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厕所隔间杀人事件 第一章 厕所隔间杀人事件 刑侦支队的厕所里传来阵阵歌声。歌声嘹亮,咬字凶猛,就跟军队里拉歌似的。楼道里偶尔经过几个人,都朝里面窥视。一民警带着俩女事主经过,女事主听见捂嘴直笑,民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瞪了那门里一眼。 孙小圣在门里旁若无人地唱着,一只手拿着梳子使劲捣鼓着眉毛上面的几根刘海儿,想着把脑门子那块疤遮住,另一只手揪扯着总是打不正的领带。薛队要带他去外文学院给学生们搞演说,主要是普及一些法律和安全防范知识。刑侦支队答应教委有半年了,孙小圣也盼了半年了。正巧死对头李出阳出差了,他可以大张旗鼓地去刷刷存在感。而且他还是单身,想凭着自己强大的气场俘获某个女学生的芳心呢。所以说,自信这东西有时候也挺害人的。 薛队夹着一个文件袋进来,迈着外八字,走得有点儿摇摇欲坠。看见孙小圣还在镜子前刮胡子,他把文件袋往盥洗台上一摔,孙小圣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发蜡一下子掉到了洗手池里。 “从我开会之前你就在这儿捯饬,你就是刮成个太监,也没有当大总管的命!” 生物界越卑微者就越顽强,孙小圣就属于越被骂越欢实的那种。他笑嘻嘻地说:“薛老大定律第三条:如果回来就摔东西,那么不是会上挨了骂,就是会后做检查。可怜呀,我一个基层小刑警,除了抓人破案,还要当领导的出气筒,但凡心眼小点儿,早就死个十回八回了。” 薛队往墙上一靠,点烟:“你知道个屁。灭门案已经第二起了,而且很可能和上个月那起案件是一个凶手。” 小圣傻眼了,拿梳子的手定在空中:“连环的?连环灭门?什么仇什么怨呀这是?” 薛队吐着烟雾:“问题的关键在于,尽管作案手法相同,却没法确定两家人的关系。也就是说,被害的那两家人,在社会上没有一点儿交集。所以嫌疑人的排查就很难。李出阳可能明天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细说吧。本来没想让你俩进专案组,但人手实在不够。” 小圣最讨厌李出阳了。只要有那家伙,他就不自在。李出阳和小圣是同龄、同学、同事而且还是同性,好像天生就是用来互相比较的。这种设定让小圣既抓狂又无奈,因为不比他不甘心,比了又是自取其辱。李出阳帅一些、聪明一些、从容一些,虽然哪项指标都不过硬,但东拼西凑还就成了大优势,身上的光环像探照灯,晃得小圣找不着北。在学校时还不明显,工作之后小圣深感自己后劲不足,经常在业务上被李出阳完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既惹不起也躲不起,明知山有虎,身后无退路。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其实真正不容的是老虎和它的猎物。 小圣也知道李出阳一回来,自己又该被生吞了。也就是说孙小圣的自在日子,将在今晚画上句号。他顾不得继续贴花黄了,七手八脚地归置好东西,跟薛队上了车,直奔外文学院。他哪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自认为是福利的机会,彻彻底底给他玩了把惊魂。 这几天外文学院正在进行期末考试。小圣和薛队是和大一的学生们进行互动,而大二、大三的学生还在同一幢楼里考试。底下坐着一大片黑压压的学生,颇有些阵仗和规模。小圣刚才在车上雄壮的表演欲渐渐萎缩,腿肚子暗觉转筋,走路都机械了。好在薛队见过世面,一直主导着讲解,一会儿讲案例一会儿说法条,孙小圣则坐在旁边成了递材料的丫鬟。 小圣只想好好当丫鬟,但无奈底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领带系得又紧,好像得了大脖子病,扭头都发涨。过了会儿他又暗觉鼻子不对劲,貌似出门前鼻毛没清理干净,人中那里总有一种悠悠的触碰感。他想,坏了,莫不是露出来了,于是赶紧上手,想着给塞回去,没想到手指一进一出,竟然……拖出一大条鼻涕。 薛队刚刚讲完一起女生被害案,拿杯子正喝水,下意识地扭脸看了眼孙小圣,“噗”地一口水喷了出来,话筒“轰隆”一声就倒了。底下人全都循他目光看去,全场乐成一片。 千人之前,身穿制服,手持鼻涕,小圣成了当之无愧的明星。提问环节,几乎没人搭理薛队,全奔小圣而来。 “孙警官,您能给我讲讲您警察生涯里最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抓人吗?”一个看起来挺好事的女生率先行动。 小圣想,我比你大个三四岁,你就管我叫“您”,还什么“生涯”,不是眼神儿不好就是蓄意调戏。流个鼻涕你就如此亢奋,我要是真正耍起宝来你还不尿失禁。想罢气运丹田,非要给她讲个货真价实的警察故事。 他清清嗓子,找准了汇报英雄事迹的脉:“我给你讲讲我实习时在便衣支队抓贼时的经历吧。有一次我和我的同事在公交车上盯了一个贼,就等着他下物儿,哦,也就是偷东西,他不下手偷,我们没办法抓嘛,现在就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不成方圆,这不仅是法律规定,也是行业准则。原先我在警校时的老师就说过……” 底下还是那片黑压压,有一些窸窣的响动,小圣全盘过滤,陶醉其中。薛队拿脚踢踢他:“你跑题了。” 小圣会意:“接着说抓人的事。当时那个贼是自己一个人,本来很好下手抓,但因为公交车上的人太多啦,把我和同事都挤散啦。我的手铐别在腰上,忽然一个急刹车,全车人都向我这方向挤过来,我没辙,双手使劲扶把手,使劲一吸气,铐子就掉进裤子里去了。” 讲到这儿底下就安静多了。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但都是一副准备起哄的架势。 “幸亏当时我裤子不肥,要不然铐子就从裤腿掉出来了,如果真的掉出来,人那么多,我捡都没法捡。当时我也一时掏不出来,除非解皮带,那太麻烦了。就在这时,那贼已经下物儿了,我和同事赶紧挤过去抓。正巧公共汽车停车开门,我同事下车去追那贼,我就赶紧也把失主带下车,让她在原地等我。等到我追呀追呀,赶上我同事和贼时,他俩正扯在一块儿准备开练。那贼手握一卷报纸,看上去像是刚刚买的晚报,结果一挥起来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原来那里面裹着把刀!” 他颤着胳膊比画了好几次,越比画越大:“足有这么,这么,这么,长!” 底下有声音质疑:到底是报纸还是壁纸? 小圣才不理,继续说:“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和同事都没有反应过来,等贼拿着报纸卷砍过来,我同事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挡,当时正是夏天,都穿着半截袖,我眼见血从我眼前喷了出来!当时都没意识到是血,都没认清是红色,就看见一片黑雾,跟喷漆似的!你想啊,那位置正好是人的大动脉呀!” 学生们都彻底被征服了,好多女生都揪心地托着下巴,好像在看着自己追捧的男明星和那个贼决斗。 “我当时也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啊!谁在那工夫还能有策略呀,再加上旁边还有路人,有的围观有的尖叫,乱作一团!”小圣唾沫横飞,薛队必须侧着身子腾出空间供他发挥。 “正巧我边上有个隔离墩,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抄起来就往那家伙身上砸。隔离墩是铁的,我当时也后怕,万一砸到脑袋砸死了,我还成防卫过当了。结果还好,砸到了那家伙的脚,给他疼得哟……那狼狈样……”小圣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舌头都吐出了三寸,吸溜着气,跟嘬了口芥末油似的。 小圣吸溜得嗓子发干,拿起水杯子咕咚咕咚喝水。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底下有人等不及了。 “后来我就趁着他喊疼,在一秒钟之内冲上去,把他的刀夺了下来,用手铐把他铐在路边隔离带上,然后带着我同事去了医院。我同事福大命大,没什么大事,最后那个贼也被刑拘了!”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小圣顿觉自己身上金光万道。 “等一下……”有个眼镜男缓缓站起来,“你刚才说……你的手铐还在裤子里,你一时掏不出来,怎么可能一秒钟之内制伏那个嫌疑人,又把他铐住?……” 小圣愣了神,怪只能怪自己那么实诚地铺垫! “我,我在抄隔离墩时,力气太大,裤子开裆了……” “也就是说,你是从裂开的裤裆里掏出的手铐?” 小圣默认了。 全场沸腾了。 老薛崩溃了。 混乱过后,一大堆提问又接踵而来。 “孙警官,请问女生要怎么提防色狼?” “孙警官,请问男生要怎么提防色狼?” “孙警官,中午吃了食堂的饭拉肚子了,能举报厨子吗?” “孙警官,请帮我设计一个让大妈们既能欢快地跳舞又不占我们篮球场地的阵型,可以吗?” 慢慢地全成了赤裸裸的调戏,会场成了欢乐的海洋。薛队幸灾乐祸,小圣难以招架,求饶地说:“我,我先去趟卫生间。” 小圣早上吃了一屉包子,刚才大会上又灌了多半瓶矿泉水,肚子里还真闹了动静。平时他如厕都是自然而然地去,肠子带路,都不用走心。今天特地当众宣布自己要上厕所,生理上有暗示,出了门就憋不住了,走路都内八字。他一边松领带一边找厕所,可巧这层卫生间坏了,他只能跑到楼下去解决。 楼下和楼上格局一样,小圣进了卫生间,习惯性地蹲下后先掏手机。正巧同事黑咪给他发来一条段子,写得特别逗,他想下载,又发现此处没网络,于是干脆给截了屏。 截屏和照相一样,爆出“咔嚓”的快门声。与此同时,隔间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小圣条件反射地浑身一激灵,一下坐在了便池中。紧接着自己隔间的门开始疯狂被踹,好像千军万马要闯进来。 “有色狼偷拍!你给我开门!” 小圣吓坏了,分明是一个女声。他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晕头转向进了女厕所? 他赶快提上裤子,顺着门缝往外看,发现外面是个胖子,窥斑见豹,就更不敢开门了。要怎么说?自己穿着警服进了女厕所,就算是清白的,那不也成了千古笑谈了吗?再听门口那位的动静,仿佛已经抓狂了,再不开门恐怕就要拿炮轰了。 小圣擦擦汗,尽量从容地把门敞开一道缝,还没看见人影呢,一只手就伸了进来,精准地抓住了他的领带。这该死的正装! 门口这位自以为遭受了失身之辱的胖女生,短发圆脸小噘嘴,怎么看怎么是个修炼多年内功深厚的主儿。她看见小圣又瘦又干还穿着警服,反倒没了滔滔怒气,转而大肆奚落起来:“哟嗬哟嗬,这年头色狼也够拼的,扮演起警察来了,怎么着,想玩儿制服控吗?你瞧你那副猥琐样,走,跟我去见见真警察!” 这家伙力气奇大,小圣又不敢碰她,怕再招惹一身不是,只能堆出一脸笑意:“我,我就是真警察……” “你是警察?我还是世界小姐呢!怀里揣个死耗子就冒充打猎的,跟我走,要不我就报警了!” 小圣百口莫辩:“那你报吧!”使劲仰着脖子跟她拔河。 胖女手一松,小圣飞坐到隔间的台阶上,屁股升腾起一阵火辣。胖女一摸兜:“完了,考试呢,老娘没带手机。” 小圣把手机掏出来,刚要给她解释,不料她又原地号叫起来:“有色狼啊!色狼偷拍啊!快来人啊!”那样子不像呼救,活脱儿一个吆喝卖菜的。 胖女见洗手间深处的一个隔间锁着,赶紧跑过去敲门:“姐们儿姐们儿,快出来,有色狼偷拍,色狼还穿着警服,咱们给他抓起来。” 小圣刚才被胖女摇得七荤八素,刚得空喘口气,忽然发现对面是一排小便池,如获至宝地叫起来:“喂喂喂,你们学校够前卫的呀,女厕所还带小便池?还是你们学校女生有着与众不同的专长?” 胖女也傻眼了,歪着脑袋看了好几秒,手却敲木鱼似的没停:“咱,咱们把他抓起来,开门,哥们儿。” 小圣跑到门口一看,笃定这是男厕,理直气壮地走到胖女跟前阴阳怪气:“虽说我干警察也没两年,但什么倒打一耙呀,恶人先告状呀,见得也多了,但如此丢脸跌份儿在先,还能这么精力充沛地胡搅蛮缠,你是第一人,真应该跟我上你们这个大讲堂说说你的心路历程以及进化和蜕变史。我是你们今天的主讲人,我可以帮你好好分析分析,也请你的同学们记住这难忘的一课。”孙小圣笑意盎然,胖女绷住一脸恨意,显然有些进退两难。 “我记得这儿明明是女厕呀!横不能,我一进来就改头换面了?” 小圣懒得跟她掰扯,整理好领带,冲她不无挑衅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胖女陷入了回忆:“刚才我提前交卷,就出来了,然后就来了这儿,明明记得没有走错呀……” 小圣说:“莫要着急,你这是早期,还有救。”说完抬脚就要走,胖女一把拽住了他。 “我知道了!”胖女扭身到了小圣面前,仰着头,鼻子眼儿呼呼冲着他,跟要表白似的,“我知道了,刚才,我考完试脑子晕晕乎乎,尾随着一个女生就进来了!前后没几分钟的事!” 小圣说:“好吧,我信了,再见。” “别别别,你听我说完,警察叔叔!” “我哪儿是什么警察呀?我是假的,那叫什么……烤瓷的!”小圣一时有点儿不明白这个词,脑子里出现一幅自己化作一尊瓷娃娃摆在书架上的画面。 他的领带又被她牵住了。他猜此女家一定养狗,见谁都想遛遛。 “我有点儿害怕……”胖女声音忽然小了下来。 她一颓,小圣也正色了:“怕什么?” “我尾随的那个女生,应该就是里面这个……”她指着她敲了半天的隔间门。 那个隔间一直毫无动静。 他们争论了半天,里面依然静如死灰。 小圣愣了一下,使劲笑了一声,形成一个挺没意思的节奏:“肯定走了,你以为跟你似的,磨蹭来磨蹭去,还疑神疑鬼。” “锁着呢……”胖女指着把手。 一股寒意爬上小圣后背。听上去确实有点儿邪门,他也不能完全装傻充愣,于是也上前敲敲门:“有人吗?……需要帮忙吗?”他自己都觉得这么问格外犯贱。 还是没声音。小圣耸耸肩,和胖女大眼瞪小眼。 胖女说:“撞门。” “你要干吗?” “我倒要看看,是谁引我进了男厕所的。”小圣一阵汗颜,心想,我以为你出发点多高呢。 小圣见那门下有道缝,便跟胖女说:“你替我作证啊,我是担心里面人的安全才偷窥的,你得帮我作证,别又说我色狼啊烤瓷啊制服控什么的。” 胖女说:“谁说我抽谁。” 小圣半趴下,眯着眼朝门缝里看去。这一看,他浑身像通了电,头发都站上军姿了。有两只分明是已经瘫软的脚在门缝里一左一右地横着,鞋底朝外,接连着一副同样软绵绵的躯体。横条的视野里明暗分明,卫生间白森森的光线和斜拉出的矩形阴影,形成了一种格外恐怖的排列。要不是被身上的制服强撑着,小圣真想拔腿就跑。 胖女生还不忘在一旁渲染气氛,小声问:“怎么样,看见人了吗?”说罢干脆自己也趴了下去。 楼道里的铃声骤然响起,夹杂着胖女的猛然尖叫,爆裂而惊悚。 小圣超负荷的心脏给双脚打着乱七八糟的节奏,穿过菜市场一样的楼道去上面找薛队。他带着薛队下来时,卫生间已经被学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叫喊声、议论声、电话声,把卫生间吵出了大排档的动静。薛队联合校领导轰出了所有人,再一看,那扇隔间门已经不知被谁砸开,里面一个女生四仰八叉地半躺着,脖子上吊着根绳,上端系在水箱的管子上。 那女生双目紧闭,面部青紫,嘴微微张着,已经不太包得住舌头。旁边一个样子像是保安的人跟校领导说:“那边还有一个!” 小圣扭头往那角落里一看,刚才那胖女生晕倒在小便池畔,旁边一个男生在给她掐人中。 薛队拧着眉头走进隔间看了看,小声跟教务主任说:“人已经死了,给医院打电话吧。” 教务主任抽搐着脸,分分钟能把眼镜震下来。薛队也顾不上理他,转脸问小圣:“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小圣指指那边团成一团的胖女生:“还有她。” 薛队过去问话,可巧胖女恢复意识,猛推一把薛队:“闹鬼了闹鬼了,我见鬼了!” 小圣想,越是亢奋的人就越容易疯,便离得远远的。 薛队好容易把那家伙扶起来,跟她说:“要不要细细给我讲一下闹鬼的经过?” 胖女唾沫星子像泄了洪:“刚才我考试提前交卷我就出来……我就上厕所走到走廊里看见一个女的也上厕所……我就跟着走……我也没多想就走进了男厕所……” “打住!跟我换个屋说!”薛队朝孙小圣做个“继续”的手势,就把胖女搀出了厕所。 薛队一走,几个校领导和保安都瞅着小圣。小圣也在琢磨着薛队的那个手势:他让自己继续什么?保护现场还是开展侦查?……没有这心领神会的默契还玩儿什么肢体语言!不容他抉择,领导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把他围住:“警官,现在要怎么办?医院的车马上就到了,是等你们法医来还是直接把人拉走?” 小圣摆出一脸严肃:“先不要碰尸体。”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隔间。 女尸就在脚下,背靠墙壁,垂头半坐,屁股悬空,脖上的绳子被勒得僵直。一个胆大的领导说:“这么吊能吊死?上吊不是要踢椅子脚离地吗?” 小圣说:“行是肯定行,只要力量到位,和上吊的窒息是一个道理。台湾那个作家三毛不就是这么自杀的吗?” “你的意思是自杀?” “我猜是,当时这隔间的门是反锁的。” 这么一说,几个领导都是松口气的表情。自杀是自己的事,起码扯不到校内别人身上,也就不会闹大。几个人马上有了方寸,一边安排善后,一边和校长通话。小圣原地愣了两秒,陆续走进其他隔间。 等他每个隔间都串了一遍,外面就剩一个老保安和教务主任了。 主任脸也不抽了,推着眼镜问他:“怎么啦?” “给我找三样东西可以吗?” “你说!”主任迅速从上衣兜里掏出小本子,一看就是记录高手。 “一双手套、一根教鞭、一只手电。” 主任边记边字正腔圆地重复着,俨然已经供小圣驱使。 然后他就一溜烟地出去找东西了。 要搁以往,小圣早神气上了。但现在不行,他不能被自己一贯的自我满足感扯后腿。他感到这个近在咫尺的以这种格外不体面的姿态没了命的女孩儿,很可能是死于非命。 东西很快交到小圣手上,他拿捏着,确定是真家伙后又走进隔间。教务主任跟在小圣屁股后面,又不敢直面尸体,样子有点像在ATM前排队取钱的。 他看着小圣戴上手套,先用教鞭搅和便池边上的纸篓,搅和半天,又捅开天花板,拿手电往里照。要不是小圣用力过猛露出半截红内裤,主任还真有种参与到了犯罪现场调查一类高智商破案的即视感。 半小时之后,小圣带着教务主任到办公室与薛队会合。薛队已经给胖女生做完了笔录,与此同时,校方也秘密带来了三个与死者关系最为密切的人。这时孙小圣才知道,死者名叫廖海玉,是外文学院商贸系的大三学生,事发之前也在考试。 “考着考着,就死在了厕所里。说是自杀,也有点儿说不过去……”一位领导试图和薛队探讨。 “她之前考的是什么科目?” “外贸英语考试,这个是全市统考的,他们系的学生都要考,这个廖海玉应该也是中途请假出去上厕所,然后就这样了。” “我有个问题,”一边挺尸状的胖妹忽然复活,“我也是商贸系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我……我真是对她毫无印象哇。”她夸张地眨着眼睛,一脸的阴谋论。 薛队显然刚才被此女摧残得不轻,直接让主任给她带了出去,然后安排见了廖海玉的那三名同学。 第一个人叫古唐,是廖海玉的男朋友。此男与廖海玉不在一个专业,最近俩人有些貌合神离,所以被校领导重点关注。古唐听闻廖海玉死在男厕所,先是哭了一鼻子,很快又稳住情绪,尽量保证着说话的条理和逻辑。他说自己和廖海玉从大二开始交往,最近的确因为一些事情闹了意见濒临分手,而且案发前后自己没有考试,而是独自一人在宿舍歇着。 “有人能证明廖海玉考试期间,你没有出过宿舍吗?” “宿管老师应该可以证明,而且海玉考试的那栋教学楼的正门有监控,考试的时候只开正门,所以如果我进去,是会被拍到的。” 妥帖、分明,再加上有红眼圈打底,古唐的表现没什么破绽。可是宿管老师能看到的毕竟有限,教学楼的窗户和旁门也不见得就严丝合缝。小圣在他走后跟薛队说,这类人最危险,对答如流不急不躁,要么是无辜群众,要么就有重大嫌疑。 “你觉得咱们还能遇到第三类人吗?”薛队问他。 小圣一时语塞。 第二位叫刘雪梓,和廖海玉是同宿舍的,人看起来也算正常,但据说名声不太好,似乎有点儿滥交。小圣和薛队也明白,现如今两类人最八卦,大妈和大学生,周边人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被传出也不奇怪,所以也没太往这方面关注。 刘雪梓当然也哭了,说话跟含了热茄子一样含混不清,小圣做笔录时必须看着她的嘴对口型。她表示自己和廖海玉同宿舍,虽说海玉是本地人不太住宿舍,但俩人也算是宿舍里走得最近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几乎没什么摩擦。这个同宿舍其他人也可以证明。 “她和她男朋友关系怎么样?”小圣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雪梓爱莫能助。 “她和同宿舍其他人结过仇怨吗?” “没有呀,她很少住宿舍,也就是早上有大课或者集体活动时,她头天晚上会回来住一宿,有时候好像也和男朋友去外面过夜。”她认真作答。 “你刚才还说不知道她和男朋友的关系。” “我只是客观陈述。” “听说你今天没有参加考试?” “……我大二时这门考试就过了,所以不用考。” 第三个被询问者是廖海玉一位真正要好的同学,叫李丹宵,事发前后正在考试,且没有中途离开考场。这位是哭得最猛烈的,基本上形不成交流,一提廖海玉名字几乎就要岔了气。这样的被询问者很常见,也最没辙,只能干耗着。小圣放下笔去饮水机旁接水喝,烫了嘴,疼得直叫唤。 “你吓死我了!还不嫌乱是吗!”薛队瞪着牛眼。 李丹宵这会儿开口了:“……今天考试之前,我还帮她拿了水杯,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拿水杯?为什么帮她拿水杯?”小圣吐着舌头扇着风,另一只手飞快地去抓笔。 “当时我们快要进考场考试了,我和她一起走,她……她要去上厕所,我就帮她拿着水杯在外面等她。”李丹宵揉着桃红的眼睛。 “她……去的男厕所还是女厕所?”薛队自己都觉得这么问挺欠的。 “当然是女厕所。” 也就是说,廖海玉在考试之前已经上了一次厕所。但是为什么在考试中间,她又去了男厕所? 孙小圣脑瓜子里转起了马达:假设廖海玉尿频,或者两次分别为大小便,那她为什么第二次去了男厕?难道是当时女厕所满员,她不得已为之?可是当时在考试,中途去厕所者寥寥,女厕怎么可能人满为患? “这个廖海玉……平时身体怎么样?” “平时身体还行,就是有时候低血糖。” 薛队让李丹宵在门外等候。他瞥了眼小圣问:“你有什么看法?” 小圣想,都上这口了,真拿自己当狄仁杰了。他说:“我觉得这不太像自杀,但他杀似乎又解释不通。”他还想继续阐述,但发现老薛又有要骂他废话的趋势,于是直接带他来到案发现场。 尸体已经拉走,隔间里歪歪扭扭的粉笔线勾勒出一条生命的最后痕迹,好像一个大大的句号,也像问号。小圣指着废纸篓说:“你看看这里面的纸,挺多的,而且我刚才看了看,里面很多都是干净的纸,没有发现什么污垢。再看看其他隔间的纸篓,比这个纸篓里的废纸要少好些呢。” 老薛大概看了看,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想,也只有孙小圣能发现这么重口味的细节。 “你的意思是?”薛队老有种跟着孙小圣的思路走就上了贼船的感觉。“我就是觉得奇怪,纸篓里多余的那些纸都是干净的,只不过被揉成了纸团。”小圣还要上前扒拉。 薛队拦住他:“会不会是上面……挺脏的,只不过……干了?”他觉得这话题开始越来越古怪了。 小圣又指着天花板说:“而且你看,刚才我看了,那里面是有横梁的,而且看样子挺能承重的。如果死者非要选择上吊的话,直接吊在那上面,不比吊在下面水管子上得劲吗?明明有捷径,她为什么非得这么自讨苦吃?” 老薛用教鞭捅开一块天花板,又拿手电照了照,沉吟半天,不知怎么回应他这个看似合理但过于想当然的推论。 孙小圣见薛队不理他,开始自问自答:“难不成是有男的和她在这里幽会?然后……也不太可能呀,那样一来,我和那胖妞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呀!” 他们又去了一趟廖海玉的宿舍,推门时技术队的小胖子吴良睿正撅着屁股四处找线索,顶着一脑袋蜘蛛网出来,边咳嗽边抱怨:“我刚才在这姐们儿的床下看到一类似锤子的东西,一拿,是根烂香蕉,弄我一手!”说着他就要往孙小圣脸上抹,孙小圣闪身一躲,吴良睿差点儿杵到老薛脸上。 孙小圣比画着分析:“挺正常的,据说廖海玉有低血糖,存一些水果啊糖啊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嘛。加上住在这里的时候不多,估计就忘了,烂了也没人管。集体宿舍都是各扫门前雪嘛。” 吴良睿摘了手套和口罩,贪婪地吸着空气:“随你怎么说吧,女生宿舍我也不是第一次勘验了,人的想象力覆盖多广,女生宿舍出事的可能性就有多大。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瞅瞅这屋……六个人,六个人两台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说你推断来推断去,最后也得和我一样跟耗子似的四处钻来钻去找证据。” 薛队被逗乐了,他发现自从孙小圣调来刑警队,小同事们几乎个个都被他带得满腹精怪,神神道道。 小圣管吴良睿要过手套戴上,左翻右看不留死角,连桌上放的八卦杂志都每页拈一遍,哗啦哗啦地不消停。良睿问他:“你找什么呢?” 小圣没戴口罩,不知什么时候鼻子已经蹭了一大块黑,跟哈士奇似的:“我觉得有点儿古怪。” “怎么古怪了?” “既然廖海玉是个要随时随地补充糖分的人,为什么死后身上没有发现一粒糖,而且在她的住处也一粒糖都没有?” 吴良睿遥指床下:“那儿有只烂香蕉。” 小圣把那本杂志呈到薛队鼻子尖前:“你看看,这杂志里还夹着两张糖纸呢。” 难道说廖海玉是死前那段时间没有吃糖,所以晕倒在厕所里,然后被人在密室里加害?但是男厕所这个场所,到底是廖海玉自己选择的,还是凶手把她引过去的? 小圣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老薛毫不留情地点评:“她自己的选择、有人引她过去,你认为有区别吗?” 小圣一想,妈呀还真是。所谓她自己的选择,那就要有一个符合常理的前提。前提是女的不可能进男厕。这就说明还是有外力推动她做出这个反常的选择,那和有人引她过去没什么两样。逻辑这东西有时就是这么偷奸耍滑。 薛队收集净了小圣的思路,开始发挥领导优势:“我认为,廖海玉有可能不是自杀。第一,厕所隔间门反锁很好伪造,一根线一支笔就可以做到;第二,目前来看廖海玉并没有自杀动机。所以如果校方给咱们提供的重点人物没偏差的话,嫌疑人应该就在那三个人里面。” 孙小圣狗尾续貂:“而这三个人中,李丹宵当时也在考试,当时监考老师能证明她并没有中途离场,能够完全排除作案的可能性,所以咱们带人时,可以只把古唐和刘雪梓带回去问话。” 薛队说:“当然不行!为了不刺激他们,现在暂时还要以询问的名义往回带,所以三个人都要带回队里。”说罢头也不回地去找校领导了。 吴良睿跟小圣说:“说你傻你立即就流鼻涕。” 没想到刚回队里薛队就被谢队叫走了,好像还是因为连环杀人案的事。小圣带着一伙儿人进了候问室,正在门口蹲着抽烟,忽然听见里面吵成了蛤蟆坑。进去一看,原来是刘雪梓和古唐对骂上了。 “你个王八羔子臭渣男,拈花惹草玩劈腿,成天让海玉哭,哭哭哭,一天哭八回,每天早上她的枕巾都是湿的,就是你给她刺激死了!你给她逼死了!”刘雪梓红着鼻头凶着眉毛,充分展示着血与泪的控诉。 “你滚一边儿去吧,还枕巾湿的,你摸了?你有那工夫?我劈腿,好歹我正经交往过,哪儿像你,今儿找这个明儿找那个,坐到男的腿上就起不来,跑到男的车里就不下去,送快递的你都要逗人几句,走到个男的跟前都得扭下屁股,生怕你这条臭鱼没腥味儿!” 俩人刚开始还有个你来我往长枪短炮的交锋,到后来干脆就各骂各的,不交流没互动,好像谁一停谁就落了下风,就理亏了,就可疑了。孙小圣刚开始还没太劝,心想说不定还能捕捉出一些信息,到后来一听这俩人快干仗了,想劝才发现晚了,劝不住了,要失控了。小圣只能挡到中间让他们互不相见,这下好了,俩人全冲小圣来了。 “警察什么效率,半天让我们在这儿干吗,等着开饭?” “海玉自杀了还不赶紧通知她父母,让我们在这儿干耗着干什么,我们能做得了她父母的主?” 小圣一想也对,正好找个借口避难,到了值班室给学校打电话,问他们通知没通知廖海玉的父母,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学校那边声音抬高八度反问小圣:“警方没通知?我以为手机在你们手上呢。” 小圣赶紧给吴良睿拨电话:“廖海玉的手机在宿舍吗?” “没看见。” “你大爷的,这么关键的你不说?” “这么关键的你不问?” 小圣飞奔回候问室,管李丹宵要了廖海玉的手机号,一拨,关机。也正常,之前她在考试,肯定是没带着手机。宿舍也没有,身上也没有,那这手机跑哪儿去了?难道说倒霉催的到这份儿上,人死了死了还遭了一回贼? 他匪夷所思地放下话筒,想着先把这手机号存到自己手机里。没想到掏出手机一解锁,发现还停在黑咪给自己发的那个段子上。孙小圣盯着段子看了半天,像被人定了身一样纹丝不动,然后他就哧溜跑了出去,甩手一摔门,制造出刁民一样的动静。值班室里几位民警写文件的写文件,吃午饭的吃午饭,看都不看他。谁要是多看他一眼,说明一定不了解此人。 薛队从老谢房间里心事重重地出来,四处找不到孙小圣,打电话则是没信号,问同事都说没看见。薛队恨得牙根儿痒,再一想明天李出阳就回来了,努力劝着自己,再忍忍再忍忍,苦日子就要到头了。孙小圣啊孙小圣,你自己不争气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成就别人,也真是贱得其所。 不一会儿他到候问室去和那几个学生说话,正说着呢,孙小圣火急火燎地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外拽。薛队正在气头上,正要熊他,看他正朝自己使劲挤眼睛。 小圣看着薛队,指指刘雪梓:“她应该换个屋子。” 这回改薛队把他往外拽。拽到楼道里,薛队问他:“你瞎说什么呢,不怕他们瞎想?你有什么线索吗?” 孙小圣郑重其事地说:“我刚刚又回了一趟学校,刘雪梓很可疑,先给她做笔录!” 刘雪梓很快在小圣和老薛面前坐好,镇定如初。孙小圣照本宣科地给她念了做笔录的注意事项,等着她自乱阵脚。果然,她坐不住了:“为什么单单拽我一个人过来做笔录?你们什么意思?” 小圣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在今天廖海玉考试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问就问,为什么让我坐这个!”她使劲拍身下的铁椅子讨说法。 “因为你是唯一在廖海玉死后,不断强调她是自杀的同学。你不觉得你太……”他一直想不到贴切的词,“你不觉得你太那什么了吗?” “那什么呀?都知道她反锁在隔间里死的,害她的人能有谁?黄鼠狼成精了吗?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这些群众无端地瞎质疑?你是受虐狂吗?” 薛队一看,得,这女的在气场上占领高地了。 小圣也不恼,讪讪地,有点儿像逗贫:“我当然不是求你质疑我,但是凡事不能太有目的性哟,否则容易适得其反。不过话说回来,你之所以让我这么怀疑,跟这些还真没太大关系。我现在还是只想问问你在那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我在宿舍里,上网。”刘雪梓气鼓鼓的。 孙小圣扭头看薛队:“说到上网,我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去那间厕所,在靠门口的那个隔间里掏出手机,本来想下载个东西,结果发现既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我才想起,原来今天这里有考试,网络和信号肯定都给屏蔽了。不过也正是想到这点,我才猜到了廖海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男厕所里。” “为什么?”老薛都有些等不及了。 小圣说:“其实廖海玉是从网上买了套答案,准备作弊用。今天和我争吵的那个胖妹也说了,廖海玉平常是很少在学校出没的人,相信也经常旷课。而今天又是全市统考,所以说她只有买答案,才能有希望通过。而答案要发送到手机上,所以她就找了个整个楼层唯一能收到微弱信号的地方——那间男厕最里侧靠窗户的隔间!” 刘雪梓愣了一下,依然理直气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作她的弊,又没碍我事,这里头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和竞争关系!” 小圣继续往下说着:“廖海玉很可能在前一天趁楼里没有人的时候——比如晚上或者中午,偷偷把手机藏在了男厕所的纸篓里,准备第二天用它接收答案,然后找准时间,中途请假出来看手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其他隔间纸篓里的厕纸很少,而那间隔间纸篓里的纸很多。因为廖海玉为了手机提前放进去不被别人发现,就先扔进去了好些攒好的纸团,把手机盖住。” 刘雪梓眼睛大睁,哼哼地干笑了几声,一脸难以置信:“我说这位警官,你好像比我还了解廖海玉,但是你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张铁椅子上。难道我跟她有仇,阻止她作弊,不想让她通过考试?” 小圣看出来了,这家伙心虚了,心虚的一种反应就是表演欲特别强。观察至此,小圣更有底气了:“你听我说完呀。我还真不知道你俩有什么仇,但我知道,你在廖海玉进了隔间后,肯定也尾随她进去了,而且出来后用线做了手脚,假造成门反锁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我在隔间里,把她弄死了?”刘雪梓梗着脖子发笑,指着孙小圣歪着头问个不停,“那么小个厕所,那么小个隔间,外面兴许还有人,你的意思是我在里面把她弄死了?我怎么给她弄死的?打死?她身上可没伤。掐死?掐死和吊死的脖子勒痕不一样,这个电视上我也看过,你蒙不了我。我倒要问问,她也不是残疾人、聋哑人,她是怎么悄无声息让我给弄死的?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就把你弄死!” 孙小圣气定神闲:“你当然有辙把她给弄死了。因为廖海玉的特殊体质。你和她共处一室,想必你比我更了解吧?” “什么意思?” “廖海玉有低血糖,一般来说她在宿舍里总会备一些糖,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我们在检查她的细软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趁她头天返校之前,把糖都扔掉了?” “这可真是太逗了,”刘雪梓像是在相声段子里挑笑点,“她是三岁小孩儿?没糖了不会去买?买不着吃不了糖说犯病就犯病?你当我是医生还是算卦的,能把她的生理反应算得门儿清?你这警察除了学侦探小说里瞎分析,能说点儿实质的吗?” 孙小圣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望着屋顶上的监视器探头,望着对面的铁椅子泡沫墙,像草根歌手要在央视舞台上一展歌喉那样扬眉吐气。 “那我就说实质的?” “你就赶紧说吧,捞干的!”薛队都听急了。 孙小圣拿出一个塑料袋:“咱们可以假设你没有藏她的糖或者药一类的东西,但是有一样东西廖海玉肯定是必备的,那就是水杯。李丹宵之前也说了,廖海玉是接了水拿着杯子走进考场的。但是如果这样东西被你做了手脚,你可就抓住了一个要她命的绝好机会!” 小圣潇洒地弹了一下那个塑料袋:“看见没有!”隔着反光,老薛看见里面有两粒小药片。 “这是……降糖药?”他已经猜出八九不离十了。 “没错,就是降糖药。我让技术队化验科的人看过了,说这很可能是一种叫作格列本脲的降糖药,但是现在比较少被使用,因为特别容易引发低血糖反应。技术队初步化验说,廖海玉的水杯里残留的水里就含有这种药物成分。刘雪梓,这种药物是处方药,随便一个药店是买不到的,想必你就是在医院里开的吧?或者是你家亲戚有人患了糖尿病正在使用?我觉得如果我们下一步仔细走访,一定会查出这种药物和你之间的关系的吧?” 刘雪梓翻了个白眼,目光灼灼:“你当然可以去查,你也完全有可能查出这药可能跟我有所关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关联在一起。有人在互联网上做了一个实验,这世界上任何两个网页只要点击十九次,就能链接到一起。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你上麻省理工学院的校园网,不出十九下,就一定能连到咱们古城的政工网。这就是关联,是互通!所以就算是我有这种药,也再正常不过了!你有证据证明我曾经到过案发现场吗?有证据能证明我把这种药下到她的水杯里吗?” 这回轮到小圣乐了,他有种正中下怀的快感:“刘同学,你再好好看看这个是什么。”他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是你的一根圆珠笔,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笔上一圈的白色粉末,想必你应该还是有印象的。尽管我没有在你的宿舍找到药片,但我想这上面的粉末应该跟药片是同一种物质吧?我个人猜测,你就是用这根笔,把小药片碾碎后找机会放进她的水杯里的。当然啦,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化验,我先替你收好。关于你说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到没到过现场的问题,我想你们教学楼那个唯一出入口的监控探头,会告诉我答案的。” 听到这儿,刘雪梓就不言语了。孙小圣心里已经摇上了小红旗,脸上却故作深沉,不依不饶地补充:“这种降糖药生效在一个小时左右,而廖海玉的答案也会在一个小时之内传过来。低血糖的人有个特点,就是不会随机犯毛病,一般是在精神出现紧张或者久坐、久卧突然起身的时候发病晕倒。廖海玉走进男厕所取手机收答案,心情一定是紧张的。而她又不可能直接拿着手机走回考场,一定是会誊抄到身上带的小纸字条上。于是她锁上隔间门,蹲在里面抄答案。好容易抄完了,起身的时候低血糖八成就会犯,轻则眩晕,重则昏迷,而她命不好,直接晕倒在里面。这时候,躲在隔壁的你就粉墨登场了。” 孙小圣这边口若悬河,薛队大手一挥示意打住。再看刘雪梓,已经呆坐在铁椅子上不吭声了。那样子,真好像和她格外憎恨的铁椅子融为一体了。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忽然她大吼一声,孙小圣吓得要抱头。 “你们也认为我像他们说的,是狐狸精,是绿茶婊!” 小圣说:“你这是何必呀,咱客观讨论,民主发言,咋就上升到作风高度了?” 还是老薛对待这种情况有经验,他使劲一拍桌子:“刘雪梓!你不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和你都不认识,要不是今天正好去学校碰上了,兴许案子都不会我们来接,兴许一辈子都碰不着面。我们犯得着了解你的花边新闻吗?有必要拿你对号入座吗?你如果不想说实话,可以,笔录里全算你沉默。但如果你是法官,看着卷宗里各式各样的证据和拒不承认的笔录,你会怎么判?你不说,随你!孙小圣,咱们走!” 说着他就拽孙小圣衣服。孙小圣格外扫兴,现在走,就像奥运会夺冠了但不让上领奖台那样沮丧。 “是廖海玉,成天给我散布谣言,就是她,让我落个现在这样的名声!”刘雪梓双手抓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铁椅子的小桌上。这就是上路的表示了,小圣和老薛重新落座,支棱起耳朵不敢怠慢。 “我家庭状况比她好些,吃穿用度随意一些,她就天天冷嘲热讽,好像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我学习好,很多考试大二就过了,她却天天鬼混,不上课,不复习,回头还嫌我成绩比她好。她就是那么一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就连我搭我爸客户的车回学校,她都说……都说我是出去卖被人送回来了!”她的脸和桌子之间简直快成水帘洞了。 “所以你就想报复她?” “她不消失,恐怕我还没毕业,就要名扬古城了!古城巴掌大块地儿,以后让我怎么成家,怎么找工作?” 孙小圣说不出话了,仿佛在看一出狠狠的宫斗剧。 依刘雪梓的交代,她一直想教训廖海玉,但无奈廖海玉不常露面,身边又总有男友或闺密跟着,她难以下手,或怕下手后难以收场。于是她在得知廖海玉买了考试答案,又必须独自一人冒险去厕所取答案时,她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也正是这个绝佳的机会,她必须精心部署,层层深入。正是对廖海玉长久以来的仇恨,引爆了她这方面的天性。 首先她在廖返校之前扔掉了她所有储备的糖,然后准备出自己患糖尿病爷爷的降糖药。她把降糖药碾碎后,趁翌日廖海玉去水房洗头时,放进了她沏好的茶里。 然后她就随着大拨准备考试的人,混进了教学楼里,埋伏在廖海玉取答案的隔间,掐着时间等她上钩。 等待很漫长。刘雪梓很紧张。周围的消毒水气味,破窗而入的阳光,滴滴的水声,似乎都在试图阻止她。它们代表这个世界在跟她做最后的斡旋。 但复仇的魔咒将这一切挡在隔间门外。 一个多小时后,廖海玉进去了,当然,后面还尾随着那个因此走错厕所的迷糊胖妞。 她听着隔壁的动静,感到廖海玉起身时好像晕倒了,赶忙跳出来,用小铁丝拨开隔间门,走进去,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廖海玉的脖子上,线的两端系到水管子上。然后,她按着廖海玉的脑壳,压迫在绳子上,直到她失去呼吸!孙小圣可以想象出她当时竭尽全力誓不罢休的狰狞。行凶的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出手,丧心病狂。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狭小的空间,静止的空气,一人宛若野兽,一人气若游丝。生命的狂暴和脆弱在无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小圣浑身汗毛耸立。 确认廖海玉死后,刘雪梓把她誊抄的小字条和手机扔到了便池里,又出了隔间,用棉线拴住把手,拽着线关了门,拉动棉线把门锁上,用剪子剪断。然后挤着门缝用铁丝把把手上剩余的棉线捅掉,从下端捡起。整个过程不过三四分钟。 门是反锁的,廖海玉脖子上的瘀痕是自杀的马蹄状。这反侦查能力,让小圣格外惊悚。他想,廖海玉啊廖海玉,你招谁不好,非招她?咬人的狗不露牙,知道吗?! 第二章 恩师遇刺 第二章 恩师遇刺 这一晚上小圣和同事们都在办理这件故意杀人案,学校、法医中心、法制处三点一线来回跑,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把刘雪梓送进了看守所。他们三队年轻人多,再加上有小圣这块活宝,干起活来叽叽喳喳地整个一喜鹊窝。同事黑咪,大名宁康,年长小圣一岁半,皮肤黝黑,足球奶爸,生活里好像除了球鞋就是奶嘴。黑咪和小圣自小都是古城的胡同串子,逗贫对频率,互喷有节奏,就差一个手里揉俩大球了。黑咪和小圣就红过一次脸,那是年初黑咪家闺女出生,起名字征求小圣的意见。小圣给起了两个,一个叫“宁财神”,一个叫“宁有种”,还说是陈胜的名言,被黑咪泼了一身茶叶。 同事苏玉甫岁数比小圣小一岁,闷骚内秀暗夜宅,低调内敛结婚狂,成天除了工作就是玩游戏搞对象,话虽不多,但好比下水道里蹦出的金豆子,句句经典。那回看监控查找嫌疑人,嫌疑人骑自行车自南往北行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就不见了。于是小圣负责东边道路的监控,黑咪负责西边的,黑咪说没发现往西边拐,小圣同样也一无所获。苏玉甫说,小圣不靠谱。小圣急了:为啥?苏玉甫说:你看的录像时间没调对,看的是头一天的。小圣头皮一麻,跳回屏幕前确认,又愤懑大叫:你净扯,时间没错!苏玉甫指着他看着薛队:看见没,时间对不对都不确定,能说他仔细看了吗? 还有一位就是金银灿,这是个女的,三十出头,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小些,于是更乐此不疲地往嫩了打扮,下了班就短裙黑丝地去学校接孩子。孩子去年查出了多动症,丢三落四喋喋不休,灿灿身心俱疲,精心呵护的面容一年间老了好几岁。所以灿灿是对小圣最宽容的一位了,因为她常想万一孩子医不好,长大后估计和小圣没两样。面对小圣这个大龄多动症,她还能更好地对自己的孩子从长计议。每每小圣惹毛了谁她去打圆场,或者小圣办错了事她帮忙擦屁股,小圣都想:灿灿姐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灿灿心里则想的是:熊孩子,妈理解你,妈理解你。 除了这三位主要骨干,还有两个实习生王木一、樊小超。还有就是小圣的梦魇李出阳了。 他们中午回队吃饭时,李出阳就回来了。 小圣当时还不知道,这一宿没合眼,走路都打晃,踩着棉花一样到食堂去吃饭。食堂里全是人,影影绰绰的,拨动着空气里热乎乎的菜味儿。小圣动作慢,排到队伍中间时看见黑咪、苏玉甫他们已经坐一圈开吃了。小圣刚想叫黑咪给自己占个座,发现李出阳正坐在那里和他们谈笑。李出阳回来了,任务完成,安然无恙,应该算凯旋吧。孙小圣想,自己也不次,刚刚还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呢,有的聊。 忽然,他觉得这饭堂里的菜味儿开始汹涌了,也恶心人了。 他要了一份糖醋排骨,随着队伍往前走,接着想:李出阳回来了,自己就该和他进专案了。进专案不要紧,关键是自己和李出阳犯相,太败坏心情。李出阳外在条件是挺出众,但这是硬件,小圣不屑于拼硬件,没意义,也太俗气。关键是这家伙坏,坏完了还嘚瑟,嘚瑟完了还扮无辜,有一套完整的装逼体系,这就是本质问题了。好比卖萝卜,你老老实实卖你的,他摊位比你好,你认头,但他卖的还是打药的,你怎么忍?还好比打靶子,你眼神没他好,你认头,但他靶子还比你的大两圈,你怎么忍?! 小圣想,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李出阳这把刀还是把钝刀,磨洋工一样把他的肉唰唰唰地往下片。太可怕了,小圣想,他决定去找薛队,不入专案组。 他唰地一定身,队伍却没停,身后一个治安支队的大哥端着饭盘哗啦就顶了上来。 “哎哟哟,你怎么不走呀?” “您也不看看交规,追尾了谁负全责!”小圣一边把毛衣脱下来一边嘟囔。一看毛衣背后,已然沾上了一大片菜汤,还羞答答地挂着两根豆芽菜。 身上只剩一件红秋衣的孙小圣落魄地坐在同事面前。大家都吃着饭聊着天,李出阳跟小圣打了声招呼,也没奚落他的奇装异服,继续跟苏玉甫聊着天。一会儿快吃完了,李出阳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跟你们说说这回我们出差抓人的事。” 小圣隔着红秋衣给自己蹭痒痒。出个破差,好像拉屎都比别人有货了。 出阳坐得笔直。他一向如此,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不仅面相好,形态也周正。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次我们抓逃犯的地方是山西一个乡镇。逃犯的家周围除了一片坟地什么都没有,因为逃犯很久不回家,但和我们收到的消息不太吻合,所以我们就通过当地派出所找了一个线人帮我们试探。这个线人叫狗剩,是镇上饭馆管送餐的,除了傻点儿人绝对靠谱。据当地派出所说,逃犯家经常从他家饭馆订外卖。于是我们等了两天,逃犯家还就真订了外卖,我们就带着狗剩去送餐。当天时间挺晚的了,得后半夜了,我们跟在狗剩的后面,让他拿着餐去敲门,周围黑乎乎的没有路灯,狗剩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头朝下扑通一声掉到路边的粪坑里去了。” 灿灿和黑咪大笑了起来。小圣也笑,冷笑,冲苏玉甫嘟囔:“人家吃饭他说粪坑。” 苏玉甫问李出阳:“然后呢?怎么样了?” “然后我们一伙儿人赶紧把他拽上来呀。幸亏粪坑是半干的,那家伙就是上身脏了,但他也没带多余的衣服。我们一看挺着急呀,再不送,恐怕逃犯家就要关灯睡觉了,于是就找出一件警用大衣,把上面的警号呀、警衔儿呀都撕了,给他将就穿上,想着大黑天的应该也看不出来。于是狗剩就穿着那件什么都没有的大衣去敲门。没想到这逃犯还真在家,他母亲开的门,看着狗剩穿了这么一身衣服,吓了一跳,赶紧叫逃犯过来看。狗剩吓坏了,直说:我不是警察!我不是警察!逃犯一看这大衣上什么标志都没有,又把衣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笑着说:你就真说你是警察,冲你这身破红秋衣,我也不信!” 他们这一桌人都跟慢镜头似的扭头看小圣,然后乐翻了天。 孙小圣啪地把勺子摔在桌子上:“李出阳,你大爷!” 李出阳一脸惊讶:“哟,小圣,我没注意看,你穿的也是红秋衣,不好意思。” “你就编吧你!刚从粪坑里上来,一身烘臭,怎么可能还送餐?!” “逃犯是瞎鼻子。” “他妈也是瞎鼻子?” 黑咪憋着笑起身来劝:“别急,狗剩——哦不是,小圣。有可能遗传的、遗传的。” 周围人全看他们这一桌,不用猜也知道这个身穿红秋衣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家伙在抽风。孙小圣恨得气血冲天,一抠桌子沿儿,想掀,自己差点儿折到对面灿灿怀里,才发现桌子是钉在地上的,掀不动。就在这会儿,老薛从不远处风尘仆仆地过来了。 “怎么了,你们这是?” “没事没事,”灿灿卖力比画着,“我们在比赛双臂屈伸。” 薛队顾不得听太多,说:“刚才我得到消息,公安学院有名老师遇刺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这案子挺蹊跷,老谢让咱们全力配合。被刺的人叫柳勋,是个讲师。” 小圣头顶炸开一个惊雷:“哪家医院?” “南城的仁和医院,怎么了?” 小圣留下一股青烟绝尘而去。 薛队根本见怪不怪,骂了句:“他这又是犯的什么……”话音未落,看见大家都傻了眼。那样子好像是真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薛队扭头一看,还真是。李出阳也跑出去了。 其实再正常不过。柳勋在公安学院教过小圣和李出阳,可巧又对这俩人偏爱有加。其实大家都猜多半是因为小圣诡计多端,柳勋只不过是拿他当孩子哄。但小圣认为这就是器重,小圣需要的器重就是这么博大而不落俗套。何况器重他孙小圣的人得有多么高瞻远瞩、深明大义!所以小圣因此臣服,也不敢忘怀。毕业这两年虽然和柳勋不怎么联系,但每逢节日还是会送上祝福短信,总想着找时间拜访,但明日复明日地都没有成行。现在听说老师遭遇不测,当然要猴急地前去探望。 李出阳则不尽相同。他本是一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上学时独来独往暗藏凶狠,老师们见他都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气短。柳勋是唯一能把他镇得住的人。有回上枪弹课班上很乱,李出阳也在后排睡觉,忽然班长大吼一声号召听讲,但大家伙的注意力转瞬即逝,又窸窸窣窣地在底下搞起了小动作。柳勋不露声色地把弄着手里的教学枪,装上底火,然后在阶梯教室鸣枪示警……从此,柳勋就成了李出阳心中第一个承认的老师。 所以说这俩人此刻行动格外一致。 但俩人还是像赶着去早市争地盘的小贩一样充满杀气。不一样的是,李出阳这个小贩装备齐全,他有车。 出阳在院子里拐了个弯,奔停车场而去。孙小圣在后头停了下来,一脑瓜子汗呼呼地向脖子根儿奔流。他抹了一把,也拐弯,追李出阳去了。 李出阳噌地跳上自己的SUV,单手揉库倒出车位。小圣跑过去拍他玻璃,李出阳摇下玻璃问干什么,小圣哗地拉开门,跟挤公交抢座似的一屁股坐下。 “你干什么你,让你上来了吗?” “这还用让?别客气,开车。” “你赶紧给我下去,我这车是载人的,不拉货!” “你……”小圣刚才超负荷地跑了半天,脑力不足,都不知怎么回骂了。 后面有辆警车在按喇叭,李出阳咒骂了一句,猛踩油门,小圣就被座椅猛推着来到了大路上。 阳光明媚,树影斑驳,是个好天气。他们车里却阴森森的,谁也不言语。 孙小圣气喘匀了,觉得枯坐在李出阳的车里好像很没面子,手都没地方放了,于是要点烟。 李出阳头也不扭:“别在我车里抽烟。” 小圣讪讪地把烟收回,问:“你认识路吗?” 出阳一想还真不认识,只知道大概方向。他抬手准备开导航。 小圣赶紧拦住:“别开导航,那医院正门那条街修路呢,去了也得绕,我认识侧门,你听我的。” 出阳推开他的手,打开收音机,开到最大。他连孙小圣喘气声都不想听到。他怕他喘出的气儿自己呼进去了,毒染了脑神经,也变成个二百五。 二百五指的路太非主流,要么是羊肠小道沟沟坎坎,要么是集市周边人满为患。出阳压着火气,脚下刹车一下比一下猛。孙小圣一边和着他节奏一顿一顿地点着头,一边贼眉鼠眼地指着路,最后把李出阳带进了一条巴掌宽的小胡同。 李出阳以为要穿过去,也没多问,不想小圣忽然让他停住。他问:“怎么了?” 小圣打开车门,笑嘻嘻指着身边一道小门:“从这儿进去是住院部,这就是我说的侧门。我先进去,你找地方停车。” “这胡同里怎么停车!”话一出口,出阳才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正说着,对面来车了,出阳只能倒出去。小圣带着一脸翻盘的笑意,一蹦一跳地闪进了小门。 小圣脚下生风地往门诊冲,路上逮了好几个医生护士打听柳勋,都没听说过,再往前跑,终于碰见个前台,护士给他查了,说没这人。小圣急得直跳脚:怎么可能没有?你再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护士一脸抵触地说,查了就是没有。正说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大夫,问小圣:你是刑侦支队的?小圣跟磕头虫似的点头。大夫大手一挥说,跟我过来吧。 大夫带着小圣七拐八绕地出了门诊大楼,来到一座配楼。配楼挺旧,好像革命年代就有了,肯定救活过也送走过无数人。大夫走在前面不言语,小圣也不敢问,俩人一前一后,好像遵循着什么秘密部署。小圣有些感慨,没想到毕业后第一次见到老师,竟然是在医院,还是家破医院,惶惶然悲伤不已。自己这职业的特殊性,老师所授专业的特殊性,就是这么怕什么来什么地产生了化学反应,把他俩都反应到这家破医院来了。 哦,不只他俩,还有李出阳呢。 李出阳不知被谁指路过来,追上小圣就揪脖领子。 大夫说:“干什么干什么!这是重病房,闹去外面闹!”那一脸的惊讶,好像真有点儿搞不懂警察这行业。 大夫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说自己先进去看一眼,就把小圣和出阳关在门外。小圣想,至于吗,弄得跟地下党开会似的。 李出阳看着孙小圣的倒霉样子,真想把他按墙脚闷一顿。小圣知道他不敢,四十五度角傲慢地瞅着天花板。天花板老旧阴暗爬满水渍,像鬼画符一样罩着他。小圣不怕他李出阳,浑身神经已经做出了还手的预备。扭脸再看李出阳,他正坐在长椅上玩手机呢。 俩人互不搭理地等了会儿,没等出大夫,倒等来了兴师问罪的老薛。李出阳都没起身,小圣吓得要双手抱头。柿子就得找软的捏,老薛指着孙小圣质问,为什么不请假就瞎跑。小圣说:“我没瞎跑,你不是说老谢让全力配合这案子吗?我来这儿先摸清情况。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人过来的。”他用下巴指李出阳,像老大妈嚼自己家邻居的舌根。 李出阳这会儿抬头了:“我还没来得及问,柳勋是怎么遇袭的?” 薛队抹着脑门儿的汗:“这个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他出门准备上班,当时天还没有全亮,可能是碰见歹徒了,被人发现时已经身中十好几刀在血里躺着。” 小圣吓坏了:“十好几刀?” 薛队说:“对,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现在特别危险,不知道苏醒没有。” 李出阳把碍他事的推到一边,问薛队:“谁下的手,有线索吗?” 薛队说:“目前还没有,这件事特别蹊跷,谁也不好瞎猜。柳勋这个人我不了解,但一队今天早上调查走访了一下周围群众,都说柳勋平常是个挺低调的人,没跟谁结过仇,也没跟什么社会上的人接触过多。但是柳勋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好像一直在跟警察说什么,后来就不省人事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有关凶手的线索。” “他的家人怎么没看到?” “他家里只有个女儿,好像腿受伤了一直在家休养,不方便过来,而且也没敢把情况跟她说得这么严重。” 小圣把能问的都问了,又过去焦急地扒门缝了。身中十几刀,恐怕凶多吉少。谁也不知道一会儿大夫开门会带出来什么消息,他比等着高考出分还着急。李出阳略显淡定,但也是不耐烦地打量着四周,心想情况如此严重,怎么就搁在这么一个简陋的环境里。难道真是无药可救了,勉强在维持?……再往下他就不敢想了,头脑里不断闪现当年柳勋在教室里响枪的画面。谁能想到那个各色而刚正的老头,几年后竟给了自己学生这样一个下文。他以后还能回归讲台,镇住一批又一批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吗? 半晌那大夫终于走出来说:“患者现在有意识了,只不过情况特别不稳定,没有脱离危险。有家属吗?他说他要见家属。” 小圣冲过去:“家属没在。但我和家属差不多。” 大夫有些为难:“你能代表家属吗?患者情况不是很稳定,万一出现波动我们也不好交代,还是找个和他最亲近的人进去说说话吧。” 小圣说:“我是他的学生!” 李出阳说:“我也是他学生!” 孙小圣把大夫堵到一边:“大夫,您就跟他说是孙小圣来了,问他有话能不能跟我说。” 李出阳也把大夫往身边扯:“跟他说李出阳也来了,您跟他说一声!” 大夫诧异地看看他俩,又看看插不上话的老薛,带着一头雾水逃回了屋。 不一会儿大夫出来,说:“患者让你们俩都进去。” 李出阳和孙小圣争先恐后地进去,先看见一张大床,白蒙蒙的,被子上端露出个脑袋,插着呼吸管,想必就是柳勋了。身边还有各种仪器,嘀嘀响着,好像在给生命计时。病房里气味不太好,消毒水味儿和药味儿混在一起,把小圣蒸腾得发蒙,眼睛直了酸了也发潮了。再一看,李出阳不知怎么的已经趴到柳勋的耳朵边了。 出阳叫了声:“柳老大!”当年学生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小圣赶紧跑到另一侧,左右护法似的跟李出阳对称。他也喊了声老大,但已经不是当年的语调。他孙小圣正经称呼人从来没五没六,何况是叫外号。但他这回绝对是这辈子最认真地叫一个外号,刚叫完,眼泪竟然快下来了。他才知道,外号为啥和正经名字不一样。外号含义更多,更贴这个人,也更能带给人反差。 柳勋明显老了,加上这次事件,老得更令人不忍目睹。皱纹满面,肤色苍白,嘴角像风干的河道,裂得直反光。 柳勋转转眼珠,看看右边,是当年那个倔驴李出阳,没怎么变,就是头发长了些,瘦了些。看看左边,是当年那个熊孩子孙小圣,也没怎么变,就是眼睛红了,更像熊孩子了。柳勋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你们都来了。” 孙小圣看了李出阳一眼,李出阳也看了孙小圣一眼。俩人却没对视上,在那一瞬间又都缩回目光。鬼晓得为什么和他一起来,俩人都想。 末了,还是李出阳说了句:“是……我们都来了。” 柳勋说:“不要告诉我女儿。不要让她担心。” 小圣和李出阳一起狠狠地点头。 柳勋缓慢地换气,半天才挤出另一句话:“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两个学生。” 当年竖着剑眉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柳老大口出此言,让小圣羞愧得想钻下水道。大学四年,他除了出糗惹事写检查,好像还真没干过什么取信于人的事。李出阳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刺头逮谁扎谁,虽然和柳老大关系尚可,但终究也没走出那个自以为是的圈儿。俩人都挺害臊,同时看着柳勋深深的目光,又只能强打精神故作镇定。 小圣不敢擦眼睛,怕闹笑话,使劲挤着眼睛想把泪挤干:“您也是我最敬重的老师!没有之一!”越是生挤,越有点儿像说瞎话犯紧张。那他也要说,肉麻也得说。他知道柳老大不会怀疑自己的实诚,于是接着挤。 反倒是李出阳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柳勋说:“你们……现在还都在刑侦支队吗?” 出阳说:“我们在,我们在。您跟我们说,是谁对您下的手?” 柳勋说:“我没有看清,只知道是个壮实的男子。天太黑了……看着你们都还在真好。刑警不好干,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们都挺好的。有您以前教我们的那些东西,我们都会好。”李出阳握着柳勋的手说。这是一只带有能量的手。是它教会了他怎么持枪、刷指纹和采脚印,是它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出各种本领,在警体馆里比画出各种绝技,最后又在夏日的树荫下挥舞着送走一批批学生。现在,这只手只是软绵绵地蜷在出阳的掌中,有着完成使命能量殆尽的悲壮。出阳浑身发僵发沉又发脆,好像稍微动一下整个人都要四分五裂了。 “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已经没了太多学生。” 孙小圣眼泪终于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孙小圣好多年没哭过了,一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受到了委屈。他又想,自己现在受了啥委屈?才明白,原来人不只是在受委屈时才会哭。 “我就是后悔,在学校时教你们拆枪装枪,教你们抓人取证,就是没怎么好好教你们自保。我有愧于你们。我的学生走了不少,每听说一个我就难过一回,虽然他们毕业后从来没回学校看过我,但我不怨他们,我知道他们忙。” 小圣和出阳的两个同学都去世了。一个是派出所的,出警时被开大灯的卡车晃进沟里摔死了;一个是缉毒的,怎么死的至今都没对外说,只说因公牺牲。他们都是死在了格外平静的日子里。可能在孙小圣打哈欠挠痒痒的工夫,人就没了,突然而静默。越这样就越令人恐惧,好像天上架着一挺狙击枪,不定什么时候就对准谁了。 “赶紧回去工作吧,记着我的话。” 柳勋还想说什么,但气息太弱,偶尔蹦出俩字也都含混不清。李出阳知道不能再让他说了,再说以后真没的说了,赶紧出去叫医生。医生很快进来,事务性地把他俩推了出去。小圣还没出门眼泪就一脸了。他见不得自己崇拜的人躺在自己面前,竭尽全力却只是表达歉疚。该歉疚的是他们这帮学生:把知识技能拿走了,把老师一个人撇在了过去。他的学生全是警察,可他还是遭了坏人的暗算。这算哪档子事?……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他孙小圣要是抓不到嫌疑人,他都没脸再在这行混了。可他的决心还没来得及表呢,就已经和柳老大一墙之隔了。柳老大在墙里面反而让小圣觉得好受一些。他又可以把刚才那个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躯体想象回当年在警校叱咤风云的柳老大了。 那天晚上,柳勋又陷入沉沉的昏迷。 小圣难过坏了,没回家,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好像这一晚上把一辈子都看透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生命这么脆弱,生与死就是嘎巴一下的事。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分分钟都能成为历史。历史划分未来,未来制造记忆。弄不好,你就成了记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成了别人的回忆,看不见摸不着,抽象了。生命就是这样又贵又贱,让你掉以轻心惯了,又一辈子后悔不迭。 柳勋遭此横祸,也深深击中了李出阳。他在李出阳耳边留下的每一句话像巨响,嗡嗡嗡地像含着千百种含义。李出阳也没有回家,他就坐在小圣的对面,对着电脑吃东西。他没事时就是玩手机或者吃东西,偶尔抽根烟,这些小动作是他的节奏,贯通着他的整个邪气形象。但这晚他的心情就很主流了。那个曾经镇住他、教他刑侦要领甚至保命绝技的柳老大气息奄奄,像拔了他的主心骨,连带着把他的自信和无畏都拔走了。手里的薯片往嘴里搁,他连咸味儿都觉不到。吃了半天,还是饿。他头发涨,眼发黑,但精神头就是不减。低头一看,烟灰缸满了,包装袋扔了一桌子,手机也没电了。他的节奏没了,形象也从邪气变成了邪门。他李出阳今夜已经化作了一个格外邋遢的人。 办公室里就他们俩。老薛让他们不要走,等他回来说事。估计是和这案子有关的事,俩人挑灯对坐,各行其是。在外人看来,这还真是一对儿和谐默契的工作搭档呢。 小圣隔着一台显示器看着呆滞的李出阳,他头发乱了,眼袋也起来了,好像挨了揍在反思。小圣竟然看不出任何好笑,他跟他说:“你借我充电器用用。” “没有。” “这不是吗?”小圣指着桌子上的一条白线。他是看准了才开口的。 “那我不借。”出阳才想起自己也该充电了。 小圣霍地站起来,一腔怒火滚烫:“李出阳,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来点儿正经的?” 李出阳继续嚼薯片,嘎吱嘎吱地格外刺耳:“你要是上吊使,我可以借你。” “李出阳,你浑蛋!” “孙小圣,你别找打。”以往李出阳骂孙小圣多少还带点儿开玩笑的口气,这回真是有点儿要说到做到了。 孙小圣二话不说,抄起桌上的什么东西就扔了过去。他正愁没地儿撒火呢,李出阳急不可待地跳出来当靶子,他不出手都对不起他。旧账新仇一块儿算,他今晚豁出去了,最多写个检查,拿一纸检查换一次痛快,划算! 然后小圣才看见自己扔过去的是个墨水瓶。他也够犀利的,下意识地抄了整张桌子上最精绝的武器。墨水瓶在空中视死如归地飞去,向出阳吐出一大条黑舌头,又在他面前掀起黑色的浪头。墨水瓶砸到了桌子上,浪头也退了潮,李出阳浑身上下却都浓墨重彩了。李出阳成了斑点狗,孙小圣这回终于找到笑意了。 紧接着李出阳的拳头如期而至。孙小圣还没笑出来呢,脸上肌肉就被震麻了。小圣想还手,脑瓜上不知啥位置又挨了一下,害他退了大大的一步。正是这大大的一步,李出阳就把他逼到了墙角。要不是急着解恨,出阳真想再好好琢磨琢磨从哪儿下手更科学一些。 孙小圣忍着酸痛把暖壶抱起来了。黑的过后给你来点儿白的,凉的过后给你来点儿热的。道具管够,天人合一。他还没出手呢,不知为什么暖壶又掉地上了。好像是被打掉的,也可能是自己扔歪了。反正已经来不及运用战术了,他抡着胳膊和李出阳搅在了一起。 要是有外人经过,再也不会冒傻气地觉得这是一对儿默契的搭档了。他们屋子里响起了各种动静:拳头声、瓶子声、瓶胆爆裂声、薯片袋子炸开声,就是没有叫喊声。俩人不发一言地对垒,这一点倒是格外默契。 嘭嘭!啪!咚咚!哗啦!这屋子里动静真大,东西真多,好像怎么摔都摔不完似的。 薛队推开门时见到了这样一番景象:李出阳把孙小圣骑在身下,俩人衣服也撕了,扣子也掉了,好像一个要非礼一个誓死不从。俩人身上、脸上全是墨点,整个屋子都升腾起一股股墨臭。臭味底下一片狼藉:塑料袋、瓶胆渣、烟头、纸团,乱七八糟满世界。老薛赶紧上去拉架,使劲拽,拽不开,越拽越紧密,越拽越瓷实。有一回老薛去幼儿园接孩子,俩小孩儿就是这么揪扯着,怎么拽都拽不开。老师当时说:“别管他们,越拉越臭来劲!”老薛心想,你俩非争着当小孩儿,我不就成孩子王了吗! 老薛大叫一声:“我真他妈的服了你们俩了!” 十分钟后,俩人开始打扫卫生。小圣扫垃圾,李出阳拖地。俩人一边干,老薛一边在旁边给他们说事:“柳勋这个案子,老谢让一队接手了。” “为什么让他们接?”小圣揉着一只酸疼的胳膊。 “为什么不让他们接?今天他们值班。” “他们不行,干不了。” “你俩行,刚才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让我跟着一起调查吧。柳勋是我的老师,我比较熟悉,我们认识的人多数都有交集。”李出阳脸上墨迹已经洗掉,嘴角青了,是刚才孙小圣拿头撞的。 孙小圣脸肿了,好像嘴里含着只鸡蛋:“我也去。柳勋也是我的老师,而且他在医院里给我详细描述了嫌疑人的模样。” “孙小圣,小心说瞎话烂舌头。”李出阳戳穿了。 “你也可以一起来。” “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们家冰箱里凉快,你让我进去吗?” 老薛受不了,彻底爆发了:“行了,你们俩!都二十好几了不害臊!成天见面儿就掐,杀父之仇啊还是夺妻之恨啊?我看还是不累,都闲出病来了!赶明儿哪天我和老谢说,说把你们俩分开!看看你们都毁了什么东西……暖壶,好呀,这胆早就不保温了,我早就想去警保处领新的了,正好,警保处给的都是老式的。孙小圣,你明天买个电热的来,那个水质好,还不用灌。还有什么……墨水,真够巧的,我老琢磨着咱们不能老用钢笔,写个笔录半截儿还得让嫌疑人停下来等着吸墨,本来能撂的人都耗得皮了。李出阳,明儿搬一箱碳素笔来!我让你们毁……今天先都给我回家!别大晚上的给我丢人,我的名声快让你们俩败光了!” 孙小圣慢吞吞地穿外套,李出阳还在一边看手机。老薛火又上来了,指着李出阳说:“你也是,赶紧出去,你俩要打上马路上打去!别笑死一个两个的就行!”他越说越来气,站起身来把俩人推出去了。要不是屋里电话响了,他真想一人再补上一脚。 孙小圣和李出阳在门口互相瞪了一眼,然后往出走,一边走一边避免并肩走。出阳在前头小圣在后头,互不搭理保持距离,跟特务接头似的。 还没走几步呢,薛队又追了出来:“……别走了,刚才中心来电话,说丹房发生一件案子,让咱们过去一趟。一队的人都在老谢那儿开会,你们跟我过去一趟。” 俩“特务”又并着肩和薛队下楼了。 他俩走到一起薛队才想,坏了,这俩人一合体,他脑袋又该大了。但现在撇下谁谁都得骂街。失策失策。 第三章 毒杀就在邻里间 第三章 毒杀就在邻里间 丹房是古城市区的一个城中村。古城近年来蓬勃发展,郊区的、临城的全来市里做生意,大量城中村也就应运而生了。城中村和地铁一样,都是早晚高峰模式。早高峰从这里出动大量的小商贩,卖烤肠的、炸麻花的、卷寿司的,各种香味儿浩浩荡荡地奔向市区。白天一整天村子都空着,只剩下留守的房东们四处串门下棋。晚高峰就是晚上九、十点钟,商贩们披星戴月地归来,村里又马上爆棚。洗漱的洗漱、备料的备料,倒像是一座不夜城,睡觉都是后半夜的事了。 报案的叫李美侠,听着是个男名,其实是个挺娟秀的少妇。李美侠刚从医院回来,她的老公昨天晚上被邻居送到医院,医了一天一宿还是没留住人。医生发觉死得蹊跷,先报了案。她在医院哭天抢地等到了派出所民警,民警又在等待尸检的工夫把她带回家,让她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会儿工夫,薛队带着鼻青脸肿的李出阳、孙小圣已经到了现场。 薛队想,当务之急要先让孙小圣和李出阳分开,别案子没破,先给他俩调起纠纷来了。想罢便安排孙小圣走访周围邻居,让李出阳找房东了解情况。他自己则和派出所出警民警聊起了案情。民警简单介绍着情况:李美侠老公名叫郜大海,33岁,夫妻俩是在雄华街支摊儿卖驴肉火烧的。事发当天,李美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郜大海白天也没有出摊儿,晚上和隔壁卖卷饼的王三柱喝了点儿酒,然后就沉沉睡去。凌晨时他忽然从屋里爬出来,又吐又抽的,被王三柱送到了医院,因为一时查不出病因,维持到下午人就不行了。 “死因是什么?”老薛问。 “好像是急性肾衰竭,有点儿尿毒症那意思。”派出所民警一看也不太懂,谨慎地咬字,生怕说错了案情跑偏了。 “这人生前有什么病没有?会不会是喝酒引发了什么潜在并发症啊?” 民警更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孙小圣左跑右颠地在邻里乱串,这儿记几句那儿记几句,又不时关注着李出阳的动向。他怕李出阳又狗屎运地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落个被动局面。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找老薛汇报:“我了解了我了解了,这个郜大海家和王三柱家来往最密切。王三柱的媳妇叫蔡锦春,和李美侠关系也比较好。郜大海平常好和王三柱喝喝小酒下下象棋什么的,再加上是同行,估计话比较多。王三柱说,郜大海身体平时不错,就是前一阵儿脾虚在吃中药。” “脾虚是不是不能过量饮酒?”薛队问。 孙小圣不敢妄言,把王三柱带来,问他昨晚他们喝酒的状况。这王三柱粗粗壮壮的,面色蜡黄眼圈红肿,一看也是熬了一宿。他说,他们昨晚并没喝多少,最多一人二两,而且郜大海好喝酒,每天都要多多少少喝一些。 “喝完酒他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吗?或者喝酒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薛队总觉得事情和这顿酒脱不了干系。 王三柱揉着大眼泡想了半天,说没有没有。 “最近有没有和人结仇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都是起早贪黑,也就是晚上见面多些,白天都在街上卖东西。虽然我们都在同一条街,但不在一个位置。至少他在这里我没见他和谁冲突过。” 最烦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家伙,稀里糊涂的让你干着急。薛队推开郜大海的家门,看见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一张乱糟糟的大床,只有桌子、凳子、柜子和一台小电视。凳子上坐着个抹眼泪的小媳妇,想必就是李美侠了。小圣和薛队跟走梅花桩似的迈过脚下的纸箱子、啤酒瓶和成桶的食用油,来到她跟前。 “我们是民警,说说吧,郜大海生前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李美侠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浑身都是泥土,估计之前还满地打滚来着。她说:“他平常身体很好,最近喝中药,也是调养一下身体罢了,不可能说死就死呀!”一说到死,她就又号哭起来。 小圣有点儿看不过去,掏出张卫生纸让她擦眼泪,递过去才发现那是刚才跟李出阳打完架时自己擦鼻血的,上面还带着红点儿呢。他刚想扯回来,发现李美侠已经拿那纸揉上眼睛了。 “警察大哥,你们费心了,我命苦啊!我三岁就没了爹,我妈改嫁后我成天地挨打受骂,好容易嫁出去了,现在又摊上这事!” “……你知道不知道你老公跟谁结过仇?” 李美侠哭声更大了。这反应倒让老薛心里有数了,女人的情绪化也是一种谍报。 没想到这谍报光传送不解密,李美侠哭起来没完没了。小圣发现了,她眼泪都不流了,就剩干号了!手还攥着那团带着他鼻血的纸团,不知道的以为俩警察把她打了呢。 薛队只能好言相劝:“你不说,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想让他枉死?” “是有一个闹过别扭的,但是……”她终于挤出半句话。 “跟谁?”小圣哗啦翻开本子。 李美侠伸出右手指指身后。身后是一只衣柜。小圣吓坏了:里面还藏着一个? 薛队看明白了,压低声音:“你是说隔壁的人?” “隔壁有个卖手机的男的……” “为什么跟他有矛盾?” “我命苦呗!” 照这么聊下去,薛队和小圣快成知心大姐了。薛队干脆挑明了:“那是个男的,是不是骚扰过你?” 李美侠使劲摇头。 孙小圣就纳了闷儿了,你这么难以启齿,又不是骚扰你,难道是骚扰你老公? 薛队不问了,看着小圣:“隔壁的人你走访了吗?” 小圣说:“隔壁屋敲门没人开。” 正说着,就听门外啪嗒一声。孙小圣跳过去推门看去,发现就是刚才敲不开的门里猫腰走出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地似要跑路。孙小圣也顾不上请示了,大喊:“站住!” 那人大吃一惊,抬腿便跑,小圣赶忙追过去。那人明显是受了惊吓,动作蹩脚但速度飞快,好像孙小圣是洪水猛兽。楼道里东西真多,小货车、煤炭垛、白菜堆,那人熟悉地形上蹿下跳,孙小圣却跌跌撞撞步步惊心。正在混乱之际,忽听前面“轰隆”一声,紧接着传来一股尖厉女声:“哎呀!俺的臭豆腐,俺的油锅!” 孙小圣喘着粗气定睛一看,那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一口锅边,旁边还站着个围着脏围裙、捂着嘴的惊恐妇女。 地上一大片油渍还在软软蔓延。看来这家伙在这种险要环境下也无法通关。除了油,周围还散落着一地黑漆漆、黏糊糊的小方块,像烧糊了的麻将牌,估计就是那妇女的臭豆腐了。孙小圣一想,完了,脑袋扎进油锅里还不成了汆丸子?不死也残废! 灯光昏暗,小圣摸黑过去,训斥那妇女:“你有没有公德?!大晚上的把油锅放在走廊里,人烫坏了我跟你没完!”说着就要拨120。 妇女说:“凉油锅。” 孙小圣恨死这种说话大喘气的了。 泡在油里的人显然已经缓过劲来,油乎乎地挣扎着往外爬,好像着急上岸的大龟。孙小圣赶紧上去压住。那妇女又是杀猪一样地惊叫。 底下的人劲头挺大,小圣被顶得摇头晃脑,加上之前被李出阳扭坏了胳膊,眼看支持不住了,赶紧招呼那妇女:“你倒是帮帮我呀!” 妇女要跑,小圣大吼:“我是警察!”说着想掏证件,却腾不出手。 一道黑影划过,伴随着咣当一声,底下的人又没了动静。小圣抬头一看,那妇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大铁勺。她直接把那人打晕了。 小圣急了:“我让你帮我,谁让你下这么重的手呀!” 妇女也急了:“你这警察咋这难伺候!先赔俺臭豆腐再说!” 臭豆腐臭豆腐,小圣终于闻到了该闻的味道。平时吃臭豆腐多么香脆可口,但现在扎进臭豆腐堆里和掉进茅坑没什么区别,熏得他鼻子都快掉了。臭豆腐的发明者绝对是黑暗料理之父。小圣打那以后再也没吃过一口臭豆腐。 这个被打晕的人叫秦昭,就住在郜大海家另一侧隔壁,是古城一家三无手机店的职员。李美侠遮遮掩掩地说出了经过。原来这个秦昭住在他家隔壁有一阵儿了,心怀鬼胎猥琐不已,晚上喜欢偷听夫妻俩亲热,被郜大海抓到过一次,揍了个头破血流。郜大海还要求秦昭过了年必须搬走,否则要他好看。 把秦昭搬回屋时,孙小圣和老薛还发现他桌子上摆着自制的窃听器,其实就是俩杯子之间拴根绳子,像那种小孩儿玩的土电话。瞅这架势,他也是刚才用这玩意儿偷听了薛队和李美侠的谈话,才狗急跳墙逃走的。小圣反复查看着这土电话,这玩意儿能这么管用?他在墙上试用半天,屡试不爽,直到被薛队瞪住。 有一点薛队不太明白,按说秦昭被郜大海打,当时动静应该也不小,何况在这幢是是非非的破楼里。为什么王三柱和蔡锦春夫妇没有提起过? 李美侠说:“他们夫妻俩一向谨小慎微的,不爱得罪人,也能理解。可能是怕说多了话,遭报复。” 薛队正想去当面质问王三柱,李出阳这时粉墨登场了,他带来了这里的房东。房东名叫韩勇,整座自建楼的主人。古城没有发展以前,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小村。村民们男耕女织,守着一亩三分田过着格式化的生活。后来人越来越多,盖房租房也成了家常便饭,一间间小平房扒去,一幢幢小楼拔起而起,既能赚瓦片钱,又能在拆迁时占些便宜,村民们干得乐此不疲。韩勇也是这样,当了房东后成天无所事事,月底收收租金四处检修检修,虽说小楼很多地方都不合乎规定,什么线路散乱老化、消防设施不全等等,但也浑水摸鱼地过来了。没想到今天崴了,以这种方式把警察招来了。 他倒是很会来事,先跟薛队点头哈腰:“给您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你这里有监控吗?”老薛记得刚才看到过摄像头。 “有监控,而且正对着李美侠家的走廊就有一个,一直在开启录像的状态下。我已经让他在拷近三天的录像。电脑比较慢,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李出阳介绍。 薛队满意地点头,心想,李出阳虽然好多事擅自做主,但都是主动出击的好意识,总比孙小圣总是节外生枝的强。 薛队拿出本子记录,问韩勇:“郜大海这个人,在你这里邻里关系怎么样?” 韩勇一脸神秘地把薛队等人招呼进屋,关好门,小声说:“跟别人我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我就见过他跟隔壁的秦昭干过一仗。当时给秦昭打得满脸血,还报过警呢,不过那次来的派出所民警给调解了。哎,郜大海别看平时不声不语的,一急了还真是下狠手。他前一阵还跟我说希望我过了年把秦昭轰走。这我哪儿好做呀!”韩勇一脸认真,像向小报纸抖料的娱记。 这时老薛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民警的,告诉他法医到医院把郜大海遗体拉走了。体表看了看,有中毒迹象,应该不是自然死亡,但具体是什么结论,还要等化验后再出正式的意见。 薛队回到走廊里,观察郜大海家的地理情况:门口搁着做饭的灶台。说是灶台,其实就是两张破桌子加一个煤气罐。上面摆着电磁炉、小炒锅和案板菜刀,放眼望去全是危险物品。薛队无奈地摇摇头:“你们的灶台和别人家共用吗?” 李美侠说:“和三柱家共用。” “秦昭平时在哪儿做饭?” “他平时在外面吃,自己不开火。” 老薛点点头,戴上手套翻翻郜大海家的橱柜,里面除了一些糖盐米面之类,还有郜大海煎药用的砂锅。砂锅是清洗过的,里面很干净,还浮着水根儿。他问李美侠:“郜大海平时吃的药在哪里?” 李美侠也翻箱倒柜地找了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他的中药就剩下最后的半包了,疗程也结束了,估计昨晚喝了之后就连袋子带药渣全扔了。你看,他把锅都刷干净了。” 薛队开始觉得反常了。连药渣子都不剩一粒,恐怕干净得太彻底,倒像是有人故意毁灭证据似的。 “郜大海平时也是自己刷药锅自己倒药渣子吗?” “平时这些活儿都是我来干,只不过昨天我带孩子回娘家了,估计就是他自己把这些活儿干了吧。” 喝了酒吃了药,倒了药渣洗了药锅,郜大海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就一命呜呼了。到底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单独看上去都没问题,贯穿起来好像也不足为奇。等等,一个做小买卖的大汉晚上回来喝点小酒,又自己熬药自己刷锅……好像活得太细致了。再结合李美侠家里乱七八糟的情况,孙小圣像憋了个响屁一样兴奋不已。他扭脸看看李出阳,这家伙还在盯着药锅发呆呢。 不行,屁越憋越蔫,回头要让李出阳先放出来,自己就只能听响了。孙小圣准备提前将猜测告诉薛队。他还没开腔呢,看护着秦昭的派出所民警就叫他们。秦昭醒了。 老薛和李出阳推门进来时,秦昭还揉着后脑勺上的大包。一屋子的臭味,派出所民警脸都被熏绿了。小圣翻翻包,发现还有几个上次雾霾天领的一次性口罩,掏出来挨个发。到了李出阳跟前,他一脸抱歉:“没了。” 秦昭看见一群戴口罩的向他靠近,跟见了七三一部队似的紧张地缩在床角。薛队戴着口罩咯咯一声,像在笑:“听说你有听墙根儿的毛病?” “我我……”秦昭本想否认,但看着老薛身边的土电话顿时语塞,脸憋得通红。 “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 “昨天晚上时间长了……您问的是哪个时间段?” “当然就是郜大海回到家后。别装糊涂!” “我,我当时不在家……我当时吃多了在外面散步。” “散了整整一晚上?你是孤魂野鬼?” 一边的电脑上还登着QQ,李出阳走过去查看。小圣步步紧随,看见出阳随便打开一个最近联系人,没看内容看时间,果然发现了昨晚的聊天记录。 “这记录怎么算?你想好了再说!房东那里有监控,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小圣抢在李出阳前面问道。 秦昭垂下头:“好……我昨晚是一直在屋里来着。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在上网。你也看了,我有聊天记录为证。” 李出阳说:“聊天记录我没兴趣看。我只知道,聊天记录只是文字,时间间隔再短,你也有可能中途去干别的事情。何况你刚才已经撒了一次谎。” 秦昭有点儿着急:“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家伙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这时另一位民警捂着鼻子进来,递给薛队一只U盘,是房东拷下来的走廊监控录像。薛队想了想,说:“把秦昭带回去做笔录吧,我觉得这家伙很可疑。技术队的马上过来,一会儿这里交给他们。” 回到队里第一件事就是帮秦昭洗澡换衣服。他要是再这么烘臭下去,食堂的厨子就可以歇年假了。好容易洗干净了,他穿着李出阳的夹克和孙小圣的牛仔裤出现在薛队面前。出阳的夹克挺上档次,修身挺拔,小圣的牛仔裤却是杀马特风格,除了破洞就是刺绣。如此混搭,老薛有种大葱蘸鱼子酱的感觉。 “秦昭,现在我来问问你,是不是正因为你和郜大海有矛盾,并且被他暴打过,他还威胁你必须搬走,你心里有恶气,所以你怀恨在心,欲杀之而后快,对不对?” “不对!你血口喷人!你拿证据!”这一套好像所有人都学会了。 这边李出阳、薛队正和他周旋着,孙小圣则在隔壁看监控录像。案发前三天共七十二小时的监控录像,即使提快两倍速度也要看二十四小时。孙小圣平时看场电影都坐不住,更别说这种持久战了。但没办法,李出阳在侧,他绝不能叫苦示弱,这可事关尊严!尊严是把镶钻的尖刀,以高贵的方式挟持着孙小圣。他开始倒着看录像。抽了一屋子烟,嗑了一地的瓜子,没过一会儿他还真发现了问题。 从录像上看,案发的头一天,那个灶台除了郜大海和李美侠两口子接触外,王三柱和他妻子蔡锦春也在那里做过饭。当然两家共用一个灶台,这也属正常。但是紧接着另外一个人的出现,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这个人就是秦昭。 秦昭是在中午出现的。这个时候自建楼里人迹罕至,郜大海夫妇此时应该还在街上摆摊。录像显示,秦昭出了门,先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像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确定没人后就蹑手蹑脚地跑到李美侠家灶台里好像在翻什么东西。因为镜头比较远,看不太清楚他的具体动作,但能确定的是,他肯定动过李美侠家的灶台,也翻动过里面的东西。 小圣把画面定住反复查看,最后亢奋地得出结论:秦昭很可能动过后来被郜大海喝掉的中药。 “这就说明,你是具备作案时间的。动机有了,作案时间有了,那么你就是嫌疑人。”孙小圣去找秦昭总结。 “你……我去翻他家橱柜,就是下毒?那你倒说说,我下的什么毒?我哪儿来的毒药?凭个录像你就瞎分析,你懂什么叫无罪推定吗?” 孙小圣不紧不慢:“你哪儿来的毒药,用的什么毒药,我们技术队和法医会慢慢化验证明。现在你先回答我,既然你没有歹意,为什么去翻李美侠家的橱柜?” “我饿了,去那里找东西吃。”秦昭憋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 “扯淡!其他屋门口也有橱柜,你为什么偏偏去翻他家的柜子?” 秦昭梗梗脖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一层楼,除了卷寿司的就是炸豆腐、摊煎饼的,只有他家是卖驴肉火烧的,柜子里经常放着现成的烙好的火烧。其他家柜子里基本上都是生的食料,所以我习惯去他家找吃的。” “你还真是有出息。你怎么不偷驴肉?” “警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这摆摊的谁给你搁实打实的驴肉?里面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剩下的都是鸭肉、兔子肉。那半成品……哎呀,你看着就没胃口啦。”秦昭一脸智谋地说着这些小伎俩。 从讯问室出来后,小圣就和薛队、李出阳靠在走廊上抽烟,他建议:“传唤这家伙吧,我觉得就是他了,就看技术队和法医那里有没有发现了。” 薛队不紧不慢:“你真确定录像你看全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行为?三天的录像,你仨小时就看全了?” 李出阳使劲吐出一口烟:“开挂了呗!” 小圣绷着脸要理论,又听薛队说:“我相信小圣。”小圣立即转怒为喜。 然后他又说:“我是不是很没水准?” 紧接着他就给苏玉甫打电话,让他归队重新看录像。 孙小圣气得炸肺,回屋倒头就睡,直到翌日中午。薛队推门进来,他还赌气不起床,像个大蚕蛹一样裹着被子不冒头。薛队照着被子就是一拳:“小子还闹脾气了,我是想让你歇歇,熬了两宿了。”说罢就唰唰把窗帘拉开,暴烈的阳光带来温暖,大蚕蛹还是纹丝不动,像孕育着什么怪胎。 里头传出小圣闷闷的声音:“我用不着!” 薛队在一边坐下:“行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玉甫看了一晚上,也没发现异常,和你的结果一样。” 孙小圣腾地坐起来,被子都掉地上了:“我就说是吧!你们还都不相信我!”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的?” 小圣才知道,昨晚技术队勘察现场和周边环境后,果真发现了一种疑似有毒物质。这东西叫作雷公藤,是一种草药,加工后可以治疗关节炎,但是此物皮部有剧毒,如果直接被人食用很容易上吐下泻,随后肾脏衰竭造成生命危险。在法医还没出正式鉴定意见之前,郜大海的死状和雷公藤中毒还是很相似的。 “雷公藤中毒……难道这雷公藤就长在附近?”小圣忽然觉得地球好危险。 “不,是在王三柱家发现的。” “王三柱?不就是他把郜大海送到医院的吗?” 薛队当时得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不过据王三柱和蔡锦春解释,这种雷公藤在附近的小山上随便就能采到,因为王三柱有风湿病,蔡锦春才在遛弯时随手采了一些准备给他缓解病痛。那一袋子雷公藤就扔在王三柱家的角落里,采回来都忘了,犯枯了打蔫了,几乎随时会被丢掉,当然也就没来得及用了。 孙小圣头头是道:“那现在问题就复杂了。王三柱、蔡锦春、秦昭这仨人都在案发前两天靠近过李美侠家的灶台,也就都有可能接触到那口药锅。秦昭和郜大海有仇,而王三柱家发现了疑似毒死郜大海的毒药,好像这三个人都有了嫌疑。但是王三柱夫妇没有动机,会不会是秦昭偷了蔡锦春家的雷公藤,或者自己从山上采了一些,然后加害郜大海?”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案子现在比我们想得要复杂,这些人包括李美侠都被带回队里来了,等着你去问呢。” 孙小圣脸都来不及洗就下了楼。头发都睡歪了,从远处看就像脑瓜顶上扣了块黑森林。灿灿正在候问室陪着李美侠。灿灿有耐心也讲究技巧,生人跟她处一晚上后基本就能聊自家存折藏哪儿的话题了。小圣一直琢磨着向灿灿讨教这门绝活,但灿灿总说这东西要看眼缘,他孙小圣生来就没有。 “怎么样?说没说什么关键的?”小圣偷偷问灿灿。 “没什么实质的,说了无数遍自己命苦。”灿灿已经听麻木了。 小圣猫腰往屋里看去,李美侠又找旁边的实习警员王木一聊上身世了。小圣理解地想,也许每个失去亲人的妇女都要经历一个祥林嫂阶段。 小圣进去,问她:“秦昭这个人,平时和王三柱家有没有接触?” 李美侠想想:“应该没有。” “他经常上你家的橱柜偷吃东西你知道吗?” 李美侠板着脸:“这我知道。我听人提醒过我,后来一般就不把火烧呀肉呀放在橱柜里了。这个人一贯小偷小摸,平时白天这个楼层除了房东就他一人在,所以我们都防着他。” 小圣想,既然秦昭小偷小摸成性,也不是没有可能趁白天偷入过王三柱家,搞到一些雷公藤,然后掺在郜大海平常喝的中药里。所以说还是尽量要往前调一些走廊里的监控录像,也许会看到秦昭的偷窃行为。裹脚布终归是又臭又长的,但没它还就只能着凉。 李出阳不以为然,对薛队说:“首先蔡锦春说这袋子雷公藤她采回来没几天,如果要调录像的话不用把时间提得太靠前。再说走廊里有监控设备是这里尽人皆知的事,我觉得秦昭也不太可能傻到就在监控底下去偷东西的地步。” 孙小圣还在一边查看王三柱和蔡锦春的笔录,没时间和李出阳斗嘴。然后他跟一边的灿灿耳语几句,反常地笑笑,说:“也对,这时候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毕竟什么关键的证据也没有嘛。”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队问。 “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要回现场再走访走访,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问题!”孙小圣从桌上抓起什么放进兜里,一脸的志在必得。他有思路了,目前是要快马加鞭找证据。证据是堵住李出阳嘴的利器,是把他踩在脚下的战靴,是压得他难以翻身的五行山。小圣的心脏怦怦狂跳,像夺宝一样给自己制订计划。首先就是要回到宝藏一样的案发现场固定证据,不给李出阳那个盗墓贼任何机会。 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孙小圣带着樊小超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先来到李美侠的住处,仔细看了下周围环境,计划着再找一些人做询问。此时刚过中午,楼里面几乎没有人迹。小圣吃了几家的闭门羹后内心烦乱,暗自想了想,发现走廊尽头有个露台,便过去透风。他在电影里看过好些大侦探都是吹着吹着风忽然就有了思路。风很柔,好像是阳光和树影搅动出来的。露台上七零八落的物件因此都浑然一体了。那些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地上扔着的破酒瓶子、断了腿的家具、碎了一半的蜂窝煤徒增了些许怀旧感,好像一曲失恋歌曲的MV背景,让小圣几乎怅然若失起来。 再往前走便是露台尽头,阳光充足空间宽阔,地上有一些晾的红薯片和萝卜干。旁边还晾着一些白色的小块儿,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小圣猜测应该是什么食物。小圣是吃货,吃货眼里陌生东西都是食物,而且越是陌生就越要尝尝。从小他就这样,把肥皂认作糕点,把水仙认作青蒜,把百洁丝认作方便面……最牛的一次把PP弹认作麦丽素,差点儿卡死。 吃货拿起小白方块儿就往嘴里放,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咋又是你啊?” 小圣回头一看,正是那天捣鼓臭豆腐的妇女。小圣嘴里喷射着白色粉状物:“这是你的东西?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你还没赔俺钱嘞!” 她正嚷着,樊小超循声过来问怎么了。 “这警察吃俺豆腐!” “你别瞎说!”小圣赶紧挥舞着手上的半块儿豆干给小超看。小超已经捂着肚子笑上了。 妇女比画着:“那天那个人打翻的油和豆腐,够俺卖上一天的嘞!” 小圣真怕她又在不经意间变出什么武器。说起油,他赶紧掏钱包。国庆时陪他妈去超市抢促销,他妈买了一箱油,当时给了一张兑换券,下次购物满额时还能换一桶呢。小圣把兑换券往妇女面前一亮:“这个你要不要?能换一大桶油,还是好油!只当我赔你了,臭豆腐我就没办法了,那个也别卖了,太污染环境啦。” 妇女接过兑换券跟验宝似的左翻右看:“这是真的?你可别骗俺,俺可怕了你了。” “是我怕你……和你的大铁勺。” 妇女把兑换券放进兜里,低头查看自己的豆腐干,忽然她又大叫了一声:“哎哟,两天没看,俺豆腐干都脏成这样啦。” 小圣蹲下身一看,那码成方阵的豆腐干上的确落了一些黑色皮状物。皮状物很细很碎,有的粘在豆腐干上,有的堆积在角落里。要不是豆腐干是白色的,还真是挺难发现的。 “这是什么?” 妇女说:“俺哪里知道!大前天俺上这里来晾豆腐干,发现住在这层的一个女人在这里晾东西,黑漆漆的不知是啥,问了还不说。估计就是她晾的东西把俺的豆腐干弄脏了。” 小圣一惊,赶紧从兜里掏出在队里拿的东西,原来那是李美侠的身份证。他指着上面李美侠的照片问:“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就住在这一层。” 妇女眯眼仔细看了看:“就是她啦,她老公不是刚死吗?挺可怜的女人。” “她和她老公感情怎么样?” “这个俺哪知道,但应该不错,平时他俩都是形影不离的。俩人卖饼好辛苦的,哪有工夫闹别扭。” 小圣失望地点了点头。看来他高估这妇女了,这妇女虽然面相市井,但竟不是八卦之人,不科学。 小圣赶紧招呼樊小超过来,细致入微地把一些碎屑收入塑料袋中。然后他紧紧握住妇女的手:“大姐,谢谢你了!”活脱儿一派落难红军感谢老乡搭救的景象。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妇女。妇女又开始研究那张兑换券,然后又是一声大叫:“这上面写着最低消费二百块才给油,二百块钱你给俺?!” 小圣回到队里,第一时间找到灿灿,说了几句话后直奔薛队。薛队正在和李美侠说话,孙小圣跳过去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谁是凶手了。”一口热气哈的满是神秘感。 还没等薛队发话,孙小圣动作华丽地指向对面的李美侠:“就是这个人!” 李美侠没听全,自然也就没明白,还在懵懂地眨眼睛。 薛队在心里骂街,这话怎么能当着她说?!脸上表现镇定,问:“你几个意思?” 李出阳不在,孙小圣可以不遗余力地发挥。他像倒了核桃车一样呱呱说个不停:“其实现在我们都在假设郜大海是雷公藤中毒,好,那我们就照着这种假设往下顺。如果他真是雷公藤中毒,那么雷公藤就很可能是混进了他喝的中药里,因为他的药锅洗得非常干净,这一点很可疑。但是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雷公藤不太可能是在自然的、有水分的状态下被放到郜大海的药包里的,因为中药都是干燥物,混进去一些带水分的植物很容易被人看出来。所以凶手要想下手,就必须先把雷公藤晒干。” 薛队抱着胳膊:“你继续说。” 李美侠也歪着头听傻了。孙小圣心下得意,自己的推理还是挺有代入感的。 他继续说:“今天我又去李美侠住的地方,有人告诉我看见她在他们楼的露台上晒一种神秘植物。我取了些残渣回来,刚才也给了技术队一部分帮我分析。我想,这应该就是雷公藤了吧。李美侠把这些毒药晒干后,混入郜大海的中药袋里。因为是自家灶台,所以她放什么别人都不会怀疑,而且录像里也不会看出任何异常。为了掩饰,李美侠还故意在郜大海喝药那天带孩子回了娘家,其实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指名道姓了,李美侠一声怒吼:“你这警察真是混蛋!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男人?” 孙小圣不急不恼:“那你倒是告诉一下我,你前两天在露台上晒的是什么东西?”小圣掏出带回来的塑料袋。 李美侠面目通红,在椅子上挪挪屁股。 小圣悠悠笑道:“说不出来了吧,心虚是吧?” “反正我就是没杀我家男人!我为什么要害他?” “你当然有理由害他。我让我们的女民警仔细观察过你身上的状况,你手腕子上的瘀痕是怎么回事?”小圣把灿灿获取到的唯一情报公布了。 老薛听罢,赶紧上去查看。一掰她胳膊,果然看见她两只手腕上各有淡淡的一圈红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绑过,还没完全消肿呢。 小圣说:“虽然你对我们的民警支支吾吾,但恐怕稍微想想就能猜出来,你的手腕一定是被人捆绑过。如果你再配合一点儿,让我们女同事给你检查检查身上,应该还能发现更多伤痕吧?给你造成伤害的人,应该就是郜大海吧?郜大海有这个癖好,所以才引来了隔壁秦昭无休止的偷听,也让郜大海怀恨在心。我说得对不对?” 李美侠还没反驳,薛队倒说:“可是这个情况没听秦昭说过呀……如果秦昭真的想洗清自己,为什么不提这个情况?” 小圣这回听明白了,薛队言下之意是李美侠可能和秦昭有奸情,至少是俩人比较暧昧。秦昭想帮助李美侠逃出郜大海的魔掌,俩人才设计杀人。小圣使劲摆手:“还没有那么狗血,秦昭这个人,别看外表猥琐,喜好偷鸡摸狗,实际上很有心计。他虽然人小毛病很多,但是说话很注意,而且他不是凶手,自知警察也不会找到相关的证据。与其说出李美侠两口子的隐私,让李美侠记恨自己,还不如装作不知道,反正最后自己也不会怎样。” 薛队觉得有点儿牵强,但李美侠在场也不好挑破,顺着孙小圣说道:“我明白了,你意思是说,李美侠以某种途径得到了雷公藤,然后谋害亲夫?她家和王三柱家走得比较近,是从王三柱家得到的,还是自己采的?” 孙小圣弓着腰凑到李美侠面前:“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 李美侠爆发着嘶吼,差点儿把小圣震一个屁股蹲儿:“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拿雷公藤,我也没有杀我男人!” “这是不是雷公藤,我找人好好看看,相信很快就能知道答案。我现在想问你的是,你动没动过王三柱家的雷公藤?” 李美侠说:“没有!” 薛队翻着笔录说:“王三柱和蔡锦春笔录里也说,这些雷公藤他们没给过任何人。李美侠和郜大海也没有他家的钥匙。” “现在有这样一个问题。王三柱和蔡锦春也很可能在说谎。”小圣像煞有介事。 “为什么?” 孙小圣说:“您想啊,郜大海天天晚上对李美侠那样,秦昭都听得见,那么那一侧的王三柱夫妇也一定听得见。但是他们也没提,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李美侠脸涨成了茄子,眼珠子转来转去停不住。 薛队说:“你的意思是?” 孙小圣从兜里掏出了李美侠的身份证,又拿出了蔡锦春的笔录,对比着上面蔡锦春的身份证指给薛队看:“看出什么来了吗?” 薛队沉吟道:“户籍地址不一样,但身份证号前几位是一样的。” 孙小圣说:“对,这是一个特别小的细节,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后来我给蔡锦春的户籍地派出所打电话才知道,蔡锦春的户口是嫁给王三柱后迁过去的,而她动迁之前户口的所在地,和李美侠是一个镇一个乡一个村。我再给李美侠家的村委会打电话,他们证实,蔡锦春其实就是李美侠的表姐!” 薛队这回明白了:“那么,王三柱就是李美侠的表姐夫!两家实际是有亲戚关系的,对不对?” 孙小圣说:“对,王三柱和蔡锦春在肯定知晓郜大海虐待李美侠的前提下,肯定是会极力帮助李美侠的。但是因为郜大海性格执拗,又人高马大,王三柱夫妇惹不起他,所以才和李美侠合谋,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来除掉郜大海,至少是要让他吃点儿苦头。于是为了不招致怀疑,还是王三柱亲自把他送到了医院。至于他们是真想让郜大海送命,还是只想点到为止,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李美侠腾地站起来摩拳擦掌:“你这小警察去说评书吧,哦不行,说评书也得说得合理呀!也不可能胡咧咧呀!大海……”李美侠脸涨成猪肝色,“虽然经常对我动粗,但是我们犯不上为这个起杀心。何况我把他杀了,你和我一起过日子?你给我养孩子?” “你可以辩驳,但别说这些没用的!” “呸!”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前两天,也就是在你丈夫郜大海死之前,你到底在你们的露台上晾了什么东西?” 李美侠通红的脸要憋炸了,孙小圣步步紧逼,一脸得胜的笑意。最后李美侠终于绷不住了,大声道:“那……那是大烟壳!” “什么意思?” “我晾的是大烟壳!根本不是什么雷公藤!所以我才不敢让邻居知道。” 孙小圣不知所云,问薛队:“什么是大烟壳?” 薛队告诉他,大烟壳是罂粟壳的俗称,也是一种药材,可以止痛止泻。但是,由于很多不法商贩利用罂粟壳容易麻痹神经系统的特性来牟利,所以国家对于这种物质是严格管控的。孙小圣狠狠一怔,说不清是明白了还是糊涂了。 薛队姑且信了:“你晾大烟壳干什么?” “我……我娘家是开火锅店的,他们说火锅底料里放这个东西,吃着能让人上瘾,所以我们一般就加一些。但是近些年查得太严,我们也不敢声张。事发那天我带孩子回娘家,其实也是把这东西送过去。”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 “你仔细回答我,知不知道,用这东西牟利是要被拘留的!” “是秦昭帮我联系的,他认识个倒腾大烟壳的人。” 薛队这回厘清了。原来秦昭不点破郜大海虐待李美侠一事,根本就不是因为秦昭心里有数,而是怕检举李美侠后,李美侠把秦昭联系私售罂粟壳一事捅出来,那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这样一切似乎就通顺多了。 薛队拍着桌子给李美侠上课:“我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但我要给你纠正一点,你也长点儿心。所谓的大烟壳能让人上瘾都是谣传,它实际上只是能暂时麻痹人的味觉,让人产生错觉以为食物更香一些。做生意别净想着投机取巧!” 孙小圣心都凉了,步步为营了半天没想到是这结果。薛队拽着他走出询问室,让他去问问技术队那边有没有鉴定意见。小圣走得失魂落魄,没几步又不甘心地折返回来,指着李美侠鼻子:“一会儿说自己幼年丧父跟着妈改嫁后受苦受气,一会儿又不择手段搞这些东西贴补娘家做生意。你你你你也是让我醉了!” 技术队捎来话说,孙小圣在露台上采集的东西虽然不确定是什么物质,但从皮表形状和纹路以及味道来判断,肯定不是雷公藤。如果按照李美侠的交代,这东西是不是罂粟壳还要进一步分析。不管怎么说,反正孙小圣这回是扑了个空。小圣那个失落呀,好像肉锅里抢到块肥肉,送到嘴里才发现是瓣大蒜。 中午吃饭时他还就真吃大蒜。食堂做炸酱面,他盛了硕大一碗。大家围一桌讨论案情,唯独不见李出阳。吃到一半李出阳来了,坐小圣边上埋头吃面。小圣斜眼看他,又耸耸鼻子,发现异常:“你身上怎么一股咖啡味儿?还有烟灰味儿。” 李出阳也斜眼看他:“不行?” 小圣严阵以待。李出阳八成是熬了夜。他熬夜干了什么?在自己睡觉时他却在熬夜……这里面杀机重重。 小圣说:“没事,你昨晚没睡好吧?人看着晕晕乎乎的。” 出阳听出他在套话,说:“是你满嘴的蒜味儿把我熏晕的。” 小圣拿起一瓣蒜,朝黑咪冷笑道:“是什么人就爱吃什么,你看这蒜呀可是好东西,甭管什么时候都是白的,咬一口也不变味儿——它表里如一呀!不像大葱,看着蔫乎乎的,皮儿也是甜的,可是这芯儿就不好,碰见热乎气儿就返绿,逮着时机就狠狠辣你一口。这和做人是一个道理。” “孙小圣,我招你了?”薛队直直瞅着他,手里握着根嚼了一半的大葱。 “我……我没说您。”孙小圣觉得够冤的,我说什么你就吃什么。 “行了你。正好出阳也在,我说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吧。法医的结果还没出来,这边线索又断了,现在算是瓶颈了。一会儿咱们再去一趟李美侠家,找找线索。” 下午薛队带着孙小圣、李出阳等人来到了李美侠家。李美侠开了屋门,坐在屋里又开始抹眼泪。一屋子人都围着她,想劝什么又都卡了壳。死人劝不活,说什么都白搭。何况李美侠本身就挺神经质,越劝她她就越悲伤。小圣是逆向思维,觉得郜大海在的时候李美侠过得也未必如意,尤其天天晚上受着摧残,是朵鲜花都给揪成光杆儿了,就剩下刺儿了,现在要开始新生活也未必是件坏事。不过她都自己认定自己命苦了,再怎么改变也甜不了。小圣怒其不争地看着她,一肚子话憋回去,老老实实找线索。 孙小圣把脸贴在地上往床底下瞅。床底下真脏,蜘蛛网、臭袜子,还有半瓶饮料。小圣飞手抓过来,拧开就闻,被一股尿臊味儿熏得找不着北。再往里看,黑暗中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反光。小圣这回不敢轻举妄动,掏出手机照去,发现那是一些零碎的玻璃碴儿,他眼珠一转,心中暗喜,赶紧把那些碴儿归拢起来,藏到小塑料袋里。直起身来,他习惯性地找李出阳,却没找到。小圣警觉地出去溜了一圈,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估计这家伙又满世界踩狗屎去了。过了一会儿,薛队召集大家过来问有没有什么发现。王木一和樊小超一致怀疑王三柱和蔡锦春,薛队问他们有什么证据。 “我是这样想的,”戴着眼镜的樊小超总是故作老成地说话,“据我了解,王三柱家虽然和郜大海家平时关系一直走得非常近,但是有一点还是容易产生冲突的,就因为他们同是做小买卖的人,利益上难免会有冲突。” “你的意思是,同行是冤家,郜大海有可能抢了王三柱的生意?” 樊小超隔着眼镜片目射寒光:“据我所知,俩人摆摊的位置都在雄华街地铁站门口。那里对于生意人来说可是个风水宝地,人流量大,很多来不及吃饭的上班族都在那里买吃的。原来地铁口还有一些别的卖早点的小贩,但都被沾亲带故的郜大海和王三柱挤对走了,等于那块地方就被两家人霸占了。而郜大海家驴肉火烧的生意好得出名,肯定会抢走王三柱家的一些生意。至于郜大海的驴肉火烧为什么那么受欢迎,想必只有李美侠你最清楚了吧。”他扭脸看着李美侠。 李美侠低着头:“我,我我我我……”这回她不喊命苦了,改结巴了。 “照实说,都什么时候了,别打太极了,我的大姐!”孙小圣被李出阳搞得心烦意乱,想赶紧问出个子丑寅卯。 “我用烙烧饼的油煎过大烟壳……” 王木一义愤填膺:“你这女人,为了挣钱怎么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我没办法,要养孩子,要生活,我命苦啊!”她又开始了。薛队示意王木一赶紧打住。 樊小超抬了抬眼镜:“所以我就说,王三柱家肯定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因为平时两家关系不错,再加上有亲戚关系,也没有点破过。关键是地铁站门口这块风水宝地已经被他们夺下了,王三柱也不愿搬走,觉得更亏。但是郜大海成天抢自己的生意,他们肯定怀恨在心。” 李美侠在一边呆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说,王三柱和蔡锦春便想了个办法。他们可能觉得李美侠是女人,也和他们沾亲,何况小孩不能没妈,不忍心对她下手,便把矛头指向了郜大海……”樊小超说得摇头晃脑,李美侠听得不哼不哈。只要是秘密就具有杀伤力。有的时候猛然发现身边人欺骗了自己,甭管善意还是恶意,甭管受到何种损失,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可成受害者了! “我跟他们拼了!”李美侠起身就要往门口冲。 薛队等人赶紧把他拦住:“你别冲动,我们这也都是分析,早知道就不让你听了!” “你们也不用分析了,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天杀的,我跟他们没完!” 樊小超备感凌乱。明明是合理分析案情,现在却有种当挑事精的负罪感。他推着鼻子上的眼镜:“可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呀,你不要乱,不要乱。” 李美侠被王木一按住,樊小超也识趣地闭了嘴。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孙小圣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适合他闪亮登场的时刻,他要公布自己的重要发现了:“要说证据,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但是我的观点和小超截然不同。” “你捞干的!”薛队最烦他云山雾罩、故弄玄虚。 孙小圣瞪了老薛一眼,心想至于这么破坏气氛吗?然后沉下脸:“我不认为是王三柱和蔡锦春对郜大海下了手。”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孙小圣扭头看李美侠:“我问你一个问题,在郜大海死的前两天,你家有没有人发烧?” 李美侠想了想:“大前天孩子发烧了。” 孙小圣前腿一跨,抬手一指,活像红色歌舞里的舞步:“这就对了。他发烧,你给他测体温了,对吧?” “……没错。”李美侠摸不着头脑。 “温度计呢?” “当时温度计没给孩子夹好,掉到地上摔碎了,我扫了半天呢。” 孙小圣拿出自己像保护文物一样藏起的塑料袋:“你好好看看,这是我在床下找到的碎玻璃屑,应该就是没清理干净的碎温度计吧。” 李美侠接过来对着阳光仔细查看,里面玻璃碎碴儿闪闪发亮,在阳光下尽情地散发着漫反射。一小段碴儿上还依稀印着摄氏刻度。她确认了半天,然后使劲点头。 孙小圣说:“我觉得咱们之所以现在没有头绪,就是进入了一个思维定式。郜大海死于非命是肯定的,但是法医毕竟现在还没给出确切的结论。虽然是中毒,但也分中什么毒。我现在怀疑,郜大海根本不是死于什么雷公藤中毒,而是急性汞中毒!” “就因为这根摔碎了的温度计?” “没错,”小圣侃侃而谈,“温度计里都有汞柱,一旦摔碎,水银柱子会流到地上。即使清理,也做不到完全、彻底,尤其是当水银柱子流到床下这些隐僻的角落,根本难以让人发现。紧接着水银就会蒸发,现在已经入冬,屋里有了暖气,水银蒸发得会更快,空气中汞的浓度会急剧升高。所以前天独自在家的郜大海会出现恶心、腹痛、呕吐等症状,这些就是汞中毒的前期症状!”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意外?”樊小超难以置信。 “没错,是意外。不信可以让法医给郜大海的遗体做一下尿汞检测!” 薛队在屋里走圈琢磨着小圣的话。水银蒸发使人中毒他是听说过,但多数是让人头疼脑热嘴起泡,要是真是致人死亡,大象用的体温计也不见得够这剂量。他最后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即使有你说的情况,但是一根温度计里的水银能有多少呀,何况一些还被清理掉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致人死亡呀?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确实是胡扯。”李出阳这时推门进来了。 “你想干吗?”孙小圣看见李出阳,如同看见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把它丢出去。 李出阳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想问你一下,监控录像你是怎么看的?” “用眼睛看的呀。何况不是我一个人看的。”小圣想,冷静冷静,苏玉甫也看过,即使是出了纰漏也有个垫背的。 “出阳,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薛队问。 李出阳没什么表情:“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特地把监控录像看了一下。三天的录像里,我发现第二天的就出现了问题。尽管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我发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地方,我给你们看看。”出阳拿出事先放在墙脚的电脑包,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击那段监控录像给大家看。 录像上正是门口那段走廊。当时正值上午八点,走廊里空无一人。从这段开始,李出阳放录像放了一分钟。画面里还是一个人都未出现。 大家眼睛都不敢眨,看了满满一分钟,直到李出阳定住视频。大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要不要我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还是那个静止的走廊,空无一人,没有活物,连阵风都没有。 “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说吧!别装神弄鬼了好吗!”孙小圣沉不住气了,这样磨磨蹭蹭地出招,简直就是不尊重对手。孙小圣升起一脸受辱的愤懑,但愤懑之下还是冥顽不灵的困惑。 李出阳看看他,又看看同样满腹狐疑的大家,把视频倒回那一分钟,重新开始放,然后在一个时间节点指给大家看:“你们看这里,看这个灶台底下。” 那便是郜大海家的灶台。大家睁大眼睛再一次看去,只看到一个灶台,再无他物。还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李出阳重新放了一下这几秒,忽然樊小超叫了起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底下,动了,动了……”那表情,真跟见了鬼一般。 “什么动了?”孙小圣眉毛拧成毛线团,还是一团被搞乱了的毛线团。 录像又倒了一遍,樊小超指着显示屏:“看这里,动了!灶台下面,影子动了!” 大家再次仔细看去,果然发现灶台下面的影子忽然短了一截。那一帧非常短暂,一晃而过,但是影子的确倏地一下,少了一小段。 “这是怎么回事?录像卡了?”孙小圣想,设备问题,无可厚非。 李出阳说:“当然不可能是录像卡了,如果是卡了,录像上面的时间条不可能照常计时。这条走廊是东西向,太阳从东边升起,灶台在露台的西侧。那么当太阳升起时,灶台的影子必然拖向西方,也就是露台的反方向。太阳升起得越高,灶台的影子应该也就越短。监控录像是在固定位置的,时间也和现实时间一样流动,不快不慢,但是这一帧里,灶台的影子瞬间缩短了一小截,说明这段录像少了一段。” 孙小圣的脑子嗡的一声:完了,自己怎么没发现!白嗑那一晚上瓜子了!——李出阳又是怎么看的?他脑子里浮现出李出阳在黑暗中一脸阴险狡诈反复倒看录像的恐怖景象。 李出阳看着薛队说:“而且还有一点,这段监控录像里拍摄的所有物体都比较瘦,你们没发现吗?当然,这和我们播放器的显示尺寸有关系。播放器各不相同嘛,最开始也没人觉得奇怪。但是我后来用视频软件测试了一下,如果把画面拉成正常尺寸,也就是所有物体和现实中一样的尺寸的时候,我发现,整个画面的尺寸非常古怪。不是常见的5:4,也不是16:9,而是接近16:7这样一个尺寸。市面上好像没有任何一款监控设备输出的视频是这种尺寸吧?所以我怀疑,这一大段监控录像肯定被做过手脚。做手脚的方式就是:先截去其中的一段,然后抠掉了下面的时间条,自己再添上一条伪造的时间条。” 薛队说:“录像是房东给的!他怎么说?” 李出阳答道:“那您就要亲自问问他了。刚才我去找他要原始录像,他支支吾吾地说有急事要出门,我就和黑咪把他拦住了。”说着他朝门外喊道:“黑咪,你可以把他带进来了。” 那个臊眉耷眼的房东韩勇被黑咪领了进来,也不客套寒暄了,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瞅自己脚面。孙小圣挡过去就要问话,薛队做了一个手势,让王木一先把李美侠带了出去。他怕李美侠再听风就是雨地开炮。 “你说说吧,录像是怎么回事?”孙小圣心急口快。 “我不知道,我全部拷下来,就给你们了!我自己都没有看过!”韩勇字字铿锵,却始终不抬头。 李出阳问:“你电脑里的原始录像呢?” 韩勇说:“昨天设备坏了,我就全都给拆了,准备这两天去换一套新的。以前的录像都没了。” 薛队大怒:“你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孙小圣义正词严:“录像是不是被你做手脚了?为什么少了一段?” 韩勇依旧低着头,声音也小了些:“警察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李出阳道:“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捋捋。其实很简单,你早就知道了王三柱家有雷公藤,你也知道这东西含有剧毒,能置人于死地。而你作为房东,有每家每户的钥匙,于是你在案发前,也就是这一大段录像之前,曾经偷偷在白天潜入了王三柱家,偷取了一些雷公藤,然后用一到两天的工夫晒干,然后利用录像里缺失的这一段时间,把晒干的雷公藤悄悄放入了郜大海的药里,造成郜大海食药中毒的假象。而你又担心李美侠报警,便提前把头三天的监控录像调取出来,做了手脚,以备警方调查。” 韩勇听着不说话,眼睛看地,地上灰蒙蒙脏兮兮的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就是拔不出来。 李出阳正正身子,继续说:“当然,仅凭一段没有的录像还不能完全证明你有嫌疑。但是你别忘了,王三柱家盛放雷公藤的是个塑料袋,很容易留有指纹。我们技术队在对上面的痕迹进行勘验时,已经发现了有别于王三柱和蔡锦春的指纹。想必采集了你的之后,很容易就能比对出来。再者,我猜你如果晒雷公藤的话,一定会选择在自己屋内,放在窗台上,为防止被风吹散还会关上纱窗。而雷公藤晒干之后,会像枯木一样掉下许多残渣,刚才我在你家窗户的纱窗缝隙里找到一些疑似物,相信仔细化验之后,就会得出结论。” “是我干的,是我……”韩勇已经完全瘫了,但他马上又精神起来,好像回光返照了,“郜大海他本来就该死!他知道我喜欢打麻将,说自己在邻村有个老乡总设牌局,就勾引我去。他伙着那几个老乡给我设局,头几回都让我赢,我越陷越深,没想到后来一下套牢了,每天几千几千地输,我就陷进去啦,到后来写欠条,照这样下去,他十几年都不用付我房租了!他还要挟我必须把秦昭赶出去,我不答应,他就让我还钱,还说不还就去告我,还要举报我这房子的消防设施不合格。这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所以你就计划好了,刚开始假造了一个郜大海中毒的局面,又怕警察介入,就在录像上动了手脚,以便能栽赃到秦昭或者王三柱身上。可是你没想到,是太阳的光线泄露了你的阴谋!”薛队长吐了一口气。 孙小圣话还没听完就彻底瘪了。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周折,却被李出阳利用一段监控录像成功反扑,想想都恶心。小圣想,自己的思维是发散式的,充满灵气却不会笨拙地聚焦。李出阳就会。人家是笨鸟先飞,自己这叫笨鸟低飞。没了高度没了技术含量,拼的就是体力和运气。狗屎还真是眷恋李出阳,又被他不偏不倚地踩中了! 真是臭烘烘! 第四章 闯大祸 第四章 闯大祸 回到队里后,薛队指挥大家赶紧办理韩勇的案件。一屋子人夹着纸和笔作鸟兽散,临出门前老薛叫住李出阳,说有些事问他。孙小圣前脚迈出门,后脚却定在原地。只有薛队长和李出阳的办公室变成了军机重地,孙小圣需要密切关注。小圣怕是薛队要交给李出阳什么神秘任务,便假装在门口要点烟,趁大家走干净赶紧趴在门口偷听。 果不其然,他听见薛队跟李出阳说:“伤害柳勋的嫌疑人抓到了。” 孙小圣一惊,脸上的肉都挤进了门缝。李出阳也很意外:“是谁?” 薛队说:“这人名叫卢宣臣,外号卢蝙蝠,户口在本市,但是近年来不在本地,好像是从云南那边过来的。一队将其锁定后,这个人跨省逃往了碧岭,后来一队在网上给他挂了逃犯,现在碧岭警方已经将他控制,只等我们过去接人。” 李出阳撕开桌上的一袋饼干,边嚼边说:“您是让我过去接人?” 薛队说:“是的,一队现在一半的人上了一个交办案件,还有一半人继续进行取证工作,其中没有适合出这趟差的,只能跟咱们借人,我想的是让你和黑咪去一趟。由你牵头,我也放心。” 李出阳还没表态,孙小圣腾地就冲进屋来大呼小叫:“让我去吧!薛队,让我去,柳勋是我的老师,我是一定要去的!” 孙小圣这么胡来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开会接下茬、抓人跑丢鞋、笔录写病句、上勤去错岗,形成了一整套的捣乱体系。但这次事关重大,老薛有些忍无可忍:“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跟秦昭一样,还学会听墙根儿了?什么臭毛病这是!” 孙小圣也格外重视,指着李出阳看着薛队:“为什么让他去不让我去?” 老薛说:“这是组织安排!” “安排也应该科学合理吧?柳老大是我的老师,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接个逃犯,和了不了解柳勋有什么关系?乱弹琴!” “那为什么让他去不让我去?” 老薛瞪着牛眼,俩鼻孔都要往外喷气:“我说了,这是安排,是命令!你要是再跟我这儿胡搅蛮缠,我就让老谢把你从我这儿调走!” 老薛把孙小圣推出门外。小圣又气又急,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只能一边踢墙一边往前走。沮丧和委屈混合成一种苦感,从肚里一直苦到他舌头尖。小圣之所以委屈,是因为这回真的不是跟李出阳争风吃醋,而是确实想为他的柳老大做点儿什么。柳老大挺了他四年,毕业之后他却连顿饭都没请人家吃过。几次打电话不是请教问题就是过节拜年,草草了事,各种敷衍。现在柳老大遭遇不测,自己完全有能力帮他报仇,却被领导横在门外。可恨的是李出阳倒被委此重任,自己真是没脸活下去了。——当然,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柳勋了,死也是没脸死了! 活不成死不了,孙小圣人不人鬼不鬼地在楼道里晃悠,碰见刚从办案区出来的黑咪。黑咪喊他:“你干吗呢?找你做笔录找半天了,赶紧的!” 小圣脑子活,看见黑咪又有了主意。他跟黑咪说了此事,问他能不能跟薛队说说把机会让给自己。黑咪家里有孩子,当然不想出差,但是对于孙小圣的求助也爱莫能助:“不是我说你,我要是老薛我也不让你去。你和李出阳见面儿就掐,让你俩一块儿去执行这任务,不是等着出事儿吗?要我说,这事我去跟他说也不会有啥结果。” 小圣一听也是,怪只怪平常李出阳太贱,把俩人的矛盾全公开化了。就像一对狗男女一样,谁都关注着又谁都忌讳着。他一边抠墙皮一边叹气。 黑咪想了想,说:“我倒有一个办法,既然老薛让李出阳带队,你可以去求求他,让他跟老薛说说,带你去。只要他那关过得去,我觉得老薛心里就有数了。” 孙小圣佩服他的逻辑:“你让我去求他?” 黑咪见他一脸被非礼的表情,挥挥手说:“也是,就算你能拉下脸求他,他也不见得答应。不,是肯定不答应。” 小圣出门去买烟,心里还盘算着怎么能够钻个空子出这趟差。正想着,忽然听传达室保安叫他,说有快递。小圣前两天脖子落枕,买了几块膏药。正在拿快递之际,发现传达室的桌上还躺着一封信,字迹娟秀,散发香气,落款是北京,一看就是女孩儿写的,收件人是刑侦支队李出阳。小圣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做贼似的拿起来看了半天,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灯泡。他趁没人,悄悄把那香喷喷的信塞进自己屁股兜,回了办公室。 屁股后贴个女孩儿的信,他好像被一只小香手推着走,都发飘了。办公室空无一人,小圣上蹿下跳地找地方藏信。抽屉里不行,李出阳一找一个准儿;饮水机下面不行,回头湿了李出阳再跟他玩儿命;柜子里也不行,乱七八糟的全是纸,回头塞到哪儿没准儿自己都忘了。小圣权衡半天,最终把信藏在屋顶空调口里。一会儿工夫,李出阳回了屋,见小圣也没说话,到书架子前找一本法律书。 出阳边找,小圣边往旁边凑。出阳不理他,兀自找书,掀起的尘土刮了小圣一头一脸。小圣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 李出阳继续翻着书,书又多又乱,哪本没用哪本往外冒。 小圣继续说:“这个梦呀,好奇怪呢。梦见一个姑娘,在北京一幢小小的房子里,孤独……落寞……形单影只……心事重重。北京的街头车水马龙,而她自己呢,却是孤身一人……”小圣陶醉地说着,伸出胳膊在空中比画,像背诵一篇酸得没人看的情感散文。 李出阳说:“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小圣现在脾气奇好,仍是笑模笑样:“她那么孤独,怎么办?于是她提起笔,给远在他乡的情人写信。要说也奇了怪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她这个情人,也叫李出阳。” 李出阳听出味儿来了,打量他浑身上下:“你怎么知道的?” 小圣像得胜将军一样有快感,唰地坐到出阳写字台上,拿起他的半包饼干往嘴里塞。李出阳飞快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他兜:“你是不是拿我信了?” 小圣鼓着嘴边嚼边往一边躲:“你干什么你?别动手动脚的。男男授受不亲。” “把信给我!” “我都说了这是我的一个梦!不过梦里的女孩儿挺漂亮呀,长得吧,有点儿像刘诗诗那种感觉,眉清目秀的……” “孙小圣!”出阳一把把孙小圣从写字台上拽下来,三下五除二翻遍他身上所有的口袋,却什么都没发现。李出阳没耐心了,“孙小圣,赶紧把信给我,小心我抽你!” “你又想动手?你那一箱碳素笔还没赔呢!” 李出阳指着他鼻子:“行,你有种,你给我等着。”说着便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信。他料想孙小圣不会藏得太远,但是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孙小圣就站在旁边笑吟吟地吃饼干,心里那个得意呀,好像蹭票的在看大戏。 李出阳满头大汗地看着他,然后猛地抓住他脖领子:“你有病吧!私藏人信犯法,你知道吗?” “谁告诉你我拿你信了?我只不过说了一个梦而已,瞧给你急的!” 李出阳松开他,狠狠地点了下头:“行,我不要了。”说着就往外走。这可在小圣计划之外,他硬着头皮追过去:“哎哎哎,你听我把话说完。” “滚蛋!” “说不定我再做一个梦,就知道那个北京妞儿给你写的信在哪儿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出阳扭过头,一脸凶狠。 机会来了。孙小圣弄出一身谈判架势:“我就是想,如果你能……” “不能!”出阳斩钉截铁。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说了,不行!想跟我出差,没门儿!看见你,我恶心,我不想吐一路!” 孙小圣举手立誓:“我保证,这次行动李出阳是总指挥,我一切行动都听从李出阳同志指挥,唯李出阳同志马首是瞻。俯首甘为孺子牛,肝脑涂地无所谓!” “滚蛋!” 说着李出阳推门就往外走。小圣赶紧把门关上,一张一合间门板砰砰直响。孙小圣亮出最后撒手锏:“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只能去医院找柳老大,让他劝你了!我就说,李出阳是你学生,我也是你学生,他见不得你受难,我也一样!我也要为你报仇,不报仇誓不为人!我就不信他不理解,不给我这机会!” 李出阳定住身子看着他,看了半晌,把孙小圣五官都看陌生了。孙小圣平常疯疯癫癫的,关键时刻更是疯子。疯子就是这么不管不顾,没个纲常。对付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疯子,把他当枪使,让他有效地发疯。他想了想,夺过小圣手里的饼干,向屋里走去。 “你同意了?” 李出阳瞪着他:“你先把信给我。” 小圣说:“你同意了我再……” 出阳转身就往外走。小圣赶紧拉住,指着头顶:“在上面……” 李出阳踩着桌子把信从空调口拿出来,落了一脑袋的土。他跳下来,拍拍信上的脏东西,推门就要走。小圣赶紧追上去:“你答应我的事没忘吧?你李出阳可不是背信弃义的人!” 李出阳反问:“你刚才保证的话能兑现吗?” 于是事情就成了这样:黑咪家里有孩子,不宜出差,苏玉甫又在办案走不开,樊小超是实习生没经验,剩下的几个女同志也不方便出这趟任务。薛队无奈地瞅了瞅面前信誓旦旦的孙小圣和漫不经心的李出阳,问他俩:“你们想好了?这可不是个小活儿,能确保万无一失?” 小圣说:“放心吧,薛队,没问题的!” 薛队说:“我重点要说的就是你!你这回能不犯病吗?”说着他也看看李出阳,那意思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也不是傻子。 孙小圣伸出胳膊和李出阳勾肩搭背,此情此景,李出阳也不好太抵触,只能忍住恶心凑合让他搂着。小圣笑道:“你就好吧!我们俩从大学时就在一起,那关系,不是盖的!” 出阳想,确实,大学四年,冷战三年。他都记不起当初俩人闹翻是因为什么事了。是因为孙小圣考试时问自己要答案自己不给,是因为刑事技术课孙小圣吹了自己一脸铅粉,是因为游泳课他把自己从五米跳台上推了下去,还是因为食堂打完饭他洒了自己一身热汤?也许全是,也许全不是。事都是小事,但纵观全局,孙小圣就恶贯满盈了。 薛队暗自想了想,虽说孙小圣一贯小孩儿脾气,但毕竟有李出阳坐镇,应该还不至于出乱子。出阳慧骨逼人,再长的经也念不歪。再说自己已经在老谢那里把活儿领下,现在派不出人也坐蜡,于是心一横索性就拍板了。俩大小伙子刑警带个逃犯,好像也没什么难度系数。他想,自己要是对手下这点儿信心都没有,还不如告老还乡来得安稳。 老薛让他们去枪库领了把枪,签了保证书,出阳持枪,出现特殊情况才准使用。俩人准备妥当,第二天就坐上了开往碧岭的高铁。孙小圣之前向李出阳以及薛队保证过,一定无条件服从李出阳的任何安排,自知受制于人,也就低调许多。而且他知道李出阳脑子灵,自己也就不敢露出任何想法,以免李出阳挖坑害他。没话可说也就没架可吵,从上车到启程俩人也算相安无事。李出阳完全把小圣当空气,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理他。出阳想,当空气都抬举他,就算是一团散发着油腻味儿的尾气吧。 俩人坐在列车上各行其是。李出阳抱着包虾条,时而听歌时而玩手机。孙小圣不敢玩手机,一玩儿就晕车,何况他昨晚忘记充电了,现在手机已经是苟延残喘状态。列车刚开没多久,他脖子又开始疼了,计划着把昨天买的膏药贴上。他把膏药撕下来,才发现自己手太脏,上面还有不知从哪儿蹭的黑胶。于是他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李出阳这边见孙小圣走了,从包里拿出昨天收到的信拆开看。信是他高中的女朋友勾月寄来的。高中毕业后勾月就随父母去了北京,再也没能和出阳见上一面。出阳那时候和她好得如胶似漆,被迫分手时也受了点儿刺激,以至于后来勾月三番五次与出阳联系,出阳都毫无反应。出阳是个决绝的人,他的电话换了,QQ停了,勾月找不着他,不知从哪儿得到他分到了刑侦支队的消息,开始给他写信。第一封他收到了,没回,看了一晚上,失眠了一整宿。这是第二封。 他把信拆开来看,勾月抒发了一些对现在生活的感触和对过往的怀念。没什么实质内容,和上一封大同小异。但出阳还是看得入了神,再一摸信封,又从里面摸出一张勾月的大头贴。勾月头发长了,人也长开了,眼睛炯炯有神,脸蛋圆润细腻,扮着鬼脸,出阳不经意地笑了笑。笑完他才想,感情还是挺可怕的,都成过去式了,还能让他这么反常。越可怕就越要面对,他把大头贴撕开,想着贴到自己的钱包里。 正在他起身从行李架上掏钱包之际,列车忽悠一下把他晃了一个趔趄。他捧着照片的手一扶桌子,正按到小圣放在桌上的撕开的膏药上。膏药正面是黏的,大头贴背面是黏的,被这么一按,完全粘住撕不下来了。出阳把膏药拿在手里抠了半天,指甲都劈了,大头贴和膏药还是严丝合缝。勾月在小圣的膏药上调皮地扮着鬼脸,还伴着一股子蹿鼻子的云南白药味儿,可把李出阳急坏了。这时。孙小圣回来了。 小圣看见出阳攥着自己的膏药,说:“正好你拿着,帮我贴脖子上吧。” 出阳想,孙小圣臭八婆,绝不能让他看见勾月真容。便说:“膏药刚才掉地上了,你换一张吧,这张有些脏了。” 小圣说:“别呀!我就带了这一张,现在脖子疼得不行,没事,脏就脏吧,又不是卫生巾,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出阳还是愣着,小圣伸手就要抢:“你给我,我自己贴。” “你还是换一张吧,真脏了。”出阳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借口了。 “脏成什么样了?我看看?真是的!” “……那我给你贴吧!” 出阳彻底没辙了,心中有气,捧着膏药一巴掌就拍到了孙小圣的脖子上。孙小圣大声尖叫,引来周围乘客的一阵白眼。那块暗藏着勾月照片的膏药就贴到孙小圣的脖子上了。 “嗬!火辣辣的,还挺舒服!”孙小圣乱扭着脖子,一脸销魂。 李出阳向他脖子瞅去,那膏药像一块烤糊了的贴饼子,满是怨念地粘着孙小圣的脖子。他想到勾月那张天真烂漫的脸和孙小圣车轴一样的脖子如此亲密接触,胃里一阵翻腾。同时又怕这膏药无意间脱落,所以出阳一路上没事就盯着小圣脖子看。但那膏药好像质量还算过硬,一直牢牢地趴在小圣皮肤上纹丝不动。出阳边监督着边琢磨,只能趁晚上孙小圣睡觉时,找机会把照片拿回来。 倒是小圣发觉古怪了:“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谁看你了,我看窗外风景呢。”李出阳指着窗户。没想到窗外掠过一块巨型广告牌,上面印着个丰乳肥臀的大姑娘。孙小圣狂笑:“出息!” 李出阳认栽,没说话。大姑娘广告牌过去了,外面过来一大片烟筒,全冒着浓烟。小圣假意看手机,猛一扭头,发现出阳还是盯着他看。李出阳赶紧又别过头看窗外。 “有病。”孙小圣对着毛毛虫一样的浓烟唠叨一句。 俩人古怪了一路,下车后拖着行李找宾馆。孙小圣知道经费有限,找了家普通宾馆,李出阳说太破,拉着他找了家三星级。小圣大喜,怕夜长梦多,冲进去掏出身份证就要开房。前台小姐问几间,什么房间。小圣脱口而出:“两个单人标准间。” 李出阳赶紧纠正:“不要两间,开一间就行。” 小圣纳闷:“为什么只要一间?” 出阳说:“经费紧张,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小圣说:“经费紧,你拉着我住星级?” 出阳边掏身份证边说:“这里开一间,和普通宾馆开两间一个价!” “为什么非要住一间?”孙小圣匪夷所思。 “因为这里条件好,我不想住旅馆。”李出阳早把台词设计好了。 没想到前台小姐一头冷水浇下:“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双人标准间没有了,只有双人大床房了。”小姐还没说完就乐得扑哧一声,估计想看李出阳怎么接。 李出阳一咬牙:“大床房就大床房吧!”心想大不了自己打地铺,怎么着也得找机会把孙小圣的膏药撕下来。勾月的照片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过来,不能总受这份儿亵渎。 “我不睡大床房!”孙小圣不干了。 “我带队,我说了算。你不乐意,那你就去睡马路吧。”李出阳把身份证递给正在窃笑的前台小姐。孙小圣磨蹭半天也把身份证掏出来,一脸身不由己的悲壮,心想大不了自己就打地铺吧,他可不敢想象和李出阳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景象。那都不是重口和变态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反人类。 俩人拖着行李去房间,到了房间,孙小圣就叫服务员加床被子,跟李出阳说自己睡地上。李出阳冷笑:“你睡床吧,我睡地上。” 俩人心里同时暗暗骂道:“矫情。” 被子送来,李出阳自己趴在地上铺好,孙小圣躺在床上看电视。出阳铺完被子,问小圣饿不饿,小圣当然说饿。李出阳在高铁上吃了一包虾条、两袋话梅,外加三串窗外买的烤鸡翅,他自己光闻味儿了,早就饥肠辘辘了。俩人找了个饭馆随便吃了几口便回屋休息,准备明早去当地公安局接人。孙小圣打开电视看球赛,李出阳就在一边等着他睡觉,然后伺机揭膏药。可孙小圣看球赛看得格外亢奋,手里攥的可乐罐都捏瘪了,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出阳耐着性子等着,好容易球赛结束了,孙小圣又换台瞧上了动画片。动画片是日本的,一群奇形怪状的野兽对抗一群同样奇形怪状的战士,弄得整个房间光怪陆离、轰轰作响,李出阳烦了:“你都多大了,有意思吗?洗洗睡吧!” “你睡你的,这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当然有意思。”孙小圣又往电视前凑了凑。 李出阳啪地换了台,电视里传出一阵幽幽的旁白:“猪不在吃睡的地方排便排尿,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本性,因为野猪不在窝边拉屎撒尿,以免被凶猛的动物发现。”画面里出现一只浑圆的母猪,正在猪圈一角忘我地大便。 出阳津津有味儿地看着,孙小圣服了:“你喜欢看这个?猪拉屎?”“你不看你睡觉。”李出阳牢牢地把着遥控器。 孙小圣心想,你看见同类当然亲切。俩人看了一会儿,从猪拉屎看到猪产崽又看到母猪的产后护理,孙小圣终于坚持不住了,眼皮子开始打架。李出阳扛了半天,看见了胜利的曙光,赶紧把音量调小,便于促进这位大爷睡意发作。 “母猪在睡觉时一般习惯侧躺,因为这样有利于给小猪喂奶。母猪熟睡之后,身上的肉有时会发生颤动,这是正在长膘的表现。” 孙小圣终于打起了呼噜,侧躺,脸上的肉微微发颤。 李出阳爬上床,匍匐着靠近孙小圣,伸手去摸那膏药。灯光有些暗,出阳一时找不到膏药边缘,只能轻轻摸索。膏药贴得真紧,和着小圣大动脉有频率地跳动。出阳食指在膏药上蜻蜓点水地划着,终于找到接缝处,拿指甲一掀,跑空了。再摸,再一掀,仍是纹丝不动。出阳脑门上渗出汗珠,睁大眼睛再次发力,刚掐住膏药,孙小圣一睁眼,看见李出阳在黑暗中朝自己哈着热气伸着手,俩眼瞪得浑圆,耳朵边还流下一道黏糊糊的汗。 “母猪的发情期是性周期的高潮期,此期限一般为二至四天,平均三天左右,只有此期才接受公猪的爬跨和交配。其中接受爬跨的时间约为五十小时……” “啊!”孙小圣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吓死我了!”李出阳被他叫得一屁股坐下了。 “你干什么呢?” “……我让你去洗洗,你还没洗漱呢!”李出阳也有些乱套,指着洗手间说。 孙小圣拿起换洗衣服就往卫生间走,李出阳想,这回该揭膏药了吧!于是在后面跟着。 孙小圣回头问:“你跟着我干吗?” “我上厕所。” “那你先上。”孙小圣把衣服扔下,又坐下来看电视了。电视里,母猪的养殖教学片还在没完没了、絮絮叨叨,小圣换了台,看一出闹哄哄的综艺节目。 李出阳又绕回来:“算了,你先去洗吧。”他想,只能等孙小圣洗完澡直接去翻垃圾桶了。 孙小圣这才进去洗澡。里面哗啦哗啦地洗着,李出阳在外面格外焦急地等着,又怕中途他发现勾月照片大惊小怪,不时还贴到卫生间门口偷听。一会儿孙小圣擦着头发出来,李出阳跳过去看孙小圣的脖子。孙小圣一头雾水:“又怎么了?” “你的膏药呢?” “我扔啦。” 李出阳跑进卫生间就翻垃圾桶。 孙小圣推门进去问:“怎么着,你要接着使?” “你给扔哪儿了?” “我直接扔马桶里冲下去了。” “……你怎么那么没素质!”李出阳直接把垃圾桶踢倒了。 “你有素质,你踢垃圾桶你有素质!” “滚蛋!” 小圣说:“神经病。”就要钻被窝。 李出阳跳上床,迅速把被窝占为己有:“你给我睡地上去!” 第二天,俩人先去了碧岭的市局办了手续,然后随着刑警队的警车来到了碧岭看守所。不大会儿工夫,狱警把卢宣臣带出来了。这是个四十多岁高高壮壮的中年人,浓眉细眼鹰钩鼻,青龙白虎文双臂,看着就绝非善类。不过这卢宣臣一言不发、唯命是从,看样子已经完全认头。这就是伤害柳老大的嫌疑犯,孙小圣和李出阳心里都拧上了劲儿,巴不得赶紧把他带回去问个水落石出。孙小圣沉不住气,直接问:“为什么要害柳勋?”李出阳让他打住,当务之急是将人带回去,别问来问去漏了自己的底。 李出阳给这个卢蝙蝠上好背铐,几人搭着刑警队的车直接去高铁站。 到了车站,孙小圣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南方城市的冬雨有时格外凶猛,天空青紫雨帘细密,电台里已经发布预警通知。跟当地刑警告别后,孙小圣和李出阳拽着卢宣臣进站过安检。安检机旁是是非之地,一些排队的乘客嫌慢,大包小包的行李堆了一地,骂骂咧咧地往前抻脖子。之所以慢,是因为前边有个矮矮瘦瘦的妇女在和安检员吵架。妇女带了两个油腻腻的玻璃瓶,安检员说液体一律不让过安检,妇女说这是她自己磨的香油,凭啥不让带?安检员说油类就更不行了,人进站油要扔掉,否则免谈。 妇女急了:“这香油费了我好几罐子芝麻呢,凭什么让我扔了!” “不行就是不行,这属于易燃品!” 一会儿过来个安检队长,可算把香油女请到一边商量了。小圣和出阳这才带着卢宣臣排队过了安检。没想到刚通过安检机,卢宣臣却吭吭哧哧地蹲在了地上。 李出阳问:“怎么了?” “我有肩周炎,一到阴雨天肩膀就特别疼,现在带着背铐,已经快不行了。”卢宣臣一脸苦相,嗓子又哑又沉。 李出阳说:“等上了列车再说吧,上了高铁给你铐前面。” 卢宣臣满脸痛苦:“小伙子,我肩膀真快不行了,你给我正面铐着吧,要不我实在是走不了路了。” 李出阳一琢磨,他这样万一出了什么毛病也是麻烦事,回头再告他们虐待。于是和小圣一起把他手铐卸下来,从前面铐着。 “能找个什么东西把铐子给我蒙起来吗?这样……太难看了。”卢宣臣用下巴指指明晃晃的铐子。周围的确已经有不少乘客朝他们侧目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小圣嘴上这样说,还是从行李里找出一件帽衫给他把手蒙住。 还有半个小时才开车,他们就在大厅里等着。外面大雨滂沱,站厅里面也未能幸免,一双双沾着泥浆的脚踩来踩去,挺好的大理石地面脏成了花瓜。一个清洁工推着小车过来拖地,拖了这边脏了那边,刚跑到那边这边又继续沦陷。小圣和出阳带着卢宣臣不敢乱走,椅子上人满了,仨人便在一个角落里站着等待检票。 正在这时,忽听大厅那头一声狂叫。出阳和小圣循声望去,看见那边的众人间蹿出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正健步如飞地朝他们这方向跑来。眼镜男的身后还追着一女孩儿,女孩儿边追边带着哭腔大叫:“抓小偷啊!偷我钱包的小偷!” 旁边乘客全傻眼了,有的站着继续犯傻,有的跑出几步没追上,有的大喊着让前面人截住。眼镜男绝对是个运动员的料儿,身体和心理素质俱佳,带着旁人的一路惊呼路线精准地穿越站厅,看样子是想从后门逃出去。卢宣臣突然迎面大叫:“你站住!这儿有警察!” 小圣和李出阳猝不及防,想过去帮着拦,又一时走不开。这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一个老太太着急地问:“警察在哪儿?帮着追一下啊!” 卢宣臣看着小圣和李出阳:“他们就是警察!” “警察同志,帮着追一下呀!这人往站里面跑的,很好截的!” 周围人立刻叽叽喳喳起来,眼神全都是质疑的。老太太歪着嘴朝大家说着什么,不用猜肯定没好话。眼见那人快跑远了,李出阳跟孙小圣说:“你看住了,我帮着追一下,你待在原地别动!” 小圣看着李出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自己则待在原地守着卢宣臣。卢宣臣戴着手铐左右转着眼珠子,见拖地的清洁工推着小车慢悠悠地走,留下一片刚刚拖完的如镜面一般的地面。他猛唰地蹲下身,给了孙小圣一个扫堂腿。 地太滑,孙小圣应声摔倒,脖子狠狠一震,彻底歪住。再看卢宣臣,早已双手蒙着那件帽衫跑出好几米了。 孙小圣歪着脖子起身追,大喊:“你给我站住!” 卢宣臣跑到安检口,那个妇女还晃着两瓶香油和安检队长揪扯不清。他过去用并在一块儿的双手一推,妇女以为碰见了恐怖分子,尖叫着双手捂头。两瓶香油在安检口碎成了八瓣,鲜亮的香油在地上迅速地铺开一片。孙小圣刚追到安检口就被地上的油渍滑了一个仰八叉,这时卢宣臣已经跑出安检通道,直冲向如水帘洞一般的大门了。 李出阳在那边截住戴眼镜的小偷,忽听孙小圣厉声尖叫,连忙跟他过去追人。没想到跑到安检通道也被油渍滑了一个大跟头,头撞到安检机上,鲜血登时流了一脖子。他看见孙小圣已经晃晃悠悠地追到门口了,自己也顾不得疼,鲤鱼打挺似的起来继续追。到门口一看,卢宣臣已经跑到雨如倾盆的大马路上了。 卢宣臣戴着手铐毕竟不太协调,但前面罩个帽衫也没引起太多路人注意。他歪歪扭扭地跑着,想着钻进什么胡同或者羊肠小道先猫会儿。雨真大,朦朦胧胧地,他怎么也找不到这种地方。身后的孙小圣歪着脖子像慌脚鸡一样追着,李出阳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头鲜血被雨水浇成了粉色,头发也软绵绵地糊在脑壳上。路上有行人看着形状诡异的他们,第一反应都是:仨醉鬼。 他们叫着,喊着,声音却都被雨声淹没了。李出阳体力好,超过孙小圣,很快要赶上卢宣臣了。此时卢宣臣终于看到了一个胡同口,唰地闪身进去,没想到是个荒废的胡同,两边都被石头堆封死了。李出阳跑过去追上,心里有了瓮中捉鳖的底气,掏出枪:“把手抬起来!” 卢宣臣被逼得步步后退。雨太大,把胡同都淹了。身后是一堵废墙,只有半人来高,跳上翻过去就到了后面的一片树林。四周正是一片洼地,水已经快到膝盖,李出阳用枪指着他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孙小圣也追了上来。 “赶紧过来!过来!” 卢宣臣还在步步后退。 孙小圣暗觉脚下感觉不对,仔细看去,一股股浑浊却极富活力的水正朝着卢宣臣流去。水流在他身后的一块地方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孙小圣大叫:“你别往后走了,危险!快过来!” 卢宣臣根本不听,猛地转身就朝那堵矮墙冲去,李出阳也大叫起来:“站住!” 他们话音还未落,卢宣臣整个人一下就陷入了那个漩涡中,不到两秒钟,人就从脚到头被吸了进去。孙小圣跳过去要去抓他,忽然感觉自己也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拽住,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上了一条传送带,自己就奔着漩涡去了。李出阳飞手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带倒,一下栽进水坑,整个人瞬间沉没了。出阳被巨大的动力拽着,头都扬不起来,呛了两口脏水,肺部几乎都要炸开。眼看俩人全奔着漩涡去了,出阳把手伸出水面,接连开了三枪! 街上有行人听到枪响立即跑了过来,看见俩人的险境全上手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俩人拖了出来。小圣湿透了,跟穿着紧身衣一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又对救命的群众千恩万谢。李出阳弯腰扶墙大口吐水,半天才能直身。他却没时间感恩,因为眼前的问题太严峻了:卢宣臣没了! 他们赶紧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派出所民警过来查看说这里应该有一个下水井,可能盖子没了,所以一直往下流水。里面水流应该特别湍急,让他们千万不要靠近。李出阳急了:“现在有人掉进去了,怎么办?”民警也没辙:“那就赶紧联系消防队到场吧。这个情况除了他们,别人也没办法。” 消防队很快就来了,在了解情况之后也没有好办法。雨依然很大,水流也仍然湍急,再加上井内可能还有有害气体,从入口处进行营救根本没有意义,也十分危险,只能在附近的排水管线出口搜寻卢宣臣的踪迹。寻找了大概半天时间,雨也小多了,仍然不见卢宣臣的踪影。李出阳急得在街边转悠,看见不远处有个汽修厂,从里面买来了两个充足气的汽车内胎。 井口现出来了,黑洞洞阴森森,还泛着一股脏臭。出阳抬着轮胎在洞口比画。孙小圣问他:“你怎么个意思?” “咱俩坐着这个下去,顺着下水道找!”李出阳已经试着从井口将轮胎顺下去。 “这行吗?这里面什么样?”孙小圣歪着头犹豫,好像这是盘丝洞。 “下不下去随你!”李出阳已经往下爬。 孙小圣只能学着他的方法套着轮胎下到井下。井里又潮又臭,水道上还漂着杂七杂八的垃圾。塑料袋、水瓶子、破衣烂袜子,在水流中众星捧月地追着他们。孙小圣屁股湿湿地坐着轮胎都不敢仔细看,生怕哪个角落里忽然冒出一只奇异生物,甩自己一身生化病毒。 水流还是挺急,李出阳和孙小圣像漂流一样顺着水在下水道里面穿行着。出阳用从民警那儿借来的手电在里面四处照着,孙小圣则负责呼唤。就这么漂流了大概一公里,通过了无数井道,还是一无所获。水流渐渐缓下来,孙小圣又累又饿,心中一片绝望。 “咱们这回是不是完了?”小圣的声音在下水道理回荡着,显得幽怨而恐怖。 “我还问你呢,你怎么看的人?”李出阳恨得牙根儿痒痒。 “地上太滑,他一扫我就摔地上了,脖子还犯病了。”他使劲揉着刚刚回正一些的脖子。 “你行不行,当初谁跟老薛拍板万无一失的!” “李出阳,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他们又互不搭理了,接着往前漂,手电也快没电了。忽然李出阳看见前面拐弯处有个黑乎乎的长状物,似乎有点儿像人腿,赶紧搓着墙刹住,用手电一照,正是失踪了小一天的卢宣臣。卢宣臣的手铐卡到了水道上探出的半截钢筋上,才停在此处。小圣紧张地叫着他名字,但翻过他的脸来一看,人显然已经没气儿了。皮肤都泡发了,眼袋高凸嘴唇肿胀,在白花花的手电光下格外吓人。 小圣一下瘫在水里:“这下……完了!” 薛队连夜赶到碧岭。他们在医院碰的面,李出阳找医生包扎头部,孙小圣得了重感冒找大夫开药,脖子也没回正,俩人一个头裹纱布一个歪脖流鼻涕。薛队满胸的怒火也不好发作,气狠狠地问李出阳是怎么回事。李出阳说:“赖我,当时旁边有个小偷跑过,我帮着抓了一把。” 薛队看着孙小圣:“那你呢?你跑哪儿去了?你也去抓小偷了?” “我……我在看人。” “你没给他上手铐?” “上了。” “上了还能让他跑?” “上的正铐……他说他有肩周炎。” 老薛抬手就要给孙小圣一巴掌,孙小圣歪着身要躲,脖子扭了一下,又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薛队简直无言以对了,双手抱拳:“二位兄台,在下服了!” 薛队去太平间查看了一下卢宣臣的尸体,然后铁青着脸给老谢打电话汇报情况。李出阳和孙小圣俩人在外面各怀心事地等着。李出阳不知从哪儿买了一袋核桃仁,边吃边发呆。孙小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过去伸手就抓他的核桃仁,被他一把挡开。小圣也不吃了,心想自己饿晕算了,就目前状况来说,还是越惨越妙一些。 更麻烦的事情来了,不知哪个好事的围观群众把事情捅给了媒体,记者竟然摸索着来到了这家医院。李出阳看着两个背着单反照相机的人过来就知道不对劲,刚要抽身去通知薛队,回头一看,孙小圣弱智一样竟然跟记者攀谈起来了。原来记者以慰问为名,买了好些饼干、点心和水,边让孙小圣吃,边打听这其中始末。孙小圣稀里糊涂地一感动,再加上腹中饥饿难忍,抓起饼干就吃,然后给记者讲起了这件事有多么阴错阳差、险象环生。等李出阳带着薛队过来,孙小圣一袋子饼干都快吃完了。 记者拿起照相机要给小圣拍照,薛队一把拦住:“干什么这是?我们工作还没完成,等完成了会对外公布的。” 记者见他像个领导,直接锁定目标:“听说今天淹死的人是个逃犯,是吗?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具体细节我也没有了解清楚,我们还在调查。”薛队使劲给孙小圣使眼色,让他赶紧脚底抹油。 薛队带着李出阳和孙小圣往外面走,记者还在后面穷追不舍。记者很客气,措辞也很严谨,薛队也不好发怒,一肚子火只能用唾沫星子往下压。他心里暗想,孙小圣、李出阳,今天你们玩儿的这一票大的,知道得多少人埋单吗! 第五章 理发之死 第五章 理发之死 薛队带着李出阳和孙小圣当晚就回到了古城。仨人都知道回去凶多吉少,所以一路无话,旅途沉闷。古城高铁站在郊区玉川,他们仨下了车,孙小圣又饿了,老薛只能带俩人去吃饭。此时刚刚早上八点,仨人在玉川随便找了一家早点铺吃饭。孙小圣要了一屉烧卖大口嚼着,抬头一看薛队和李出阳,一个只顾抽烟,一个只吃了一两个就玩上了手机。小圣抹了下一嘴的渣子,问他们:“你们怎么不吃啊?” “都这会儿了,谁还二百五似的吃得下饭?”李出阳说。 孙小圣一脸酱红,看看薛队,又看看烧卖,还是忍不住继续吃了。 这时薛队接了一个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说:“对对,我们刚下高铁……现在还在玉川……什么?玉川哪儿?好,现在就过去?” 李出阳和孙小圣一起抬了头。薛队放下电话,说:“玉川合璧镇一家理发馆出了事,老谢让咱们过去看一眼。” 有活儿了,出阳、小圣暂得一份心安,跟着薛队打车来到合璧镇。这是一座旅游小镇,模仿江南水乡通了一条城中河,水中可以行船,路边还有各色小吃和纪念品。出事的理发馆叫“雪儿发廊”,是小镇上仅有的三家理发馆之一。和另外两家比起来,这家还是老字号,老板叫胡安,老板娘叫公雪,在此地经营多年,口碑一直不错,积累了很多回头客。 理发馆是个二层小楼,一楼营业,老板和老板娘住在二楼,伙计们住在后面小院儿。两口子还有个孩子寄养在公雪娘家。老薛到时,理发馆门口已经被围观群众堵了个水泄不通。薛队仨人扒开人群,看见厅里面一男一女正和派出所民警沟通着什么,想必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了。一些伙计站在四周,看着不远处明晃晃的警戒线。小圣和李出阳过去,发现在理发区后面还有一个洗头区,那里有三个仰式洗头池,中间的池子上躺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女人,应该就是死者了。李出阳上前给正在勘察的民警出示了工作证,扒开警戒线进去查看。他发现地上有一盏摔得七零八落的大顶灯,再一掀死者头部,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了。 “灯掉下来砸死的?”出阳问民警。 “对,目前来看是的。急救车已经来了,医生到现场就说没气儿了,现在车在外面等着把人拉走呢。”民警答道,“死者叫贾玉丹,是镇上的居民,家里是卖茶叶的,平时经常来这家理发馆做头发。” 小圣在一边人五人六地勘察现场。屋里供台上没佛爷没菩萨,倒有只招财猫。小圣好奇地一提猫耳朵,那只猫耳朵显然是坏掉后被临时粘住的,竟然掉了下来。孙小圣吓出一身冷汗,趁着周围没人赶紧悄悄地把耳朵搁上。 然后,他假模假式地问伙计:“怎么洗着洗着头顶灯就掉下来了?” 出阳摸摸自己包着纱布的脑袋,心想,摔地上磕一下还如此受重创呢,别说从两米多高的屋顶上掉下来这么一大家伙了,即使不死也要被砸成傻子。 里面正说着,外面贾玉丹的婆婆和丈夫都来了,还没进门就哭天抢地,民警拦不住。他们进来一边扑向尸体一边嚷嚷着让保护现场,不许别人动尸体。小圣怕他们破坏原始现场赶紧拦着不让过来,没想到人是拦住了,贾玉丹丈夫却拿出手机四处照,跟交通肇事了一样手忙脚乱地取证。 李出阳四下看了看,吊灯虽然是铁的,但已然被摔得不成模样。人的头骨也十分坚硬,吊灯的灯罩已经严重变了形,灯泡、塑料罩和一些螺丝等东西碎了一地。出阳仔细查看,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小木块。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又四下查找,果然又发现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 孙小圣这时不知怎么回事,已经和死者家属揪扯上了。出阳过去才知道,原来是医生要把尸体拉走,家属死活不让。孙小圣跑过去解释,被家属扯得脖领儿扣子都掉了。贾玉丹的婆婆坐在地上哭爹喊娘,贾玉丹的丈夫还在指着孙小圣的鼻子理论。薛队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这俩家属一个瞎嚷嚷,一个没完没了地哭。贾玉丹老公说:“他们得赔钱!这家破店,不赔钱我就告死他!”薛队说:“那是法院的事。你们都消停消停吧,我们这儿帮着收集证据,到时候你们起诉的时候没准儿还用得着呢。” 这俩家属也是看人下菜碟,感觉老薛像个领导,也就不再过多饶舌,哭哭啼啼地看着医生把尸体拉走。薛队又去询问店员了。 李出阳这会儿把孙小圣拽过来,说:“你发现什么没有?” 孙小圣翻着眼睛:“什么都没发现。” 李出阳说:“你行了你!知不知道咱俩现在什么处境,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如果现在咱们把这案子办好,回到队里老薛也和老谢有的说,不说将功抵过,最起码不是一无是处!” “说得跟真事似的——又憋什么坏呢?老谢又不是傻子。”孙小圣话虽说得直,眼睛却不敢看出阳。 “好,那你就混吧。”李出阳不忿地点了一下头,扭身就走。 孙小圣把他拉住:“那你是什么意思?” “咱俩这回要一起把案子破了,知道吗?!不能再让老薛认为因为咱俩有矛盾才耽误事。”李出阳不耐烦地解释。世道真是多变,李出阳没想到自己还有主动和他合作的一天! “反正我什么都没发现,是意外吧。”孙小圣犯嘀咕,这家伙八成是来套话的。 李出阳说:“这起案子应该不是意外,是谋杀。” 孙小圣吸了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的?” 李出阳伸出手心,正是他找到的那两个木块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是木楔子。” “什么是木楔子?” “以前这东西是榫接时做固定用的,现在在工程中也一般能起到临时固定作用,但是绝不能长期使用,因为它并不很牢固。这东西刚才出现在案发现场,很可能是随着顶灯掉下来的,如果在顶灯的钻孔或者挂板中使用这个东西,那就太危险了。所以说,这个顶灯掉下来不见得是意外。” 孙小圣暗暗折服,脸上还是极度不屑:“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灯上用它做了手脚?” 李出阳沉吟道:“也不一定做了手脚。很可能灯最初安的时候就存在这个隐患,某个人利用了这个特点,然后借助外力让灯掉下来砸到人。还是要先看看当时理发馆里谁有犯罪动机。” 他俩直接去找薛队,薛队也在找他们。老板娘公雪正在接受询问,一边哭一边说:“最近我真是祸不单行,谁想到家里还能遇见这种事。我早就跟胡安说过这个灯不安全不安全,可是一忙起来就全忘了,这下完了。”然后又是哭个不停。 “祸不单行是什么意思?” “哦,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公小军,一个叫公小国。”公雪是个挺得体的妇人,话语间甚至透着几分腼腆,要不是那一头黄毛还真联想不到她是开美发店的。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身边的一个杀马特头型的年轻男人,“他是小军,一直在店里给我帮忙。小国最近得了重病,一直在医院,我和我老公还有小军就是医院跟理发馆两点一线地跑,所以才疏忽了店里的好多事情。” “事发的时候,这家店里都有谁?” 据公雪回忆,事发当时天刚刚擦黑,正值饭点儿,店里客人比较少,只有贾玉丹和一位小伙子。店员吴昌红在前台,胡安和小军则在楼上。她亲自给贾玉丹洗的头,洗着洗着发现洗发液没有了,就去后面拿,刚走没几步,吊灯就掉了下来。 李出阳问:“你是老板娘,为什么亲自给客人洗头?为什么不让吴昌红给贾玉丹洗?” 公雪无奈地摇摇头:“这个贾玉丹……对小红不太满意。不过倒也没发生过什么事。” 几人发现关键点:“什么意思?” “就是有一次小红给她烫头,她认为小红给她烫坏了,俩人吵过一次。其实那个头发真没烫坏,只不过她觉得效果不好。没办法,那次还是给她退了一半的钱。不过她跟我的关系还行,也没因为这件事就断了来往。毕竟我们做生意一直和和气气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她退钱。” 这点倒是。做了半天询问,街坊四邻对胡安和公雪一家无不赞不绝口。都说他俩夫妻恩爱,生意和睦,俩人开理发馆这么久,从未和顾客红过脸,也基本是有求必应。有的时候镇上有老弱病残需要理发不方便出门的,胡安、公雪夫妇还上门服务,十里八乡颇有口碑。但好人没好报,本来是和风细雨的一天,谁知道竟然摊上这么个事。 “天有不测风云呀。去年我算命,大师就告诉我年底我有一难,我还说年底去庙里烧香呢,没想到香还没烧呢,事儿就来了!”老板胡安说。胡安是个壮汉,和小舅子不同,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一看就是实干型的。他无奈地坐着跟小圣他们叹气,这几分钟里好像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尽了。 “你这灯以前出过什么问题吗?”孙小圣问。 “这个灯……怎么说呢,安的时候就不算特别牢固,这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可当时也没想到会这么脆呀!”胡安说。 孙小圣讪讪地看了一眼李出阳。李出阳抬头观察了一下天花板,那上面没有隔层,直接就是楼板。他说:“你带我们到上面去看一眼吧。” 小圣和李出阳跟在胡安的身后上了楼,发现这楼建造得十分简易,虽然门脸看上去有模有样,但内堂的墙壁都比较薄,尤其是楼板,算上水泥刷层也就七八厘米。楼梯干脆就是一个铁梯子,人走到上面都发晃,仨人一起上楼,都要扶着把手才牢实。胡安解释说,这座小楼,也是他们租的,房东是古城市区人,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一次。当时租下时也只是一个小院子,后来在院子里建成了这样,多半也算违章建筑。他们为了开买卖也没考虑太多,想着盖得粗糙,也只有用比较考究的装潢来弥补一下了,要不然吸引不到客人。但毕竟是绣花枕头,好多设施已经因为这简陋的构造不能正常运转,如热水器、下水管和一些电路设施等,经常出故障,他们想要大的整修一番,但还没和房东谈妥,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上了楼,小圣发现,上面的构造和下面营业区大不一样,被隔成很多隔断,有仓库、监控室、宿舍等,七扭八拐,好像群租房。出阳问:“对着楼下面吊灯的位置是哪里?” 胡安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门口,说:“应该就是这里。” 出阳在门口观察着,发现这是一个走廊中间,左右各有一间屋子。孙小圣蹲下身敲敲楼板,发出几声沉闷的声音。 胡安介绍说:“当时我和公小军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把门推开,告诉小圣和出阳,这里是理发馆的监控室。几人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不大的一间屋子,没有窗户,里面有一个上下铺、一张写字台和几把椅子,写字台上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对个音箱和一台显示器。显示器上分屏显示有四个即时监控画面,对应的应该就是理发馆的四个监控探头。 “事发时你们在干什么?” “当时我正和小军在上面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看的是施瓦辛格和史泰龙演的《金蝉脱壳》,演得正热闹呢,公雪就跑上来告诉我下面出事了。” 孙小圣托腮运气,问道:“等下,你们楼板这么薄,出事的时候你一点儿没感觉?” 胡安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桌上的音箱:“咳,都赖我,前几天镇上音响店搞活动,我买了个,音量还调到最大,想着试着爽爽,再加上看的这片子挺闹腾,从头打到尾,什么都没听到。” 李出阳让他找了个U盘,把事发前后每个探头的监控录像都拷出来一份。为了避免重蹈郜大海那个案子的覆辙,小圣和李出阳都在侧盯着,确认胡安是从原始存盘里拷出来的才放心。然后,孙小圣又自告奋勇看监控。李出阳心想这案子案发突然,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孙小圣虽然蠢,但这录像是新鲜出炉的,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他管胡安借了那台笔记本电脑,自己带着胡安下楼找薛队给他做笔录。 孙小圣仔细看着录像,发现这对应的四个监控探头分别为:前台、理发区、洗头区和楼梯口。贾玉丹是在21点05分到的前台,当时前台是吴昌红在值守。贾玉丹一进门,老板娘公雪直接出来迎接,并和贾玉丹寒暄了几句。21点08分,公雪带着贾玉丹来到洗头区,贾玉丹躺下让公雪洗头。公雪开水、调试后给贾玉丹大概洗了半分钟,然后伸手拿洗发液,挤了半天没有挤出来,便跟贾玉丹打了声招呼,扭头出了监控区,看样子是去拿存货。就在她走后没几秒,吊灯就突然掉了下来,砸中贾玉丹,公雪可能是听到响声,疾步跑了回来。 小圣看得一激灵,真有种死神来了的感觉。 紧接着再看楼梯口处的录像。吊灯掉下来后,公雪飞快地冲上楼梯,不出两分钟,胡安和公小军就带着公雪跑了下来。接着胡安跑出店外,不知是叫人还是报警,留下手足无措的公小军和已经瘫软了的公雪,以及搀扶着她的吴昌红。 四段录像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分钟,和上次的案件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孙小圣郑重召见李出阳,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样子胡安跟咱们说的都是真的,事发时现场只有公雪一人,而且看样子她也没有掌握吊灯何时掉下来的条件。我看,这八成真的是一起意外。” 李出阳问:“这回你看全了吗?” 孙小圣拍着胸脯:“绝对没问题。从贾玉丹进店到出事,我一帧都不敢放过。我敢说,如果录像没被做过手脚的话,这就是一起意外。”他这回也长记性了,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李出阳正在询问公小军。公小军所述的事情经过和姐夫胡安讲的别无二致,都是俩人在楼上看电影时发生的这件事,也就是说案发时俩人均不在现场。 李出阳听了孙小圣的话,把公小军带到监控室的门口,指着监控室对门的屋门问他:“这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 公小军说:“这是个库房,平常很少开的,里面放的都是一些大件物品。” 出阳说:“打开让我看一眼吧。” 小军掏出手机,说:“这间屋子的钥匙只有昌红有。”他打完电话过了一会儿,吴昌红便跑过来给小圣和出阳开了门。开门进去,里面果然是库房模样,左右两侧是俩铁架子,架子上摆着一些废旧的热水器、吹风机和瓶瓶罐罐,正对面的墙前有一个铁柜子。出阳上前拉柜门,发现锁着。他问:“钥匙呢?” 公小军上前观察,一脸纳闷:“以前我记得这上面插着把钥匙,可能是被谁锁上了吧。”说罢又扭头问后面的吴昌红:“你知道吗?” 吴昌红是个闷葫芦,吭哧半天才说:“……我不知道呀,一会儿问问胡哥吧。可能他把钥匙拔走了。” 出阳试着推了一下那柜子,虽然推得动,但感觉里面东西挺多。问:“这里面放的都是什么呀?” 公小军回忆:“我就见我姐打开过一次,里面好像是好些美容美发杂志,给等位的顾客打发时间看的。后来下面收拾过一次,这些杂志都没人看,就都归拢起来,准备哪天收废品的来一起给卖了。” 李出阳点点头,让公小军和吴昌红先去下面等着。公小军和吴昌红离开后,李出阳仔细观察着这间屋子的地面。地面是水泥地,李出阳弓着腰仔细观察半天,指着地面上的一块痕迹跟孙小圣说:“你看这里。” 孙小圣蹲下来,仔细看去,发现是一道磕碰的痕迹,而且像是新碴儿,里面露出的水泥明显比外面的颜色浅。小圣问:“是被什么东西磕的?” 李出阳想了想,在墙角寻摸了一下,找了一只破旧的衣架,拿给孙小圣:“你拿着这个,站在楼下的洗头池上,敲吊灯的位置,让我确认下。” 小圣拿着衣架子下了楼,俩人通着手机,李出阳让小圣敲一下,小圣就拿着衣架子往上捅一下。李出阳没完没了地指挥,孙小圣举着衣架的胳膊酸得要解体。小圣泄愤地加大力量,结果屋顶掉下一大片灰土,呛得他好一阵咳嗽。 小圣回到楼上后,李出阳说:“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楼下吊灯的位置。”小圣问:“你的意思是,是有什么东西砸下来,所以……我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小圣起身仔细看着周围,突然把手指向铁柜子:“刚才公小军形容这个柜子时我就觉得蹊跷,既然里面都是破旧的杂志,为什么上面还要上锁?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柜子根本就没有锁住,钥匙一直挂在上面,而在事发时,一定是有人把这个柜子推倒了,因为这个柜体特别重,所以倒下来后力道特别大,导致下面本就不牢固的吊灯承受不住,就砸了下来。而这个痕迹的位置,就应该是挂在锁上的钥匙磕的!” 李出阳点点头。小圣一脸扬扬得意:“我这推理,像不像福尔摩斯?以后就叫我福小摩,哈哈哈哈哈!” “我看你像伏地魔。” 孙小圣止住狂笑:“现在的问题就是,那把钥匙去哪儿了?”他一边说一边转着,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李出阳说:“别找了,如果不在地上,就一定是被作案人藏了起来,或者直接丢了出去。这个作案人是蓄谋已久的,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他想了想,又问小圣:“监控录像你真看全啦?” “看全啦,真真的。”孙小圣像大猩猩一样咚咚拍着胸脯。 孙小圣的自信往往带给人危机感。李出阳白了他一眼,走回监控室重新看起录像。孙小圣不太乐意,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小时候被父母检查作业似的陪出阳重新看。出阳从前台录像看起,直到贾玉丹进到内堂后还盯着前台录像看。孙小圣拍怕他,口气郑重:“喂喂,受害人已经进去了。” 李出阳没理他,孙小圣不知这家伙念的什么经,又不愿离开,怕万一出阳再发现什么玄机自己落了被动,只得继续作陪。正在这时录像里显示,吴昌红也离开了前台。李出阳迅速打开洗头区的录像,对比下时间,吴昌红离开前台的时间正是贾玉丹刚刚在洗头池上躺下的时间。李出阳又赶紧打开楼梯处的录像,果然,在这个时间的基础上过去二十来秒,吴昌红就上了楼梯。 小圣惊叫道:“我怎么没注意看她?” 李出阳道:“刚才公小军说过,这间屋子的钥匙只有吴昌红有!” 吴昌红正在下面陪着公雪。李出阳和孙小圣从楼梯上下来,本想直接询问她,转念一想,还是别打草惊蛇,便问公雪,伙计们平时都住在哪儿,他想过去看看。公雪独自把孙小圣和李出阳带到后院,那里有三间简易的平房,分别是吴昌红、公小军和一个保洁员的住处。孙小圣刚一进院子就被脚下什么东西差点儿绊一跟头。李出阳把他扶稳,再看脚下是一根溜直的木棍。出阳把棍子捡起来,笑笑:“差太远了。” “什么差太远了?”孙小圣没明白。 “孙大圣是耍棍子,孙小圣是被棍子耍。” “你滚蛋!” 保洁过年提前回家了,屋子上挂着锁。李出阳则带着孙小圣先来到吴昌红的住处。这是一间典型的员工宿舍,狭小憋闷,门矮窗低,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写字台。但吴昌红明显是个利落人,屋里细小杂物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连圆衣架上晾的袜子都配好了对。也正是因为这是女宿舍,又没有相关手续,出阳还不便全面检查,只能琢磨着找什么理由先四处翻看一下。他认为,案发突然,再加上四周有很多人围观,如果是吴昌红作案的话,她不会把钥匙扔得太远,最起码不会出这个院子。贸然丢到什么角落里不明智,随机藏到什么地方也留有隐患。有针对性地藏匿才是妙招,那么这间她自己的老巢便是重中之重。 出阳想了一个办法,把候在门口的公雪叫了进来,假装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素里店内的情况,眼睛则不断在房间内扫视,偶尔翻翻窗台、桌子上的物件。此时公雪脸色有点儿苍白,说话也有些词不达意。李出阳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公雪有些难以启齿:“我上周刚刚流产。” 出阳“哦”了一声,想了半刻,顺势让公雪坐下休息,又给孙小圣使眼色让他去外面寻摸寻摸。孙小圣当着公雪的面只能配合,出了门就低头大骂李出阳臭来劲,都说拿着鸡毛当令箭,他这连鸡毛都没有呢就敢发号施令,累傻小子呢!他揉着自己刚才酸痛的胳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翻翻水缸、踢踢木头板,连个钥匙影子都看不见。越没发现他就越来气,心里咒骂李出阳瞎作怪,正巧脚边有个铁锹头,他站上去成了人肉陀螺,转圈玩。 李出阳和公雪推门走出来,看见孙小圣踩着人家的工具玩,气得大骂:“你脑子进屎了?踩坏了自己赔!” 公雪无奈地笑笑:“没事,这……”她低头看了好几秒,才又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铁锹头而已。估计是把儿松了,掉下来了。” “不是你弄的吧?”李出阳瞪着孙小圣。 “我弄的我赔!”孙小圣最烦他当着外人耍威风。 公雪知趣地离开,孙小圣也迈大步要走,宣告新一轮的冷战开始。李出阳一看不行,这有悖于自己最初的计划,马上拽住他,摊开手,里面正是一把已经压弯了的钥匙:“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圣一蹦三尺高:“在哪儿找到的?” 出阳回头指指门口的上方:“就在门框上面。” “这么说,凶手就是吴昌红了?” “是她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光凭一把钥匙也不能完全定性。先去找老薛汇报一下情况吧。” 薛队正在和派出所民警沟通,他们几人基本都认为这是一起意外,给每个人做完笔录后探讨着怎么收尾。如果是意外事件,那么只需要由公安机关监督着善后即可,接下来死者家属就可以直接走民事诉讼。几个人正说到这一块儿,李出阳跑过来把老薛拉到一边,说了他们的怀疑。老薛眉头一皱:“有这种事?带我上楼看看。” 出阳和小圣带着老薛上楼转了一圈,老薛自己琢磨了半天,也算基本认可了他们的推测:“那就把吴昌红叫来问一问吧。听公雪说,这个人确实和贾玉丹有过矛盾。” 他们把吴昌红带到那间监控室里单独问话,吴昌红平时就话少,紧张起来更是无言以对,俩眼珠子要么静止不动要么左右乱转,好像十分恐惧。薛队为慎重起见,特地向派出所借了一名女民警在侧,防止她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有一次也是个女事主,因为醉酒在警队大出洋相,老薛过去阻拦,她竟然三下五除二将上身脱个精光,让老薛拿着碳素笔给自己设计文身,不设计就不穿衣。后来没辙,灿灿给她画了只美羊羊,她这才一边说“这麒麟真虎实”,一边满意地套上外衣。所以现在但凡有女性被询问者,甭管大事小情,都必须找个女民警或者女性旁证在场。 薛队问吴昌红:“能跟我说下你和死者有过什么矛盾吗?” 吴昌红低着头,揉着衣角不说话。孙小圣记得《红楼梦》里女性角色但凡扭捏的时候都揉衣服。越揉越可怜,越揉越无辜。大家都会了。 “我和她,其实没什么……” “其实没什么,”孙小圣故意把头两个字提得特别重,“也就是说,还是有一些事情的,对不对?” “就是……就是那次烫头嘛,她不满意,后来她就没再理过我,不过还是经常来,一般都是我们老板娘接待……” 李出阳问:“我听说,你家里挺困难的,对吧?” 吴昌红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弟弟,父亲常年卧病在床,两个月前病故了。这都是刚才在吴昌红住处,公雪告诉他的。 “上次贾玉丹花了一千六百块做头发,但并不太满意,公雪退了她一半的钱,还扣了你五百块工资,对吧?”出阳的意思很明显。 吴昌红低下头,沉默半天,说:“我知道你指什么!确实,她家就在这里,也是做买卖的,根本不缺这几个钱。而我就不一样了,每天被客人吆五喝六的,也就两千多块的工资,一年也就回一趟家,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不公平。而且自打那以后,她来店里看我都翻白眼,好像我真是个不值得搭理的下人一样!”说最后几句时,吴昌红开始默默地流眼泪。 “你挺恨她的,对不对?”李出阳问。 “恨说不上,但……真的是……真的是很反感这种人,有几个臭钱就……”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把我叫来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薛队说:“你不要紧张,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人不是被灯砸死的吗?这和我们之间的矛盾有什么关系?”她好像受到什么点化一样,瞬间反客为主。 孙小圣挡了挡薛队,一副劈头盖脸的架势:“行了,你也别装腔作势了。我问你,对面那间仓库,钥匙只有你有,对不对?” “是呀!怎么了?” “就在贾玉丹刚刚被公雪带去洗头时,你上楼来这二层干什么?” “我……”她又开始结巴了。 “你倒是说话呀!”她越是吞吞吐吐,孙小圣就越是理直气壮。 “你答不上来就是可疑。如果真可疑了,不说话也是没用的。这点儿道理你不明白?”李出阳提醒她。 一边的女民警是个胖妇人,听半天脑瓜儿跟不上,但大概也明白是这店员有事隐瞒,便好言相劝:“没关系,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这里又没有你们店里的人。” 这句话倒点醒了吴昌红。她重新抬起头,说:“当时……因为我猜贾玉丹待会儿可能还要做头发,老板娘虽然能给她洗头,但老板娘怀孕了,烫头的药水肯定是不愿意碰的,所以八成还是会叫我给她上药水……所以……我不想接触她,怕回头她再找事扣我的钱,我就想找地方躲会儿。我怕回到宿舍老板娘找我,就想到二楼这间屋子里躲躲。平时这个时间胡哥一般都在午休,没想到他们当时在屋子里看电影,我就没进来,直着走过去,想换个地方待。没想到地滑,在门口跌了一跤,我怕胡哥发现我偷懒,就赶紧跑下去了。下楼时刚走到楼梯底端,就听见老板娘大叫了一声,我跑过去一看,才知道出事了。” 说着她还把胳膊挽起来,给小圣他们看胳膊上摔的红印。 孙小圣一拍桌子:“我全都明白了,就是因为这一跤,把楼下的吊灯震掉了!” 李出阳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要是真这么容易掉,这上面天天有人走来走去,灯早就掉下来了。” “可是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呀!”小圣双手一摊。 李出阳把那把弯了的钥匙拿出来给吴昌红看:“这个你还认识吗?” 吴昌红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这是什么,它怎么会在你屋的门框上?难道不是你放的?” 吴昌红哭了起来:“警察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呀。我屋门框上有什么,我住了这么久我都没注意过……谁没事老扒着门框看上面都有什么呀!” 李出阳想了想,问:“你的房间平常锁门吗?” “只有我睡觉的时候才反锁,贵重物品都锁在抽屉里,屋门是从不上锁的呀。院里就这么几个人,锁来锁去会很麻烦的。” 李出阳让女民警把吴昌红带了出去,然后坐下和薛队、小圣一起分析案情。现在是这样:案发时公雪在楼下,胡安及小舅子公小军在楼上监控室,店员吴昌红自己跑到楼上走廊里,并且摔了一跤。也就在这一跤前后,楼下的吊灯就掉下来了。看来孙小圣猜测的不无道理,以吴昌红这样瘦弱的体格,很难一个人挪动那么沉重的大铁柜子,并且将其推倒,再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原状的。那么吊灯之所以掉下来,很可能就是因为吴昌红摔了那一下,把楼下吊灯震了下来。 孙小圣说:“如果这是件意外,那么最正常不过。如果不是意外,我觉得咱们调查的重点不应该在这一层,而应该在楼下。” “为什么?”薛队看着他。 “我觉得,吊灯很可能事前被人做了手脚,才轻易地能被震掉。”孙小圣说着就拉起薛队往楼下走。李出阳想起什么,掏出之前在楼下地板上找到的两个木楔子,像老头子揉核桃一样细细把玩。出阳忽然想到什么东西,又在门口转悠了几圈,然后下楼去了后院。等他再回到理发馆一层时,看见孙小圣和薛队还在吊灯的位置一边比画,一边说着什么打孔什么膨胀螺丝的,云山雾罩、唾沫横飞。薛队皱着眉半天不表态,显然已经听糊涂了。小圣见出阳出来,便过去问他想法。出阳没理他,走到门口递给他一根烟。那意思是歇歇吧,制造这么多又酸又废的唾沫星子也怪累的。 理发馆斜对门的包子铺已经开始挂灯笼。快过年了,爆竹声在远方炸响,像一串春雷,让人又提神又振奋。街上飘来一股辣椒味儿,定是哪扇窗户里在吃火锅。一个小孩儿在地上支着一个铝盆,又小心翼翼地在盆下码着几粒小米。小圣问出阳这孩子在干什么,出阳说:“这你都没见过?这是扣麻雀呢。你有童年吗?” “你有!扣个破麻雀就有童年了!” 小孩儿把支铝盆的木棍上拴好线,又把线拽好,远远地等着麻雀上钩。李出阳忽然看着不出声。远处爆竹声短暂停歇,周围安静了下来,半天也不见有麻雀上钩。李出阳忽然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孙小圣赶紧问。 李出阳跟小圣耳语几句,小圣听完乐颠颠地就往后院跑去。薛队在楼梯口将小圣拦住,问他进展得怎么样了。李出阳过去帮小圣解围,跟老薛说:“把大家叫到一起吧,我有个事情要问问他们。” “大家?都是谁?” “店里的人。问过之后我就知道谁是作案人了。”李出阳胸有成竹。 薛队很快把人召集到了二楼的监控室。李出阳面朝大家说:“我们一开始都想错了,虽然这确实是一起谋杀案,但里面也有意外的成分。” 大家面面相觑,公雪听得不顺耳:“谋杀案?谋杀贾玉丹?” 李出阳说:“错,这个人想杀的,其实不是贾玉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贾玉丹只是枉死的,这个人想杀的是你。”说着他看着公雪。 “想杀我?”公雪眼睛都直了,好像这句话有千万种含义。 李出阳笑笑,又扭脸看公雪的丈夫,也就是这家理发店的老板胡安:“胡老板,我说得没错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安一脸不解。 李出阳不紧不慢:“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婆流产的事你知道吗?”胡安一怔:“我……我当然知道。” 李出阳又看着一脸惊讶的吴昌红:“你不知道,对不对?” 吴昌红使劲摇摇头。 李出阳又问公小军:“你知道吗?” 公小军也摇头:“我不知道!”然后他又拽着公雪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出阳问公雪:“不好意思,这里我要打听一下你的家事了。你怎么流的产?为什么你的店员不知道?” “这……这跟她也没关系吧!”公雪一时面红耳赤。 李出阳道:“对,确实是跟她没关系。不过就是很古怪,按说流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一旦出这种事,在你们这个小店里也一定会闹出不少动静。但吴昌红与你们朝夕相处都不知道,甚至连你亲弟弟公小军都不知道。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是你主动去医院打的孩子,对不对?” “你……你连这都猜得到?”公雪一脸惊疑,却不置可否。 “肯定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你擅自把孩子打了。而你又怕你弟弟责怪你和心疼你,就暂时瞒着他,当然,也就更不可能让吴昌红知道了。但是胡安知道,也就因此恨上了你。” 说到这儿,胡安已经呆呆地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李出阳看着他:“我说得没错吧。其实,你早就知道这灯不牢固,而为了让你的计划得以实施,你还特意做了手脚,把顶棚上吊灯的钻孔捅大,加了木楔子进去。你好好看看我手里的木楔子,两边还是新碴儿,一看就是才锯开没几天的。” “这就不对了吧?我姐夫当时可是和我在一起啊!我们在一起看电影来着,你忘啦?”公小军提出疑问。 “没错,他是跟你在一起,可他利用了一个机关,就自认为能控制住吊灯的落下。”说着他让吴昌红打开对面的屋门,指着那只铁柜子,“地板是水泥的,阻力很大,他把铁柜子向前低,找了一根木棒支住,然后在木棒顶端拴了一条棉线,顺着这扇门底下的排风口顺出来,线的另一端拴到了监控室门下方的排风口上。因为监控室屋门是向里拉开的,所以只要他找借口开一下门,木棒就能被线拉到一边,铁柜子应声而落。”出阳屈身比画,又操纵着屋门给他们做演示。 “不对啊!那最开始我进这间屋的时候咋没动静?”公小军说。 “你好好想想,当时肯定是胡安在屋里等你,让你过来一起看电影,对不对?” “是啊。” “他给你开的门?” “对呀。” “他是怎样给你开的门?” “他……”公小军声音忽然大起来:“我想起来了,他当时把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说是里面音箱声太大,让我赶快进来,怕吵到外面客人!” “这就对了!胡安怕你进来时会发现门口的棉线,也害怕你进来时开门把对门的木棒拽掉,于是故意把线留得有富余,一是能让它自然地拖到离地面不远的地方不被发现,二是不至于稍一开门缝就触动机关。” 李出阳蹲下身子继续给他们演示:“你们看看这里,这个门下方的排风口因为都是斜侧着的小木板,所以平常很难清理,但是这里有几条清晰的痕迹,一看就是棉线留下的,与对面那扇门排风口上的一样。” 大家看明白了听懂了,却还是将信将疑,扭脸全看胡安,盼他给出一个解释。胡安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可他是怎么知道我姐在没在底下那个位置的啊?”公小军一看就是在顺着李出阳的逻辑使劲思考。 李出阳指指他身后:“看那个啊!”那里正是监控显示屏。 所有人看看亮闪闪的显示器,又看看蔫头耷脑的胡安,全没了话,屋里只剩下监视器的轰鸣声。李出阳故意让场面冷下来,这对胡安来说比任何指证都煎熬。当然,对公雪来说同样是折磨。证据近在咫尺,丈夫又保持沉默,她感觉自己忽然不认识这个坐在自己面前蜷着身躯的高大男人了。 李出阳看着胡安继续说:“但是你没想到,这时候你的店员抵触给贾玉丹上药水,竟然临阵脱逃了。她跑到监控室门口想进来,却发现你们俩在屋,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就绊到了你布置的那根棉线。于是机关就触发了,铁柜子就倒了下来,她自己也摔了一个大跟头。当然,这个跟头跟铁柜子倒下是同时的,再加上音箱声音太大,她自己也没听到铁柜子倒地的声音。可是这时候,楼下的吊灯已经掉了下去。而这个时候公雪离开了洗头区,去后面拿洗发液,吊灯就直接砸中了躺在洗头池上的贾玉丹!” 这时候孙小圣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之前在后院里见到的木棍和铁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这些都是后院里的,铁锹把儿和铁锹头分别扔在两个地方,并且我试了,这铁锹把儿根本没松动,插进去照样使。这家伙肯定就是临时把铁锹把儿拆下来,用这根木棍支住的铁柜子!” 李出阳接过那根木棒看了看,说:“就在大家都着急报警时,你上了楼,进了仓库,赶紧把铁柜子放回原位,把木棒从窗户扔了出去。但是你发现铁柜子倒地时上面的钥匙磕弯了,为了不引起怀疑,就把钥匙拔了下来,然后去了后院,把钥匙放在了吴昌红屋的门框上,怕万一警察怀疑就嫁祸于她。对不对?” 胡安用胳膊使劲抱着脸,双腿也越贴越紧,好像乌龟要缩壳。公雪听不下去了:“不不,不可能是这样。他不会这么干!”然后她又走到胡安面前,扯着他:“你说句话呀!你再不说,你就成蓄意谋杀了!你倒是说话呀!” 胡安终于说话了:“是我!我……我知道这肯定是要败露的,但我就是忍不住!” 公雪眼睛立刻通红,扯着他衣服问:“你说什么呢?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胡安站起身:“你还问我?你到现在还问我?你到现在还跟我装糊涂?”俩人互相看着,目光在空中展开厮杀。小圣猜,一定是有奸情,夫妻之间的恩怨必须这么狗血。 薛队上前把俩人分开。这时候,公小军冲胡安嚷嚷上了:“就因为我姐打了孩子?我姐不是说过吗,这孩子属于超生,生了也是罚款。你就因为这个要杀我姐?还拉着我当幌子?胡安,你心咋这么狠?” 胡安说:“我没想杀她……我只是……只是想砸她,让她办不成事……” “办什么事?” 胡安瞅着小军:“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我?你快说呀,你要急死我呀!”小军瞅瞅他,又瞅瞅姐姐,一脸憋着尿没处撒的苦痛。 胡安说:“公小国得的是白血病,你姐姐配型成功,她为了捐骨髓,就擅自把我们的孩子打了,这事你不知道?” 公小军一下傻眼了,半天他问公雪:“是这样吗?” 小圣脑洞大开,积攒的狗血元素顺着洞口跑得一干二净。 “我救我弟弟有什么错?”公雪涕泪横流地看着胡安。 “你救你弟弟?你说说,你救你弟弟你付出了多少?咱们这个小店,每天的流水是多少?你每天贴给你弟弟的住院费是多少?咱们每天的伙食费是多少?你每天给他请护工又花了多少?好,这些钱是救命的,即使他痊愈的希望不大,转机不大,咱们也尽力,这我没有意见。但是你自己什么身体状况,你不知道?本来就贫血,好不容易怀上老二,因为这个你没跟我商量就打了胎。可是你不想想,你弟弟那边那么着急要骨髓,以你现在的情况你给他捐,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医生能保证你捐了他就能痊愈吗?保证不了!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公雪彻底爆发了,要跟胡安撞头,被一伙人拦住了。 胡安说:“我就是想给她砸到医院里去,让她捐不成骨髓。要不然,我们这一家早晚要因为这事散了伙!” 孙小圣想,不狗血的恩怨都让人沉痛。公雪不顾个人安危舍子救弟,实在不是一般之举。但胡安是一般人,更是孩子的父亲、公雪的丈夫,不反对才怪呢。不反对都显得这人大义凛然过了头。但从公雪的角度想想,她的做法虽然有些自私,甚至不那么人道,但也是穷途末路中的个人权衡。就像电影里演的,地震之后水泥板子两边压住了儿子和女儿,只能救一个,怎么选择,就全凭个人意志了。谁让孩子在她肚子里呢,女人这时候就成了情感的独裁者。 对错谁又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六章 葬礼风波 第六章 葬礼风波 薛队、孙小圣和李出阳在玉川移交了这起理发馆命案,又火急火燎地往古城赶。等待他们的还有一个轰动全城的烂摊子呢。 古城比碧岭发达,新闻媒体也更上一个档次。这就挺可怕,好像商店里的喇叭,越贵的动静就越大。这件案子是在古城发生的,逃犯也是从古城跑出去的,掉入井里客死他乡,新闻性不算爆炸也得算是爆破,记者们当然蜂拥而至。而且古城记者还懂得用计谋,先制造一些声势,譬如在标题前加一些“疑”“或”“传”等不确定字眼,形成一些关注度后再去找公安局宣传处,从官方渠道拿采访许可证,以塞住众人之口之名希望正儿八经地报道。这招太狠了,不露尾巴又正大光明,让本想先了解情况搞清事实的局领导一个头两个大。后来分局长杜德古暗自思量,认为这件事在碧岭已经闹得尽人皆知,而且不免以讹传讹,还不如正好借这次采访澄清一下事实,纠正一下传言,透明一些没有坏处。但是出于李出阳和孙小圣还年轻、说话还稚嫩、抗压能力较弱的考虑,就不让他们出面面对镜头了。采访就安排老薛和老谢接下。 但孙小圣和李出阳还是被关了禁闭。 就在老薛和老谢应接不暇地面对闪光灯和话筒的时候,李出阳和孙小圣就拎着行李住进了禁闭室。说是禁闭,其实就是住在单位不让回家,每天反思自己的错误,然后写在纸上做思想汇报,随时等候领导过来验收。孙小圣觉得挺委屈,他一没疏忽二没违纪,完全是点儿背加巧合,怎么就落到如此田地? 李出阳同样心有不甘,但还不至于像孙小圣一样要死要活。到这会儿他也不怨孙小圣了,一是怨起来性质就变了,就成了推脱责任,有些下作;二来这件事事出有因,孙小圣并没有玩忽职守,顶多算是处置失当——以他的能力,这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事已至此,再怎么琢磨都是徒劳,还不如多留一些脑细胞好应付接下来的非常时期。 禁闭室就是办公楼二层的一间空屋,原先是保洁大姐的宿舍,保洁大姐搬走后就一直空着,这回可算派上了正经用场。薛队让俩人把细软都搬过去,又让他们撕掉了墙上原先保洁大姐贴的育儿海报和帅哥挂历,暂时闭门思过。每天薛队亲自给他们送饭,然后与他们简单会晤,了解思想动态,关注改造进程。最重要的是这俩人犯相,要预防俩人再出什么幺蛾子。薛队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乱子都是闲出来的,于是郑重要求他们每人每天不能间断写思想汇报,等待组织审查。 任何人听到后半句都会吓得半死,但对于出阳和小圣来说简直就是解脱的一天,因为从俩人共处一室的第一天起就摩擦不断。孙小圣晚上打呼噜是一系列矛盾的炮捻子。小圣的呼噜比较超现实主义,用出阳的话说完全不是人的动静,有点儿像鸡鸣和牛叫,而且毫无频率,诡谲惊乍。李出阳睡觉本来就轻,常常刚有个梦的轮廓,就被突然发作的小圣强拉回现实。更可气的是,在出阳惊醒后,孙小圣又归于平静,赐给出阳一个入睡的缓冲,然后在他又开始犯迷糊的时候强烈爆发,不偏不倚地再次将他震醒。如此反复,李出阳被折磨得夜不能寐,眼圈黑得像挨了揍,五脏六腑也沉得不行,白天跟孙小圣当然就没好气。孙小圣也是贱骨头,原来在跟黑咪在一个宿舍的时候,各种洗漱用品总是忘了买,多半都是向黑咪讨,现在和出阳住在一起,免不了就要管他借。这天他要洗澡发现没有浴液,向出阳借,出阳不借。孙小圣坐在床铺上气哼哼几秒,然后脱光衣服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像只晾膘的猪:“从今儿开始,我不洗澡了!也不洗脸不洗脚不刷牙了!” “行行行,你去拿吧,在我盆里。”李出阳停住写思想汇报的手,不耐烦地给他指。 “这就对了,于人于己都方便。” “不是那个!那是洗衣液!” 中午俩人又吵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李出阳托苏玉甫给自己买了几包零食,有虾条、萨其马和干脆面。小圣想吃,出阳不给,心想这和浴液不一样,有种你就绝食饿死在这儿,我也算替天行道了。小圣骂骂咧咧几句没当回事,跑水房刷鞋去了。李出阳捏了袋干脆面边听歌边吃,快吃完了想起阳台上还晾着自己衣服,据说一会儿有雨夹雪,就扔下袋子马不停蹄地去收衣服。孙小圣回到宿舍后没事干,拿起铅笔往墙上画正字,算着自己被禁闭了多少天。刚拿起来就发现笔尖儿折了,于是跑到桌子上拿刻刀削铅笔。他看见李出阳扔在桌上的小半包干脆面似乎吃完了,就把铅笔屑都削到了那里面。当时他还想,别看我啥也没预备,但素质可不是盖的,不像李出阳这家伙万物齐备,但光制造垃圾了。 一会儿李出阳拖着衣物回来,看孙小圣又上床挺尸了,让他赶紧收拾收拾,说老薛快送饭来了。孙小圣起来指挥:“你先把你方便面袋子收了!”李出阳抓起袋子,扭脸找孙小圣毛病,说:“你也把你的鞋刷子收起来!”说完出阳想起干脆面还有个根儿,拿着袋子往嘴里倒,孙小圣还没来得及拦呢,出阳嘴里都嚼上了,嚼了两口觉得不对劲,噗地喷了孙小圣一脸。 出阳跑出去漱口,回来指着孙小圣破口大骂:“你找死是不是?” “我以为你吃完了!”孙小圣拿着鞋刷子正要收,现在干脆防身用。 “吃完了我还摆桌上干什么?” “你不是一贯如此吗?” 李出阳一把揪住孙小圣的头发,孙小圣哎哟哎哟地弓起身子。这时老薛拎着两袋子午饭推门进来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俩人一愣,赶紧把表情松弛下来,李出阳挤出一个随机笑容:“孙小圣让我帮他拔白头发,我这正要动手呢。” 李出阳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演戏,笑得热情洋溢口露尖牙,又古怪又恐怖。老薛上前拍着他在孙小圣一头杂毛上的拳头说:“拔白头发有这么拔的?你这分明是要把他脑袋拧下来!” 李出阳这才想起收手。孙小圣呻吟几声,出于大局还是忍痛装腔:“是这样的,我确实是让他拔头发。白头发太多了……” “行了行了!”老薛懒得再问,心想,自己不能成为第三个神经病,于是扔下饭就走了。 食堂今天发了柿子。柿子是入冬前摘的,冻在冰柜里被厨子忘了,快坏了才被拿出来凑数。孙小圣打小喜欢吃这个,摸着柿子发现已经化软了,噘着嘴就要嘬。李出阳嚼着一大口米饭说:“你要吃别跟这儿吃,回头又弄一地。” 小圣一想,现在吃柿子不是良策,回头李出阳该把菜都吃没了,于是捧起两个柿子晾到窗台上,打开饭盒坐在出阳对面吃饭。俩人不言不语地吃了几口,孙小圣猛一抬头,不动了。出阳趁机夹走了一大块儿排骨。 孙小圣忽然跳起来奔向窗户。出阳问:“怎么了?” 小圣做了个“嘘”的手势:“楼下有人说话。” “说什么?” “好像说的有关柳老大的事!” 李出阳放下筷子也走到窗户边,看见下面是支队长老谢和分局长老杜在说话。谢队比老薛还官大一级,是整个刑侦支队的老大,长得像只挺可爱的大海豹,却不苟言笑惜字如金,是个极有概括力的人。杜局长就更别说了,主管整个刑侦支队,统领全局。这俩人凑在一起谈事,那么一定是影响刑侦支队工作发展的大事。 而且他们好像谈论的真是柳勋的事。 “告别仪式就不要组织参加了,不要弄得阵仗太大,而且人员构成太复杂……”这是杜局在说话。 小圣没明白,扭脸问出阳:“告别?出院还用告别?” 李出阳预感也不太好,问他:“你确定他们说的是柳勋?” “应该……应该是吧……”小圣这回反倒不敢下结论了。 “到底是不是?”出阳想听得仔细一些,又不敢把脖子伸得太冒。 这时局长又说:“下葬时咱们要组织参加下,一起去看看,毕竟柳勋在警校还是挺有声望的,咱们这儿好多人都是他的学生,从二十多的到四十多的,很多人都挺敬仰他的……” 楼上的李出阳和孙小圣都听傻了,连出阳都不自信地问小圣:“他刚才说什么要组织参加下?” “……下崽?柳老大要生二胎了?”孙小圣面无表情。 李出阳看着他的表情,感到不妙,把他推到一边,继续偷听。只听老谢说:“他们那块墓地选得倒是不远,就在玉川公墓。回头我组织一下,让同事们都过去悼念一下……” 李出阳听得手脚冰冷,孙小圣没听到,急得上前拱李出阳,李出阳就推他,小圣抬起手反抗。俩人打起太极,胳膊正好碰到了窗台上摞的柿子,两个柿子立即就掉了下去。楼下传来不知是谁的一阵惊呼,俩人再低头一看,杜局长已经顶了一脑袋瓜子黄澄澄的柿子汁。 “这谁干的这是?反了天了你们!”老谢朝楼上怒吼。 李出阳和孙小圣诚惶诚恐地跑出了楼,看见老谢正拿纸巾给杜局擦着脑袋。 “你们俩?你们俩不是禁闭呢吗?”老谢认得他们。他们俩在支队可有一号。 “是……我们……”孙小圣磕巴得不行。 “这俩是……”杜局长看着眼熟,又一时叫不出名字。 “哦,这个就是孙小圣,这个是李出阳。卢宣臣那事……” 杜局一听,摆了下手说:“行了,我知道了。” 李出阳问:“杜局,柳勋……已经死了?” 老谢厉声道:“这件事现在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两个目前是要反思自己的错误,不要错上加错,越描越黑。你瞧你们今天干的这事!” 这就是承认了。孙小圣腿一软,扶着旁边一棵树差点儿栽下去。李出阳也傻了,脑子空空,嘴唇也木了。杜局又摆了摆手说:“好了,你们两个把这里先打扫干净吧。”说着就要走。 “那个,柳勋下葬是在哪天?”李出阳残存的一些意识让他抛出这个实际问题。 “我说了,这件事现在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俩还是出了禁闭期再说!”老谢还是一脸坚决,好像他们俩是什么不祥之物,碰什么坏什么。 李出阳急了:“你这叫什么话?我……” 孙小圣赶紧把出阳往一边拉:“行了行了!” 李出阳使劲一甩孙小圣:“你拉我干什么?!” 杜局无奈地摇摇头,跟老谢说:“你跟他们俩人好好聊聊吧。”说完便走了。 老谢走到他们面前,口气缓和了些:“你们薛队呢?” “不知道!”李出阳说。 “你们就在这上面禁闭?” 孙小圣连忙点头。 老谢看着李出阳:“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柳勋确实不治身亡,昨晚人没的,下葬仪式是在后天中午。” “我们能参加吗?”出阳凉了半截的心彻底被冰封住。 老谢叹了口气:“因为你们还没有出禁闭,而且毕竟这件案子的嫌疑人是因你们而意外身亡的,所以你们还是不要参加。悼念恩师,不在乎这么一个过场。很多事情不用我多解释,你们回去可以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不让你们参加,其实是在保护你们。” 李出阳黑着脸不说话。孙小圣却还在侥幸争取:“谢队,我们就想送送老师……”他就差哭出来了。 “说了不行就不行。对了,你们现在跟我来。” 老谢把他们领到了支队的档案室。档案室的大铁门又硬又实,透着一股寒意。李出阳冥冥之中好像感觉自己来到了太平间,柳勋正躺在里面等着他们送最后一程。孙小圣颤巍巍地问:“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干什么?给我整理档案。我听说这一阵调卷的人挺多,调完了都不给码好,尤其是近两年的,你们给我按顺序整理好。省得你们在上面闲的慌,再掉下个茄子、西红柿什么的砸人!” 老谢叫来个辅警帮他们开了档案室,又告诉他们里面按年代划分的各种区域。里面黑压压的全是架子,摆的全是历年案卷。老谢指着这些架子说:“这个架子是去年和今年的,你们俩按时间顺序把案卷都给我整齐,晚上我过来检查。否则你俩也别吃晚饭了。” 老谢说一不二地走了。李出阳和孙小圣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谁也没动窝,后来干脆都呆坐在地上。 “柳老大真死了?”孙小圣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李出阳抓着头发,半天不说话,突然用拳头捶了一下身边的架子:“×!” 孙小圣吓坏了,又备感凄凉。自己表了半天决心要为柳勋报仇,没想到柳勋人没留住,唯一的嫌犯还因为自己意外身亡了。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添乱。自己信誓旦旦半天,一点儿好作用没起。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到处嘚瑟? 他蔫头巴脑地想了想,说:“还是先按谢队说的,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吧。等他晚上过来时咱再求求他,让他同意咱们参加下葬。” 孙小圣先朝架子走去,刚走到架子前,发现李出阳还在原地没动。他问:“你怎么着?赶紧过来弄弄啊,我一个人可弄不完。” 李出阳说:“要弄你弄。” 孙小圣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这样,咱们最后一点儿希望都没啦。” 李出阳说:“你是三岁小孩儿?以为自己表现好点儿就能有糖吃?写好作业就有红花戴?天真!” “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正在想办法呢。我觉得这事儿找老谢肯定不行,我在想要不咱们去求求老薛,说不定他能网开一面。”李出阳寻思。 “没用,”孙小圣不屑地摆摆手,“别看老薛在咱们面前吆五喝六的,到了领导面前也是个两眼一抹黑听候吩咐的主儿。找他,没戏。” 李出阳一听不无道理。老薛别看日常生活中还是很会关照人,但涉及工作都是铁面无私不讲情面。他们也没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那你说怎么办?”李出阳俩手一摊。 孙小圣靠在两个档案架之间,脖领儿上还挂着出阳刚才吐出的方便面渣。他皱着眉头思量半天,半天憋出一句:“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李出阳站起来了。 孙小圣瞧他过来,反而藏着掖着不说了:“算啦算啦,也行不通。” 李出阳瞅出异样来了。孙小圣这是留了个心眼儿,没准儿是要自己单耍呢。他在档案架外面指着他:“你说不说?” 孙小圣还是一脸严肃:“这真不靠谱。不靠谱。” 李出阳低头一看,档案架是侧面有滚轮,是转动滚轮调整两个架子之间距离的,他使劲转着面前的滚轮,两个架子很快就把孙小圣夹在了中间。 “你说不说?” “哎哟哎哟……”孙小圣像只壁虎一样被挤在缝隙里,脸上的肉都被堆叠的案卷切成长条状。 “说不说?”李出阳接着扭动转轮。 滚轮还挺给力,出阳不用使多大劲,它就卖力地无声转动着,两个架子也无限地接近。当然,孙小圣也就被压得越来越扁。李出阳想,这机关不入满清十大酷刑都糟践了。 “我不行啦,快成肉饼啦……我说我说……”孙小圣感觉脊梁骨都跑到前胸来了。 李出阳松开一些:“赶紧说!” 孙小圣还被挤得歪着头,他觉得自己的落枕又要犯了:“我要是说了,你……你就一听就完了,到时候跟谁也不要说这是我出的主意。”“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李出阳又做出要转滚轮的架势。 “好好好,我说我说。”孙小圣想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做不出来,倒像是偏瘫患者,“反正咱们时间和地点都掌握了,完全可以偷着去呀。那天肯定除了出现场、跑外勤的都参加,也没人会注意到咱们。你有车,到时候咱们直接去,找个远处的地方看看,不就得了。” 李出阳想了想,说:“找个远处看,那不等于没看一样吗?” “你以为你名正言顺地去就让你站排头啊?从来都是局领导站前面。” “可那儿都是咱们同事,去了不是照样被发现吗?” 孙小圣拱拱屁股:“我听话音儿,到时候去参加下葬仪式的肯定不止咱们一个分局。公安学院和其他分局也肯定会来好些人,咱们分局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咱们完全可以乔装打扮一下,然后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角落……我那儿还有上回雾霾天领的口罩……” 李出阳先开始点头,一听口罩,又急了,使劲转动滚轮:“那天在丹房,你不是说口罩没了吗?” “哎哟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是没了是没了,后来,我又从抽屉里发现了好几个!” 孙小圣从俩档案架之间出来,骨头都快散了,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李出阳还在旁边认真地策划着:“刚才谢队说是中午参加,那么肯定就是吃过午饭他们集体过去。他们到了那儿也不会立即开始,肯定还要整队、发白花什么的。孙小圣,你后天中午注意点儿单位停车场的大巴车什么时候开走,开走后半小时咱俩就换便装戴口罩,然后我开车,按你说的,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几眼。” “哎,连个遗体告别都没参加上,好容易参加个下葬,还弄得跟做贼似的。柳老大,你的俩得意门生不争气啊。”孙小圣捶着水泥地,有点儿像大老娘儿们哭丧。 “谁跟谁是得意门生?别把咱俩扯一起。” 李出阳抬屁股起来,在档案架之间来回转着、翻着,有意无意地说:“当初在学校时,就你那破成绩,还想当人家的得意门生,你别亵渎逝者了。” 孙小圣说:“少扯淡,我跟他的交情,可不是一纸成绩说了算的。我还去过他们家呢。有一回他在家备课,教案忘学校了,还是我回家路上给他送到家里的呢。她女儿长得挺漂亮的,而且好像对我有意思。”说着他又自我陶醉起来。 “尸骨未寒,你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李出阳飞出一个白眼。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是薛队,问他和小圣在哪里。出阳一想,也别提杜局因为他俩被柿子砸脑袋的事了,要不老薛又得抓狂,就说谢队安排他俩办点儿事情。薛队一头雾水:“办事?找你俩办事?……你先回下屋,我找你有点儿事情。” 李出阳抬眼一看,孙小圣正在档案架上乱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翻翻那个,已经转悠到陈年旧案的区域里了,便小声问:“就我自己?” 薛队说:“对,就你自己。本来我也正要找你单独说,孙小圣正好不在,你也别叫他了。” 李出阳挂了电话,跟孙小圣说:“我去下厕所啊。”说着也不等小圣回头就出了门。 孙小圣说:“懒驴拉磨屎尿多!” 出阳一走,孙小圣更不想整理案卷了,省得干完了李出阳白捡便宜。他寻思着等李出阳回来,自己也找个理由出去躲躲。于是他继续在陈旧的案宗间瞎翻着,想着找一些稀奇古怪或者重口味的看看,给自己长长见识。这时他发现面前有一沓卷宗特别厚,明显就是涉案人员比较多、案情格外复杂的那种。小圣把案卷拿出来,发现这是一起二十年前的案子,封皮上写的是“逯俨荣非法买卖制毒物品案”。颜色褪了许多,但仍淡不去刚劲的字迹,很有年代感。小圣有些感兴趣,随手打开卷宗,发现是这个名叫逯俨荣的人伙同别人在古城医院里购买感冒药,然后暗地里提炼冰毒到黑市上进行销售,被医院的医生举报,最终被绳之以法的案子。这个案件小圣好像听人提过,符合所有大案要案的特征:涉及人员众多、影响恶劣、黑社会性质,所以破获前后一直被媒体大肆报道。 小圣随手翻着,正要放回去,忽然在逯俨荣本人笔录里发现这样一段话:问:你们将毒品制成后,是如何找下家进行交易的? 答:下家一般由卢蝙蝠进行联系,然后他亲自带人进行交易。 问:这个“卢蝙蝠”叫什么?现在人在哪里? 答:我们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当地人。警察对我们实施抓捕前他还在,后来发生冲突,我被抓,他在混乱中可能跑了,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小圣猛地一惊,他也不知道这个卢蝙蝠是不是不久前淹死的卢宣臣。再继续看下去,发现这个卢蝙蝠在抓捕时显然已经逃窜,案卷里面并没有该人的笔录,其他嫌疑人也无法说出他具体的身份信息。逯俨荣倒是描述了卢蝙蝠的体貌特征,跟之前淹死的卢宣臣甚是相像。小圣想,二十年前计算机还未普及,互联网在中国也并不发达,更别说公安局的内网了。卢宣臣如果真和多年前的这起案子有牵连,那么在内网上没有关联到这起旧案也是正常。何况这个人在当年只有个外号,甭管其他共犯是有意隐瞒还是确实不知,都无法获知其真名。但是话说回来,重名的还多的是呢,何况只是个外号? 小圣越想越混乱,但也愈发好奇。他觉得事情开始复杂起来。 如果卢蝙蝠就是卢宣臣,那他就是多年前被通缉的罪犯。按社会常识来讲,刑事案件的追诉期最长为二十年,算起来,这件案子到现在刚过二十年没多久。卢宣臣很可能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追诉期,于是就不再东躲西藏,又开始到社会上作祟了。其实当年这起案件已经被立案侦查,那么就不受刑事案件追诉期的限制,只要抓到他照样能够根据原案宣判。卢宣臣也就是死在了被押解途中,否则带回队里审一审,还是很快能对上号的。但现在卢宣臣死无对证,逯俨荣等人肯定也早被枪决,也就无法获知当年的真相了。 如果卢蝙蝠就是卢宣臣,那就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找柳勋下手?是否和二十年前的这起制毒案有关?小圣想,这也不太可能,毕竟案子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即使卢宣臣深谙法律,知道已被立案的案件没有追诉期这么一说,那他也大可不必等二十年再下手。唯一能解释的是,这俩人肯定是私人恩怨。可是柳勋去世前表示并没有看清凶手,也没提供相关线索,现在他也死了。这案子岂不打上了一个死结? 小圣脑仁都想疼了。 李出阳这会儿回到了他们那间临时宿舍,薛队已经坐在床上等他。出阳问什么事,薛队说:“柳勋去世了,你知道吗?” 出阳想,如果他不是故意装,那便是老谢没把柿子砸局长一事告诉他,想罢便说:“我也听说了。” “你听谁说的?” “微信群里,同学说的。”李出阳淡淡答道。 “自从你们那次和他见完面后,他状态一直就不好,经常昏迷,几乎说不了整话,我们也不能为了找线索一直去打搅他。没想到人没得这样快,我们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薛队无奈地点上了烟。 李出阳拿起一袋面包边撕边吃,他还没怎么吃午饭呢。薛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时要被动一些,万一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也好有退路。 “现在从柳勋嘴里知道的唯一线索,是卢宣臣是冲着他全家去的。也就是说,他的女儿柳星沉现在也有危险。” 李出阳停住咀嚼:“卢宣臣不是已经死了吗?” 薛队弹弹烟灰,说:“是这样,卢宣臣虽然死了,但这件案子经我们分析,作案人应该不只卢宣臣一个人。” 李出阳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还笑了笑:“逗什么呢,这是你和一队分析出的结果?人死之前,说他就是嫌疑人。现在人死了,又说他不是唯一的嫌疑人?当嫌疑人都是地底下冒出的小鬼?” 老薛还没说话呢,李出阳又一语道破:“你不会是让我去柳家保护他女儿吧?” 薛队说:“还真是这样。你和小圣还真得过去盯一阵儿。孙小圣太闹腾,我有时都拿他没辙,也就你能镇镇他,所以这回还是你带队。柳勋家除了他女儿柳星沉,就有一个老保姆,很不安全。而且说实话,这也是现阶段对你和孙小圣的战略转移。现在你俩这情况,在单位只能禁闭。如果想解除禁闭,就必须有一个结果。可是这结果……” “不是告诫就是处分,反正好几年晋不了级。”李出阳格外冷静。 “如果现在把你俩外派出去,制造一个缓冲,这事儿就能晾一晾。回头你和孙小圣回来,禁闭就自动解除了,自然而然,对你们也不会有太差的后果。何况柳星沉那里也真的需要人来保护一阵子。” 李出阳想,自己和柳勋的关系在这儿,再不情愿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可老薛非拿处理结果压他,有点儿威胁的意思,就让他很不爽。他这个人,软的不一定吃,硬的更是直接撅回去。他铁青着脸,面包扔一边了,没好气地说:“我不去!” “为什么?” “我是男的,不方便!” “还有孙小圣呢,又没让你一个人去!” “有他我更不去!再说了,他也不会去的。他那么官儿迷,一门心思想破案立功,能甘心干这个安保的活儿?” “那我给你换一个人搭档,你看谁合适?” “我不去!” 李出阳臭着脸,老薛也臭着脸,小屋子变成一个格外宁静的粪坑。老薛扭头看周围,问:“孙小圣呢?对了,你说老谢给你们安排活儿了,安排的什么?” 李出阳说:“去档案室整理案卷。” 薛队有些着急:“这时候你们还有那闲工夫?就他孙小圣还整理案卷?他别把档案室点了,我就阿弥陀佛了,你把他给我叫回来!谢队问就说我说的!” 李出阳给孙小圣拨了电话,孙小圣一路小跑推门进来,见是老薛,第一句话就是:“还有柿子吗?再给我们送俩来,刚才送的砸到杜局脑袋上啦!” 李出阳无奈得捂脑门儿。 “怎么回事?”薛队瞅着李出阳。 孙小圣就把那俩柿子是如何在杜局脑袋上开花的事讲了一遍。老薛听罢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俩可真是我的半碗饭!” “薛队,柳勋的下葬,让我也去吧,我们俩可以在最后面。让我们去送一送吧,要没他,你哪碰得上我这么高水准的部下啊。”孙小圣央求老薛。 老薛问:“你怎么去?跟着杜局一起,坐大巴车去?那一脑袋柿子汤不说,你可还没出禁闭呢。” 孙小圣指着一边的李出阳:“他有车,我们可以自己开车去。后到先走,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老薛看着地不说话,好像在权衡。孙小圣赶紧上去给他捶肩膀。 孙小圣把老薛捶得像触电,老薛一把推开他:“行是行,我理解,到时候你们俩就穿便装吧,这样混到柳勋亲友的人堆儿里不容易被发现。”说着他还看了眼李出阳。李出阳看着别处不言语。 孙小圣高兴得蹦了起来,老薛按住他让他小点儿声,别闹得尽人皆知,乐极生悲。接着,老薛又说了准备安排他俩去保护柳星沉的事。孙小圣一听的确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老薛刚刚准了让他们去参加下葬,现在拒绝恐怕事情会黄,再加上也想弄清卢宣臣和柳勋之间的关系,便满口答应下来。 老薛眉开眼笑:“好,好。”然后他扭头看李出阳:“你也再想想吧。”说着就往门外走。 孙小圣像哈巴狗似的追着老薛说:“没事,出阳要是不想去,我一个人去也行。” 老薛心想:如果是那样,你还是别去了。 老薛走了,孙小圣哼着歌把门关上,问李出阳:“我饿着呢,没吃饭呢,有零食吗你?” “你滚一边儿去,离我远点儿!”李出阳往床上一躺。 “没吃药吧你!” 李出阳又一个打挺起来,嫌弃地看着他:“你赶紧收拾收拾给柳星沉当保镖去吧,色迷心窍,谁不知道你那点儿小算盘。” “你不去?”孙小圣早料到李出阳不乐意去,所以备感轻松。 “你放心,自从有了卢宣臣那件事,更坚定了我不会和你合作的决心。出了禁闭我就申请调组。”李出阳斩钉截铁地说完又躺下了。 孙小圣听了一脸怒气地走到李出阳床前,瞪着他,李出阳扭脸看手机。孙小圣瞪了半天眼睛都酸了,脸上肌肉一松,又苦笑起来:“阳哥,再怎么说,柳老大下葬你要带我去哟,就算是咱俩最后一次合作。”说完他还亢奋地在眉毛上比画了一个剪刀手。 与此同时,他心里大吐一口唾沫:要不是你有车,你也配! 到了柳勋下葬那天,孙小圣从开饭前就偷偷几次溜到单位停车场去看大巴车的动向。果然不出所料,午饭刚一结束,一帮同事就换了正装排队上了大巴车。孙小圣火急火燎地跑回宿舍,让李出阳换上衣服准备出发。李出阳换上了棒球衫,外面又穿了件深色外套,扭脸看孙小圣已经穿好了黑棉服。黑棉服是低领的,露出一小截红秋衣。李出阳指着那一条红线说:“你这样穿是想到那儿找抽吗?” 孙小圣在秋衣外又套了件毛衣,红边还是露着,问:“我的秋衣都是红的,怎么办?” “那就不要穿。” “那不扎死?” 李出阳一边咒骂着一边开柜子,找出条围脖给他扔过去。孙小圣高高兴兴地围上,鼻子使劲一闻:“挺香!还喷香水?” “你嘴给我离远点儿!”出阳记得毕业晚会大家唱卡拉OK,李出阳拿过孙小圣唱过的话筒要唱歌,发现那话筒都是酸的。自那以后,他就知道孙小圣的唾沫星子是酸的。 正说着,有人敲门。孙小圣开门一看,竟然是技术队胖子吴良睿。良睿提着一袋子饭,说:“你们老薛去参加柳勋下葬了,让我把饭给你们捎过来。” 孙小圣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吴良睿却没有走的意思,一边打量着这屋一边絮絮叨叨:“嗬,你们这条件也可以呀,我以为禁闭都是小黑屋呢。” 李出阳坐在床上看手机,头也没抬。 这仨都是一届的,吴良睿也是孩子脾气,和孙小圣打打闹闹惯了,但跟李出阳从来就没话说。一是没什么交集,二也有点儿看不惯他那副狂样。现在自己给他们送饭,李出阳还拿冷屁股贴他热脸,让他怒火暗烧。他想,我就要多关心关心小圣,把你晾一边儿。他想罢就坐到小圣身边,跟小圣拉起家常来。 “你在屋里围什么围脖?” “哎哟,咳,我这不是落枕嘛……” “听说你们回来后还在玉川破了起案子,咋破的?给我讲讲呗。” 孙小圣一听来了精神,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起理发馆那件案子来。先从发现尸体的惨状,到心怀鬼胎的胡老板和形迹可疑的吴店员,以及后来发现的种种蛛丝马迹,像说书一样亢奋。李出阳端着饭盒一边吃饭一边看表,眼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孙小圣却还没有打住的意思。吴良睿也是弄假成真入了迷,更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眼见快来不及了,李出阳假意出去上厕所,在卫生间给孙小圣拨了一个电话:“你慢慢说你的光荣事迹吧,我先去了!”孙小圣这才缓过神来,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让吴良睿离开的借口,只好到桌子上撕手纸:“我……我去个厕所。” 吴良睿说:“行,那我等着你。” 小圣突然捂肚子:“哎哟,肚子疼,你别等我了。” 吴良睿说:“我也去厕所。” 小圣往厕所跑,到门口碰见刚出来的李出阳,赶紧把他推了回去。俩人钻进一个隔间,李出阳问:“你干什么?” “你先别出去,我跟吴良睿说我上厕所。得等一会儿再出去。” “我出去我的,他又不拦我。”李出阳就推门。 小圣怕出阳把他一个人抛下,赶紧按住门:“别别,你等我一起。” “我等你多半天了,你还是跟他念你的山海经去吧!” “别别,阳哥,你稍微等一下……”小圣扒着门缝往外看,竟然看见吴良睿提着裤子来到了小便池前。孙小圣做了一个求爷爷告奶奶的手势,示意李出阳别出声。 李出阳却没看见,推一把孙小圣:“你给我让开!” 小圣死死倚住门:“等一会儿……” “等你大爷!”李出阳使劲一踩孙小圣的脚,孙小圣嗷的一声,吓得门外吴良睿尿都憋回去了。回头一看,李出阳推门从隔间里出来,里面还露出孙小圣半个脑袋,他都傻了:“你们俩干什么呢?” 孙小圣尴尬地笑笑:“我便秘,他拿开塞露帮我……” 李出阳拽着孙小圣的耳朵出了厕所,俩人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四下无人,跑到停车场。这时距离大巴车发车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俩人都挺着急。偏偏这时候李出阳电话不断,先是快递公司来电话,说他定的一包鸡蛋果马上送到,问具体地址;这边还没挂,老薛又来电话问他们出门没有,仪式快开始了,赶不上就不要来了。出阳坐在驾驶座上光顾接电话,孙小圣在一旁干着急,下了车推开车门把他拽下来,说:“我开!” 上了高速出阳才挂了电话,见孙小圣开得疾如风,问他:“你认识路吗?” 小圣说:“反正我不用导航!” 小圣风驰电掣地开到玉川公墓,发现公墓山下已经停了很多警车和私家车,想必都是来给柳勋送行的。公墓停车场很小,已经车满为患,小圣顺着山道开上去,发现路边已经没了车位,他只能一路往上开,发现停在第一辆的就是他们单位的大巴车,他便把车停在轿车前面,和李出阳一起下车朝公墓跑去。 公墓特别大,像棋盘一样宽阔紧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可能是,找了半圈,终于在东南角找到了一群穿制服的人。果然还就是给柳勋送葬的同事们。穿制服的都在后面,想必是柳勋生前警校的同事和学生,前面都是穿便装的,应该就是亲朋好友了。孙小圣一眼看见柳星沉,想挥手打招呼,被李出阳扯住。 柳星沉还是那么漂亮,细眉细眼巴掌脸,一头秀发在风中飘动,小圣都看呆了。不过,柳星沉虽然看起来柔弱,情绪还是比较平静的,只是红着眼圈沉默不语。她站在最前面,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想必就是她家的那个保姆。保姆身边还有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一时也辨不出是谁。孙小圣听说柳勋在古城的亲戚很少,他本是安徽人,家中独子,军转后留到古城,岳父岳母和妻子相继病逝,自己老家也没什么人,所以柳星沉自此更是孤苦伶仃。孙小圣有些内疚,前两天还因为薛队让他去保护柳星沉不太情愿呢,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就算是自己不爱慕柳星沉,冲柳老大的面子上也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李出阳就拒绝。这禽兽!孙小圣扭脸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出阳,偷偷瞪了一眼。 下葬仪式其实不复杂,就是局长出来讲几句,然后和家属说说话握握手,最后把墓打开,把骨灰盒放进去,然后每人往墓碑前放朵花,基本上流程就结束了。孙小圣看见大家都在放花,跟李出阳说:“我也想放。” 李出阳说:“你放什么?赶紧走吧,一会儿单位人放完就该上车了,发现咱俩就完了。” 孙小圣一想也是,赶紧随着他来到停车位置。到了停车位置发现周围围了不少人,李出阳预感不妙,过去一看,发现自己车已经倒退着顶到了单位的大巴车上。李出阳脑袋嗡的一声,问孙小圣:“你没给我拉手刹?” 孙小圣摸摸脑袋:“我记得我拉了啊!我……” 俩人这下尴尬了,眼见周围好些人看着,他们也不方便上车就走,只好等着单位司机过来说明情况。现场好不热闹,单位同事一个个过来上车了,看见这幅景象,又看见车边如丧考妣的俩人,都问他们俩是怎么回事。问话的、开玩笑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孙小圣摆着傻脸笑呵呵地应付着,李出阳坐在一边草坪上捂着脸。他这回发了一个彻底的誓:这辈子要再和孙小圣搭档,自己就是乌龟王八蛋! 第七章 这个任务太奇葩 第七章 这个任务太奇葩 俩人这回也学聪明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老薛承认错误。俩人私出禁闭这已经是全局皆知的事了,不争取个好态度也不行。李出阳那么有心计的人都没招了,心里不断在想:自己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孙小圣简直是瘟神! 到了老薛办公室门口,俩人又为了谁敲门起了争执。李出阳说,你开的车,应该你敲门。孙小圣说,车是我开的,但车是你的,应该你敲。李出阳说,废话,车是我的,你拉了手刹能顶到大巴上吗?孙小圣说,谁叫你自己车不自己开?李出阳说,又不是我求你开的!孙小圣说,要不是你没完没了地接电话,我能开车吗?李出阳说,要不是你一脸贱样求我带你去,我能让你开车吗? 孙小圣认栽,说:“好。”然后砰砰敲了门。 里面薛队说请进。小圣扭开门,使劲把李出阳推进了屋,自己讪讪地尾随。 李出阳顾不上骂他,见着坐在沙发上的老薛,尴尬地笑笑,又及时收住。这么逢迎人,他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孙小圣却一点儿都不尴尬,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了,早就百炼成钢了。他见老薛茶缸子摆在小桌上,跳过去拿起来捧到饮水机下续水。 老薛却看着他俩不说话。小圣颠颠地把茶缸子摆到他面前,老薛也没个回应。小圣扭头一看,李出阳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小圣心里暗骂,这家伙真分不出个眉眼高低! 小圣故作悲痛点头哈腰:“薛队,薛老大,我们错了,是我们不好,给你找麻烦了……” 老薛把手上的笔扔在桌子上,终于开了腔:“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圣硬着头皮重复着:“我们错了……” 老薛带着一脑门儿抬头纹问:“你们?” 孙小圣和李出阳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更不敢轻易开口了。老薛冷笑了几下,看着孙小圣:“你还敢用‘你们’这个词?那我问问你,车是谁开的?你别告诉我是李出阳开的。李出阳虽然开车不认路,但技术我还是信得过的。就是你孙小圣,开车一堆臭毛病,上车前不热车,下车后不掰反光镜、不拉手刹,你也不是第一回了。有一次晚上出现场,你就是没拉手刹,警车溜到马路中间,弄得路人都以为整条马路限行了,都上交通广播了!” 孙小圣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还狡辩:“那次拉手刹了,只不过没拉彻底,那个下坡太陡……” “那你倒跟我说说,这回车是谁开的?” “我开的。” 薛队站起身来:“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说你自从来到三队闹了多少事?大家给你擦了多少回屁股?我又因为你得罪了多少人?数得过来吗?成天一副傻吃闷喝的模样,还非要跟这个比跟那个比,非要比谁强一头,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净。你自己揽屎可以啊,揽了别往我这儿扔啊,好嘛,我这儿都被你扔成粪堆了!” 小圣一听这形势不对,分明是要把自己扫地出门的节奏啊,吓得都要跪下了:“薛队薛队,我也是急于表现,我……我也是想早点儿……”他一时口拙,找不到合适的词:“早点儿继承大统啊!” “你继个屁,我还没死呢!”老薛可不想逗贫,指着孙小圣继续说,“不管怎么说,这回我是保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你爹妈有个心理准备。”然后他转身看着李出阳:“你回去吧,从禁闭室搬回宿舍,明天照常上班。” 孙小圣傻眼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李出阳也慌了神,犹豫半天站起身来:“薛队,我也有责任,毕竟这次是我们俩一块儿去的。” 薛队看着他,脸上缓和了许多,但又有些不好启齿:“我知道,你到我手下也两年了,什么样我最清楚。我相信你,也在一些特殊情况下理解你。你不要想太多。” 孙小圣心想,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自己这边十恶不赦,李出阳那边却沐浴恩泽,什么世道!但他也知道现在老薛对他有成见,要是再纠缠恐怕适得其反,干脆等他下了火再单独上门赔罪,想罢走到门口就要出去。 “你干什么?”老薛问。 “我去通知我爸和我妈!”小圣没好气。 李出阳心想不成,倒不是担心小圣,只是觉得自己就这样闪身出去反而更显狼狈。他挡住小圣,又把门关上,有点儿头脑混乱地跟薛队比画:“不是,事情没您想得那么恶劣。当时我们是为了节省时间,下车下得太着急,也是怕被同事们和领导们发现啊。” 薛队皱着眉头,听着他说。李出阳本来说完了,见这架势,只好继续说下去:“这件事老谢本来安排得就欠妥,我们俩是柳勋手把手教的学生,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参加他的下葬仪式?即使是禁闭期间,应该也有个例外吧。我觉得您去跟老谢说说,应该还有缓儿。” 老薛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应该拿这个由头跟他说说。可是你们想想,从卢宣臣被淹死,到杜局被扣了一头柿子,再到今天这事,人家会一次次地姑息吗?刑侦支队又不是你们两家开的,上面有一级一级领导,下面有一层一层同事,谁老没事照顾着你们情绪玩儿?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出阳不说话了。孙小圣更是瘪在了沙发上。 “更何况,老谢安排的任务,你也直接给否了。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老薛走到窗前点烟,看着外面一朵云彩不挪眼。 屋里沉寂了一分钟,只有墙上的钟在嘀嗒嘀嗒地响着,略显尴尬。半天,李出阳说:“好吧,那你跟老谢说,保护柳星沉的任务,我参加。” 老薛的眼睛从云彩上挪开了,孙小圣的眼睛也抬起来了。俩人目光在李出阳脸上聚焦,好像看着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 “你答应了?”孙小圣意外得头脑一片空白。 李出阳指着他鼻子:“跟你没关系啊,我是不想让薛队坐蜡。” 薛队长叹一口气,整了整领子说:“我去找趟谢队。你们俩在这儿等我。”说完他推门便出去了。 小圣和出阳待在薛队办公室里,冷场半天,小圣心里才想起应该跟李出阳客气一下。毕竟如果不是他接下任务,自己很可能就要背处分了。尽管小圣也觉得李出阳脱不了干系,但此刻不领情,万一他中途耍鸡贼改变主意,自己又凶多吉少了。想罢他硬着头皮说了句:“那什么,谢谢啊这回。” 不料李出阳横眉冷目:“我都说了,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要不是老薛在前头顶着,我巴不得你被清出我们三队。” 小圣这下心安了。他不领情,他不亏欠,俩人还是僵得没有一丝杂质。小圣如释重负,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犯起了困。 忽然电话响起,把他吵了一个激灵。薛队让他们现在就去办公室整理东西,准备明天就开始对柳星沉进行安保工作。孙小圣和李出阳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久违的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在座位上各司其职。今天不是三队值班,也没有续办的案子。黑咪正在泡茶,苏玉甫对着电脑念念有词地打着什么,灿灿和王木一小声议论着什么八卦,樊小超则靠着椅子背儿伸懒腰。大家看见小圣和出阳推门进来,都惊呼起来,随即起身相迎。灿灿说:“没事啦?出禁闭啦?” 孙小圣挺直腰杆一脸释然:“没事了!能有什么事呀!”然后哈哈大笑。 李出阳看都不看他,径直进了屋,到自己抽屉去拿上勤用的记录仪和电台,又把车钥匙扔给苏玉甫,让他帮忙明天开到修理厂,和大巴车一起走保险。那边灿灿还在跟小圣逗贫,说关禁闭关得人倒胖了,双下巴都出来了,快成鹦鹉鱼了。黑咪应和说可不是嘛,每天的饭都是我给他们俩盛的,小圣以前去食堂吃饭总是磨磨蹭蹭,好菜都没了他才排上队,我多准时呀,好么,这一关禁闭,完全是给他改善伙食了!灿灿和王木一直笑,樊小超还在旁边小大人似的一脸深沉:“接下来的可是劳神的大活儿,他想长肉都不行了。” 孙小圣说:“我这辈子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劳神!” 李出阳正弓着身子在抽屉里拿东西,听到此话抬头看着他们:“你刚才说什么?” 小圣说:“我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劳神,就是心眼儿大的意思。” 出阳盯着樊小超:“你刚才又说什么?” 灿灿意识到了什么,打马虎眼:“小超说要是接了大活儿,长肉都没工夫长了。”说着又冲樊小超挤眼睛。小超半天才看懂,机械地点了两下头。 李出阳不是一般人,他觉得不对劲。听这话音儿,这一屋子人都知道保护柳星沉的行动,而且自他们进屋以来,也没一个人询问他们如何出的禁闭、出禁闭以后的安排。他像转摄像头一样扫视这一屋子人,灿灿看着孙小圣,王木一则和樊小超闪躲着回到座位上,苏玉甫也盯着电脑不说话,平时话多的黑咪也假装要去灌暖壶,只有孙小圣一脸无辜地跟他对视。 李出阳指着孙小圣鼻子头:“好哇,我知道了,你拉着老薛一起给我下套儿。孙子,我被你玩儿了。” 小圣都匪夷所思了:“你说什么呢,你这个人,算计糊涂了吧!” 李出阳走到他跟前,戳他胸脯:“别跟这儿装洋蒜,你行呀,现在演技见长啊,知道演苦肉计了!”黑咪见俩人又要干仗,忙上去拦着。 孙小圣这回不糊涂,知道是樊小超一句玩笑话引起了误会,推开李出阳直奔樊小超:“嘿嘿嘿,小屁孩儿把话说清楚,别让你阳哥误会。” 樊小超关键时刻就发怵,强撑着一脸严肃,任凭孙小圣怎么问就是不开腔。李出阳在远处说:“行了,你也不用难为人家实习生了,这活儿我接不了,我现在就找老谢说去!” 黑咪一瞅他来真的,赶忙先行一步把门关上,拦着他不让他出去。孙小圣急了,好容易避开处分,这会儿又危在旦夕了。他按着樊小超脑袋使劲晃悠:“你倒是说话呀!你要冤死我呀!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呀?!” “啊啊啊啊!”樊小超被晃得惨叫,半天挤出一句话:“是王木一告诉我的!” 王木一尖叫起来:“你别胡说八道!”说完又看孙小圣、李出阳:“二位大哥,你们俩的事可别把我掺和进去!”他这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一屋子人齐刷刷地又恢复了他们进屋之前各司其职的状态。 李出阳那边还是要出门,黑咪上前堵住,孙小圣不敢进一步激怒他,只好继续找人对质。他拉着灿灿:“你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吧?” “我不知道呀!” “黑咪,你肯定知道!你跟他说清楚呀!你没看……”孙小圣跟个大螃蟹似的比画动作,意思李出阳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 “……这……这还是等薛队回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吧。”黑咪爱莫能助。 “苏玉甫,你就会躲事儿,一有事你就看电脑,也不说句公道话!”孙小圣老觉得他一脸阴森。 “我看电脑招你了?又不是我出的主意,谁出的主意你找谁去!”苏玉甫轻易不开口,开口就是硬道理。孙小圣也听出来了,这里面还真有事。果不其然,黑咪冲苏玉甫嚷嚷:“你说什么呢,谁给出什么主意了?” 苏玉甫站起来:“我就说这招不灵,李出阳又不是傻子。看见了吧,闹起来了吧。谁出的主意谁收拾吧!” 灿灿看着樊小超:“都是你多嘴!” “关键他还往我身上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你说!”王木一也跟樊小超急了。 “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樊小超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被一伙人拦住。 “我跟你拼了!”孙小圣上去就抓樊小超的脖领儿。 “我眼镜掉啦!”樊小超叫得像厉鬼一样。 大家都上去拉架,越拉孙小圣扯得越凶。李出阳拉门要走,被黑咪从后面生生拽着,一屋子人乱作一团。李出阳使劲拽着门,黑咪在后面顶着,忽然被孙小圣的屁股一拱,身子跑偏了,李出阳顺势把门拉开,还没出去呢,就看见一个人影扑通一下栽了进来。李出阳被这人影带得也往后一仰,强大的后坐力传递到黑咪、灿灿等人身上,一群人除了苏玉甫全摔在了地上。 老薛被压在最下面,从人缝中露出两胳膊。 老薛刚从老谢屋回来,走到走廊里看见好些别的屋同事围在办公室门口听动静,感觉不对,刚一推门,正好李出阳使劲拉门,他一下就栽了进来。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屋子人摔在地上,苏玉甫哈着腰看着他们,下意识地要装作没看见走开,回过神后还是先把薛队扶了起来。 所有人都爬了起来,揉屁股的揉屁股,捋头发的捋头发,哀号遍野。再看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其他队的人看三队的热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当成定期的节目了。王木一气鼓鼓地把门关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薛队上衣兜的钢笔尖儿都摔折了,心疼得不得了,头也摔了一个大包,眼见就肿起来了。 孙小圣脸涨得通红,樊小超撅着屁股四处找眼镜,灿灿慌忙掸着衣服,黑咪想编个理由脑子又一时跟不上。薛队瞅着李出阳一脸官司的样儿,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问他:“成天闹闹闹,不嫌烦?”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脑门儿上的大包。 李出阳不说话,揉着胳膊。薛队还是看着他,继续问:“这事有你吧?” 出阳还是不说话。 “这是第几回了?” 薛队扭脸看孙小圣:“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的任务!” 说着他又看李出阳:“你也是!” 第八章 动物医院的神秘坠楼 第八章 动物医院的神秘坠楼 李出阳这回跟孙小圣又杠上了。甭管孙小圣知不知情,事情肯定是这样:薛队自知出阳不会接这个任务,于是和灿灿他们合计出了个歪招,假意把罪名全加到孙小圣头上,让李出阳过意不去,从而为他说情,直至接受老薛的条件。这招太阴毒了,宫斗戏里都不见得用得上。出阳恨得牙根儿痒痒,看见孙小圣就想上手捶一顿。 没办法,他们已经出了禁闭,从共处一室变成共处一车,守在柳星沉家外面,至少得两星期。柳星沉住在古城南区的一幢高层小楼的四层。由于男女有别,小圣和李出阳不便住进去,单位便给他们的车配了一张小区的车证,让他们守在柳家楼下。同时又单独发放了三部对讲机,一部放在柳星沉那里,孙小圣和李出阳人手一部,以便出现紧急情况随时联络。头一天去的时候,柳星沉到他们车里去拿对讲机,推门一看是孙小圣,先是惊喜,随即眼圈又红了。她跟小圣认识也有几年了,自从第一次在家里和小圣见面,就被小圣的憨态深深感染,十分喜欢和他聊天。小圣更是喜欢笑语嫣然的柳星沉,之后又几次借故到柳勋家拜访,和星沉有了更深的接触。小圣曾经想过追求她,但又怕星沉瞧不上自己,回头连朋友都做不成,只想着等自己混出点儿样来再表白,于是就蹭着当柳星沉的男闺密,浑浑噩噩,一直到毕业俩人逐渐失去联系。 小圣恍然一想,自己毕业两三年,也和星沉两三年没见面,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柳星沉坐在后座上,一会儿看看李出阳,一会儿看看小圣,笑了一会儿,又低头没了话。其实她本来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但最近家里变故太多,人有点儿麻木。半天,她说:“谢谢你们。” 李出阳叼上一根烟:“没事。” 小圣把他烟夺下来:“你别抽了,有女孩儿,呛不呛呀。” 然后小圣教柳星沉使对讲机。对讲机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只有一个信道,按下就能和小圣、李出阳通话。在不方便或者来不及说话时,按上面一个紧急呼叫按钮就能直接触发另外两部机器的振动。小圣给她讲解完,又让她自己尝试操作。柳星沉拿着自己的对讲机直接按了下紧急呼叫按钮,果然发出了嘀嘀的紧急警报。紧接着小圣不行了,他之前把自己的对讲机放在了衬衫的胸兜里,现在机器振动,颤得他乳头一阵痉挛。 “哎哟哎哟……”孙小圣捂着胸哆嗦。李出阳和柳星沉都看傻了。 小圣把对讲机掏出来,又试了试通话功能,没问题。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小圣想和柳星沉单独说几句话,于是给了李出阳一个眼色,希望他下车避避嫌。 李出阳看见了,没搭理他。 “你帮我买包烟去行吗?”小圣塞给他十块钱。 李出阳给他扔过一盒:“抽我的。” 小圣白他一眼,示意柳星沉下车说。刚一下车,小圣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此人正是前两天他们在葬礼上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纤瘦挺拔,五官硬朗,脑门儿上有一小块疤,身穿一件皮夹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也正在对面看着他们。柳星沉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对,忘记跟你们介绍了,这是我男朋友,叫王鹿羽。” 李出阳也从车上下来了,看着傻眼了的孙小圣和面带微笑的王鹿羽。王鹿羽迎面走来,挺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警官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圣还是说不出话,李出阳回了句没关系。王鹿羽把塑料袋递给李出阳:“刚才星沉跟你们说话,我就去旁边便利店给你们买了点儿吃的。这大冷天儿的,你们真不容易。” 如果不是零食,李出阳还真不稀罕。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又听王鹿羽说:“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回头这事过去,我们一定请你们吃饭。要不是有你们在,我还真不敢让星沉在这儿住了。”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柳星沉小鸟依人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说:“别贫了,这么冷,让人家赶紧回车上吧。” 几个人简单道了别,李出阳回到车上开始翻王鹿羽给买的零食。零食挺丰富,也挺实惠,一看王鹿羽就是个细心人。话梅、面包、饼干、薯条,每样都分着买了好几个品牌,里面还塞了两盒感冒冲剂和一大包湿纸巾。李出阳挺受用,随便拿出一袋吃的就哗啦哗啦地扯。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孙小圣怒目圆睁。 李出阳笑了两声,扔了一粒话梅到嘴里:“嗬,真酸!” 孙小圣猛地扭头瞪他,出阳装没看见。小圣伸手就抢吃的,李出阳哗啦一声把塑料袋捂住:“你有点儿骨气行不行,这可是你情敌买的。” 孙小圣指着他像煞有介事地说:“李出阳,我告诉你,第一,我跟那个什么王鹿羽不是情敌关系,我们的竞争还没开始,我还没有出手;第二,你也别给我下套,柳星沉现在是咱们的工作对象,我不可能追她——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她了?” 李出阳冷笑道:“这还用看?从你答应接这任务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一个多想立功多想上位的人,能甘心干这默默无闻的活儿?不是为这姑娘还能为什么?” “你别胡说八道,我接这任务是因为……”小圣差点儿就把上回在档案室看见的古怪案件跟李出阳说了,后来一想不行,一定会被他看破玄机,于是及时刹住,改口道,“是因为老薛答应咱们去参加柳老大的下葬,我能卸磨杀驴吗?” 李出阳说:“行,你骂老薛是驴,回头我帮你传达。” “你滚蛋!”孙小圣把椅子放下,睡觉了。 俩人工作内容十分程序化。车上必须保证一个人盯着柳家,另一个人可以去厕所、买饭、抽烟或者睡觉。其他还好,买饭是个问题。孙小圣坐不住,老张罗买饭,结果老是出岔子。李出阳要吃拉面,他买回来削面;李出阳不爱吃下水,他买的不是炒肝就是卤煮;李出阳嘴干说买点儿水果,结果孙小圣拎回来两大袋子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俩人为这吵了不止一次两次。李出阳认为他是成心,他怪李出阳没说清楚。王鹿羽倒是又过来看过他们一次,送了些吃的用的,后来李出阳怕他引起别人猜测,提醒过他一次,他就没再出现。 这两天柳星沉一直没出家门,王鹿羽基本也是下午来,晚饭后走,连续两天,每次小圣都是一脸肃穆地看着人家,有点儿像瞻仰遗容。第三天一早王鹿羽又来了,紧接着带着柳星沉一起下了楼。柳星沉怀里还抱了条狗,一脸慌乱,还没等小圣他们下车呢就敲他们玻璃。小圣把车锁打开,他们俩人上了后座说:“迪里病了,我们得带它去趟医院!” 迪里就是柳星沉怀里抱的这只英国斗牛犬了。孙小圣看着这只斗牛犬,一脸褶子,此时还蔫耷耷地吐着舌头,好像一个快咽气的老头儿。柳星沉告诉小圣,迪里在家里咽了一个桃核,现在卡在胃里出不来,已经两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眼看就要被活活卡死。星沉说,迪里是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到今天才刚刚养了三个多月。要是这狗真是被桃核卡死了,难过不说,还对不住父亲。父亲死于非命也就罢了,连他生前买的狗都不得善终,柳星沉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小圣本想劝她不要如此嫁接感情,但瞅她一脸的急切又开不了口。王鹿羽挺过意不去,跟他商量:“我们就去育芝西路的大农宠物医院,不远,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你们正好也趁机歇歇。” 李出阳毫不客气地说:“那你不是扯淡呢吗?上车吧。” 柳星沉拉开后门进去,王鹿羽刚要进去,孙小圣脑瓜子一转,跳下车来说:“你上副驾驶坐着吧,也给他指指路,他不认路。” 王鹿羽坐到副驾驶后,孙小圣跑到后座上和柳星沉坐在一起。小圣想,李出阳也有物尽其用的一天,他要不路痴自己还没借口坐到柳星沉边上呢。柳星沉却没闲工夫理他,一直紧紧抱着迪里不撒手,眼里闪着泪,真跟遗体告别似的。孙小圣想安慰,但又觉得为一只狗去说什么极乐安康的话太滑稽,便伸出手摸摸迪里的脑袋,说:“这狗这么肥,肯定挺得过去。再说到了医院人家兽医一开刀,别说桃核了,就是椰子核也能给掏出来呀!” 柳星沉问:“椰子有核吗?” 孙小圣挠头:“我……我就是打一个比方。” 王鹿羽在前面回过头:“孙警官你说得对,现在的兽医院可不比人的医院差,做个开膛破肚的手术都是小意思。” 孙小圣满脸严肃:“你叫我小圣就行。” “好的,”王鹿羽把声音压低,“孙警官。” 孙小圣一听火了,这家伙还阳奉阴违。李出阳在一边淡淡说道:“他不是让你小声叫他。他名字就叫小圣。” 王鹿羽赶忙点头:“哦哦,那您怎么称呼?” “李出阳。”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王鹿羽念念有词。 “不是那个初,是出入的出。”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李出阳觉得跟这人基本上聊不下去了。 孙小圣不再跟柳星沉搭话了,没意义,而且怕给李出阳落给话柄。他开始有点儿厌倦这任务,柳星沉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憧憬,不管有没有王鹿羽,有没有这项任务,甚至说有没有柳勋,他孙小圣都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与其说爱慕,不如说仰望。仰望就是一个天上的永远遥不可及的希望,太熬人。 很快他们就到了大农宠物医院。这家宠物医院是古城的老字号,位于古城农业大学西配楼的六层。楼是座老楼,像只巨大的火柴盒,方方正正地竖在院中央。他们到了医院先挂了号,然后到消化科找大夫。没想到消化科屋门是锁着的,王鹿羽一看表,刚刚过12点,于是猜:“大夫是不是都吃饭去了?” 孙小圣说:“有可能,宠物医院哪儿像给人看病的医院呀,老有人给你守着。”说着就坐到一边椅子上。柳星沉急了,把狗塞给王鹿羽就要回护士站找大夫。正说着消化科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瘦瘦小小,四十多岁的男大夫探出头来问什么事。孙小圣指着王鹿羽说:“他瞧病。” 王鹿羽用下巴指着怀里的狗笑笑说:“它瞧病,它瞧病。” 大夫把他们迎进来,问这狗有什么不好。这是一间不大的诊室,迎面堵着一排更衣柜,柜子后面是三张拼成品字形的写字台,写字台上面是一扇窗户。大夫坐在最靠外的一张写字台上查看迪里,柳星沉又给他介绍了一下这狗的症状。大夫拿听诊器给迪里听了听心跳,说:“这个只能做手术取了,你们看怎么样?” 柳星沉求之不得。大夫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地写着字,又说:“这狗身体挺虚弱,你们先带它打点滴吧,打一些维生素和葡萄糖。” 柳星沉去交了钱,带着迪里来到点滴室打点滴。孙小圣进了点滴室才发现,原来现在宠物医院五脏俱全,完全向人的医院看齐,一间点滴室都做得有模有样,什么小床、输液架、叫号器,只不过各种器具摆设都比人的医院小一号,乍一看有点儿像过家家的玩具。一个护士给迪里扎了针,打上了吊瓶输液。小圣在点滴室里溜达,发现这儿唯一和人的医院不同的地方就是周围还有一排笼子,笼子里面放着一些输完液但主人还没来得及领走的宠物。 看着这些猫猫狗狗可就有意思了,颇有动物园的感觉。有一只沙皮犬出了车祸上着颈托,大脑袋顶在笼子上,乍一看像一盘狗头肉;有一只小博美独占着一个大笼子,可能是因为腿骨折的原因,小圣逗它,它只能在笼子里横着走;还有一只大肥猫端端正正地坐在笼子里,任凭小圣怎么逗它,它都不动窝、不出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它得的可能是抑郁症。”小圣总结。 “它是因为太闹腾,被打了镇静剂。”李出阳说。 孙小圣看着他:“你太夸张了吧!动物怎么可能打镇静剂,顶多是麻醉。” “为什么?” “镇静剂打下去又麻又凉,人感觉舒服,但猫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你果然试过。” “你滚蛋!” 王鹿羽在一边儿都听乐了。 打着点滴的当儿,柳星沉想去找医生商量一下手术的事。孙小圣和李出阳不敢离身,便把迪里拜托给王鹿羽,随着她又回到消化科。这回消化科屋里面只有两个女大夫在,分别坐在靠窗的两张桌子前。两个女大夫一个二十多岁,白肤长发,样子挺时尚;另一个已经年近花甲,戴着黑框眼镜,嘴巴有点儿地包天,看上去有点儿像唐老鸭。柳星沉等三人进来,岁数大的大夫头都没抬,倒是年轻大夫看见他们,问给哪只宠物看病。柳星沉说找刚才那位男大夫,这位女大夫说:“哦,你找我们主任,他出去了,要不你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儿。” 柳星沉还没答话,对面的唐老鸭大夫抬起头说:“你们出去等吧。” 两个女大夫明显不对劲,年轻的瞥了岁数大的一眼,故意问柳星沉:“你给你的宠物看病?什么宠物?带来了吗?” 柳星沉就一一答了,说狗正在输液。年轻女大夫问:“那又来找刘大夫干什么?” 原来那男大夫姓刘。柳星沉说:“我来找刘大夫问问手术的事。” 一边的老大夫不耐烦了,对年轻的女大夫说:“哎哎哎,你让他们在外面等刘鑫不就得了?弄这么一屋子人干什么,本来房间就小。”老大夫瞥了柳星沉身后的孙小圣和李出阳一眼,好像有点儿好奇他们仨是个什么关系。 孙小圣有点儿恼怒,这兽医比人医还牛气,说:“我们就是问问情况,再说你们这儿的大夫怎么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刚才就敲半天门不开门,现在又找不到人,还把我们往外轰。你们这医院什么办事风格?” “他肯定吃中午饭去了。”老大夫看看表。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李出阳干脆一屁股坐在刘鑫的椅子上,一脸不容商量的霸气。柳星沉和孙小圣于是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老大夫明显不是冲小圣等人,她瞪了对面的年轻大夫一眼,没吭声,起身去饮水机旁接水。这会儿有人敲门,大家都以为刘鑫大夫回来了,没想到李出阳开门一看,是个工人模样的年轻男人。这人二十多岁,中等身材,只穿着一件挺薄的工作服,戴了顶鸭舌帽,看见年轻的女大夫直接问:“彭晓,我一听是你叫我就赶紧过来了。怎么了,是哪儿出问题了?” 女大夫彭晓指着窗户:“喏,楼上的室外机一直往下滴答水,我们这窗台老是湿漉漉的,放点儿东西都没法放,还特别吵人。” 工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估计不是你嫌吵吧?你可不是那么事多的人。” 一边的老大夫马上接话:“你什么意思?” 工人说:“我没什么意思呀,王姐。” 后来小圣才知道,这个工人叫徐享文,是医院里负责设备的,因为比较全能,平时也帮着关系好的同事负责一些小的维修工作。王姐名叫王雨梅,在医院工作好几十年了,但因为一些事情迟迟没能评上职称,和她同期入职的大夫都当副院长或者是教授级别了,她还只能算是个资深大夫。彭大夫名叫彭晓,刚刚转正不久,由于家里比较有钱,也有几分姿色,在医院里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院领导都拿她没辙。办公室里的另一位成员便是之前给柳星沉看狗的刘鑫刘大夫,他是科长,却不大顶事。一边是脾气古怪、性格孤僻的老王,一边是不求上进、直来直去的小彭,他可是两头受气。 刘鑫还没回来,柳星沉只能继续等着。这时徐享文要爬到窗台上去看看上面的室外机。彭晓给他找了张报纸垫在桌子上,他爬上桌子踩着报纸走向窗台。 “哎哟,你踩到我的本子了!”王雨梅惊叫道。 “不好意思,王姐,我没看见。” “你肯定是故意的!”王雨梅一边瞪他一眼,又扭头狠狠瞪了彭晓一眼。 “王姐,小徐是来给咱们修空调的,你就别那么太计较了。回头空调修好了,那些滴滴答答的水声也不会吵到你午休了。”彭晓一边敲着电脑。一边若有似无地笑着。 王雨梅张口要怒骂,又马上转为讥笑:“嗯,是呀,我跟院里反映好些次找人来修,都没有人过来,你一找就把小徐找来了,还是你不简单呀。” 这时徐享文已经打开窗户,走到外窗台上。窗外是个好天气,阳光带着清风扑面而来,屋子里几个女人的头发全飘了起来。彭晓仰头看着窗外的徐享文:“你小心点儿。也不拽根儿绳子。” 徐享文一边扶着窗户架子,一边仰头观察着上面的室外机,说:“这算什么,习惯了,太在意了也不好。王姐,能麻烦你个事吗?” 王雨梅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什么东西,听他叫自己,知道没憋好屁,不耐烦地反问:“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徐享文说:“我一会儿要往左挪挪,也就是你那边,我一会儿抓着点儿这边窗帘,你也帮我拽着点儿。” “怎么拽?”王雨梅一时没听明白。 徐享文慢慢移动到左边,用一只手拽着左侧的窗帘,另一只手指指王雨梅:“你就拽着窗帘的那个角就行,帮我吃着点儿劲。” 王雨梅不太情愿地伸出一只手拽着窗帘,嘴里还不时地抱怨着。 这时有人敲门,李出阳开了门,发现是王鹿羽抱着迪里回来了。王鹿羽说:“迪里点滴打完了,看起来也精神一些了。” 彭晓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呀,好漂亮的英国小牛!” 柳星沉接过狗,抱着给彭晓看。彭晓摸着迪里的小头问柳星沉:“这个狗是什么毛病呀?不会是皮肤病吧?斗牛犬很容易得皮肤病的。” “不是,咽了个桃核,现在出不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些带核水果呀、坚果呀、巧克力一类的东西千万不能给狗狗吃,要不然很危险的。我朋友家就有只狗,挺大个了都,竟然被开心果卡死了。”彭晓一脸严肃地跟柳星沉说。 柳星沉一脸后怕:“是吗?所以我们来找刘鑫大夫商量商量手术的事。” 彭晓抬手看看表:“真是奇怪,这个点儿老刘应该也吃完饭了。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要不你帮着给打电话问一下?确认了做手术的时间,我们就先带着狗回去了。”李出阳向彭晓提出建议。 彭晓刚才就一直偷瞄李出阳,估计是犯了花痴,听罢便拿出手机积极配合,拨通刘鑫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他的助手。助手说刚才刘鑫把手机拿到急诊室充电,然后又跟助手说自己出去寄份快递,如果有单位电话代接一下。彭晓无奈地看着他们,说:“他出去一会儿才能回来。” 彭晓话还未落,孙小圣发出一声尖叫:“啊!” 大家循声望去,窗台上的徐享文已经不见踪影,紧接着楼下隐约传来一声闷响。王雨梅惊吓得跳到屋子中间,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他他好像掉下去啦!” 孙小圣和李出阳立即跑到窗户边,第一眼没看到徐享文,看到了一个围观的人,然后才顺着围观者找到了跌落在地的徐享文。李出阳转身跑出了屋,孙小圣跟在后面,王鹿羽想跟着下去看看,但见柳星沉吓得连狗都抱不住了,便留下来安抚她。彭晓和王雨梅哆哆嗦嗦地出了屋去找人,整个宠物医院马上乱作一团。 李出阳和孙小圣跑到楼下时围观的人已经有不少了,都躲得远远地看着,一个小孩儿还被吓哭了,议论声不绝于耳。李出阳跑到徐享文身边一看,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周围喷溅出来的脑浆都起了沫,一些鲜血也缓缓从脸下冒了出来。一只脚明显摔折了,关节反拧着,鞋子也不知甩到哪儿去了。出阳抬头看看,六楼,基本上也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但还是打了999。 一个围观的戴着皮帽子的老年人也在焦急地打电话,听口气应该是个医院的领导,一直问怎么回事,然后让人赶紧联系院长。孙小圣过去出示了证件,问他是不是领导,管不管事。这人一看是警察,顿了一下,可能心想这警出得也太神速了,随即表明身份,说自己是医院的副院长,叫展健生,刚刚从外面吃饭回来,就亲眼看见有人掉了下来。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医院的工人,于是赶快报了警,又给单位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小圣说:“也是巧了,我们陪朋友到你们这里看狗,刚才这个工人作业时我们就在旁边,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们看到了全程。” “怎么好端端的就掉下来了?”展副院长一时难以接受。 “这……我们也没看清楚,当时我们正在和大夫说话。” 正说着,彭晓就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俩人交情太深还是医生不惧怕血腥,彭晓想都没想就冲到徐享文边上,跪在地上发着愣。李出阳看着她,以实相告:“人应该已经不行了。” 彭晓一口气没上来,挺胸一撅,竟然昏了过去。 急救车来了,检查了一下徐享文的状况,不出李出阳意料,人已经当场死亡,脑袋都摔扁了。徐享文是外地人,父母一时过不来,展院长让手下先去安排善后工作。大农宠物医院的正院长李钦杰也从外边的一个学术探讨会上匆匆赶回,第一件事就是先让医院暂停营业,然后详细了解事情始末。 事情始末其实很好了解,这不比一般的死亡事件,全程几乎都有人目睹,而且不止一个,何况其中还有两个警察。李院长和展院长专门单独开了一个屋子,供派出所民警做询问。李出阳和孙小圣正跟民警说着情况,刘鑫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问怎么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医院就关门大吉了。柳星沉还没回过神来,让王鹿羽抱着狗,不想在此地逗留,一直嚷嚷着要走。李出阳不敢让她走出保护范围,就让王鹿羽带着她在门口等着。 派出所民警问孙小圣:“也就是说,就在徐享文坠楼的一瞬间,其实你们都在边上?” “是的,我们就在边上跟那个姓彭的大夫说话,说着说着他就掉下去了。” “当时屋里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当时其他人……”孙小圣仔细回忆,有点儿头疼。他给别人做笔录做惯了,老觉得怎么说话都不严谨。李出阳这时说道:“当时我们只顾得上跟彭医生说话,没有注意到别的。” 民警咬着笔杆子:“也就是说,其实在徐享文坠楼的一瞬间,你们不是完全看在眼里的?” 这个问题就挺矫情了。尽管像这民警所形容的,徐享文坠楼他们没完完全全看见,但屋子就十多平方米,即使再不注意也会在余光的范围内,何况也没听到徐享文发出什么异常的动静。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彭医生醒来了。民警让人把彭晓带进来。 彭晓眼圈肿着,显然是哭了一鼻子。民警让她先把情况说一下,彭晓和孙小圣形容得大同小异,但她持有一个惊人的观点,那就是肯定是王雨梅做了手脚,令徐享文摔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孙小圣一脸惊讶看着她,“咱们离王医生不过几米远,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徐享文推下去?” 彭晓说:“你记不记得,在徐享文坠楼前,他让王雨梅帮他拽着窗帘的另一端,两头受力,这样徐享文在拽着窗帘检查室外机时不至于失控。我认为就是王雨梅后来松开了窗帘,导致徐享文一下受到了很大的反作用力,从而掉了下去。” 李出阳想了想,说:“不太可能。窗帘又不是弹簧,哪儿有这么大的力道?何况窗帘是固定在窗帘盒上的,如果它当时有力量能把徐享文甩下去,那最起码窗帘盒是禁不住的,也会脱落,但是窗帘盒好像并没有损坏。” 彭晓说:“那么就是王雨梅在拽着窗帘时,趁咱们聊天不注意,忽然上手推了窗台上的徐享文一把。这样快速而无声的动作也足以让他掉下去。” “你觉得这个王大夫有杀人动机?” 彭晓卡了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孙小圣说:“你就说吧,这里都是警察,也不会把你讲的说出去。” 彭晓犹豫半天说:“是这样,两三个月前王雨梅曾经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过一次袭击,她一直认为是小徐干的……” “袭击?”孙小圣和李出阳异口同声。 彭晓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个大概。原来两个多月前王雨梅晚上骑自行车下班,经过一个小胡同时天已经全黑,这时突然冲出一个男子冲着她脑袋就拍了一板砖,生生把她从自行车上拍了下来,然后逃之夭夭。虽说没给王雨梅造成致命伤害,但脑袋上也缝了好几针,又是报案又是找领导解决,最终不了了之,在家歇了一个多月才敢来上班,从此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下班都是爱人来接。 “是劫财还是……”小圣话说一半,又想到王雨梅的样子,心想,如果是歹徒的话,除了劫财好像应该也没别的动机了。 这时李出阳抢道:“王雨梅身上财物无损失,袭击他的人也没想置她于死地,所以王雨梅怀疑是熟人作案,也就怀疑到了徐享文身上,对不对?” 彭晓说:“是这样的。当时王雨梅正值一个评职称的机会,一边要跟古城的兽医调查团到北京调研学习,一边准备出一本自己的著作,结果因为这件事全耽误了。这应该是她退休前最后努一把的机会,就这么葬送了,所以她特别憎恨徐享文,还去派出所闹过好几回,但因为没有证据,自己还差点儿因为扰乱秩序被拘留了,还是李院长把她从派出所接回来的。” 李出阳已经猜到了几分,问:“为什么她这么笃定地怀疑就是徐享文干的?” 彭晓撇着嘴,一脸的欲说还休:“咳,别提了,这个王雨梅可是我们院的大奇葩。平常倚老卖老、偷奸耍滑也就算了,还老是对这不满对那不满,成天给人找麻烦。一会儿说我们屋电脑网不好,一会儿又说顶棚上闹耗子,连饮水机坏了都找工人来修。小徐虽说是工人,但人家主要负责的是设备的维护和保养,还有医疗器械的检测,哪儿有工夫天天帮她捣鼓这些小毛病。但王雨梅特别不理解人,觉得我们单位没勤杂工,这些活儿就应该是小徐的,一来二去俩人就吵过几回,还是我从中斡旋的。” 孙小圣心里“呵呵”一声,心想,我可没见你怎么斡旋,别糟践这词了。 彭晓继续说:“后来有一次因为打印机坏了,王雨梅又叫小徐来修。小徐就烦了说他修不好这个,让王雨梅找厂家,王雨梅说自己走不开就让小徐把机器扛到厂家去问问。小徐就急了,扭头就要走。王雨梅抱起打印机就往小徐怀里塞,小徐没接,打印机就摔到地上彻底报废了。后来王雨梅去找李院长告状,李院长也不大惹得起她,因为她这个人太会使坏,怕她去动医协会告我们院,就让小徐赔了打印机。一个激光打印机好几千块呢,全是小徐一个人出的钱。” 李出阳说:“小徐家里不太富裕吧?” 彭晓使劲盯着李出阳:“是呀,他一个人在古城,挺不容易的。不过,我相信他即使讨厌王雨梅,也不会干出来那种事。他平时在医院工作见着王雨梅还是和和气气打招呼呢,怎么可能背地里干这种事?但是王雨梅一口咬定就是小徐报复他,放出话说一定要让警察抓他。” 一会儿彭晓被带了出去,换王雨梅进来问话。 王雨梅显然还没缓过劲来,民警问她话一般都要换着形式问她两三次她才能听懂。问她徐享文当时从楼上掉下去时她在干什么,她回想半天,猛地一抽气:“我就在旁边坐着呀!我能干什么,我干我自己的事呀!” 孙小圣想老太太果然不好惹,话都是横着出来,好像憋着要吵架。他耐着性子问:“徐享文爬上窗台之前让你帮着拽着点儿窗帘,你拽了吗?” “我拽了呀!你们不是看见了吗,我拽着呢!” “他掉下去的一瞬间,你也在拽着?” 王雨梅噌地一下站起来,估计想发威,但架不住岁数太大脑供血不足,又差点儿仰摔一个跟头。民警把她扶稳,她又来了劲,居高临下地指着孙小圣:“你是谁?凭什么在这儿问我的话?目击证人也不是这么当的吧!我只听警察的问话!” 民警拍拍小圣肩膀:“他就是警察,还是刑警。” 小圣挺了挺腰,满面神武。 王雨梅眼珠子定住两秒,又马上滑到李出阳身上:“那他怎么也在这儿!?” “他也是警察。” “好哇,”王雨梅撸胳膊挽袖子,在出阳和小圣头顶指指点点,“我说上回报案你们不给我抓人,原来都忙着上医院给狗看病来了!你们是有多闲?!” 李出阳悠然自得地坐着,冷笑道:“您的意思是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人才上动物医院?好歹您也是兽医,想骂我们没必要把自己也捎上。” “可我又没什么错,你们凭什么这么审我?难道觉得我可疑?” “本来没觉得您可疑,但您这么大反应倒真是得让我们好好琢磨琢磨。” 王雨梅被李出阳气得眼睛上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李出阳说:“刚刚摔死的徐享文才二十六岁,他的父母恐怕和您岁数差不多大吧。” “你别跟我说这个,人伦道义轮不上你来给我讲。”王雨梅一脸厌恶。 李出阳脸不变色心不跳:“您过奖了,我没精力也没兴趣跟您讲道理,您得把话听我说完。王医生,众所周知这家医院里您和小徐关系不太好,也众所周知小徐就是在您身边掉到楼下去的,甚至他还拜托您帮忙拽着他托命的窗帘。现在小徐人没了,您也不愿意跟我们讲当时的情况,即使小徐的死真的和您没有关系,您觉得小徐父母赶来后会不找您对对质、问问话吗?当初您被板砖拍时没有证据,您还认定就是小徐作案呢,换作他父母,我想这个想法只会更强烈吧?” 李出阳口气平淡,但字字戳在王雨梅的心头。王雨梅五十多岁了,再泼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想了想,先坐下来,问李出阳:“那你们能还我清白?” 李出阳反问:“介意我抽烟吗?” “抽,你抽你的。”王雨梅跟刚才判若两人。 李出阳啪地把烟点上,问:“我想问你的还是那个问题,就在徐享文坠落的一瞬间,你帮没帮他拽着窗帘?” 王雨梅说:“我拽着呢呀!我……我我一直拽着没撒手呀。” 李出阳抽了口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我没法帮你了。” “怎么了?” “你到现在都不说实话,要我怎么相信你?我又怎么帮你?” “可是警官,我真的是一直拽着呀!”王雨梅肩膀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李出阳说:“如果你当时真拽着,第一个发现他掉下去的怎么会是我的同事?他当时手一直拽着窗帘,肯定在掉落的那一瞬间会拉动窗帘,而另一端的你肯定会有明显的感觉。但是直到他人从窗台上消失,你都没有立即发现不对劲。所以说,你当时一定没有拽着窗帘。” 王雨梅这回彻底傻了,半天终于说:“好,我承认,后来我是松了手。不过松手后他也没说什么呀,肯定拽不拽的都没什么意义,他又不是在我松手的那一瞬间掉下去的,我松手后他还在窗台上待了好几分钟呢。所以说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呀。” “你的座位就在窗边上,那么在你松手后,还因没因为别的原因和他的身体进行过触碰?”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王雨梅不假思索。 “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他当时正好走到窗帘的后头,你无意间碰到了窗帘?”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雨梅摆动着双手,满脸的皱纹都跟着颤动。“我怎么可能碰到他呢,我知道他当时那么危险,我何必自己往枪口上撞?屋里那么多人,万一有人看见我把他碰摔下去了,那我不就成杀人犯了吗?” 孙小圣说:“听你这话的意思,平时确实对徐享文有所不满,是吧?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王雨梅说:“这就要从那个小丫头片子彭晓说起了。这个彭晓自从分到我们办公室就跟我不对付,徐享文喜欢她,爱帮她出头,也容易受她挑唆,所以我们之间就有些矛盾。” “你仔细讲讲?” “这个彭晓是个吊儿郎当的大学生,仗着家里有层关系,到我们医院有恃无恐,成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每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我就跟领导反映过几次,让领导记她的考勤,她就恨上我了。偏偏这个小徐又喜欢他,俩人一来二去捏鼓着就找我的麻烦。之前在办公室那情形你也看见了,分明就是俩小屁孩儿让我难堪啊。” 这一点出阳和孙小圣都有目共睹。按理说,都是成年人,也是共处一室的同事,表面上应该都过得去,更何况是在外人面前,就更没必要剑拔弩张。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尴尬的局面的。 小圣想了想问:“今天是谁叫徐享文来修空调室外机的?” 王雨梅回忆:“应该是刘鑫。虽说修室外机是我的主意,但我也知道我支使不动徐享文,就只能去找刘鑫反映,可能刘鑫今天就把他找来了。” 民警把王雨梅暂时请了出去,又把刘鑫带了进来。李出阳觉得当务之急是厘清王雨梅、彭晓、徐享文这三人的关系,刚要发问,就又被心急口快的孙小圣抢了先:“案发之前我们一直找你,你去哪儿了?” “案发之前一直找我?……难道你们知道要案发?”刘鑫傻乎乎地,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没听懂。 小圣说:“我的朋友要找你询问给狗做手术的事,一直在你办公室等你,这才目睹了整个事件。” 刘鑫显然是个极度圆滑的人,挠挠头说:“警官,既然你们已经目睹了整个过程,我觉得就不用再问我了。毕竟我当时也不在现场。” “你当时干什么去了?” 刘鑫摇头晃脑地看着周围,确认两位院长都不在周围后才说:“其实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就住在附近小区,中午他家的折耳兔突然拉稀,让我去看看,我就赶过去看了……” 小圣和出阳明白了,说是朋友,其实就是接私活儿,怕领导撞破,所以又是不打招呼又是不带手机的,做贼心虚呗。 “小徐这个孩子,平时干活虽然利落,但老是不注意这些安全隐患,大手大脚的,我说过他很多次,他也不听……这次意外,我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回头……回头我会向单位检讨。”刘鑫自顾自说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 出阳本想继续问问徐享文和彭晓、王雨梅的关系,但瞅刘鑫这副闪烁其词、语焉不详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何况他当时毕竟不在现场,说得再多也都是联想素材,没什么实际意义。 李出阳起身,拜托民警照看下在门口等着的柳星沉,示意孙小圣和他一起走到楼道里。 孙小圣问怎么了,李出阳说:“我现在觉得,咱们应该去楼上看看。” “你认为楼上有人害了徐享文?” 出阳说:“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感觉不太对劲,你想啊,这事闹得这么大,现在还没听说楼上有人下来问呢。”说着他已经走上了楼梯。 孙小圣不敢落后,从后面追上。俩人走到七层,发现和楼下几层截然不同,一上去门口就立了块闪着灯光的牌子,镶着五彩斑斓的灯泡,灯泡中间写道:“忆青春时光写真馆。” 原来是个照相馆。这座楼位于大学里,照相馆的装潢也是青春风格,墙壁上满是涂鸦,还有很多前来照相的学生留下的寄语。前台只有一个接待的姑娘,看见小圣和出阳过来,以为他们是农大的学生,堆出满脸笑容前来迎接。出阳还没来得及问话呢,那姑娘就开始说上了一串明显是天天重复的话:“两位要拍照?拍什么?证件照还是毕业留念?求职用还是求偶用?我们这里有各种场景,小桥流水、沙滩海礁、怀旧课堂、霸气军舰什么的,应有尽有。如果你们不想在摄影棚里拍,咱们可以去院子里拍。你们可以自选格局风格、摄影师,我看下……”姑娘低头一看笔记本,愣了两秒,旋即失去了刚才伶牙俐齿的语言能力,变得磕磕巴巴起来:“啊,这个,实在不好意思啊,两位,恐怕要等等,我们今天就一位摄影师,要下午才过来呢。”显然这是个故作干练实际上极为大条的前台。 李出阳朝里面望去,四周几间屋子应该都是摄影棚,走廊里还乱糟糟地摆着一些衣架和背景布。李出阳向前台表明身份,问她:“刚才楼下摔死一个人,你们不知道?” 前台姑娘是个除了工作用语其他话都说不好的人。她吓得脸蛋儿都隆起来了,活像刚刚打完了苹果肌:“这这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刚才一直在修片,因为上午没有预约,摄影师也没有过来。实际上我们还缺一个人手,其中一个老师提前回家过年了,就剩下一位还要下午才能来店里。我们这里把窗户都封死了……封死了,所以完全不知道楼下的状况。” 李出阳想顺着方向去找一下刘鑫办公室上方的屋子,但他一贯缺乏方向感,原地转了几圈有些发晕。最后不得不问那姑娘:“你们有个房间外面的室外机滴答水,知道吗?” 姑娘眉头一扬:“啊,这我知道。楼下医院找过我们两次,但我们老板经常不在,就拖着没修,他们就说那干脆先找自己的工人帮着看看,我就同意了。” 说着那姑娘带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那屋子就是刘鑫科室的正上方。小圣和出阳跨步要进,姑娘好像有些顾虑,又开始词不达意:“那个……这个……那个……这个……为什么……” 李出阳对她有点儿无奈,孙小圣就说了缘由。姑娘吓得花枝乱颤:“天哪,就从这下面掉下去的?那……我们这里是不是有责任?老板可没答应让他们擅自修室外机,是我做的主,我……”她说着说着都带哭腔了,好像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害怕蝴蝶效应危及自己。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认为室外机坏了,影响到他们工作,自愿上去修的。”李出阳边说边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摄影棚,空间和楼下一样十分有限,窗户被一块白色幕布挡着,两边还有一些点缀用的花架子和立灯。李出阳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下幕布,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尘土,感觉不像刚有人动过。他拨开幕布一看,窗台下面正是那台所谓滴水的空调室外机。室外机很老了,上面还落着不少鸽子粪。 孙小圣看出来这里并没有异常,对李出阳说:“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而且从这里看去,就算当时徐享文完全站直在窗台上,以他的身高,他的头顶离这个窗台还小一米远呢,再加上中间还隔了个室外机,要想从这里把他推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出阳比画了几下,确实不太可行,便把幕布归位,又在房间里寻摸着其他线索。找半天,俩人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出了屋。前台的姑娘正在电脑前看着什么,见他们过来,忙问怎么样。李出阳走过去,见她的电脑正连着一台单反照相机,应该是在拷照片,问:“这些照片都是今天拍的?” 姑娘说:“是的呀,我趁现在没客人,先把相机腾腾,否则下午来客人该没空间了。” 出阳问:“这些照片都是艺术照?” 姑娘说:“也不是,有时候为了检查机器我会自己对着棚里或者窗外拍一两张,看看曝光效果。” 出阳盯着屏幕看去,又滚动鼠标,还真发现了两张照楼下的照片。这两张照片应该是从大厅的窗外照的,当时应该还未到中午,整栋楼在下面院子里还有比较长的影子。当时楼下还没什么人迹,比较空旷。出阳把照片放大,忽然发现楼下花坛旁边有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空旷的四周,虽然没什么异常,但还是引起了出阳的注意。 “你看看这像谁?”出阳指着画面问孙小圣。 “……放得太大了,有点儿看不太清楚。不过瞅着这人像是戴了顶帽子,有点儿像之前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副院长展健生。” 李出阳说:“之前我记得我问过他,他说他事发前后刚刚吃完饭,从这里经过,刚好碰见刘鑫掉下来。” “你照这张照片时大概几点?”孙小圣扭头问一边的前台姑娘。 姑娘仰着脖子想了想:“这也就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吧。” 出阳抬手看了看表说:“现在是下午1点,两个小时之前也就是11点多。事发时间是12点多一点儿,如果这个人真是展健生,他为什么那个时候出现在楼下?” “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刚刚吃饭回来,好像在楼底下等什么人。” 出阳拜托姑娘把那张照片发到了自己邮箱里,和孙小圣一起告辞,留下手忙脚乱给老板打电话的姑娘。俩人边下楼边议论。小圣说:“即使楼下这个人真是展健生,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他自己单位就在楼上,他没事下来溜达溜达也很常见吧。” 出阳抱着肩膀:“是常见。但是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就不常见。你想,把徐享文叫来修空调的刘鑫在这期间一直见不到人,而事发前后展健生一直出现在楼下,甚至第一个发现了尸体。我老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一定还有关键的东西咱们没发现。” 小圣说:“如果一切真是赶巧了呢?” 李出阳懒得再跟他探讨,觉得是瞎耽误工夫,而且小圣无论讨论什么都有一股不服气的贱样。下楼之后,正巧动物医院的院长李钦杰正在找他们。李钦杰是个白发老头,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迎着他们走过去问:“两位小同志,有点儿事情咱们能不能单独聊聊?我和展院长一直在办公室等你们呢。” 李出阳和孙小圣对视了一眼,没着急跟他走,而是先问:“展院长刚才一直跟您在一起?” “对呀,出了事之后我们也不敢瞎跑。这么大的事,总要先让警方下结论再说。” 李出阳和孙小圣随着李院长进了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极大,属于搁在事业单位绝对超标的那种。里面有单独的会客区和办公区。展健生此时正坐在会客区的皮沙发里,见到他们前来赶紧起身让座。 李出阳朝他笑笑,坐下后问两位院长:“您要找我们聊什么?” 李钦杰说:“是这样,我们这里警察也来了一大帮,现在还没忙完。我听说二位也是警察,而且事发时候就在现场,我想请二位能不能跟出警的民警说明一下当时情况……毕竟,出了这种意外我们也挺难过的。但如果事情持续发酵下去,会让外面人认为我们这里发生了凶杀案,对医院影响不好。” “您的意思是,您也认为这件事是个意外?” 李钦杰显然是有备而来,对这个提问不慌不忙:“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当时事情发生时没有人在周围,小徐是突然被人发现死在某处的,那么我们当然要积极配合调查,毕竟里面可能会有蹊跷嘛。但现在小徐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里面不仅有我们单位的医生,还包括两位警察,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一起谋杀案吧?如果真有人害了小徐,那么五六个人在周围,十多只眼睛看着,怎么可能没看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出阳说:“您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要跟您说明的是,虽然当时我们就在徐享文周围,但我们并没有一直盯着他。我们一直在和彭大夫说话,而我同事也是在徐享文掉下去之后才发现的。所以这里面不存在一个众目睽睽的性质。”李出阳说着,又补了一句,“当然,王雨梅大夫当时的情况我就不是很了解,当时她在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注意。而且她也是整个过程中离小徐最近的人。” 这时展健生开了腔:“王雨梅?——哦,我想起来了,那个空调室外机就在靠近她写字台的一侧,如果小徐是到窗台上查看室外机的话,一定是离她最近的!” 李出阳看着他不说话。展健生又说:“我觉得你们应该重点问一问王雨梅!” 李钦杰问他:“怎么,你怀疑是老王把小徐推下去的?这也太扯淡了吧!她要真想害小徐,干吗捡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那不是等着被活捉呢吗?” 孙小圣借口给单位回电话先出了屋。李出阳这时向展健生抛出疑问:“展院长,刚才在楼下你告诉我你是吃完饭准备上楼的途中碰巧发现徐享文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么之前你有没有在楼下逗留过呢?” 展健生一愣,然后做苦思冥想状:“当时……之前……”李出阳和李钦杰都看着他。半晌他一拍大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不是要着急上楼,我接了家里一个电话,一个亲戚生病了,我就是在跟家里人说这个事,大概聊了有一阵儿吧。然后我才发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的。” “‘一阵儿’是多久?” “大概……二三十分钟?” 李出阳点点头:“我明白了。” 展健生问:“怎么,是不是案情对不上了?不好意思,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没有细想,就想着赶紧把李院长找回来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 李出阳正想着怎么离开,正好几个办案民警敲门,他赶紧借故出来,看见柳星沉和王鹿羽还在走廊里坐着,俩人有点儿像暴乱中不知所措的难民。李出阳看着俩人的可怜样有点儿好笑,便过去问他们饿不饿,饿了好先订份外卖吃。 柳星沉说不饿。李出阳说:“这件事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完事。” 王鹿羽挠着脑袋,傻乎乎地说:“没事,你忙你的,这儿有我呢。” 柳星沉瞅着他笑笑:“你就吹吧!” 李出阳刚要走,听见这句话忽然止住脚步。柳星沉看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李出阳想了想,说:“没什么。”说着走向刘鑫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办公室里还是之前的模样,但好像又有些不太一样。出阳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手伸向门口的立柜顶上,摸了摸,又拿了把椅子站到上面,观察柜子顶。他发现柜子顶上有两个小孔,出阳从椅子上跳下来,又东翻西找起来。 孙小圣同样在楼下找东西。他深觉李出阳之前的怀疑有道理,展健生作为一个副院长,对事发前后自己的行为遮遮掩掩说不清楚,十分可疑。刚才李钦杰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如果凶手要想谋害徐享文的话,是不可能捡一个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场合下手的。试想一下,即使王雨梅计划周全,也无法蒙蔽在场的所有人。只要有一人余光瞟到,就必然成为让她吃枪子儿的证人。王雨梅活了一大把年纪,不可能不明白这点道理。所以王雨梅绝不是凶手。 孙小圣于是怀疑案发前在楼下莫名徘徊的展健生。虽然现在说不好展健生和徐享文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他前后不通的解释似乎证明他有所掩饰。小圣先偷偷找彭晓要了展健生的手机号,然后打给吴良睿,让他帮忙查一下这部手机今天的通话记录,然后来到楼下,站到展健生之前一直站的位置,观察地形。小圣猜测,如果徐享文死于谋害,那么凶手八成就是在外面对他构成威胁,从而造成他直接或者间接跌落的。在屋外作案,远比在之前那间办公室里隐蔽。 不大会儿工夫,吴良睿回了电话,告诉他展健生在今天只有早上8点多钟有一次通话,剩下的就是中午发现尸体时报了一次警,给李钦杰打了一个三分钟的电话,其余时间没有通话。小圣立即兴奋起来:看来展健生撒了谎,他在楼下出现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和人打电话,而是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是他不想让警察知道的!一旦不想让警察知道,那么必和案件有关。 小圣心里琢磨,展健生第一个发现尸体,然后紧接着自己和李出阳就赶到楼下。紧接着保护现场、急救车来、李钦杰院长回单位,在这个过程当中,展健生一直处于现场指挥的角色,并没有单独离开的迹象。而且听李钦杰的描述,展健生之后也一直和他在一起。小圣想,如果展健生利用某种道具令六楼上的徐享文跌落在地,那么他一定来不及销毁它,就把它藏在周围。 能是什么东西?弹弓?太小儿科。弓箭?太扎眼。 小圣顾不得细想,再思考李出阳就要想到这一步了,就该被他赶上了。于是小圣开始在楼下瞎翻,想着能否找到一些可疑的物品。楼下虽然空旷,但也有一些犄角旮旯,比如车棚、花坛和墙脚。小圣翻了半天,弄了一手灰,掏出包纸巾一边准备擦手,一边继续往花坛里探索:“能是什么东西呢?” 一会儿过来个老太太:“小伙子找什么呢?” 孙小圣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随口说:“我钱包丢了,我找钱包呢。” 老太太显然是吃饱了出来消食的,挺热心地问:“啥样的钱包?” 一句瞎话得用无数个谎来圆,小圣磕巴道:“……是个,我也忘了,是个牛皮的吧!” 老太太从后面拽住小圣:“我帮你一起找吧。你钱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小圣心想完了,犯了职业生涯的大忌,招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心,想脱身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再想起李出阳正在上面费尽心思地破案,心里一急,说:“奶奶,您就别管我了,我自己找不到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老太太脸唰地一变,一下把小圣衣服下摆拽成了抹布:“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了,在我们这儿晃来晃去!说,你是推销的,对不对?” 小圣这才看到老太太胳膊上套了个红箍,马上反驳:“怎么可能!” 老太太一瞄小圣手里的纸巾,改口道:“哦,原来是要随地大小便的!你是学生吧?哪个年级哪个系的?我告诉你,这楼下净是你这号儿的,可苦了我们这些在这儿住的了!” 小圣一拱鼻子果然闻到花坛里一股子尿臊味儿。 “还是大的!”老太太一脸厌弃。 “这不没有的事吗!”孙小圣急得想掏工作证,又怕招束老太太更多疑问,一时进退两难。 “走,跟我去保卫处,对于你们这种人,就得狠罚!” 老太太力道真大,小圣脚没离地就被她拽出了好几米。小圣又不敢跟她动劲儿,怕伤了她老胳膊老腿,回头更是没完没了。小圣苦苦哀求:“我的奶奶,您就饶了我吧,再说我也是大便未遂呀!” “就是你们这种没有素质的人破坏了这里的环境!”老太太一脸正气,“现在你们这些大学生样儿大了,晚上聚会喝酒吵得我们不得安生,白天又随地大小便乱扔垃圾,这楼上天天往下掉东西,你知道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对你们这种人就要杀一儆百!今天可倒好,连针头都往下扔了!要是让我们得了传染病怎么办?” 小圣忽地定住:“您说什么?针头?在哪儿?” 老太太瞪着他:“还真是你扔的?” “不是我,但您让我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吗?” “不是你扔的,你找它干吗?”老太太又开始拽他脖领子。 小圣就差跪地不起了:“奶奶,您就让我看看那东西,您给我看了那东西,我立马就跟您去保卫处行吗?” 老太太说:“你把你学生证给我看看!” 小圣拿不出来,老太太更火了:“好家伙,还不是我们院儿的学生?!你胆子也太大了,我看你是小偷也说不准!” 小圣没招了,拿出警察工作证在她眼前晃。 “行了吧!”小圣可算有点儿底气了。 “我不识字!我只认学生证!”老太太还是虎视眈眈。 “我是警察呀!刚才这楼下摔死一个人,您不知道?我在这儿调查取证呢!”孙小圣急得直跺脚。 “什么?这儿摔死个人?谁摔死啦?我不知道呀,没人跟我说呀。我赶紧去打听打听。”老太太脸色一变,扭头就奔大院门口跑。没跑两步又扭头回来自言自语道,“这儿有警察,我还去外面打听什么呀!” 孙小圣说:“您先把您捡的那个什么针头给我看看,说不定跟这案子有关呢。” 老太太说:“那东西我早扔啦,谁还留着它呀。再说了,摔死个人跟地上捡根针头有什么关系呀!” “您给扔到哪儿去啦?” 老太太随手一指不远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垃圾桶:“就扔那儿啦。” 小圣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把垃圾桶放倒,一股臭气冲天而起,乱七八糟的垃圾散落一地。老太太也不念叨环保了,在脚边找了一根小棍在垃圾堆里捅着:“哟,这可不好找了,都埋在里面了。” 孙小圣和老太太在垃圾堆里捅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老太太说的那支针头。小圣捏着鼻子把针头放在眼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根针头,更像是一支小型注射器,里面还有一些透明的残留液体。孙小圣向老太太问了捡针头的具体位置,倒是跟发现尸体的位置相差不算太远。小圣寻思,仅凭一支小注射器似乎也没法把徐享文从窗户上打下来。即使针内的药液毒性再大,也要有一个发射的装置。可是这个装置在哪儿?是不是也被藏在周围了? 小圣忽然想到展健生穿的皮衣。说不定这个装置就被他藏在衣兜里,一直带在身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实用悖论在哪儿都用得到。 孙小圣扔下老太太往楼上跑去,刚跑到六楼,就看展健生在楼道里跟李院长边说话边往外走,似乎要离开。小圣问:“你准备出去?” “哦,我明天出差,晚上的飞机,现在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你先别走了,我有些话要问你。” “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咱们可以电话联系。”展健生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别电话联系,电话联系可说不清楚。”孙小圣拦住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展健生抬高声音。李钦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孙警官,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孙小圣拿出那根自己用纸巾包好的针头:“你看看这是什么?” 展健生把头凑过去眯眼一看:“这不就是一支注射器吗?”说着他要接过来细看,小圣把手抽回来,继续问:“这东西你没印象了?” 展健生说:“这东西在我们医院和其他医疗场所到处都是,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时间真的不够了,如果你只是要调查这件东西的话,找彭晓、王雨梅或者其他大夫都可以,他们平常做手术经常要用到这个。”说着他就喊彭晓和王雨梅,一会儿派出所民警就把这俩人带了出来,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做笔录的刘鑫也闻声走了出来。 “你给这位警官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我真的在赶时间!”展健生说着就要绕过孙小圣往外走。和柳星沉坐在长椅上的王鹿羽一看小圣快拦不住了,赶紧走过去帮小圣把展健生堵住。 “你这是干什么?非法拘禁?”展健生一脸动怒的表情,又扭头去看旁边别的民警。 这时李出阳从刘鑫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冲展健生说:“拘禁说不上,盘问还是有必要的。如果展副院长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还是配合一下,对你自己没有坏处。” 展健生不傻,也知道同为年轻警察,这个比较难惹,便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孙小圣说:“展院长,我拿的这个注射器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可以不承认,但是如果我把真相跟大家说出来,又拿出了证据,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展健生呵呵一笑:“那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我和这支注射器联系起来的!” 孙小圣说:“其实事发之前,你就知道了徐享文会站到六楼的窗台上检修室外机,但是你又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为了不引起怀疑,你也没主动问过他本人或者别人,只是一直站在楼下等他。之前你准备了这支注射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支注射器里装的应该是高浓度的麻醉剂。麻醉剂一旦进入血液立即生效,你就是在楼下把这支麻醉针射到了徐享文身上,徐享文发觉后还来不及仔细查看就进入麻醉状态,然后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这就是当时我们为什么没有听到徐享文任何呼叫的原因。” 展健生面色悠然地看着孙小圣:“你继续说。” 小圣说:“在徐享文从楼上掉下来后,你就赶紧把插在徐享文身上,或者已经从他身上脱落的注射器取走,随便扔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然后冒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面不变色心不跳地报警和联系救护车。” 李钦杰看了一眼展健生,问小圣:“警官,你这么说……有证据吗?健生是我们医院的副院长,你光动动嘴皮子可不行,还要顾及一下我们医院的声誉呀!” 孙小圣说:“除了我手上这支注射器,还有徐享文的尸体。我想让法医在上面好好找找针眼,或者检测一下血液里催眠剂的成分,就很容易见分晓了。” 展健生半笑不笑地说:“注射器?你随随便便搞来一支注射器就说是给我定罪的证据?那我们医院里这些玩意儿这么多,我是不是直接就要被枪毙了?” 孙小圣说:“这上面的指纹……” “你去查指纹吧!要是没有我的指纹,我就告你!” 孙小圣心里一虚:完了,碰见懂行的了,指纹肯定在他丢弃之前被擦掉了。 小圣调整了一下表情,继续说:“当然,还有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很有可能在你的身上。” “怎么,还要搜我的身?”展健生这回笑了出来,死盯着小圣,好像这个要求格外滑稽。 “既然你问心无愧,那让大家看看你兜里都有什么又怎么了?我不搜你身,你把你身上所有的兜翻开就行。” “这是你说的?如果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办?”展健生一脸的咄咄逼人。 小圣说:“你掏不掏,现在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我传唤你,你跟我回了刑警队,搜你的身可就是例行公事了。” 展健生唰唰地把衣服兜、裤兜里子都翻了出来,甚至还上前一步转了一个圈,跟走台步似的:“大家看清楚了,里面除了我的手机,可是什么都没有!我连钱包都放在办公室呢!” 小圣上前仔细一看,果然,他身上所有兜的里子都翻出来了,确实空空如也。 “孙警官,您还准备传唤我吗?您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我看你们刑警队除了裹乱,什么都不会!”展健生伸出手指头在孙小圣面前指指点点。 小圣一想也是,之前没有考虑完整,证据也没有找全,就为了赶在李出阳前面破案才整出这事,自己的确应该反思。但面对展健生的人身攻击,他也有点儿按捺不住:“你说什么呢你,你嘴放干净点儿!这是例行调查,你懂吗?!” “刚才不懂,现在懂了。现在你可以去别人那里裹乱……哦,不,调查了。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恕不奉陪。”说着他就往外走。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么着急跑,就不怕路上出车祸,遭报应什的么吗?” 大家扭脸一看,说话的正是李出阳。李出阳半天没开口,一张嘴便是如此狠毒,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展健生虽然一直有些忌惮他,但话已至此,也只能针锋相对:“你又想干什么?谁跑了?你们还让我嘴放干净点儿,我看你们这帮年轻警察太无法无天了,我要去告你们!” 李出阳说:“要告你尽管去告。但今天你是走不了的。杀了人还想跑,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儿跑,你的计划也挺有创意的。” 展健生被说得一愣:“谁杀人了?你少血口喷人!”说着他又拿出手机做拨号状:“我要投诉你们!你们这两个警察简直太无理取闹了!”说着他又扭头问一边的民警:“督察电话多少?我……我要告他们!” 旁边的民警一脸尴尬。李出阳替民警答道:“110就能直接投诉。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演得越过,一会儿丢人丢得也就越大。我可不管你多大岁数,要不要晚节了。” 展健生气得浑身直哆嗦。 倒是李钦杰听不下去了:“小李警官,你还是把话说清楚吧……你们俩人这跟唱双簧似的,搞得我们医院很被动啊。展院长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他也犯不上去杀一个维修工人啊。”说着就拉着李出阳要把他请进屋。 李出阳挣开他的手,说:“还是在这儿说吧。我之所以说展院长是凶手,和我的同事怀疑的理由差不多。他就是利用那支灌了催眠剂的注射器,令徐享文从楼上掉下来的。” 李出阳说着走到展健生面前,说:“你再跟我说一遍,事发当时,也就是你目睹徐享文跌落到楼下之前,你在干什么?” “我跟你说了,我在打电话!” 孙小圣凑到李出阳耳边,要说出电话记录的事,没想到李出阳一把把他推开,继续说:“我到了楼下第一眼,看见你正在尸体旁边查看,当时你确实攥着手机,但是你的手上还戴着皮手套。而你的手机是触屏的,在戴着手套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操作。所以我敢肯定,你在遇到我们之前根本还没有报警,也没有像你所说的和家人打电话。当然,你如果不承认,我们之后也可以去查你的通话记录。” 展健生说:“你要这么说,我也记不清了!就算之前我没打电话,我在楼下遛弯儿,有什么不可以?” 李出阳说:“你当然不是在遛弯儿。你是在接应,或者说是善后。因为你的同伙就在上面准备谋杀徐享文,你要帮着销毁证据。” “同伙?!”大家都惊叫了一声,全朝彭晓和王雨梅看去。当时办公室里除了小圣等人就是她们俩。所以说李出阳说到的同伙,肯定就是她们俩中的一个。 李出阳没急着报名字,只是说:“当时我还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在满是人的屋子里向徐享文下手的。后来我的朋友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提醒了我,你们动物医生对待野生动物,或者生猛的野兽,有种很常见的麻醉手法,俗称‘吹针’。想必一些人还不太清楚吧,就是把麻醉针与一支直管接上,在射程内吹直管,麻醉针就会射向目标动物。目标动物中针后,麻醉剂注入它的血液,会令它很快失去意识。” “光靠……用嘴吹就行了?”柳星沉随口问道。 “对,”李出阳拿出手机,上面正是他搜到的一张兽医图片,上面身穿白大褂的女兽医半蹲着躲在树后,手持一根对面接有针头的直管,对着不远处的一只幼熊。出阳说:“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人吹出的气体做动力,在射程内不仅能命中目标,也便于操控,反而比动静大而且容易令动物受伤的麻醉枪好使得多。” 柳星沉和王鹿羽仔细看着那张图片,啧啧称奇。一边儿的派出所民警也拿过出阳手机传看着,边看边问:“你的意思是,彭……”民警本想说彭晓或者王雨梅,觉得不妥,临时改口,“你的意思是屋子里的凶手就是朝徐享文吹了这种麻醉针,令他失去意识掉到楼下的?” 李出阳摆摆手:“不。徐享文不是动物,再加上周围还有别人,所以光是这么吹过去也不可能成功。凶手制作了一个装置,并且把装置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事前测试过多回,这才敢真正向死者下手。” “装置?什么装置?”旁边一位民警问道。 李出阳不急于回答,而是说:“据我所知,刘鑫主任是一位资深的野生动物专家,曾经多次代表古城动医协会到野外去考察,还曾经到神农架原始森林里专门去研究金丝猴和小熊猫,想必对吹针手法很是了解。对不对,刘主任?你的办公室里,还挂着你在野外研究时的照片。” 刘鑫迟缓地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李院长发问了:“你的意思是……但是刘鑫当时并不在屋子里呀!” 李出阳带大家走进刘鑫的办公室,指着写字台上的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柱状物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孙小圣过去,发现那东西是塑料的,水壶大小,上面有可以按压的一圈一圈的褶皱,底端还有一根管子。孙小圣惊叫道:“这是给气球打气的气筒!” 李出阳说:“对,凶手就是利用这个气筒,把麻醉针射了出去。”然后他又看了眼刘鑫,“对吧,刘主任?” “……一派胡言!这个气筒我根本没见过,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再说当时我根本不在屋里!” 彭晓走过来仔细看了那气筒,说:“这个刘主任怎么会没见过呀?这不是去年咱们这里开联欢会时,给气球打气用的吗?你不是还让我们提前找出来,给今年的联欢会做准备呢吗?” “这是我在刘主任写字台的小柜子里找到的,恐怕当时他还没来得及扔掉,就先藏到了这里。我一同找到的,还有这个。”李出阳又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条挺细的皮管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王雨梅问。 李出阳扭头,把身后的木柜子打开,柜子里只挂着两件白大褂。李出阳说:“其实我们一开始都走入了一个误区,就是认为案发时现场只有我们七人,实际上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就藏在这个柜子里!” 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一起瞅向刘鑫。刘鑫脑门儿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看我干什么,我当时出去了。” 李出阳掏出手机:“刘主任,你说说你的哪个朋友家的兔子需要你给看病,告诉我电话,我要确认一下。” 刘鑫哗哗地流汗,嘴唇颤抖着不说话。李出阳把手机塞回兜里说:“你不告诉我,那我先继续告诉大家了。”他把柜子门完全敞开,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最终目光定在李钦杰身上:“李院长,你个头和刘鑫差不多,你进来试试。” 李钦杰看看大家,按着李出阳的指示进了柜子,刚好能完全站进去。 李出阳把气筒放在李钦杰脚下,又在气筒的气门上连上了那条皮管子,把管子伸到李钦杰脑袋旁边,然后把管子递给他:“你头顶部位有两个孔,你把管子插到靠外的孔里。” 李钦杰照办后,李出阳踮着脚,从柜子顶上把探出头的皮管子抽出来,又管孙小圣要过那支注射器,插到了皮管子里,又把注射器对准窗户,然后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词典将有些向上弯曲的皮管子压实。他掸掸手说:“这个装置就是这样,刘鑫之前一直躲在柜子里,让我们误以为他不在场。然后他可以随时推开门缝观看屋内和徐享文的状况,等到确认徐享文爬到窗台上,屋里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时,他就使劲踩脚下的气筒,气压就会顺着皮管子往上走,直到把上面的麻醉针弹出去。” 柳星沉仰头望着那针管,啧啧称奇:“这么一个气筒,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道?” 彭晓在一边解答:“在射程范围内,力道还是很大的,现在在野外很多专家还是用嘴吹的呢。想必用气筒的话,力道只会更大。” 李钦杰听罢想踩一脚做个实验,孙小圣赶紧把他拦住:“别踩了,没看已经套上塑料袋了吗?上面肯定有刘鑫的足迹。”李钦杰赶紧住脚,又一时没找到落脚的地儿,金鸡独立了好几秒,差点儿栽倒。 李出阳顺势把他扶住,继续回答柳星沉的问题:“对,只要方向对,射中人不成什么问题。为这个,我想刘鑫主任还是下了一定功夫的。要么上面为什么有两个钻孔呢,他肯定是钻了第一个后,觉得方向上不大准确,才钻了第二个。” 刘鑫喘着粗气,看着地面,一句话不说。 李出阳说:“其实刘主任心里没数还是不敢贸然行事的。”说着他又转头去看一边脸色煞白的展健生,“展院长这点也非常清楚。一旦射中人,人会带着麻醉针掉下来;射不中,也只不过是射到窗外,针同样也会掉到楼下,屋里的人基本上不会发现。这个针最后都会落到展院长的手里。展院长,你作为刘主任在楼下的接应,应该也没少参与这件事的设计吧?” “胡说,你完全是胡说八道。”展健生还是一副铁嘴钢牙的样子。 孙小圣这时说:“我说咱们刚刚到医院时,敲半天门刘鑫不给开,当时一定是在准备作案呢!” 李出阳说:“对,当时刘主任一定是已经知道今天徐享文要来修空调室外机,所以提前把这个装置布置好。给迪里看完病后,他就趁着彭晓和王雨梅吃午饭的时候,跟自己助手打好招呼,又故意把手机放到急诊室,然后回屋藏到了柜子里,等着徐享文现身。没多久,彭晓和王雨梅回了屋子,咱们也进来找刘鑫,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等到确认徐享文进了屋子并上了窗台,他看见咱们正在和彭晓说话,王雨梅也低头干起了自己的事情,便发动装置,麻醉针飞快弹出,射到徐享文身上。因为是高浓度的麻醉剂,进入血液立即产生麻醉效果,徐享文还没来得及查看异样浑身就被麻痹,然后失去意识跌落到楼下。当然,麻醉针也掉了下去,具体是扎在徐享文身上掉下去的,还是脱落后掉下去的,就只有楼下的展健生知道了。” “紧接着展健生就赶紧捡起麻醉针,随手扔到草丛里,然后假意发现尸体四处叫人。后来救护车来,李院长回来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楼上!没想到那支麻醉针被楼下遛弯的老太太捡走了!”孙小圣一气呵成地接道。 李出阳说:“徐享文跌下窗台后,我们立即跑到了楼下,彭晓也随即跑了出去,王雨梅因为害怕也出了房间,当时整座医院乱作一团。刘主任就赶紧收拾了屋子,把柜子里的气筒和皮管子随手放到了自己的写字台里,把刚开始压着皮管子的词典也码到了书桌上。事发后我回到这间房间,就觉得屋里有些变化,刚开始我还纳闷儿这个变化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发现原来就是桌子上多了这本词典。” 这回连展健生也说不出话来了。李出阳继续说:“刘鑫紧接着走出房间,很可能藏在卫生间或者楼梯的什么角落里,然后等大家都在被警方询问时,他才故作震惊地出现,表现出一副刚从外面出小差回来的样子。刘主任,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随后我还可以让我们技术部门鉴定一下这支注射器里的液体成分,然后再让法医好好查看一下死者的尸体,当然,还有你留在这个气筒上的足迹和指纹。想必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说着他也看了看展健生:“展院长,至于支持你伙同作案的证据,我想就是刘主任的证词了。” 李院长这回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刘鑫面前问:“真是这样?” 分析合理,证据确凿,刘鑫双手直哆嗦。李钦杰急火攻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徐享文和你们有仇?” 后来民警给展健生做笔录时,展健生才供认,自己和刘鑫私自找医药中介采购了一批没有批文的药品,从中吃了大量回扣,俩人特意找了中午没人的时候去配电室议论此事,正巧被要进来检修设备的徐享文听到了。徐享文不仅偷听,还用手机给他们录了像,事后拿这个要挟俩人,刚开始是敲诈一笔钱,接二连三,不是要钱就是涉及请假、评优和涨薪水等各种非分要求,不答应就要把录像发给李钦杰甚至传到网上,令展健生和刘鑫忧心忡忡。最后俩人不得不想办法对付他,刚开始想暗中找人绑架徐享文,从而销毁录像,后来正好赶上王雨梅找展健生要求修理室外机,展健生便和刘鑫合谋利用这次机会把徐享文干掉。 没想到这是机会也是末日,两个警察竟然成了目击者。展健生做笔录时几乎笑出了声:“这是命啊,现在这帮年轻人,插上毛比猴都精!” 民警把这句话带给孙小圣,小圣苦笑着问柳星沉:“你说,他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李出阳在一边面无表情:“他把猴给骂了。” “你滚一边儿待着去!” 第二天,孙小圣、李出阳又带着柳星沉和王鹿羽去那家动物医院给迪里做了手术。医院里一切已经恢复正常,甚至还是彭晓给迪里主刀,只是手术漫长,大家都在长椅上等待。柳星沉还挺紧张,一直看表,王鹿羽则在边上陪她说话。李出阳抱着袋江米条一边吃一边坐在对面长椅上玩手机,孙小圣坐在他旁边无所事事。小圣手机是2G网络,连网页都打不开,便让李出阳开热点。李出阳说开不了,自己手机马上没电了。孙小圣指着不远处墙上的接线板说:“不是能充电吗?我看你带着充电器呢。” “我还上那边插着线玩?怎么玩,蹲着玩?” 孙小圣咒骂了一句,只盼着这任务赶紧结束,早早脱离这个怪咖。 “你连我的吧。”柳星沉可算找到了别的话题,按着手机,不大会儿工夫就让孙小圣连上了。小圣千恩万谢,柳星沉又说:“对了,这几天你们也挺辛苦,又快过年了,今晚你们就别在车里过夜了,来我家住吧。” 小圣第一反应是高兴,还没答应呢,李出阳就在一边抬起头来说:“不行。” 小圣问:“怎么不行?” 李出阳看都没看他,瞅着柳星沉:“我们这任务是领导定的,就是让我们在楼下守着。如果擅自去你家是违反安排的。” 柳星沉看了看王鹿羽,又说:“可是,我觉得如果在我们家的话,遇到什么事你们可以更快地处置吧?” 孙小圣一脸严肃:“怎么,你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有危险?” 柳星沉支支吾吾:“那倒没有……” 李出阳说:“那不就得了。如果有状况,你不是还有那部对讲机呢吗?不一定非要让我们上楼。” 王鹿羽这会儿说了话:“其实真的没关系的,我们真的是挺感谢你们的,太累了,再说这大冷天儿的,老在车里睡也不是回事啊。” 李出阳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找个借口说上厕所就起身离开了。孙小圣一路小跑追过去问他什么意思。出阳走到卫生间点上根烟,隔着烟雾看着孙小圣:“什么什么意思,我是带队的,让你干吗你就干吗。” 小圣说:“对,你是带队的,那你也得考虑实际情况行嘛。晚上那么冷,我受不了了!” “行,我批准了。” “答应了?” “答应晚上车里给你开空调。” “回头再中毒死了!” 李出阳指着孙小圣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九九!” 孙小圣做起誓状:“第一,我是为了更有效地保护好目标人物。第二,确实晚上太冷,我怕生病耽误任务。我觉得这两点理由足够让咱们住上去!至于其他的,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度你大爷!”李出阳从嘴里拔出烟扔到便池里,扭身往外走。 孙小圣还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地嚷嚷:“你就自私自利吧,连网都不给我开,还带队呢,不顾队员死活,被你带队可算倒了血霉了!” 李出阳噌地扭回头:“你给我闭嘴!” “还不让说?用不用给老薛打电话评评理?”孙小圣摸着兜要掏手机。 李出阳想,孙小圣这家伙闹起来不管天高地厚,真捅到老薛那儿免不了又得招骂。想罢他冷笑着说:“你想好了,真想住上去?” 小圣说:“当然想好了。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李出阳说:“行,这是你自找的,回头你别找我哭就行。”说着就往外走,正碰上王鹿羽从对面过来。王鹿羽见他俩人过来,神神秘秘地把他们拉到墙脚,一脸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让你们为难了。其实你们俩也不用多想,我们真是觉得你们辛苦,这事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单位知道。她家有间客房,客厅也很大,你们俩完全住得下。” 李出阳看着他,好几秒才说:“恐怕不只我们俩吧。” 孙小圣显然没听明白:“啥意思?” 王鹿羽脸一抽,然后尴尬地笑笑:“真是……你可真是够聪明的。” “你们说什么呢?”孙小圣严阵以待了,他们有事瞒着自己呢。 王鹿羽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这两天自己在外面租住的房子到期,又赶上快过年了,柳星沉就想让他住到家里去。但家里老保姆不同意,说生人不能住进来。柳星沉还跟老保姆吵了一架,说自己对象怎么会是生人,但老保姆认死理,拿柳勋被害说事,说除了警察谁都不能住进来。柳星沉一想警察有啊,楼下就有啊,跟保姆说保护自己的两个警察也一起住进来,这才让保姆松了口。 王鹿羽傻呵呵地说完了,孙小圣一边愣住了,李出阳低头想笑,憋着。 半晌,孙小圣才有些抵触地问王鹿羽:“我说,那我们也不可能老是住在柳星沉家啊。等这任务结束了,谁来给你当幌子啊?” 王鹿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这个你不用担心。” 孙小圣想,鬼才替你担心呢。 李出阳听出了弦外之音,故意问:“为什么?” 王鹿羽拨开他们看了看走廊里的柳星沉,然后冲他们压低声音一脸幸福:“明天晚上托顿体育场有柳轩辕的演唱会,我想借着那个机会向跟她求婚。你们不要提前告诉她啊!所以……” “所以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保姆就不会顾及你了,是吧?”李出阳问着王鹿羽,眼睛却看着孙小圣。 “行,我们俩答应了,你跟她说一声吧,回去也帮我们收拾收拾。”李出阳说。 “太好了,”王鹿羽兴奋得满脸通红,真有点当新郎官的感觉了,“不用提前收拾,回头你们跟我们回去,直接进家门就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这家伙显然是怕夜长梦多,扭头就向柳星沉报喜去了。 王鹿羽轻飘飘地走了,李出阳对呆若木鸡的孙小圣说:“满意了?” 孙小圣这才如梦方醒地看他,然后猛地挺直腰板:“什么满不满意,这是工作,我全是为了工作。”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九章 揪心的求婚 第九章 揪心的求婚 给迪里做完手术后,他们一行人回了家,柳星沉直接把李出阳和孙小圣带进家门,并向自己的老保姆介绍。保姆是个胖大妈,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唤作何妈,面相慈善但表情冷漠,只对他们淡淡点点头,让他们自便。柳星沉一跑一颠地给他们介绍房间,老保姆面无表情地问她:“那今天晚饭我做几人的份儿?” 小圣有些尴尬,柳星沉若无其事:“咱们三个加他们俩,五个人。” 柳家挺大,也算宽敞,四室一厅,目测得有一百四五十平方米,装潢虽然比较老旧,但处处擦拭得鲜亮干净,东西摆放得也井井有条。小圣坐在平整的布面沙发上,问:“我们住哪屋?” 柳星沉拉他起来,带他去看客房。客房的性质完全是客房,虽然地处阳面,但狭小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三屉桌。柳星沉显然比较亢奋,跑前跑后地调试屋里的灯和空调,冲李出阳和孙小圣说:“都能正常运转,你们看谁住这间。然后客厅沙发上还能睡一个,我现在去帮你们找被子。” “不行!”原来何妈还在他们身后,嗷一嗓子吓了所有人一跳,“我晚上起夜,回头看见个大小伙子睡在客厅,叫怎么回事?!” 柳星沉一想也是,偷偷向小圣和出阳吐了下舌头,说:“那只能委屈你们其中一个了,我去找张行军床来。” 柳星沉就要往外走,小圣把她拉住。星沉回头问:“怎么了?” 小圣抿着嘴看了她两秒,说:“没什么事。” 星沉不知就里地一笑:“神经。” 李出阳靠着墙说:“他想问你王鹿羽睡在哪儿。” 柳星沉琢磨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捶了下孙小圣的肩膀:“想什么呢你!他睡以前我爸的房间!真讨厌!” 说着她就出去了。孙小圣走到李出阳面前示威:“听见没,人家不住一块儿!” 李出阳说:“当然了,但明晚过后可就不一定了。” 何妈虽然摆着一副臭脸,但还是做了四菜一汤。四个菜是木樨肉、炒土豆、烧茄子和炖鱼,够丰盛了,香飘满屋。何妈每份给自己盛出来点儿,看样子要在厨房吃。柳星沉说今天人多热闹就坐在一起吃,何妈没好气地说:“都是年轻人,我凑什么热闹!” 柳星沉也不勉强,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说:“快过年了,大家都来一点儿庆祝庆祝。” 李出阳和孙小圣连连摆手。出阳说:“现在也算工作期间,绝对不能喝。万一一会儿有什么别的事还得开车呢。” 王鹿羽不想为难他们,说:“那就咱们两个人喝吧。” 接下来就热闹了。柳星沉找来个生锈的开瓶器,钻了半天终于钻进去,却拔不出来。孙小圣站起来说他来帮忙,过去上手就拔,嘭的一声拔了出来,胳膊一下子撞到刚刚坐下来的王鹿羽的鼻子上,顷刻间血流如注,王鹿羽捂着鼻子栽倒在地上。孙小圣吓坏了,扔下酒瓶子四处找东西给他擦鼻子,随手摸了一块布给他蒙上,柳星沉尖叫道:“那是抹布!” 李出阳找来一盒纸巾,又是擦又是堵的,总算把王鹿羽的血止住了,柳星沉心疼地带着他到卫生间去洗。李出阳一边擦手一边看着脸色煞白的孙小圣,说:“你这下手可够狠的。” 孙小圣都磕巴了:“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呀!” 好在王鹿羽堵住鼻子后很快又笑逐颜开地回来,紧接着说没事,又倒上酒要跟小圣和出阳碰杯。小圣小心翼翼地倒上一杯茶,说:“真不好意思啊。” 王鹿羽鼻子里插着纸团,活像一个流着大鼻涕的小孩儿,他凑到小圣旁边说:“没事没事,一会儿我还有事求你呢。” 王鹿羽和柳星沉酒过三巡,脸色都微微发红。王鹿羽有些话多地问他们:“你们这么辛苦,还要守到什么时候啊?这么长时间我们还真是挺不落忍的。” 小圣说:“我们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鹿羽问:“不是说害柳伯伯的凶手已经抓到,而且已经死在碧岭了吗?新闻都已经报了。” 小圣说:“说是还有共犯。” 李出阳在桌子下面踢了孙小圣一脚,警示他不该说的别说。 柳星沉眼泪下来了:“我爸……我爸死得太冤了,之前他当刑警时也遇到过各种危险,都挺过来了,没想到晚年了,退居二线了,竟遇到这种事情……” 小圣听说过柳勋当年是古城警队叱咤风云的刑警,否则也不会站到讲台上仍能威武逼人风格犀利。但是硬汉也有迟暮的一天,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确是人生大悲。 在座的男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上……”柳星沉显然是酒劲儿上来了,这种情绪她平常从未流露。她是个看似单纯实际上性格隐忍的人。 “为什么?”李出阳问。 “当时他一直在昏迷,我进去看了两眼,本以为醒来是迟早的事,但是第二天我天然气中毒,也进了医院,昏睡了两天呢。醒来第二天,你们刑警队才给我打电话,说人没了两天了。你们那个姓谢的队长就来家里接我,我在路上就又晕了。醒过来后就告诉我因为涉及一个什么案件,我爸的死必须极为低调地处理,让我也不要声张,所以连遗体告别都不敢弄,只是在火化后弄了一个下葬仪式。我现在倒想问问你们,是什么案件这么要求保密?”柳星沉醉眼蒙胧地看看孙小圣,看看李出阳,也弄不清她是随口打听还是特意询问。 孙小圣忽然想起之前在档案室看到的相关材料,试探着问她:“你听你父亲生前提过一个叫……卢蝙蝠的人吗?” “卢蝙蝠……”柳星沉反复念叨着这名字,最后说,“没有。怎么了?” 小圣说:“这个卢蝙蝠就是之前伤害你爸的嫌犯卢宣臣。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你爸会和他产生瓜葛。” “会不会是以前柳伯伯当刑警的时候,得罪了人?”王鹿羽在一边问。 “这个还不好说,毕竟他人也死了,否则我们也不会有这个任务。”孙小圣说完又偷看一眼李出阳,他本以为李出阳会注意到这话题,没想到他只顾低头吃菜,头都没抬。 吃完饭柳星沉说自己头晕,先回屋去休息了,何妈收拾桌子,三个男的得闲到阳台上去抽烟。王鹿羽喝了杯酒明显话多,瞅着茫茫夜色和万家灯火,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是如何跟柳星沉相遇,又如何走到一起的故事。他说他们之所以认识,还是拜迪里所赐。那天柳星沉过生日,柳勋说送她一条狗,俩人就去狗市逛。柳星沉刚开始也是漫无目的,逛了半天都没有相上眼的,后来在一家专卖英国斗牛犬的摊位前被迪里吸引,抱起它来,迪里竟然格外顺从和乖巧。柳星沉说什么也想买这只,但摊主说这狗已经被人定了,正在交钱呢。不用问,这买主就是王鹿羽。王鹿羽笨嘴拙舌也不会砍价,打开钱包正要交钱,柳星沉那边放下狗就过来求他,说能不能把狗让给她。王鹿羽舍不得,柳勋也说算了,准备再给她挑一只别的。柳星沉则一根筋地去找摊主加钱,摊主也为难,说坐地起价不合规矩,就让他们俩人商量。柳星沉是个轴人,跟王鹿羽说只要把狗让给她,任何要求都能满足,就差鞠躬作揖了。 小圣心想,这人和狗一旦对上眼,也挺可怕的。 当时王鹿羽也挺为难,忍痛割爱的滋味儿不好受。再说狗又不比其他东西,碰上了就是缘分,错过了且懊悔呢,想罢吭哧吭哧了半天不表态。柳勋没办法,跟王鹿羽商量要不补给他一些钱,就算是精神损失费。王鹿羽不乐意了,买只狗连这种钱都出来了,不知道的以为自己被人打了呢,想罢更是摇头。摊主在一边儿看着这对年轻男女笑笑,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我看要不然这样,大家认识也是缘分,反正都是喜欢狗的人,不如你们俩就交个朋友,谁买了好好养,这是只小母狗,等它长大了配一窝,免费让另外一个人挑一只不就行了吗?我这里有种狗,需要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狗贩子就是聪明,两头不得罪,又给自己垫好了下一笔买卖。柳星沉双手一拍,乐不可支:“这个方法好。你住哪儿?留个联系方式,回头狗长大了,咱俩一块儿来交配。” 柳勋在一边推了闺女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星沉面色一正:“哦,是一块儿带着小狗来,给它交配。你住哪儿?” 摊主在一边儿乐得不行,王鹿羽却还是挺纠结:“那……我还有个请求可以吗?” “你随便说。” “我没事的时候……当然,也要拣你方便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它吗?”他是怕夜长梦多,断了联系这事就黄了。 “当然可以。”说着这俩人就把电话互相留下了。 接下来王鹿羽就加了柳星沉的微信,粉了柳星沉微博。必然地,柳星沉也和其他养狗的少女一样没事就拍张迪里的照片上传,王鹿羽就在底下评论,过了几天还真就带着不少狗粮来看迪里。刚开始俩人约在公园里,后来干脆直接来了家里。柳勋之前也挺感谢王鹿羽的成全,所以对他并不抵触。一来二去,星沉和鹿羽间的话题可就远远不止这条狗了。这个时候柳勋发现了问题,他在的时候这小伙子以看狗的名义上门,他和保姆若不在,孤男寡女俩人在一起,岂不要出乱子?于是勒令女儿不要再招王鹿羽上门。 “咳,也搭上我当时刚刚失业,心情不好,要不怎么想养狗呢?”王鹿羽掐灭烟头。 孙小圣心想,难怪,这家伙又没工作又没钱,一穷二白无所事事,柳老爷子怎么可能同意他们交往? 但柳星沉是个蔫有准,再加上对父亲一直有些逆反心理,就好像大人告诉小孩儿什么不能吃小孩儿非要尝尝一样,她还就是跟王鹿羽走得越来越近。话说回来,王鹿羽外表阳光,性格恬淡,颇有种落难书生的沧桑,还真是恰恰能击中柳星沉的那一款。于是不出一个月,两个人好上了。 讲到这里,孙小圣就没精打采了。虽说自己算不上暗恋柳星沉,但她毕竟也吸引过自己,说白了,她的模样和性格也成了自己今后的择偶目标。但如今这目标自降档次,竟然因为一条狗而找了一个如此穷酸和憨笨的男人,多少让小圣心有不甘。小圣叹着气回过身靠在阳台上,再一看,李出阳已经回到客厅了。 王鹿羽这时跟小圣说:“对了,我要拜托你们的事还没跟你说呢,你等下。” 说着他从阳台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T恤衫。然后问出阳和小圣:“你们俩多高?我看175厘米和180厘米的都可以吧?”说着就抽出两件来。 出阳和小圣一般高,但小圣必须压出阳一头:“我180厘米,给他175厘米的就行。” “这……我感觉你俩好像差不多。” “他穿内增高了。” “好吧。”王鹿羽按尺码挑出两件,展开其中一件,上面印着一个可爱的小狗图案,好像就是迪里的头像。 孙小圣这才回过味儿来:“给我们T恤衫干什么?” 王鹿羽这才跟小圣说出实情。他为了求婚费尽心思,场合定在柳轩辕跨年演唱会上后,又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他不是本地人,周围没什么朋友,怕到时候周围没熟人帮衬冷了场。后来不知从哪儿得到信息,说是现在能请“求婚托儿”烘托气氛,就是找一帮热心的陌生人扮作朋友,待求婚时在一旁欢呼起哄,女主角往往深受感动,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于是他特意上网加入了这么一个群,最后找到群主帮忙。群主也挺积极,跟群里人一聊,说钱就不要了,但门票得给,不能白给你帮忙再一人搭一张门票啊,也就当你请大家看演唱会了。当然了,票太贵,你来最后面座位的就行。于是王鹿羽就凑了二十多个人,花了两三千给每个人都买了门票。后来又觉得光有人捧场也略显单薄,柳星沉八成还会以为是现场歌迷呢,体现不出用心良苦。于是他又定制了好几十件印有迪里头像的T恤,他准备当天和柳星沉就穿这身衣服,然后让这些神秘人把衣服穿在里面,当求婚一开始,所有人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和他们一样的情侣装,那场面简直嗨爆了! 脑残。孙小圣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迎合地笑笑:“有创意,有创意。” 王鹿羽害羞地笑着:“回头你们两个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看我眼色,把衣服‘啪’地这么一亮,我就掏戒指啦。” 孙小圣回屋把衣服拿给李出阳,李出阳看了看,说:“我不穿!” “怎么了?”孙小圣换上试了试,他穿180厘米的有些大,套上外衣都包不住,露出一大块下摆,有点儿像天鹅裙。 “我觉得怎么跟弱智一样!”李出阳说。 孙小圣用力地指了一下李出阳:“这回你算是说对了。” 俩人少见地达成共识,李出阳也挺好奇:“你就甘心去给他们凑这个热闹?” 孙小圣坐到床上,一副认命的样子:“我算看出来了,即便没有王鹿羽,柳星沉也看不上我。” 出阳也投桃报李地肯定了一回孙小圣:“确实。” 小圣说:“因为她喜欢天然呆类型的,而我太聪明了。我听我妈说过,这谈恋爱,女的忌讳长太漂亮,男的就忌讳太聪明。都不安全,都容易出轨。柳星沉就漂亮,再加上这么一个聪明的我,日子可怎么过啊!” “起开,一边儿自己铺床去!”李出阳懒得听他贫,一把把他推开。 “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个问题,”孙小圣眉头拧起来,“柳老大长得那么凶狠,跟李逵似的,怎么他闺女长得这么漂亮……”小圣还没敢说太明显,唯恐对柳老大不敬。他扭脸一看李出阳,又失言一样比画着,“我没别的意思啊,有可能她长得像她妈吧。” “你见过柳星沉母亲的照片吗?”出阳问。 “……没见过。你见过?” 出阳说:“刚才你和王鹿羽在阳台上说话,我有事没事地在客厅里转悠,发现一个挺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啊?”孙小圣一头雾水。 “之前你说的柳星沉长得不像柳老大的问题,我也发现了,因为确实挺明显的。刚开始我也怀疑柳星沉是不是长相随妈,后来我就在客厅挂着的照片和书柜里的相册里想找找他们家人的合影,但是……” “但是没有她母亲的照片?”孙小圣在分析问题时抢李出阳的话已经抢出习惯了。 “有,她母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有她母亲生前的照片。” “那怎么奇怪了?” “奇怪就奇怪在,这些她母亲的照片,都是独照或者是自己抱着柳星沉的照片,没有一张有柳勋。”李出阳一脸疑惑。 “你是说,所有的照片都没有柳勋?”孙小圣沉吟道。 “那倒不是。近年来的照片还是有的。” “有一家三口的合照吗?” “有。” 孙小圣皱着的眉头猛地展开:“那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真服了你了,这种所谓的问题,不是八卦的人还真找不出来。” 李出阳这回没起急,问:“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柳星沉小的时候,没和她父亲照过相?甚至她妈妈也没有?” 孙小圣咝地吸一口气,好像挺忌讳地:“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怀疑柳星沉不是柳勋亲生的?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秘而不宣?” 李出阳已经不想继续跟他说了,说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回头孙小圣再嘴不严实地扭脸去问柳星沉就该鸡飞狗跳了。已经够乱了,不能再给孙小圣发挥的机会了。他往窗户边上一靠,正要拉窗帘,忽然看见对面楼的一扇窗户有些异样。这座小区建筑密集,楼与楼之间不过几十米距离,那扇窗户和柳星沉家应该是同一楼层。出阳猛一看去,那扇窗户里好像架了一台类似望远镜的设备,最可疑的是,那设备后面刚开始还有个人影,发现出阳靠近窗户后,人影唰地一闪不见了,旋即窗帘也被唰地拉上了。出阳站定细看几秒,那扇拉上帘子的窗户没了动静,只能借着透光的窗帘依稀看出屋子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怎么了?”小圣看见他反常地发呆,也凑过来看。 出阳说:“没什么。”然后也把窗帘拉上。出阳想,还是别跟孙小圣说了。回头这家伙脑瓜一热,分析出什么阴谋,八成会擅自去对面查探。 “没什么你看什么呢?我告诉你,偷窥犯法啊。” 出阳躺在床上还想,这八成就是偷窥,而且八成目标就是柳星沉家。他们这间客房在阳面,柳星沉的卧室也在阳面。平常客房没人,窥也是窥的柳星沉。会是谁?难道是卢宣臣同伙?或者仅仅是一个好事的邻居?自己要不要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老薛? 想着想着,孙小圣谜一样的呼噜如约而至。李出阳暗自崩溃,也无法继续思考了。 第二天王鹿羽白天出去一整天,估计是找那帮“求婚托儿”安排晚上的事了。柳星沉上午很早起来带迪里遛了一会儿弯儿,回来看了一上午电视,中午跟出阳、小圣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去睡午觉了。李出阳没事就在窗边上看,发觉那扇窗户的确古怪。他记得昨晚那扇窗户拉窗帘时是把那台类似望远镜的东西包进去的,现在看上去,望远镜似乎在窗帘下面露了一个头。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躲在窗帘后面,还是能借着望远镜把柳星沉卧室看得一清二楚。 下午时出阳扒着窗户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到最后越看眼越花,干脆拿手机照了张相。正要放大照片分析,孙小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走到窗户边往对面一看,只看到斜对面低一层的窗户里,有一个估计是刚出浴的高挑女人,穿着浴袍正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小圣看着那女人,又看着咔嚓一声刚拍完照片的李出阳,大叫道:“你不是吧?看了多久了?” 出阳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心想,估计他也发现了端倪。孙小圣这家伙别看自己没什么主观能动性,但别人要给他一个方向,或者自己窃取到什么思路,可有发挥的空间呢。这和山寨技术是一个道理。出阳漫不经心地说:“你小点儿声,别打草惊蛇。” 小圣看出阳摆弄着手机,难以置信:“你还拍照片了?你可真够胆儿大的!” 出阳看着他:“你别拍了啊,回头让人家发现。” 小圣心想,什么叫猥琐?衣冠禽兽才是最大的猥琐!他一脸嫌弃地说:“你行了吧你,就跟你站这儿半天,人家发现不了似的。” 出阳说:“我估计这人在这儿不是一天两天了,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了。” “你昨天晚上就是看的这个?” “是啊。他昨天晚上也在这儿,只不过后来把窗帘拉上了。” “……你观察还挺仔细。看清楚了吗?” “根本看不清楚。哪天咱们去对面楼走一圈儿见见真人吧。”出阳把手机放进兜里。 孙小圣三观尽毁,一时哑然。 王鹿羽这时敲门进来,悄声告诉他们一切安排妥当,整装待发。孙小圣在屋里换上了那件T恤,李出阳犹豫半天,自己也穿上了。小圣说:“哟嗬,不是挺清高吗?说什么这衣服难看,怎么还是配合了?”李出阳说:“我就是穿再难看的衣服,也最起码是个人样儿,你正好相反。” 俩人互相骂骂咧咧地和王鹿羽、柳星沉下了楼,孙小圣开车,直奔托顿体育场。这座体育场是古城近两年新建的,规模庞大,设计新颖,外表看上去是艘巨轮。柳轩辕也算是古城首屈一指的艺人,顶着当红小生的名号笼络了大批女粉丝。马路边、广场上站满了手握荧光棒、头戴牛犄角的歌迷,再加上好多私家车和黄牛党,堵车堵了长长一串,颇有万人空巷之势。王鹿羽留了个心眼儿,怕到时候场面太乱没法与小圣和出阳交流,在车上就加了小圣的微信,然后在堵车时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去接应帮他求婚的那帮朋友,否则他们没票进不来。 好容易进了场,王鹿羽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跟他们会合,他偷偷告诉孙小圣,回头柳轩辕唱到那首脍炙人口的《明天我要嫁给你》时,他只要一单膝跪地,他们就脱下外套,露出T恤衫就可以了。小圣问他那帮托儿安排好没有,鹿羽做了个“OK”的手势,说:“这首歌就是信号,只要一唱到这首歌他们就从后面靠拢过来,然后等着我行动。你们放心吧!” 孙小圣和李出阳在一片闹哄哄中落座,演唱会很快开始。这个柳轩辕虽然是双栖明星,但最开始是靠唱情歌起的家,当初公司就是想把他打造成古城的张信哲,没想到唱歌没火,演偶像剧倒成了名。这两年演戏没什么突破了,再加上岁数大了转型失败,就又想捡起话筒捞捞金。 五彩的灯光在舞台上打起,一面巨型的LED屏幕上流光飞舞,和着震耳的鼓点,身着一身白西服的柳轩辕从舞台下面升起来,所有观众一片沸腾。孙小圣看着光影中的王鹿羽和柳星沉,看着俩人摇着荧光棒亲密无间的样子,虽有些恍惚失神,但也备感安慰。毕竟柳星沉找了一个呆瓜,他也不至于太失落。她要真找个李出阳那号儿的他才崩溃呢,可她没有,只能证明她口味特别,正常人入不了法眼。小圣想,这作为自己与她无缘的理由,足够了。 要跨年了,歌声真美,场景真壮观。这个画面值得记忆,孙小圣也由衷地为柳星沉高兴。那首《嫁给明天的我》前奏缓缓响起,孙小圣接到了王鹿羽的微信:“准备。” 小圣抬头,果然看见不少年轻人向他们靠近。忽然王鹿羽单膝跪在柳星沉的面前,身边的男男女女一边尖叫一边脱掉外套,露出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情侣装。孙小圣捅捅正在吃爆米花的李出阳:“赶紧的赶紧的。”说着就脱棉服,脱得太快,肚脐眼都露出来了。 小圣和出阳都脱了外套,却挤不进去了。这个场面太喧宾夺主了,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别说请来的托儿,就是观众的注意力都不在舞台上了,有的拿手机拍照,有的喊口号让柳星沉嫁给他,周围没谁不起哄的,甚至现场摄像机都给了几个镜头,投射到LED屏幕上。孙小圣嗷嗷半天,又拉着李出阳:“你倒是喊两句啊!” “喊什么?”李出阳感觉怪别扭的。 “喊‘嫁给他!嫁给他!’”小圣格外亢奋。 出阳随着大家动了动嘴,小圣说:“你大点儿声呀,来都来了!” 小圣顺着人缝往里面一看,柳星沉好像已经同意了,正在抹眼泪。王鹿羽则站起身来要给她戴戒指,旁边闪光灯唰唰地闪烁,欢呼声又达到了一个高潮。这场面,足够一个泪点低的女孩儿梨花带雨一阵子了。 出阳站累了,坐下来歇着。孙小圣嗓子也哑了,撅屁股找水瓶。他喝完水跟李出阳说:“你还记得那年咱们班也参加过一次跨年演唱会的勤务吗?当时好像是一个外国歌星,那个歌迷多的,比这个场面还壮观,摩肩接踵的。我那岗位就我一个人,后来我去上厕所,刚一离开就有个歌迷脱光了往台上跑,后来还是别人帮我按住的。幸亏按住了,要不然出了踩踏事故,非得把我开除不可。” 李出阳说:“你是装糊涂吗?那是我和队长过去按的!” “什么?你帮着按的?不可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跟我说?” “那是个胖娘儿们,脱光了就往上蹿,我抱着她在舞台上滚了好几个滚儿才把她按住!”李出阳瞪着他说。 小圣大声尖笑起来。李出阳知道了,他是故意的,想罢抓一把爆米花就扔在他脸上。 俩人揪扯半天,忽然场里放起了纯音乐,舞台灯光也灭了,看来是中场休息到了。李出阳扭脸看柳星沉戒指戴上没,看来看去全是穿着迪里T恤衫的人,他站起身来寻找柳星沉和王鹿羽的身影,辨认半天,竟然没找着。 他跑过去抓住一个“托儿”问:“刚才求婚的那俩人呢?” “托儿”还挺敬业,大冬天就穿一件T恤衫折腾了半天,冻得直哆嗦,一边穿外套一边说:“那俩人?女的接受求婚了,俩人出去了,估计甜蜜去啦!” “出去了?”李出阳用目光扫着最近的出口,并没有看见柳星沉和王鹿羽的身影。 孙小圣也过来了,问怎么了。李出阳推他一把:“赶紧给王鹿羽或者柳星沉打电话!这俩人也没跟咱们说,擅自出去了!” 小圣掏出手机给柳星沉拨,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李出阳急得往外走,小圣说:“你慌什么,就在这里等就行了,俩人估计趁着中场休息出去上厕所了,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李出阳脚步没停,满口埋怨:“都是你,没事说什么裸奔,我看这俩要是找不着,老薛非得让咱俩裸奔!” 小圣跟着李出阳出了出口。周围好容易安静下来,李出阳命令:“拨电话!” 小圣匆匆拨了,柳星沉还是不接电话;拨王鹿羽的,也是不接。出阳拿出那个对讲机,按下按钮问柳星沉在哪里,但半天也没得到回信。 “这俩人搞什么。”小圣嘟囔着又给王鹿羽发微信。 李出阳觉得挺奇怪:“他们俩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怎么都没看见。” “你是看不见,周围人穿的都一样,连咱俩都是这一身儿。”小圣边划着手机边说。 “坏了。”李出阳预感不妙。 “怎么了?” “要是卢宣臣同伙混在这些‘托儿’中间,把他们俩引出去,或者制造混乱把他俩劫持了,那可就不妙了。”李出阳四处看着,周围全是进来出去的歌迷,哪儿看得见柳星沉、王鹿羽的身影? “不至于吧……”小圣觉得问题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要不咱们四处找找?” 俩人开始在外边通道里分头找。走廊里、卫生间门口、购物处全看了,根本没有那俩人身影。小圣和出阳跑出了一脑门儿汗,在一个电梯口会合。再打那俩人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出阳和小圣又回到演唱会现场,发现两个人还没回到座位。小圣脸有些发白,问:“这下怎么办?用不用告诉薛队?” 正说着,李出阳电话响了,一看显示,正是王鹿羽打来的。小圣大吐一口气,指着屏幕跟出阳说:“你看见没,虚惊一场吧!” 出阳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接起来,对方竟是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就是孙小圣警官?” “你是谁?”出阳脖子一下抬得僵直。 “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是想知道我是谁,还是想知道柳星沉和王鹿羽在哪里?”对方不紧不慢。 李出阳脑子里闪过柳星沉家对面的那扇窗子,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说:“我想知道柳星沉和王鹿羽在哪里。” 孙小圣在一边仔细听着,不敢轻举妄动,好像现在轻易挪一下脚都可能导致那边儿出人命。他偷偷在鞋里搓搓脚指头。 “那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不然这两个人活不到演唱会结束。”对方声音变得凶狠起来。 “现在要我们怎样?” “现在你和我保持通话。然后你们回到演唱会现场,坐到你们座位上。到了告诉我。” 出阳心想坏了,演唱会现场有几千人,这家伙一定是要利用人多的场合制造群体性事件。想罢他给孙小圣使个眼色,让他给薛队拨电话。 孙小圣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掏出来一看傻眼了:刚才给王鹿羽、柳星沉拨了无数个,手机滚烫得像饼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屏没电了。他赶紧抓狂地给李出阳做手势。 李出阳没办法,带着孙小圣往体育场里走,走到入口出,正赶上一大群胖妹叽叽喳喳地出来撒欢。出阳留了个心眼儿,跟电话里的人说:“我们已经回到座位了。” “你想好了再答复我。你骗我一次,我就让他们早死一小时。”对方咬字清楚。 出阳心想不妙,这家伙一定就在周围,要么就在能把体育场尽收眼底的监控室里。出阳带着小圣走到座位上,说:“这回我们到了,你继续说吧。” 对方说:“现在,你们走上舞台。五分钟之后我会再打给你。如果不照做,后果你知道。”说罢对方便挂了电话。 出阳把手机放下,孙小圣一脸急切地问:“怎么说的?” “说现在让咱们上舞台去。” 现场大喇叭送出广播:“请观众按顺序入席,演唱会下半场即将开始。”然后舞台上各种灯光开始打亮,乐队也准备好了。不少歌迷已经陆续就坐,有的连荧光棒都打开了。出阳身后的那群胖妹又推着闹着回了观众席,像一堆从篮子里掉出的西红柿,蹦蹦跶跶地充满喜感。 孙小圣说:“这不是扯淡呢吗?你怎么上去还不怎么让人轰下来!” 李出阳边往前走边说:“那怎么办?!他只给五分钟!” “你还真准备上去?”小圣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绑架案都是要先稳住劫匪,拖延时间,寻找机会。所谓稳住,就是必须先要满足他的条件,否则劫匪很容易狗急跳墙,自绝后路。如果柳星沉和王鹿羽因此被撕票,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们走到前排时就已经有保安上前询问了,他出示了工作证,说是有事情要办。保安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汇报,出阳已经拽着小圣来到了舞台底下。 第一排是VIP,属于骨灰级歌迷。柳轩辕正在台上和一帮大胸肌舞男又蹦又跳地唱一首快歌,VIP歌迷们摇着荧光棒听得入迷,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出阳抬手一看表,还有三分钟。又等了一会儿,只剩下两分钟了。 舞台上唱得正酣,出阳脑门儿上拱出一层汗,正犹豫着,旁边一个胖胖的工作人员带着俩保安过来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呢?有票吗?” 孙小圣把工作证掏出来给工作人员看一眼:“我们有事要上一下台……” “什么?上台?”工作人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们要上下舞台。”孙小圣抻着脖子瞄着台上,柳轩辕带着一群人还在那里蹦个没完没了。 “你们上台干什么?我们这儿在演出呢,没看到?”工作人员瞄着小圣和出阳,发现俩人里面穿的衣服都一样,都是印有一只小狗的T恤衫。工作人员的眼神开始有些异样了。 眼看五分钟到了,小圣想,不成功则成仁,心一横,突然就向台上冲去。李出阳还没反应过来呢,他都快跑到台中央了。工作人员轰着保安:“赶紧过去拦呀!” 还没等保安追过去,靠边蹦跶的两个舞男也发现了他,以为是激情上脑的歌迷,自觉地过去阻拦。孙小圣兜了一个圈,往舞台里侧跑去。最中央的柳轩辕也看见了孙小圣,使劲冲外面打手势。保安加快速度跑到小圣身后,又不敢大喊大叫,又不敢影响舞蹈阵型,更不敢冲撞柳轩辕,几人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玩起了猫抓老鼠。 李出阳也跑了进来。场面更复杂了,两个伴舞的追李出阳,两个保安抓孙小圣,工作人员在场边满头大汗地叫救援,柳轩辕还在硬着头皮唱快歌。也赶巧了,这首大俗歌叫《追赶心碎的我》:“我现在,很陶醉,伴着一点点心碎;追赶我,难面对,逃避令我更无畏;哎哎哎哎哎!你追我的脚步很快,因为我的心跳比它快几倍!哎哎哎哎哎!看你满头的汗水,追得我心已后悔……哎哎哎哎哎!” 歌迷们全看见了台上的闹剧,惊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台上舞蹈阵型完全被打乱了。孙小圣跑晕了,直冲向柳轩辕。柳轩辕吓得尖叫惊呼:“哎哟喂,讨不讨厌!”脚腕子一扭,咕咚一下摔了个屁蹲儿。衣服上的话筒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台下女歌迷惊声尖叫:“轩轩小心!”“好心疼!”“轩轩不哭!” 全乱套了。 孙小圣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反正不能下台,下了台柳星沉说不定就没命了。但一圈一圈绕下来,再加上好几个人前后夹击、步步紧逼,他体力也透了支,柳轩辕的话筒轰隆一响,他被震得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吸到了地板上,再睁开眼时,已经被人四仰八叉地抬着往台下走。孙小圣又蹬又踹、嗷嗷号叫:“不能下台啊!要出人命啦!” 台下歌迷这会儿义愤填膺,恨死这两个制造事故的神经病了。再加上他们的男神柳轩辕摔倒负伤,歌迷们悲愤交加,统一口号高喊着:“下去!下去呗!下去哟!” 站在舞台边上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指挥着保安:“你们赶紧的呀!仨人抬一个都抬不动,一分钟之内抬不下去都给我滚蛋!” 李出阳看那边孙小圣已经“阵亡”,自己也累得像饿狗,感觉天旋地转、气血倒流。旁边有俩舞男朝他过来,他支着膝盖对他们说:“别过来……我……我……救人……” “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一个浑身肌肉的舞男摩拳擦掌。 李出阳竟然无言以对,静思两秒,他掏出枪,直指肌肉男。 场上音乐停了,肌肉男定住了,台下歌迷全傻眼了。 肌肉男忽然哈哈大笑:“小子,拿把仿真枪,吓唬谁呢!你当哥是吓大的?” 出阳想鸣枪示警,但又一想,万一吓到歌迷,回头都着急逃跑出现踩踏就得不偿失了。想罢他把枪插回腰间,想办法拖延时间:“大哥,你听我说,我是警察,你们这儿有个绑匪劫了两个人质。” “哟嗬,我头一次看见拔出枪还往回塞的警察!” 俩人正在周旋,孙小圣那边已经被完全控制住,正仰着面伸着腿被往外带。小圣嗓子都喊哑了,脑子都缺氧了,已经是任人宰割了。忽然他感觉脸上一凉,紧接着又是一下,但双臂都被拽着又没法去摸。这时抬着他的几个保安发现状况,惊叫着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妈呀!” 小圣咕咚被扔了下来,后脑着地,眼冒金星。外头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搞什么?怎么又给放下来了?” 工作人员跑过来,也是一声大叫。孙小圣终于腾出手来摸脸,一摸,满手的血。小圣吓坏了,没感觉自己磕哪儿碰哪儿呀,怎么瞬间就挂彩了? 忽然脑瓜顶又是一凉。他抬头一看,好像有个人软绵绵地卧在灯架子上。小圣明白了,朝着那边和肌肉男抓弄在一起的李出阳大喊:“人在上面,在上面!” 众人全朝十几米高的灯架子望去,又是一片惊呼。李出阳跑到下面仰头看去:“好像是王鹿羽!” 血还在往下滴,一边的保安和伴舞也愣了神。工作人员拿着部对讲机大叫:“怎么回事?灯架子上怎么上去个人?你们怎么看的?” 李出阳说:“不用问了,肯定是刚才中场休息时上去的。” 工作人员招呼旁边保安:“给我爬上去看看!” 李出阳说:“你们别上去了,上面估计还有绑匪。我们上去吧!” 演唱会的灯架子一般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笼罩整个舞台,呈一个门型。李出阳和孙小圣分别从两边往上爬,工作人员和伴舞们在底下看着,又找来一些棉垫子放在下面,怕俩人失足掉下来。架子是无数根铁棍支起来的,结构上有点儿像铁塔,但远没有铁塔结实,一抓一踩间总是摇晃。台下歌迷跟看大片儿似的看着这俩年轻警察往上攀爬,有的还加油鼓劲,全然忘了一分钟之前还要杀他们而后快呢。 孙小圣稍微快些,先到了灯架顶端,看见王鹿羽卧在中央,脸朝下,不知还有没有意识。小圣喊了他一声,感觉他稍微抬了下头,说了什么,但完全听不见。上端的灯架更不好爬,只能匍匐前进,小圣虽没有恐高症,但看着身下网格状的铁杆子和亮着强光的探照灯,心脏还是怦怦跳个不停,好像在穿越雷区。 李出阳从对面上来了,看孙小圣一拱一拱地前进,觉得极不靠谱。他喊道:“你别过去了,我去吧。你在原地等着。” 李出阳抓着身下的铁杆一步步向王鹿羽挪过去。靠近一看他才发现,王鹿羽身上全是血,左大臂上有一道挺深的刀痕,鲜血从伤口往外渗,流到身下的铁杆子上,又顺着杆子往下滴。李出阳问:“你怎么样?能动吗现在?” 王鹿羽气若游丝:“星沉……还在他们手里。” “谁?” “他们……他们有好几个人。”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舞台后面。” 王鹿羽看上去有点儿像失血过多的意识模糊。李出阳也不敢多问,怕回头他直接晕了从上头掉下来,便说:“来你扶着我,我先带你下去。” 说着李出阳靠近他,王鹿羽却纹丝不动:“他们让我告诉你,让你现在把枪拆了,然后把枪托从这里扔下去,要不然……要不然他们就弄死星沉。” 李出阳一愣,心想,这劫匪绝非等闲之辈,还知道拆枪一说。他凑近王鹿羽耳朵,说:“我先带你下去,保证你安全再说。” 王鹿羽身上的血还在滴,眼睛也是热泪盈眶,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出阳,你不要管我。我求求你救救星沉。她刚才都答应我的求婚了……我们……我们太不容易了。” 李出阳喘着粗气,声色俱厉:“可是没有枪,咱们说死就死!” 王鹿羽说:“那你就让我死吧!你们不用管我了,赶紧去找找星沉吧。”王鹿羽死死拽着身下的铁杆,任凭李出阳怎么拽都不挪窝。 李出阳想了想,说:“好,我听你的。我现在拆枪,然后你跟我下去。你这样流血一会儿就会昏厥掉下去的。” 说着李出阳从后腰拔出枪就要拆,余光瞥到王鹿羽胳膊上的伤口,忽然定神两秒,在与王鹿羽目光交会之际,出阳伸直手臂,拿着枪直指王鹿羽的鼻尖! 孙小圣在不远处也看呆了,心想这什么情况,明明是救人,怎么改杀人了? 王鹿羽痛苦的表情僵住,眼睛都木了。李出阳说:“王鹿羽,你别装了,柳星沉现在在哪儿?” “出阳,你在说什么?干吗冲我来?”王鹿羽惊声疑问。 李出阳目光如炬:“少废话,我没时间在这上面跟你演戏玩儿。别以为自己演得多像,你差得远呢。” 王鹿羽脖子微微一抬,在李出阳准备进一步靠近之际,忽然伸出右脚猛踹出阳脚下的横杆,横杆发出巨大的颤动。出阳脚下不稳,面朝下摔趴在灯架上。台下发出一阵惊呼,孙小圣也被震得趴在横杆上,扯嗓子吼道:“王鹿羽,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王鹿羽迅速起身,也掏出一把枪指向李出阳:“现在我再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把你的抢拆了,枪托扔到下面。” 孙小圣没枪,一摸身上,只有那部硬邦邦的对讲机。他想也没想,掏出来就朝王鹿羽扔过去。对讲机正好砸到王鹿羽胳膊上的伤口,他疼得整个身子一歪,李出阳趁机跳起来向他扑过去。王鹿羽被李出阳扑了个趔趄,下意识地伸脚一踹,出阳一下跌进横杆间的空隙里,眼看就要掉到舞台上。台下惊叫声连连,好些人都捂住了眼睛。再看出阳,已经抱住了横栏下的一盏舞台探照灯,但那盏灯禁不住出阳的体重,带着线下坠到半空中。 “赶紧去断电源!”台下有人喊道。 出阳抱着滚烫发热的灯在空中打转,手里的枪也掉到了舞台上。王鹿羽扒着横杆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的枪也在刚才混乱中失手掉下。孙小圣见状,赶紧示意舞台上的保安把枪扔上来。保安慌忙地捡起枪,一扔,偏离小圣好几米,掉下来再扔,偏得更多。王鹿羽这时离出阳越来越近,孙小圣一看等不及了,像八爪鱼一样飞快爬过去。王鹿羽朝孙小圣大喊:“你别过来!要不我让他掉下去!” 孙小圣举起双手:“好好,我不过去,你也住手!” 王鹿羽慢慢站直身体,再次喝令孙小圣:“别过来!” 孙小圣问:“你这是为什么啊?谁让你这么干的?” 王鹿羽说:“我要见柳勋!” 小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没事吧?要见他也得去墓地,他要在这儿出现了,你还不吓死?!” 王鹿羽说:“你们少骗我,他根本没有死,对不对?” 小圣说:“怎么可能?人都烧了,我们一起组织去参加的下葬,这怎么骗你?” 王鹿羽说:“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去联系,让柳勋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我就让柳星沉死!” 小圣说:“你这不是犯神经病吗?我怎么给你联系?你给我个阎王的手机号,我就能给你联系!” 王鹿羽不理小圣了,走向李出阳上方,使劲摇晃出阳拽着的灯线。出阳被晃得七荤八素,扭脸一看身边还有盏小一点儿的冒着绿光的追光灯,伸手过去一扭那灯,让它正好往上方照去,王鹿羽被晃得一屁股坐到了横栏上。 孙小圣拿出谈判大师的架势:“鹿羽,你是不是被谁利用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跟我们下来!柳勋都死了,你还对他不同意你和柳星沉的事耿耿于怀?你就那么幼稚?赶紧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下不来了,我这一辈子也下不来了!”王鹿羽嘶吼着,明显有些丧心病狂了。 这时候舞台上的所有灯都唰地熄灭了,应该是被工作人员断了电。王鹿羽又朝出阳走去,孙小圣也失去了耐心,蓄势待发要朝他蹿过去,这时看见底下工作人员朝他比画手势,再一看,一把枪竟然顺着一根绳升了上来! 原来演唱会中间有个环节,是让柳轩辕吊着威亚在空中唱歌,威亚钢丝都装好了,正好就在小圣身下。工作人员灵机一动,就把枪拴在威亚上,给小圣顺了上去。孙小圣趴着要去拿枪,但威亚升到最高离小圣脚下还有一米多远,正在抓够之际,王鹿羽大喝一声:“都别动,要不我让他粉身碎骨!”说着掏出一把刀,去割李出阳抱着的悬着灯的电线。 孙小圣抓半天抓不到,底下人也是瞅着干着急。工作人员只好先疏散现场歌迷,各个通道打开,几千人被轰着赶着匆匆退场。孙小圣见王鹿羽还在不停地割李出阳上面的那根电线,急得满头大汗:“你快住手,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我说了给你二十分钟见柳勋,要不然柳星沉和他,都得死!” 底下工作人员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他指挥着台下工人,尝试着把威亚绳子往李出阳的方向移动。 李出阳抱着探照灯已经快坚持不住了,王鹿羽拿着刀冲孙小圣比画:“听见没有!现在就联系你们刑警队,我要见柳勋!” 小圣想,这个判没法谈。但凡有个实际要求都能将就着拖延时间,但他要见柳勋可怎么给他解决?给他把灵位抱来?哭笑不得之际,又担心李出阳体力耗尽摔下去,一时间六神无主,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正僵持着,就听台下有人喊话:“王鹿羽,你被包围了,赶紧下来,有什么事下来说!” 小圣低头一看,是薛队带着三队的同事们都赶到了,心里一下有了底,紧着朝他们挥手。薛队拿着个大喇叭,一边跟王鹿羽谈判,一边指挥苏玉甫和黑咪等人往灯架子上爬。王鹿羽猜到他们的路数,大喊道:“谁也不许上来!”说着又使劲晃着李出阳头上的电线。李出阳被晃得七荤八素,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一滴滴地全掉在了舞台上。再看那根移动过来的威亚绳子,已经距自己几米之遥。 “王鹿羽,你想见的人在这儿,你有什么话下来跟他说!”薛队喊道。 孙小圣往台下一看,只看到一群人已经站在了舞台上,但因为垂直的角度,只看到了一个个脑瓜儿顶,具体都有谁还认不出来。王鹿羽也喊:“让他站到摄像机前面!”屏幕两侧各有一面挺大的LED屏幕,对应着舞台前方的摄像机进行实况转播。紧接着,孙小圣和李出阳在LED屏幕里看到了这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柳勋出现在了屏幕里,冲王鹿羽喊话:“我来了,你先下来!” 王鹿羽忽然大声尖笑:“果然是这样!……你们玩儿得够狠!” 孙小圣脑子一乱,差点儿从上面栽下来。再看薛队,已经抢过了柳勋手里的喇叭,继续冲王鹿羽问话:“人你见到了,你到底想怎样?” “让他上来!只许他一个人上来!” 柳勋小声跟老薛说了句什么,就往灯架子下面走。孙小圣急了,也不管这柳勋是真是假是人是鬼,大喊:“柳老大别上来!” 柳勋慢慢顺着架子往上爬,王鹿羽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手里的刀紧紧握着。李出阳这时看见威亚绳子已经近在咫尺,伸手一抓,纵身一跃,虽然被重重地坠了一下,但还好找到了平衡,不用抱着那个笨重的灯罩了。工作人员让人升起威亚,李出阳一米一米地靠近灯架。王鹿羽还在握着刀等着柳勋上来,出阳已经爬到了横杆上面。 柳勋从孙小圣一侧上来,孙小圣看见果然是柳勋。那个曾经对他器重而严厉的老师,那个让他感念于心、没齿难忘的恩师,那个他眼瞧着凄凉下葬、含恨而终的柳老大,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孙小圣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念头,又没个章程,最后眼圈红了,话也说不利落了:“老大!你这是……你竟然真的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勋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要说话。再看王鹿羽,已经瞪着眼睛朝他步步逼近:“我知道你带枪了!但没用,杀了我,你这辈子也见不到你女儿了!” 柳勋自觉地翻着衣兜,甚至把兜里子都扯了出来:“我没带枪。我上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你下去,带我的两个学生下去。” 王鹿羽停住脚步:“我是不会下去的。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一命换一命。你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我保证柳星沉没事。”王鹿羽冷冷笑着。 “王鹿羽,你这是为什么啊?”孙小圣实在忍不住问道。 王鹿羽说:“这你就要问问他了。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家破人亡!他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骗取了我爸的信任,却把他出卖了,然后自己升了官评了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柳勋说:“果然是你!王鹿羽,你竟然真是逯俨荣的儿子!” 孙小圣乍一听这名字有点儿耳熟,还没对上号儿呢,又听王鹿羽说:“当年你事成之后,怕被我们找到,整了容,否则我早就弄死你了!也不会犹犹豫豫到现在!” 孙小圣想起来了,那个逯俨荣正是之前自己在单位档案室里看到的那本案卷上的名字。逯俨荣当年制造了轰动古城的制毒贩毒大案,卢宣臣是他的手下。当年逯俨荣被擒,卢宣臣逃跑,没想到逯俨荣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 柳勋说:“秋天那两起灭门案,都是你跟卢宣臣做的?” 王鹿羽说:“对,他们都该死!可是你更该死!” “你这个畜生!” 王鹿羽定了两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是畜生,你是小人,这是殊途同归的命运。” “你知道你爸当年害了多少人吗?你还家破人亡,这你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为什么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柳勋尝试着往前走,想控制住他。王鹿羽叫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我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柳星沉!” “你到底想怎样?” 王鹿羽抬手指着柳勋:“当年我承受的,我要加倍还给你。你现在从这儿跳下去,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柳星沉也会安然无恙。如果你不跳,那我就跳下去,这样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女儿了!” 孙小圣低头看看下面,从脚下到舞台至少有二十米高,一旦跳下去必死无疑。一阵风刮过来,他们头发都被吹得发飘。王鹿羽咄咄逼人:“你听见没有!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跳我就跳!反正我什么都没了,我也不在乎死在这儿!”说着他就扒着栏杆,准备往下跳。 柳勋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你别动!好,我跳!” 王鹿羽说:“快点儿!” 下面一群人开始飞快地铺棉垫子。孙小圣看见李出阳已经靠近王鹿羽,出阳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圣假意反对柳勋:“你怎么能跳下去!跳下去命就没了!” 柳勋也看见了王鹿羽身后的李出阳,推了推孙小圣,意思是让他靠边。孙小圣假装拦着他。王鹿羽等不及了,咆哮起来:“快点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出阳猛地往前一蹿,把王鹿羽扑倒,柳勋和孙小圣赶紧上前帮忙按住。下面苏玉甫、黑咪和樊小超等人飞快爬上灯杆,一起按着王鹿羽把他架了下来。薛队在底下三下两下给王鹿羽上了手铐,大声问:“柳星沉现在在哪儿?” 王鹿羽被李出阳按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孙小圣推了他一把:“你还是不是人!她和你有什么恩怨,你这么算计一个姑娘,你对得起她吗?你想想,你刚才是怎么跟她求婚的!” 柳勋也走到他面前,说:“小子,你听着,我知道是卢宣臣蛊惑了你。那两起灭门案你也只是放哨的,并没有参与杀人。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说实话,你还是能被宽大处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人!我告诉你,都是我杀的!”王鹿羽一脸狠毒。“两起杀人案现场都只出现了一个人的足迹和指纹,经比对全是卢宣臣的。附近群众看到你和他在死者家门口出现过,所以说当时你只负责放哨,没有参与杀人。这些我们都知道。”柳勋说。 王鹿羽一脸不屑:“那又怎样?干都干了,我也就这样了,继续活着也只能在监狱里!” 柳勋说:“你和卢宣臣不一样!他早就想要我的命,而你却一直在犹豫,因为你对星沉是动了感情的,你怕认错了人,对不起她,所以卢宣臣才会背着你单独攻击我。我相信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你是不会伤害她的!” “你别说了!”王鹿羽蹲在地上,汗出得太多了,脑瓜顶升腾起一阵白雾。 李出阳蹲在他前面:“王鹿羽,你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们猜测你有嫌疑时没有直接抓你,就因为我们不敢相信潜藏在柳星沉周围的凶手会是你!你们那么好,如胶似漆,谈婚论嫁,她那么信任你,把一生都托付给了你,当时我们要把你抓了,她会是什么反应!所以我们相信你,只是暗中保护柳星沉、观察你,可是越观察我们发现越不对,最让我们揪心的是,我们的猜测慢慢变成了现实!” 王鹿羽抬头起,瞪着李出阳:“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出阳说:“因为你胳膊上的伤口划得太不专业了。你好好看看你胳膊上的伤口,伤口在左臂,明显是左边刀口深,右边刀口浅,这就说明是你自己用右手划的,深入浅出。同时你这条伤口周围还有两三个小刀口,这就是法医常说的‘试刀创’,是用来试疼痛度和下刀位置的。其实想到这步我还没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你干的,因为我不可能扔枪,只能试着这样把幕后的人引出来。没想到你就不打自招了。” 王鹿羽说:“李出阳,我很佩服你。那次在动物医院,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李出阳说:“所以现在我给你机会告诉我们柳星沉在哪里。这是你主动坦白的唯一机会,对你只有好处。不过你记住,即使你不说,最后我也能找出她来。到时候性质不一样,我也没法帮你说话了。” 王鹿羽低头叹气,一脸的仇恨渐渐化为苦怨:“好,我说。她在地下车库二层B区的一个仓库里。” 孙小圣扭头就往车库跑去,薛队给黑咪打了个手势,黑咪也随后跟了过去。李出阳让樊小超和苏玉甫押着王鹿羽往外走,薛队过去问他:“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李出阳看也没看他,匆匆往外走。一群人走到体育场外,正逢跨年时刻的到来。不远处一座大厦上临时安的电子钟显示着倒计时,无数市民在底下齐声数着:“十……九……八……七……”还没数完,夜空中就出现了许多烟花。烟花真美,把整条街映得花红柳绿。一阵爆竹的火药味儿吹过,李出阳吸吸鼻子,胸口却更加憋闷。 不远处,孙小圣抱着晕倒的柳星沉上了警车。柳星沉好像被王鹿羽灌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薛队原地叫了急救车,抬眼再看李出阳,已经走出几百米开外了。 “你干什么去?”老薛快跑几步,嘴里吐着白气。 “我先回家了,累了。”李出阳目不斜视。 “……你先跟我回队里。今天晚上咱们还要开个紧急会。” 柳勋这时也过来,看了看出阳,又看了看老薛,说:“让出阳跟我坐小车回去吧。” 薛队说:“你还是跟着急救车一起送星沉去医院吧,这儿交给我。”柳勋说:“我看了,星沉应该是中了乙醚,程度不太深,一会儿我把出阳带到队里,我再去看看。”说着他又指指李出阳,悄声跟薛队说:“他,一般人可搞不定。” 薛队一脸苦笑,拍拍柳勋:“那您就多费心了啊。” 第十章 最后的部署 第十章 最后的部署 柳勋带着出阳上了一辆私家车,尾随着前面的警车在满是烟花的路上行驶。柳勋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冲出阳说:“我知道,你是生我们的气了。其实想出这个办法也是不得已。当时你们刑警队的局面太被动了,这是唯一稳妥的引蛇出洞的办法。” 出阳说:“原以为您死了,安葬了,现在您又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特别不真实。” 柳勋笑笑:“你不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您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参与了一场骗局。” “对,如果这场骗局能够让很多人化险为夷,你觉得它还能算是骗局吗?” 柳勋告诉出阳,当初他被卢宣臣所伤时已经怀疑王鹿羽跟这件事有染。但因为没有证据,王鹿羽又和柳星沉走得太近,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王鹿羽恐怕会对柳星沉下毒手。柳星沉又是一个极为倔强的人,不论柳勋怎么反对她和王鹿羽来往,她都充耳不闻,甚至和他冷战,父女俩关系岌岌可危。后来卢宣臣落网,本来案件能迎来一些转机,至少是王鹿羽的身份能借此浮出水面,没想到他竟然在碧岭被淹死了。这样王鹿羽仍然在柳星沉身边活动,柳勋又负伤在医院休养,再加上这件案子牵扯到秋天那两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案,杜局才和薛队合计,让柳勋假死,借机让禁闭中的孙小圣和李出阳去保护柳星沉,从而也能监视王鹿羽的一举一动。 李出阳冷笑道:“我还头一次听说,一马当先执行这任务的人,不知道这任务的核心秘密。” 柳勋说:“这件案子特别复杂。二十年前,王鹿羽的亲爹逯俨荣在医院购买处方药地下提炼冰毒,被两名大夫举报,后来这两名大夫死于非命。刑警队介入后才发现逯俨荣集团已经颇具黑社会贩毒组织的规模,要想一网打尽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前后派了五个卧底混到他们的各个分支组织当中,而我,就是最核心部位的那个卧底,一度被逯俨荣当作左膀右臂。” 李出阳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在秘密调查取证了将近两年后,古城刑警队对逯俨荣集团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清剿。这次行动由我们五名卧底里应外合,最后将逯俨荣当场抓获,他的其他党羽除了卢蝙蝠和他的弟弟逯俨豪逃脱之外也都落了网,当然,后来我们才知道逯俨荣的儿子逯羽也下落不明。” “后来他自己化名王鹿羽?” “对,就是王鹿羽,当年他才七岁。后来据可靠消息,逯俨豪应该是逃到了境外,而卢宣臣一度逃往内蒙古。在对卢宣臣跨省追捕了两年没有结果后,局里怕我们这些卧底遭到报复,就让我们离开了一线单位。那四个人都脱了警服,有的去了国有企业,有的干脆提前退休,改名换姓。我不想离开公安口,组织上就给我安排整了容,又调往公安学院当讲师。但是没想到过了二十年,卢宣臣又杀回来了,而且还找到了王鹿羽。” “也就是说,秋天那两起灭门,死者都是卧底的家人?” “对,他们开始对我们这五个卧底进行清洗。之前被灭门的两家人,其实全部都是卧底的后代,因为那两个卧底一个前几年就去世了,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现在还养在公安医院呢。但是我和另外两个卧底还健在。这个案子又属于高级别的秘密,即使是多年之后我们的身份也不能解密,所以在杜局和老薛安排这个计划时,也没敢告诉你们我还没死,以及我的身份。一是怕你们知道太多在王鹿羽面前露了馅,反而招致危险,二是怕你们年轻气盛,无意间对谁说出去,那么对这件案子的侦破也是大大不利的。” 李出阳一脸的不以为然:“所以就一直让我们蒙在鼓里?” 柳勋说:“这件案子的保密级别是你想象不到的。你想啊,我和另外两个卧底,十几口家属,不能为社会做出了这么多贡献后全横尸家里呀。就连你们谢队都不知道,除了省厅和市局领导以及我自己,你们单位知道我假死事的就只有老薛了。” 李出阳长出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夜色,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团团黑暗和光影。黑夜是立体的,像是什么隧道,带着他从梦里走向现实。 “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是,卢宣臣袭击我之后,并不知道我的死活,那么我假死,那个身份不明的王鹿羽就会现出原形来。凭我的直觉,他虽然凭着一些线索找到了我们家,但因为我的样貌和当年不一样,对我的身份一直存有疑虑。再加上他假戏真做和星沉走到了一起,所以对我还是不着急下手的。如果对外宣称我遇害致死,那王鹿羽会做的肯定有两件事:第一,不辞而别,因为我死了,他也就没仇可报了;第二,与逯俨豪联系。” “逯俨豪?他也回来了?” 柳勋无奈地笑笑:“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工作了,你们薛队一定要抓你回来,就是要跟你们说这件事。” 说话间俩人到了队里,孙小圣正在门口和薛队商量着去医院看柳星沉的事。柳勋下了车,孙小圣高高兴兴地蹦过来,对柳勋又摸又抱:“柳老大没死!你这弥天大谎撒的,连我这个火眼金睛都蒙过去了!” “要是连你都蒙不过去,我这五十年就白活了!” “不过也是,”孙小圣口中念念有词,“要不是你这么一来,王鹿羽也不可能现原形。这招真是高!你给我讲讲,这里面都是怎么回事?” 柳勋拍拍他肩膀:“这个你还是让李出阳给你讲吧。我得去医院看星沉了。” 柳勋上车就走,孙小圣转身找李出阳,哪儿还有李出阳的影子? 小圣跑到办公室,也不见出阳的身影。这会儿王木一过来让小圣出到案经过,到案经过就是由抓获嫌疑人的民警讲述抓获的过程。小圣屏气凝神,一脸严肃地说:“当时我们跑到舞台的灯架子上,我发现王鹿羽身上的刀口有问题,是那个叫……‘试刀创’!一下识破他的阴谋诡计。”孙小圣好像记得李出阳说的是这个词。 “什么叫‘试刀创’?” 小圣托着下巴歪着嘴,他只知道“试刀”是《口袋妖怪》的一种精灵技,脱口而出:“瞄准瞬间的空隙斩杀对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木一云里雾里。 “反正就是很古怪的意思,你就这么写吧!” “然后呢?” “然后李出阳慌忙中一脚踩空,抱着探照灯吊在半空中挣扎,眼看就要被王鹿羽干掉,还好我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当机立断、上前扑倒!然后我们一起将王鹿羽抓获!” “你和李出阳一起将王鹿羽抓获的?” “嗯,我主抓,他配合。” “你刚才不是说李出阳在空中吊着吗?他是怎么上来的?” 孙小圣确实不知道李出阳是怎么上来的。他想了想说:“应该是顺着电线爬上来的。” 王木一啪啪地敲着电脑,做出两份到案经过,摆在孙小圣的面前:“一份你的,一份李出阳的,你看好别签错了——李出阳呢,我去找他签字。” 孙小圣说:“不用不用,我找他签就行。” 李出阳此时在讯问室门口和苏玉甫抽烟。他本想进去和老薛一起给王鹿羽做笔录,老薛说算了,抓获民警做笔录不太合适,就把他推了出来。过了一会儿老薛做完笔录出来,李出阳问:“柳勋告诉我,这个王鹿羽背后还有个逯俨豪?” 薛队点上烟,说:“没错,他都交代了。逯俨豪是当年逯俨荣的亲弟弟,没被抓到,现在在中缅边境干着贩毒的老本行,十年前他和卢宣臣碰上头,然后就带着卢宣臣一起干。这一阵儿他有个大买卖,必须亲自到古城进行交易。他又怕亲自冒头会有人认出他来,便派卢宣臣先来踩点儿,交给他三个任务,第一是看看是否对他们还进行着通缉,第二是尽量找到二十年前的那五个卧底,进行清洗和报复,保证他这次交易的隐蔽性,第三就是嘱咐卢宣臣尽量找到王鹿羽,等到逯俨豪到古城后进行相认。” “王鹿羽猜到了之前柳勋有可能假死,故意导演了一出自己和柳星沉被绑架,诱敌深入引柳勋出现?”苏玉甫问。 “对,逯俨豪下周就到古城交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是逯俨豪给他出了这个主意。他事先准备了乙醚和变声器,利用‘求婚托儿’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特点把柳星沉掳走,自己划伤自己,威逼柳勋出现,即使失败,也能保全自己。还好当场被李出阳识破,要不这里面咱们费的周折可就大了。”老薛拍拍李出阳肩膀,“你和小圣这回干得不错!” 李出阳冷着脸没说话。苏玉甫又问:“也就是说,下一步咱们是要利用王鹿羽,把逯俨豪挖出来?” 薛队说:“当然,这么宝贵的线索当然要利用。这个人跑了二十年,一旦他落网,那当年的大案就算是彻底了结了。如果真的能够把这个人绳之以法,也算那两家卧底的后代没有白死!” 李出阳问:“这个王鹿羽和逯俨豪见过面吗?” 薛队说:“没有,只是电话联系。” 李出阳扒着铁窗户看了一眼,王鹿羽正坐在铁椅子上听黑咪问话。李出阳扭脸就走,薛队和苏玉甫叫不住他,都有些莫名其妙。李出阳在楼道里碰见孙小圣正鬼鬼祟祟地往卫生间走,叫住他:“你等会儿!” 孙小圣刚刚偷摸把李出阳的那份到案经过代签了,见他来了,吓了一哆嗦,赶紧把那张纸藏到身后。李出阳不知就里,看看周围没人,拽着他走进卫生间。 “你干吗呀你!上厕所还非得找人就伴儿?” “你知道咱们要深挖逯俨豪了吗?” “谁啊?谁是逯俨豪啊?” 李出阳一想也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把这里面的事情简单明了地跟他讲了一遍。 小圣一脸惊讶:“合着当时这事就是杜局和老薛安排的?老谢都不知道?” “是啊,我当时也难以置信。” “我说当初老谢让咱们去档案室,老薛赶紧把我叫了回来,原来是怕我见到那本案卷。” “什么案卷?” 孙小圣下意识捂嘴:“没有,没什么。” 李出阳严肃了,指着孙小圣的鼻子:“孙小圣,你现在要是告诉我你当时知道这任务的秘密,我绝对立马抽你。” 小圣使劲挥着手,跟轰苍蝇似的:“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你想想,咱俩老薛更信任谁?连枪都只让你拿,他连你都没告诉,怎么可能告诉我?” 李出阳一想也是,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想罢缓和下口气,但依旧是命令的架势:“那我现在告诉你,你现在、立即、马上,去找老薛请假,说……说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事都行。总之最近就别上班了。” “啊?”孙小圣吓坏了,“是不是老薛要处理我?我没干什么坏事呀!而且王鹿羽不是抓到了吗?” 李出阳说:“我想了想,这里头有这么一回事……”他刚要继续说,看见孙小圣藏到背后的那张纸,问:“这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孙小圣木木一笑,略显尴尬。 “拿来我看看。”出阳觉得他没憋好屁。 “真没什么真没什么。”小圣边退边躲,眼看就出了厕所。 李出阳眼疾手快,嗖的一下把纸抢了过来,发现是一份自己的到案经过,连自己名字都被签好了。李出阳从头到尾看一遍,把纸杵到孙小圣的脸上:“这他妈的是你给我编的?” “不是我呀!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写的!”小圣胡乱找着借口。 “不是你给我编的,他们怎么知道‘试刀创’这事!你还要点儿脸吗!还把字给我签上了。亏了我还帮你想这么多!”出阳把纸叠好放进兜里,出门就走。 “哎哎哎,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让我请假呢!” “滚蛋!” 不出出阳所料,晚上老薛召开整个三队的紧急会议,开始研究探讨怎么抓捕恶贯满盈的逯俨豪。根据王鹿羽供述,逯俨豪这次之所以亲自出山,是勾连上了最近省里一伙十分猖獗的毒贩。毒贩首领名叫郑腾,本来是古城隔壁市蓬吉的一个地痞流氓,后来不知怎么勾搭上当地一个拆迁公司,一来二去赚了点儿黑心钱,在蓬吉经营起了一家夜总会,近年来开始倒腾冰毒和海洛因。郑腾在圈里的名声越来越大,慢慢就与逯俨豪有了一些交集。由于郑腾是个极为谨慎敏感的人,再加上这笔买卖数额巨大,逯俨豪又是圈子里的老油条,所以必须亲自见到其真身才敢拿货。 逯俨豪大概下周一就驾车来到古城。这时其在古城的亲信一个死、一个被警方控制,这是将这两伙人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逯俨豪到达古城首先要见的肯定是王鹿羽,相认后八成会带着王鹿羽一起交易。现在讨论问题的焦点是,怎么才能让王鹿羽服服帖帖地协助警方完成这次任务。 樊小超使劲皱眉,摇头晃脑:“我觉得有些难度。这个王鹿羽太会演戏了,做笔录时避重就轻自然而然,把他的退路全封死了才说一两句实话,又表现成一时大意绝非拒不交代。我觉得,即使他现在答应和警方合作,到时候肯定也会出现变数。” 孙小圣敲着桌面:“没错没错,这回你算是说对了。这人太能装了,哎哟你们可不知道,我们陪着柳星沉那两天,他装得那叫一个小白兔呀,就跟郭靖当年刚从草原上回来似的。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没注意他呀。” 老谢和老薛不说话,看着他们讨论。黑咪这时问道:“王鹿羽不是已经全撂了吗?跟他说清楚,配合完成任务立功赎罪,这个道理没谁不明白吧?” 樊小超发表悖论:“没那么简单。王鹿羽和以前咱们抓的一般的毒贩不一样。他是为了报仇。现在柳勋不但骗了他,而且安然无恙,你觉得他会心服口服地配合咱们抓捕吗?别回头刚一撒出去,扭脸就告诉逯俨豪咱们的计划,回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灿灿也说:“对呀对呀,刚才他也说了,本来就没抱着继续活着的希望,反正自己什么都没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监狱里待一辈子。要不是他对柳星沉还有些感情,我估计当时他连柳星沉的下落都不会说出来。” 薛队看了眼李出阳,又看了眼孙小圣,最后把目光落在苏玉甫的身上。李出阳不说话是还在赌气,孙小圣不说话是没主意,苏玉甫不说话那就说明有想法。他问苏玉甫:“甫子,你怎么看?” 孙小圣想,得,又一个元芳闪亮登场。苏玉甫说:“我也和王鹿羽聊了聊,我觉得咱们不能用王鹿羽,不是因为太能装、他有仇恨或者一些咱们能想到的原因,而是一些咱们可能不知道的原因。” “你把话说明白些。”急性子黑咪听不懂。 苏玉甫徐徐道来:“最最归根结底的原因,是这个人咱们实在太不了解。首先,他不是咱们的‘点子’,也不是咱们追控已久的老手,更不是被处罚多回和咱们打过无数交道的熟面孔。他是一个自以为肩负着为父报仇使命的小伙子。而且这么多年来他流离失所、混迹社会,他遇到过什么人,受到过什么影响,被什么事物刺激过,咱们都不知道。我觉得,这就是他这个人最危险的地方。” 大家听着,都不说话。苏玉甫不说是不说,一说就直中要害、滔滔不绝。 “你们想想,他与逯俨豪勾搭上的目的肯定不是因为钱。他不是个爱钱的人,瞅他那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他是因为亲情和仇恨才和逯俨豪有了这次约定,这些都是人的情感上的东西。假使我们让他配合工作引逯俨豪出洞,他肯定就会偏执地认为咱们拿他的感情当筹码,他不仅报不了仇,连自己的亲叔叔也会害了。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当然,他如果答应做,如果我是领导我也不敢用。”苏玉甫说着看了老谢一眼,老谢在烟雾中会意地点点头。 黑咪若有所思:“确实,现在他是挺老实,回头答应你了,出了这个门就露出本来面目就完了。我有个同学就碰到过这样一个‘点子’,在老窝反了水,把那次执行任务的侦查员害的呀……” 老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了行了,就事论事,也都别危言耸听。既然大家都觉得不能用王鹿羽当线人,那我们就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就太空泛了,也不是一时之智,大家都低头想着,半天都没人说话。李出阳慢悠悠地点上烟,靠在座位上边抽边看天花板。他听见老薛说:“既然都没人说话,那我就提一点,仅供参考,你们可以随便发表意见。”然后他看了眼谢队,谢队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一个对咱们侦破相当有利的地方,就是二十年来,王鹿羽并没有和逯俨豪见过面,卢宣臣找到王鹿羽后,为了避免给警方留下证据,也没向逯俨豪发送过文字信息或者照片,就凭电话联系。现在王鹿羽在咱们的控制中,俩人的通讯信息咱们能基本了解,只要找一个人扮成王鹿羽去和逯俨豪接头,演好这出戏,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了。这个人,一定要了解王鹿羽,头脑要快,同时还不能有明显的警察特征,避免被反侦查常识丰富的逯俨豪发觉。”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老薛又进一步点明:“这个人,我推荐孙小圣。” 孙小圣噌地扭头看他,兴奋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我真的行吗?”他几乎笑出了声。这么一个重要角色落在自己身上,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薛队没理他,转着脸问其他人:“大家觉得行吗?” 黑咪最先在惊诧中回过神,笑着说:“我觉得可以。小圣虽然平时有些迷糊,但这次和李出阳把王鹿羽处置得很好。而且他要是当线人,肯定不会被人认出来。当然,咱们也要在外围控制好。”说着他又扭脸看小圣,“这回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啊,你要是不趁机立个大功都对不起我们三队。” 李出阳直直地看着黑咪,问:“既然是立功的好机会,你怎么不上?” “什么意思?” 李出阳嘴角掠过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没什么意思,我是觉得你比孙小圣有头脑有意识,我推荐你去当这个线人。当然,你有一个比孙小圣还突出的优势,就是你看起来更不像个警察。浑身奶粉味儿,充其量也就让逯俨豪以为你是搞代购的。” 大伙全愣了,完全没想到李出阳竟然语出惊人地向黑咪开炮。黑咪气得鼻子都歪了:“李出阳,你药断了吧,没事跟这儿抽什么风!” “我没有抽风,”出阳面不改色,“不管论资历还是论经验,三队里除了薛队,应该就是你了吧。别老拿你们家孩子说事,没事出来走两步也算你动了真格的。” 黑咪一拍桌子站起来:“李出阳,你……”他下一句跟不上了,扭头看老薛。老薛还没想好怎么劝,孙小圣一边儿挂不住了:“李出阳,你又犯病了吧,我去就我去,你扯人家干什么?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跟你搭帮这么久,我也是够了。你瞧你成天冷嘲热讽、不依不饶的劲儿!” 出阳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当初卢蝙蝠是怎么跑了又淹死的?你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敢揽这个大活儿,你活腻歪了,还想让大家伙儿给你陪葬?你当我们是玩真人CS呢,全军覆没了再交一次钱都能满血复活?” 孙小圣也一打挺站起来,咆哮道:“卢蝙蝠那次,明明是你先去抓小偷的!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搞得他趁机逃窜,你干吗往我身上赖!”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这人又狂妄又自恋,太……太太太玛丽苏了!”黑咪一时口急,蹦出一个老谢和老薛都听不懂的词。 出阳不理黑咪,继续跟孙小圣辩论。他掏出之前孙小圣瞎编的到案经过扔到桌面上:“那这是什么?胡说八道不带眨眼的,踩着队友给自己邀功,可着古城市公安局恐怕只有你这么一号儿!”老薛把纸拿过来,看了一眼,明白了,叹气摇头。 “薛队,谢队,我觉得跟孙小圣搭档这么长时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三观不正的人是不适合参与这种任务的。捣乱出错不说,还成天自以为是争风吃醋,你们看看这事怎么办吧,胡编到案经过是违反规定的吧?没经我同意就给我签名是违法的吧?” 孙小圣说:“一码归一码,这事跟抓捕逯俨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这你都胡编乱造,还有什么你不敢造假的?你早就知道卢蝙蝠和逯俨豪有关系,为什么不说出来?要是当时说出来,稍加分析,我可能早就怀疑上王鹿羽了,何至于还等到他把柳星沉掳走?我差点儿摔死也就算了,你还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了,你简直极品得无以复加。”说着出阳又面冲大家,“我跟你们先打好招呼,如果孙小圣去当线人,这个任务我就退出。我被他害得坐了那么长时间禁闭,不想再有下一次。” 孙小圣没了话,瞪仇人一样瞪着李出阳。黑咪翻着白眼坐下,其余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谢刚要说一些调停的话,孙小圣推开椅子就往门外走。老薛喊道:“你给我回来!” 小圣充耳不闻,使劲摔门,留下一股青烟。 散了会,老薛权衡半天,先去找李出阳。李出阳去了讯问室,老薛追过去,见李出阳正在看王鹿羽的笔录,吩咐苏玉甫和樊小超:“你们先把王鹿羽带出去吧。” 苏玉甫和樊小超会意,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带着王鹿羽匆匆退去。李出阳跟着也要出门,老薛叫住他,问他:“你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让孙小圣当一回线人吗,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还有,你跟黑咪较什么劲,说得还那么难听。” 李出阳坐在椅子上,说:“别说得那么轻巧。和他搭档这么久的是我,只有我有发言权。” 老薛说:“任何人都有说话的权利。” 出阳冷笑道:“任何人?当我们俩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歪着脖子在大雨里追着卢宣臣时,任何人在哪里?当我们俩坐着车轱辘在下水井里摸索着找尸体时。任何人在哪里?当我们俩爬着十几米高的灯架子,一步一趔趄步步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时,任何人又在哪里?” 老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出阳,你……” 李出阳毫不留情地打断:“薛队长,别怪我挑理,情绪都是相互的。你倒是说说,柳勋当时没有死,是用假死来引王鹿羽出现。明明这个任务是让我和孙小圣参加,为什么连这点儿信息都不透露给我们。我们是不是三队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案子再机密,如果不知道这些核心内容,死了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吗?!” 老薛说:“你想得太过简单。当时我们并没有掌握王鹿羽的犯罪证据,线索也少得可怜,省厅又一边督办一边强调严格保密。当年的卧底不能再死了,多一个人知道,对你们对卧底,都是一分危险。” “更可笑的是当时还拿帮助我们出禁闭作为借口。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当初联合整个三队的人骗我入局,自己人之间搞这种小动作,觉得特别有意思?”出阳越说越气,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李出阳,我劝你心理别太阴暗。这里都是你的领导和战友,没有人要害你!”老薛点烟的手停了下来。 “领导和战友,”出阳冷冷一笑,“我的战友为了邀功买好,隐藏信息,篡改事实;我的领导为了升官得道,搞了这么一出不顾下属死活的尔虞我诈的把戏!” 薛队想都没想,反手抽了李出阳一个耳光。 李出阳万万没想到老薛会动手打人,也来不及捂脸颊,腾地站起身来。站起来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往外迈两步,被老薛一把拽了回来:“你说我不顾你们死活,那我倒要问问,当初我让你们盯着柳星沉,只让你们在楼下守着,谁让你们擅自住进她家了?我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你们自己在意了吗?你再想想你在柳星沉家窗户边看到的对面的望远镜,你猜得到那其实是我派过去的人在盯着柳家,一旦出现了什么情况随时准备赶过去支援你们吗?怕你们俩出差池,你们守着柳星沉多少天,我们就在对面盯了多少天!你现在说我光顾升官得道,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这间屋子有监控,你大可以去局里告我。领导打民警,最低也要记大过。你现在就可以去告我,我给你这个解恨的机会!” 李出阳没说话,继续往出走,手都要碰到门把了,又听老薛说:“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这么反对孙小圣担此重任,恐怕还有个人恩怨吧?” 李出阳回过头,索性承认:“对,我和他都是个人恩怨。” 薛队仰了一下头,舒缓酸痛的颈部,有些困顿,也有些无奈:“好吧。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我批准你退出这次任务。” 薛队快走两步超过他,先抢到了门把手,又放出一句:“你今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好好调整调整吧。” 李出阳啪地把门关上,逼视老薛。老薛猝不及防,大声问:“又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李出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找孙小圣去冒充王鹿羽,其实不是因为孙小圣能力强、警察特征不明显,而是因为孙小圣和王鹿羽脑门上都有一块疤,对吧?” 老薛还没来得及作答,李出阳又继续说:“王鹿羽和逯俨豪没见过面,在笔录里也说了,为了怕留下证据,也没发送过照片。逯俨豪让卢宣臣确认王鹿羽身份后,自己只知道王鹿羽脑门儿上有一块陈年旧疤。恐怕这才是让你们决定用孙小圣的真正原因吧?” 薛队想了想,说:“我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其实说白了,我们相信孙小圣能够胜任这个任务,孙小圣自己也欣然接受,这就够了。我们大家伙会打好配合,干一场漂亮的胜仗。工作中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耍个人情绪、不揪着别人的一点儿小问题不放、不瞎揣测的队友才是真正的队友。你说对不对,李出阳?” 出阳说:“你知道孙小圣那块儿疤是怎么来的吗?” 薛队看着他:“不知道。” 出阳说:“我跟孙小圣上警校时就有矛盾。我们俩互相讨厌,尤其是当时我当过一阵儿班长,孙小圣走队列总是走不齐,内务也不好,我没少整他。结果有一回警体技术课考试,他把我的拳套给偷了,害得我那次差点儿考不成。后来体能测试,有个翻越障碍墙的考试,我就在他考试之前,在障碍墙上放了一块瓷砖。他抓墙的时候抓到瓷砖,瓷砖一滑,他一下就从墙上栽了下来,脑袋就磕坏了,留了那块疤。” 老薛反应了半天,吸了口气说:“你怎么知道当时你的拳套是孙小圣偷的?” “肯定的,除了他没别人。”李出阳特别笃定。 老薛笑了:“那他知道瓷砖是你放的吗?” 出阳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凭孙小圣现在的能力,我觉得参加这次任务凶多吉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就成了害他的凶手。”出阳说完又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想欠他任何人情,所以说如果是因为这块疤才让他参加任务,我求你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让我去,大不了化化装,总比让他去送死强。” 老薛沉吟道:“出阳,你太小瞧人,也太死性。孙小圣远没你想象的那么愚笨,他要真的一无是处,早就背着一身处分被清出警察队伍了。孙小圣之所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还能坚挺到现在,也是他的本事。”紧接着老薛话锋一转,又说:“说你死性,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可能派你去冒充王鹿羽。你当逯俨豪是傻子?没了卢宣臣,唯一能辨别王鹿羽的就是脑门上这块儿疤了,你化装他能看不出来?还有,王鹿羽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社会闲散人员,要不是逯俨豪在背后指使,他也整不出这么大动静。你那么一个利落的人,横平竖直地出现在逯俨豪面前,坐有坐相站有站姿,眼珠子都会说话,他能相信这是他流落社会多年的侄子?别告诉我你会演戏,你要能演戏,咱们也不会聊到这份儿上。” 出阳低下头,沉默。 老薛继续说:“说你死性,还有一点,就是你不会变相考虑问题。对,孙小圣因为你给他造成的这块疤上了这个危险的任务,你如果能帮他一把,和他并肩作战,帮他化险为夷,甚至帮他建功立业,那你欠他的这份人情不就还了吗?咱们不说有多高尚,最起码落个问心无愧总可以吧。你说你不相信孙小圣,但你对自己还没有信心?” 出阳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不会还让我和他搭伴吧?” 薛队说:“其实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如果你们俩配合得当,我们在外围控制局面,其实这个任务根本就不难。卢宣臣已经死了,孙小圣脑门上又有着那块疤,只要他不露出马脚,逯俨豪其实不会怎么怀疑。你想啊,年龄一样,口音一样,高矮胖瘦一样,再加上咱们能从王鹿羽那儿获悉一切俩人的通讯信息,逯俨豪有什么理由怀疑?到时候孙小圣就跟逯俨豪说,你是他的生死兄弟,再加上他来古城交易,肯定也需要当地人配合,他是完全能带你入局的。” 出阳想了想,说:“这倒是一个办法,值得一试。” 老薛这会儿诡谲一笑:“可你已经把孙小圣惹毛了,现在不是我让不让你参加的事了,是他带不带你玩儿的事了。” 孙小圣在露台上抽了一地的烟,谁打电话也不接。他气坏了,八百年都没这么动肝火了,简直五内俱焚。他发誓:李出阳别栽在自己手里,一旦有那么一天,绝对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想着想着李出阳竟然来了,在他身后叫他。小圣回头一看,第一反应是冲过去,第二反应是莫要轻举妄动。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暗藏机关,绝不能武斗。 李出阳看着一地烟头说:“别抽了,回头楼下谁以为咱这露台上生火做饭呢。” 小圣怪笑:“做我也做良心饭。不像某些人,好背后给人捅个刀子,饭里掺点儿毒药什么的。” 李出阳走到小圣边上,也扒着墙头往外看:“这你可冤枉我了,今天我明明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羞辱你,可没背着谁。” 小圣说:“你多有能耐呀。天老大你老二,你李出阳一个人能撑起整个刑警队。我看你也别埋汰我了,You can you up,这任务就应该你来。” 出阳举手做同意状:“行,我没意见。这事就这样了,你看行吗?” 小圣一愣:“什么,就哪样了?” “这任务我去啊。你不是已经让贤了吗?”出阳耸着肩膀。 小圣明白了,他又上套了。明明熟悉这家伙的路数,却老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他真想抽自己大嘴巴:“行行行,你上。你去找老薛说去吧!”说着他扭头要走。 李出阳一把拽住他:“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说什么?说说你是如何造谣于街头、策划于密室的?说说你是怎么抢班夺权、取而代之的?有病。” “说说我对这次行动的计划,你不想听?” “不想听!”孙小圣挣开他,接着往外走。 出阳不紧不慢地在他后面说:“我的计划是,你接着扮演王鹿羽,我则扮演你的跟班儿。咱俩一唱一和,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能相互提醒以保周全。这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太多了吧。” 孙小圣登时站住,瞬间明白了,这家伙是玩了权术,想办法分一杯羹呢。他扭头冲出阳大声说:“你行了吧你,我用不着,谁也不傻,你也犯不着拿话绕我。” “怎么绕你了?” 小圣一想,也不用跟他挑明了说,跟李出阳说话都是打哑谜。他冷笑道:“你可以去找黑咪呀,黑咪不去,你可以去找樊小超和苏玉甫呀!我可不行,我可不如他们!我还得连累你坐禁闭呢!” 出阳说:“你当然行。整个三队除了你,没人能干得了这次任务。”“为什么?” 出阳挨个给他捋:“黑咪脑子里没什么东西,嘴却跟上了弦似的闲不住,说得多隐患也就大,贸然跟进势必引起怀疑;苏玉甫自以为是个画龙点睛的人,实际上解决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只不过善于总结和挑错,关键时刻没主意;樊小超就更别说了,小屁孩儿一个,心智还没成熟就爱拿大人的架子,一件事顾虑来顾虑去全挂在脸上了,到了贼窝里被搞掉是分分钟的事。” 孙小圣听出点意思:“那我就行?” 出阳道:“你当然行。你这个人,的确都是小聪明,但泥鳅也是鱼,总比脑子里没东西强。而且小聪明就够了,小聪明应对的是小问题,大问题有队长和领导应付,你即使有大聪明也派不上用场。其次你心术正,除了爱出风头之外,一不自私二没坏心,干活儿也不惜力,虽然总挨骂,但累死累活也没怨言。最最重要的是你胆儿大,敢干,不唯唯诺诺,不临阵脱逃。而且你命好,憨人自有愣头福,多危急你都能化险为夷。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老薛或者老谢跟你说什么了?他们知道刚才你太过分,让你跑这儿给我下火来了。” 出阳也啪地点上一支烟:“你觉得我是被他们随便说说就能改变主意的人?” 小圣想,这倒是。李出阳可不是一般的轴人,死犟到底,言出必践,他孙小圣领教过太多次了。 出阳继续说:“我出差没回来的时候,你凭着一己之力在外文学院推理出密室杀人案,破案速度极快,这是你的智谋;丹房毒杀案,虽然你没有发现监控视频被做了手脚,但是从头到尾你跟我暗自较劲,卖力追查,这是你的好强;理发馆谋杀案,你能在非常时期放下恩怨跟我合作,让本来伪装极好的现场迅速还原,这是你的气度;动物医院坠楼案,连我自己都一时找不到那针头,你带领一个老太太翻垃圾箱半个小时愣给找出来,烘臭满身、蓬头垢面,这是你的执着。” 孙小圣听得入了迷。 出阳弹弹烟灰,继续说:“当咱们爬上那个演唱会的灯架,我还在想,完了,和孙小圣一起上来,肯定又要出事故,这里这么高,孙小圣过个马路都摔跟头,更别提在离地十几米的铁架上了,弄不好我还得去救他。没想到最后差点儿摔下去的是我,而且要不是你用对讲机砸王鹿羽那下,我可能就被缴枪了,咱俩都成人质了。你说说,我有什么理由不肯定你?” 孙小圣被说得心潮澎湃,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半天他才组织好语言:“那在紧急会上你干吗来那么一出?你直接跟老薛提要求让你也参加不就得了?为什么还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出阳把脸变回去,指着他的鼻子尖:“那你得问问你自己!到案经过为什么给我瞎编?虽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我要是胡乱编派你,你答应吗?” 小圣赶紧认罪服法,一脸贱笑:“我错了,阳哥,你就当我立功心切,不择手段。但我绝没有黑你的意思。” “你拉倒吧!抓你现行的时候你不承认,现在夸你几句又跟我说这些!”出阳觉得火候可以了,该唱红脸了。 孙小圣抓耳挠腮,伸手上烟。 出阳把烟推开:“行动的事你到底怎么着?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还觉得我别有用心,那我现在扭头就走,老薛都批准我可以回家歇着了,正好你也帮我一个大忙。” 孙小圣来劲了,猛推李出阳一把:“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凭什么我挑这么一大担子你回家休息睡大觉?我告诉你,你这回别想躲,新媳妇上轿还得带个使唤丫头呢,更别提我这是深入虎穴了。” “你说谁是使唤丫头?”李出阳食指和拇指夹到孙小圣的耳垂上,使劲一提,然后整栋楼都响起孙小圣分娩一般的惨叫。 第十一章 惊魂夜 第十一章 惊魂夜 孙小圣和李出阳确认将进行第四次合作,也是任务最重、责任最大的一次合作:抓捕逯俨豪和郑腾。 三天后,逯俨豪即将带领手下到达古城。老谢和老薛主持行动动员会,确认了刑侦支队三分队将全员参与行动:孙小圣和李出阳为内部伪装;外围控制分成两组,一组是老薛、黑咪、樊小超和金银灿,二组是老谢、苏玉甫和王木一。逯俨豪动身的前一天主动联系了王鹿羽,老薛让王鹿羽若无其事地接了电话,并询问逯俨豪接下来的具体行程。 逯俨豪很警觉,前几天打电话就问过王鹿羽,柳勋是否因为他劫持柳星沉而出现。当时王鹿羽回答没有,并猜测柳勋确实已死。逯俨豪不放心,问:“那警察有没有发现你劫持柳星沉的破绽?” 王鹿羽按照警方教他的话说:“没有,他们没有怀疑,还郑重其事地立案侦查了。我把柳星沉迷晕后藏到地下车库里,然后又把自己划伤,伪装成和绑架我们的人进行搏斗的样子,然后自己跑出去找警察求助。后来警察包围了体育场,用手机定位系统找到了柳星沉,但她根本记不清被迷晕前发生过什么事,一切都以我说的为主。现在警方怀疑卢宣臣的确有同伙,但没有怀疑到我的身上,他们以为绑匪看见警察把体育场包围了害怕了,就扔下柳星沉,自己扮成歌迷逃出去了。现在警察为了慎重起见,已经把柳星沉从家里转移到公安医院保护起来了。” 逯俨豪当时沉默良久才问:“也就是说,之前你说的跟着你们的两个警察也撤了?” 王鹿羽看看孙小圣,对着话筒答:“是的,他们到公安医院保护柳星沉去了。现在没有人跟着我,我也可以随时去探望柳星沉,但是不能带她出来。” 逯俨豪听起来将信将疑,后来隔三差五地给王鹿羽打电话,有时候半夜也突然致电,看起来像是测试王鹿羽的反应,从而推断他目前的处境。还好老薛和老谢猜到了这一点,让王鹿羽随时能够接触到手机,身边的警察也时刻提醒他如何应答。王鹿羽每次应答得滴水不漏,逯俨豪后来才敢跟他说一些实质性的话题。 这次逯俨豪打电话过来,王鹿羽按照老薛吩咐,跟他交代了李出阳的情况:“叔,我这边还有个不错的兄弟叫李阳,跟我拜过把子的,信得过,回头你要不要见见?” 没想到逯俨豪满口答应,并顺水推舟地提出一个要求:“你们是两个人,正好,回头我带三个人过来,也就是我们一共四个人。我怕用我的证件有危险,你和你这个兄弟去明飞酒店给我们开两间房。明天下午四点我们开车到达酒店,回头你和你兄弟在酒店一层大厅等我们就可以了。” 薛队本想再让王鹿羽打探一下逯俨豪的交易时间,一想算了,他如此警觉谨慎,问的话一定适得其反。挂了电话后,三队开始准备这次任务的各项事宜。薛队给李出阳和孙小圣每人做了一套假证件,又经过一夜的部署,大家在第二天下午来到明飞酒店。经过警方协调,孙小圣、李出阳利用假名字开好了房间坐在大厅等着,外围的一组人乔装打扮后分散在大厅里埋伏,二组的人则在酒店外面的车里静候。谢队和薛队分别指挥两组,以防万一逯俨豪识破骗局,好保证孙小圣、李出阳的安全。 孙小圣把整个人埋在精致的沙发里,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舒适,怀里好像揣了只兔子,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服务员过来问他们喝些什么,李出阳要了杯茶,孙小圣心慌意乱地等着,一着急,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喝尿!” 李出阳一口茶喷了出来,服务员也目瞪口呆。孙小圣边抽自己嘴巴边说:“我要撒尿!卫生间在哪里?”然后顺着服务员的手势往厕所跑。 没想到刚跑两步电话响了,一看,竟然是逯俨豪。薛队提醒过他,因为他的声音毕竟和王鹿羽有所不同,为避免被识破,尽量少跟逯俨豪通电话,必要时也要简明扼要,省得露出马脚。孙小圣也顾不上去厕所了,接起来刚“喂”了一声,正想着接下来怎么简洁,逯俨豪倒直接说:“你出来接我们吧,我们已经到停车场了。” 孙小圣看了外围的老薛等人一眼,招呼起李出阳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正碰上假装成情侣的黑咪和灿灿迎面走来。李出阳知道这俩一定是过来捎话的,于是拽住孙小圣放慢脚步。果然,四人照上面后黑咪小声问孙小圣:“来了?” “……来了!”小圣真有种地下党的爽劲儿。 “薛队说,等会儿你接待他们时,千万要注意细节,第一手机要静音,不要接打电话、发短信、更别拍照,第二最好也别中途离场,有尿也憋着,否则这些都容易引起逯俨豪的怀疑。出阳,你要记得提醒他。” 不说还好,一说孙小圣才想起自己还存着一泡尿呢,俩腿立刻夹紧了:“那我就现在去一趟吧!我憋半天了。” 黑咪刚想骂他,忽然听到耳机里薛队说了句什么,赶紧小声说了句:“来了!”便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假装一边和灿灿起腻一边去大堂开房。李出阳抬头一看,原来是门口转门处进来了四个人,定是逯俨豪等人。不出几秒钟,几人已经走到孙小圣面前了。 逯俨豪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三角眼、鹰钩鼻,头发梳得油亮,一看就挺有来历。身边三个人,两个小伙子唤作“大豹”和“小豹”,估计是兄弟俩;另一个贴身的中年胖子叫“阿七”,级别上应该比大豹、小豹高一些,好像主要负责这次出行的财务工作。逯俨豪让身后三个人止住步伐,看着迎面的孙小圣、李出阳,刚要说话,孙小圣先学王鹿羽的口吻试着叫了一声:“叔?” “鹿羽?”逯俨豪表情凝重。 “是我……”小圣想,也不能太理直气壮,要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 逯俨豪上前一步,目光聚焦在孙小圣额头上,半天没说话。孙小圣被看得有些发毛,双腿间尿意更大了。逯俨豪沉吟半晌,伸手去扒拉孙小圣的刘海,然后沉沉地吐出一句:“不对啊。” 孙小圣的尿差点儿下来。李出阳也一愣。又听逯俨豪说:“这疤的形状,不是你跟我说的那样啊!” “怎么不是?” “你电话里跟我说,疤是带拐弯的,你这明明是直的啊。” 孙小圣蒙了圈,心里恨透了老薛,这么关键的东西怎么不搞清楚!后来一想,也有可能是王鹿羽犯坏没说,憋着要他命呢。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装傻充愣了:“没有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疤拐过弯儿?我这疤一直是这样呀!是不是您听错了?” 逯俨豪说:“没有吧,你当时就是那么跟我说的。” “真的没有啊,我自己的疤我能不知道?”他有点儿手足无措了,干脆转脸瞅着李出阳:“我这疤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出阳想,你连我都没介绍呢,让我怎么说话?孙小圣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妥,但心里同样想,他连我都没认呢,我介绍你管啥用? 出阳只能机械地点点头。孙小圣心一横:“我绝对没说过拐弯的事,叔,你这是怎么了?你不相信我?”说着就要掏自己那张假身份证。 逯俨豪忽然指着孙小圣的鼻子,愣了两秒,然后大笑:“冲你这傻劲儿,就是我侄子!” 原来是诈他,孙小圣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背后的汗也流到了屁股沟里。逯俨豪和他拥抱,使劲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又带他找座位坐下。孙小圣一迈腿,排山倒海的尿意又来了。他赶紧借着说话转移注意力:“叔,这是我电话里跟你说的兄弟李阳,你放心,他绝对是自己人,房间都是他帮我一起开的。” 逯俨豪朝李出阳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李阳……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呀。” 出阳笑笑:“出生之前我妈找人给我算命,说我是火命,名字里面要么带金要么带火,千万不能带水。我妈就给我起了这名字。” 听到水,孙小圣又不行了,问逯俨豪:“叔,要不咱们先上去看看房间?” 逯俨豪刚叫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说着冲阿七说了声:“你去看看。” 孙小圣和李出阳目送阿七离开,逯俨豪问小圣:“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小圣按之前设计好的说:“我七岁和你们分开,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被送到救助站,但是在那儿我也住不长久,又被送到了福利院,八岁多被一对夫妻收养,但一年多后他们觉得我养不熟,就趁着搬家去外地前把我扔了。那时候我才十岁,再回到福利院也没人再收养我了,就这么一直又过了四五年,我能自己挣钱了,就出来找工作,慢慢地自己也能在社会上活了。” 逯俨豪咽下一口茶:“真是苦了你了。喝点儿什么?”说着就朝服务员打响指。 “不喝了不喝了,喝半天了。”小圣已经快尿失禁了。 逯俨豪瞧着一边的李出阳:“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出阳笑笑:“其实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我和鹿羽四五年前都在城铁口帮着黑车司机叫活儿,因为抢客天天打架,后来又来了一伙北方人,想占我们的地盘儿。虽然我们俩天天干仗,但是面对外敌入侵,我们还是挺团结的,就跟那帮人干了一架,把那帮人打跑了,打那以后我们俩就成患难与共的兄弟了。”李出阳边说边想,这也就是为了任务,搁平常打死他也说不出这么违心的话。 逯俨豪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叫活儿’?” 小圣虽然没真干过,但是见也见得多了,便眉飞色舞地跟逯俨豪解释:“就是城铁站外面有时候好些黑车趁警察不在时聚集在一起,找好些人到站口去揽客,碰见人就问去哪儿,如果方向和路程合适,就介绍给城铁外面的司机。” 逯俨豪一脸不解:“这也算行当?这能挣到钱吗?” 小圣原先在城铁里抓贼时碰见过不少这种人,还真懂一些行业内幕:“当然啦!您别小看这种买卖,对我们来说,就是没本儿的买卖。黑车司机把车偷偷停在马路上,我们跑到城铁口帮他们揽生意,碰到节假日学生回家或者返校啊,公交车末班车以后啊,刮风下雨啊,买卖简直好得不得了!再加上有的乘客乐意拼车,那就算赚翻了,每次能给我提好些钱呢。” 逯俨豪哈哈大笑起来,扭头看着大豹说:“我这个侄子挺能干吧?我们家人都这样,再穷再落魄,撒出去都饿不死!” 大豹讪讪笑着,提醒他:“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约的那个城铁……” 逯俨豪抬手示意他打住,大豹便没继续往下说。这时恰逢阿七从前台回来,左右看着孙小圣和李出阳,好像有话要单独对逯俨豪说。逯俨豪说:“你就说吧,没事。” 阿七这才哈着腰说:“我去前台看了,开房的名字都对,现在同样规格的房间只有十二层有了,让他们把房间换到十二层?” 逯俨豪点点头,看着小圣和出阳:“你们跟着你七哥去把房间换了吧。一切按他说的做。” 小圣边走边想,这家伙果然油得不行,两间房都来回折腾。换完房间,逯俨豪带着孙小圣和李出阳去餐厅吃饭。吃饭时,逯俨豪有意无意提起王鹿羽的父亲逯俨荣,还好孙小圣之前做了准备,让王鹿羽给他讲了一晚上自己所了解的父亲。好就好在王鹿羽刚刚记事不久就丧了父,记忆里全是碎片,说得含糊不清逯俨豪也不会有什么怀疑。逯俨豪只是感叹:“当年你爸爸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毁就毁在那几个条子卧底手上。所以我这辈子恨死了内鬼。要不是蝙蝠出了事,我这笔买卖又急着交货,我一定好好找他们清算。” 小圣听得背脊发凉,勉强笑笑,说:“就是,太可恶了。”说完感觉自己脸有些抖,便使劲吃东西。 逯俨豪问:“那个柳勋,确定已经死了?” 小圣说:“我觉得肯定死了。我和柳星沉都去参加他的下葬仪式了,他们公安局也去了好多领导和同事,我觉得这事不好造假。而且前两天我那么一闹,柳勋也没出现。” 逯俨豪说:“你们亲眼看见柳勋火化了吗?” 小圣说:“没有。那一阵儿柳星沉天然气中毒,我一直在医院陪着她。柳星沉昏迷了好几天,后来公安局可能心虚,怕这个案子再发酵会牵出当年那另外几个卧底来,就赶紧把柳勋火化了,然后等柳星沉醒来带她参加的下葬仪式,是为了消除影响吧。” 这些话都是王鹿羽曾经跟逯俨豪说过的,小圣复述一遍,只为不引起逯俨豪怀疑。逯俨豪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柳星沉其实并没有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 “确实没有。”孙小圣如实作答。 “这就太古怪了。”逯俨豪放慢了嚼食物的速度。 小圣按老薛之前交代的说:“其实也不奇怪。古城公安局一直把那个案子的卧底情况当作最高机密,柳勋如果死得不明不白,一些报纸啊电视台啊肯定关注,他们一报道,说不定就有老百姓议论这件事,其中难免有了解一些当年内情的人。旧案重提,公安局就怕把当年那两个卧底再推到公众视野里去,给他们造成危险。所以就赶紧把柳勋埋了,切断了舆论势头。” 李出阳觉得孙小圣说得太头头是道了,反而可能让逯俨豪觉得不对劲。还好逯俨豪自顾自思考着什么,半天才又问小圣:“剩下的那两个卧底,还活着吗?” 小圣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卢宣臣一死,我自己就更找不到了。” 这时逯俨豪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好像是交易对象,在确认最后的交易时间,小圣和出阳都把耳朵支棱起来。逯俨豪问对方:“为什么那么晚?”对方说了句什么,逯俨豪不放心地沉默几秒,问小圣:“你刚才说的这里的城铁,收车时间是几点?” 小圣想想,说:“夜里12点城铁就没了。” 逯俨豪这才跟对方说可以。放下电话,他叹了口气说:“也真是辛苦你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挺后悔,当初让蝙蝠过来找到你就可以了,没必要先对那些人动手。蝙蝠做事虽然麻利,但有时候还是心不细,容易让人找到漏洞。当时我应该给你们再派两个人过来协助你们的。” “没关系,现在他已经死了,只要警察不怀疑到我头上就没关系。”小圣说得心不在焉,他的尿已经快崩了。 逯俨豪点点头,说:“我想了想,明天交易你还是不要跟我去了,一来你不熟悉这里面的事,二来多少也有些危险性。你们俩吃完饭后就回去,等我们明天完事我再找你。然后我就带你走,别在这里无亲无敌地漂着了。” 出阳想,这家伙还是心存疑虑。小圣也有些发毛,不带他交易,那就说明他们不好确定逯俨豪的交易地点,到时候抓捕就不会太顺利,想罢说:“没关系,也让我见识见识,我觉得挺刺激的。” 出阳踢踢小圣,提醒他别说得太明显。逯俨豪很是坚决:“就这么定了,明天你们等我的电话。一会儿我就让大豹送你们回住处。” 还好老薛给孙小圣和李出阳安排了一处住处,就在几里地之外的一间民房里,看上去像是长期租住的,大豹把小圣和出阳送回去也没有怀疑。大豹走后,小圣赶紧找地方上了厕所,然后问出阳:“他们不带咱们交易,怎么办?” 出阳说:“谁叫你没演好,让他有顾虑。” “这能赖我吗?我都是按着剧本说的!” 出阳撩开窗帘,示意他小点儿声:“我估计那个大豹还没走呢,你别嚷嚷。” 正说着,薛队打来电话,得知逯俨豪并不带他们去交易,倒也没着急,说:“先这样。最起码把逯俨豪骗过来了,我们先在酒店门口守着,明天跟踪他们,你们两个待在住处不要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老薛和老谢等人一直在明飞酒店外面守着。第二天白天下了雪,一整天逯俨豪等人都没有动静,直到晚上11点多才见他们一行人鬼鬼祟祟走出大门,上了车向大路驶去。一组、二组的人立即上了车,一前一后地在后面跟着。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逯俨豪的宝马轿车在路上开得并不快,看方向应该是往南城开。南城是古城市区相对混乱的地方,有不少歌厅和洗浴中心。老薛示意开车的黑咪盯好,避免那辆宝马车钻进哪条小胡同难寻踪迹。 到了南城,逯俨豪的车停在一条小街路边,四人下车走进一家洗浴中心。黑咪握着方向盘说:“看样子不是去交易,去泡澡了。” 老薛皱着眉说:“那不一定,他们好好的四星级酒店住着,干吗非跑到这种地方来洗澡?” 黑咪淡淡一笑:“这条街上的洗浴都不太干净,我听我们在派出所的同学说这里面有不少卖嫖的,抓了多少年都抓不净。逯俨豪他们是不是闻着味儿去买春了?” 老薛让大家在门口少安毋躁,派黑咪下车去洗浴中心里看看情况。黑咪下了车,尾随逯俨豪等人进了洗浴中心大门。一会儿黑咪打电话给薛队,说看见他们往温泉区的方向走去,看样子好像是要泡澡。薛队想了想,让黑咪先别离开,接着又派樊小超跟进去盯梢。樊小超进去与黑咪接上头的时候,逯俨豪等人已经上了楼梯。小超想跟上去,黑咪拦住他,说现在楼道里没人,别跟得太紧。樊小超皱着眉头,诧异道:“奇怪,旁边就是电梯,他们为什么要走楼梯?” 黑咪说:“我问了,温泉区就在二层,可能他们觉得没必要。” 黑咪话音未落,忽然感觉楼梯口猛然一亮,紧接着闪出一道火光,刺鼻的烟味儿猛然冲来。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前台的服务员惊叫道:“怎么着火了!快叫人!” 烟雾弥漫,楼道里的报警器也嗡嗡响起。黑咪一拍大腿:“坏了!”带着樊小超跑到楼梯口,发现那里应该是被人倒了汽油,火舌冲起一米多高,封锁了整条楼梯。一群拿着灭火器的服务员过来把他俩推开,又喷又射,但还是止不住火势。樊小超一时手足无措,黑咪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出去叫老薛他们,我去电梯口堵人!” 黑咪跑到电梯口,等了几分钟发现逯俨豪并未出来,脑门上渗出一层汗水,干脆自己坐电梯上到二楼,发现二楼全是冲出来的客人,男的光着膀子,女的围着浴巾,一边大叫一边四散着往另一个楼梯口逃。黑咪这才想起还有另外的楼梯口,又给樊小超打电话让他带人去大门口堵人。樊小超电话里的声音都打颤了:“我们就在大门口堵着呢,不过现在门口全是人围着,薛队让你过去问问这里有没有应急出口!” 黑咪在一群像没头苍蝇的人群里冲撞着跑向一层,抓着一个服务员问后门的事,服务员说:“应急出口就在后门,前面右拐就是!” 黑咪赶紧冲那方向跑去,跑到后门发现那里也围了不少逃生的客人,大家都衣不蔽体地站在门口,互相询问出了什么事。黑咪拨开人群一看,后门那里有几排深浅不一的雪脚印,他顺着雪脚印一路找去,发现脚印一直延伸到后院的墙下。 谢队和薛队很快赶到,瞅着地上的脚印,又瞅着那堵不高不低的砖墙:“肯定是从这里爬出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之前肯定是来这里踩了点儿,把车停在了墙外面,给咱们来了个金蝉脱壳。” 黑咪气得捶墙,苏玉甫伸手就要往上爬。老谢说:“行了!别爬了,估计人早没影了,赶紧给孙小圣他们打电话!” 孙小圣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接电话一听逯俨豪跑了,跳着脚站起来,问:“怎么可能跟丢了?没有我跟着也会出这种事?”旁边吃泡面的李出阳把面杯扔下,凑过来听电话。 “现在有人盯你们的梢吗?你让李出阳到门口转悠一圈看看!”薛队说。 李出阳到外面溜达一圈,回来跟孙小圣摇头。孙小圣回复薛队:“李出阳说没有。” 老薛顿了一顿,说:“你们俩沉住气,现在过来找我们。我们就在南城的伟光洗浴中心门口。” 黑咪和樊小超已经在为自己的疏忽和老谢做上了检讨。老薛挂了电话说:“大家也别垂头丧气。逯俨豪之所以会这么做,也释放出一个好的信号:他们很可能还没注意到咱们。如果他真的发现咱们跟踪了,肯定是不会搞这一出的,而是会直接取消交易,打道回府。现在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很可能之前把毒品藏在这里的某处,现在过来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半路放个烟幕弹,接下来他们肯定还是会照常交易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玉甫问他。 “等孙小圣和李出阳过来吧。咱们一起分析分析,逯俨豪点名住这个酒店,很有可能交易地点就在附近。” 孙小圣和李出阳打了一辆黑车匆匆忙忙赶到约定地点。在老薛开的那辆金杯车里,三队的侦查员又开上了紧急的秘密会议。老薛说:“现在来看,让省厅给逯俨豪的手机进行定位已经不现实了。首先逯俨豪他们一直在路上,很可能还没到交易地点;其次这期间他也不会轻易接小圣的电话,即使接了也不可能够定位的通话时长;还有就是即使定位成功,咱们也要耽误一些时间,到时候赶到交易现场,人家可能买卖都做完了,作鸟兽散了。” 大家表示认同,不由自主地全抬手看表。现在距离逯俨豪等人逃窜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如果再耽误下去很可能错过抓捕的时机。黑咪说:“这附近状况挺复杂的,高楼大厦城中村,荒郊野岭小作坊,无所不有,要怎么查?” 薛队看看小圣和出阳:“你们俩好好想想,和逯俨豪接触时,他们透露没透露出什么线索?” 小圣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二。李出阳也望着窗外回忆起来。窗外已经飘上了花瓣大的雪花,在空中随风打转。雪花不长眼,噗噗地往玻璃上撞,不一会儿窗户就白蒙蒙一片了。出阳的思维也像被冰封住一样,僵化不动。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圣脑中飞快地整理记忆的碎片。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列车的鸣笛,小圣忽然想到大豹曾经无意中提到一句城铁,逯俨豪随后又问过他城铁站什么时候收车。小圣大声问道:“现在几点?” 苏玉甫看看表:“12点10分。” 小圣眼珠往上翻着:“12点10分……地铁收车……” 李出阳也想起来了,和小圣几乎异口同声:“是不是在收车后的城铁站里?” 老薛说:“这怎么可能?城铁站晚上都锁门,有工作人员值班,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李出阳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看地图。小圣凑过去:“想到什么了?” 出阳不说话,使劲用手指划着屏幕,对地图又是放大又是拖动,忽然他说:“就是这里!” “什么地方?” 出阳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地方:“这里是古阳城铁站。这个城铁站建得早,后来城铁二号线贯通,和一号线在这里形成交会,就在原来的古阳城铁站北面一里地外新建了一个换乘站。这个城铁站就弃用了,一直处于荒废的状态。” 老谢把手机抢过来,看了看说道:“距离这里不到五公里,很有可能。甭管是不是它,先过去看一眼!” 他们一行人很快把车开到废弃的古阳城铁站。城铁站已经废弃很久,藏在漫天的雪雾之中,像一座黑暗童话里的城堡。两边探出铁轨和铁丝网无边无际地伸展着,使地面和天空泾渭分明。他们一行人下了车,缓缓向地铁站靠近。李出阳率先跑到站口,发现卷帘门果然事先被人撬开,但里面一片黑暗,不见人迹。谢队让老薛带领一组人从正门进入,他带着二组人爬过铁丝网,从站台爬上去,然后两组人员会合。 孙小圣没了方寸:“那我们呢?” 老谢想了想:“你和李出阳跟我走。” 小圣和出阳翻过铁丝网,踩着扎脚的石子,沿着铁轨小心翼翼地向废旧的站台靠近。还没走过去呢,忽然看见远处闪起一丝亮光,像是一辆列车正在驶过来。小圣吓坏了:“不是12点就收车了吗?这都12点40了,怎么还有车?” 出阳说:“不稀奇,今天下雪,一般都要留辆空车彻夜轧铁轨,避免铁轨结冰。” 小圣、出阳、王木一、苏玉甫和老谢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站台上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老薛喊了一声什么。小圣后背一麻,定睛一看,几个身影正从站台上跳下来,分两个方向沿铁轨跑着,朝他们的方向过来的明显就是逯俨豪等人。小圣和出阳追过去,还没跑几步就听有人朝他们开了一枪,枪火一闪,整个铁轨都瞬间亮了一下。小圣被雪迷住了双眼,差点儿摔倒,还好被李出阳扶了一把才止住趔趄。抬头再一看,逯俨豪等四个人已经跑到了几百米开外。几人踩着铁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跑得越远身影越明显,原来是刚才那辆列车已经开到他们面前,车灯把他们照得一清二楚。眼看列车就要撞到他们,李出阳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再一看,列车已经戛然而止。 出阳心想坏了,一定是列车司机以为有人误闯入轨道,要把他们强行带离。出阳飞快向前跑着,朝那列车的驾驶室不断挥手。显然已经晚了,隐约中逯俨豪等人已经上了列车,并且列车又开始向前行驶。老谢和王木一气喘吁吁地追上出阳,问:“怎么回事?” 出阳说:“司机肯定是按照要求,以为他们是无意间穿越铁轨的,把他们带上车了!” “那怎么办?咱们也让司机发现咱们,把咱们也带上车!” 老谢话音未落,就看驾驶舱忽然掉下一个人,然后列车从他们面前轰隆隆开过。出阳隐约看见逯俨豪就站在司机的旁边,大豹、二豹和阿七站在逯俨豪的旁边,明显已经把司机劫持。再看刚才从驾驶舱掉下去的人,应该是个副司机,摔得头破血流,在地上七扭八歪地躺着。出阳跑过去把他扶起来,就听他说:“有歹徒……” 出阳见那列车开得越来越远,急出一头汗水,正想着怎么办,忽然听孙小圣说:“快看,那儿也来了一辆车!” 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另一条铁轨上反方向也开过来一辆车,应该也是循例过来压铁轨的。出阳等人拦下车,上车后跟两名司机亮明身份,问:“你这车能不能反方向行驶,追上刚才对面过去的那辆车?你们有同事被劫持了。” 老谢说:“这太危险了。万一这辆车后面还有车,它突然反方向行驶,撞上了怎么办!” 司机是个小伙子,懵懵懂懂听了半天知道了事情严重性,有点儿害怕但也十分着急,说:“这倒没关系,因为是轧铁轨而不是正常载客,这条线上就我这一辆车。列车是两头开的,现在咱们去另一头的驾驶室开启牵引功能倒是能朝对面方向驶过去,但是开过去你们追上了,你们怎么上车?” 李出阳说:“这你别管了,先追上再说。” 司机赶紧一边带着他们往另一头跑,为以防万一又联系调度室,嘱咐同一条轨道不要再开出一辆列车,以免两车撞头。跑到另一边的驾驶室后,司机启动牵引,列车很快向着刚才逯俨豪劫持的列车所驶的方向驶去。老谢问司机:“能稍微快一些吗?我怕追得慢了他们在中途下车跑了。” 列车员说:“他们的速度应该不快。我这条铁轨前面不远是个车辆段,收车晚一些,所以铁轨上积雪不多,设定的速度也相对正常。那条线收车早,现在刚刚开始空车压铁轨,铁轨上积得雪多,设定得速度也就慢一些,最多也就六十迈,如果超速的话就会紧急制动,列车就停了。现在我们把速度设定到九十迈,应该一会儿就能追上他们。” 果不其然,他们这辆车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依稀看到了前面那辆列车的尾灯。那辆车开得还真不快,老谢问出阳:“追是追上了,咱们怎么上去?” 出阳推开驾驶舱和车厢之间的门,到车厢里走了一圈,发现车顶有天窗。他让副司机帮忙把天窗打开,扭头瞅着孙小圣:“咱们两个从这儿出去,跳到旁边的车顶上,再从天窗下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老谢使劲摇头。 李出阳看着窗外,这辆车已经和逯俨豪劫持的车几乎保持平行了,速度相应也降下来了,貌似在给他们提供时间。他看了眼孙小圣,又看了眼老谢:“我去吧,能进去就进去,不能进去我就跳到铁轨上,也不会怎么样。” 孙小圣说:“别扯淡了,你一个人进去不是送死吗?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老谢说:“你别去了,我跟出阳上去吧。” 孙小圣气急败坏了:“到现在你还是不信任我!” 老谢没办法,跟他们一起把天窗拧开,托着李出阳往车顶上送。李出阳自己先爬上了列车顶,紧接着小圣也被送了上来。小圣刚上来,被迎头的风猛一吹,有些发蒙,战战兢兢地四肢着地,都不敢起身。老谢在底下叫了一声:“孙小圣!” 小圣扒着天窗望下去,老谢扔给他一把枪。小圣拿着枪又眉飞色舞起来:“我有枪了!这回我也有枪了!我……” 出阳大喊:“你给我消停点儿!” 也是赶巧了,这一区段两铁轨之间距离极近,两辆列车之间相距也就一米多远。夜风呼呼吹着,铁轨两旁树影和昏暗的路灯整齐划一地倒退,要不是从脚心传感上来的酥麻震动,小圣真感觉这是在做梦。出阳试探着站起身来,可能是车速不快,平衡感还不难找。再看旁边那辆列车,虽然也轰隆隆地前进着,但因为周围参照物太少,倒像是两辆车都静止着。出阳心里一下有了底,把孙小圣拽起来,问他:“敢跳吗?” 风声太大,小圣听不清楚。眼看两辆车已经完全对齐,再等待恐怕前方两条铁轨会离远,出阳也不等小圣答复,使劲往左边一跃,因为自身带有惯性,所以很轻松地就跳上了旁边列车车顶。出阳朝小圣挥手,小圣尽管有些害怕,但也来不及想太多,屏住呼吸,学着出阳的动作纵身一跳,还真就跳过来了,落在出阳屁股的后面。小圣狂笑不止,脸上的肉被风吹得变形,显得怪异而狰狞。出阳拽着他往前走,走到一处天窗,试着撬开。但天窗已经被锁死,只有从车厢里才能打开。出阳咬着牙掰了半天拧把儿也无济于事。小圣一看也没办法了,再耽误下去恐怕逯俨豪等人弃车逃跑,冲李出阳大声说:“你起开!” 出阳以为孙小圣有什么好办法,挪身给孙小圣腾地儿。小圣凑过来心一横,冲着拧把儿就是一枪。子弹冲击铁板的声音划破夜空,出阳感到自己脚下都生脆地一震,想:完了,逯俨豪肯定听见了。 “你可算有枪了是不是!这么大动静他们肯定发现了!”出阳瞪着大眼珠子。 “你给我消停点儿!”小圣使劲搬着拧把儿。 果不其然,出阳和小圣打开天窗跳进车厢后,发现前面车厢里有人向他们跑过来,估计是大豹、小豹。出阳开了几枪打碎了车厢上面的灯管,这节车厢立即变得漆黑一片。然后俩人跑到本节车厢和前一节车厢的连接处,躲在门后,等着大豹、小豹过来。 大豹、小豹显然也没意识到是有人进来,只是听见第四节车厢发生巨响,然后灯光熄灭,受命于逯俨豪过来查看情况。俩人推开门,小圣和出阳整齐划一地把枪对准他们的脑袋:“别动!” 出阳指着大豹,小圣指着小豹。大豹、小豹识相地举起双手。借着前面一节车厢的灯光,他们看见大豹、小豹各握着一支手枪。 “把枪放下!”出阳对着大豹喊。 “你也是!把枪放下!”孙小圣学舌。 “哟嗬,鹿羽兄弟,怎么着,追着找你叔叔来了?”小豹被枪指着还不忘阴阳怪气。 “我是警察!把枪放下!”孙小圣一脸英武。 小圣话音未落,小豹忽地抓住头顶的横杆,紧接着双臂屈伸双脚离地,朝着孙小圣脸上就是一脚。孙小圣被踢出好几米远,枪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后脑撞在座椅上,天旋地转。大豹也在混乱中弯身打滚,一下滚到小圣身边。小圣再一看,自己的枪落到车门边上了,便伸手去抓,大豹冲过去要抢,李出阳朝着那位置开了一枪,大豹被震得后退。孙小圣见缝插针地捡起枪,撅着屁股对准大豹面部:“别动!把枪放下!”再看李出阳,已经被小豹拿枪指着了。 “把枪放下!”小豹命令孙小圣。 “你先放下!”小圣手直发抖,死命指着大豹的脸。大豹弯着身子定在原地不动。 “你先把枪扔出去,扔远点儿!”小豹命令李出阳。 出阳被小豹顶着,只能挥手把枪扔到车厢尾部。小圣照猫画虎,对着大豹说:“你也是,把枪扔出去!” 大豹的枪应声落地。四人僵在这节昏暗的车厢里。列车碾轧铁轨的声音更重了,窗外影影绰绰的景物唰唰掠过,他们四个人像蜡像一样静止不动。 “我有个提议,听不听?”小豹冲孙小圣说。 “有屁快说有话快放!”小圣冲口而出,都没意识到自己说反了。 “我数一二三,让他们走到中间,”他看看李出阳,又看看大豹,“然后你的人去找你,我的人来找我,怎么样?” 李出阳知道小豹犯坏,也知道孙小圣枪法不好,警校时打靶成绩从没及过格,说:“不行!” “你闭嘴!”小豹好像早就看李出阳不顺眼,拿枪使劲顶着李出阳的脑门,“早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你给我把双手举高点儿!” 正说着,忽然列车拐弯,几人都没扶着把手,不约而同地朝一侧歪去。李出阳顺势扑向小豹,把他按到地上。小豹头部重重一磕,下意识地就朝上开了一枪。小圣吓得一激灵,也没看见出阳是否中枪,就被迎面跳过来的大豹按住脖子,四脚朝天地和他抓弄起来。大豹使劲掰着小圣的手要抢枪,小圣死命攥着,双腿使劲踢踹,脑门儿又重重挨了两拳。 那边李出阳按着小豹双手,一时也抢不下枪来,只能铆足力气僵持着,但小豹双腿乱蹬,出阳随时随地要失去重心。出阳听到小圣嗷嗷叫了几声,估计他快挺不住了,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干脆使劲用脑门儿磕向小豹的脑袋,小豹后脑重重落地,终于失去意识。出阳也磕得脑门儿生疼,歪歪扭扭站起来向被大豹压着的孙小圣走去。这时大豹已经掐住孙小圣的脖子,小圣都吐舌头翻白眼了。李出阳朝大豹后背就是一枪,大豹整个身子被巨大的冲力推了小半米远,然后软软落下,裤裆压在了小圣面门。 李出阳把孙小圣拽起来,小圣又是咳嗽又是干呕,半天缓不过劲儿。出阳摸摸大豹,还有气儿,用铐子把他和小豹铐在车厢的把手上,抓着小圣往车头跑去。刚跑进第一节车厢,就看阿七推开驾驶舱的门向他们走来,见是他们俩,阿七并不惊讶,冷笑道:“你们怎么进来的?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李出阳和孙小圣一起朝他举枪。阿七抬起双手:“我投降了。不过我想问一下你们,郑腾抓住了吗?”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孙小圣一脸决绝。 “我当然要操心,郑腾他们是买家,现在货在他们手里,他们如果没落网,我们是什么都不会认的。”阿七说得悠然自得。 孙小圣一时哑然,李出阳忽然看见阿七身后的驾驶舱里有人影晃动,他喊道:“不好了,逯俨豪要跳车了!你看好人,我过去看看!” 阿七似乎要掏枪阻拦,孙小圣快跑两步拿枪指着他的脑门儿。李出阳使劲一脚踹开驾驶舱门,见逯俨豪正拿枪威胁着司机给他开驾驶舱的外门。逯俨豪见李出阳进来立即举枪相向,李出阳抬手开枪,却发现只传出一声空响,他才想起刚才已经开满六枪,里面没子弹了。 逯俨豪露出一嘴尖牙:“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瘪三就知道给人当内鬼,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就送你去西天。”紧接着逯俨豪食指一动,扣动扳机! 李出阳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列车行进过程中嘈杂而细碎的动静。紧接着一声令他全身一震的枪声响起,再看逯俨豪已经被司机扑到了地上。子弹打进车厢下面,传出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逯俨豪翻过身子一踹司机,司机竟然从打开一半的舱门掉了出去。出阳假装去地上捡枪,逯俨豪朝他扑来,出阳在千钧一发之际抄起身边的一个灭火器,朝逯俨豪头部猛地砸去。逯俨豪被砸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出阳打开灭火器,使劲朝逯俨豪脑袋喷着白雾,仅仅几秒钟,逯俨豪就找不着北了。 手铐没了,李出阳解下皮带把逯俨豪双手捆住,拖到第一节车厢。见小圣还用枪指着阿七,问他:“手铐你还有吗?” “一人就一副,我的刚才用啦。” 出阳把他的枪接过来:“你解皮带。” 小圣明白了,但小圣的裤子肥,解下皮带裤子就往下掉。他把阿七捆好,干脆把裤子脱了,跳到出阳身边问接下来怎么办。 “你怎么连秋裤也是红的?”出阳看着他,都忘了把举枪的手放下来。 “本命年!” “你本命年不都过了吗?” “本命年买了就穿一年?那不太浪费了吗!” “你内衣一穿穿两三年?” “我乐意!” 俩人长枪短炮地进了驾驶舱,李出阳准备给列车刹车。他之前听人说过,列车仪表盘上有个扳手,往上扳是牵引,往下扳是制动。只要把列车制动住,列车就能够刹车。出阳找到那扳手,往下一扳,只听到列车下部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有点儿像汽车分离轴松动的声音。响了半天,列车也没有减速的迹象,李出阳一看仪表盘,速度正好是七十迈。 “得赶紧刹车!要不然前方遇到弯道,不制动的话列车肯定要出轨。”李出阳看看窗外,一些亮着灯的高楼出现在道路边上。他记得前方有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道,弯道下面就是一处加油站。如果列车冲出弯道,肯定要钻进加油站。但出阳又试了几次制动,列车只是有些稍微减速,但车下面的异响声也越来越大。 小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说:“我听出来了,是枪眼这里出来的响声!” 出阳看着地上刚才逯俨豪打出的枪眼,明白了:“肯定是打到下面的空压机了!” “会怎么样?” “这底下是空压机,是给列车的制动缸打风的,制动缸有风压后才能形成风闸,列车才能制动刹车。现在空压机肯定是被打坏了,没风压了。”出阳急得跺脚。 “那怎么办?”小圣更是抓瞎。 李出阳掏出手机,看那上面已经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老薛和老谢打来的。出阳给老谢拨过去,说了情况,老谢嘱咐:“你们别慌,刚才你们薛队已经去车辆段了,看看能不能找其他列车开过去救援你们。这期间你尽量拉制动闸,让列车能减速多少减速多少,慢慢停下来。如果出现弯道,就千万不要逗留了,带着人从车上跳下去,要不然列车出轨你们就麻烦了。” 出阳把电话按了,使劲扳着制动闸不说话。孙小圣说:“要不咱们跳车吧!先把后面那几块料扔下去,然后咱俩也往下跳,我看这速度也不是很快,不会受伤的。” 出阳直直看着前方:“行,你这么弄吧。” 孙小圣推门就要去车厢里,走一半觉得不对:“你呢?” “我得拉着制动闸,让列车在拐弯前尽量减速。” 孙小圣折回来:“别拉了,回头万一出轨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把你裤子穿上吧!别跟花儿似的在我这眼前晃悠。” 孙小圣觉得不对,掏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然后就发现前面是一处很大的弯道。孙小圣明白了,跑到出阳身边:“你别拽了,没什么用,这速度这么快,再加上铁轨上有雪,到前面肯定是要冲出来的!” “能减多少是多少,现在已经降到六十一迈了!那下面是个加油站,冲进去非得爆炸不可!” 小圣把手把在控制台上,看见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闪着点点路灯的横向马路。那里就是弯道的了,也是加油站的所在,眼见也就是三四百米距离了。孙小圣去拽李出阳:“你别拉了,肯定不行的!” “孙小圣,你赶紧下去。”出阳此刻格外平静。 “李出阳,你大爷!你……”孙小圣不知说什么好了,使劲嚷嚷了一句,“你不就是想立功吗!我就不让你立!”说着使劲拽出阳胳膊。 出阳一拳打在他脸蛋上:“你给我滚蛋!我一脚给你踹下去,你信不信!” “你甭想甩下我自己立功!”孙小圣直挺挺地站在出阳身边,好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哨兵。 “孙小圣,你死不死?!”李出阳气急败坏。 “不死!”孙小圣伸着胳膊,也握住那扳手,咬着牙跟出阳一起使劲。 空压机的异响越来越大,窗外的树影、灯影飞快掠过,不知谁在不远处放爆竹,砰砰砰地响个不停。李出阳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了句:“以前那些事,多有得罪。” “行了吧,说这么几个字就想一笔勾销?”孙小圣使劲使得脸都扭曲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就是你老是招我那些事吗?” 出阳没说话。孙小圣又说:“哦对了,还有我脑袋上这块儿疤。” “这你都知道了?” 小圣头都没偏,面露讥笑:“你这点儿小伎俩还瞒得过我?当年你放在障碍墙上的瓷砖,不就是你们宿舍垫暖壶的那块吗?拿我当傻子啊?” 出阳不说话了。孙小圣又问:“那天晚上你在露台上跟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出阳说:“废话。我犯得着逢迎你吗?你这个人偷鸡摸狗惯了,听几句好听的都扎耳朵,是不是?” 孙小圣说:“那我就跟你承认一错误。当年期末考试,你的……” “我知道,拳套是你偷的。” “什么拳套?我没拿过你的拳套!” “……那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那年考法理,你交卷走人后我也要交卷,然后路过你的座位,趁着没人注意,往你放在桌上的考卷里塞了一个避孕套……” “你大爷!”李出阳心想,怪不得从那以后,法理老师看自己的表情总是不太对劲呢。 小圣掏出屁股兜里的一件东西,递给李出阳:“这个还你!” 出阳一看,竟是勾月的那张大头贴,一脸惊诧:“你发现了?” “洗澡的时候就发现啦。” “那你为什么不早给我?” “一直想找合适的机会给你,又怕你打我。现在你腾不出手打我。” 出阳低头笑了笑,旋即拉下脸:“你大爷,你还给塞屁股兜里了!” 小圣先大笑起来,李出阳随即也笑了。 俩人使劲扳着把手,速度虽然降了一些,但感觉窗外的景物还是过得飞快。眼见离那个弯道越来越近。 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二十米。 小圣和出阳都发出一声怒吼,使劲压着制动闸,都闭上双眼。然后他们感到四周都静了下来,好像一部惊悚的大片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的激烈碰撞都得到瞬间的停歇。正因为之前的动静太大,所以小圣和出阳才格外不适应这种突然的宁静。好像是几年前警校里的上课铃声,甭管之前多么嘈杂纷乱,铃声一响,乱哄哄的班级立即化为一潭静水。那时候真美好啊,阳光打在讲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老师面前飘过无数小灰尘,小灰尘又被老师的唾沫星子一一击落。小圣,好,就定在这里。这是他从警的起点。假如现在是终点,那么就让起点和终点重合吧,梦想就应该是这样轻装简行。 就在孙小圣和李出阳追车抓捕逯俨豪等人时,薛队和黑咪、灿灿在铁道另一头和郑腾等人展开厮杀。郑腾拿着货,一行四人跑到铁轨边上准备翻越铁丝网而逃。郑腾的两个手下在铁丝网下掩护,另一个人拖着郑腾往出翻。薛队还没靠得太近,给郑腾护法的两个人就朝他们疯狂开枪,子弹掀起地上的白雪,带着火星应声飞溅,空气中弥散着热腾腾的火药味儿。老薛一看不行,再这么耗着郑腾就顺着铁丝网翻出去了,于是自己先往铁丝网上爬,想着到外面去堵郑腾。老薛爬得快,壁虎一样一上一下,双脚已经落在铁丝网外了。那边郑腾刚刚爬到顶端,底下的一个跟班儿却被灿灿一枪击中,郑腾被惨叫声吓得一激灵,失去重心掉到铁丝网外面,被跑过去的老薛一把扑住。 那几个马仔一看老大被俘,立即乱了方寸,除了一个腿部中枪坐在原地咬牙切齿的,另外两个朝不同方向跑去。黑咪把受伤的马仔控制住铐在铁丝网上,和灿灿一起去追另外两个人。老薛跑过去时,只见黑咪一只胳膊甩着鲜血,不远处倒着一个中弹的马仔,还有一个正举着枪和灿灿对峙。灿灿这会儿也顾不上思想教育了,抖着声音大声喊:“枪放下!放下!” 马仔有些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也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意思是让灿灿先把枪扔掉,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了两步忽然向后倒去,然后灿灿等人忽然看见那人从头到脚闪出一片火花,好像是整个人要爆炸了一般,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倒在一片猛然冒起的烟雾中。老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跳着脚大叫:“都退后!接触轨上有电,是高压电!” 这边刚刚消停,老薛赶紧给谢队打电话,这才知道他们上了一辆几乎失控的列车。老薛赶紧给地铁运营方打电话。因为并非正常运营,所以调度室并没有和列车随时保持联系,这会儿调度员接到老薛电话,听说列车被劫持了让赶紧停电,调度员第一反应是恶作剧。谁没事大雪夜地去劫持一辆没人的列车?要开到哪儿去?这可是环线! 老薛急得呼呼冒汗,脚边的雪都化了一大片:“你连我都不信?我是刑侦支队的!” 调度员挂了电话用电台叫司机,没人答。调度员有些慌了,给司机打电话,关机。好几个调度员面面相觑傻了眼,赶紧给车辆段和总公司打电话,另一个手忙脚乱地查监控探头,找列车的位置。几人手忙脚乱了半天,最后达成一致:还是先联系供电部停电吧! 孙小圣和李出阳这会儿正闭着眼听天由命,忽然感觉车速明显降了下来,最后俩人全摔到了仪表台上。几秒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惯性!他们有了往前的惯性,那么就是说列车停下来了! 孙小圣下车时腿软得像面条,直觉裆部一阵拔凉,才发现自己还只穿着红秋裤。没办法,腰带捆着阿七呢,自己只能半裸奔状态。李出阳从列车上跳下来,孙小圣冲过去要和他拥抱,庆祝劫后余生。李出阳也朝他笑笑,张开双臂,抱住了孙小圣身后刚刚追过来的老谢。 王木一在他们身边忽然放声大哭:“娘的,吓死我啦!” “孙小圣,他们对你干什么了?”苏玉甫看看小圣血红的秋裤,又看看谢队和李出阳依次从车上拎下的几个嫌犯。 郑腾、逯俨豪等八名犯罪嫌疑人,除一人在抓捕过程中自己被电死外,全部落网。三队共缴获冰毒、海洛因等毒品十三公斤,这次任务终于落下大幕。分局给他们三队开了庆功会,杜局和柳勋也到场祝贺。大家掌声欢迎,柳勋和小圣碰了杯,又跟大家说:“感谢这段时间对这件案子的付出,今天这顿饭我请。” 小圣把杯子放下,指着老薛让他赶紧去结账,又冲柳勋说:“不不不,这怎么行,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你要请也得找个高档的地方呀……” 柳勋做了个挺神秘的手势:“当然不光是要感谢你们,今天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她有话要对小圣说呢。” 孙小圣脸一红,心想,星沉妹子还是挺有情有义的,患难见真情,这是要感谢自己的英雄救美呢。想罢他一脸神气地看看李出阳,然后冲柳勋使劲点点头。 柳勋走到门口招呼外面的人进来。一屋子人大概都猜到怎么回事,黑咪冲小圣眨着眼睛,灿灿握拳让他加油。孙小圣高高扬起头,一脸众生皆蝼蚁的神气。 外面的人进来了,捧着束鲜花,是柳勋家的保姆何妈。 孙小圣立即像泥胎一样呆住。大家憋着不笑,扭脸看柳勋。柳勋隆重介绍:“我和老何几年前其实就在一起了,那时候星沉还没毕业,再加上这个案子还没了,就一直瞒着她。今天她是特地来感谢小圣和出阳的。” 一伙人全明白了,一起拍巴掌,然后全笑着看孙小圣。保姆老何踩着热烈的节奏走向小圣,把鲜花塞进他怀里,又看着出阳,一改往日的古怪,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小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扶住她,挤出一脸笑:“您太客气了!” “真是委屈你们了!”就这一句话,老何都抹上眼泪了。 大家才知道,原来何阿姨也是这次行动的演员之一。之所以不能瞒着她,一是因为她是柳勋配偶,绝对信得过,二是还要靠她在柳星沉那里打马虎眼。之前柳星沉所谓的天然气中毒,就是她帮忙操作的,在柳星沉洗澡前给她吃了两粒安眠药,然后等药力发作直接把她送到医院打了麻醉,让她睡了两天,这样才勉强做出一个时间差,制造出错过遗体告别的假象。整个过程虽然令人纠结,但也是为了保护她出的下下策。毕竟王鹿羽成天在她身边晃悠,与其让她知道真相被王鹿羽套去,还不如一瞒到底来得保险。 “你有没有对象?”正常了的何阿姨果然还是大妈气息浓厚。 “……现在还没有。”小圣挠挠头,脑子里出现柳星沉抱着鲜花这样问自己的情景。 “听说你也没有。你们要加把劲儿呀!”大妈瞅了李出阳一眼,又看了柳勋一眼,似乎暗有所指,眼神里写满小邪恶。柳勋在一边哈哈大笑,孙小圣不爱听了:“他有相好的,在北京!” “滚蛋!不知道别瞎说!” 何阿姨也是个苦命人。她生于本地,丈夫在她孩子八岁那年就车祸去世了。后来她到柳家当保姆,一干就是十几年。这些年柳家也经历了诸多变故,柳勋太太去世后,俩人也算是相濡以沫、日久生情,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越早公开越会引起亲朋好友的猜忌,于是干脆学起了年轻人的时尚,隐婚。如今一切铅华成为历史,何阿姨终于走到了大家的视线里,一肚子委屈和幸福逮着谁找谁倾诉,最后把大家都喝趴下了。 何阿姨的女儿叫赵小茹,还在大学里读书,现在已经放了寒假,正好抽出时间到医院照顾柳星沉。第二天,孙小圣和李出阳到医院看望柳星沉时还见到了她。孙小圣见她第一面儿就愣了:“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胖妹赵小茹也瞅着小圣,像看着一大团冰激凌不知从哪儿下嘴。半天她大叫起来:“是你!孙警官!” 小圣想起来了,她就是当初在外文学院和他一起发现厕所藏尸的胖妹。小圣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反而被赵小茹抓了个正着:“我终于找到你啦!破案神速的孙警官,你好帅!” 小茹正叽叽呱呱地说着,扭脸瞥见小圣身后的李出阳,立马住了嘴,抓孙小圣的手也松了劲。 “这位是谁?”小茹直直地走向出阳,眼神也是直直的。 孙小圣气坏了,一把拦住她:“还是先看看柳星沉吧!” 柳星沉身体已无大恙,坐在窗前一言不发。这几日她也算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精神跟松紧带似的张弛无度,快麻木了。喜的是父亲死而复生,悲的是男友锒铛入狱。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情绪来示人,只能成天发呆,消磨自己。窗外是一片暗黄的黎明,光束隔着薄薄的窗帘打在她脸上,像给她蒙了一层金纱,让人看不出表情。小圣抱了极大一束鲜花,鲜花顶着下巴,只能半仰着头,鼻孔朝天地说话:“……这是给你的。” “谢谢。”星沉笑了笑,看见花,眼圈又红了。小圣想,失策失策,估计她是想起了之前王鹿羽求婚时送她的花。王鹿羽也是够贱的,你折腾就折腾吧,还把送花这么一浪漫的事整闹心了! 小茹帮星沉把一大束鲜花插在床头,还张开鼻孔使劲闻了下,胖脸大悦:“啊!真香!” “你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开着机。”小圣按开手机给她比画,无意间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自动连上了星沉手机的热点。 蓦地,他眼圈也红了。 李出阳在一侧想:你真的假的呀! 柳勋把小圣和出阳带出门外,跟他们说,柳星沉一时还接受不了王鹿羽的真实面目,好几次想去探望王鹿羽,但因为还没起诉,所以未能成行。小圣本来想劝柳勋不要带她去,以免受刺激,转念一想,这样有点儿显得自己不厚道,而且容易被李出阳误会成别有用心,便把话压了回去。柳勋倒是很看得开,拍拍他们:“没关系,反正我也活了,有时间咱们常聚!” 仨人不自然地笑笑,笑着笑着也慢慢自然了。 柳勋说,柳星沉还是会在公安医院住几天,让他们没事可以随时过来探望。孙小圣深深记得这句话,第二天下班前就欣然规往。李出阳叼着半支烟正在办公室里打材料,抬眼看见孙小圣又是喷香水又是梳头发,冷笑着说:“医院药水味儿那么大,你不怕身上味道串了?” 孙小圣说:“不怕,邪不压正。” 灿灿在一边笑着说:“听说香味儿跟药味儿串一块儿就馊了,你可小心点儿啊。” 黑咪说:“说不定那姑娘也是个瞎鼻子。是吧,小圣?” 苏玉甫从电脑上移开目光:“叫错了,是狗剩。” 樊小超和王木一大笑起来。 “滚蛋!没一个好东西!”孙小圣举着梳子做出砍人状。 几人正逗着,孙小圣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正是柳勋。柳勋问他:“你跟出阳都在单位呢?” “在呢啊。” “我在你们谢队办公室呢,你们俩一会儿到我家来吃饭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孙小圣挺高兴:“可以啊,您随时过来。” 柳勋又顿了两秒,问:“那个,你们俩都穿利落点儿啊,别穿个警用毛衣就来了,这是家宴,穿得越帅越好!” 小圣打了一个响指:“没问题!” 柳勋挺痛快:“行,你们等着吧,我一会儿过去,到家我给你们做饭吃。” 放下电话,孙小圣管李出阳借衣服。他记得昨天李出阳网购了一件挺棒的冲锋衣,穿上跟飞虎队似的,挺养眼。李出阳问:“你穿那个干什么?” 小圣说:“让咱们穿帅点儿。” 李出阳又严肃起来:“为什么让咱们穿帅点儿?” 孙小圣一愣。李出阳又问:“昨天那胖子,何妈那闺女,是不是没对象?” 孙小圣身子往后一仰,如同惊弓之鸟。 李出阳说:“我有事,我先走了!”说着拎起包就往出跑。 孙小圣回过味儿来了,也往门口冲:“我也有事!” 一屋子人惊诧地看着俩人夺门而去。 (全文完) 番外 单位男厕只有两个隔间,被我的俩室友占了。我在外间洗手,发现里面很安静,于是问:“A在吗?”左边隔间应了一声。我又问:“B在吗?”右边隔间又应了一声。然后俩人问我什么事。我说:“没事。不过你俩这么安静不尴尬吗?”他俩一齐说:“滚!”……在我走出卫生间的最后一刻,我听见A跟B说:“今天天气不错啊……” 因为着急寄东西,打电话给附近的快递网点。快递小哥说最早也要下午过来,我很急,直接打了客服下单。不大一会儿,小哥就气鼓鼓地来到了值班室,说:“你太狠了,双管齐下啊。”我邪恶地笑着说:“哥就拜托你了啊,别弄丢啊!”他淡定地说:“丢了的话,我会打你电话报案的,你负责找回来。”我忽然觉得浑身都不好了。 单位老王是个特有经验的侦查员,今天抓贼回来后却一脸愁容。领导问怎么了,他说:“今天去抓贼,碰见一个特有觉悟的年轻人!”领导说:“有觉悟就是好同志啊!你为啥不高兴——他帮你抓人了?”“没有。”“帮你取证了?”“没有。”“帮你掩护了?”“也没有。”“……那你为啥说他有觉悟?”“他给我让座!你说我有那么老吗?!” 前天一哥们儿报案:“我的戒指在地铁里被偷了!”“当时放在哪里?”“戴在手指上!”“……”“而且我还戴着手套!手还拿着手机一直在眼前看!你说,小偷是不是潜伏在车顶?”这哥们儿特兴奋,说自己一定要把自己遇到神偷邦德的这件事写成小说,分析作案手法,如果不是半小时后他,老婆告诉他戒指被他忘在了卫生间的话。 从警三年来最让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安检员从安检机里找出个枪状物交给我后,主人乐颠颠地向我显摆:蜀黍,你看,这是打火机!啪!点了火;蜀黍,你看,这是滋水枪!哗!滋出了水;蜀黍,你看,这是手电!砰!亮瞎了我。要说以上我都能忍,那么最后一个我决不姑息:蜀黍,你看,这是蛋糕!啊唷一口,枪把没了。 同事女,早上上班眼睛肿肿的,领导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昨晚和老公在家翻阅结婚照,追忆往事。领导说:“那不挺浪漫的吗,怎么成这样了?”她说:“本来是挺浪漫的,但后来的一晚上全在找我婚纱照上戴的那条很久没见到的项链……找不到于凌晨号啕大哭。”领导这一脑袋黑线啊……我问单位的小同志:“这几天减肥,你看我瘦了没有?”小同志说:“没看出来。”我说:“擦,你们四川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他说:“马哥,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我天天能看见你,所以看不出来变化。”我一想也对,又听他继续说道,“这跟我在老家时总觉得我家猪圈里的猪老不长肉是一个道理。” 刚才地铁站上勤,通道口有个大妈卖鲜花。我说:“您别堵着出口,影响乘客出站。”她就出去了。结果我一走,她立马又回来了。我再过来,她再走,好几个回合,还冲我嘿嘿笑。最后我说:“我不走了,我就站在这里了。”大妈义正词严:“小伙子,你不要堵着这出口,影响乘客出行!”我:“……” 刚才在地铁安检口执勤,一个姐姐包里带了瓶水,为排除是易燃物,我跟姐姐说喝一口吧。姐姐说:“这样不好吧?”我说:“就是这样规定的呀,为了保证大家安全,还请您配合啦。”于是姐姐挺配合地拿出了水瓶,拧开盖子,递到了我的嘴边……一个事主报案之余跟我聊八卦,说她单位的同事嫉妒心可强了,她买个贵点儿的包都被同事指指点点,然后各种损。我本想说“那是她们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没想到嘴一瓢,说成了:“别理她们,那是她们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说完我自己还没发觉,那事主愣了半天问我:“警官,你是饿了吗?” 前几天有朋友给我支招,说睡觉轻、怕吵的话可以戴一种“睡眠耳塞”来隔音。我在某宝上挑了半天,下狠心选了最贵的一款,是进口的,店家说一分钱一分货,质量绝对有保证。到货后我赶紧试了一晚,结果第二天又迟到了!……隔音效果太好,没听见闹铃。 刚才和甲、乙两个同事聊天。甲是个体毛茂密者,经常被我们取笑,过两天他生日,我逗他:“过生日我送你个刮毛器吧!”甲淡定地说:“那等你过生日我就送你个电锯!”然后他就出去了。我没明白,问一边的乙同事为啥他要送我电锯。乙歪着脑袋看了我几秒说:“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方脸!” 早上我去分局吃早饭,带着电台(也就是对讲机),传达室保安还在犯困,慢悠悠地给我开门。我趁这时想把电台声音拧小一点,不料拧成了调频,里面先是大大地发出了一声“2!”,我一急,再拧,又传出了一声“B!”(还是一声),然后保安猛地扭头瞪了我一眼。我真不是故意的。 同学跟我说了件乐事,说是他跟一个报案的姑娘聊天,俩人说文章的事。他说:简直是轩然大波啊!这时他发现姑娘的脸抽搐了一下,他还以为她是文章的粉丝,于是不敢聊这事了。结果一会儿给姑娘做笔录,姑娘上来就说:我叫轩然……刚才回家,把车开进小区准备在楼下停车,听见旁边一个保安对同事说:和你赌一盒烟,这小蓝车一定会停在咱这栋楼下!那保安我经常见,看样子他那同事是新来的。我想都没想,一脚油门就开得没了踪影,那老保安都看傻了!新来的保安小弟,那盒烟就算哥给你的见面礼了。 打车回单位,一路上犯困,睁眼一看,快到了,迷迷糊糊低头一看,尼玛已经跳到97.4了!我问司机大哥:“计价器是不是坏了?平常可就四五十块,还是出租车又涨价了?”司机大哥瞥我一眼,幽幽地说:“那是广播的调频……” 刚才整节车厢就我一个人站着,站了三站地,终于我旁边的一个大爷从座位上起身了,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过去准备坐下。终于,大爷站起来了,然后跟我说:“小伙子,我是坐麻了,直直腿!”然后他又一屁股坐下了。 昨晚有很多人在地铁站摆摊,我和同事对影响乘客进出站的小贩进行处罚。其中一个小伙子卖拖鞋,跟我说是贴补家用,因为岁数差不多,我和他聊了几句,他很配合,也很辛苦。我决定口头警告,不罚他了,并建议:“你可以去早市卖。”他说:“不行,我习惯睡懒觉。”于是我坚定不移地罚了他十块钱。 有个乘客进地铁站时因为不配合,和安检员发生口角,领导嘱咐我:不配合安检的人要严厉批评。乘客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有他带的水壶。我让他坐在会议室里,他没放好袋子,热水洒了,流到椅子上一大摊。调解完毕后那乘客走了,一会儿领导进去开会,出来后一脸惊恐地问我:“你是把人家训得吓尿了吗?” 分享一个昨晚的见闻。一大姐来求助,说地铁站里一男子管她借钱急用,大姐心软,就准备借他,但手头又没现金,遂准备用站厅的ATM给他取钱。但插卡进去,那男子帮她按了某个按键后,显示余额为零,后该男离去,大姐怀疑其转走了她的钱。后经我帮忙调查,发现那人是把查余额按成了查询电子账单。 去开会,停车场停好车后往外走,发现一个同样停车的老外下车后一直跟着我,并越走越快,飞速超过了我。我也没多想,却见那家伙忽然止步,扭身掏兜朝我伸出个什么东西!我吓一跳,刚要躲,发现他拿的是车钥匙。他狠狠地摁了下钥匙,又锁了一遍车,朝我尴尬一笑。拜托,有强迫症不要表现得这么吓人好吗! 我最烦跑步时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接起来大家都在关注我的气喘吁吁而忘记了主题。领导一般说:“你干吗呢?又没叫你加班,甭给我装得这么累的可怜相!”同事朋友会问:“哎哎哎,你怎么哭哭啼啼的?”这不刚接了个卖房的电话,刚说两句,主动结束推销,末了还说:“您先忙,先忙,我一会儿再打来……嘿嘿……”嘿你大爷啊嘿! 地铁站在高峰期会有一个孕妇专用通道。有的女乘客有医院证明,这样一般直接放行,有的肚子很大一眼能看出来,也让通过。而有的女乘客既看不出来也没有证明,被识破后通常尴尬离开。但我刚才碰到一个机智的,她说:“人家其实是准备要孩子的,想提前熟悉一下流程嘛。” 一姑娘刚才跟我掰扯半天,我说:“我们派出所没有户籍科,无法补办身份证。”她指着窗外说:“你净骗人,那不是照证件照的背景布吗?”我当时就崩溃了:“大姐,那是我晾的被子……” 一哥们儿跟我说:“我把我们警组的大姐惹急了。”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大姐买了辆新车。”我问:“你把她车蹭了?”他说:“没有,她上传了张坐在车里的自拍。”我说:“你笑她丑了?”他说:“没有,我还评论她保养得真好。”我说:“那她为什么急?”他说:“没仔细看,保养打成了包养。”于是我满怀悲情地朝他鞠了仨躬……今天执勤时一个大妈向我问路。她要去的地方其实很近,但不太好描述。大妈急出了一脑门儿汗也没听明白,最后我用尽了一切能表达的方式,经过好几分钟的描述,终于换来了她的点头,觉得好有成就感!她谢过我,朝我挥手再见。我长呼一口气,这时我看见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导航。 同事请我喝水,在他掏钱的一刻,钱包里掉出张照片,我捡起一看,是他没结婚时跟老婆的合照。俩人当时都很年轻,显得特别美好。我正羡慕着,忽然发现俩人身边还各有一行小字。他自己身边写道:“以前很阳光,现在很月光!”他老婆身边写道:“以前很精神,现在很神经。”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刚才在小卖部外看见俩穿迷彩服的姑娘,短头发,一看就是刚军训回来。俩人边喝水边互相聊着:“我晒得是不是太黑了?”“一点儿没有呢,你看看我咋样?明儿就见男朋友去了。”“你也不黑,放心吧。”“HOHO,明天可以放心出门咯。”这时小卖部大妈搬着货推门出来对她俩说:“小伙子们,让一下,谢谢!” 刚才地铁上巨挤,我刚挤进去,忽然感觉后腰挨了一拳,虽然不重,但绝对是人为故意的。回头一看是个矮小的齐头帘痘痘脸的姑娘,我心想我是不是挤着或者踩着她了?要不就是剐着她包了?正在我疑问之际,她幽幽说了句:“不好意思,自动伞走火了……” 刚回家,进小区发现路中间走个老奶奶,慢悠悠的,像是散步,我也不敢超她也不敢按喇叭,就在后面慢慢跟着,结果她也不让。于是我只好随便找个位置停下,发现老奶奶也停住了,冲我笑嘻嘻地说:“小伙子,你怎么这就停下了,我还等你给我照着路呢……” “警察同志,××路公交车站在哪里?”“马路对面就有。”“对面,你确定?”“确定啊,我天天在这里执勤。”“你怎么不问问我往哪个方向坐?我坐错了咋办?”“那是环线……” “小伙子,最近的厕所在哪里?”“马路对面就有。”“这个地铁站里没有吗?”“有,但是您还得排队。”“没事,现在人少。”“还要安检。”“没事,应该的。”“还要爬楼梯。”“没事,我不嫌累。”“还要刷卡。”“我去对面上了。”“……” 外面执勤,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过来:“蜀黍,你知道××火锅店在哪里吗?”我全力形容:“前面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第一个路口右转,过一个红绿灯……”小姑娘高兴坏了,拿出一张纸塞给我:“蜀黍,这是优惠券哟,我们两周年大酬宾哟!”原来是个发广告的……这一阶段我有些失眠,晚上一点儿动静就会惊醒。我们宿舍有个自己买的饮水机,晚上总是咕咚咕咚响,一响就把我吵醒。那天晚上我实在忍受不了,被吵醒后把它搬到了楼道里。第二天早上准备去搬回来,发现好几个老同志在那里接水,见我就说:“小同志好有觉悟哟,知道好东西搬到楼道里跟大家分享……” 那天有个妈妈带着孩子来报案,说是什么东西丢失在地铁车厢里了。同事给妈妈做笔录,孩子就在值班室里东看西看,问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比如他问我墙上那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我说是监视器。他又问监视器是什么,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说是摄像机。一会儿我就低下头干别的了,忽然同事叫我:“你跟那孩子说什么了?”我扭头一看,那孩子正在监视器下,无声地……跳舞……一个大妈来到派出所,问我:“小伙子,地铁里现在有暖风了?”我说:“不知道啊。”她说:“是有,就在座位底下!”我说:“……是吗,所以呢?”她说:“暖风很热,可以烤手。”我说:“那不错啊。”她又说:“今天特别冷,我烤烤手,觉得挺舒服的。”我说:“哈哈。”她继续说:“于是我起身就忘记拿包包了。现在找你报案。”我:“……” 前两天特别冷,我下勤后买了个烤白薯吃。边吃边走,发现路边有只羽毛没长全的小麻雀,一边儿还有个姑娘,说这小鸟好像飞不起来了,咱们把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吧!于是我捧起小鸟,准备把它放在路边的花坛上。结果没想到,因为之前吃了烤白薯,小鸟的羽毛粘在了我的手上,风干了,小鸟下不来了……那天有个姑娘,网上买了瓶擦脸油。等地铁时,她捧着快递盒子,没事就拆呀、揪呀,终于把盒子拆开了,仔细端详这瓶擦脸油。这时车来了,她赶紧跑到垃圾桶边扔盒子。于是她就把擦脸油扔到了垃圾桶里,捧着空盒子上了地铁。 有一回我没带公交一卡通,买票进站。出站时要把票投进闸机口里才能出去,结果我出站时,旁边有个垃圾桶,我脑子一抽就把票投进了垃圾桶的嘴里……被保洁阿姨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