”少女很是得意,终于是有件事可以镇住这个恶魔,让自己找回点平衡。 于是,古无忧第一次踏入神州仙门,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修行。 说来也怪,这诺大的仙山连个守门弟子也没有,古无忧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多时,便沿着崎岖山路爬过小半有余。 这一路很静,静地只有山风呼啸,静地只有这两人,再无其他生灵 而后,青石山阶在半山腰处,徒然断绝,一方可容得下数百人的平台出现在两人视野里。 平台延伸,深凹进山腹,一座十数丈高的鎏金巨门如刀贯长虹,横插山腹间。 古无忧就这么站在巨门前,打量着严密无缝的巨门上的一处凹槽,不禁回身问道:“这座山,不是天姥山?” “不,这就是天姥山,只不过是它的外山。” 说完,少女又是将那玉环龙佩接下,扣进了巨门凹槽里,两者一相结合,竟是锲合无比,好似龙佩就是从巨门上挖出一般。 咔咔之音响起,那鎏金巨门竟是缓缓而动,无力自开。 少女却是不理会这些异状,拉着古无忧便是走近山腹之中。 一路,夜明珠的朦胧亮色,将未知的路途照如白昼。很快,一股清新之风拂过古无忧两人的面庞,使得他们眯起双眼,认真地打量巨门的尽头。 它的尽头,还是平台,好似复制出来得一般 两人相携登台聚目向远东望,只见沧溟浩渺中,百山林立,矗如奇峰,联如叠放,列如碎岫,隐见不常。 那里,亭台楼榭,点缀其间。云气骤变,如大众之区,数十万鱼鳞相比,中有浮图,三门嵯峨,诡异万千。 “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姥山,对么?”古无忧忍不住问道。不过接下来的话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低声自语道:“这仙鹤很肥啊,要是能烤了当下酒菜吃便是最好,配上百花···啧啧。” 目光所及,却是一只仙鹤从远处破空飞至,落在了两人身前,旋即轻伏身子,嘤嘤而鸣。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可少女已然蜕凡,耳力岂是常人能及,早就将此话听得是一清二楚,看着古无忧的眼神,古怪莫名。 这个煞星,莫非是被烈酒烧坏了脑子? “别想了,这是云天仙鹤,你打不过它的。”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旋即脚下轻点,便是上了仙鹤背上,朝着古无忧努了努嘴,示意让他上来。 古无忧并未多说什么,一个跳身也是稳稳地坐在了仙鹤背部,仙鹤一声轻鸣,便是腾空而起,载着两人飞向了一处高山。 半空中,古无忧轻轻抚摸着仙鹤柔软的细羽,咧嘴一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精芒,垂涎不已。 仙鹤好似感受到了这种目光,顿时一个激灵儿,加快速度地飞行,唯恐下一瞬间,成了锅中炖食。 仙鹤飞过,如梦炫影,钟鼓楼台翼其左右,檐牙历历,极公输巧不能过。 冉冉漫天,万云自若。 由于云天仙鹤的如电之速,古无忧两人百息间便是到了那处高山脚下,只见千人成潮,拥挤如流,无序地站在那里,嘈杂声冲天裂地,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的脸上,或是焦躁不安,或是风轻云淡,或是高傲自负,百态无一。唯一相同的地方,是他们都在望着山腰,翘首以盼,像是等待着什么人物降临。 古无忧两人跳下仙鹤引发的动静,都是未能将他们的目光吸引,对此不屑一顾。 “这些人,都是为拜天姥山而来?”古无忧看着汹涌人潮,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看这样子,起码有近千人之多。血气奔腾,犹如大龙,隐化实质。 蜕凡,不在少数!那自己拜入天姥山的希望,将会再减三分。 可少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这些人不过是世家子弟,或是与仙门有牵连的修行人的后辈而已。两日之后,山门才会大开,到时候不下万计凡俗将会不远万里,前来争那天罡地煞之数的修行名额!” “你的路,很难!” 第三十八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缘起缘灭几人通,花开花落谁知否,千花落红尤带泪,一袭麻衫可知愁? 古无忧安静地听完少女的句句戳心之言,面上虽是看不出什么,心中已是掀起万丈惊涛骇浪。 他想到过入仙大会一举行,势必会人潮成海,可这人,也太多了。 浔阳百姓,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人,管得过来么?”他不禁发问。 是的,人太多了。多到眼前这座巍峨高山都是难以容下他们,何况一应周遭事务。 “人虽然多,却是糟糠如沙,奇宝如珍。天罡地煞,大部分还是要从这些人中选出,只有少数幸运会降临在凡俗的身上,立地入仙。”少女指了指眼前纷乱人潮,轻叹道。 随即,话音又是一转。 “不过,若有人真如暗夜启明,璀璨夺目,照得世人无地自容。那他便会从万千凡俗中脱颖而出,扶摇直上九万苍穹。天姥主山上的那位九圣子,便是此例最好的证明。” “看来这条路很难走,不过我想试试。”古无忧咧嘴一笑,继而走向了汹涌人潮,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少女明显一愣,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都是未将这个少年劝回,很失败得。毕竟,他不仅需要争过万千凡俗,还要争过自己所在的许家这个庞然大物。 只是她不知,少年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成活,便成魔。 “道友请留步!” 云澹澹,山悠悠,一声横笛锁人留,一道人影乘着仙鹤,吹着玉笛,从远处飘下,向古无忧两人打着招呼。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离人影尚近的几人尽是打了一声喷嚏,就算是少女也不例外。甚至随着人影的靠近,不禁再打了个冷战儿。 要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蜕凡,或是濒临界点,身体强度素质,可不会因凛冽的山风而感到寒冷。 那么,便是别的不知名原因。 古无忧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打量起来人。毕竟,这起码是一种尊重。 只见那人面如冠玉,含笑而语。一身道袍,笛插颈后,在阳下闪耀着迷离晕光。举手投足间,都飘逸如仙悠然起舞,倾覆沧桑。 卖相很不错,只是在他的眼底,有一抹深谙如潭的灰暗,将其散发出来的气质,两相矛盾。 “我叫古无忧,不叫道友。”古无忧很认真地说着实话。 那人听闻此话,却是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牙,说道:“我叫曹天养,天地所养的那个天养。”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古无忧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一般,很是熟悉。 那种感觉,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经久再逢。 而同样,古无忧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对方眼中的那抹灰暗,自己也有过。 那是对死的不在乎,也是对人世的厌倦。于是,他想进一步确定这件事情。 “你好像有很多故事。” “你也一样。” “来参加入仙大会的?” “是的,我想无所不能。” “那一起如何?” “正有此意。” 至此,古无忧终于认定,自己与他,是一类人。他与自己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潜藏在心。他与自己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便是缘。 他觉得,这个人可以与自己做朋友,那种很不错的朋友。 “道友,我觉得我们还是往前挤一挤最好。不然仙使降临,可就好处难捞了。”曹天养笑着提议道。 他还是想称呼这个少年为道友,因为他觉得道友二字,意义很大。 道友,道友,吾道之友。 这红尘不过十丈却困芸芸众生,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别,来了又去犹如潮汐。 人世这个浪很大,不过他认为这个少年能做道友。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不幸的。两个不幸的人互为道友,自然是人畜无害。 他们虽然有过灰暗,世已桑田,可心,尚未沧海。 “也好,那走吧。”古无忧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在这座巍峨高山脚下,他有了修行上的第一个朋友。 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两人并肩而行,古无忧却是未感到什么异样,可他前面一人却是猛打了一个哆嗦儿,回身怒斥道: “你们两挤什么挤?没看到这么多人在这等着呢么?” “道友,你着相了。可是会遭报应的。”曹天养浑不在意,有些谦卑地说道。 这一点,跟古无忧很像。 话音刚落,那人便是再打了一个喷嚏,印堂之上,无故升起了一丝黑色。 “道友你看,报应说来便来,所以不要挡住我二人去路才好,不然···你懂得。” 话语中,威胁之意毕露无疑,那人又是猛地一个哆嗦儿,看着曹天养的眼神犹如怪物一般,然后乖乖得让开了道路。 “道友请让一让,我们想过去。” “滚一边去,小爷我忙着呢!” “滚犊子!”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喷嚏声,数声怒骂也是将两人前行的步伐堵住。 在后面看着热闹的少女沉不住气了,左脚猛地顿地,强大的爆发力,扯的空气都是音爆如狂,冲向了古无忧两人面前嚣张的一名青年。 轰的一声,青年措不及防之下,被她砸飞至半空两丈来高,落地之时,已然将花岗硬石地砸出了个深坑出来。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直到青年落地的沉闷声响起,才是将那千余人的嘈杂声压过,戛然而止。 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少女可没觉得什么,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冷道:“怎么,不服啊?” 这话问的,很是霸气,很是让这千人哑口无言。 仙山之下,不允争斗,此乃明规,触犯的后果可是万劫不复。不然的话,此地早已是血流如海,死尸遍地了,哪轮到她? 这少女是心无畏惧,还是毫不知情? “苍海经流年,轮回千百遍,一朝繁华尽,仙前奏梵音····” 也在这一刻,天边不知何时风云突变,有数朵仙云飘来,霞光万道,天音苍茫,烟涛如瀑,虎鼓瑟龙啸空,似仙临云,明灭难睹。 在那仙云之上,十位男女静立,尽是身着道云青锦袍,腰环苍蓝龙纹绅带,衣袂飘渺,仿佛与天地同相融,乱云飞渡仍从容。 “见过诸位大人!” 千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对着半空中矗立的出尘男女们遥遥恭拜。 唯一有些煞风景的是,整个场间只有古无忧三人站着,静静地看着那几位男女装逼,不想说话。 “你们是何人?不知道规矩么?” 仙云缓缓飘下而落地,那瑰丽壮观的景象也随之消失不见,一名女子看着三人不行拜礼,不禁眉头微皱,冷声问道。 “我懂不懂规矩,你管的着么?”少女却是怡然不惧,直视女子,寒声而呛。 此话一出,千人屏息,山风顿滞,震慑心神。 古无忧看向少女的目光,变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许家。 “哪里来的闲杂人!既然不懂规矩,我就叫你规矩!” 女子觉得,这人很拂了自己的面子,也间接地影响了天姥山的尊严。 自己是此次主山下派来的仙使,代宗行权,可始一临尘,便是有人出言顶撞。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所以自己要教训她! “就凭你一个小小五代弟子,也敢教我规矩?就不怕我许家明珠降罪仙罚么!”少女冷如冰霜,将那云环龙佩猛地亮了出来。 登时,几名男女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眼中升起的无尽惊恐表明,他们认识这块龙佩,对它也很恐惧。 或者说,对它的真正持有者感到恐惧。 “你是····许家的人?”女子万分惊恐,不确定地问道。 “怎么,不服啊?” 这下,几名男女再难开口提规矩一事了,不然明天或者某日,自己难逃厄运。 那位许家明珠,不是那么好说话的。那她的家人,有何理由参拜一个微末弟子。 “咳,既是许家的人,那不拜自当可以。好了,赶紧测根,耽误进程,你我难逃其责!”几人中,一名稍长的沉稳男子,出声打了圆场儿。 少女见他们如此拐弯抹角地服软,也不再咄咄逼人,冷哼一声,退到一旁。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再有他人庇佑,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过分而行。 脸面,别人也是要的。 可曹天养不这么想,嘿嘿一笑,问道:“几位道友,你们是不是怂啦?” 本来呼啸刮骨的山风顿时消弭无影,众人的眼球更是惊到了地上,愕然看着他,面色复杂。 “你又是谁?活得不耐烦了么!”女子再也忍不住,简直是怒如江海,自己竟是被这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那仙门子弟,如何置之不顾! 就是那沉稳男子的面上,也闪过一丝不悦之色。这人,把话说得尽了。 可同时,这些人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知所解。 曹天养嘿嘿一笑,朗声说道:“我叫曹天养,天地所养的那个天养。” 忽地,一股狂暴如刀的山风刮过,将这千人浪潮刮的是彻骨通寒。 曹天养这个名字,他们听过,比许家都惧怕异样。 因为,那就是一个霉星,倒霉透顶的那个霉。 不识我阴曹地府,敢问我指尖生死! 第三十九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天色苍茫看劲松,寒风朔朔附流云。 在这世上,最风流的事莫过于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少年郎人前啸马而过,白衣白笛,一身狂骄。 而今,曹天养就是如此这般做了,将天姥山仙使的耳光,扇得响彻云霄,再也不能落下。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沉稳男子挥手压下了女子有所狂飙的滔天怒焰,认真地问道。 “道友,你着相了。”曹天养也很是认真地回着。 “是我们落了心之下乘。” 然后男子沉默,像死亡一般的沉默。 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比许家明珠还要让自己恐惧的事情。 山里有个老道观,观里有个老道长,老道长有个小徒弟,他的名字,也叫曹天养。 不论是否为同一人,他都不敢以身试险。自己地位卑微,本就风雨飘摇,再有滔天巨浪打来,必将沦为落泥。 所以,这个耳光,他需要忍下来,更需要忘记。 男子的沉默,带来的结果,便是人潮的沉默。仙使默认了眼前这人,那便说明他很不好惹。 能将自己打入深渊,不复存在的那种不好惹。 于是,众人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气氛,这是天姥山百年未有的事。 “你们不测仙根了么?”古无忧轻声问道,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他知道这样不好,不算尊重别人。但在他看来,眼前这些人很是耽误自己的时间,所以他想快些结束,图算后计。 不论,成功与否。 “当然测!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个来!”男子沉喝一声,如大道天音,飘渺似风,闯进众人的心海,震慑如雷爆苍穹,经久不散。 于是,为了让双方不再那么尴尬,一切又是回到原点,好似往年一般,人人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字长队,看着就像是久远传说中的百丈歧蛇,蜿蜒曲折,从这秀丽山脚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青绿草地上。 不知什么原因,从远方荡来的山风很是猛烈,隐化成罡,吹得众人的脸色都是有些铁青。可他们却欣喜不已,静静等待着十位仙使的敕令。 这下,古无忧更想结束了。即便是自己因许家的面子,而排在了前一百。 他们,真得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仙根粗短,萎如枯草,气力近千,心海若流还涸,丙中资质,你不用再来了!” “仙根粗长,劲如虬龙,气力千斤,心海奔涛,乙上资质。恩···还不错,去那边等着下文吧!” “仙根·····” 这十位天姥仙使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得,随着人群不停地向前移动,自然会有人离开。 他们的脸色,或是铁青,或是得意忘形,百态不一。 余下的人,看着离开山脚的那些人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在一旁等待复试的那一小撮人,又是羡慕嫉妒恨,矛盾不堪。 古无忧谁也不认识,自然不理,只是与身后的曹天养联络起了感情,打好友谊这条小船的底板。 很快,百人如走马观花一般,匆匆而过,轮到了他自己。 看着凭空捏造的石桌后面那位沉稳男子凌厉的眼神,看着桌上那块像火山石一般黝黑的岩块,古无忧认出了那是什么,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岩块,紧握。 这块黝黑的石头,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感应石。 前几日,许玉跟自己讲述过种种天地奇物,其中特别提到了它。 因为,它决定了自己的何去何从。 感应石里天然蕴含着一种类似神识的奇力,一经真元触发,便会分出一缕进入人体之内,如阑珊灯火一般,把那人的仙根照得是脉络清晰有循,通亮可自见。 天工造物,万般奇异。 而经过无数年的尝试,仙家高人早是创出一套法门,可以用某种术,沟通天地间存在的“势”,来做到旁观他人仙根粗壮程度如何。 不过一瞬,他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清凉怡人的气息,从感应石某处喷发,顺着自己掌心进入体内,然后走经游脉,极速流转,最后汇于丹田处,气息猛地一转,如日海焚天轮,万川拍惊涛,炙热流浆般火热,从丹田爆出。 山峰秀丽,灵气逼人,云盛盖天,烈阳都是被遮在后方,山脚下清幽一片。 忽地,一道匹练豪光猛地从古无忧身上冲天而起,惊雷大作。青草异明,嫩柳新芽,蜕化翡色,曦华好似银河倒挂,隆隆声响如万马奔腾,震如天音浩荡。 在这一刻,人们下意识里遮住了眼睛,以为是云破日出带来的光明,下一刹那才反应过来,就算是最明媚的烈夏也不可能如此明亮,如果不是日光,那···必是仙根感应之异象。 感应石不是很大,可它在凡俗修行,走向长生不老的路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而在感应之初,如若有天资傲世者,必会有万千异象而半生,或是海上生明月,或是道光凌风云,或是咫尺路天涯,林此种种,玄奥难铭。 显然,正在握着感应石的那位,便是其中一员。他的异象,明眼可见,道光凌风云。 这种异象,凤毛麟角般的少。所以前途,无量。 可就在古无忧躯体内万数道光近乎滚滚沸腾,汹涌澎湃,冲破天际重重盛云时,一道不算太过暗沉的灰意参杂进了道光里,然后那精气蕴藏的万数道光猛地便如龙归神巢,转瞬回了他的体内,不再叱咤风云,傲笑天云。 诸多百般异象,顿时戛然而止,好似被某个恐怖的存在生生扼住了咽喉,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石桌后面的男子一向很是沉稳,就是曹天养那般挑衅都是未曾变色。可此时却是猛地起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喃喃自语。 “不对,一定不对!肯定是它错了!”他转念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又是从道袍中拿出了新的一块感应石,递给了古无忧。 眼中的渴望最深处,贪婪难掩。 “好吧,我再试试。” 古无忧应他之邀,再次紧握住了感应石。于是,风云变幻,一如方才。 万数道光,终究是未能将苍穹凌破。 “你的仙根,竟然开始腐朽了·····” 男子看着古无忧的眼神,犹如怪物,更多的,也是惋惜。 本以为自己会发现一位天资傲世者,借此契机,一举扶摇直上,进拜主山。 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对方虽有如此异象,却是仙根腐朽。 朽根难修啊······ 人们看着古无忧的表情与男子没什么大不同,很是惊愕万分,也很是,幸灾乐祸。 仙根腐朽只有一种人才会有这么异变,那就是将死之人。 根已朽,自然命源干涸,时日无多。不过他尚是弱冠之年,不可能早夭,最多修行难以寸进,意合无望罢了。 仙根未盛先朽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诞生的几率与道光凌风云异象,相差无几。 两者在同一人身上应验,更是百万无一。古无忧能有此运,不知是灾祸还是福缘。 不过,这不关人们自己的事,所以不在意。这下更是少了一个生平大敌,拜入天姥,有望。 反观古无忧倒是一脸平静,好像早知道这种结果一般,不理会那些人如何,走向了其他几位仙使处,测试余项。 即便是仙凡有别,感应石可不会骗任何人,所以他不用考虑真实性。这一点,别人也不会考虑。 不过一刻,古无忧便站在了离人的那个方向,默然不语。自己的气力,心海尽是乙上资质,倒也是应了当初许玉断定之言。 可这仙根腐朽,自己真得是无力回天。长生毒,不是那么好解得。 古无忧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垂头丧气,乘鹤离去。而是走到少女身旁站下,静静地看着人们。 “你好像并没有感动失望。”少女明眸数闪,轻声问道。 其实眼前千人如潮,可她在乎的只有这少年,她本就是为他才来。 “你都没觉得我会失望,那我自己又怎么感受到呢?” 古无忧却是不正面回答,反问而道。 少女一怔,不再说话。的确,就算是他被测出仙根腐朽,很难修行至高深处。可自己从始至终也没觉得他不行,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个煞星发起疯来,是会不管不顾得。 于是,古无忧跟着沉默,等着曹天养资质如何。 曹天养只是在他的下一名,未出一刻,那边猛地是风云会聚,龙涛虎啸,煊赫煌煌,然后转瞬消弭无影。曹天养站在了古无忧面前,似笑非笑。 “仙根虽精却细,同样的修行难有成。道友,我们可以一起下山了。” 他说得很是风轻云淡,好似没有接受到打击一般,平静地宣布事实。 古无忧不禁失笑,说道:“我们两个倒也是够倒霉的了。” 他们两人确实很倒霉,一个仙根粗壮,却已腐朽。另一个仙根细长,却是精纯,有些矛盾。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的仙道修行,很难有成,意合无望。 倒也称得上是难兄难弟了。 “非也非也!有道是祸兮福之所倚,路还长,未来说不定谁生谁死呢。”曹天养摇摇头,说道。 “也对,路还长,你我也没什么好怕得。”古无忧认同了这种说法,然后看着空中数只云天仙鹤,怔怔出神。 他与曹天养,已然成了秋后梨花,无人问津。可世事无常,谁知道哪一天这一树梨花会不会压得海棠,不敢盛放呢? 而此刻天姥连绵群山的一处老观里,一名老道人静静地伫立在观门前,看着两人的所在方向,眸光如经历人世幻灭,苍穹破立再生。旋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面上涌起几分怒色,将其散发出的高绝凡尘的气质破坏的一干二净,低声骂道: “小兔崽子,你等回来再拔了你的皮! 第四十章 一笑一尘缘(求收藏) 行言难违江湖计,事事如弈人如棋,所幸我非局中客,无须临渊羡池鱼。 悠悠钟鼓鸣,万语颂真经。 不知何时从那天姥百余雄山间,传来道道诵经天音,合着仙门暮鼓晨钟,苍茫无尽,好似地仙独坐幽篁,梵唱一世别殇,幽幽的,一切有了开始。 古无忧三人坐在一棵梨花树下,品着香茗,静默不语。 他们没那运气直拜天姥,自然不想多留,乘着云天仙鹤,到了此处。 这里是凡尘地,顾名思义,天姥山中的凡俗该呆在的地方。 “你们想怎么做?”少女抿了一口香茗,轻声问道。 直通天姥的这条路断了,很难再续,只能寻求他法了。 “这条路不通,走别的路便是了。”古无忧脸上可看不出一点失魂落魄,轻笑说道。 的确,世上的路那么多,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大不了,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我有一条捷径,你们两个要走么?”少女问道,自家那颗明珠再璀璨夺目,也没能力插手天罡地煞之数的选拔。有些东西,她没权利,也不敢有这权力。 这权力,只归天姥山主所有。但不耽误许家明珠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将两人收入麾下。 “你说的,是仙侍这条路吧?”曹天养沉吟了一会儿,悠悠道。 “没错,你们只能走这条路,别无他法了。” “你们说的仙侍,是什么?”古无忧有些不解,轻声问道。 “道友我且问你,如若你从一个凡俗得道入仙,享受着无尽命寿的同时,会不会想要某种虚荣呢?”曹天养却是不答,打了个哑谜。 “不想,我只想无所不能。”古无忧很认真地说道。 这实话,很让人尴尬。 曹天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变得欣赏,同类之间的那种欣赏。 “咳咳,那只是你。生命的璀璨,光是修行怎能道尽呢。每日枯坐幽府,乏味不堪,自然是应寻万千快活。” “所以啊,这仙门之中自会是有凡俗在内,处理一应事务。可凡俗命寿不过百载,榨尽其力也不够仙家所用。毕竟,一些天材神料动辄成百上千斤,不是凡俗可劳作。” “于是,修人行的目光便瞄向了我们这些与仙门情缘失之交臂者。以提供修行资源的名义,广为征兆。” “其中姣姣者,可为天骄随侍,伴其修仙觅道,供其驱使。” “所以仙侍就是奴仆是么? 古无忧打断了他再有所言的话,问道。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仙侍名号虽好,说白了就是修行人的奴仆,与凡尘中伴读书僮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卑微若尘。 “也不尽然,你们若选择这条路,会直接成为我家明珠的随身仙侍,一应修行资源比之天姥山三代以下弟子都要好得多。” 少女急急劝道,这可是两人目前唯一的路了,况且那位明珠也答应过自家小姐的要求,承诺古无忧若愿,列十大仙侍首名。 “可再如何,也是奴仆,我不愿。”古无忧摇摇头,一口回绝。三千世界,十万菩提众生,多如流沙的不幸人打破头颅,都要争一个仙侍之名,以奴仆身争命争道,可以说是心有不甘,或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行之。 但即是奴仆,就是不好,落了修行下乘。 在本质上,古无忧觉得他们已经开始失去了长生不老的资格。因为,他们没有想过,这命寿灯花百结之后,只有灰烬,没有复燃过。 “但只有这条路能助你们走向巅峰啊!两日后的凡俗之争,就算从中脱颖而出,也是天罡地煞之末流,根本无用!”少女仍不死心,继续劝道。她看着古无忧两人风轻云淡的面容,脸色猛地一变,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你们····要踏古道山!” 古无忧咧嘴一笑,站起身来,眼中蓦地升起万丈豪情,张狂而道:“没错,我们就是要踏古道山,向天证我道!”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群山尽头是一座更大的山,高耸入云,好似天地支柱一般雄伟壮丽。 云渺渺,风萧萧,遗世独立。 少女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来,依稀间又是看到了当初那个一言不合就狂杀不止的煞星。 他很疯狂。 相传,在无尽岁月前天姥群山不过是一片废墟,被后人无休无止的整理开发,方具有了如今的磅礴气象。可以说,天姥山历史悠久,如果向上追溯,这片仙家胜地可以延伸至千百万前。 而在修行人降临此地之前,山河大地不过荒凉一片,甚至地势都未有高处。唯独,那座山存在这里,恒古存在。 于是,它被后来人取了个名字,古道山。古道,古道,万古成道山。 后世人好奇之下,曾在这里大规模挖掘清理,希望可以在山内废墟中寻到几件仙物神料,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但天姥仙门历代先民,总觉得那里不简单,因为那里存在了一种天地大势,威压如天倾,无论你如何天骄盖世,进了山里都是渺如尘埃。 不甘心下,天姥便是发出敕令,欲无路拜入仙门,自可踏上古道山。 若能虔诚登顶,天骄位拜! 可万年以降,真正成功证己道者,寥寥数人罢了。倒是魂灭道消的苦命人,多如万江沉沙。 所以,古无忧两人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古道山会在万千凡俗拜山门,天罡地煞圆满之后开启,你们还有时间考虑仙侍之路的。”少女叹了一口气,自己受小姐之托付,怎么也要仁至义尽才是。 “再不喝,如此香茗可会凉的。”古无忧轻笑,婉拒了她。 于是,夕阳画红,白鹤天涯,悠悠老山十里雾,梨花百树似恍惚,三人就这么品着香茗,沉默不语······ 两日的光阴疏忽而过,在这期间古无忧两人也乘过云天仙鹤于半空中,远远望过万千凡俗拜仙门之宏景,当真是人如潮,声似浪。千帆争流,一帆过。 数万人,不过几十之数进拜天罡地煞。 这一日,烈日尚未抬头,时辰略早,晨风微凉,应是一片静谧的青葱山林间却已是热闹异常,穿着明晃仙羽道衣的天姥山执事在四周巡逻,不停地维持秩序,前方不下十丈的高高石台,拔地而起。 上面人影错落,苍苍老者占位居多,面无表情地审视台下的万千人海。拂尘道衣飘渺间,流露着危险的味道。 看着周遭热闹却又肃然的画面,古无忧两人却是很安静。与眼前这些万千凡俗比起来,他们缺的是时间。今日的一片繁景,比之那日仙使测根,不知要庄重出多少倍来。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古道山的开启当然不仅仅可能是他的人生大事,对整个天姥仙门也是一件大事。 他却是不知,此次因为有他们两人触动感应石而生异象之故,牵扯到了天姥主山很多人的神经,更是变成了一件万众瞩目的大事。 忽地,一股无源天音从古道山中响起,万道仙霞狂升,云荡四方,将山映得是缥缈朦胧,如梦似幻。 就在这一刻,高高石台上的数道人影不再闲散若游,猛地直身而起,其中一道老道人更是走到台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古道山启,诸君可踏!”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仙家法门,苍老的声音竟是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而且并不显得音隆震耳。 于是,嘈杂乱音刹那尽收,万人呼吸可闻。 老道人又是伸手指向高台后被云雾遮掩的古道山,说道:“有石径绕山而转,若想证己道资者,随意入山。登绝顶的人,便是我天姥十大天骄之选!” 此刻的太阳已经近要升到天穹最顶处,光线已然炽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未能驱散环山云雾一二分,根本看不清云雾之中的山路模样。 通往古道山的道路就在高台后侧,人们站在山脚下的平草地上,便能清晰地看到那段并不怎么崎岖的山路。 于是,在长生不老的诱惑下,万千人海汹涌的奔向那里,试图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和古无忧的想象不一样,他以为古道山开启时,会是如何的庄严肃穆,万人有序而行,可是他错了。 而今的样子,与浔阳城菜市场突然特价而销,遭到哄抢没什么区别。 万人群情激奋,冲向了古道山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多少人并肩而行,一入山路,便如石沉大海,消无踪影。 要知道,山路比起这万人来,还是有些窄的,即便它可容百马并行。 “无忧道友,我们也该上去了。”曹天养从怔怔出神中缓过来,朗声笑道。 “不错,我们是该上去了,人不多了。”古无忧点点头,同意了这个邀请。 不过转眼之间,古道山路已进千人,自己二人再不进去,就有些耽误时间了。 浪费时间,是件可耻的事情。 于是,古无忧两人跟着浪潮缓缓走进了山路。 “古道绝顶上见。” “彼此。” 临入前,古无忧与曹天养约定了一下,然后用余光撇了一眼身后外围的人潮,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话,旋即踏进了茫茫古道仙山。 “诸天气荡荡,我道正飞扬!” 第四十一章欲揽乾坤去 欲揽乾坤去,独占是江山,霜晨短,东方破,古道山,何时换人间? 与谁问道因果,何必问流年。 今日老天作美,空气特别干净透亮,湛蓝的天空下是一片最清晰的世界,人们的视线可以延伸到非常远的地方,看清每一个踏上古道山的凡俗或是卑微,或是执着的面容,甚至能够看清石台后方的石阶。 然后,古无忧在某些人的注视下,迈出他的第一步,踏上了古道山阶。 高高石台因视线的揽尽,其上的众多道人看到已经有数千人走上了山路,紧接着,从远方有云天仙鹤飞来,上面载着的是天姥山真正的仙门弟子。 有些与天罡地煞无缘的修行人认出,他们是五代甚至是三四代弟子。然后在上千道不解的目光下,闪身如风般进了古道山路。 没错,对于万千凡俗来说,古道山是自己一朝风雨成名号,转瞬进拜天骄位的无上捷径。同样的,对于不如意的天姥山弟子,是让自己登云化龙的路。 他们很不如意,生不如死,如若进了古道山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为道而死,方为己愿。若生而拜绝顶,我道不孤。 于是,古无忧与曹天养的路,更难走了。 “他们能成功么?”高台上那老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汹涌人潮,轻声道。 “古往今来不过数人登上绝顶,最近的一个还是十年前的那个人。他也不过是走到半山腰而已!” “难!难!难!” 几位道人很是不看好这些人,他们没想过会有凡俗在这个时代登绝顶。 成功的人,太少了。 “可那个人今天也来了,就没什么不可能!”也有人不服这种消极的看法,伸手指向了古道山路。 随即,话音又是一转。 “况且,前日生出道光凌风云的那个修行人也在山里,谁知道他仙根真得是腐朽不堪,还是隐下真实呢?” 然后,高石台上陷入了死沉的寂静。因为,道人们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山虽高险,但对于这些年轻的修行人们来说,不可能是真正的障碍,这种鱼跃化龙的方式看上去真得很像很多凡俗最开始想的那般儿戏,只是登上一座山而已。 而事实上古道山的开启,十大天骄位的诺许不可能是儿戏,所以山路不可能好走。 古无忧也是这般想得。 当他真正的进入斜斜山路后,他的速度顿时变得极为缓慢,身体就像是各处关节都被系上了无比沉重的巨石沙袋,每走一步都是显得那般痛苦和吃力,就像与整个天地对抗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是一种“势”,天地所构画,降临在古道山中,威压万万年,不可消散。 正是这种天地大势,将万千凡俗压得寸步难行,挥汗如雨。 古无忧因有蜕凡中期之修为,还算好些,不过一刻便是踏过百层山阶,额上却也是细密汗珠而流。 他抬头望向前方无尽的崎岖山路,怔了一下,只见在离他不远的雾气缭绕的山阶上,数道人影绰绰而行。 在他的感观里,他们好像没有受到天地大势的任何影响,如常行走如履平地,好整以暇超过一个一个的同行人,道衣微摆于身后,不像是进行着某种艰巨易死的挑战,而更像是在登山望风景。 古无忧知道,那是他天姥山修行有小成的弟子,与这些凡俗一道争那绝顶天骄位。 不过,既然他们参与进来了,那便与自己一样是苦命人,就没什么可惧得。 不成活,便成魔。 古无忧负着不下千斤重力前行,每一次的抬足挥臂,仿佛都要用出全身的力气,行走在山路上的万千凡俗们,就像是被棉线提着的木偶,麻木地前行。 在山脚下高高石台上有一丈多高的黄铜古镜,数位道人正面色凝重地看着镜面,不作言语。 古镜乃是天姥山先辈大能从古道山上带回来的山石所炼,经过数百年的孕养,已成道器。 道镜冥冥之中与古道山形成一种联系,其功效,可以将山中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显露无疑。 镜中的一切有些笼统,虽然看不清人们的表情,但留在高台上的道人们,仿佛能够清晰体察到他们此时承受的痛苦。 忽地,当万千人海尽是踏上古道山路时,一股恢宏磅礴的气势从峰顶传下,将整个古道山覆盖,道人们感受着那压抑气息,知道了古道山真正的苏醒过来了。 是的,历代先辈都认为它是一个活物,千年万年都未改变过这个想法。 而就在这一刻,古道山也开始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着时光送给它的祭祀礼。 只见随着人们的艰辛攀登,山阶上的“势”,更大了,然后在天地威压前,他们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猛地爆碎开来! 血雨飘零,将整个古道山路都是染成了迷离红色,妖异于此,更加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山阶如有灵性一般,竟是将浓成江河的鲜血尽数吸纳进山体,消无踪影。 来自人世间各处的修行人,一旦踏上百阶之上,便会变成笨拙的提线木偶,然后纷纷爆体而亡,这个画面触目惊心,除了当事人外,没有谁能猜出山路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是高台上道人们这种侵淫仙道百余年的大人物,也不敢妄加猜测。 因为,他们在年轻时没有勇气踏上古道山,而今更别说直视它的盖天威能了。 一时惧,世世惧。 不过这些人的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连踏上第二百一十六层山阶的人都没有,看着这些凡俗枉送性命,也是会烦得。单调枯燥的画面看得久了,难免觉得有些乏味无聊。 于是,高台上的道人们开始在遮光凉伞下品着香茗,解惑论道。 他们不是不在意此次古道山启,相反,由于某些缘故很重视,与长生大道一样的重视。 可这些登山人,迄今为止,尚未有人踏上第一个古道难关,也就不用像先前那般紧张了。 古无忧可不知道道人们正在悠闲挥霍着美好时光,他只感身上好似挂上了数千斤的沙袋,将自己的每一次抬足挥臂都是变得缓慢如止。 可好在他的体魄如奔马,血气化龙,强壮异常,尚能坚持下去。自己可能亲眼目睹不下数十人生生爆碎而亡,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永不超生。 甚至连他们的血肉,都是被古道山吞噬完全,他不知道下个瞬间自己会不会也承认不住天地大势,爆体而亡。 于是,他更加地想踏上绝顶,证己天资。他与燕天豪他们不同,他想活着,无拘无束地活着。 他可以为了活着,一步步地死去。但这前提是,他要看遍世间万千繁华后,才可以。他可以为长生不老而死,但不是现在。 所以,无论这条斜斜山路有何艰险困厄,都与他没任何关系,他必须走过去。 来到弥漫山间的浓雾前,古无忧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走过去,然后到了第一百四十四层山阶前,不动了。 因为这一脚,很难迈出去,这山阶好似有万千斤重压,让他就是连手指都是难动一下,身体更是不堪大势压力,爆豆般的声响传出,疼痛难忍。 看着眼前不知深几许不知藏着多少万年古树山魂的云雾,古无忧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然后猛地一声怒吼,脖颈间的长命锁徒然大亮,豪霞如天光,绕体而龙缠,将他的面容映得是出尘无比。 于是,古无忧脸上又是涌起一丝微笑,抬足而踏,消失在山雾之中,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走到这里,走进雾里。 能进得,早比古无忧进去了,不能得,死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层山阶后的景色,可与以前大相径庭。 山阶两旁的植被像是倍受日月精华青睐,就连那些普通的草木都分外翠绿,犹如碧玉雕琢而成,此地古木参天,药草芬芳,神泉涓涓而流,仙山天境。 在这一刻古无忧神情一阵恍惚,然后吃力的蹲下身子,想要触摸一下这世间少有的美丽。 突然,一道电光奔至,煌煌之威,若是碰到,灰飞烟灭。 第四十二章步履蹒跚拜难关 惊雷声势浩大,如天怒放威,煊赫无比。可以预见,如若它打在某个修行人的身上,对方必是将刹那灰飞烟灭。 古无忧的手距离山阶一旁的繁花不过半寸,可惊雷已然转瞬而至。 眼见这破灭天雷将要打在他的身上时,他将手伸了回来。 然后,一切风平浪静。 古无忧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古道山上不仅仅是有天地大势在内,甚至还存在某种禁制,保护着万木千灵草。 看着当前局势,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古道山,没有捷径可走,只有眼前这朦胧云雾。 后无退路,他也只好继续艰难地向前走着。 高高石台上,透过道镜可以看出这些万千凡俗此时此刻,不过剩下了一半不到。只有寥寥数人走过了第二百层山阶,艰难前行。至于被某些人寄予厚望的天姥山弟子,似乎遇到了某种难题,站在第一百八十层山阶的雾气边缘,犹豫不前。 这件事在道人们的眼里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算是他们占据了天时地利,可这人和,反倒不如凡俗。 因为有些凡俗明明有进拜天罡地煞的资质,可他们就是想要踏古道山,他们很是自信,欲与天骄试比高。 古无忧相对于这些人来说,登山的速度有些慢了。可他认为既然是踏山,闯山,就应该拿出一副应有的样子来,而不是如走马观花,只为更高的山阶。 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这是对古道山最起码的尊重。 在他心里,自己给足了它尊重,那它势必也会尊重自己。 世间万物,都是相互的。 从他不再打算触碰山阶两旁的醉人风景开始,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发生,山路随着他的脚步渐渐向上,承载着他的身体越来越高,渐渐越过了下方的山阶,进了一处转折点,回头时隐隐能够看出远处高石台上的那些道人。 前方的山路变得越来越窄,青石板被体积更小的石头所取代,更奇怪的是,道旁的古木神泉里竟是没有一声鸟兽嘶鸣,幽静的有些诡异。 天色已经暗下来,然后合着幽暗密林,恐怖异常,好似在那参天古林最深处走着某种可怕的事物,正闪烁着冰冷的目光,等待着他的倒下,然后疯狂地吞噬着血肉神魂。 右脚刚刚踏上细粒石块铺就的山阶,古无忧的眉头骤然一紧,脸色更是瞬间变得如白雪般苍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从他踩着山阶表面的脚掌上袭进脑海。 突如其来的痛楚,令得他身形猛地一顿,双腿一软险些跌倒,电光火石间,他强行用双手撑住了地面,闷哼一声极其强悍地重新站了起来,继续前行。 向着山阶两旁望去,古木青葱掩映之间,能够看到布满青黑老苔的峥嵘怪壁,如果仔细看去,大概能分辨出,那些密厚青苔下方,在不知道多少万年千年的风雨侵蚀下,字迹笔画间涂着的朱砂红色,早已淡去无闻。 “难道,古道山是人为而成?” 古无忧的眉头皱的很紧,盯着怪壁上的那些石刻字迹,悬在身旁的双手微微颤抖。那种潦草字迹他虽然没见过,却是听过。 那是仙道大能勾摹天地大势所留下的痕迹,别看它如何的平凡,却是有着翻江倒海的无上伟力。这是道在人间的正明,没人可以小觑。 这个发现,很是让他惊惧,这么一座撑天巨山如若是人为造成,都是让天姥仙门耗尽无尽岁月的心血尚不能解开它神秘面纱的一二分来,那造就它的生灵,该是怎样的一位擎天踏地的恐怖存在? 此时此刻,似有十几万根无形的钢针穿透了他的脚掌,如果是凡俗,甚至是一般蜕凡遇到这种痛楚,只怕是跌倒在地,抱头痛吼。 然而他虽然面色雪白,身子颤抖,意识却是异常清醒,这种痛楚对他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这其中不仅有心海如奔涛的优势,还有长命锁的豪霞相助。 先前在青石板道遥望这里,看着诸多修行人在山阶上走得极其艰难极其缓慢,看不清他们表情却能隐约察觉出他们的痛苦,他那时便猜测这处山阶该有怎样的威压贯顶,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霸道煌煌,有着大能勾摹势的痕迹在内。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世间各处的修行人在这条山路上,会耗去十倍甚至百倍的时间,用于缓慢地行走。 这山路上不再是只存在天地威压,而今四周的任何自然环境都可能成为阻止人们登顶的险难,避不开,躲不掉。 所以,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了。 古无忧眉头皱的极紧,看着自己落在细粒石子山路上的右脚,像往常一样咧嘴一笑,落在后方的左脚抬了起来,踩在了山阶上。 他踩的很重,仿佛要将整个长长不知尽头的细粒石子山路踏个粉碎。 于是,无数根无形的细针,从山阶里探了出来,隔着坚硬的鞋底深深扎进脚掌深处,然后如电穿梭,麻痒瞬间被极致的痛楚取代,极其清晰地穿进他的心海。 顿时,心海好似刮起一股无源狂风,万丈惊涛拍起,风云会聚,要将整个心海刮个粉碎。 也是在这一刻,古无忧的心海突然光芒大盛,爆发出阵阵海啸般的声音,心海最深处那里冲出无尽神辉,紫光如大日煊赫,并且伴随着电闪雷鸣。 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但他皱着的眉头却渐渐舒缓开来,然后深吸一口清新之气,再次迈步。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或是全神贯注或是用余光去看。高高石台上的道人们怀着真正关心或是真正好奇鄙夷的心态,出现在了黄铜道镜的折射出来的画面里,然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开始认真地看着山路,看着古无忧的一举一动。 “竟然,竟然只用了十三息!这绝不可能!” 道人们看着他踏上细石山路第一步,只是用了十三息的时间,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甚至发出了感叹之声。 先前踏上这条细石山路上的人们,耗时三刻的有,杯盏茶功夫的有,气呼百息的也有,唯独没这二十息之内的! 这十三息有过,在古道山万年千年的踏山历史上有过,可那些人在最后无一不成天骄,甚至还有几人登上绝顶,无双天姥山! 可这个少年,真得是那块料么? “既然他能引发道光凌风云异象,就没什么不可能!” 石台上,忽是凭空出现了一道雾气缭绕的朦胧影相,将此话穿递进每个道人的耳中。 影相并未张口,却是能将其意完完整整地表达在众人的心海,若有凡人见到,定是惊呼天人。 但诸位道人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修行人的心海念力的一种表达手段罢了。甚至连眼前这道影相,也不是其人亲临此处。 影相,身影法相。 不过即便不是亲临,诸多道人们的脸上可是升起满满的恭敬之色,欲要拱手作辑时,却是被影相挥手打断,一道神念再次传出后,影相如轻风吹烟般,轰然不见。 “此子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上呈予我!” “谨遵。” 影相消失,道人们的恭敬犹有浓意,旋即看着镜中的古无忧,一切想法烟消云散,带进笑意。 那是对影相的尊重与他赏识那个人的欣赏。 古无忧可没那千里映象之大能手段,自然看不到石台上发生的一切,专注地走着细石山路。 虽然可以明显地看到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走的速度更是如将朽老太一般,缓慢至极。但可以感觉得到他走得越来越稳,仿佛每一步都深深地踩进了坚硬的山路里! “这小子竟然走得稳如泰山!” 众多道人们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段山路先辈们探过,威压如天,道痕累累,修行人在这里的死亡与存活,说是大浪淘沙也不为过。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触碰到哪条细微的道痕,进而导致自己在天地威压下,魂灭道消。 可这人竟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那这样看来,影相所说的可能也许是真得。 可古无忧不这么认为,他是真的痛苦难熬。 自己不能碰山阶两旁的事物,可它们却是不耽误遵循自然法则。 古木青叶随风飘下,掠过了他的肩头再落在石阶上。 这些青叶边缘很是薄锐,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而它也真的是如刀般锋利。 嗤的一声轻响,掠过古无忧身上的青叶,像锋利的小刀般,直接撕裂了他的麻衫,划破了他的肌肤,割开一条条极细的伤口。 古无忧看向自己的肩头,臂上。没有看到麻衫上的破口,没有看到染血的青叶,也没有看到流血的伤口。 但是他知道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他感到疼了。从肩头清晰地传来强烈的痛苦,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青叶划过伤口时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 于是,他有些生气了,这个巨大无比的古道山开始有些不尊重自己了。 第四十三章 十年前有一个人 青叶将古无忧伤的很疼,千刀万凿那种疼,然后他开始有些生气了。 他很尊重古道山,所以他摆出了一个踏山闯关人应有的谦卑姿态,然后与它沟通交流,试图让它也尊重一下自己。 然而,它传递给自己的是不愉快地味道。 这些,很让人尴尬的。 于是,长命锁感受到了他的微盛怒意,更加的璀璨如天上的皎洁星空一般,修复身躯的伤势。 又有青叶簌簌落下,擦过他的脸颊,划过他的衣襟,然后落在了细粒石子铺就成的山路上。 他的衣衫不再如故,多了无数条凡眼难见的细长裂口,也多了无数凡俗难以承受的刀割痛楚,他的脸色还是那般,甚至更苍白了几分。 这不光是天地威压给予古无忧的难熬痛楚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大能们遗留下来的诸多恐怖道痕。他没有触发到道痕,这只是它的余压存在而已。 实际上,这些历经千年万年风雨沧桑的道痕,若是被高台上的道人们触发,也是万劫不复的悲惨下场。 时间,它很无情。但它也留下了最真最恐怖的事物。 古无忧站在的这条细石山路,距离地表已经很高了,所以山风也是很大。一阵山风袭来,无数片青叶纷纷扬扬地被席卷至空中,然后好像如绵绵细雨一般淋漓落下。 既然对抗不了无尽道痕余压,古无忧也不在理会,沉默地继续前行,明亮的眼眸里仿佛看到了前日在凡尘地里那豪情干云的梨花雨。 于是为了不忘初心,他走的很用心,每一次抬步都要重重地踏下,鞋底溅起了山阶上十年都未曾有人问津的细微灰尘,踩过渐是凌乱的青叶,走过万般痛楚。 他依然像在青石板路那般走着,不过走得比它用心,步步惊魂,步步生险,顺着山路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参天古林,来到山间一片草地之前。 其实那段细石山路并不长,只有几十阶而已,不过凡人百步可达。可他用了很长时间,几倍于青石板路上耗去的时间。 所以永夜便如约而至,没有树荫遮挡,它无尽岁月中依旧的迷离星华毫不客气地洒了下来,把草地镀上一层朦胧,然后亮如白昼,仿佛要将横贯草地的山路无声无息地,侵蚀到体无完肤。 古无忧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山道上走了半日多了,已经很累了。 他已经走的有些渴了,口唇间仿佛要生出青烟,他想饮些水,然后余光里注意到前方山路旁,有一片小湖像镜子般反着光。 湖很小很平静,清澈透底,几株水桶般粗细的老藤环绕着湖畔四周,合着朦胧星华,远远看去小湖像是甘露神泉一般。 他做不到望梅止渴,所以他想喝到它,却是不能。 只见那湖徒然如愤怒的万里天地海出现在他的眼前,海水如砚中墨汁般深蓝如渊,不停卷动,掀起万丈惊涛,不停地拍打护畔老藤与站在山路上的他。 他双脚如钢钉般死死地站在山路上,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汹涌狂涛,纵然身躯如同被万千斤巨石打中,纵然血肉筋骨被无尽水压撕成碎片然后带回海里,深蓝混红,也依然不退。 然后怒海感受到这股不屈的意志,站了起来。 深沉黑暗的怒海,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般苏醒过来,然后站在这个世界,它的四肢将星空割成两半,极速地向古无忧压了过来,在怒海巨人的眸光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比山还大的漩涡,还有沉默哀鸣的飞鸟,徒劳挣扎的累累白骨,还有最恐惧的死亡。 然后怒海倒下那一瞬,古无忧也倒了下去。 就在万丈惊涛要将他拍个粉身碎骨时,他很是神经质地咧嘴一笑,于是诸般乱象,霎时消弭。 挥去心中事,满目皆青天! 这是养父临死前给他的金句,细细想来,玄奥难名,却也是将他从乱象里拉了回来。 那泊小湖依旧平静,山风拂过,只带起了几丝涟漪。 可即便如此,古无忧是真切实意地感到了怒海汹涌,他重重摔倒在山路上,痛苦地拧紧了眉头,狂喷出一口鲜血。 然后古道山不过刹那,便将他的血吞噬到连痕迹都没留下。 他认真地数过这是第一百八十层山阶,很接近道的数字,所以接下来的路,难于上青天。 古无忧挣扎地站起身来,认真审视着山路,他还是有些口渴,但清水是喝不上了,只有酒。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囊,打开喝了一口,登时脸上显露出享受之色。 这是曹天养送给他的酒,名叫醉人间。醇香浓郁,沉醉不醒,可送酒的人,一进入古道山便不知所踪。神神秘秘的。 酒虽好但不比清水解渴,只能越喝越渴,所以他要看看前方山路上有没有别的道痕存在,然后痛快淋漓地找水喝,宣泄情绪。 于是,古无忧喝着醉人间,猛地踏上这层山阶,继续向前认真地走着。 “那道湖传说中可是与古道山同时存在,从古至今,天地倾覆都是未曾改变过它的一滴湖水啊!” 古道山脚石台上,作出一道感叹之声。道人们面色也很是复杂,凛凛夜风将他们的衣襟吹舞地是飘飘鼓响,如仙临尘寰。 “没错,这道湖千年万年,在古道山上天地大势的熏陶下早已成为一道天然形成的道痕,其中浩瀚的威能可不是我们勾摹的残痕可比的!” “试图触碰道湖的修行人,越能忍受道痕威压里隐含的痛苦与力量,那么山路给予他的天地大势便会越大,不下百人死在这里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一名道人如此说道,他自一开始就很认真地看着人们踏上这里,做出统计。这不是无事可做,而是关乎到此次会不会有人登上古道绝顶。 因为,道湖的那头便是第二百一十四层山阶,拦住无尽岁月里的人们,终此无路。 随即,话音一转。 “十年前那个人过此道湖时,引发的动静可比这小子引发的大得多,最高到怒海化龙万蛇齐狂方才倒地,不过他能引发海啸成渊也算是不容易。” 然后道人们再次沉默,十年前的那个人的作为,他们历历在目,因为那时也是自己这些人监察古道山,所以时至今日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忘记。 他也是天资难以进拜天罡地煞,所以来闯古道山。始一踏上山阶便如盖世骄阳一般,勇往直前到了道湖,然后一脚而过,毫不在意。 他是数百年来第一个最快踏过道湖的,也是第一个踏上古道半山腰的,无法逾越,将十年前的天姥山所有天骄压得是喘不过气来,终日惶惶地活在他的阴影下。 没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他是独一无二的。 可古道事了,他人间蒸发了,在整个天地间都不存在他的痕迹。据说,是被天姥山深处的那个无上存在收为弟子了。 于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他将原本属于天骄们的狂傲还给了当年那些人。 然后在十年后的今天,他以一种轮回的方式,再次出现在道人们的面前,堂而皇之地走上了古道山阶! 道人们很是惊惧,他们不知道那个人回来做什么,是重新宣布他的再临尘寰,还是欲完成自己当年未走完的路,登顶观风云? 他们想从黄铜道镜中找到他存在的证据,却是一片迷雾,看不到他在何方,却极为清晰地感受到他就在古道山上,就在踏着山阶往上爬。 然后,将十年前那些天骄再次踩在脚下。而今古道山上的很多人,都是因为那个人的不可逾越生出心魔,来到这里想要抢回自己本心。 是的,那个人是十年前天姥山所有弟子的心魔,其中不乏十大天骄! 然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也与古无忧无关,他只想登上古道绝顶。 他站在布满青苔的山路上,感受着脚下细石子的棱角,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血肉筋骨都是那万丈怒海拍碎了。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恐惧,毫不在乎。 既然古道山在本质上是个很残酷的家伙,它若想选择人们走过道湖登上绝顶,势必会要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人们的每一根骨头,剥离每一丝血肉,承受世间最难熬的痛苦,让你只余有不屈的意志经受它的打磨,强悍凌天才算真正的踏道而行,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份好了。 “我曾离死亡不过半寸距离,我曾失去了所有,我离开了花花凡尘,就是为了求长生不老,求个无所不能!” “而今,我就这样真真实实地站在这里!我存在!” 草地道湖一片幽静,不停回荡着带着满是狂妄的呼喊。 古无忧忽然抬起望向满是璀璨星辰的夜空,眼中微有湿意,喃喃说道:“你让我失去如此多的东西,我连命都是捡回来的,我敬你是天,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么?我不信!” 他回过头来,一边抹着口鼻间不停淌落的鲜血,一边向着山路前方艰难地走着,动作很是缓慢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然而脸上却满是开心的笑容。 他开始不信命不信天,只信自己了,所以开心。 然后,一脚跨过第二百一十四层山阶,跨过道湖,跨过自己满是苦难的前半生。 山雾缭绕,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 第四十四章古道有雨寒千心 天色渐暗夜未央,山路在无尽星河的挥洒下依旧明亮,温度也渐降了下去,古无忧抹着血与汗艰难地走着,速度走得很缓慢也很辛苦。 可以说,他是迄今为止尚活着的人们中的最后一人,可他并不在意。 时光静好,在于它定格的永恒,谁见过风,他也只知道风来的时候前方的树梢会点头。所以走的慢或者快都不要紧,该来的还是会来,只要你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就算再如何的艰苦困难,总有一天你会走到你想到达的地方,甚至能超过那些道旁迟迟观望不敢走的人。 古无忧抬头望了眼半掌素娥,踏古道山已近子时,然后他看到了一名同行人。 他看了一眼坐在道旁的那年轻人,目光在对方的衣襟上掠过而想起来前日的仙使也是穿着这种青锦袍,想来应该是往年的天罡地煞之选。 看着年轻人,古无忧不禁想起了那位仙使的无情评价,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密汗,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不禁有些懊恼,但旋即把这些负面情绪尽数驱散。 长生毒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它帮助自己解决了邙山一事。所以他不相信它是一种毒,更多的,他信它是不老药。 并且他很怀疑那位仙使说的话,如若自己真的仙根腐朽,又怎么会在几个月之内有了蜕凡中期的修为?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踏上了这个该死的古道山。 那名天姥山弟子,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恐的神情,跌坐在山阶旁,双手死死的抱住腰间配剑就想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也不知道他在山阶上经历过怎样恐惧的精神冲击。 看到古无忧走来,这名天姥山弟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无意识的咬了咬牙,想要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他确实很惭愧,作为十年前便已进拜天罡地煞之选的幸运人,从境界见识诸多方面都比眼前的这个少年人要强得多。可是自己真实地倒在了山阶上,然后被对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耻辱。 古无忧并没有打算跟他攀谈的意思,只是看着对方手里的那柄剑,流露出好奇的神色。这山阶两旁连生灵都没有,说白了就是踏山登绝顶而已,不成功便成仁。那这人拿着一柄剑做什么?切菜?炖肉? 还是,在前方云雾缭绕的未知尽头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磨着獠牙,静静地等待着人们登上去将他们吞噬掉,所以要做好防卫? 于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更长久的往前走,古无忧缓缓停下了脚步,觉得不能任由自己猜测的事情发生,他回过头看着抱着佩剑艰难想要站起的天姥山弟子,用最诚恳真挚的神情说道:“撑不住就不要再勉强了,你会死的。” 他说的是实话,对方到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很是幸运了,再往下走只有死路一条。 这名弟子明显不相信他说的实话,对此无动于衷,艰难地说道:“你管得着么?” 这人说的也是实话,命是他自己的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他人的命指手画脚。 而事实上,古无忧很本没心思去管对方怎样。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想继续,当然是件很佩服的事情。不过我想说的是,能不能把你手里拿着的那柄剑送给我?”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有些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一般,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古无忧轻叹了口气,旋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说你的这柄剑可不可以送给我?” “不给!” 这下,天姥山弟子听得是清清楚楚,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继而回绝。 古无忧也不生气,既然对方不愿意自己也不好明抢,毕竟那样不算太过尊重别人。不过要是自己从一个死人身上“捡”起,就很心安理得了。 所以他不打算再跟对方纠缠下去了,双手如龙般猛地探出,闪电一般便是把那柄剑“捡”了回来,然后一脚狂踢中了对方腹部。 借着这股汹涌大力,这名天姥山弟子被他直直地踹下山阶,滚进了无尽云雾中,不知死活。 然后古无忧头也不回地继续艰难地向前走着,比先前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柄剑。 反观那名天姥山弟子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虽是被古无忧一脚踹下山阶,却是离奇地未碰到山路两旁的道痕,被天地威能压迫而死。相反,他活的好好的,只是暂时爬不起来而已。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山阶上,痛苦难过的低下头不知沉思着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一生中最恐怖的事情。 只见从他身下的山路,一道人影缓慢地向前走着,然后用了一刻钟走到了他的面前,如同古无忧那样居高临下一般,审视着他。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钟里他有多么难熬,比死亡都要难熬得多。因为无休无止的恐惧在每个刹那都将他的心折磨了千万遍。 可他又不想死,他想认真地看清人影的脸,看清对方是不是活在自己这十年每个日夜里,那道肆意张狂的恐惧恶魔。 然后当那人影真得站在他面前时,他笑了,很苦的那种。 “原来你还在这个世上!” 他说的很绝望也很欣慰,这种欣慰与他人望子成龙那种欣慰不同,他不加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欣慰,也不刻意地展露出强颜欢笑,因为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结束十年之长的无休止日夜折磨,安稳地睡个好觉,即便一觉不醒。 “道友说的哪里话,我一直在这个世上活着。看道友的面相印堂发黑啊,不过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有些面熟。”人影没太注意他的异样情绪,疑惑地问道。 这名天姥山弟子苦涩一笑,看来经过这么多年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可自己没有一刻曾忘记过对方,然后为了掩饰某种情绪,他轻声说道:“我们没见过。” 见对方不承认,人影也不在意,继续问道:“道友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被谁踹下来的吧?” “是的。” 人影得到证实嘿嘿一笑,说道:“道友你是不是怂啦?” 然后未等对方在说些什么,人影猛地就是一脚将他踢下了山阶。 “道友不要怕,接着怂!” 远远地,从无尽云雾那头传来一道这样的声音,可他听不到了,在半空中便是一个闪身,投进了山阶两旁重重道痕的怀抱,百道惊雷一闪间,灰飞烟灭。 其实他很想将那个人回来的消息传递回天姥山里,那些天骄的耳朵里,十年前那些人的生命里。告诉他们,那个人没死,他要回来把属于天骄们的狂骄再次抢走。 可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他很想死,所以这个苦差事还是留到别人去做吧。 古无忧在山路上遇到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年轻的道人。 年轻道人站在脚下的山阶很长时间,一直等到古无忧与他并肩站着,都是未迈一步。并且他不像那名天姥山弟子一般狼狈可惜,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灰白道袍随风飘荡,颇有出尘之意。 “怎么不走了?”古无忧问道。 年轻道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山路有些崎岖坎坷了,所以我走不动了。” 古无忧看着道人的面容,可没自己这般血汗模糊的狼狈,然后轻笑道:“你没我狼狈,为何走不动?” 年轻道人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古道山上千年万载都是这般由它心意,我们这些人任由其消遣,何苦呢?” 道人的灰白道袍有些破烂却是干干净净的,脚下穿着一双草鞋,草鞋边缘已经快要烂掉,可以想象到这双鞋伴他走过了多少穷山恶水,遍地荆棘,然而如果仔细看去,却是能发现他的脚上竟没有一丝泥垢。 像莲花一样的洁白。 随即,他的话锋一转。 “我踏遍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登上这个绝顶。可我发现这个古道山有自己的意志,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意志!” “我试图与这股意志沟通,却是发现这座古道山并不欢迎我,所以我走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我走不下去了,我要死了。” 是的,一个得不到承认,将死之人再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不到山腰,走不到尽头,走不到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我该对你说些什么?”古无忧真的不知道该对年轻道人说些什么,因为对方的一颗向道之心已然崩塌无念,即便是传说中的不老神药也难救过来。 即便是救,也是行尸走肉。 “不必说些什么,我走不下去了,你替我走下去吧!替我看看山腰或者绝顶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道人笑着摇摇头,说出了自己在人世间最后一个请求。 “好,我答应你!”古无忧用自己最诚恳真挚的神情承诺道。 与先前对天姥山弟子态度不一样,这一次他是真的很认真地说着。 “那么,一路保重。”年轻道人轻声道。 “一路保重。” 然后古无忧头也不回地远去,为自己的承诺作出最直接的表达。 年轻道人注视着他的离去,慢慢地低下来自己高贵的头颅,勇敢地迎接死亡。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第四十五章有桥镇在山道 飘摇一路启明星,辗转一生山阶边,朝似酒,暮似烟,素娥孤影在人间。 在古无忧消失在无尽云雾中很长的一段时间,从年轻道人的身后渐渐出现了一道人影。 因为或是云雾缭绕或是夜色将翳的缘故,很是看不清人影的真容。不过让人确定的是,人影在认真地审视着年轻道人。 “看来你没有得到它的承认,天脉已成何必来趟这浑水?” 人影忽然叹口气,然后缓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年轻道人的身躯。 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以手指触碰到的丁点地方为原点,道人的身躯无声化为天地间最微小的尘埃,遇到山风,徒然变为气旋转向无尽云雾里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 这下很让人影怀疑,这看不清摸不透的缭绕云雾是不是千年万年,累积下来的骨灰所形成。 送别年轻道人最后一程,人影不再留恋开始向着前方山路,缓慢艰难地走去。 红尘清浅,浓雾山间,纵然芳华殆尽沧桑已见,可人影依心向安然,他觉得,这个人世间还是有味道的,自己不像道人,他还没输。 然后人影以一种非常缓慢地行走方式,渐渐与古无忧相离不远。 古无忧可不知道在山下的某个山阶上,有个人在不紧不慢地追赶自己,完成某个约定。 这一路山道行来,山阶两旁的累累或石刻或字符的天地道痕令得周遭环境化为千刀万枪惊涛狂海,对他的身体与心海都是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在与这种煌煌威压的对抗中,他表现得越强硬,相应的,那些无数道痕所展现出来的威能越是恐怖,就好像这个古道山很不欢迎抗拒自己意志的存在。 走到此时古无忧虽然尚未倒下,身体已经是虚弱到了极点。 这一路上他慢慢地超过了很多人还有很多尸体,其中不乏有蜕凡后期或是更高的修行人,然而他们都走不动了或是死了。 只有他自己坚持了下来。 可古无忧脸上看不见丝毫的懈怠,事实上,如若不是长命锁那股豪霞不停地补充自己的真元消耗,早在碰到年轻道人时,自己便会走不下去。 所以他觉得,自己欠了长命锁两条命,即便它只是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感情的事物。 古无忧抬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迹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在云雾依稀间,他看见了一座桥。 桥头山阶上坐着几名年龄不一的修行人,他们的脸色很黯淡,甚至显得有些绝望,哪怕是古无忧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仿佛对他们来说,这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古无忧站在他们身前,看着他们的神情,忽然认真地说道:“这座桥,很难走的是么?” 有几人可没有与眼前这个后来人交谈的意思,倒是一名穿有天姥山弟子服饰的青年眼眸里焕发出几分神采,唉声叹气道:“过了这座桥再走不远,便是古道山腰了,你说难不难?” “你是天脉境的修行人,也过不去么?”古无忧感受着青年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压迫气息,知道他是天脉之修。 “过不去,不关境界的问题。”青年摇了摇头,丝毫没有为自己高于千万人的强大而感到自豪。 “既然不关境界的事,那我想试试。” “祝你好运。” 说完,青年不在理会他,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无忧点了点头,看来这名青年心肠不坏,好心告诉了自己的疑惑,所以他不打算再次“捡”他手中的那柄更华丽更锋利的佩剑了。 他知道桥后的山路依旧有古怪,不然包括这位名正言顺的天姥山弟子在内的几名修行人,不会如此绝望黯然坐在桥头,但是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或者做些别的事情,他不信这个邪,所以不再停留直接走了上去。 人生最可怕的事,是一边后悔一边活下去,所以他不想这般苟且。 当古无忧踏上这座桥的一刹那,他才明白为什么青年会那般绝望。 桥上的厚重石板带来的万千痛苦与那细石山路不一样,它如同九幽深狱吞噬亿万计凡俗的魂灵般,如鲸吸虹疯狂吞噬着自己体内残余不多的真元,让自己身躯死死地被钉在上面,动弹不得。 古无忧本来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血肉神魂都要被桥石板吸了进去,然后它也证实了这种感觉的猜测。 在第二个刹那,古无忧全身的血液不复循环,尽数倒流汇集在腰下,然后结成汹涌血旋,如千针万叶不断地刺向他的脚掌,他不敢想象到这股血旋释放出来,自己会不会借着反力直踏绝顶,然后血枯而死在上面。 桥头的古林凉风渐起,夜色昏暗趋亮,有种压抑莫名的味道。 于是,在古无忧承受这如渊吞噬奇力痛苦万分的同时,桥栏上刻着的尊尊古兽,猛地化为它们所隐喻的真实存在,逾有数丈之高,张牙舞爪地向着他扑来。 古无忧虽是从凡尘而来到修行的世界,对万物尽是一窍不通,却也是认出了这些显得非常真实的古兽名字,因为在凡尘中,它们代表着善恶美丑之穷极。 睚眦,穷奇,毕方鸟诸多存在于世人传说中的仙兽恶灵,此时化为属于它们原本的模样,形态各异,甚至能够看清它们翎羽毫毛间,最细微的差别变化。 然后伴随着咚咚的心跳声,这些强大的古兽带着撕天裂地的凶悍气势,狂扑而来。在古无忧的眼睛里,倒映着它们冰冷的眸光,在最深处,竟有着吞食猎物般的无尽渴望。 实际上,古无忧对此是不屑的。因为他真实地看到了这些古兽尽是石刻化成的,即便再如何栩栩如生,也是虚幻。 然而在穷奇那可锋利如天刀般的巨爪将他的衣衫血肉,撕出一道四寸来长的伤口时,他突然觉得自己错的很离谱。 这个古道山千年万年的时间里,将数不尽的凡俗或是天骄拦在山腰之下,其中甚至不乏有擎天大能。那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虚幻与真实得,一切都有可能。 不为别的,就因它是古道山。 于是,为了挽救自以为是的过错,古无忧决定反抗它们,即便是威如煌日的仙兽也不畏惧。 他拔出从那名天姥山弟子手中捡过来的剑,然后决然地迎向身前的狂风暴雨。 一时间,剑光飞舞,古兽嘶吼,恐怖难名。 古无忧就这般站在桥头的第一块白石板上,持着三尺青锋,迎着仙兽们组成的惊涛骇浪,不停的拍打他的身躯。 浪很大,他就像一叶扁舟在这汹涌狂涛间浮浮沉沉,暴雨打萍,剑光百闪,将一波波的浪潮镇下,然后再起。 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生,古无忧的真元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于是剑挥不动了,于是万般汹涌澎湃的兽潮没了阻碍,来了。 睚眦很是残暴,趁此良机,一个闪身便是疯狂扑来! 就在那睚眦的血盆大口将要把古无忧的头颅咬个粉碎之时,一只不知其主的大手从他的后方伸来,猛地便是将古无忧从桥上拉了回来! “道友,怂一下。” 第四十六章我有道友并肩来 在睚眦扑过来的一刹那,古无忧被人从桥上拉了回来,得救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人的凌厉目光。 “你来得晚了。” 古无忧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神情,更没有埋怨,他只是看着桥头的树和眼前的人,认真地说着某件严肃的事情。 “一点都不晚,不然你就死在古兽幻境下了。” 曹天养摆弄着玉笛,有些不以为意的说道。 古无忧不禁撇了撇嘴,佩服起对方的皮糙肉厚,竟不觉得尴尬。先前看到这一路尚还活着的人与累累尸骨,很是好奇有没有曹天养在其中,毕竟始一踏山,他就消失不见。 然而千辛万苦走到了这里,他才想到了一种可能,对方在所有人前面,或是在所有人的身后。 于是为了证实猜测,他踏上了小桥。 然后他也不理会对方如何,径直走向那名青年,轻声地问道:“的确不关境界的问题,却是关乎心海的问题,对吗? 在从凡尘走到修行的世界这段时间里,他恶补过很多有关于修行的常识,虽是有些不太懂,可基本得也是清楚一点。 刚才在桥上走了一遭,他就判断出来,很明显桥上考验的是他们的心海。 古兽的确存在,不过是在不可知岁月的过去里存在或者来到过古道山,然后被山上的无数道痕将它们存在过的证据临摹了下来。 踏桥则显。 即便以自己心海如奔逃狂拍,也是撑不住天地道痕临摹出的古兽威能一刻钟来。 “你连蜕凡后期的修为都没有还想闯桥,不自量力。” 桥头那几名情绪低迷的修行人,应是便在这样恐怖吞天的威能下放弃。此时他们看着古无忧这个同行人,看着他在山路前沉思,看着他与自己一样从桥的那头退了回来,他们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同情的表情,继而讥讽。 “呦呵,看把你们能的!姓赵的,这是你小弟?” 古无忧还没加以理会,曹天养却是忍不住了,看着青年不屑地问道。 反观天姥山那名青年的脸上没有同情怜悯,更没有讥讽。当他看清楚从山路上走来的曹天养的容颜时,顿时震惊的无法言语。 甚至,在他的瞳孔深处如铺天盖地的蝗虫噬咬着他的神魂,痛苦,迷茫以及恐惧都可以在那里清晰地看到。 青年与身旁那几名修行人不一样,他不是第一次踏上过古道山,在十年以前他作为那时的天罡地煞真实踏上了山阶,然后与十年前一样走到这里不能前行。 也与十年前一样,他被曹天养这般问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么!”青年好半天才缓过劲过,惊惧地嘶吼道。 往事,不堪回首。 在十年前自己是意气风发的天罡地煞,然后凭借风华正茂想一举踏上古道绝顶,进拜天骄。 可他与很多人都输给了眼前的曹天养,对方一步一个脚印的缓慢走着,然后缓慢地超过所有人走到桥前,一步踏进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就是说对方起码登上了山腰,将所有天罡地煞的骄傲踩在了脚下,甚至还有如今的两位天骄在内! 可也是因为曹天养,当年的那些人幸免于难,活到了现在,然后对方成了所有人的心魔。 “你都能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曹天养嗤笑道。 他看着青年的目光满是不屑,当年自己能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而今更是视他如狗, 若如不是对方的小弟出言讥讽自己新交到的道友,他甚至都不想与之交谈。 看着样子青年并不知情,所以他不再理会,回身向古无忧问道:“道友,这人损你不揍他?” 其实自己被人消遣,古无忧心里很不好受。看着出言讥讽的那人的目光与看着许家二长老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很生气。 “你是蜕凡后期的修行人?”他慢慢地靠近那人,悠悠地说道。 “当然,比你强多了。”那人冷道,他的眉宇间有着一股傲气,很是不服。 古无忧深知那是世家子弟独有的骄傲,所以他生气之余,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的真元消耗一空了吧?” “那又怎样?” 说完,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古无忧嘴角的弧度,于是他开始为刚才的冲动感到有些后悔。 “怎样?揍你!” 古无忧忽然咧嘴一笑,手中三尺青锋连挽数个剑花,如电光般灿烂夺目,直刺那人面门! 那人虽是力竭,可本能尚在,双手如怒菩合十便将剑锋夹住,不能寸进丝毫。 也在这一刻,曹天养身形狂闪,便是似风飘到了那人身后,掌势成狂龙闹海般拍中了对方背部。 借着此股强劲掌力,青锋未动,脖颈自挺,人亡声平。 古无忧收回了手,不打算去捡起青锋,与曹天养交换了下眼神后,便是一屁股坐在了桥前,入定修炼。 至于曹天养的过往他不吃惊也不在意,他觉得对方的一言一行或是秘密,告诉自己才叫知道。道友是不能要求的,一点也不能,因为谁都没有权力。 所以他不想知道,于是选择不在乎。 “你瞅啥?”曹天养嘿嘿一笑,看着青年几人问道。 那名天姥山青年很想去死,他为解决困扰自己十年的心魔而踏上古道山,却不曾想在这里真实碰到了心魔。 所以他很怕但不想死,他想看看曹天养究竟能不能走到绝顶。 而其他人那些活着的修行人,虽是没见过没听过曹天养这个名字,但却深深地感受到了方才他那一掌里蕴含的恐怖,所以可不敢说出反驳话来,命最要紧。 于是,场间陷入了一种尴尬又压抑的氛围中。 事实上,古无忧真的走不过去这座桥。他的心海虽有奔涛之势,却是摸不到一丝希望。 冥思苦想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自己的心海深处有万丈惊涛,却是虚如云雾,远比不上识念消耗的速度,所以他需要将它凝练,然后再次聚起。 突破原有的境界,可以做到这一点。或者,有锻识法门。 然而他没有法门,况且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来达到小桥的要求。 所有他想在这里突破,因为没有时间了。 心海,心脉藏海。 万物皆有初生始发之地,是生命活力的根本所在,蕴藏全身之精气,被称之为万源命脉,俗称心脉。 随着人们不断地修行,身体里各处的“门”被一一开启,释放出无尽生命本源与道识神通,让本我明悟出天地至理,从中改变自己的命势与相应的寿元,得长生大道。 而存放这些本源的地方,便是心脉。 然后它一点一点被精气命元开发,演变成海,孕养着修行人全身血肉,灌溉仙根使其茁壮成长为攀天精脉,焕发出勃勃生命气息。 在心海开辟过程中,修行人的神魂更是会得到滋养,从而生出识念,观察临摹天地轨迹运转。 古无忧心里清楚的很,若要通过小桥必要要用识念观摩出古兽无形中透出的道痕轨迹。 于是,他手中再次结成了繁杂印式,股股灵气如星河般璀璨,绕体而缠,化为灵旋。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第四十七章他在黎明时破境 真可羡,林泉客。真可叹,尘埃役。七十二峰神物境,几千万壑仙人井,天姥道无名。 天姥山,很大。 虽是深夜时分,可连绵群山上的道殿始终绽放着无尽的璀璨神辉,撑起一片朦胧的光幕,将夜色映得亮如白昼,显得静谧祥和。 其中以百山如龙环绕的七十二座飘渺仙峰放出的异彩神华最是灿烂辉煌。 天姥山立宗数千年,出过数不清的盖世天骄,无双神人。在这些人中大多数便是出身于这七十二峰中,渐渐将其演化为天姥山正统。 神钟悠悠,如天音震动,处在七十二峰最中心的一座秀丽山峰,灵气逼人,一道数百丈长的瀑布正从它的正面垂落而下,白色匹练如星河倒挂,隆隆声响如万马奔腾,壮观而又瑰丽。 此峰,是天姥山历代门主所居首峰。 而此刻的首峰道殿上,一名身着灰白衣袍的道人站在殿前空地上,望着无尽星空,望着莽莽古道山,怔怔出神。 道人面瘦,眉宇间透出的威严直逼星辰,似乎下一瞬间便会将其震落凡尘,俨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道人方才长叹一声走向身后那冰冷空殿。 “你等的那个人,他会来么?” 话音未落,一道如电神辉蓦地从道殿中喷出,冲向了古道山脚下的高石台上。 石台上的众多道人们眼见神辉从天而降化为影相,尽是低下自己高绝人世的头颅,显尽谦卑。 “谨恭门主!” “诸位随我一观。” 影相摆了摆手,一道神识传进了道人们的心海。随后影相手印连变,一股汹涌的真元透体而出打进了黄铜道镜之内。 铜镜中折射出景象早在人们过了道湖后轰然断绝,无论道人们用尽何种办法不解其惑,而此时影相不过挥洒写意间,便是再次将古道山上的事物尽收他们的眼底,光这一式,高低立显。 然后,影相不再消失,与众多道人们一同观望着那座桥前的人。 当他们看见古无忧时,有欣赏有不屑有攀附,有阴翳,表情不一。 其中一名老道人眼中划过一丝冷光,将手中握着的一块玉石催动,因袖袍宽大的缘故,倒也是未令他人察觉到异样。 玉石有个很普通的名字:通灵石。专为修行人传递消息之用。 与此同时,幽云城许家府邸,黑脸老者闭目细细品味着通灵石传来的消息内容,他的脸更黑了,犹如幽云上空恒古的永夜。 他用了很多办法,阻止古无忧拜天罡地煞,甚至不惜动用暗子,也要将其打落凡尘。 不为别的,那天他真切实意感受到了对方深藏的杀意。 所以就算仙根腐朽,古无忧凭借心海奔涛,也可进入天姥山修行。 在修行的世界里,有“摹道”这一特殊存在。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去踏古道山,甚至还直通到了那座桥前! 再进一步,便是山腰! 于是,黑脸老者没办法了,只能祈祷对方死在桥上。 然而,古道山外发生的一切,都与古无忧无关。 他只想从无尽心海中挣脱出来。 明月当空悬挂,皎洁的月辉洒落而下,星华如水波一般柔和,桥前路上一片朦胧,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 古无忧盘坐在山阶上,随着更深层次的入定,他的面容越是恬静。 灵气道道化为漩涡,进入他的手印中血肉中,心海与丹田之中。登时,心海深处透出丝丝生命精气,反补肉壳,将他显得又多了几分灵动。 在这一刻,蚩尤炼的千字经文如黄钟大吕般,震敲心神,再经流血肉经脉,躯体内精力顿时近乎滚滚沸腾,气血格外旺盛,汹涌澎湃,如狂海拍潮一般。 血气疯流循环,渐渐的,竟是在无尽殷红之中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色,汇进心海内,于上空飘浮不定。 内视着金色血气的生成,古无忧不禁面色一喜。他知道这是命元精血,对开辟心海有非凡奇效,同时也是自己踏入蜕凡中期顶峰必需之物。 命元精血是从涛涛本血中提炼出的精华,蕴藏着修行人心海最本质的生命源气,一滴可医百伤,一滴可延凡俗三年命寿。 而晋入蜕凡中期顶峰的关键,便是需要修行人凝练出一滴命元精血纳于心海,或是融血锻体魄,或是入海凝识念,或是导血医百伤,视情而定。 不过大多数人在精血形成之初,便会选择将其融进全身血肉里锻出强劲体魄,为天脉之境打好最扎实的基础。 但如今情况看来,他只有将精血汇入心海凝练识念为上策。 灵气氤氲,越聚越多,血肉筋骨无时无刻不在吸收这些灵气,甚至将古无忧的全身经脉都是灌得饱满有余,隐有发胀之感,而后在功决的催动下,血如流浆,骨似坚石一般,丝丝金色血气从中生成。 心海上空的金色血气越聚越多,隐成液状。 只见古无忧的心海那里,神光万道,绚烂如虹,有无尽海涛汹涌,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那里整发生着激烈的海啸,浪涛冲天! 心海发生这种神奇的异象,简直闻所未闻。可这还没完,海啸一浪接着一浪,惊起万重,震耳欲聋,像是有着千军万马在奔腾。 在那金色血气的旁边,突兀地出现一道朦胧身影,飘渺如尘,极为虚幻,甚至一阵最轻的风都是能将其吹散,再不能聚。 若是仔细辨认,竟与古无忧的身材别无二致,仿佛是缩小版的自己。这是修行人独有的识念,先摹自身,再摹天地道痕。 古无忧要做得,便是等待那滴命元精血的形成,而后将其牵引至识念里,消化它,凝练它。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滴精血已然是化为液状,而在这过程中,翻涌的心海上空,不时爆发出阵阵闪电,与滔天的海啸交织在一起,令内天地一片炽烈,海天相连,到处都是璀璨神辉,异常夺目。 心海内虽是发生如此不可思议之象,古无忧身躯外却是未传出一点声响,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寂静无声,如老僧如定。 忽地,山路上突然光芒大盛,爆发出电闪雷鸣之音,轰隆作响,神光万道,一片璀璨。 在这一刻,古无忧的心海突然响起了如黄钟大吕的道音,数千经文如涓涓细流般流过他的心田,让他顿时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身心都仿佛是受到神泉洗涤般通透。 心海上空金色血气渐渐地由液聚滴,很显然,修行人第一滴命元精血已然形成! 一旁的朦胧虚影似是感受到了精血内无形散发出的阵阵压迫感,猛地结成古怪手印,丝丝看不到触不到的晶莹之线,从虚影中狂出,向着命元精血缠去。 反观精血经此异动,猛地暴动起来,欲要从无数丝线中挣脱出来,却是越反抗,丝线带给他的压力也是大。 不过两个刹那,便是被丝线包裹个完全,慢慢地牵引向了虚影本尊。 当精血进入虚影的一瞬间,心海惊涛骇浪之势霎时平静了下去,波光潋滟,平如圆镜。 也是在这一刻,古无忧感觉天将祥瑞,地涌神泉,道莲朵朵绽放,仙根须须生芽,隐生支脉,千道神光照耀,万般仙虹贯空。 他神情专注,如痴如醉,体会着诸多玄妙法门,无量至理带给他的舒心畅感。 可那种飘然若仙的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数息尔。 所以,古无忧不再拖延,从入定中苏醒,睁开眼看着这个变得更加清晰地世界。 此刻,永夜笼罩下的无尽星空已然退去,只留下朦朦朝霞在天际爬出,那颗天地最大的星辰正露出它的身姿,将曦光洒下神州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黎明来了。 他在破晓之时,破境。 第四十八章 不看即不存在 春秋往复花更替,冬夏轮回水不同,一叶悲秋催人老,万象更新又一时。 黎明破晓,照耀人世间,将久违的温暖带给人们。 也是在这一刻,古无忧苏醒破境。 “道友,我们该启程了。”曹天养嘿嘿一笑,将腰间酒囊解下递给了古无忧。 古无忧也不含糊,拧开囊口便是一饮而尽,借着酒意暖暖身子。 实际上,以他蜕凡修为的强劲体魄根本不畏夜风,他只是想喝酒了。 喝醉人的酒,喝醉人世间的酒。 然后,他并未理会青年那些人,甚至不再去捡起那柄剑,径直地走向那座桥,一步踏入。 刚刚踏上小桥,古无忧便听到了无尽云雾前传来嘶吼狂如涛的兽吼。 不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海深处的疯狂,随着这些毛骨悚然的兽吼骤然复苏,然后不可抑制的泛滥开来,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海,令他身躯变得无比僵硬。 本应处在浓浓云雾中的桥路消失不见,甚至连轮廓都不如方才那般清晰,只余下数只狂暴古兽带着惊天裂地之雄势袭来,巨大的阴影截断了道道黎明曦光。 于是,为了不再让命危旦夕,他决定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反抗这些由道痕幻化出的古兽映像。 古无忧想了想,悬在袖外的双手猛地拢至胸前,催动识念经由本命心海输出,感知着桥上古兽散发出的天地道痕波动,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道无形的力量从他的心海窜出,如江湖波纹一般,向着数只古兽荡去,然后拂过古兽的每一片羽甲,每一根毫毛,感知着它们的律动。 他与千万年前的古道山一样,在临摹着这些擎天古兽的威能,只可惜摹道与炼宝一样,都是修行世界里最繁复难学的法门,他只能照葫芦画瓢。 这些被他操控的心海识念,不过刚接触到古兽的一刹那,便是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然而这些看似细微的变化,对古无忧而言就如同一道道悬崖。 根本没路可循。 识念就像是江湖集汇天地海般,在古兽的身躯内消无踪影,甚至切断了与本尊之间的联系,更神奇的是,古无忧放出识念越强,身躯内的能调动的真元越充沛,一旦触及古兽,掩盖真实山路的道痕产生的波动越狂暴,直接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到的一点灵光摧毁。 也就是说,若是闯桥人的识念不强,真元不丰沛则会被汹涌而来的古兽撕个粉碎。相应的,闯桥人的识念越强,能调动的真元越丰沛,便越容易发现古兽隐藏在一静一动间最真实的律动。然而同时也会越快速地催动道痕做出改变,将真实的律动掩盖 这样一来,便陷入了一种悖论。 如果人们想要通过这座被道痕掩盖下的桥,只有两种方法。一种便是你有远超古道山承载的万千道痕威压之修为,不需要放出识念去触摸感知古兽,只需要用意念随意一看,便能看破道痕真实的律动,然后飘然而过。 另一种便是你的识念非常强大,可以操纵它准确无误地感知到古兽神躯里蕴含的道痕律动,但同时你还要保证自己的真元不会被石板吞噬到那个临界点,从而令道痕发生变化,前功尽弃。 境界足够高能一眼看破虚实的修行人肯定有,但不是古无忧,况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若真有此等修为,何必困于桥上,直登绝顶便可。 对于古无忧来说,他只可能选择第二种方法,可事实证明,光是识念初摹道痕这一点,他基本都不可能做到。 摹天地大道之痕迹,不亚于了道成仙。 所以他有些沮丧,即便是自己再次破境也难以观摩出道痕一二分的律动,这是很让自己尴尬的事情。 虽是如此,他的眸光依旧明亮如朝阳,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道友不要怂,跟它干!” 一道不是很大的声音从他手里古无忧的身后传来,却是曹天养非常坚定地走到他身边站下。 他走上这座桥上时似乎很意气干云,然后紧接着他的动作便变得怪异笨拙起来。 感受着道痕带给自己的威压,曹天养重哼一声,而后一股凶悍的识念从他的心海喷出,与古无忧所数识念汇合,一同盖向古兽,感知道痕波动。 “你能临摹道之痕迹?”古无忧徒然睁开双眼,有些诧异地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可没表现出来过这种能耐,若是有,何必来踏古道山。 能摹道之人,可算是修行世界里最尊高的存在了。 “摹个屁!这些古兽尽是擎天镇地的无上存在,我可没古道山那个能耐临摹得下来。”曹天养没好气地说道。随后艰难地将脖颈后的玉笛取下,放到嘴边轻吹起来。 顿时,合着笛声他的身形看起来也不再是那么笨拙了 “十年前你怎么走到山腰的?”古无忧明显一怔,他最大的底气就是对方曾经有过一次成功走过这座桥的事实,可以走过,那也就意味着对方找到了通过的方法,也就意味着自己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来走过这座桥。 不过看这位便宜道友比自己还艰难的样子,他觉得友情这条小船开始有些倾斜了。 “这古兽威压非道参大能不可敌,摹道大家来了也勘破不了一二分,不过我们可以智取!” 曹天养虽是尽力吹着玉笛,一道识念却是透进了古无忧的心海。与识念一同的,是他当年通过之法。 古无忧细细品味着此法,脸色渐渐黑如锅底,如若不是白石板将自己禁锢到动弹不得,他非要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不看,即不存在。 可天地道痕累累,古兽威压煌煌,又岂是不看便可视之于无物? “古兽滔天威压不过是千百万年前倒映出的影相,你看它便是存在,不看又有何道理存在?” “坚守本心,万物浮云!” 曹天养的识念再次传出,将此法作出最明确的答案。 古无忧经此点拨,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甚至可比肩璀璨星河,豁然开朗。 的确,古兽即便是具有滔天凶威,也只是在不可知的过去长河里显现过。从本质上来说,它们是一道影相,就如同人世间的皮影戏一般,能将所有事物活灵活现地表达出来,但永远不是真实存在。 你不看皮影,戏不存在你的生命里。你不看这个虚幻世界,它不存在你的修行里。 于是,古无忧再不理会即将扑至身前的睚眦穷奇,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烂小本来,细细研读起来。 “命疆不老,是谓万存。万存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清心向道,太上感应····” 顿时,这桥上路前有天伦神音响起,又似大道圣歌传出,转瞬之间又化为千军万马奔腾不息,海啸连天震苍穹之惊天疯狂,似乎他并不是站在桥上,而且正在面对一片浩瀚起伏的汪洋。 在这一刻,古无忧的面容得道高僧传道世间般一片祥和,恬静自然,好像天地间所有事物都与他毫无瓜葛。 他不存在于世间,世间不存在他心。 这是太上清心法门,老道初赠时他没什么感觉,可自从自己从凡尘来到修行世界的路上,每每研读起自有不一样的感悟,每一句都蕴含深意,无尽妙理尽收其中,具有宁神静心之效。 此时研读,最适合不过。 而此道音合着悠悠笛声,竟是如春风拂过绿柳般将数只古兽的峥嵘鳞甲,尽数吹散! 数声爆音响起,那透着堪天威压的古兽应声轰然消散。 念起,念灭。 第四十九章 关于救赎的故事 当一切烟消云散,真实便随之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 古道小桥上,古无忧的识念散出体外,感知着那些凶悍古兽轰然爆碎,然后借由那些道痕余威最狂暴地压迫着他的心海。 他并未睁开双眼看清这座桥,只是拿出酒囊喝了一口醉人间,然后将其递给了曹天养。 而后,他与对方的交流也只限于此,可两人却是整齐地抬起腿,迈出了第二步。 于是在太上清心法门的帮助下,他们艰难笨拙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的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实际上,那些古兽还在他们的面前身后环绕着,显露出千万年前的恒久威压。 虽是震慑心神,然而至少他们没有再次被天地道痕恐吓住。 不知是空旷人稀或是天色渐暖的缘故,两人走过桥路的动静却是极为清晰地,从无尽云雾中传出。 那名青年神情迷惘地看着那座桥,如十年前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古无忧两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就这样超过了自己,很是潇洒地踏上了这条拦住万千修行人,怎么走也走不过去的桥。 至于其他人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们难以抑止地想起方才对那个人的无情讥讽,想起了那个人深藏在眉宇间的坚定,继而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失败,然后懊恼。 在这些人怔怔出神一样过程中,古无忧两人已然是踏出了最后一步,走过这座很难走的桥。 古无忧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下意识回头望着那座桥仍是心有余悸,天地道痕无时无刻都在压迫着他的肉壳与心海,即便自己踏过了它,也是如大海浮萍。 不过还算幸运,他挨了过来。但此地离山腰尚远,收拾了一下心情,他们又是启程出发,向着更高处的山路缓慢地走着。 就是不知,几杯浊酒暖寒夜,多少朦胧多少真。 山路弯曲难以看见尽头,他们微低着头就这样沉默得走着,说着这条把朝阳花林分成两半的细石道缓慢行走。奇怪的是,当他们离开那座桥的最后一块白石板时,身周那些无影无踪却无处不在的道痕威压骤然消失,好比平日信步闲游一般潇洒写意。 所以他们走得很快,走过好几个弯,路过好几片湖,再翻过一处有些陡峭的山崖后,斜斜向上的山路忽然向下倾斜下去,然后徐徐通过了一方只容得下一人的山洞。 洞口外的天地,是一片非常视野开阔的空间。 这里缭绕的雾气越来越重,外界最后的那抹夜色也已经被黎明吞没。不知从空中或是上方山路古林里响起一丝夜鸟的怪异鸣叫,可能是乌鸦也可能是别的鸟。 这是迄今为止,古无忧听到的第一个生灵的存在证据。 所以也就昭示着,他们踏上了古道山腰! 山腰上的风景与别处没什么两样,雾气依然那么浓重,古无忧微微低头,站在陡峭的洞口前,久久不能迈出第一步。 相比之下,山腰算是一片洼地,被四周嶙峋山峦拱卫着,就好像它是巡视天下万民的帝王一般。而在山腰最中央,有一座鼎,如房屋般大小的鼎,再其周围青气弥漫,像是云雾在涌动。 至于他不想迈步踏上这令无数人向往的古道山腰,道理很简单,没有路了。 他们被孤立在了山洞前,然后不知所措。 “看到了这里了么?”曹天养指了指从古道绝顶垂落下来一道无形光幕。 “我们需要做什么?”古无忧识念感知着光幕的柔和与厚重,有些诧异地问道。 前方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便是眼前这光幕,要么打破它,要么融进它。然而令他感到诧异地是它就像是铜墙铁壁,手指轻触甚至能敲出铿锵有力之音。 这样看来,想当于将自己两人生生困在了此地,进退不得。 “我们需要取舍一些东西。”曹天养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识念汹涌贯入光幕之中,竟是将整个古道山腰下的所有事物显现出来,一树一草甚至一丝道湖涟漪都是完全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做完这些,他又是继续说道:“我们要打破这个光幕走进山腰,就必须选择将这些人的生命处死,或者救赎!” “为什么会是处死?”古无忧并不是很懂,同时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字眼。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没能耐更没权力去用到“处死”这个敏感字眼。 有问题,自然要有答案。 “因为这些人的生命就紧紧地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只要轻轻一用力便会死亡。不信,我试给你看。”曹天养如此解释说道,并为自己的说法做出了最正确的解答。 只见他识念操纵着光幕流转,登时将那座桥前的那些人无比清晰地呈现,丝丝黑光蓦地将先前讥讽古无忧的一人缠绕成茧,不过一刹那,当黑光消散时那里留下的,是一捧晶莹骨灰。 这不是天地道痕所幻化的事,而是非常真实的事。 古无忧真切实意地感受到了这个古道山上有一个生灵被无情地抹去了,一点存在过的证据都没留下,他没亲眼看见,但透过识念感知光幕反馈回的信息,他明白事实就是如此。 于是他开始有些认同起曹天养所提到的那个字眼。 而那座桥前的人们,面色苍白或萎黄地看着那捧骨灰随着凛凛山风渐吹渐散,眼中的万分惊惧浓浓,不明白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为何在无声无息间死去。 “你们要开始做出决定了么?” 青年低叹了一口气,脸上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有迷茫有低落有坚定,有解脱。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悲世菩萨般,怜悯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身周几人。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与古道山上所有的生灵再不能自由自主,身与魂不再属于自己,甚至死亡也要通过那两个人的意志才行。 一念生,一念死。 高高石台上,众多道人毕恭毕敬地围绕着那道影相,很久不敢言语。实际上,古道山上尚还活着的人们中,有很多人或多或少与他们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在他们的意志里,不想让其中任何一人死去。 但是他们不敢讲出来,即便是影相有通天之能可以沟通到十年前那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是不会做得。十年前我出手干预了神鼎择人,使得他前功尽弃,这一次我可不会了!” “他们本就是天地间最微小的尘埃,哪里来的自当归哪里去。”影相无面,却是将道人们的所想所表尽收眼里,几句话便是将其堵死了。 然后道人们沉默,他们很清楚影相所指的那个人是曹天养,而当影相认为活着的人们已经是尘埃时,那便是尘埃。 天地微尘,不至于让自己这些洞悉命理玄奥的修行人所在意。 于是山脚山上都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十年前你做出了什么选择?”古无忧看着一个生灵的死亡全过程,看着人们的不一百态,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面对生杀任其掠夺的权力,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不肯掌握这种权力,不是不肯探索自己本身的价值,他只是过分地看重了别人在自己生命里的参与,坚信地认为每个人闯进来,都应该有着存在的意义。 所以他想知道曹天养当年是如何通过光幕的。 “十年前我走到了这里时,跟你一样迷茫。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所有人都处死!”曹天养低声说道,不知是他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眉头皱得极紧,甚至连握着玉笛的手都是有些泛白。 “为什么?” “就算是将他们救赎也不过身活心死,是行尸走肉,那还有什么意义?可山脚下那些人不信,他们恳求我放过当年在古道山上的人,就因其中有几位天骄存在!” “真是可笑!天骄当年还不是被我踩在了脚底下,跪着求我放过他们!将他们救赎又能有多大出息!” 曹天养指了指古道绝顶,继续说道:“当年就是因为那些自大的天姥山峰主们干涉我无缘绝顶,所以现在我选择处死!” 听到这里,古无忧有些明白了救赎的意思。 山路漫漫,过往心劫尽数化为现实拦在人们的面前,若是看清或能看破,自然无所阻碍,可若不能看破,便会心生退意畏惧,自然永无登顶之望。 当年的曹天养走到了这里,却是被山脚下的那些人碍了心意,便登不了顶。 所以他不想重蹈覆辙。 而当年那些人虽是被救下性命无攸,可那颗登顶的心却是没了,甚至由于曹天养而生出心魔,再难寸进。从桥头那名青年的无尽惶恐中不难看出,那心魔丛生的阴影有多大。 “除了这条路,无处可走了么?”古无忧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想要再次确认。 “实际上我不是在处死这些人的生命,我是在救赎他们的生命,是在救赎我的生命!”曹天养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开始吧!” 古无忧怔了好久,然后出声同意了对方的做法。 其实对方那些心底深处的记忆与伤痛,自己虽不知何事,但他竟是根本不曾忘记,选择再次踏上古道山,更是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连犹豫都认为很没有必要,面对着心底深处那些最阴暗的角落,面对最惨痛的经历,今时今日的曹天养,与十年前的他所做出的选择,依然完全相同。 这一点与自己很像,所以同意了他的看法。 而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人或事,终究有缘尽而别的时候。 第五十章 我的道友不靠谱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还事一般,开在枝间妨客折,落来地上谁人看。 当古无忧两人意见开始变得统一时,也就昭示着整个古道山上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生灵,走向死亡。 随着两人识念汹涌地灌入光幕,无数道黑光蓦地从山阶上云雾里疯狂冲出,包裹向尚还活着的数百年轻的修行人。 顿时,那些人就如同黄沙漫天飞舞,被朦朦黑光席卷至空中,两旁的花林里,无声无息。或是迷茫或是不甘或是痛苦的百态神情,一一在古无忧的瞳孔里倒映着被血色铺染的模糊不清画卷,他看不清那些人的生命余辉,却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们的解脱。 他终于明白曹天养为什么会下这般残忍的决定,事实上对于登不上山腰的人来说,每过一个瞬间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他们活着与否,真的很难熬。那是一种不上不下,无能为力的煎熬。 于是他不再感到愧疚,开始认真地送着人们最后一程。 山腰高石台上的道人们亲眼目睹着生灵万物的死去,有些感伤继而愤恨。在那些人有很多是天脉之修,很多是自己门下弟子,然而他们都在山腰上的古无忧两人一念之间处死,再不能见。 所以道人们认为,两人在打他们的脸。 日光漆漆,古道山阶上每一个人就如同昙花绽放,然后寂寞的凋零,只剩下回忆里的人,终其一生,醉在南柯梦里。然后在这一现的无与伦比的美丽中,古无忧两人踏出了第一步。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随着两人的一步印在半空中,光幕悄然而化于无痕,无尽云雾忽地翻滚成涛聚在他们的脚下,渐凝成阶。 云阶氤氲,将两人的身形都是映得飘渺出尘。 古无忧认真地踏在云阶上,感受着从脚掌下传来的柔软触感,曾有过一刹那他认为自己真如凌空指点江山的仙人一般,姿态万千。 不过向下数十阶,两人便是脚踏实地站在了这方洼地。 轰! 也是在这一刻,那被朦朦青气弥漫的大鼎徒然升空,瞬间便是将他们笼罩在了巨大阴影之下,道道厚重磅礴的神光自鼎口垂落,苍茫无尽。 与此同时,山脚高石台上那方道镜折射出的画面顿时被无尽神光所挡,令道人们看不清其中虚实,甚至连影相对此也感到束手无策。 一干人等,只好大眼瞪小眼来。 莫大的压力笼罩下,古无忧与曹天养感觉像是有一座大山降落了下来,竭尽所能抵抗。 两人以双手用力向上托起,想要将压落而下的神鼎掀飞,但是不曾想瞬间踩裂了地面,双脚向地下陷去深寸之深。 要知道古道山上可有累累天地道痕存在,一石一尘都不是轻易可毁,现在看他们如此维艰的模样,可想而知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感知到有违抗自己的意志存在,神鼎再次震动,无尽青色雾气缭绕,它再次变大,像是一座宫殿那么高,向下降落。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古无忧感觉双臂越来越沉重,以他蜕凡中期顶峰之修为,纵然是万斤巨石都早已被掀飞,可这鼎竟然丝毫未动,甚至连弥漫鼎身的青气都是未顿过一下。 “放心,我们死不了!” 曹天养低喝一声,一块青色锈铜如电光般从他的衣袍里喷出,识念操纵着铜块飘浮在了古无忧的面前。 “没有时间了!找到此鼎残口,将它放进去!” 神鼎再次震动,迷蒙青气涌动,像是薄烟一般笼罩在周围,古无忧两人顿时压力大增,身躯再次下沉,双膝以下全部没入地下,地面崩裂出一道道大裂缝。曹天养感觉再这么拖下去,迟早会被压成肉泥,沉声嘱咐道。 古无忧深明眼下处境,必须冲出去一个人解决神鼎威压,不然再这般下去根本没有生路。只是,留下的人恐怕会濒临绝境,两个人支撑神鼎尚还吃力,如果自己离去岂不更加危急。 但真的没有别的路能走,古无忧也不优柔寡断,当断则断,松开双手,用力在地面一按,便是如猛虎归山般将下半身躯体拔出。 轰! 青光闪烁,神鼎摇颤,在古无忧冲出的刹那,巨鼎直接压落至地面,将曹天养劈头盖脸的碾入地下。 古无忧心胆皆寒,整个人快到极致,如电光穿梭,绕神鼎身周狂走,鼎身很大,难以察觉出细微不同之处,他只好放出识念,紧紧包裹着整个神鼎。 他的心海光芒绽放,非常绚烂与刺目,万涛忽涌,啸声连天,已然是将识念催发到了极致。 识念如波纹般覆上鼎身,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气膜,然后渗透进最细微的花纹,将变化反馈回本尊心海。 终于,古无忧所催动的识念感知到了神鼎正中一处繁复花纹的缺口。 砰地一声,一道青色光芒便是如惊雷降世般,轰进了了那道残口。顿时,神鼎疯狂颤动,继而道道神光极速收缩,回归原样。 那股迫人心神的鼎压霎时消无踪影。 这下,神鼎就好似人世间最普通的香炉一般,被古无忧与曹天养合力,轻而易举地便是将其举放到一旁。 “你当年对它做了什么?” 古无忧眼见神鼎不再肆意逞威,也是明白过来一切都是那块残铜的问题,神鼎定是感知到了方才暴动,他简直杀了曹天养的心都有。 亏得对方还大义凛然,合着是心虚。 “也没什么,就是当年无缘绝顶一怒之下,把这座天道鼎挖了个残角出来。” 曹天养拂了拂衣襟上的灰尘,嘿嘿一笑。随即也不管自己狼狈模样,连滚带爬地从大坑中窜出,一把抱住了神鼎便是不再撒手。 他脸上那种显露无疑的渴望神情,就像是光棍多年的老汉看到了待嫁自己的小媳妇一样。 然后古无忧开始觉得,这个道友实际上有些不靠谱。 “这鼎名叫天道?” 在这茫茫天地间有很多大恐怖,有些禁忌之名可不是一般存在可以随口一说的,甚至连与之挂钩的事物都会招来神罚仙弃。 天道,天地大道。 这鼎敢用天道为名,难道就不怕引动未知的恐怖降临? “没错!这鼎就是取名为天道,不过却是残鼎或者说是分鼎。”曹天养用手爱抚着神鼎,轻声说道。 随即,话音一转。 “这天道鼎乃是道器,有自主的意志在内。当年我走到了这里,便是要得到它的承认。而今,依然如故。” “道友,接下来的路,可能我陪你走不下去了。” 他说得很真诚,也很愧疚。 古无忧明白从一开始两人的目的便是不同,不过初衷却是一样。对方为了得到天道鼎的承认而来,自己为了得到古道山的承认而来,并且彼此很认定道友这个字眼有至高无上的意义存在。 那便够了。 “我们还是道友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沉默,然后缓缓地认真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当然,我很认定你是我一生的道友。”曹天养忽地起身,收起笑容,一脸郑重地说着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比天道鼎都要重要得事情。 “等你将它镇服,我在绝顶上等你!”古无忧咧嘴一笑,不打算与对方纠结这件事,因为没有意义。 “通往绝顶的路在那里,放心,我随后就来!”曹天养指了指某处被无尽云雾缭绕的地方,然后专心致志地开始镇服起天道鼎来。 古无忧笑了笑,他算看明白了,这个便宜道友确确实实不怎么靠谱,甚至有点坑。能将十年前的隐患祸端平白无故地牵引到自己的身上,简直是深坑。 天道鼎的厚重威压,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到被坑的命运,古无忧打算自己孤单地向着绝顶的路走去,然后他就这般沐浴在昊天圣洁的神辉下,渐渐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腰中。 ······ 当古无忧重新站在山路上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站在了过往的岁月里。 漫漫山路上,每一层山阶便是曾经度过的一天或者一年。他登山不过半时辰,却等于把自己的前半生又全部过了一遍,这不是虚无的梦境,是无比真实的重现,他看到了渔村里的人们每一张清晰的面孔,尽是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看到了邙山上马贼喷血如柱的死相,甚至记得清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每一个人带来的感觉。 于是,他开始有些伤感。 他的生命中的欢乐总是极少的,充斥着太多的鲜血腐尸和死亡,也存在着太多的舍弃与无能为力。而十六年时光里的所有悲欢离合全部集中在这半个时辰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种沉重的精神冲击使人迷失,让他在抬步之间经常忘记了自己是在登山,表情变得愈来愈痛苦,不知看向何处的眼神盯着近在眼前的远处,在山阶上的行走越来越缓慢。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漫无目的地徘徊不前。 然后在某一刻的梦境或是真实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老的道人。 第五十一章 撑着油纸伞的老道人 雨巷长,夜未央,青石板,乌篷船,忘归乡,走过山水长,不及遗落梦靥在浔南。 不知做了多长的梦,走了多久的路,当古无忧行走在回忆深处里的那座浔阳月夜小巷时,他碰到了一位老道人。 撑着油纸伞的老道人。 道人面容枯槁,身穿着一件黑金古服,有着一头长若流水的苍苍白发。可他的眼眸里却有深沉睿智的光芒令古无忧清晰地感受到。 在两人相距不过半丈远时,老道人并未选择与他擦肩而过,而是猛地顿足停了下来,然后认真地审视着古无忧,轻声问道: “你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真实里?” 字字如珠玑,道道似天音,震动煌煌,敲击心神。 应声,古无忧周遭环境顿时如支离破碎,细雨顿留天空,凉风滞止在檐角,远处躲雨赏景的人们永久定格在悄然碎裂的时光里,然后一切消失不见。 梦醒了,人惆怅了。 于是古无忧与老道人静静地站在物欲纵流的迷朦乱象里,身周一切出现的点点滴滴回忆如电光石火般倒退。他们就这般,认真审视着对方。 大抵是日光漆漆,而人们的的思念再无痊愈之时,不知是哪阵风吹散了明眸皓齿的记忆,所见之处有人眉目依稀。 古无忧再也没有陷入过无尽的思念伤痛里,全是拜老道人所赐。 “谢谢你!” 他必须要道这一声谢,因为是对方将自己深陷回忆泥潭的困境中伸出援手,得以挣扎出来。 没有人可以知道,那日日夜夜里辗转难眠的无尽思念,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已经把它们锁进了内心最深处,形成世间最牢固的囚牢。当有朝一日被解放时,该会是多么的难熬。 “没什么可谢得,我只是闲得慌而已。”老道人很平静地说道,好像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古无忧顿时一窒,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说话比自己还早呛到哑口无言。然后他开始用最认真地目光打量着老道人。而在这一刻他也发现,在对方的眸光深处,有着另外一种光芒存在。 那是博爱天下,唯天下而存,却又不为世事动容,不为疾苦寒心,永远留守着一身清洌的寒气,好似灵魂裹上一层厚重的雪装,不透一丝温润。闪烁间,又是炽烈如万丈昊天神辉之芒,将恒古冰川融化为一汪碧水。 那种感觉很矛盾,与曹天养给自己的感觉别无二致,所以这老道人应该与自己是同类人。 “请问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老道人并不置气于古无忧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听及问话,道人枯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我就叫先生,来这里游玩一遭。” “我叫古无忧,来这里要登古道绝顶。” 两人的自我介绍很是怪异,好像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相同。然而当老道人说这话时,古无忧敏锐地感知到对方并不是来游玩,他是为自己而来。 “你要登古道绝顶?你确定你能登上去?”老道人晃了晃他的油纸伞,有些诧异地问道。 所有往昔岁月如梭交织,倒退如流,道人的话像是清风拂过一样,在心海荡出涟漪。 “我不确定,但我想试试。”古无忧摇摇头,并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这一路走来身心俱疲,曾有很多的刹那他差点就想放弃登高望远,然而一想到自己本就悲剧的前半生,他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也要坚持,甚至将回忆从囚牢里解放出来也要坚持。 他就是要试试古道山有多难踏,要看看绝顶上的风景有多美好。 老道人闻言,轻轻摇头,用手指向了朗朗乾坤,认真地说着某件事实。 “可你知道不知道,这仙光闪闪的古道山顶,两步三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重重而走不动。你有那信心如盖世天骄般,走下去么?” “我不是千年万年前的天骄,但我相信一点。那就是如果苍天真的认同我可以踏上绝顶,那我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 “不确定这一点,谁都没有资格让我放弃。” 古无忧很确信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地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所以那绝顶风光真的是属于自己,那为什么不去争取。 属于自己的事物却置之不理甚至弃之如敝履,这是傻子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你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老道人沉默了很久,方才悠悠吐出这几个字,这是他思索良久的评价。事实上,他也想不出来什么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他有着先生这个很敏感的字眼作为名字。 先生,先生,先天地而教人习生。 “老先生过奖了,我与那些人一样都是不甘心而已。只是我的不甘心,比较大些。”古无忧深施一礼,对老道人的评价做出最郑重地回应。 他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来,到这里又有何目的。但通过这不长的时间里的沟通,他发觉对方并无恶意,还很聊得来。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既然被自己划分到了同类之中,自然会有好感。 “所以为了弥补我蒙骗了这颗出尘的心,我决定帮助你走下去。”老道人轻咳一声,然后很郑重地宣布某件大事。 道人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是足以让古无忧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开始有些懵逼起来。 他在万般难熬的回忆侵蚀下,早已忘却了感动与伤害为何物,心海也不过是一片荒废的死海。然而老道人不算太炽烈的话语,却是将他整个内心温暖个通透。 “为什么?” 老道人将油纸伞转了个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悠悠地说道: “实际上我也想看看绝顶上的风光,但我做不到了,所以需要你来帮我承载这个遗志。” “我答应你,我该怎么做才可以登顶?” 古无忧点点头,虽然道人没说什么太过深层次的东西,他却深刻明白对方伸不出触摸天空的双手,却是可以足踏莲花,回归深海或是没入尘沙,但这希望也留给了他人。 这个老道人是高尚的,他应该被称为人世间最美的莲花。 “心是菩提,亦是魔障。这段山阶无非考验得就是你的本心。一切皆由心生,一切皆随心动,一切皆附心往。你要做的,便是静心。” “我的心,很难静下来。” 古无忧说的是实话,在踏上这段山阶之初他便是口诵太上清心法门,却是再无宁心静心之功效,于是心魔丛生。 “你能静的下来。” “眼不见心不烦,心存美好,则无可恼之事。心存善良,则无可恨之人。心存简单,世间纷扰皆成空。” 老道人说完,便是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古无忧,他的面色很郑重,像是完成着某个神圣的使命一般。 随即,话音一转。 “头上仙光闪闪的绝顶并非不可踏,心若菩提的加持过后,你眼前的无数山水都会变绿。你梦里出现过的所有人其实都可以看成是一个人,然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是可以让你珍视的了。” 当古无忧有些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时,老道人却是满满转身,从无尽倒流的回忆乱象里,渐渐消失不见。 然后整个空间霎时破碎,他再次回到了那个浔阳月夜雨巷中来。 不知过了多久,古无忧的眸光越来越明亮,继而璀璨夺目如无尽星空一般,将雨巷再次划开,支离破碎。 他微抬起头看着眼前无比真实地云雾,开心地笑了。他知道心劫这一关过去了,就没什么难的了。 回忆里的那个雨巷已然天晴气清,而大雨过后有两种人活在世上。一种人抬头看天,看到的是蔚蓝与美丽。另一种人低头看地,看到的是淤泥与绝望。 古无忧很庆幸,第一眼看的是天空。所以他要开始往前走了。他并未有所怀疑支离破碎的片段里那个老道人是否真的来过,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怀疑,那老道人所送的油纸伞,现在就真切实意地在自己手里握着。 一把不是很大却很温暖的油纸伞。 于是古无忧抬起腿来,开始向着古道绝顶出发了。 其实,他并未感伤于老道人无声无息地离去,虽然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但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与老道人还会再见面的。 他很坚信,无论自己遇到了谁,对方都是自己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况且,有的时候,古无忧多么希望有一双睿智的眼睛能够看穿他,能够明白了解他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斑斓和荒芜。 那双眼眸能够穿透自己最为本质的灵魂,直抵心灵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他的话语能解决自己所有的迷惑,或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有一针见血的评价。 而那个老道人做到了,无一遗漏的做到了。所以古无忧觉得,这个人肯定不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自己下一次遇到,可以向他请教更多的问题。 于是,莲花开了,满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天也无常,地也无常,古无忧踏着希望,欲登高远望。 第五十二章 一朝登顶八方拜 山路之上的雾气依然。 古无忧撑着油纸伞极为缓慢艰难地前行,每当他踏过一层山阶,便会被身后无尽云雾缭绕遮人眼,掩盖住来路。 实际上,老道人不过是将登顶的方法告诉了他,但没说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过去。那些被他深囚在内心深处的回忆还是在眼前,肆意张狂,然后不可抑止的泛滥开来,将心海布上了一道遮天阴影。 他在斜斜向上的山路上行走着,每踏过一层山阶,他的身体便会僵硬很长一段时间,进雾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可他不过踏遍了数百层山阶,却不知离古道绝顶还有多远。 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仔细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空洞失焦,似乎并没有看着自己的前方无尽的云雾,而是看着很远处的画面,看着很久以前的时光与记忆。 在古无忧瞳孔最深处,如梦如烟般倒映着多年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重复与倒流。 无声无息,大雨滂沱而下。 不知是泪还是雨使得他的脸上布满水痕,然后他踏着泥泞坎坷的生活,在数不清的黑暗中,开始用尽力气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道光芒。不是暗淡如荧火的清晖,而是昊天笼万物的炽烈神光,是安生的光。 其实无论是古道山或是外面的风景,都没有下过雨。这绵绵静雨,下在了他的心里。 不过好在有老道人送的油纸伞,古无忧不知不觉间被这把不大的伞挡住很是磅礴的雨。 而在这大雨滂沱间,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皑皑白雪般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 古无忧走了过去,想要看清对方是什么模样。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对方的正脸,事实上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对方某一刻的真实存在过。 男子在背对着众生,在他的身周儿时的玩伴甚至邙山上的那些人都在像轮盘一样转着,这画面显得有些恐怖,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楚。 “再走下去,你会失去你自己的。”黑衣男子并未转身,只是冷漠无情地说着告诫。 古无忧沉默了很久后说道:“我知道,但我就是要走下去!” 实际上,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正是因为失去了这些东西,他才会走进修行的世界,为了长生不老所带来的无所不能而用尽全力。然后将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他知道这过程会很苦很累甚至会从而失去自己。 但只要活着,即便是一息尚存,也要走下去。 “你就不怕未来的某一天为此感到后悔么?” 古无忧毫不犹豫地答道:“不后悔!” 他没得选择,因为他开始察觉出时间这东西是一个贼时,它却早已偷光了自己的所有选择。 “那祝你好运。” 黑衣男子说完,双手猛地探出,将围绕身周的无数人们一一撕碎,男子很认真地在撕,就像完成某种意义上的认赌服输一般。 然后,男子看着满地被瓢泼大雨淋湿的回忆碎片,满意地笑了笑,继而将自己撕碎。 于是,天晴气朗。 古无忧眼中不再那么空洞无力,渐渐开始变得明亮,然后神采飞扬。 一步踏出,万象皆灭。 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融滑稠细的云雾,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双手缓缓地举起。 他的双手很是平直,仿佛是一把无形的刀。 山路上的风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很大,呼啸间都是能将他耳旁的乱发划断。但不影响他做某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的身体微斜,一记手刀猛地砍了下去,砍破了云雾与山道,于是所有的斑斓色彩全部开始无比的清晰起来,云雾不再无尽,山路不再崎岖甚至断绝。 古无忧站在那里,用双眼用平生最大的认真看着前方的风景。 昊天之下,他脚下的最后一层山阶明亮如熙,无尽云雾在下方不停流淌,若水一般。 他回身望了望来路,轻叹了口气。在韶华易逝的时光里,他知道,有一个夜晚自己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自己的梦透明了。有一个清晨自己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自己的脚步就轻盈了。 然后古无忧不再留恋,一步踏出。 轰! 在这一刻,高耸入云的古道山徒然狂震,山体之中蓦地冲起一道惊天神柱,囊括四方天地,将千年万年缭绕的无尽云雾都是冲散开来。 而山腰之上的云雾也在那一刻散去了片刻,曦光照耀在那条蜿蜒陡峭的山路上,竟是将细石山阶照的是清清楚楚。 忽地,山中响起苍茫无尽的道道天意,震耳欲聋,如天地海倾覆神州大地般,向着古道山外的一切狂拍而去。 轰!轰!轰! 远处连绵不断的天姥群山像是受到某种伟力催动一般,疯狂震颤,无数大小不一的巨石从山顶滚落而下,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古老巨人般苏醒过来,显露出它原本的峥嵘面目。 天姥仙门立宗千年,无数修行先辈早已是在群峰山体上摹画了数之不尽的天地道痕,使之岁月不可撼,神力不能毁。 可此时那些天地道痕竟是出奇地未显露出自己的威压,任由其震如天幌,甚至是痕印黯淡,畏缩不现。 “发生了什么!” 群峰中有遨天大能的修行人突遭此厄,冲天而起,望着不停震颤的山体,怒吼连连。 不过刹那之间,这朗朗乾坤之上竟是突然出现一座虚幻的古道山影,爆发出阵阵海啸般的轰鸣之音,疯狂降落,将数十道人影镇落而下。 “古道山影现,道痕凌九天!这异象·····有人踏上了绝顶!” 血雾飘洒间,数十人影注视着那座将昊天神辉都是括得密不透光的庞大山影,惊声狂吼道。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的猜测一般,那千载无双的天姥七十二峰顶巨殿中,徒然喷出道道五彩神虹冲向了古道山巅。 七十二道神虹贯空,如仙桥横天,其上道道迷离的辉霞缠绕,灵气盎然,翻涌成涛,不时爆发出阵阵闪电,与滔天的圣洁的道痕光芒交织在了一起,令天地间一片炽烈似昊天经纬,天山相连,到处都是璀璨的身光,异常夺目,好似天仙金阙一般令人惊叹。 一时间,天华绽放,绚烂夺目,道音煌煌,神光闪耀,无尽雷电劈舞,声势滔天。 无数的天姥山弟子争相抬头,惊惧又好奇地望着天上的瑰丽壮观景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是敏锐感知到一切的来源尽出自古道山巅。 琅琊古峰的一方幽泉池旁,仙雾飘渺,朦朦胧胧,奇花异草随处可见,一道比仙雾还要朦胧许多的倩影盘膝坐在池中的莲花道座上,静心养气。 没人能够看清她或是千娇百媚或是丑陋不堪或是淡静如雅的面容,甚至于连最易评判标准的气质都是在她身上品不出。 不过,听着煌煌道音的传荡,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嘴间吐出,竟是将远处狂流不止的瀑布生生断了一息! “难道他在十年后再次登上绝顶?” ······ 同样的疑问,也发生在三绝古峰的后山禁洞里。 一名青年缓慢地从禁洞里走出,抬起手来遮住无尽璀璨神光,眯起双眼打量着这个阔别多年的昊天笼罩下的世界。他年岁不是很大,可身形飘忽间却是明显可以看出佝偻,仿佛经历了某种催人心老的恐怖事件一般,沧桑无比。然后青年又望向了远处的古道山,沉默了很久后说道: “你又一次将荣耀从我们的手中抢过来了么?” 顺着青年的炬炬目光蔓延至古道山脚,此刻高石台上的道人们饶是有历经悠久岁月而打磨出的宠辱不惊,在如此恢弘天景下,也是激动万分,久久不能平复早已掀起万丈惊涛的心海。 “究竟是谁?” 影相境界高绝人世,最先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古道山巅,喃喃自语。 他有些不确定登上绝顶的是十年前的那个人,还是被观里那位所看好的那个人。 不过还好,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人在自己身处的时代登顶了。 不理会处在懵逼中的道人们,影相拂袖间便是轰然无影,消失不见。 只过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山间的云雾再次汇聚,将那条山路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模样。 古无忧站在古道绝顶,痴迷地望着身前的千年万年的天光与崖壁,刹那的永恒与流云。 这美景,经纶事务者,窥谷忘返,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 只有登临绝顶,才能看到至斯美景。 天边神虹道道,迷离万千梦色,将整个绝顶映得是如天上宫阙,使人忘记流年惜语。 在这一刻,古无忧登高远眺,只见昊天经纬下的世界边缘,隐隐能看到山脉破开云层露出的绝峰,绵延不息的道道江河湖海,交织相错的雄伟城池,不知道是江洲浔阳还是什么地方。 刹那时光里他想到了很多过往,想起了很多开心或者悲伤的故事,然后将这万千思绪汇成了最简单的话语。 看着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绝顶风光,古无忧慢慢地咧嘴,然后大笑,笑的身体乱抖,笑的涕泪横流,笑的撕心裂肺,然后他猛地冲天狂吼起来,声音颤抖。 “你他娘的真好看!” 岂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尝开,蛟龙岂是池中物,乘风万里啸快哉! 第五十三章 想把四季的花都烧光 万千目光投向在古道山巅那道看不见的身影,纷纷被勾起无限感触,沉默着痛恨着好奇着,向往着。然而没有人清楚地知道,那个比肩无数年前的盖世天骄们的少年,正在对着无比瑰丽的绝顶风光傻笑着。 笑的撕心裂肺,也笑的没心没肺。 整个天姥仙门,只有一座老观里的一位老道人依然如故地站在观顶,目光注视着朗朗乾坤,似乎身周发生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为什么会站在观顶而不是观门口,意味难名。 忽地,悠扬清远的笛箫声响起,铮铮颇有绕幽静之深远,环天宇之苍茫,精妙至极。混着呼啸山风震心道音,便成了一首来自天宫的仙曲神调,从古木之下悠然荡开,笼罩住古道绝顶的崖壁,催动着崖间浮云缓缓流淌,催得古木微微招摇,催得神虹彩桥灵气朦胧,似在引人登路。 站在绝顶上的古无忧听着飘进耳朵里的神曲,回头望向无尽云雾遮挡住的山路,看着曹天养慢悠悠地走来,拿着长长玉笛在嘴边微笑而吹,知道对方还算是靠谱点,未失信约,也正用这种无言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恭贺,不禁心生暖意。 然后这种温暖的感觉迅速化为灼灼火热,他咧嘴一笑,说道:“你还不算太晚。” 曹天养的身着面容还是那般的狼狈不堪,洁白如玉的衣襟上尽是尘土与道道裂口,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带着汗水微湿凌乱披在肩头。 可他的眸光很是明亮,甚至都可与古无忧此时一揽乾坤的光芒比拟。 他停下脚步将玉笛垂下,看着古无忧缓声说道:“忠君之事,何以敢忘。” 古无忧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了很是郑重地邀请。 “要不要与我一起看看这绝顶风光?” 曹天养正了正衣襟,摆出了一幅很认真的架势,嘿嘿一笑道:“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欣赏着天边的云卷云舒,神霞氤氲,色明气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在沉默中度过。 “你得到天道鼎的承认了么?”古无忧想了想,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件事情,而后通过眼前这位便宜道友的不靠谱才想起鼎的事来。 “我是整个天姥仙门弟子心中的恶魔,自然不会有我办不到的事。”曹天养一听到天道鼎这个字眼,就立刻变得很是嚣张起来,气焰滔天,并没有打算服儿过谁。 然而古无忧看着此时此刻对方的一脸得意,无论从正面或者侧面来看都是在,臭屁。 “山腰上我就该让它把你压死。” 曹天养顿时一窒,然后沉默着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道友,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啦?” 然后古无忧也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面带怜悯地望向远处那雄伟壮丽的天姥七十二峰,说道:“真不知道当年是什么样的蠢货,让你死死踩在了脚下。” “他们不是蠢,是怂!” 曹天养好像没听出来古无忧话语中充满着的暗讽,很认真地在纠正他的用词不当。 “我觉得我们再不下山,山脚的那些人会疯得。” “不用鸟他们,他们就是屁用没有就知道瞎折腾的老梆子。” 古无忧很是赞同这位便宜道友的说法,所以不再理会别的事情,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怎么看都看不够的风景。 然而就在这时,曹天养不知为何脸上突然一抖,眼中蓦地升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有尊敬有惧怕有不屑,更多得是不耐烦。 “我们还是下山吧,山风凛冽吹得我冷了。” 古无忧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变为玩味,咧嘴一笑说着对方常爱说的口头禅。 “天养道友,你是不是怂啦?” 曹天养气的是鼻口生烟,暴跳如雷,却是无可奈何地走向了朦朦神虹彩桥,像是默认了古无忧的说法。 古无忧见状,可没了欣赏风景的心情,急急地跟了上去。 实际上,他现在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脸颊上身体上的肉便会轻轻颤抖,像极了山路上道湖里的波纹。从始至终,他的精神世界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加上真元剧烈的消耗乃至枯竭,直至现在没有因完全的放松而昏倒已是大幸,多呆一刻都难恐性命有危。 现在,自己需要休息。 神虹七十二道,道道通山脚。两人就这样踏着曦光,踏着万丈红尘,踏着仙桥,一路走向了高石台上的道人们。 反观道人们眼睁睁看着古无忧两人从无尽腾腾神辉掩映下的神虹落下,真实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简直是要将眼珠子瞪爆了出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再也无法保持着矜持,他们实在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怨恨与好奇,急切盼望着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走过了九百九十层的山阶,直至绝顶。 然而令他们打破头颅也想不到的是,从接天神虹上走在来的人有两个。 神虹只允许登顶人踏上,也就是说眼前含笑看着他们的两个人都踏上了古道绝顶? “你们都踏上了古道绝顶?”一名道人明显有些不信邪,惊疑不定地问道。 “怎么你不服啊?”曹天养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些道人便觉得心烦气躁,张口便是堵死了下文。 按理来讲,这名道人的地位境界都是远高于曹天养。可此时道人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奇怪,似乎很气愤,又有些震惊,似乎想出言训斥,却好像因为某些事情不敢怎么说的出来。 然后不得已之下,道人竟是选择了隐忍,也可能是对方今日不同于往日的卓越风采缘故。 “成何体统!”先前高声宣布踏山的那名道人明显地位高于那人,猛地出言呵斥道。 短短四字却是妙语生花,没人能知道他训得是谁,帮得是谁,模棱两可间,打了圆场儿。 这道人的话很有禅机,所以很令人信服。就是以曹天养而今谁也不鸟的臭屁性情,都是开始变得恭谦有加,连忙说道:“董师,是小子的过错了。” 董姓道人的脸上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静如平湖,摆了摆手道:“人皆有错我也一样,所以不必念。” 随即,话音一转。 “荣辱看淡,还是要不服就干的。” 然后找茬的那道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黑起来,像锅底一般的黑。然而地位高低摆在那里,他甚至连不悦的神色都不敢表露出来,因为对方身份真的太尊高了,摹道人士。 “这个小伙子不错,心海可以的。”董姓道人可不理露出一副谄媚表情慢慢靠过来的曹天养,认真地审视着古无忧,继而变为打量,欣赏。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的画峰修行几年。” 道人思索了很久,给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如果可以,我会的。”古无忧同样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给了很认真的答复。 脸色有些黑的那名道人的表情有些惘然,他觉得自己刚才是肯定听错了什么,于是向身旁的同道人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然而不光是他,别的道人的脸色眼神也有些怪异,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听错,只可能是山风有些太过凛冽,把自己的听觉都是吹的不太好用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 然后他们看着古无忧的目光在原本的好奇怨恨中,又加了几分浓浓的羡慕。别人不知道,他们可知道董姓道人这话所含有的份量里,可以有着甚至可以盖过天骄的重量。 然后那名道人的脸色更黑了,身体僵硬地靠在太师椅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再没了审问哪个人的高绝气焰。 “木道人,你是不是怂啦?” 曹天养面无表情。 时至今日他不在是那个被所有人胁迫,然后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在当年放过了那些人,他曾有想过救赎,但被这些什么都不懂却爱折腾的道人们破坏了。所以今日他能狠下心来处死古道山上的生灵,全是拜道人们所赐。 至于他们怨恨自己的问题,纯是自作自受。 董姓道人闻言很是想笑,不过碍于多年的严肃态度强忍了下来,望着远处划空而来的数道神虹,沉思不语。 神虹落地,将包裹着的几道人影显露出来。 “董大师,你也在啊!”其中一名身着纯白道袍的中年男子眸光一亮,走过来见礼。 “天心峰主折煞老朽了。”董姓道人温和一笑,却是不再打算说什么话,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他认为,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开始与自己没有一点瓜葛了,自然便是懒得理会。 “你们两个就是此次登上古道绝顶的人吧?”中年男子略显受到冷落,也不觉得尴尬,回头看看古无忧两人时,旋即皱起了眉头问道。 “是的。” 曹天养还是那副谁也不鸟的老样子,所以为了不让男子再有所尴尬,古无忧只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的问题。 “那走吧,跟我回天心古峰做我入室弟子!”男子明显有些不耐烦,挥手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们俩费劲千辛万苦才登上绝顶,你就一个入室弟子完了?” “天骄位子让特么你吃啦?”曹天养突然炸起,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便开始骂道。 “就算给你天骄位,你们两个废物能有什么出息?”中年男子不屑地说道。 他说的是事实,天骄位不是说给便给得。而今能给予天骄位的只有他天心古峰,但他不想将这个珍贵的名额给这两个仙根难有成就的废物。 即便是他们登上了古道绝顶。 “你确定你门下弟子不是比我们还要废的废物?毕竟,他们连踏上古道山的勇气都没有。” 古无忧伸手拦住了曹天养几近暴走的势头,认真地说道。 顿时,中年男子沉默了。然后过了很久才皱眉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跟你换。” 古无忧也皱起了眉头,然后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歪了歪头,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理由,轻声说道:“我想把四季的花都烧光。” “你说什么?”男子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所以再次确认地问道。 这一次,古无忧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想把四季的花都烧光,这样我就是最后的一朵!” 第五十四章揽住风雨的不是我 古无忧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是很无所顾忌甚至可以说成是肆无忌惮。 然后高石台上的道人们看着少年慷慨激昂地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后均自愣住,眼前的麻衫少年在他们的印象里定格着沉静随和的性格,即便是登临绝顶的喜悦都没在他的脸上看出。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面对天心峰主,少年竟然能说出那般豪气干云的话来。这不得不给道人们一种感觉: 少年比曹天养还要嚣张得多,沁到骨子里的嚣张。 中年男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沉默,他不明白能让少年讲出这话的勇气在哪里,甚至他开始有些认为对方是不是在古道山上被累累道痕冲击坏了心海,以至于如此这般看不清形势风向。 唯一能给予天骄之位的只有自己,可对方明显不是在求自己,甚至连应有的谦卑身段都没放下便出言顶撞,这很让他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疼。 于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峰主的无上尊严,男子冷冷地道:“这就是你做为登顶人应该摆有的姿态?可笑!” 实际上男子很是瞧不起踏上古道山的人们,他觉得无缘天罡地煞就是对天资一种最真实标准的评判,即便是登临绝顶也可以算是无理取闹,最本质上的天资还是那般卑微若尘。 咸鱼还是咸鱼,翻不了身得。 面对如此贬低自己的刁难,古无忧不假思索地回道:“你没有尊重过我。” 他说的很认真,也挑不出来什么值得让人感觉不对的毛病。从一开始男子便是咄咄逼人,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所以他不打算继续保持谦卑的姿态,来和颜悦色地说着不愉快的事情。 一阵山风微拂而过,古木树梢顶簌簌作响,长草渐伏,高石台上的人们呼吸一片扰动。 “我需要尊重你么?” 男子神情骤然间变得极为不屑,静静地看着古无忧显得格外认真的面容,冷冷地说道。 的确,男子地位尊高是天姥山七十二峰主之一,强大又高傲,无数年轻或是老迈的修行人匍匐在天心古殿里那神座下,对他顶礼膜拜,所以他不屑于尊重,更不需要尊重古无忧。 “不需要,所以我不打算继续跟你说话了。” 古无忧看着男子时没有半点唏嘘悔怅或是怒意,也没有地位高低带来的难以接受的反差,他只是在转瞬间想到了今日的一应遭遇,忽然发现很多事情开始变的不那么重要了,即便是天骄位并不属于自己。 因为有些东西,在古道绝顶上他已经得到了。 然后他想了想,用着不是很大却很确定地声音说着某件严肃的事情。 “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师尊。” 男子站的位置并不是太远,何况高台上的人们天眼早开,不需要做些什么便极为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心中的滔天怒意,甚至连他眉间嘴细微的抖动也捕捉得到,多年的相交论道使得道人们清楚知道男子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只见男子浑身冷冽无比,带着一股寒气,向前逼来。 蓦地,古无忧身周事物变得极为明亮,石台边缘蔓延出的老藤嫩芽新发,仿佛成了翡翠细枝,残留在露珠变成了寒珠,然后挂上了朵朵冰花。 寒彻心骨的冷意顺着老藤延伸,如小湖荡涟漪般附上他的身躯之上,然后攀爬至了天门。 顿时,晶莹透亮的冰棱雪花将他的全身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如同冰雕一般。寒意料峭,可不光是将人冻如天寒这般简单,在古无忧身体内部,气血暗淡,心海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川雄辉一般,感知不到丝毫的暖意。 似乎下一个瞬间,他便是会被静悄悄的寒意所侵蚀到神魂寂灭。 “够了!” 坐在太师椅上始终当个看客的董姓道人蓦地站起身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宽大的袖袍猛地便是一挥,点点光辉漾出,一道如水波般的神纹像是铁索一般冲出,快速地向着古无忧卷来。 刹那间便是沾上了包裹着古无忧全身的冰棱雪锥,然后那凡力难化的寒意染上此神纹竟是悄然无声地散去。神纹并不是火焰烘原,而是如微风拂面一般,很温柔,如温婉女子的手。 这双世间最温柔的手,像是可以轻捉林风而风不知,可以脱光床上女子罗裳而女子不醒,可以拂过研中墨汁而不带一点黑,然后将所有的寒意尽数摘去。 古无忧的身躯不再感到冰冷甚至有些炽烈,心海开始复苏起来,浪涛狂奔。 这还没完,那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神纹在将无尽寒意驱散之后,猛地便是化为无数冷雨,从高石台上刮起,在男子的身周呼啸而过,合着那些轻薄仿佛无重量的冰棱雪晶向四周飘去,纷纷扬扬犹如无数万片晶莹的树叶或是松针,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实地。 男子亲眼目睹冷雨淋下,却是身形未曾动过一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那淋漓地雨就像是无数道透明的丝线疯狂缠绕在他的身上,无论抬臂挪步或是最细微的动作,雨中蕴含的道痕威压都使得他感觉命扼咽喉,不敢造次。 于是,男子不甘心地承受着被神纹反卷回来的无尽寒意与道痕威压。 一切发生不过在数息间容不得道人们反应,他们也没有想到男子会屈尊降贵,对着一个凡俗展露出属于意合境的无匹神威。 轰!轰! 然而令道人们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古无忧手中一直紧握的油纸伞突然绽放出绚丽的光芒,猛地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的飞到半空中,垂落出道道迷离的神辉,流转着朦朦胧胧的氤氲灵气,降男子括了进去。 “我压死你!” 曹天养见道友吃亏,更是怒如江海,丹田处蓦地冲出一道青色仙芒,迎风大涨化为一座巨鼎升到与油纸伞平齐的半空,透发出一股沉重的压力。 顿时,男子如同深陷泥潭般不能自拔,在伞与鼎摇动间垂落下的神辉仙芒中,慢慢低下了自己高绝人世的头颅,好像他不是在抗拒着它们,而是在背负着一座擎天接地的苍茫神峰,然后不得解脱,莫大的压力要将他的双膝逼迫跪地。 “揍他!” 古无忧好不容易将身躯心海尽是复苏,看着男子的眼神骤然一凝,身形便是如风驰电掣般冲向了对方。曹天养更是不用担心,鼎威散发之际已运起铁拳砸向男子的面门。 古无忧凌空一脚重重地踢在男子的脸上,鲜血飞溅,男子的口鼻霎时血喷如柱,却是未被这蛟象神力踢飞出去,反而因无尽神辉的垂落而变得更加低微。 也是在这一刻,曹天养的拳到了,罡风凛冽,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紧随而来。 砰! 他这铁拳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子的脖颈,将其身姿砸低,可相接之处却是未有骨裂声传出,反而倒是有阵阵铜敲铁打之音响起。两人深知这是境界差距带来的影响,不过却是不耽误他们畅快淋漓地揍着男子,宣泄情绪。 更奇怪的是,两人好像并未受到无尽神辉垂落下的威压所影响,挥臂抬足间都是游刃有余,甚至比平时更快几分。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神辉仙芒所加持。 一时间,响声不绝,血流不尽。 高石台上的道人们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很卖力地在揍着男子,完全难以掩饰脸上的震惊之色,继而惘然。他们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什么或是陷入摹道大能所勾画的幻境中,于是他们选择闭上双眼用识念认真地感知道痕的存在。 然而那些血雨拳风化为一幕幕震撼的零散画面冲击着心海,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木道人目光在古无忧两人的身上缓缓拂过,所得到的回应让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庆幸,然后再变为恐惧和愤恨。 或许是敬重或是怜悯或是感同身受的原因,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枯老的手想要帮助男子解脱苦难。 可是他触碰到了董姓道人不算太过凌厉目光。 “你这么做,会死的。” 董姓道人冷冷地道。他的脸上好像藏着一汪清澈碧水,很深沉很平静也很博大,极为认真地奉劝着不太老实儿的木道人。 “就因董大师你在这里揽住风雨么?” 实际上木道人早就收回了欲要搅动风云的手,他很惧怕对方,不仅仅是地位境界差距,还因为董大师脸上真的藏了一汪碧水,让他看不清重重迷雾后的真实,所以他不敢加以试探。 董姓道人猛地转身,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轻声说道:“揽住风雨的不是我董天舒,而是那把伞。” 声音里有很浓的遗憾落寞,然后变为凝重敬意。 直到这一刻,道人们方才从精神世界的冲击中缓过来,开始认真审视着那把不是很大的油纸伞。 山风呼啸的声音高台上寂寥而单调,以梦为马的人们还在买醉,昊天经纬依旧在画着它的绝美风景,一切如平常一般,只是有些人不敢呼吸了。 道人们不再审视而是在观摩,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关于一个人的事,在天姥山深处有一座老道观,观里住着一个桑榆暮年的老道人,他十年一显,所以不是太多人可以见过他。 但道人们都是很清楚他每临尘寰,手里都是拿着一把油纸伞。 就像眼前那把垂落着无尽神辉的油纸伞。 第五十五章画人画心画天地 当想起那个人的时候,道人们开始陷入了沉默。 董姓道人从无声的压抑中长身而起,悄无声息地来到油纸伞的前方,他看着伞面上的细微纹路,看着伞骨上柔和线条,然后脸上藏着的一汪碧水荡起了忧郁的涟漪,倒映出多年前匍匐在山路上的落寞身影。 他不是没有故事,只是与古无忧一样选择了深囚于心。 “他是您选择的人,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他。”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几个字眼。 “董大师,你还在为当年的错过伤感么?” 不知何时,那道影相如鬼魅般再次出现,静静地走到董姓道人的身侧,沉默了很长时间方才传出一道识念。 “门主,有些事情不是错过便可释怀得。” 道人并未转身,依旧认真的看着油纸伞,想要将伞里浅藏着的旧日时光看个通透,然后找到破碎梦里的人。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在那个时代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是被那把伞遗弃过的人。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影相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担忧劝解,所以只能轻叹了了。 董姓道人很勉强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正对男子拳打脚踢的古无忧,开始带着欣赏带着寄托带着感伤的复杂情绪,看着少年的每一个棱角。 他在看着少年,也在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道人他万箭穿心,他痛不欲生,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别人也许会同情,也许会蹉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他伤口究竟溃烂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无谓把血痂撕开让别人参观。 忽地,远方的天空有数十道神虹破空而来,带着朦朦灵气辉光,落在了地上。 没有喧闹没有拜礼甚至没有声响,地上高台上的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古无忧与曹天养狂风暴雨般对男子洗礼,非常默契的陷入了深深的诡异气氛中。 砰!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古无忧两人打得有些累了,猛地一脚踹中了男子的腹部,在这刹那间,伞与鼎垂落下的无尽神辉徒然狂收纳进了本物之中,那股如山岳般的沉重伟力随之消弭无形。 没了压迫,男子借着腿力如炮弹一般砸了出去,掉落下高台,落在了刚来的人们面前。 于是人们惊醒,于是人们不敢置信。 诡异的安静霎时被一阵类似于野蜂飞舞的嗡嗡议论声所取代,那些高台上的大人物根本保持不住应有的高深与矜持,人们更是差点揉碎了眼睛来确定这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小子,是你打了天心峰主?” 高台下的人们中有老有少有尊有卑,其中一名身着华美衣袍的老人用余光瞥了瞥,不知是被伞辉鼎威所震还是被拳脚相加而不省人事的男子,有些不愉快的问道。 看老人的神情不像是泰国在意男子的生死,更像是好奇之下随口一问。 “我们不是打了他,而是揍了他。” 曹天养收回了半空中弥漫着青色灵雾的重鼎,然后认真地解释着老人的用词不当,他很较真儿,很坚定地认为打与揍是两种不一样的意义在里面。 打是尊重的教育,揍是不屑一顾的出气。 在关于打与揍这个深层次的问题上,老人明显没有与曹天养争辩出什么定论来的耐心,只是要确认自己的疑问而已,然后他连训斥或是赞赏的话都没有,怜悯地看了眼男子的狼狈模样,身姿如清风拂柳般飘起,升到了高台上。 很奇怪的是,老人并没有感知到影相的存在甚至连对方也仅仅只是离他不过半丈之遥而已,实际上也只有董姓道人自己真实地看到了影相存在的证据。 “谢谢您。” 古无忧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襟,然后收起盛气凌人的目光,认真地对着董姓道人行了重礼,用最大的诚意行着。 如若不是对方出手拦住木道人甚至用一些狠话镇住其他人,自己也不可能畅快淋漓地揍男子,这个恩还是要谢得。 “该是我谢你。” 董姓道人摇摇头,他的面容再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碧水洗空平静无波。 古无忧哑口无言,他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接触发现,这个静得像平湖般的道人很爱打禅语,也很不爱参合进所有的事情来。 道人很孤独。 不过他很明白一件事情,喜欢独处并不等于是蓄意陷溺在孤独里,有人会相信当无其他救赎,自己会格外的清楚。 所以古无忧很尊重道人的孤独,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去画峰看一看。 至于高台下的人们,都是在震荡中缓过来继而为古无忧与曹天养感到惋惜。 对于古道山,他们没有丝毫好感,在他们看来,万千凡俗踏山关本就是是一件愚蠢的行为。这古道山千年万年都是一个模样,从来没有为哪株花草哪个人改变过,所以即便是天骄位许,又能如何? 没有攀天灵脉没有功至意合的凡俗,始终是天地间最微小的尘埃,而今这两人竟是还敢殴打天心峰主,虽然不知道是怎样做到的,但这是事实,不可狡辩。 想到这件事若要传回天姥主峰那座神殿,门主盛怒之下可能会降下的无尽道罚,想到灵杰孕宝的天心古峰上万千仙徒,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对两人的言讨兵伐,人们便觉得此刻的古无忧两人定是从头到脚如同冰水洗过一般,由内而外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然后悔恨不已。 然而令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高居神殿里的人正在高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本该悔恨的人正在不屑一顾地聊着怎么揍才算好。 “滚一边去!” 修行的世界总归不会缺少灵丹妙药的,在关系近或是好心或是另有想法的人们活血通络,妙药顺元下,男子终于悠悠转醒,不理会满是淤青肿胀的脸,不理会满是灰黑脚印染乱的白衣,不理会身边略显关怀的人们,一脚便是将凑过来的天心古峰门下弟子踹到一边,抬头冷眼看着古无忧,恨声说道: “你给本座等着!” 古无忧脸上带尽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轻声说道:“怎么,你不服啊?” 他根本不在乎男子极具威胁的冷意,也不需要在乎。双方在自己出手那一刻便是再无回旋余地,所以在乎有何意义呢? 当自己的心化为一道灰墙时,千诋万骂也是没有回响。 于是整个场间顿时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异样氛围里来,人们并不知道该是哭好还是笑好,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张狂骄纵的人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敢挑衅意合大能的尊严,这是比踏古道山还要愚蠢的行为,然而那少年就是这般做了。 这不得不让他们佩服,因为少年做了他们想尽而不能尽之事。 男子摸了摸已经完好如初的脸颊,身上那股彻骨寒意欲要再次升起时,却是与董姓道人的平和目光碰撞出绚烂夺目的火花,然后悄然无声地卷走寒意,让他不得不以另一种方式找回自己的颜面。 “我天心古峰的天骄位不会属于他们二人!” 他的手指向了古无忧与曹天养,宣布着某种意义上的死刑。在他很多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被人打得无力抵抗,被人打得丢尽颜面。 若是自己卑微若尘也就罢了,可贵为意合大能的尊高地位竟是被两个凡俗拳脚相加,怎么能不让他怒如万里天地海! “实际上天心古峰真的没什么好得。”曹天养同样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想起多年前曾经偷偷地跑去天心古峰偷看美女弟子在神泉洗澡,想起一路上的灵花仙草,眉宇间不禁流露出几抹感怀怅然之色,轻声喃道。 有很多人在注意到了曹天养的存在,然后尽数是皱起了眉头,他们想到了十年前的事情,发现对方并不是像传闻那样死了多年,而是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不由得让他们悄悄观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的细微变化,想要从他的眉眼间找到事实的真相。 “我天心古峰不欢迎你们,就相当于整个天姥山不欢迎你们!” 男子觉得古无忧两人好像并未品出自己话里所含有的意味,便是冷冷地挑明了,然后静静等着悔恨痛苦以及灰暗攀爬到他们的脸上,让他们生不如死。 然而,他失望了。 古无忧与曹天养的脸上露出的只有笑意,不屑一顾的笑意,开开心心的笑意,玩味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就像是看着人世间的杂艺耍猴戏一般。 而董姓道人在这时也轻咳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说道: “事实上,我画峰也有天骄位还未被许的。”xh:.254.198.194 第五十六章 世间最可笑的事 男子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他盯着眼前的董姓道人,寒意逼人说道:“董大师,你非要与我过不去么?” 董姓道人脸上藏着的一汪碧水微荡起涟漪,认真说道:“不是我跟你过不去,而是你在玩命儿。” 实际上以他与世无争的性情,很本没打算过要为难对方,甚至于很怜悯很郑重地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来达到劝告的目的。 然而男子不信。 “什么时候你开始也与我们一样了?” 多年的同道为友让男子深知董姓道人那汪碧水有多么深沉多么隐秘,然后会让所有人猜不到波澜不惊间的深意。 到现在看来,水有些混了。 古道山脚下的对话看上去有些晦涩难明,然而发生在两位大人物间的争执,再如何的像是道禅讲机,因为他们的身份尊高必定会让人们升起提疑的勇气,场间的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我什么时候开始特立独行了?” 董姓道人并不是很懂男子说的话,在他看来,自己从来都是与这芸芸众生一样,可以站在高处,可以掩入尘埃,也可以随波逐流,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只是有些孤独而已。 随即,话音一转。 “世人若能踏上古道绝顶,便有天骄位许,这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事情,没有什么人或物可以改变这事实。既然你违背了先贤意志,那我只好作出弥补。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的理由将我天姥仙门的骄傲践踏!” “况且,我画峰上的那个天骄位真得空缺很久了。” 于是,男子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晦暗的像是星光暗淡的永夜天幕。道人的话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他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句句刺心,声声诛心。 没有人敢质疑先贤意志,更没有人敢违背它。它是使得天姥仙门存在的证据,也是延续的本命事物。 人们从内心深处无法熄灭对千百年前先贤们的向往,相信他们的品德像莲花一样洁白,心胸像古道山一样的宽厚,自然会谨遵遗志,然后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何况在这个时代里尚还有着一位博大富识的先贤存在,这使得这股传承悠久的意志更是触之即万劫不复。 但现在看来,有人拂了先贤颜面。 “天骄位的拜予,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男子自认为没有做错过什么,同样也未曾有过一刻觉得自己忤逆了先贤意志。 他只是在做着最明智的事情。 然后人们开始陷入了最寂静的沉默。 天佬仙门有很多秀丽的湖光山色,也有很多千姿百态的修行人。然而只有七十二峰遗世独立,有十大天骄高绝天地。 十年修得天罡地煞,百年难遇一天骄。 所以当天骄横空出世时,整个天姥仙门的无尽神材天宝便会毫无保留的倾尽在他们身上,化为翅膀,翱翔天际,光芒耀世。 天骄很难。 “这个世界是平的。” 董姓道人身为画峰之主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有他很理解男子此刻的心情,但不代表认同这种说法。他觉得世间万物都是来去的时间,也同样会有平等的自由,没有谁可以为某一个生命或是熠熠或是暗淡或是内敛或是盛放的光辉,作出否定。 这是先贤教过的恒古不变至理。 “但我的天心古峰是很高的。” 男子沉默了片刻,嘴里不禁感觉有着微微发苦,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伤感神情,然后转为了不悔的坚定。没有人定义过,平等这个很敏感也很高尚又低微的字眼,他也不能甚至为此彷惶过多年不得答案,所以他还是想坚持自己的初衷。 即便,它会有错。 “所以我的画峰是七十二神山中最矮得。” 董姓道人抬手指了指远处闪耀着道道神虹的七十二峰,有些骄傲地说着。他脸上藏着的一汪碧水漾起的涟漪越来越大,然后朵朵洁白的莲花悄然绽放,圣洁的光芒让其他人随处羞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座远逊于其他神山的古峰如佝偻老人般,低下卑微的身子活在光鲜亮丽的风景中,孤独又老迈。 画尽天下乱世繁华,却画不出自己孤独且长长的一生。 道人注视着画峰的眼眸里不知何时有了几分湿润,也有几分沉醉痴迷,很复杂也很让人心疼。 “您不必这样得,天骄位对我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 古无忧觉得自己有必要制止,因为自己而衍生出的辩论。他很尊重也很感谢董姓道人这般无条件的帮助自己,虽然自己不知道天骄到底代表着什么,但一定比想象中还要重要的多。 所以为了自己真的不值。 而最本质的问题是,他不想成了别人。无论是男子或者是道人,在好心和坏意的驱使下,他们都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这是很不好的事情。 那样的话,只能会让自己成了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虽然可能会过的很好甚至会长生不老,但那不是最真实的自己。 一心想要成为别人的人,永远做不回自己甚至会失去自己。 “我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男子静静地审视着古无忧,然后竟是发现在对方身上看不出一点闪光的地方,可以值得董姓道人如此,所以他开始有些怀疑古道山是不是选择错了人。 “刚巧,我做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古无忧并不对男子语言中含有的贬低,而感到生气或是怨恨。相反,他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然后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人畜无害的笑容便骤然显现。 他将油纸伞转了几圈,伞面蓦地旋转出漂亮的花朵,瓣瓣神芒随着柔和的阳光洒下,铺就出长长的灵气雾路,少年就在这飞舞的神花中,看着男子。 然后就着纷扬的花雨,一股无形却很沉重的威压汹涌澎湃,压迫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小子你别太嚣张!” 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阴云密布,沉得要滴出水来。他清楚地知道古无忧摇伞间所表达的意味,对方在威胁自己,只要自己动一下甚至只是拂清风吹微云,下一瞬间沉重的威压便会压在自己身上。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那股好似要压碎天地的伞威是多么恐怖。 古无忧并没有太过理会男子的反威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再次将油纸伞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笑说道: “我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而已,不信你动我一下试试?”xh:.254.198.194 第五十七章 先天地而教人习生 人言滔滔,俗世难料,仙佛难渡人心祸乱似妖。 神花飘落,铺就出绝美的梦景,像是满世界的菩萨在微笑,然后人们眼前的山水全都绿了。 站在董姓道人身畔的影相回头望向花海,眉头微微蹙起。 男子神情在骤然间变得极为凝重,甚至有些惊惧地看着古无忧手中的油纸伞,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喃喃道: “好强的器韵,难道真的是······那把伞?” 在伞与鼎垂落下的神辉将他压制时,他便有所猜测伞的来历。然而在他记忆深处的那把至高无上的伞,并不是少年的手中的模样。 世间只有独一无二的一把伞。 可少年手中伞散发出的器韵真得是太过惊人了,甚至开始与他心中的模样开始重合,然后让他投鼠忌器。 “你的伞,是谁给你的?”男子眉头缓缓皱到极紧,向着古无忧问道。 “我说过了并不想跟你说话得。” 古无忧咧嘴一笑,他说的是实话,在完全履行着不久前的承诺,事实上也有着某种情绪在里面。既然男子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出卖了自己恐惧的内心世界,那就继续打着哑谜好了。 杀身不如诛心。 “其实天骄位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曹天养一直在沉默地看着人们无休无止的争执,然而当男子问到关于伞的来历时,他选择结束这场闹剧。 没错,在他看来男子的出现本就是一个笑话。 一阵山风拂过,众人的呼吸随之扰动。 “这风大的,好像要闪了舌头。” “多少人匍匐在仙门脚下连普通弟子尚不可得,何论天骄!” “有人太过于崖岸自赏了些。” 人们并不太理解谁会对天骄位都要不屑一顾。能够进拜天骄位,得到无数大人物的垂青与亲自教诲,这种待遇就像是昊天洒向人间的甘露,就像圣贤书里的颜如玉,谁也无法抑止这种诱惑。 除非,他在天骄之上。 “天骄与这古道山一样,是先贤意志存在的意义。十年前死过的你,没有资格代表它!” 不知道为什么当男子看着曹天养时语气突然变缓,然后眼中升起了几分异样的光芒。他在顾虑一件事,十年前对方本在众目睽睽下死去,为何今日会活过来甚至踏上了古道绝顶。 天姥山深处的老观里也有个人名唤曹天养,但他见过,不是这个模样。 伞与人都是世间的唯一花,可此刻却蒂开两朵,让男子开始怀疑时空是否在错乱。 “你也没有资格代表先贤意志来择天骄!” 四周压低声音的议论,极为清晰地进入曹天养的耳中,但他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应该表露出的愤恨情绪,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目光如炬地看着男子,未显惧色。 他脸上的光芒并不是要将世间一切光彩夺去,而是尽力融入进人们的生命里血肉里,仿佛像是柔柔清风拂大地,潺潺流水随飞花般的自然。 实际上,没有人可以有资格谈论天骄这个敏感又强大的字眼,高石台上的大人物们也不行。 除非是先贤。 “我存在于天心古峰,就有资格。”男子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骄傲的笑杂,他说得并未有什么错。他存在,那么天心古峰的所有事,都是他的一言堂。 包括天骄位的拜予。 忽地,从天姥群山深处一道绚烂神虹徒然冲破天际,划空而来。 光芒绽放间,照亮了天姥群山所有的亭台楼榭,一道不算伟岸得身影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步步惊心步步生莲,缓慢走在神虹上,朝着这里而来。 一步一生莲,一步一天涯。 不过数息,身影便是静静伫立在苍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叹道: “愚人啊·····” 话及,这古道山脚下蓦地诞生出一汪清澈的碧波神泉,碧水微澜,泛着醒世万象的朵朵涟漪,晨曦轻洒,洁如白云的莲花,绽放出世间最魅力的清雅。 人们陶醉在美伦美焕的奇景中不能自拔,这不是道痕所勾画出的幻境,而是人们修行到极尽时升华出的异象,是天地大道的交汇共鸣。 不过刹那间,诸般若仙美丽消弭,然后人们苏醒过来,抬头仰望天空上的那道身影,脸上的或是平静或是不屑的神情尽数化为了虔诚慈悲之色,恭谨遥拜。 “劣徒见过贤者。” 其实人们惶恐不安很不知所措,也很崇敬那身影如昊天一般日夜焚香。也许世间没有真正的仙存在,但对于他们来说,那身影存在着,便是满世界的菩萨都在微笑,枯萎的生命转瞬新生。 他是唯一存活的先贤。 所以人们心中的那火焰开始熊熊燃烧,将自己的头颅身姿压到最低,保持着绝无仅有的谦卑姿态,聆听教诲。 “你们还是没跳脱世间外。” 身影缓缓走下神虹,环扫着人们或是恭敬或是谦卑或是恐惧的千姿百态,轻叹道。那种语气,就像是看着自家晚辈嬉戏打闹,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随即,他指了指未放低姿态的古无忧与曹天养,话音一转。 “这两个人就很不错。” 然后人们伏下的身子更低了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出,更别说放出识念感知一切了,因为那是对身影的不尊重。所以他们只能细细打量着弯腰低头下的世界。 这一刻开始,他们与眼中的无用凡俗没什么本质上得区别。 其实只有古无忧在平视着那身影,就像董姓道人坚信世界是平的一样,认真地将对方的一眉一眼与回忆里的零散画面拼接在一起。 然后他发现,对方与赠伞的老道人重合在了一起。 古无忧依旧沉默,似是差不过隔了一个时代那么久远,他才缓缓露出真挚的笑容向着老道人问道: “先生,我是不是要把这把伞还给你?” 顿时,人们猛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古无忧,带着疑惑不解带着嘲讽贬低,也带着万分惊惧。 先生这个字眼没有人敢乱用,它有着很复杂很尊高的意义,它存在人们的心中就像是对长生不老的向往一般无法熄灭熊熊火焰,它只属于真传弟子们对先贤的敬称。 独一无二。 “这是我送你的东西,是不能够还的。” 老道人还是古无忧记忆里的模样,一身黑金古服,眼眸里充满深沉睿智的光芒,他的身周并没有被古道山影遮挡昊天所垂下的黑暗,仿佛世间所有的阴暗面在他身边都被无形的湮灭,只剩下纯洁的光明,无边无际笼罩四野的光明。 的确,赠予他人的物什是不能够要回也不能够还的,这是千百年来人们评判事物好坏的基准,也是沟通交流的必需条件。 不然的话,友谊的小船会说翻便翻得。 所以古无忧收回了手,坦然接受着老道人的赠予。 “小六,我给你三息时间,给我站在那里!”老道人不知怎么,看向曹天养时却是没了先前的淡然,眉头微微蹙起,沉声喝道。 只见曹天养可没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恭敬谦卑,他在老道人教诲之际,便是轻轻地,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生怕别人听到看到一般。 然而因为老道人的到来,所有的风景都滞住了,那不大的碎步声极为清晰地传进了人们的耳中,让他们面带古怪的看着曹天养,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意味来。 被老道人一语戳破意图,饶是曹天养如何嚣张再不靠谱,在此刻也变得唯唯诺诺。一个闪身便是飘到了老道人的面前,有些腼腆地笑道: “先生,这才一息哈。” 第五十八章 绝色毋庸凭盛妆 乌云墨色一点霞,清路洗尘水为家,懒与群芳争大地,风摇轻摆自在花。 一道明亮的光芒蓦地从曹天养的身上升起,像是昊天洒落下的柔和阳光般,不刺眼不骄作,然后将所有事物焕然一新。 不过一瞬,当光芒散尽,他却是身着了一件素白衣裳,一朵水墨莲花印在胸襟,青华沉砂,绽放着一地落樱。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将手中玉笛转了数圈旋花,看着一脸愕然且隐带惊惧的人们,风轻云淡地说道。 他衣襟上的莲花与世无争却很让人们恐惧,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他们在恐惧这莲衣背后代表的含义。 那是先贤真传弟子独有的法衣。 “见过六公子!” 人们并没敢回曹天养的话,只是将腰板深深地弯下,认真行礼。 公子世无双。 事实上,先生在天姥仙门的辈分大得出奇,以至于他的真传弟子的辈分也随之船高水涨,细论起来甚至当代门主都也只是他们的晚辈而已,所以只好予公子之名。 尽管人们很是谦卑,不过这其中未包括董姓道人和那道影相,他们都只是静静看着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不作声响。 一个在惆怅,一个在酝酿。 “愚人啊·····真怂!” 曹天养照葫芦画瓢学着先生的语气“教诲”着人们,脸上的悲天怜人神情甚浓,看起来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不过下个刹那却是被先生凌厉的目光生生逼回了下文。 “李青侯,世上没有一座山是高的。” 先生转身将目光投向将身子弯得最低的男子,平静地说道。 “贤者教诲得是。”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惶恐有悔恨,也有荣幸。 聆听先贤道禅讲机是很难有的事,他在悔恨不该招惹曹天养之余也在庆幸招惹了对方。这本来是两码事,现在看来是一码事了。 “在天心古峰静呆几年吧,你会看到这个世界确实是平的。” “青侯会认真看的。” 顿时,男子仿佛变成了秋天的树叶,颓然没了颜色。 “你画尽天下人心了么?”先生又是看着董姓道人,眸光深处却是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湖海洗他胸襟,河山存他影踪,云彩挥去不带去,尘沾不上心间,却不代表先贤未曾有过烦愁这个情感在内。 “血涌风傲,步步如刀,虫毒尚不及人面七窍。天舒画不出第四窍来。” 董姓道人有些自嘲的笑着摇摇头,这些年自己临摹天地痕迹,来画出人心七窍,却是发现不亚于登仙之难。 时至今日,不过画出第四窍来。 “世事如潮,越是争高,越是因果循环来找。当你的画峰再低一寸时,去观里寻我。”先生的脸上好像是藏着神州边缘的万里天地海,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就是连话语中都是暗隐天机。 “弟子受教。” 董天舒的那一汪碧水顿时荡起层层涟漪,久不停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座观有着堪比天地的重要,也没有谁知道多年的孤独全是因那座观而起。 “长风,悲喜一遭,长河古道,不如游看天涯海角。” 先生忽地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看着董天舒身畔的空处轻声笑道。 人们有着惊愕的抬起头看着那里,露出迷惘之色。然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朝着那处空地遥遥一拜,再不作言语。 能让先贤如此亲切的名讳,只有当代门主,李长风。 “弟子还是选择鬼迷心窍。” 影相还是没有将弥漫身周的掩天道痕散去,只是传出这样一道很坚定很不悔的识念。 “也罢,那就将它坚持下去。”先生拂下袖袍,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他没权力去干涉别人要走的路,既然被尊为先贤,就更应该深明这个道理。 “你要跟我回观里么?” 先生没有打算实施什么人世大义或是教诲诱导,只是像是问着一个离家很久很久的孩子一般,问着古无忧。 不知何时,古道山脚下凛冽山风滞住了,人们的视线与呼吸都在这一瞬间抽离,然后不知所措。 古无忧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咧嘴一笑,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回答的语气很诚恳:“我觉得你会教我无所不能的法门。” “我也在追寻无所不能,不能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将我走过的路倾囊相授。”先生笑了笑,坦诚说着事实。 “所以我会是他的小师弟了对么?”古无忧指了指向着自己凑过来的曹天养,有些略显嫌弃地说道。 虽然是道友,但对方是实实在在的不靠谱,这让他很是觉得郁闷。 “不不不,你是师弟但不是最小的。”曹天养总是习惯纠正别人言语中的用词不当,即便是自己的道友也没见他收敛。 古无忧看着眼前恢复原本性情的曹天养,只觉得那水墨莲衣穿在对方身上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然后他很认真地说道: “去你大爷的!” 然后曹天养的脸色顿时黑如墨染,将头撇到一旁轻声嘟囔道:“愚人啊····愚人啊!” 人们并没敢出声打扰两人,尤其是现在看来天姥仙门貌似要有一位七公子横空出世了,这让他们开始拨弄起心中算盘,衡量出日后利弊与态度转变的问题来。 “我们回观里。” 先生似乎很是不喜欢呆在除了那座观其他的地方,解决了此行所为的事情,便是招呼着古无忧两人。 两人也极为乖巧,跟在先生身后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踏上了贯天神虹。 “恭送先贤。” 人们尽行拜礼,注视着三人渐行渐远。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诸多大人物的眼中,那缓慢走远的麻衫少年,被笼罩在晨风曦光之中,显得非常干净明亮,如同自身已经变成了晨风曦光里的一部分。 这便是所谓风光。 ······ “他什么时候成了先贤座下的六公子?” 琅琊古峰的那方幽泉池旁,倩影依旧盘膝坐在莲花道座上,看不清重重迷雾后的真容。 幽泉微澜,倒映出古道山脚下的场景,然后将先生带着古无忧两人离去时的画面,极为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容。 这不禁让她黛眉微微皱起,终年缭绕的迷雾忽地如水纹漾起涟漪,露出冰山一角。 若是古无忧在这里定会吃惊地发现,那墨染黛眉依稀间与许玉有些相似。 “姓曹的,就算你成为先贤的真传弟子,当年那笔账我也要与你好好清算!” 三绝古峰的后山禁洞里,青年低头看着垂落在肩头的灰白长发,眉宇间透出浓浓的伤感与愤恨,然后猛地便是一拳轰向洞壁,碎石暴飞,嘶吼连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冷冰冰不带走人世间丝毫情感的声音缓缓地从禁洞中传出,飘荡数里之远。 “还有那座观里的第七人,你们都给我等着!” 今日幽云城的天气不是太好,黑压压的云朵席卷过万里碧空,遮住了昊天洒落下人间的神辉。云层深处不时爆发出电闪雷鸣之音,像是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压抑的可怕,也黑的可怕,就像是许家二长老此时的脸色。 他手中握着的通灵石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然后提醒着他今日天姥仙门发生过的所有事,都是真实不容置疑得。 于是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所做的事情。 今日过后,无数人都会去查古无忧的底细,肯定会查到月余前自己刁难对方一事。在有心人要迎合那位新晋的“七公子”时,自己可就自身难保了。 正在二长老愁到千发白生时,一道火红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里。 像是嫁衣般的火红。 第五十九章 顾得一生轻裁衣 . 梨花一枝浅秋雨,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当古无忧踏上贯天神虹时,却是在先生拂袖间予他换上了水墨莲衣,青华丹青,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从此,天姥仙门有了一位七公子。 落笔年华,难掩岁月容,他撑着油纸伞站在神虹上,回首望着千年万年的古道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还是没能得到你的承认。” 望眼欲穿处,在古道山绝顶后的无尽云雾里,是一扇不算太大的青铜门。 小得只有登上绝顶的人才可以看见。 只是一个刹那,古无忧便不予理会,转身消失在神虹尽头。 徒留,一生痴绝处,无梦到江州。 神虹的尽头,是一条通幽曲径,鹅卵石铺就成的小路横穿绿竹,蜿蜒进秀丽的仙山深处。路上,清和气明,翠竹摇曳,涧水无声绕竹流,可以看到不少茅屋,掩映在青竹绿水间,非常和谐与自然。 复行一刻,石路两旁有方方药畦,里面人参粗如儿臂,灵芝高挂九叶,更有许多古无忧不认识不知名的药草晶莹闪闪,内蕴点点光华,药香飘溢,沁人心脾,拨弄夏柔。 古无忧两人被先生带到一座矮山前,这里有一座很老很破旧的老道观。 “进去吧,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你在修行世界的家了。” 先生指了指有些残破的观门,眸光中升起柔和的色彩,这是世人所看不到的先贤另一面。 “家么······” 在这一刻,古无忧鼻尖微酸,神情一阵恍惚。家这个字眼让他很喜欢也很痛苦,然后他沉默了很久后轻声道: “先生,我有些想家了。” “想家就回家,明灯还是亮的。”先生微笑说道,旋即当先进了老道观里。 曹天养可没了在人们面前表现出的风轻云淡,嘿嘿一笑,一把搂住古无忧肩膀,随之走进观里。 古无忧认真打量着身周环境,说是道观,不如说是三五间稍大些的茅屋,竹林两三片,一片药畦伴屋前,几株老树紧相连。 虽然无琼楼与玉殿,一切看来普通而简单,但却胜在恬静与自然,安谧如世外桃源,让人心灵如受洗礼,远离尘世外,涤尽烦恼。 先生走过这些简单静美的风景,然后缓缓在最大得茅屋里的杂木椅上坐下,含笑看着古无忧说道: “按道理来说你不应该行拜师礼的么?” 古无忧整理了下水墨衣襟,觉得莲花还是有些不太适合自己,相比之下自己更喜欢梅,最寒的那种梅。 然后他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因为确认找到了可以说服的理由,说道: “先生,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神情很端正。 从踏上古道绝顶到现在,先生都或多或少得存在于他的回忆里现实里。然而他非常明确自己从未见过对方,那为什么要帮助自己走上绝顶。 没有油纸伞,自己必定会深陷倒流的回忆碎片里,然后被累累情债燃成枯骨。 “因为我喜欢收藏世间所有的毒。” 先生很明白他指得是什么,所以也在很认真回答着古无忧的疑问。然后他又是指了指曹天养说道:“他身犯荼命毒,跟你的长生毒一样是最难解的神毒。所以我想看看两种神毒掺杂在一起,会不会生出世间最美的花来。” 古无忧沉默了很久,他怀中那个破烂小本记载过荼命毒。 十年一生死,百年一量劫。能活得下来便上一层楼,活不下来归寂魂灭。 曹天养此刻正将手伸向旧木桌上摆着的松花糕,脸上流露出的尽是对美食的渴望,就像是说的事情并不关乎他一般。 见古无忧的询问目光投向了自己,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嘿嘿笑道:“十年生死劫时,是先生救得我。” 不知道为什么,古无忧心里有些微酸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也更清楚如果任由这种情绪泛滥,会伤到身体。 于是,他将水墨衣襟整理到最好,用最真挚的表情朝着先生恭拜,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弟子见过先生。” 先生看着认真到极点的古无忧,眉梢不由自主地微挑,捻了下如皑皑白雪的胡须,满意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观里最小的弟子。” 先生说完,曹天养却是忍不住心中的异样情绪,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古无忧,嘿嘿直笑。 笑声中,带着几分解脱,带着几分怜悯,也带着几分期盼。 其实这个很难懂的笑容在古无忧看来,其实很好理解。怎么看都是在傻笑,并且还是没心没肺的那种。所以他不打算理会这个不靠谱的道友,甚至连师兄这个字眼也不想说出口。 师兄和道友本就是两码事,即便是同拜先生门下,也不可能会成为一码事。 “糟老头子,你们在聊什么呢?” 先生的辈分很大,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用平辈或是取笑的话来称谓。 然而现在看来有人破了这个禁忌,这令得古无忧感到非常的诧异,于是当他回首望向声音的源头时,嘴巴张得都可以装下一头灵象。 当然,这是很夸张的说法,但他真的很惊讶错愕。 来人是一名女子,花红流云裳,眉如画肤凝脂,婉转水袖间的玲珑身段,在古无忧逐渐眯起的双眸里飘起飞蝶,刹那芳华间,仿佛将他卷入回了幽云城那日的笑青楼里,还是在品茗听着小曲。 那人是他一见如故的美戏子。 “好久不见,小师弟。” 美戏子身姿匆匆一转,却是换上了一身水墨衣裳,不过上面画得是飞来红牡丹将她的眉目间的哀愁映得更是含苞欲放。 古无忧有些惘然地看着美戏子,然后又是看向坐在木椅上的先生,想要从藏着的那无垠天地海找出什么波澜,却是不得答案。 但他有种异样的直觉,无论发生什么,自己好像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会成为先生的弟子。 虽说这种感觉很扯,可他真的是这么认为得。 “她是你的三师姐,顾轻衣。”先生眼中的光芒总是那么矛盾,他看着美戏子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却又透着满满的宠溺。 就像是看着自家女儿一样。 “师姐好,我叫古无忧。” 她真的很美,美得让古无忧的脸上攀上了几朵害羞的红霞,然后低头不敢去看那眼波流转。 “还不错,天养那小子第一次见我都流出鼻血了。”顾轻衣看着他的模样,不禁掩嘴轻笑,还不忘瞪了一眼吃些松花糕正香的曹天养。 “那时候天太热,上火上得。” 反观曹天养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继续认真地吃着手里的松花糕。只是嘴缝开合间,一丝细长的口水不由自主得流出,然后被他不易察觉拭去。 “小六你就别扯犊子了,大家一起流的鼻血你还能跑得了咋滴?” 一道浑厚的男声从老观门口响起,中气十足。循音望去,一名魁梧身材的大汉背着一口很大得锅,出现在几人的视线里,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曹天养。 浓眉怒眼间,显尽豪迈气概。 “这位就是小师弟了吧,嘿嘿,我叫郭大刚!按理来说是你四师兄!”大汉慢慢地走进茅屋里,壮硕的身形都是将整个昊天洒下的阳光遮住。他伸出了大手,满脸真诚且淳朴的说道。 “四师兄好,我叫古无忧。”古无忧伸出手与大汉的手掌牢牢相握,入手却是感到对方的手纹里好像藏着一尺砂布,很是粗糙。 不过好在,心是暖的。 “恩,人好像差不多了。你们·····开始吧!”先生好像并未有太多理会弟子们之间的首次见礼,他更多的像是等待着人数齐全。然后见郭大刚回来,沉吟了好长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顿时,顾轻衣与郭大刚猛地转身看着曹天养,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笑得很是开心也很明朗。 “你们要干什么?” 曹天养将最后一块松花糕扔到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然后他看到了先生正满脸微笑着将一根棍子从木椅后侧拿了出来,那笼罩四野的无限光明有一抹坏意暴露出来,无所遁形。 只见先生掂了下手中棍子,露出很是满意的笑容,指了指曹天养说道: “给我往死里揍,不用给我面子!” . 第六十章 不是我的锅我不背 品洁自承君子慕,出尘未必远塘泥。 当先生将那根不算太长的木棍拿出来时,曹天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然后艰难地将最后一口松花糕咽下,忐忑问道:“先生,您这是要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抄起玉笛便是身如电光,朝着茅屋门口奔去。 “给我往死里揍!” 先生微微蹙起眉头,脸上藏着的无垠天地海漾起了一分波澜,沉声喝道。 波澜一起,风便来了。 “小六你就等着背锅吧!” 光明从天穹上洒落,经过那口黝黑的大锅时,发生了诡异的折射,落在了郭大刚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很是圣洁,看上去就像是世间庙宇里供奉的菩萨。 然而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怀好意,却是将内心的邪恶念头,显露无疑。 邪恶的光明正大,邪恶的理直气壮。 只见郭大刚猛地便是将身背的大锅举起,直直奔着曹天养的后背砸去。 那股直来直去的气势,很磅礴也很虚浮。 “四师兄,你还想不想让我带你偷看仙娥古峰女弟子洗澡了!” 曹天养眼见那口大锅飞来怕的是心胆俱寒,身子像世间最轻柔的风一般,从时光的空隙里穿过,吹到了茅屋外的世界。 “你们两个也够可以的了!” 顾轻衣缓步向着门外的光明走去,缓缓举起右手,指间隐隐可以看见纯白的光芒。 那是识念凝成的光芒。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很好看的绣花白靴。靴底踩在实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天气尚还是很温热,甘露不曾洒落人间,老道观的泛黄土地上吐露着厚重的味道。 杂土似乎因为干燥所以变得有些敦实,竟是不带起一粒最微小的尘埃。 那只是刹那间的画面。 实际上,顾轻衣踏出第一步时,身体便开始虚化,然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她便是出现在了曹天养的身畔,柔软细腻的右手却是如铁熘石铸一般,握成拳头,砸中了他的面门。 “三师姐,你耍赖!” 曹天养很是不服,张口就要起身开启骂街模式,却是被紧追其后的郭大刚猛喝一声,那口黝黑大锅便是砸落而下。 本来他的力量并不是很大,但仙娥古峰的事情很让他感到尴尬与羞恼,于是他打算不再留手,尽全力遵师命而为。 “小六,这个黑锅你背定了!” “四师兄你真是想当然!” 曹天养被顾轻衣排山倒海般的掌势打中,却是没有想象中的狂吐鲜血,甚至连身形都未顿一下。 他右手握着的玉笛,像是剑刃一般刺出,孔洞被空气极速的划动,嗤嗤作响。 砰的一声轻响,玉笛抵住了大黑锅下落的重势。 烟雾微作,未散时,曹天养便是衣袂飘飘间,如长空轻烟般闪到了一旁,即便是顾轻衣都未触控到一角水墨衣衫。 郭大刚将大黑锅翻卷出数圈圆花,昊天神辉洒进锅内却是折射不出诡异的光芒来,就好像所有的光明被其完全吸收一般。 锅内锅外,是不一样的世界,很矛盾也很黑。 他皱着眉尖问道:“什么叫想当然?” 翠竹摇曳,游风生姿,曹天养站的位置很是巧妙,他轻轻地摘下一片竹叶放进嘴边,吹出了两三声轻快的旋律。然后他摇了摇头,感慨道:“想当然就是说你想的太美。” 郭大刚悻悻然无语,沉默了好久后,他才没好气说道:“小六,别以为你修习乘风落云法门,就可以在这里臭得瑟!” “四师兄,你省省心吧!不是我的锅我不背!” 曹天养嘿嘿一笑,得意忘形下,将那片竹叶放手掌里把玩,或是如水波流或是似剑荡锋,很是爱不释手。 “天养,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顾轻衣抚了抚墨染般的长发,指间的纯白光芒渐渐消退下去,眼波流转间,像是说着某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三师姐,你想说些什么?” 多年的同门情谊,让曹天养很是了解顾轻衣的性情,没道理的东西她是不会提的。于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妙。 顾轻衣将最后一缕被柔风吹散得长发顺好,藏水的眼眸里漾起一分幸灾乐祸的涟漪,她轻声说道:“难道你忘了那翠竹是谁种下的了么?” 顿时,曹天养脸上的得意忘形消无踪影,盯着手掌里的那片竹叶,像是看到了生死催命符一般,变得异常难看。 忽地,这座老道观里生起了流水落雨声,茅屋四周呼啸之声大作,片片竹叶如暴雨般倾洒下来,将几人尽数置身在了竹海之中。 一道光芒如巨浪里的小舟,时暗时明,时隐时现。 “小六,你废了。” 竹海里传出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 “大师兄,这事可以好商量的嘛!”曹天养缩了缩脖子,有些胆怯的说道。 “可你摘了我的叶子。”竹海里的那道声音没有显出什么怒意更没有埋怨,只是很平淡地说着一个事实。 于是,场间一种非常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 “等下找准机会,给那个小兔崽子一闷棍。” 茅屋里,先生静静地看着竹海泛滥起来,沉默了不长的时间后,将手中木棍递给了古无忧,嘱咐道。 古无忧明显愣了一下,他很是不明白那位便宜道友做了什么,会让师兄师姐乃至先生都是要惩戒一番。 并且,先生脸上藏着的无垠天地海波澜兴起的很大啊! 这让他开始觉得,其实世间的先贤们并不是离人们多高多远,只是你不能被他从心里接受罢了。 “先生,这个····敲道友的闷棍真得好么?”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伸手只需要一瞬间。”先生伸手便是将竹海里的几片青叶拈来,放入鼻尖轻轻嗅着,流露出陶醉的神采,不去理会争端。 先生的话总是显得那么高深莫测,这让古无忧很是不解,所以傻站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不动?” 先生并未抬头,在细细观摩着青叶上的微小纹路,感知到了这个最小的弟子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有些不悦地问道。 “人太多,我有点下不去手。” 古无忧很诚实,对付曹天养的人确实有点多,自己这个时候给他一闷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虽然他现在的样子很欠揍,但还有个道友的情谊在里面不是? “愚人啊·····罢了,今日我便教你第一件事。”先生面带古怪的看着古无忧,沉默了好半晌后,长声叹道。 随即,话音一转。 “遇事莫出头,背后敲闷棍。这十字真言,你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说完,先生隔空便是将木棍摄回了手里,身影转瞬间便是融入到了昊天神辉之中。 就好像他本就是光明的一份子。 竹海滔滔,青叶若潮。 曹天养沉浮在其中,脸色越来难看。他身姿虽说是飘渺如风烟,不停地躲过飞来的大黑锅,给顾轻衣的手。可随着竹海惊涛的加重,顿时他便如深陷泥潭里般,每动一下都很艰难。 “小六,这个锅你背不背?”郭大刚将飞回手里的大黑锅再次举起,厉声说道。 “四师兄你就别做白日梦了,不是我的锅我不背!” 曹天养大声回应道,在明显处在劣势情形下,他还是不打算认怂。 或者说,他在嘴硬。 砰! 电光火石间,他的身后蓦地出现一道苍老人影,举起不算太长的木棍便是当头砸下! “先生,你又来这招!”曹天养抱头痛呼,疼得是龇牙咧嘴,哪还有心思看是谁。 不过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准是先生干的。因为以往十年时光里,这个想法被无数次的证明过了。 然而仔细看去时,又哪里有先生的影子,就好像他根本没来过这里一般。 不,应该说是肯定。 “哈哈哈,小六,这锅你可背实在了!” 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一闷棍作为缓冲,郭大刚手中的大黑锅顿时没了阻碍,猛地一下便是牢牢地扣在了曹天养的身上。 然后,郭大刚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曹天养歪头看着扣在自己身上的大黑锅,眼中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灰意。 这个锅,他背了。 第六十一章 我命依旧微若尘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天穹洒落下的无数神辉,落在那口大黑锅的细密纹路上,被凝成略稠的精华,然后顺着那长长的纹路缓慢地向着地面淌落,最终落在了曹天养的脸上。 在这无限光明下,他的脸色却是如同锅底那般得黑暗。 竹海听涛,闻香品清。 顾轻衣踱步走到他的身侧,慢慢地将衣袖挽起,露出雪白凝润的玉臂来。她神情自若,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某种习惯一般,然后紧握成拳,然后朝着曹天养的面门落了下去。 像鸿羽那般轻盈的落下。 然而当落到曹天养身上时,却是如同世间最刚硬的铁锤,将待锻寒铁一遍遍得敲砸着,打磨出最锋利的刀刃。 每一拳掌打在特定的经脉穴窍,真得像是在淬炼。 郭大刚不禁搓了搓手,眼中升起几分火热之意。那种异样的情感,在别人看来,可以清楚地知道那是打铁人看着人间最稀珍的宝铁才拥有的光彩。 所以他选择与顾轻衣站在一个队伍里,即便先前他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对六师弟留手,万一真的不带自己去仙娥古峰,做些身心健康的事情怎么办。 至于清幽竹海里那道光芒,犹如七月里随柔风在湖边片片摇曳的一株翠竹,不与世争,不与俗流。 那道光芒只是在惋惜折断的青叶而已。 于是,曹天养在极短的时间里,遭受到了两人狂风暴雨般的捶打,然后颗颗红宝石殷染了水墨衣衫。 洁白如玉的莲花无故卷上了点点妖异。 青叶在茅屋里轻柔的拂过。 “道友别怂,起来接着干!” 古无忧听着竹海里不时响起某人的惨叫声,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咧到耳根。 很不厚道地笑着喊道。 事实上,他不想打出那一闷棍,却也不想站到那位便宜道友的队伍。他总在觉得站进去会迎来四师兄的大黑锅,还有顾轻衣的手。 但在矛盾无定的时光里,并不耽误他在幸灾乐祸。 “过来喝茶,他们没有一个时辰是消停不了得。” 先生的身形不知何时回归原处,然后袖袍轻挥间,三盏清茶便是凭空出现,徐徐稳落在旧木桌上。 “先生,弟子跟您说过,茶还是要毛尖的好。” 当古无忧正在疑惑为什么是三盏清茶时,茅屋外的竹海叶涛一阵翻涌,那道光芒缓缓飞进屋里,立在了旧木桌前。 光芒内敛,露出了一名男子的真容。 他的面容很普通也很恬静,就像他水墨衣襟上画着的凌霜傲雨竹一样。 说话的人自然是他,然后他又是看像了古无忧,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我觉得你应该穿寒梅的墨裳好些。” 男子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很真挚也很挑剔。 不过古无忧觉得对方说得是实话,自己真的不是太过喜欢胸口这朵水墨莲花。 他觉得这株莲花太过清高孤傲了些,也太过出淤泥而不染了些。 相比之下,凌冬寒梅是最适合自己的。它活在滚滚红尘里,孤独寂寞地盛放着生命光华,无人问津。 它染了纤尘,却胜于纤尘。 所以在这第一印象里,古无忧很认可这个师兄,他极为赞同的说道:“师兄,我觉得这竹很适合你。” “我就是这竹,自然适合我。还有,请叫我青叶师兄,不然我会非常生气的。” 男子一点也没有过问先生的意思,招手间便是将那几片青叶收纳进宽大的袖袍里,还不忘强调关于称谓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你懂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茶这东西越清越好,这样才可以从茶汤里观出四季,观出人生,进而看出宇宙甚至无极。” 先生很郑重端起茶盏,放到嘴边轻点,脸上显出沉醉之色,反驳着青叶的见解。 其实古无忧并不是太懂先生说的话,他看着青花盏里茶汤漾起的微波,觉得有些口渴,所以他也学着先生的模样饮了茶。 他真得很口渴,所以并没有如先生那样象征性的轻点。 然后古无忧发现,这茶真得很清,茶味淡到让他以为自己是在饮着一碗清水。 不过紧接着,一股浓浓的苦意袭上了他的心头。第二口,涩到让他感觉像是在吃未熟的青柿子。第三口时,却是感觉吃到凡间的麦芽蜜糖般的甜。 回味一下,甘甜清香。 这让他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品着一个人长长的生命。平淡是它的本色,苦涩是它的历程,清甜是它的馈赠。 “弟子还是要坚持喝毛尖。”青叶盯着手中的青花盏,迟迟没有下饮,然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说道。 一面品茗,先生一面闭眼享受,脸上神情仿似口中的茶汤那般清幽淡雅,听到自己门下弟子反驳,他睁开眼睛,手中掂起木棍,面色不善地说道: “老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跟小六一起玩儿去。” “小六太欠揍,而我不是。” 青叶笑了笑,几片毛尖茶叶竟是从他的袖袍里飘出,落进了茶汤里。他的脸色还是那般坚定不移,依旧认为没有一丝顶撞先生的悔意出现。 很沉稳,就好像他深知先生的棍子不会落下来一样。 先生手中的棍子始终没有落下,他的不悦神情很理直气壮地显露出来,丝毫没有自己作为先贤的觉悟。 然后他眼里划过一丝很深奥的意味,对着古无忧问道:“茶好喝么?” 古无忧此刻的心情很郁闷,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被夹在两人中间了。 一位是自己教导明心的先生,一位是对自己青睐有加的师兄,很难选择。 他沉默了很久,歪头细细地想着该如何回答,必须慎重再慎重,毕竟先生已经把不善的目光投向了他。 至于青叶师兄却没做过多的言语,只是静静地将青花盏推到了他的面前。 茅屋外的竹海还在翻涌,昊天经纬洒下的光明依旧明亮。 古无忧的眼眸也随之变得异常明亮。 “茶清,像先生。毛尖,像师兄。但我喜欢喝酒,最烈的酒。” 于是,先生与青叶师兄尽是哑口无言了很久。 “偷奸耍滑。”这是先生给的评价。 “倒也不失为赤子之心,就是挑剔了些。”这是青叶师兄给的评价。 先生听及挑剔这个字眼时,面容上明显露出不喜之色,手中掂着的棍子不禁轻挑,不悦地道:“若论挑剔,谁还能有你挑剔?” “来者不拒这一点,你需要跟小六学学。” 青叶师兄摇摇头,说道:“小六做事一向能多欠揍就有多欠揍,弟子性喜安静,学不来的。” 古无忧看着先生两人争辩,不敢作多言语,只是低头喝着清茶,安静得像是一个路人一般。 然后他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先贤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小六身犯荼命毒,不揍他怎么能行。相比之下,小七的长生毒可以很让老夫为难。” 先生手中棍子轻轻敲了下旧木桌边缘,目光投向古无忧时,就像木雕师看着朽木一般。 让他的刻刀难以着手。 “小师弟的毒竟然是长生毒,那确实是让您很为难的事情。” 青叶师兄知道先生收的弟子尽是身犯神毒,但并不清楚每个人犯的神毒具体是哪种。所以当他听到长生毒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讶色,甚至有些恐惧。 长生不老是飘渺难觅得,泛是沾染其一二分都是大恐怖之事。 何况毒名叫长生。 古无忧深知自己的情况,所以现在依然保持着微笑,出声问道:“先生,我的毒真的很难解决么?” 先生观阅众生疾苦,自己的最小弟子脸上的笑容落在他的眼里,更是让他深明这个笑容真的很勉强。 他很心疼,但还是说了实话: “难,比登天还难。” 于是,竹海滔滔,茅屋里却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第六十二章 一笑千里尽长歌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滔滔竹海和茅屋之间,就隔着一面旧墙。墙的那边,青叶飘舞。墙的这头,寂如静水。 墙里墙外,是不一样的世界。 先生面容里藏着的无垠天地海掀起了波澜,让他看起来与凡间的私塾教习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看着最小的弟子的眸光里,满是疼惜。 其实以先生多年打磨的涵养,完全可以做到滴水不露,但他不想刻意隐瞒什么,所以这让得古无忧更加沉默到了极点。 “先生,很难但并不是意味着没有办法的对不对?”青叶师兄品着自家老师的话,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几分得意,像是在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自豪着。 的确,长生毒真得难解甚至难于登天,但先生的话里并没有听出绝对的味道来。只要不是绝对,那便证明尚有一丝希望在内。 况且,先生那圣洁如世间最美得莲花的品德,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甚至就算是绝对,先生也会有办法的。 只因他是活着的先贤。 “当然是这样,老夫的刀工还是很精细得。”先生手中的棍子又是敲打了几下旧木桌边缘,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不过这一次,他下的力气很重,像是强调着某件事情一般。 古无忧并不知道先生强调的刀工是什么。 但他知道先生说的是自己这块朽木。 他的心脏下意识里随敲打声猛跳了几拍,指间微屈,从死寂的沉默里走出,轻声说道:“先生,我想知道那些办法。” 他不信那是安慰之言,因为先生从不是乏味的人。 并且,古无忧自认为也不是乏味的人,所有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会变得像花一样枯萎。 每个人都该尊重自己的生命,即便它会像尘埃那般卑微。 “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医你的长生毒,就比如将仙根剔去。” 先生眸光里漾起醒世万象的涟漪,却是很随意地回答道。 然后青叶师兄出奇地未反驳他的说法,沉默了。 世间所有的神毒皆是因仙根而生,是修行人独有,终生难医的顽疾疫病。那药到病除的方法最简单的,便是将仙根剔除,神毒自然没了源头。 可仙根是赖以长生不老的源,剔除了,那与芸芸众生又有什么区别。 古无忧神情骤然间变得极其凝重,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认真地说道: “先生,我想长生不老,比任何人都想。” 说这段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明亮也很真挚。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得想要长生不老,就像没有人知道风为什么会吹,等待许久的人还未归一样。 在他心里,就算让自己在刀山火狱中轮回千百遍,哪怕是在浊恶污水里浸泡数衍纪元,也要长生不老。 即便,真得会如古道山上那黑衣男子说的那样,再走下去会失去自己。 他还是要长生不老。 这次,轮到先生沉默了。 “先生,小师弟不能走炼器一途么?”青叶师兄虽然不是很明白古无忧的那种至死方休的执着,究竟为了什么。但不妨碍他提出自己的见解。 或者说,前人曾走过的路。 先生摇摇头,出言解释道:“不能,这第一刀下去至关重要,需要刻准位置刻对位置才行。” “小六的荼命毒问题出在命格,可小七的问题出在仙根。炼器一途,只会将他的仙根锻得残破无比。” 青叶师兄很是不甘心,紧追不舍地问道:“我当年走过那条路不行么?” 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听及此话很是不悦,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冷的笑话一般,说道:“你不是人,他怎么又会走那条路!” 可能是由于先生爆了粗口,或者是其他原因,青叶师兄乖乖地坐在那里,不想说话了。 “先生,适合我的路很少,对吗?” 古无忧并不是很清楚先生隐怒的原因,但他现在很明确地知道摆在面前的路,很少。 并且会很难走。 不过他还是不想放弃任何拥抱光明的机会,哪怕回首便是万劫不复也可以。 先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了片刻后,认真地问道:“你想过没有,一个人如果永远活着,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得没有一点都没错,一个的长生不老,真的没什么意义存在。 人们能在滚滚红尘里活得多姿多彩,无非是情谊二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故此方显珍重。 可永远活着,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然后褪下情谊,剩下孤独的躯壳活着。 这是很让人痛苦又向往的自由。 古无忧忽然觉得有些轻松。 他连思索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毫不犹豫地说道:“先生,我不能负了自己的心。” 随即,话音一转。 “况且,我不是为了自己才那么想要长生不老的。” 古无忧一直坚信一件事情,他并不是像人生里最幸福的一小撮人那样,天资聪颖犹如天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像顺水行舟般无所阻碍。 他很愚钝,所以便会大胆,为了长生不老什么都可以尝试。 他认为,对待生命不妨大胆冒险一点,因为好歹自己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懂的事情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你很执着。” 先生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像是春风融化冬雪一般的温暖,认真地说道。 “弟子不知道执着的定义是什么,所以姑且说成了是愚忠好了。” 没有人跟古无忧讲过执着究竟为何物,所以他不太清楚那个神圣的字眼该怎样去定义它,理解它。 也许它可能是天边上演着的日出和日落,它可能是芸芸众生的每一次呼吸,也可能是滴水石穿的不可知岁月。 也有可能,是人们悍不畏死对命运的无声抗拒。 “那你愿意为这种愚忠,去与天地抢夺大道么?” 先生很认同这位最小的弟子谦卑态度,所以掂起了手中棍子,猛地一下便是将摆弄青花盏的青叶师兄打醒过来。 他说的很随意,打得也很随意。 古无忧明显怔了下,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不定的神色,像是有些话想说,却不敢说。 先生看着他的古怪神色,不禁失笑道:“有什么话就说,这里可不是一言堂。” 有了先生的保证,古无忧方才认真地说道:“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弟子有一个好大的勇气。” “我想让苍天做人,我做天。” 他的眼睛很明亮,完全没有说这话时应有的张狂。那种语气,更应该说成是肯定,就像是人一定要吃饭的肯定。 “光是这一点你就比那些天骄强太多了,很适合做我的弟子。” 先生捻了下白须,非常满意地笑着说道,完全没有为这般豪言壮语感到不可思议。 事实上,连天骄们千辛万苦都是难以进入观里修行,先生作为世间少存的先贤更是一念便成千山万水,所以这样的话语,也不是感到难以理解的事情。 “先生您有些太过赞赏弟子了。”古无忧微微躬下了身子,诚恳地说道。 “我的弟子,就是被夸上天了也不为过。” 先生很是明确这一点。 “那先生,我的路到底是什么?”古无忧问道。 先生的面容里藏着的无垠天地海,在这短短一日间,连起波澜,那是惋惜痛惜的波澜。 然后他像是在缅怀什么事情一般,悠悠说道: “你需要临摹天地存在世间的诸多痕迹,纳入自己体内,方能解仙根腐朽之难。” 古无忧微怔,忽低想起了那董姓道人,然后问道: “最难有成就的摹道?” 先生手中棍子又是猛地一敲旧木桌边缘,目光灼灼看着古无忧问道:“没错,你准备好了么?” “我已经用了这长长的一生做好了准备。”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看向茅屋外的大好光明,脸上流露出极干净的笑容。 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六十三章 天地存在的痕迹 不知何时,茅屋外的滔滔竹海忽地平息,露出被遮掩住的本来模样。 曹天养的脸肿得,就如同老人们虔诚祭祀用的大猪头一般,慢慢吞吞地走进了屋里。 看不出一点人样。 古无忧看着这位便宜道友的惨状,笑容更灿烂了。 “小六,下次还敢出去玩么?”先生掂起棍子,并没有打算心疼弟子的意思,笑眯眯地说道。 顿时,那颗大猪头摇得跟泼浪鼓一般。 于是先生脸上露出了很是满意的笑容,像是在为自己弟子乖巧懂事所欣慰。如果先前不是他出声教训的话,这种另类的欣慰会变成肯定。 顾轻衣早就搬了个小凳坐在了旧木桌前,她侧头看着古无忧脸上的神情,说道:“你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古无忧转过头来,看着这位美如仙画的三师姐,犹豫片刻后说道:“我在想,到底怎样才可以将天地道痕烙印在我的仙根上。” 茅屋外的光明绽放着,他的心情却很复杂,刚在古道山脚看到先生,诸位师兄师姐,转眼间又有一个新奇而神秘的世界即将对自己拉开帷幕,真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 “那你来看这根棍子,仔细看看它上面的纹路。” 先生摇头轻笑,将他手中掂着的棍子递给了古无忧。 棍子不大也不长,是世间最常见的白杨木制成。可就在先生递过去的一瞬间,它的表面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在很光滑如静水的棍体上,蓦地出现几道繁复的纹路,就像是有一双无形又轻柔地手,胡乱刻着,抒发某种无聊的事情一般。 纹路很繁复玄奥,也很自然。 这样一根很普通的白杨木棍,一定会非常轻得。 然而当古无忧真正接过木棍时,手势却是顿时一沉,无论它看起来是多么得轻,可自己却如同像是托着一座山峰一般,而事实上它还是那根普通的棍子。 古无忧吃力将木棍托起几分,认真地观察着上面的繁复纹路。 他知道,那是先生临摹出的天地存在世间的痕迹。 对于传说中最为神秘难有成就的摹道,除了在古道山路和董姓道人那里感受到了倾天覆地的威压外,古无忧没有更多的了解。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离摹道的世界,差得像是昊天上角参那般遥远 角参,是分居东西方向的两颗星辰。 “先生,这上面刻着的道痕,弟子有些看不懂。” 古无忧没有问木棍上的纹路是不是道痕,而是直接点明了那是道痕,这个回答让先生颇为满意,但最后那个次让他很是不悦,蹙眉说道:“不懂便是不懂,含糊其辞就不好了。” 古无忧脸上升起了几分尴尬,微躬身说道:“是弟子愚钝了。” 先生坦然接受了最小弟子的道歉,面容上的不悦缓和了几分,说道:“既然你知道上面刻着天地道痕,试着去感知一下。” 旋即,他又看向身侧背着大黑锅来回不停晃悠的郭大刚,脸上又是闪起不善的神色,右手无意识地掂起,却是发现棍子不在。 先生不习惯的模样,像是棍子无时无刻不在他手里一般。 古无忧微微一怔,依言吃力托起木棍,放出识念认真感知着上面的繁复纹路。他看的很仔细,确认木棍确实是由白杨木制成,那些繁复的纹路则是由某种力量深深刻进了棍体之中, 那些纹路过于繁复,繁复到违背了世人的基本审美原则,他看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从中看出什么蹊跷。 知道那是道痕是一码事,看出那是道痕是另一码事。 而令木棍拥有千钧之力的,也应该是这些看上去像枝蔓一般复杂的纹路。 对于古无忧来讲,他甚至连道痕方面的神籍都没有观过,更别说对此有一个客观清楚的认知了。 不过既然先生要他去感知,想来也是一种考验。 他沉思片刻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在识念感知的过程里,他同样抬起手臂用指尖轻轻地拂过那些繁复的纹路。 时间过得好长,忽然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当他睁眼看时,那些繁杂的纹路没有任何的异样,然而当他闭上双眼,用识念缓慢又认真的感知时,却发现自己的指尖隐隐约约多出了一层东西。 那层东西很薄很薄,就像是一层无形的膜间隔在了指尖与棍体之间。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层不知名的东西赋予了木棍力量。 稍有分神,古无忧感知到的那层薄膜刹那瞬间不见。 古无忧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或者可以说成是不信邪,心海翻涌间一股更浓更纯净的识念,重新开始感知着那些繁复纹路的细微变化。 果不其然,那层无形的薄膜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指尖与棍体之间。 这一次,他感知得更细腻,竟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层无形的膜正在缓慢地流淌。 先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感知到了什么东东?” 古无忧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认真回答道:“应该是天地灵气的流动,不,是肯定。” 先生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似乎是在为古无忧不再含糊其辞所欣慰,然后他继续问道:“那是怎样的流动,可以比作什么?” 古无忧认真地感受,沉默了片刻后平静回答道:“像是潺潺流水,甚至比水更加轻。” 先生喝了一口清茶,看着紧闭双眼的古无忧,眉头微蹙起来,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事物?比如轻风拂大地,白云飘苍穹?” 然后古无忧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郭大刚都是有了倦意不再晃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擦拭着大黑锅。 青叶师兄可能觉得有些不耐烦,那片竹海又是滔滔再起,涛水长留。 于是古无忧的识念也随之汹涌,他认真地回答道:“因为·····那股天地灵气的流动太有规律了,就像按照某种特定的轨迹在走,然后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而轻风从来都是时断时续,没有这般规律过得。” “至于白云,有时晴空万里有时遮压天际,比轻风都要不规律!” 先生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开来,脸上藏着的无垠天地海泛起阵阵波澜,似乎是在欣慰自己收的最小弟子还不算太傻。 然后他又是看着摆弄青花盏的青叶师兄,神色不善的批评道: “偷奸耍滑!” 第六十四章世间万物皆痕迹 青叶师兄像是永远不惧怕先生会生怒一般,说道:“弟子只是一时没忍住异象而已。” 先生面色极为不悦,却是没理会自己的想法大弟子,看着依旧感知那些繁杂纹路的古无忧,认真地问道:“那这种流动,是恒古不变的么?” 话及,木棍上的繁复纹路顿时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古无忧感知到那层无形的薄膜所特有的流动规律,随着纹路的变化而产生变化。虽是在缓慢流淌,却不再是潺潺流水的缠绵。 它很炽烈,也很汹涌。 他沉默了片刻后,认真回道:“流动是永恒不变,但意象却是瞬息万变,它还像是水,但却是很狂暴的水·····火山喷发出的水。” 火山里的水,是流浆。 先生的眼眸里泛起明亮的光泽,似乎很满意他的这种说法,或者说满意他此刻的表现,达到了自己心中的想象要求。 古无忧双眼缓缓睁开,看着先生面容上浮现出了笑意,认真地说道:“先生,我只是在凭着直觉瞎说而已。” “直觉,本就是临摹天地痕迹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先生捻了下如皑皑白雪般的胡须,那明亮的光泽又盛了几分,就像是在地摊里淘器淘出稀世珍宝般看着古无忧,说道:“你的识念很敏感,的确有临摹道痕的资质。” 然后古无忧沉默了甚至眼眸里隐显激动。 修行人本就如大浪淘沙,能临摹道痕者更是如凤毛麟角般,稀缺无比。 他们在修行的世界中所处的地位,就好比玄鸟之于禁林,鲲鱼之于天地海。 所以当日古道山下,即便董天舒与李青侯同为七十二峰峰主之一,可彼此所表露出的态度,却是高低立显。 那如果自己真得有修行摹道的资质,会不会对仙根烙印道痕有非常大的帮助? “弟子感知到了灵气的流动,可并不没有看懂。”他认真地说着事实。 先生的那杯青花盏里的茶汤早已喝完,身旁的顾轻衣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方茶壶,借着滔滔竹海,竟从虚幻的涛声里引出了一股清流,转瞬即滚烫无比,落进青花盏里。 先生看着安静煮茶的顾轻衣,欣慰地点点头,似乎在为她的懂事感到高兴,然后示意古无忧坐下,说道: “修行法门诸多有所谓锻体炼魄孕神,像摹道这种本事,算是可以将其全部囊括了。” “可这道痕二字,你可知道作何解疑?” 古无忧沉思了片刻后不确定地说道:“天地大道的痕迹?” 事实上,他还是不懂只不过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得罢了。 顾轻衣将煮好的茶汤恭恭敬敬放到先生面前,似乎她知道先生要开始说些什么,开始正襟危坐认真倾听。 先生端起青花盏满意笑了笑,轻抿一口,说道: “它可以这样解释,但很不完全。道是天地存在世间的最大体现,人人都想求道入道,以命求以命入,即便是天地仙人也不能跳脱开来,更何况是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我们?其实道痕二字的意思很难,但可以笼统地将它定义为·····天地!” 道痕即天地?古无忧不是很明白这般深奥的学问,它太过博大了。 “道痕二字可以拆开来讲,道即为天地之道,痕即为存在的痕迹。天地之道很难阐义,可痕迹的意思却很简单,它是纹路,是笔墨,是众生。” 先生渐渐收敛起笑容,脸上藏着的无垠天地海再也看不见一丝波澜,神情严肃认真地说道: “枯木断根留下的年轮是痕迹,丹青水墨的印花线条是痕迹,野兽踏过土地留下的爪印是痕迹,乐师鼓瑟吹笙的悠扬是痕迹,昊天漫过万水千山的神辉是痕迹,清风拂地云飘碧空是痕迹,芸芸众生的每一次呼吸也是痕迹。” 于是古无忧变得非常沉默,很清楚又简单的说法,却是化为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冲击着他的心海。先生的话,很明显的在说世间万物的一切都可以说是痕迹,这种说法超乎了他对修行世界的认知。 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他眼中升起了几分疑惑,忽然间想起了一种可能,认真地问道:“先生,那我们存在天地间的痕迹,会不会是被天地反临摹着?” 先生手中端着的青花盏本已凑到了嘴边,听及比话,却是一滞,看着古无忧的目光露出诧异地神情,沉默了片刻后认真说道:“你资质不咋的,慧心倒是可以。” 他并没有谈及是古无忧资质的问题,而是点明慧心之意,很本原因在于自己最小弟子修行摹道的资质真的不好。 能修,可不代表着能修到最好。不过慧心对于摹道的意义来讲,却是最重要得。 没有之一。 古无忧明显微怔了一下,看着先生问道:“所以弟子说对了是么?” 青叶师兄永远都是在摆弄青花盏,似乎很不满意里面为什么不是装着毛尖茶汤,所以竹海又是起了波澜,水韵律美,依水藏烟,翠叶成船。 先生脸上渐渐生成不喜之色,可能是在对大弟子瞎卖弄的鄙夷,也可能是某些复杂的原因所怨怼,说道: “你的用词很不当,天地并非在临摹世间万物的存在痕迹,它根本没必要去临摹。” 随即,先生的语气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天地就是痕迹存在的本身” 古无忧开始沉思不语。 的确,既然世间万物皆是天地存在过的痕迹,那把天地说成是最大的痕迹也不遑多让。 那么这样想来,摹道被尊为修行之上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昊天经纬是世人万万年所虔诚敬仰的。 可在先生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一星半点尊重天地的意味。 先贤,不重天。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问道:“先生,那道痕的那个道字是什么?” 先生摇摇头,说道:“道就是天道。” “天道又是什么?” “天知道。” 古无忧怔然,不解问道:“天能知道什么?” 他当然明白先生不可能作玩笑之言,所以用真挚的感情认真问着。 “天能知道世人的一举一动,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道。” 先生的眼眸里透着如星河般的深邃,非常郑重地说道。 古无忧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后认真地问道:“那先生,我们的道是什么?” 先生轻抿了一口清茶,看着一脸期待的古无忧,悠悠说道: “我们的道是知道天,知道天的一举一动。” 第六十五章 第一个懂得道理的人 古无忧看着面前已然凉却的清茶,认真思考着先生此时的对道的说法,然后他有些迷惘。 如果道是要人们知道天知道它的一举一动,那么道的尽头是否为懂天,然后在天地律动前做出应该有的反应? 先生看着眉头紧紧皱起的古无忧,微笑问道:“是不是很难理解?” 古无忧沉默了片刻后认真地说道:“弟子还是不懂。” “欲成事必愚,不懂才能更好得修行摹道。” “可弟子连最基本的东西尚不清楚,到底怎样才能刻出这样的纹路来。” “你感知到了天地灵气的流动规律,那便按照你所想的所认为的用识念勾勒出来。” “可弟子是瞎想的。” 先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很不满意古无忧的一根筋思想,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认为这世间所有的修行法门是从哪里来的?” 古无忧并没有当即回答先生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让他不得不慎重地认真考虑。 人们自出生之日起,便是按照长辈教导诸多生存能力,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读圣贤之贤,走前人之路。 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在很久以前,这些长辈曾教过的事,是被谁发现然后传承下去得。 “这好像·····太难了些。”他想了很久,还是不得答案。 先生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农工商学衣食住行,都有第一个人在巧合下发现这些最简单的道理。或者无数岁月前,有位大能走到某处崖前山路上,看着山石裂缝忽然心有所感,识念凝于身前,便临摹下了那片山崖的一应事物来。” 古无忧问道:“所以他就是第一个懂得道理的人?” 先生还是不认同他的说法,摇摇头说道:“他只能定义为第一个发现道理的人,当他发现藏在天地间的秘密之后,必然会再次尝试,如果他再次成功,那这痕迹不再是巧合,而是特定的存在,但谁也不知道那位修行人此后的一生有没有勾勒出第二条道痕。” 古无忧点头受教。 先生看着他说道:“假设第一位修行人是没有成功的,可他开了发现道理的先河,必定会有第二位第三位修行人沿着他的脚步而去懂得道理,天地之始无穷无尽,修行人无穷无尽,前仆后继不停探索着存在天地间的道理,那么便一定会有成功而自觉的先贤,而这已经成了必然发生了的事实。” “那支持人们去发现道理懂得道理,然后开创出诸多修行法门的动力是什么?” 古无忧沉思了片刻后,试探着问道:“胡思乱想?” 先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没错,就是胡思乱想。【ㄨ】从无尽岁月前到如今,那些极其幸运误打误撞发现了天地间道理的人们,是孤单寂寞的,其他人不能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也就不能也很他们分担思索事实的一分半点。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在胡思乱想中发现道理,然后懂得道理。” 古无忧细细品味着先生的说法,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所以弟子瞎想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有凭有据自觉的存在么?” 先生端起青花盏喝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修行法门在无数人们的瞎想中被创造出来,那自然是有凭有据的。如若第二位发现道理的修行人只是一味地追求前人所寻找过的路,而不思进取的话,那又怎么能有如今长生不老的天地仙存在呢?” 先生又指了指自己脑门,继续说道:“摹道最中心的天赋就是这里,如果你能将想的敢做的可以无限放大,那迟早会发现你自己认为的道理。” 古无忧不解问道:“先生,那我临摹天地痕迹总归是要有个参照的东西吧?” 先生微微一笑,食指轻点了下茶汤,抬起手臂在身前的空气中极简单的画了画。 古无忧只感觉有一股湿意,从先生指头划破的空中无由而升,然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摸手伸去,发现脸上竟是湿漉漉一片,仿佛刚刚洗过。 先生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说道:“这是最基本的以物观痕,你只需要参考到那些代表着水的痕迹,便可以做到这一点。” 古无忧将脸上的水气擦干,不解地问道:“我参考这些前人留下的痕迹有什么意义存在? 先生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解释道:“这些都是前人留下来的智慧结晶,你观摩天地间最基本的痕迹自然需要参考他们,但不是原封不动的抄袭过来,那样只能把你自己拘泥于他们的足迹里,更别说将诸多痕迹烙印在仙根上,使其焕发生机了。” “可参考自然会有模仿的痕迹存在啊。” 先生拿过木棍在旧木桌上敲了敲,说道:“如同感知天地痕迹一样的道理,这些浅显痕迹对你来说只是借鉴,你不能被前人的脚印束缚住想象力,而应该放大自己的思维观察它们,然后忘记它们留下最本质的天地精髓,揉捏成属于你自己的道痕。” 先去认知前人留下的痕迹,然后去借鉴去忘记,最后再从中跳脱出来总结出自己所认为的道理,这种方法很难。 古无忧也是这么觉得。 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先生,既然前人可以观摩天地痕迹而懂得道理,那会不会有某一个人走出了不一样的路来?” 先生有些玩味的看着他,轻笑说道:“你说的是捷径吧?” 古无忧脸上升起几分尴尬,想不到说的这么委婉却还是让先生看出来了,他只好承认说道:“临摹天地痕迹这样的方法,弟子觉得太难了些,最好可以将它简化来看最好不过了。” 先生又是重敲了几下旧木桌,郑重地说道:“临摹天地痕迹本来就是比修行还要难上百倍的事情,因为我们在临摹天,临摹天的一举一动,这样可比知道天要辛苦的多。所以你只能一步一脚印地走下去,天地律动根本没有捷径让你去发现甚至去懂得,除非你是天地本身。” 古无忧怔了一下,然后深施了一礼后,诚恳地说道:“是弟子着了魔相。” 然而先生好像对“魔”这个字眼不是那么地喜欢,他认真地说道:“人人都道我天姥为魔山,那你着魔相又如何?前人发现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么?既然道理是自觉的存在,那会不会是所有人都把它想复杂了些?” 古无忧震惊看着先生一本正经说着这些惊人的话语,久久不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