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弃爱远嫁此情绝(上) 秋风萧瑟,刺骨的凉。院子里的慕霜花尽数枯萎,白色的花瓣随风飘零,尽显凄凉。 可是,真正凉的却是人心…… 无忧楼前,她未束的墨发随着飘零的花瓣轻舞。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依稀见他唇瓣轻动,似有话要对她说。她却不想再听,因为他那些动听的话沁了毒,会让她万劫不复…… 她缓缓地转了身,向门里走去。 “无双!”他终是忍不住出声。 “无双此生心死,无能再爱。只想长住无忧楼,守住自己的心。”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无忧楼大门关起的声音掩没。他却听得一字不落,字字如刀子一般,割在他的心头。 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中,若一切回到最初…… 两年前。 迢迢千里路,从中原到扈达,绵延出去几里长的皇家和亲队伍,已经在辽远空寂的大地上行了近两个月。 呼啸的风将辇车上的红色纱帘刮起,使得车外之人隐约看到车上女子秀丽的容颜。女子一身华丽的绣凤喜服,艳丽的颜色却掩不住一脸风霜的倦意。她双眸失神地望着前方,仿佛心中藏满了哀伤之事,这世间的俗物再也无法过眼。但,若细看,她直直的视线又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坚决,犹如心死后的决然。 她叫凌无双,来扈达三部之一的拓跋部落和亲的中原公主。 据传,这位公主大婚前,曾与人私奔,闹得天下皆知。而拓跋王又恨极了中原的女人,是以,起初所有人都为这位如花般的公主捏了把冷汗,笃她一朝入宫闱,定是常住冷宫中。 只是,一路走来,所有人却又都不禁为她的坚韧而折服。 这样遥远的路途,恶劣的天气下,身娇肉贵的中原公主,竟是从不曾叫一声苦,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便是来自拓跋的迎亲将领呼延苍野,都不禁暗暗佩服这位来自中原的公主。 凌无双视线微侧,看向车外的漫天黄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风沙随着飘舞的帘子吹了进来,迷入她的眼中,她难受地闭上眼,泪珠滚出眼眶。这是一路走来,她第一次落泪。因为沙子迷了眼,对,是沙子迷了眼。 隔着迷蒙的泪光,她看到黄沙结成了一个面孔,她曾日思夜想的面孔。 “黄大哥,这是无双最后一次想你。”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这时,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打碎轿内的忧伤。 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未给人思考的机会。 辇车便蓦地停了下来,险些将凌无双摔了出去。随即,红色的车帘被掀开,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映入凌无双的眼帘。他并不似中原男人那般白净,但泛着光泽的古铜色肌肤却更显血性男儿的霸气。五官虽没有精致到无懈可击,却胜在冷峻傲然的气质。他一身黑色毛皮裘衣,窄袖紧腰,束以金丝绶带,整个人更显干净利落。 来人握住凌无双的胳膊,用力一带,她整个人便落入了他的怀中,随着他飞身而起,落在一旁的骏马上,飞驰而去。顷刻,便将迎亲队伍远远地扔在了后边。 冷冽的风,从她细嫩的脸颊上刮过,每一下都如刀子一般,割着她的皮肉。 她微眯着眸子,挺直脊背,坐在马上,任由身后的男人将手横在她的腰上,将她的身子紧紧地裹在怀中。 “哈哈哈!”身后的男人忽然放肆的大笑,笑够了,便将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魅惑地问:“不怕?” “拓跋王的迎亲方式如此特别,无双感激还来不及,为何要怕?”凌无双微勾唇角,如银铃般的声音在大漠中飘散。 敢在翾国和拓跋两国兵士的手中劫亲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这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劫走的人,除了拓跋的王,还会是谁? “公主果真聪明伶俐!”拓跋飏毫不吝啬的赞扬一句,臂上蓦地用力,向前一抬,已经极快地将她的身子掉转了过来,与他面对面。 奔驰的骏马之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他唇角邪魅的笑意,他的俊脸便已经压了下来,以薄唇封住了她因惊吓而微张的口。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得微愣,随即眸色一冷,便重重咬了下去。 他的唇上一疼,这才放过她的樱唇。抬起头,眯眸盯着她,以舌扫过唇瓣上微微渗出的血丝,像品尝到了什么美味一般,神情甚为享受。 凌无双瞪着眼前之人,这算是他给的羞辱吗? “公主倒是泼辣!”拓跋飏含笑的声音伴着马蹄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响起,格外的清朗。 凌无双闻言,一勾唇角,声音清脆地回道:“无双以为拓跋王喜欢激烈些的见面礼。是以,才会礼尚往来。” “好一个礼尚往来!”拓跋飏的眼底有一抹笑意滑过,随即话锋一转,竟是高喊道:“抱紧了。”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骏马已经蓦地加速,使得马上的凌无双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摔了下去。 好在,她手疾眼快地抱住他的劲腰,才险险地稳住了身子。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人,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锐利的鹰眸中随之划过一道危险的锋芒。 她刚刚稳住身体,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暧昧之姿,赶忙松了些抱着他腰身的手臂,又不敢完全松开,害怕他又忽然发难。她羞得微侧脸,入眼的竟是一片开阔的绿色景致,已不再是原本的荒山秃岭,遍地黄土,这让她的心情不禁也跟着舒畅了些。 “这里美吗?”拓跋飏高亢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带着扈达儿女的豪爽。 “美!”凌无双声音不高地回道。 真的很美,在这样辽阔无边的天地间,放马奔驰,使人无法再将灵魂困在心中那个狭小的盒子里,不自觉的飞扬…… “大点声!”他抬手揽上她的腰,大声喊道。 “……美,很美!”凌无双微迟疑,大声对着蔚蓝的天空高喊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似想将心中的阴霾都喊出来。 这时,一汪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碧湖落入她的眼中,还当真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她不禁看痴了。 拓跋飏忽然一勾唇角,抱着她从飞驰的骏马上飞身而起,脚踩在马背上,借力向一旁的碧湖飞身而去。 她惊得瞠目结舌,不待多做反应,两人的身子已经极快落了下去。 随着“噗通”一声,湖水被溅起巨大的水花,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已经沉入水中。 湖水迅速将两人淹没,只余她红色的嫁衣在水中飘舞,她的视线里满满的皆是他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挣脱他,他却收紧双臂,死死地困住她。 窒息的感觉不断侵袭着她,而眼前的男人却始终唇角含笑地看着她,让她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蓦地,她想起他恨极了中原女人的传言,心不禁往下一沉。 难道,他想将她溺死在这水中? 她的心口越发的闷,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湖中的时候,拓跋飏带笑的俊脸忽然贴了过来,含住她的樱唇,将口中的气度给了她。 她本欲挣扎,却因为心口处忽来的舒畅,缓了动作。 下一瞬,他已经抱着她,钻出了水面。 不待她反抗,他便错开了她的唇,得闲的薄唇故意从她沾满水珠的脸颊上滑过,留下一串暧昧的暖。 她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线,这会儿身子已经虚软,只知拼命的呼吸,以缓解肺中的窒闷,任由他抱紧她,踏过水面,向岸边而去。 他将她平放在湖边的草地上,高大的身子随即压了下来,悬在她的上空。 “拓跋王果真对刺激的事情情有独钟!”凌无双气息不稳地嘲讽道。 “你怕了?”拓跋飏似笑非笑地随口问了句,抬手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拨开。 “这世上会有人真的不怕死吗?”她眸子晶亮地与他对视着,不卑不亢地反问。 他的唇角本不明显的弧度缓缓翘起,悬在她身上的高大身躯,忽然往旁边一闪,在她的身边躺下。 “没错,你说的很对,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的不怕死。”他望着天空回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闻言愣了下,视线不禁微侧,看向他。 她还以为,他会因为这句话觉得她贪生怕死,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回她。 此刻,他脸侧的线条在阳光,绿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却又不失扈达男儿的飞扬和桀骜。 她实在没有办法将这样的一个人与那个传说中的嗜血魔王,以及刚刚那样疯狂的他联系在一起。但,她知道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只是表象,而内里的真相是什么,恐怕也只有拓跋飏自己清楚。 她尚在打量他,他却忽然侧过脸,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的心里一慌,很快安抚下自己的情绪,倔强的与他对视着。 “呵!”拓跋飏从喉咙中滚出一个愉悦的笑音,才缓缓道:“这里叫情人湖,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个祝福词叫永浴爱河吗?” 凌无双闻言,“噗嗤”一声便笑了,很煞风景地回道:“这里是湖,不是河。” 拓跋飏蓦地收起唇角的笑意,紧紧地盯着她。 她被盯得心里微微发慌,便听他扬言道:“早晚有一日,你会爱上孤王,再来这情人湖回忆今日孤王带给你的美好。” “为何无双觉得,拓跋王定然会先无双一步来呢?”凌无双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她与他之间,注定是一场攻心战,无关情爱。 “好,凌无双,那孤王就与你赌,看谁会先爱上谁。”拓跋飏似生了极大的兴趣,眯眸盯着她,精准的视线好似盯着猎物的豹子。 凌无双微挑眉梢,饶有兴趣地问道:“赌注是什么?” 拓跋飏打量她一眼,沉着地道:“若是你先爱上孤王,就一心一意做孤王的女人,与中原彻底断绝关系。” “无双从决定来拓跋和亲开始,就已经认定拓跋是无双一生的归宿。”凌无双顿了顿,迎上他探究的视线:“是以,拓跋王这个条件怕是亏了。” “你是在提醒孤王换一个条件吗?”拓跋飏一挑眉梢,语气轻松地反问。 凌无双一点都不认为拓跋飏会玩什么无聊的赌约,他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有他的目的。 “君无戏言,拓跋王既然已经开出条件,若是因为无双的话换了,岂不是影响了拓跋王的英名?” “孤王要的不是这具躯壳,是你的心……”拓跋飏眯起眸子,笑着一指她的胸口,话锋一转,极为霸道地道:“孤王喜欢孤王的女人心里只有孤王一人。” 凌无双的心口一窒,果真,在这里等着她呢。 “若是拓跋王输了,拓跋王打算许无双什么?” “联合翾国,灭掉显国。”拓跋飏一字一顿,字字铿锵有力。 她闻言,心里狠狠一疼。怕被他看出破绽,当即道:“拓跋王果真有诚意。” 显国是翾国最大的敌人,却也是她心口的一道伤,拓跋飏当真是只攻击人的弱点啊!看似无心,却句句意有所指。 “能不能接下孤王的诚意,还要看你有没有媚惑君心的能耐。” 拓跋飏指向她心口的手指缓缓上移,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脸颊,最后划上她的唇,缓缓道:“孤王听说,中原的女人狐媚的功夫都很是了得。” 凌无双握住他的手,从唇上扯落,不急不缓地道:“无双不认为大名鼎鼎的拓跋王会被狐媚的功夫所惑。” 话落,她刚欲松手,便被他反手握住。他用力一带,将她拉入怀中,双臂如铁,将她禁锢。 “现在就让孤王看看你的诚意。”他邪媚一笑,将细碎的吻落在她光裸白皙的脖颈上。 凌无双的身子僵住,却没有挣扎,只是轻蔑地讽刺道:“如今还未正式行大礼,拓跋王便几次三番侵犯无双,就不觉得于理不合吗?” “扈达之地,没有你们中原那些礼数。”拓跋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女人在他的面前镇定得无所畏惧。 这一次,他已经直接动手扯向她的腰带…… 她心下一急,抬手便向他的脸颊扇了过去。 拓跋飏蓦地一眯眸,扣住她的手腕,邪妄地笑道:“公主若是想增加点情趣,孤王不介意。” 她望着他娇媚一笑,却蓦地抬腿,向他踢去。 他眼神专注地望着她,唇角依旧是那抹弧度不变,身子却在她抬腿的时候,蓦地跃起。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不曾松开,一并将她也拉了起来,另一只手极快地穿过她的腿弯,动作利落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所有动作,在她抬腿的瞬间一气呵成,快得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公主是不是收到消息,知道孤王就喜欢叛逆的女人。”拓跋飏哂笑,言语讽刺。 第2章 弃爱远嫁此情绝(中) 凌无双恼怒,在他的怀中用力一挣。他当即松手,幸好她有些功夫底子,身子一挺,脚尖勉强着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拓跋王,你我一天未行大礼,我就一天还是翾国公主,仍要遵守中原女子该遵的德行。”她平静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回敬道。 话落,她转身便向他的骏马快步而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阻拦之意。 她来到骏马前,拉住马的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刚要打马离开,骏马的前蹄就蓦地抬了起来,甩得她的身子向后仰去,险些摔下马。 她紧紧地抓住缰绳,稳住身子,不想就此服输。她虽然这会儿自顾不暇,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定然在等着看好戏,她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可是,这匹马就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怎么都不肯消停,在原地不停的蹦跶,似非要将她甩下去不可。 “哈哈哈!”拓跋飏狂傲的笑:“凌无双,今日你若是能骑着孤王的骏马回去,孤王就许你一个心愿。” 凌无双侧头,扫了一眼甚为得意的男人,心下一狠,迅速拔下头上的金钗,对着身下的骏马便扎了下去。 骏马一声嘶吼,就奔了出去,完全失了控。 拓跋飏本还带笑的眸子一缩,再往前就是拓跋部落的猎区了,若是凌无双闯进去,必是凶多吉少。 他可不想这位野蛮公主这么快就毙命在扈达,那这场游戏可就不好玩了。 骏马一路狂奔,根本不受凌无双的控制,她几次用力去拉马的缰绳,想要控制马奔跑的方向,都未能如愿。 她眼见骏马载着她,奔进了前边茂密的林子里,心下当即做了决定,瞧准一根树干,在骏马奔过时,她用力一踩马镫,借力跃起,以手抓住那根粗壮的树干,随即抬起双腿,骏马就从她的身下跑了过去,而她则悬在了树上。 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她才从树上跳下,四处打量了一番地形,才发现自己置身的地方是一片林子的头。其他方向都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自己的送嫁队伍。 若是贸贸然的到处乱走,倒不如留在此处,等着人来寻,也免得走成两个方向,更难寻她。且,她是被拓跋飏带出来的,她相信他定然会想办法将她找回去。若是她出了事,他要如何向翾国交代?向天下人交代? 再者,她身上的喜袍如今已经全部湿透,若是被人看到,只怕会失了翾国的体面,倒不如边等,边在这林子里将衣服晾干。 这般想着,她向林子里又走了些,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人,才将外袍和鞋子脱下来晾好。自己则穿着湿透的中衣,坐在一边等。 一阵冷风吹过,她被冻得瑟缩,下意识地用双臂圈紧身子,只盼是她的随从先找到她,也免得被拓跋的人笑话了去。 忽然,静寂的林子里,传来一道糁人的声音。 “嗷呜——” 凌无双一惊,赶忙扶着树干站起,刚想扯下晾在树上的外袍,就看到正前方,一匹足足有三尺高的杂色野狼,正危险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大树,树干太高,以她的功夫想要跃上去,根本不可能。 躲是躲不过了,若是跑呢? 她相信自己的速度绝对不会比这匹狼快,反而会激怒它。 犹豫间,野狼已经“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她大惊,顾不得许多,抬腿便踢了过去。 只是,她的力气哪里踢得开近百斤的野狼。这一抬腿,直接被野狼抓住了右腿。 她反应极快,立刻收了腿,却还是被野狼尖利的前爪将裤腿抓得七零八落,将长袜扯了下去,在她的腿上,脚上,留下数道血痕,血水顺着她的伤口极快渗出,可见伤口之深。 凌无双痛得闷哼一声,野狼已经再次扑了上来,力气大得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对着她就咬了下去,她吓得将脸偏向一侧。 危难关头,为了保命,她想也没想,便掐住了野狼的脖子。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才算暂时止住野狼的进攻。 野狼无法吃到身下的猎物,更加暴躁起来,抬爪便对着凌无双的脸颊扫了过去。 她大惊,却避无可避,狼爪从她娇俏的脸颊上扫过,顿时留下几道极深的血痕,皮肉外翻,直接破了相。 脸颊上剧烈的疼痛,使凌无双手上的力气一松,野狼得以挣脱,再次向她扑咬而去。 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脸,已然绝望地认定自己今日会命丧狼口。只是,她却没等来预期的疼痛,只听见“嗷”的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便溅到了她掩着脸的手上,以及裸露的脖颈上。 她的心漏跳了一下,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才敢试探着撒开手,向前方看去,便见刚刚还猛烈袭击她的野狼,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不远处,呜咽着。它的脖颈处正大股大股地喷涌出鲜红的血。 她木然地看着眼前这突变的情景,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 忽然,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公主还不起来?是等孤王抱你起来吗?” 她一怔,当即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与她刚刚分别不久的拓跋飏。 她恨得狠狠一咬牙,用手拄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她决不能让他笑话了去。 只是,无力的身子却不争气地又摔了回去。 站在她头顶上方的男人,好像看见了什么乐子一般,失笑出声。 被他这么一气,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次努力,竟是拄着地面坐了起来。 她侧昂着头,眼圈微红地瞪向他。 她到底是个女人,经历了刚刚那样一番生死一线,又岂会不心有余悸?她不奢望他会怜惜她,关怀她,但他这般冷漠地还笑得出来,也属实伤人。 拓跋飏将手里带血的宝剑随手插在地上,走到她的近前,蹲下身,不急不缓地问道:“知道怕了?” “呵,呵呵……”凌无双气哼哼地失笑,嘴唇有点哆嗦的回嘴:“我会怕?真好笑。” “哦!”拓跋飏了然地点点头,用带着薄茧的食指轻轻地抚上她还在颤抖的唇瓣:“看来这唇颤抖得这般厉害,是被孤王气的,而非吓的。” 她瞪着他的眸子微滞,以为他会奚落她到底,却不想他竟是给了她台阶下。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谜,让她半点都猜不透,看不懂…… 而她仍在怔愣间,他却已经收回手,看着她受伤的脸颊,轻喟道:“如今公主破了相,受了伤,看来我们的大婚日期要压后了。” 她闻言一怔,忽然便无声地笑了,弯起唇角的时候,拉扯得脸上的伤口生疼生疼。她却没有皱一下眉头,眼底的神色凉凉的。 拓跋飏看她这般模样,也不吃惊,略一挑眉,似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拓跋王如此为无双着想,无双感激不尽。但,大婚一事,影响到两国邦交,怎能说改就改?”凌无双每说一个字,都会扯得伤口剧烈的发疼,但她仍是咬准每一个音,不卑不亢地道。 拓跋飏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既扣留了她,又不与她成婚,这样便能更好的牵制显国和翾国两国了。她怎能让他如愿? “公主就不怕这般模样与孤王大婚,会让人笑话了去?”拓跋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她伤得不轻的脸颊,问道。 凌无双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就是个奸诈狡猾之徒,只看他的表情,大概永远没有人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无双相信,以拓跋部落子民淳朴善良的民风来说,他们定然不会以貌取人。且,自古以来,不管是民,还是臣,都希望帝王身边的女子以德侍君,而非妖媚惑主。”凌无双语气凌厉地回道。 拓跋飏笑着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对她的赞赏。 “公主教训的有理。”他愉悦的附和一句,竟是站起身,向林子外走了去。 凌无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狠狠一咬牙。他的脚步却并未因此停下,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若说之前,她还相信拓跋飏会以大局为重,定然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这会儿她心里却有点没底了。他不会真地丢下她不管吧。她绝对相信拓跋飏这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更加没人能猜透他下一步会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从刚刚看到他开始,她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反应,他看到她伤得如此重,竟是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只是谋算着什么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根本没有半点关注她的伤势的意思。 只是,即便他很可能会丢下她不管,任她自生自灭,她也不能开口求他。 这般不顾生死,为的却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翾国的国威。 她既来了这里和亲,懦弱与坚强,生与死,代表的都不再是她自己。 轻轻地闭上眼,她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重重地喘了口气,睁开眼,刚打算扶着大树站起,想办法离开这危险的林子,一道光晃入了她的眼中。 她微眯眼,愣了愣,又将身子靠回树干上,闭了眼,神态极为平静,似已经忘记了林中的凶险,享受起这绿色的环抱…… 须臾后,静寂的林子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凌无双闻声,唇角只是几不可见地动了下,便又恢复了那宛若睡着的恬静模样。 拓跋飏危险地盯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她,问道:“你很想成为野狼的食物?” “武者不会无故弃剑而去。”凌无双闭着眼,轻声回道。 若不是之前阳光折射在剑身上,光芒晃入她的眼中,她也以为他是准备弃她而去了。 拓跋飏闻声,略一勾唇角,这事倒是他疏忽了。 这局他败了,他认赌服输。 他没有接话,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样席地而坐,将刚刚取来的小袋子放在地上,取出一个黑红色的泥瓶,拔下瓶塞,对她道:“忍着点,会有些疼。” 话落,他不给她准备的时间,便掐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扭平,抖动着瓶子,将白色的药粉倒在了她脸颊的伤口上。 凌无双疼得一抽气,睁开眼,愤怒地瞪向他。 “嫌疼?那就不要浪费孤王的药了。”拓跋飏说着,当真收回了药瓶,松开了她的下颚,将那看着有些丑的药瓶放回了布袋里。 被他如此一讥讽,她不但不气,反而笑笑:“拓跋王说得是,无双正好也不放心这外族之药,如此甚好。” 拓跋飏眼中的神色微滞,饶有兴趣地一勾唇角:“孤王倒是想不管你了,可是孤王不能落人口实,让人认为扈达之人不懂礼仪。”他说着又翻出一个泥瓶,放在边上,便伸手去挽她那条被野狼撕破的裤腿。 她下意识地一缩腿,却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牢牢抓住。 “不想这条腿溃烂,就别乱动。”拓跋飏警告道。 凌无双咬咬牙,别过头。地上的泥瓶却让她的视线一顿。在中原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没有人用这么粗劣的小瓶子。 拓跋飏堂堂拓跋王,怎会用此物装药?难道是有特殊的功效? 她思绪间,他已经将她的裤腿挽起,拿起地上的泥瓶,在她的眼前晃了下,问道:“觉得它很丑?” 凌无双摇摇头,回道:“我只是在想,用泥瓶装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拓跋飏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却笑得甚为嘲讽。 待笑够了,他才讥讽道:“公主生在中原富饶之地,又岂会明白扈达的贫瘠。” 凌无双的面色一窘,却并未动怒,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眼中一抹霸气闪过:“终有一日,孤王一定会让拓跋的子民都可以像中原人一样,用上白瓷,穿上绫罗绸缎。” 她听得心惊,似已经预见几年后的那场恶战。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孤王倒是很好奇,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一旦开战,公主准备站在哪一方?” 一个是她爱的人,一个是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的相公,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最后会选了谁。 凌无双的心口一窒,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波澜。 “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无双既已嫁做人妇,便只想相夫教子。” “中原的女人果真是各个都喜欢咬文嚼字。”拓跋飏讥讽一笑,狠声道:“只是不知这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假。” 凌无双平静地凝视着他:“天下与无双孰轻孰重,早便已经见了分晓,拓跋王何必还要再问。”她努力的平静,语气却不免悲凉。她不过是三国之间的一颗棋子,一个牺牲品,哪里容得她去选择? 拓跋飏的眸色深了深,错开与她对峙的视线。打开药瓶,将灰黑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她受伤的腿上。 原本已经疼得麻木的腿,再次有了知觉,却是比之前更疼了。 这一次,他连提醒都没有再提醒她,因为他从来没有习惯在一件事情上提醒别人第二次。 凌无双疼得抽气,紧皱眉心,鬓发间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咬紧牙关,忍下那将她折磨得就要发疯的疼痛,从牙缝中逼出颤抖的一句话:“拓跋的药果真是不同。” 第3章 弃爱远嫁此情绝(下) 拓跋飏不急不缓地将药瓶塞好后,才看向她。 “不是拓跋的药不同于中原,而是孤王习惯了用这种会刺激得伤口极为疼痛的药来提醒自己,记牢这次的伤。” “呵!”她冷笑一声,疼得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 他喜欢用这么变态的办法,那是他的事情,为何要拉上她? 拓跋飏似乎一点都没能体会到凌无双这会儿的愤怒,表情仍旧郑重。 “这药便当是孤王送给公主的见面礼吧。”拓跋飏说着,将手里的药瓶递了过去。 “无双却之不恭了。”不只是却之不恭,她还会好好记住他今日为她上的一课。 说到底,是她考虑不周,将自己置于险境,若不是他来救她,她怕是早就已经丧命。 她定会记住这疼,好好保重自己。 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泥瓶,刚欲收手,却被他忽然握住手腕。他的手上略一用力,她的身子已经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一惊,欲挣扎,却是无力,便听他在她的耳边道:“凌无双,记住你今日的话。若有一日,你背弃了孤王,孤王保证,你绝不会活着走出扈达。” 他的声音明明温温的,却听得她后颈一凉,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总觉得拓跋飏这句透着明显警告的话里,充满了恨意…… 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迟疑,或是无法决断。她定定地回视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从决定嫁来拓跋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还可以再离开。 她眼中的坚定,让他的眸色一滞。 怔愣,猜疑,也只是一瞬。 片刻间,他的语气已冷:“孤王去捡些干柴。” 她轻皱眉心,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拓跋飏并没有走远,在附近捡了些干柴,很快生起了火。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她不禁红了脸,别开视线。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轻蔑,似在嘲讽她的“做作”。 只是,中原的民风,又怎比得了扈达豪放? 他脱下裘衣、皮靴,架在火堆前。又将她挂在树上的喜袍拿下,也架在火堆旁,才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坐下。 凌无双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这个高傲的男人此时并没有任何的架子,却永远都不会像居家的男人。他周身散发出的霸气,是别人模仿不了,他自己也掩盖不去的。仿佛在说,他天生就该是王者。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空旷的山林间,只听得见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待衣衫都烤了个半干,拓跋飏起身:“走吧。迎亲的队伍快过来了。” “好。”她轻应,视线瞟过那只被狼爪抓伤的脚,心下犯难。显然这个时候不适合穿上裹脚的绣鞋。若是不穿,只怕会损了翾国的国威。 这时,便听身旁的男人霸道地说:“凌无双,为嘉奖你对孤王的忠心,孤王的靴子赏给你了。” 她的身子一僵,侧头看向他时,他已经动作利落地抬起她的腿,将手里的龙靴向她的脚套去。 她因他的动作一惊,便要抽回腿。 他的手上用力,握紧他的小腿:“凌无双,这是孤王的旨意,难不成你想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凌无双眉心的褶皱又深了些,停止挣扎,静静地凝着他的侧脸。 他手上的动作很稳,再加之靴口宽大,丝毫没有擦到她的伤口。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只见面一个时辰,却让她见识了很多面,粗中带细的男人,心越发沉了。 若是她一来,他就显示出对她的厌恶,还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可是,这会儿的他让她捉摸不透,心里没底。 他捡起另一只靴子,递给她:“这只自己穿。” 她接过靴子,急急地套在脚上。 靴子的内里被烤得暖暖,这般奇妙的接触让她心里生了暖意,却也生了丝别扭。 他先拿过凌无双的袍子,递给她,才扯下架子上自己的裘衣穿上,动作麻利地系好腰带。 凌无双的袍子暖暖的,缓解了她身上的凉意。 他见她穿戴整齐,忽然弯了腰,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突然,惊得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以求身体的平衡。 一时间,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氛流转。 这一刻,拓跋飏的眸子很亮很亮,即使是青天白日,却一样掩盖不住他眸中的璀璨。 记忆里,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站在高处的男人,可以有如此纯粹的目光。 这也是她第一次仔细看这个男人,他并不似中原男人那般白净,但泛着光泽的古铜色肌肤却更显血性男儿的霸气。 五官虽没有精致到无懈可击,却胜在冷峻傲然的气质,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需用满面的狰狞让人脚底发寒,眉眼间偶尔闪动的凌厉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而那纵马狂奔的豪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足以让这辽阔土地上的许多姑娘倾心于这个带着拓跋走向光明的枭雄。 只是,那个许多里,却不包括她。 女人的心太小,小到一个人走进去了,另一个就注定被关在心门外,被排斥…… 她回神,松开圈着他脖颈的手臂,偏过头,错开那让她有片刻晃神的灼热视线,暗自深吸一口气。 他盯着她的侧脸,瞳孔微缩,缓缓开口道:“凌无双,都说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你猜,你能守住自己的心吗?” 说到末了,他的声音里竟是带了笑音,那是如愿后的惬意,好似这一刻他便已经看到了结果一般。 凌无双被他笑得愤愤地转头,不服气地迎上他的视线,他凭什么笃定她会先爱上他? 他只是洒脱一笑,未语,抱着她向林外走去。 凌无双心里气结,他撩起了她的火,最后倒是一副不与她计较的样子。 对她的愤愤不平,他恍若未觉,昂首阔步,抱着她出了林子,便见之前失控的骏马,这会儿正低头吃着草。 骏马虽是散放着,却一点乱跑的意思都没有,完全不似刚刚被她驾驭时那般狂飙,躁动。 拓跋飏抱着她一靠近,骏马好似有感应一般,立刻停下了吃草的动作,高昂地嘶鸣一声,好似在欢迎主人的归来。 只是,待注意到他怀中的她时,骏马当即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悦的音,明显有些躁动,却又不敢发作。 凌无双真是不得不佩服了,便连一匹畜生,都这般怕他。她很怀疑,他是不是经常鞭策这匹骏马。 他抱着她走到骏马的近前,抬臂向上一举,将她才一放在马上,骏马便暴躁地哼了哼。 她吓得赶紧抓住马鞍,这会儿她可是侧坐在马上,若是这匹马又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她一定会摔得很惨。 拓跋飏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抚了抚马鬃,声音低沉地斥道:“逍遥,听话。” 简单的四个字,原本还躁动的骏马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拓跋飏的时间掐得很准,两人刚一上了官道,就见红色的送嫁队伍正向这边而来。 他亲自将她抱进辇车,对过来牵马的侍卫交代了一句什么,便也转身上了辇车。 迎亲队伍再次行进,拓跋飏极为安静,轻瞌着眼,以掌托腮,似睡着了般。 直到行出一段距离,车外有人禀报,“大王要的东西取来了。”他才睁开眼,掀帘将东西接了进来。 凌无双好奇地看去,便见他从刚刚侍卫送来的纸包中,拿出一双极为漂亮的红色马靴。 他边给她脱下龙靴,边道:“孤王特意命人选了大些的,穿上应该不会挤着伤口。” 他语气淡淡,动作自然,丝毫没觉得这样的举动会降低了她的身份。 她静默不语,看着拓跋飏将马靴给她换上,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种气氛诡异的时候,说得越多,越是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她都看不懂他,又岂会让他看透了她? 拓跋飏将龙靴套回脚上,才对上她的视线:“盯着孤王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凌无双淡淡一笑:“拓跋王深藏不露,又岂是无双能窥探的?” 拓跋飏一勾唇角,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才道:“有没有人与公主说过,公主的笑容足以让人相信,公主没有半点心机。” 凌无双向旁一扭脸,挣脱他的手,笑得俏皮:“难道拓跋王不在这个人的范围之内?” 拓跋飏的眸子微缩,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道:“孤王是人中之龙,自是能看出那些小妖的真身来。” “拓跋王觉得无双的真身是什么?”凌无双也不生气,谁生气,谁就输了。 “狐狸精。”拓跋飏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暧昧的语调不带半点羞辱成分,竟像是在与凌无双调情。 “拓跋王倒真是看得起无双。”凌无双觉得有趣,原来她还有做狐狸精的潜质啊!还是说,拓跋飏觉得,她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勾引他? 她不禁在心里冷笑,有哪个女人能阻止得了帝王征战的脚步?她可从来不认为野心勃勃的拓跋飏会为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窝在扈达这个四处荒凉的地方。 拓跋飏勾着唇角,一挑眉,邪魅的样子很是勾人,就是凌无双的小心肝都颤了下。 “无双觉得,拓跋王比无双有潜质。” 拓跋飏的脸黑了黑,一个男人被说成是狐狸精,可不是什么美事。 凌无双很识相,立刻改口:“狐狸,拓跋王是像狐狸一样聪明。” 拓跋飏满意地睨她一眼,那意思是“算你识相”。 “过来。”他对她招招手:“坐近些。” 凌无双心里虽不情愿,但还是挪了挪,离他近了些。 拓跋飏握住她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懒懒地斜坐在榻上,那简单,自然的动作仿佛两人是相处已久的恋人…… 只是,初见,又岂会真的有情?拓跋飏不过是在宣誓他的主权。她凌无双的心里不管想着的是谁,她都只能是他拓跋飏的女人…… 那日,拓跋飏亲自将凌无双迎进了拓跋的皇城。 据说,这是无上的荣耀,即便是当年周国与拓跋和亲,周国公主周清漪嫁过来的时候,拓跋飏也没有迎出城外。 而所谓的拓跋皇城,并不如中原那般繁华,倒像是她到过的偏远小镇。但,街上的行人却是个个笑容满面,即使是她的辇车经过,也没能让他们诚惶诚恐,反倒是好奇地向这边看来,并没有任何准备下跪的举动。 凌无双看着这情形,不禁勾起唇角,眸底荡漾着向往。这是她一直想要看到的情形,君民同乐,而非卑微的臣服。 拓跋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漪进城那天,与你恰恰相反。” 凌无双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清漪觉得即是天子之尊,就该有天子之威。”拓跋飏为她解惑。 “王后不像无双这般不学无术,不懂规矩,自是觉得君臣有别,这也无可厚非。”凌无双并非敷衍了事,而是中原的公主本就与周清漪一样,将礼数看得比天大,她若不是从小野惯了,也不会觉得这里的气氛好。 “嗯。”拓跋飏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附和道:“孤王这回是看出来了,你倒真是不学无术,半点规矩不懂。” 凌无双抿唇,与他相视而笑。有些时候,并不一定要针锋相对,才能表现出立场,拼出个胜负。 一笑泯恩仇,携手共进退,才是最高境界,亦是她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 拓跋飏微侧头,凝了一眼唇角挂着和煦笑意的她,也说不上怎么了,心里就生了丝异样的感觉。 这些年来,他在皇城中接待过不少中原贵族,却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没有用势力的眼光去看待这里的贫穷。也正是因为那些人的嘲笑,让拓跋飏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领他的子民杀进中原,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们的人,臣服于他们的脚下。 凌无双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转动的马车车轮仿佛从她的心上碾过。以为可以不伤,终是支离破碎,却抹不去掩埋在碎片中的“皇甫睿渊”四个字。 第4章 和亲被辱巧应对(上) 拓跋飏将凌无双一行人送到驿站门前,便带着属下离开了。一行人马一番安顿,休整,天色已晚,经过数日舟车劳顿的凌无双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她总觉得此行并不会很顺利,不是预感,而是她自知自己这颗棋子的作用…… 而千里外,显国的皇宫中,显帝皇甫睿渊这夜同她一样,无眠。 皇甫睿渊站在城楼上,俯瞰宵禁后的安静皇城,脸色阴沉,泛着寒光的眼底在月光的映照下,有深切的痛在闪动。一阵寒风掠过,吹得他的衣袂飞舞,他伟岸的身体却纹丝未动。 他的身旁站着一身青衣的霍无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同样寡言,性子却大不相同。他冷酷寡淡,霍无垢却是温润儒雅。 “皇上,天色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朕阻碍了她大婚,她会恨朕吗?”皇甫睿渊忽然问。 霍无垢静默未语,他知道,皇甫睿渊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就如他送去贺贴,威逼拓跋飏延迟婚期,不需要与任何人商量一样。自小,他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有着一个王者该有的果决,隐忍和谋略,却也是这份果决和隐忍,让他和凌无双天各一方。 果真,他不答,皇甫睿渊亦没有再问。 安静的夜色里,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皇甫睿渊没有动,倒是霍无垢转头看了一眼。来人一身墨绿色宫装,脖子上一串大小一致的圆润珍珠串子,映衬得她的肤色更显白净。随着她的走动,她头上那只金凤口中吐出的流苏微微晃动。她眉眼间淡然,不美艳,却雍容。 霍无垢赶忙俯身下拜:“属下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 风翎萱的视线始终在皇甫睿渊的脸上,听似随口的一句叫起,却透着国母的威严。 霍无垢起身,识趣地道:“属下告退。” 皇甫睿渊仍未转身,对正欲离开的霍无垢吩咐道:“你回去准备下,两日后,随朕御驾亲征。” “是。”霍无垢面不改色,并不觉诧异。 风翎萱一愣后,也只是苦涩一笑。待到霍无垢退了下去,她才道:“边关苦寒,皇上可要带个人在身边伺候?臣妾去安排。”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她只能尽量保持一个皇后该有的仪态。纵使说出的话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插进了自己的心窝,她也只能如此。 “就带绮罗。”他未加犹豫地回,显然早就已经想好。 “是。”风翎萱波澜不兴,或许说,她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 皇甫睿渊终于转身,视线寡淡无情地落在她的脸上。 “天色不早了,皇后早些回去歇着。” 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抬步,自她的身旁而过。 她急得唇瓣动了动,想说的话终是没能出口。她知道,他恨她。他一直都觉得她是让他和凌无双分开的罪魁祸首。如果这样他的心里会舒坦些,她愿意一人担下这个过错。 她原以为只要凌无双离开了,假以时日,她便可以住进他的心里。可是,他情愿宠幸一个扈达的舞姬,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耳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还僵直地站在城楼上。夜里冷冽的凉风将她的身体打透,最凉的却是她的心。 扈达的天亮得比较晚,凌无双看着天色,起床梳洗的时候,拓跋飏派来传信的人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原来今日早朝上,拓跋飏接受了朝臣的建议,决定半月后出征鲜于。邀她参加三日后的夜宴,算是给她的迎接宴,亦是拓跋飏出征前的践行宴。这样一来,两人的婚期势必要推迟。送嫁的翾国官员都不禁恼怒,认为拓跋飏有故意拖延之嫌。但又不好翻脸,毕竟拓跋飏昨日亲自出城迎接凌无双,拿出了诚意。你这会儿再指责人家故意的,便显得胡搅蛮缠。下边的人拿不出主意,就只能指望着凌无双自己想办法。 人都送来拓跋了,总不能就这么没名没分地住在驿站,或是回去吧。若是这事传开了,翾国必然颜面尽失。 凌无双这会儿也明白了,昨日拓跋飏给的无上荣耀,不过是一场戏。来之前,她只想到身处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是惨烈的,却未曾想到,这个她要嫁的男人先摆了她一道。 眼下之际,她不可能拦着他出征。能保住颜面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他一起出征。只是,她如今连人都见不到,要怎么办才好? 拓跋飏不召见,她若自己入宫,会不会被人非议不说,只怕拓跋飏也不一定会见她,只能自讨没趣。如今看来,她唯一的机会就是三日后的夜宴。 既然他要出征,那她便从出征着手。来之前,她就已经了解过一些拓跋的知名人物。但是,她一个外族人,想在这些人的身上下工夫,恐怕并非易事。于是,她便又派了素月去查拓跋的能人异士,以及这次的出征名单。 素月的办事速度很快。凌无双根据她带回来的名单,以及自己来之前做的功课,细细地研究起拓跋的能人名将。最后,她锁定了两个人物,与拓跋飏不和的大将淳于莫邪,以及皇叔拓跋焰烁。只是,关于这两人的资料都极少,让人无从下手。但,凌无双相信,越是谜一样的人物,越有可能助她一臂之力。 是夜。 简朴的书房内,微弱的烛火晃动。 桌案后,正神色专注,阅读着兵书的拓跋飏缓缓抬起头来,对着门口吩咐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门之人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主子,他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让自己脚下发出声音,主子却还是在他走到门口时,准确的出声。 来人叫冀安,从小跟在拓跋飏的身边,感情深厚。 “怎么样?”拓跋飏放下手里的兵书,饶有兴趣地问道。 “回大王,无双公主这些日子都闭门不出。”冀安想了想,又道:“想必是中原女子脸皮薄,没脸见人了。” 拓跋飏轻蔑一笑:“她若是就这么点能耐,翾帝也不会送她来了。” 冀安愣了下,随后又小声嘟囔道:“中原女子就是狡诈。” 拓跋飏倒是饶有兴趣地微沉吟,吩咐道:“下去吧。” 待到冀安出去了,拓跋飏的唇角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鹰眸中闪过明显的算计…… 一晃过了两日,拓跋皇城街头,走着两个白净的公子哥。两人虽然粗布麻衣,短衣窄袖,扈达装扮,却还是不难看出两人细致的容貌与拓跋人的粗犷不同。拓跋皇城的人也算是见多识广,倒是不觉得稀奇,一看便知两人是中原人。 街头巷尾,这会儿讨论最欢的话题莫过于翾国公主前来和亲,被冷落一事。 拓跋人向来不喜中原女人,再加之关于凌无双与人私奔的传闻,他们自是打心底不喜欢她。如今,她被冷落在驿馆,他们只觉得大快人心。没人想到,这会儿走到街上的两个中原小伙子,其中一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翾国公主。而另一个则是凌无双的陪嫁婢女素月。素月是翾帝凌灏离培养多年的暗卫,陪嫁而来是保护凌无双,亦是监视她。 凌无双这趟出门,为的就是知道自己在坊间的形象,却未曾想到她竟成了拓跋的全民敌人。若说心里一点不介意,怕是自欺欺人。她微垂眼帘,遮住眼底的失落。 素月一脸寒霜地跟在她的右侧,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蓦地,应该擦身而过的人撞上她。她无波的眸子一寒,另一侧的凌无双也同时被一个一身灰袄的拓跋人撞上。 凌无双被撞得后退半步,身侧的素月已经闪身到她的左侧,扣住灰袄拓跋人的手腕。只见,那人的手上正握着一个淡粉色的荷包。 素月的眸色泛寒,手上一用力,灰袄拓跋人疼得大叫一声,引得街上的人驻足看来。 凌无双看着他手上,属于自己的荷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是小偷。 素月一把夺过荷包,刚要递给凌无双,就听那人大叫:“抢东西,中原人抢东西了。” 这样的变故,便是凌无双都未想到。她一愣的功夫,已经有气势汹汹的拓跋人围了上来。而刚刚撞了素月的人,带头大喊。 “中原人当街抢劫,简直欺人太甚。” “我当街抢劫?”凌无双冷冷一笑,看向素月:“荷包给我。” 素月将荷包递了过去,手上仍然擒着那小贼。 凌无双拎起荷包,问道:“你说我抢劫,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小贼的眼珠转了转,回道:“我家的祖传玉佩。” 凌无双笑了笑,这小贼的反应还真是快,在这种情况下隔着荷包,也能分辨出荷包内的东西。 她并不惊慌,继续问:“哦?那敢问公子的祖传玉佩是什么花纹?” 小贼这下慌了,他的同伙见情况不妙,当即大喊:“中原人送来一个不洁的公主不说,还当街羞辱我们,跟他们拼了。” 他的话直接点燃了拓跋人的火,他们怨恨地盯着凌无双,挪动脚步逼近。 凌无双未曾想到这些人会如此蛮横,护短,眼看情形一发不可收拾。人群后,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住手!” 很快,有人拨开人群,走出两个男子。一个一身戎装,一个则是粗布麻衣,袍子上还打着补丁。 戎装男子一头墨发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杏眼浓眉,脸部刚毅的线条为他不算出众的样貌,添了几分逼人的英气。这人叫呼延苍野,迎亲将领。 而布衣男子眉眼间,却与之着装不相符的透着一股子亦正亦邪之气,长发垂在脸的两侧,挡去了大半的容貌。 凌无双不禁一皱眉,虽然呼延苍野也算是她的救星了。可是,她堂堂翾国公主,被围攻在拓跋街头一事,实在是丢人。 不少百姓认得呼延苍野,赶忙躬身又向后退了退。 呼延苍野对凌无双点点头,并未揭穿她的身份。 “这两位是本将军府上的贵客,见惯金银珠宝,又岂会当街抢劫?” 两个小贼本就心虚,再加之又引来了呼延苍野,自是不敢再生事。 “算我倒霉。”被素月抓着的小贼,一挣手腕,想要赶紧离开。 素月收到凌无双的眼神示意,这才松了手。 小贼一得自由,赶忙灰溜溜地跑出人群。当事人都跑了,围观的百姓自然也就散了。 呼延苍野这才躬身抱了抱拳:“让公主受惊了。” “谢谢将军及时出手相救。”凌无双心里尴尬,面上却只能佯装没事:“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 她将将抬步,一直未开口的布衣男子忽然道:“想不到中原女子的脸皮如此之厚,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欺男霸女。” 第5章 和亲被辱巧应对(中) 凌无双冷冷地扫他一眼,却不想与他当街争辩,继续向前走去。 那人一见凌无双不理不睬,居然来脾气,跟了上去。 呼延苍野只觉得额上都是冷汗,想劝布衣男子,刚一张嘴,话就被瞪了回去。 凌无双的脾气也拗,你愿意跟着就跟,我直接当你不存在。 “我一直很好奇,与公主私奔之人,到底是不是显帝?”布衣男子痞笑着道。 凌无双蓦地停住脚步,一个转身,已从素月的腰间抽出鞭子,直指口无遮拦的男人。视线却是冷冷地扫向呼延苍野:“呼延将军若是管不好自己的朋友,本宫就替将军管管。” 布衣男子穿得虽然像个要饭的,但呼延苍野都不敢管的人,定然有些身份背景。是以,她之前才不愿与他多生口角,可显然这人有故意找事,想要羞辱她的嫌疑。 男子不以为然,笑呵呵地道:“看看,被我说中了,要不然公主怎么会恼羞成怒?” “你……”凌无双也上来了火,一鞭子就甩了下去。她这反映太突然,或者也可以说,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真的甩鞭子。布衣男子连个反映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鞭子甩得惨叫一声。他本就破败的布衣胸口处被甩出一条口子,可见凌无双当真没有手下留情。 在场之人都瞬间僵住,布衣男子更是脱口惊呼道:“你敢打本王?” 凌无双一怔,这人自称本王,再一打量这人的装扮,难道他就是拓跋飏的怪癖王叔? 她不禁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怎么就那么冲动? 她今日出来一个时辰,就听拓跋的子民污蔑了她一个时辰。她可以不与那些不辨是非的子民计较,可是不代表她要接受拓跋权贵的侮辱。若是这般,她翾国的国威何在?是以,刚刚她才会恼羞成怒。这人也算是倒霉了。 只是,打都打了,总不能现在赔礼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吧? 她的唇角笑意一冷,看向呼延苍野:“敢问将军,造谣生事,有心影响两国邦交之人,在拓跋处以什么刑法?” 这样的罪名在哪个国家都是重罪,呼延苍野是明白事理之人,赶忙劝布衣男子。 “王爷,我们还要入宫面圣,时辰不能再耽搁了。” 凌无双也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收了鞭子,转身便走。她的心里却并非面上那般平静。若是这人一会儿进宫面圣,颠倒是非,只怕拓跋飏会更加厌恶她。她不禁懊恼,她该忍忍的。 呼延苍野尴尬地看着凌无双走远,才看向身旁的布衣男子,唇角抽动了好一会儿,才问:“王爷可安好?” 谁知,男子抖抖被打破的袍子,竟是饶有兴趣地说:“够野!本王喜欢。” 呼延苍野的表情又是一僵,这王爷的口味是不是太重了?而且,喜欢大王的女人,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 不过,他随即想想也正常,都说这位王爷一向疯疯癫癫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了。 而此人的身份与凌无双猜得一般无二,他名曰拓跋焰烁,拓跋飏的皇叔。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是一个谜,只知此人是个鬼才,很受拓跋飏的尊重。 凌无双路上脚步未停,素月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服从,不多问,这也是一个暗卫特质。 她领着素月一进驿馆,随行的翾国官员立刻跑了过来,无奈且急切地说:“公主可有办法应对了?” 凌无双顿住脚步,冷冷地扫向那官员。那官员被她犀利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还不待再开口,她已经领着素月快步进了房间。 那官员气得一跺脚,只能愤愤地转身离开。 凌无双在房里落了座,才吩咐道:“素月,你去确定一下,今日街上的布衣男子是不是翱王拓跋焰烁。” “是。”素月冷声领命。 凌无双微思量,又吩咐道:“再去查查,淳于莫邪为何与拓跋飏不和。” “是。”素月退了下去。 直到门被从外关上,凌无双才松开一直紧攥的手。她看着手上的荷包,淡然地眸底深处闪动着想要冲破压迫的痛。 她静静地望了良久,才将荷包打开,拿出里边的玉佩。 玉佩正中心是一个“亘”字,寓意永恒,象征着他亘城少主的身份。 只是,物是人非,他不再是亘城少主,他们之间再无永恒可谈。想到这,她不禁自嘲而笑,或许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永恒可谈。 拓跋皇宫。 书房中,拓跋飏正研究着桌上的地形图,门外传来冀安的声音。 “大王,王爷和呼延将军来了。” “让他们进来。”拓跋飏不急不缓地出声,并未抬头。直到两人进门,呼延苍野跪地行礼,他才说了声“起吧”,抬起头。视线一触上拓跋焰烁那件破了一条大口子,沾染了血迹的袍子,他不禁一皱眉:“这身装扮是皇叔的新喜好?” 呼延苍野低着头,偷偷地瞥了身边的拓跋焰烁一眼,心想他若是把今儿街上的事情说了,只怕凌无双就要倒霉了。 拓跋焰烁低头看了眼破了的袍子,胸口还有丝丝的疼痛传来。他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还不错吧?” 拓跋飏早已经见惯了他这个异类的样子,也不再多纠缠这个话题。 “迎战鲜于一事,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臣以为,应该孤注一掷,攻破鲜于的南面。届时叱罗一定会趁火打劫,攻击鲜于的北侧。鲜于自顾不暇,被镇压的小部落自然动乱。若是我们能收服其中一两个部落,鲜于很多地方自是不攻自破。”呼延苍野雄心壮志地道。显得信心十足。 拓跋焰烁却一脸正色地道:“我们能想到的,鲜于定然也能想到。” 若是事情真有呼延苍野想的那么简单,拓跋飏早就攻破鲜于,不需要与皇甫睿渊合作了。只怕这是一场硬仗,胜负这时言说都太早。 呼延苍野的脸色一赫:“是臣考虑不周。” “不,将军的建议不是完全不可行。南面必须要打,若能收复鲜于的小部族更好。只是,到底主攻哪一边,我们还需要再细细思量。”拓跋焰烁看向拓跋飏:“大王觉得呢?” 拓跋飏点点头:“孤王赞同王叔的看法。” 呼延苍野一听两人一时间也没有决断,不禁急切,脱口道:“不如请莫邪将军参战?” 拓跋飏的脸色一暗,书房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呼延苍野这才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 “你们二人过来看看地形图。”拓跋飏直接略过他的话。 呼延苍野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看向桌上的地形图。三人说说点点,研究战略,各个面色沉峻。 夜宴如期而至,翾国的使臣已经做好准备,若是拓跋飏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他们也必不会将公主留下受辱。至于凌无双本人,她始终没有开口。不知情的人大多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没了主意。 夜宴被设在议政殿前的空地上,通明的灯火将夜晃得如白昼一般。 拓跋飏高坐于上位,身边属于王后的位置却空着。朝臣们分布两侧,时不时有人看向左侧第一排坐着的拓跋焰烁。平日里,他从不参加各种宴会,今日怎么会出现?即便是今日这种场合,朝臣们都官服出席,他却依旧是他那身补丁装。 而这大殿之内,除他之外,还有一人比较特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身便装的男子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高挺,小麦色的肌肤配上一双凤眸,满身的桀骜之气难掩,就好似一头无人能驯服的狮子一般,正蔑视着周遭的一切,与这殿内的热闹格格不入,好似这殿内的一切都无法吸引去他半点的注意力。 “翾国公主驾到。” 随着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热闹的大殿立刻静了下来。 拓跋飏从高位上起身,缓步步下台阶。除角落里那桀骜的男子以外,其他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了夜宴的入口,却皆是一愣。他们原以为中原公主必是一身拽地的锦衣长裙,如仙般出现在夜宴上。不想,她竟是一身火红的扈达装扮,上身短衫,下身长裙,腰间扎紧,显得她的身形婀娜。脚下配的一双红色马靴,赫然便是那日拓跋飏所送的马靴。 跟在她身后的官员和婢女,都是中原装扮,直显得她是个异族。 明眼人谁不明白凌无双的意思?无非想告诉这殿上的人,我和我身后这些人不一样,我是你们拓跋的媳妇,你们拓跋的人。 拓跋飏在凌无双的面前停下脚步,向她伸出手。她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两人一起向高台走去。 高台上,拓跋飏扶着她在本属于王后的位置上坐下,才落了座。 这样的荣耀,如同出城接她一般,至高无上。凌无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小小恩惠等同于在堵翾国的嘴,只能越发说明拓跋飏想要拖延婚期的心思。但,她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要这般做? 拓跋飏与翾国的使臣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又亲自敬了酒,做足面子,才让歌舞起。 凌无双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歌舞上,视线似不甚在意地从角落开始,一一扫过一众大臣,武将。末了,她的视线定格在坐在角落里,低头喝着闷酒,一身便装的男子身上。拓跋飏在上,竟是还有这般桀骜之人。她微微一笑,收回视线时,却见拓跋焰烁一脸献媚的笑看向她,好似与她很熟。 她微皱眉,拓跋飏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畔响起:“无双认得翱王?” 凌无双侧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未在她的身上,而是专注地看着表演。 “不认得。”她笑笑,真怀疑他是不是前后左右都长了眼睛:“无双也有一支舞想献给大王。” 她特意叫他“大王”,而非“拓跋王”。就如所有人猜想的一样,她要让拓跋飏和他的子民认可她。 拓跋飏闻言,侧头看向她,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孤王拭目以待。” “无双定然不会让大王失望。”凌无双微抬下巴,满眼自信,神采飞扬。 最后一波舞姬退下去后,迅速有人搬上来宽大的雪白屏风。 凌无双起身,缓步走下高台,让人不禁心疑,这位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乐声起,凌无双伴着明显透出激昂的杀伐之气的乐声,英姿飒爽的起舞,大有金戈铁马,万夫莫挡的气势。 她虽是把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表现得极好,却让拓跋的朝臣觉得中原人好大喜功,这还没出征呢,就预祝凯旋了。 但,片刻后,众人又看出了不同。 动作间,凌无双的手指自然地划过屏风,留下一道一道墨迹,一支舞跳到过半的时候,殿中人才隐约看出了她画地是棵枯树。 除拓跋飏,拓跋焰烁,以及角落里的便服男子外,殿中人均是倒抽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望向端坐于殿堂之上的帝王。 第6章 和亲被辱巧应对(下) 翾国的使臣更是冷汗淋漓,凌无双的顽劣之名早已在外。是以,她干出什么来,他们都不奇怪。 可是,人家出征,她画枯树,这不是咒念人,存心作死吗? 若是拓跋飏盛怒之下,把他们都斩了,他们也不占理。 好在拓跋飏的神情一如之前的威严,却不带半分怒意。 也正是这片抽气声,让一直低头喝闷酒的便服男子,抬头看向大殿中央。 他微拧眉心,看了眼舞动中的凌无双,单说这舞,他没看出什么好来。 不是说凌无双的舞姿真的那么拙劣不堪,而是任何女人都很难入了他的眼,亦如之前的表演无法吸引去他的视线一般,他对这位翾国公主也毫无兴趣。若不是引得众人惊恐万分,他不会抬头看她一眼。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屏风上,看着那屏风上明显的枯树,他不禁生了几分兴致,很想知道这位公主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难道,是嫌命太长了? 太过自负的人去猜度出了名顽劣的人,自然是不会将她往聪明了想。 拓跋飏却恰恰相反,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视线始终追随着凌无双,好似根本没看到屏风上的枯树,更没有注意到夜宴上过于压抑的气氛。 激昂的乐曲近了尾声,凌无双一身飒爽地回转身,双腿极快的劈开,平落于地,视线微抬,迎上高台上那正望着她的男子。 女为悦己者容,他肯定的眼神让她的心不禁微颤了下。 一曲落,她俯身将身子平帖在地。一曲又起,却与之前的激昂完全不同,而是换了一种清幽的意境。她的身子缓缓抬起,短衫上的腰带已经被解开。短衫敞开,露出微微绿色。她向后昂去,上身的短衫顺着她柔韧的双臂滑落在地,露出绿色的新装。她一跃而起,裙摆倾泻而下,遮去她原本的红裙。她已经化身春仙子,轻灵地再次起舞。 而这次,凌无双换了左手时而触上屏风,一片片绿叶乍现于之前画好的树枝上,再配上小桥流水人家一般的清幽乐声,宴上之人好似已经听到鸟儿在叫的声音。 巧笑嫣然,美目流转,春仙子为枯木带来了盎然的生机,也越发让她的美变得不真实,好似这一曲作罢,她便会飞走一般。 便装男子不禁冷嗤,继续喝起他的酒,不再看凌无双一眼。 尽管这一出枯木逢春有些新意,但这种女人取悦男人的玩意,他向来没有兴趣,不过是一种无用的奢靡。 殿内之人的情绪几经变化,怕是也只有拓跋飏一直处变不惊,稳坐于高位,不露半丝情绪。 待原本的枯枝缀满了绿叶,曲子也徐徐地落下。 凌无双走到屏风一侧,微微一欠身:“大王,这便是无双预祝大王的凯旋之礼。”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大殿内的所有烛火忽然熄灭,众人一慌,随即被大殿中唯一一处发亮的地方吸引去注意力,便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的绿树上,这会儿正绽放着发光的花。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此情此景的绝妙和美丽,大殿内的烛火便又亮了起来,屏风上只余一棵枝叶正茂的绿树,哪里还有一朵花?刚刚的景色,便好似是所有人的幻觉一般。 拓跋飏的眸色不禁深了深,迅速藏起那一抹险些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赞赏。 他凌厉的视线扫向拓跋焰烁,便见他的神情僵凝。他旋即又看向便装男子,却错过了拓跋焰烁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杀。 拓跋焰烁的心思百转千回,若凌无双受人点拨,只是小聪明还好。若她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中原女子,假以时日必有一般人无法撼动的地位。再加之她的特殊身份,此女若不除,只怕后患无穷。 便装男子握着酒杯的手僵于半空中,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屏风前的凌无双,好似要将她看透,去琢磨那内里到底是怎样的灵魂。 拓跋飏看到如此失神的他,就猜到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玄机,眸色便又是一沉。 他不否认凌无双有些小聪明,却没想到她会有如此的大智慧。 便装男子这会儿也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缓缓放下酒杯,便又恢复了不将世人放在眼中的常态。 “无双公主的舞甚得孤王的心。”拓跋飏的赞赏惊醒大殿中的官员。 随即,赞叹声四起,但他们至今也没分出刚刚那繁花绽放的景象是真是幻。 “大王喜欢便好。”凌无双盈盈欠身。 拓跋飏从座位上站起,大步迈下台阶,在众人吃惊的视线中,走到大殿中央。 “公主真是上苍赐给孤王的最好礼物。”拓跋飏双目含情地柔声道。 凌无双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波柔和,唇畔含笑,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清楚,他们之间的情就如屏风上的花一般,不过是展现给世人看的幻象。 拓跋飏看向翾国的使臣:“无双公主与孤王情投意合,孤王定不忘翾皇成全之情。” 翾国使臣顿时大喜,纷纷离座,恭贺道:“恭祝拓跋王与公主携手到老,百子千孙。” 拓跋的官员见状,也赶紧跪了下去。 “你们的心意孤王记下了,都起吧。”拓跋飏微笑着睥睨众人。 “大王,无双愿意捐出全部嫁妆,作为大王这次出征鲜于的军需。”凌无双欠身,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殿上的所有人听到。 拓跋飏一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无双如此贴心,孤王该如何回报无双?” “无双不需大王回报。但求能随军出征,为拓跋一己之力。”凌无双的声音高亢,透着不容人拒绝的真诚。 拓跋飏唇角的弧度明朗了些,含笑点点头:“无双既然有此心,孤王若是拒绝,岂不是负人美意,罪过罪过了?” 凌无双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反话,是不是答应了她的请求。直接谢恩,让他没有回旋的余地。 “谢大王成全。” 只要他带着她出征,那以战事为由羞辱她的说法自是不攻自破。众人都未想到,他们心中一向顽劣的无双公主,竟是出其不意地化解了这次危机。 “既然公主盛意拳拳,不如今夜开始就留在宫中,与孤王一起备战。”拓跋飏睨了凌无双一眼,看向翾国的使臣,问道:“可好?” 这话等同于又将了凌无双一军,你留下,于中原的礼数不和。不留下,又显得你之前的表现都很虚伪。 “这……”翾国的使臣不禁犹豫,毕竟两人还未成婚,这个时候留下是否有违妇德?坏了翾国的名声? “翾国与拓跋向来交好,纵使没有婚约,无双也应当竭尽全力为大王分忧。”凌无双适时出声,将本不合规矩的事情说得大义凌然。翾国使臣也巴不得有这么个理由,免得再生事端,自是当即连声称好。 拓跋飏赞赏地笑笑,拉过凌无双的手。 凌无双倒也大方,回以微笑,与之相携向外走去。 两人一出门,就有人递上大氅。拓跋飏先接过素月手里的,为凌无双披上。他这一番温柔的举动,凌无双早就见识过,不觉惊讶,可殿内的人却无不震惊。要知道扈达之人向来粗犷豪迈,独独缺的就是温柔的一面。 系好大氅后,他忽然抬起大掌抚过她的发,唇畔含笑,略有些感叹地道:“孤王真的很好奇,这颗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她从容地回望他:“无双只想为夫君分忧。” 她既然心甘情愿来了这里,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夫君,便会倾尽一切为他。 她本就是个直性子,大胆到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女子。可是话一出口,再对上拓跋飏溢满了柔情的眸子,她不禁一阵心慌,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应该矜持些的。 拓跋飏看着她羞红的脸,微愣了下,随即放声大笑,引得恭送他们离开的一众大臣都偷偷投去关注的目光。 大概,这一夜的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帝心悦,笑音未落,便已许下诺言。 “孤王定不负无双的深情。” 凌无双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便已释然,全当他这话是说给身后的那些人听的。 他看着她眼中的淡然,他的心里不禁升起怒意。但,纵使这情绪万般复杂,他还是瞬间将一切掩去,拉过她的手:“走吧。” 她轻应,跟上他的脚步。 拓跋飏是个很勤俭的帝王,在皇宫里往来,从来都是步行。她懂他的心思,他的百姓还没过上好日子前,他不会让自己贪图享乐。 走出一段距离后,拓跋飏忽然顿下步子,侧头看向凌无双,唇畔含笑。 凌无双正不解,只闻得一阵脚步声。她循声望去,便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向这边而来。随着来人越来越近,凌无双才看清来人便是殿上桀骜的便装男子。她一眯眸,眼中有思量闪过,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他便是拓跋的奇才莫邪将军。 须臾,黑影来到两人近前,利落地跪下行礼:“末将见过大王,见过公主。” “起吧。”拓跋飏叫了起,复又问道:“莫邪将军有事?” “是,末将有事请教公主。”莫邪直起身,对凌无双一抱拳:“末将想问公主那幅画的寓意,可是这次出征的用兵之策?” “将军睿智。”凌无双笑着点头。她听说,这位将军很痴迷于兵法战术,但是不知为何,这次出征的名单里竟是没有这人。她只知道他与拓跋飏之间似乎不和,但是任凭素月如何调查,都未查出两人不和的原因。 “睿智的是公主,末将猜中也不过是巧合而已。”莫邪难得对人谦恭。 他本是个目中无人的奇才,对除那人之外的女子就更是轻视几分。但,今日凌无双一支寓意颇深的舞,却不得不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凌无双闻言叹了声,喃喃道:“有计无将,本宫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能否胜这场仗,还要看何人相助。” 莫邪轻皱了下眉心,他是何等的聪明人,又岂会不懂凌无双有让他加入麾下的意思?但,欣赏她是一回事,出征便又是另一回事。 “莫邪将军,本宫知你有难言之隐,但本宫今日为了拓跋的万千子民,还是要提出这个不情之请。”凌无双说着,抽出被拓跋飏握着的手,一欠身:“还请莫邪将军以国事为重。” 她是堂堂一国公主,拓跋未来的皇妃,自称名字,给一个臣子见礼,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诚意? 第7章 天下无双惹争端(上) 天不遂人愿,莫邪只是略一皱眉,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公主行如此大礼,末将担待不起。至于公主所求之事,末将无能办到,还请公主降罪。” 拓跋飏并不惊讶,仿佛看好戏一般地看着这两人。他倒是要看看凌无双能不能请动莫邪出山。 “呵!”凌无双忽然凌厉的冷笑,听得在场的两个男人均是一愣。 拓跋飏最先反应过来,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这个小女人的能力,总是让他出乎意料。 至于莫邪,之前心里对凌无双的敬意,这会儿已经被她一声冷笑,给笑得消失殆尽。不禁在心里轻蔑的想:“不过也就是个自持有些聪明才智,喜欢假仁假义,稍微一有人不顺心,就原形毕露的刁蛮公主而已。” “将军真是好笑,还未做,怎知办不到?既然自认无能,又何必还占着将军的职位?不如去牧羊放马?”凌无双冷冷地反问道。 莫邪生性自负,哪受得了这般奚落,腾的起了身,满眼怒意地盯着凌无双,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拓跋人人皆知,莫邪除拓跋飏外,从不给任何人见礼。即便是王后,还是皇亲贵胄,亦是如此。 今天他愿意给凌无双见礼,实在是敬佩她的才智,就如他敬佩拓跋飏,即便他不愿意为他效命。 “大胆!本宫让你起了吗?”凌无双微昂头,端起公主的架子,眼中尽是蔑视。 “哼!”莫邪冷哼一声,却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对着拓跋飏一抱拳:“大王,末将告退。” 拓跋飏淡定地看着他,没接话。 他这个时候如果开口,拆了凌无双的台,不就等于拆了自己的台? 莫邪一看这两人一条心,也不待他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本宫听说,莫邪将军是扈达战无不胜的战神。”凌无双盯着他的背影,轻蔑地道:“原来这战神之名是如此来的!” 莫邪的背影一僵,虽然听懂了凌无双的羞辱之意,却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离开的脚步。 他不搭话,却有人配合。 “哦?无双此话何意?”拓跋飏饶有兴趣地问道。 “赢了两场仗,便永不再战,不就长胜了?”凌无双穷追不舍地讥讽道:“本宫还当是什么良将,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还真是浪费本宫的时间。” 莫邪忍无可忍,蓦地转过身,愤怒的眸子中迸射出两道火光,直直地射向凌无双,似要用怒火将她烧死一般。 拓跋飏看着仍旧淡定自若的凌无双,对她的佩服不禁又多了点。倒不是说莫邪真敢对凌无双如何,而是他震慑人心的气势,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能不心慌。 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视良久,莫邪满含怒火,咬牙挤出几个字:“请公主慎言。” “原来莫邪将军不只是自负,浪得虚名,还听不得实话。”凌无双话中的讽味越发的浓,便连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眸子也闪出蔑视的光芒。不待莫邪接话,她又侧头对拓跋飏道:“大王,久无军功者,竟可占着将军的位置,领着朝廷的俸禄,这让为了拓跋洒热血,抛头颅的将士情何以堪?” 拓跋飏清了清嗓子,心里不免觉得凌无双这话有些过火了。 莫邪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且不管他怎么自负都没人动他,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本有了些许的迟疑,但看凌无双眸色一戾,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却还是配合地道:“无双所言有理。” 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也放任了莫邪太久。这回有凌无双做黑脸收拾他,挫挫他的锐气,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若是真激得他放弃将军之位,他大可以再做白脸。 “莫邪将军,既然你无心为朝廷效力,就把将军令交出,犒赏这次立下军功的将领。只是,不知莫邪将军如果被削去官位,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将军?”凌无双唇角的笑意越发清冷,眼中的光芒也更加的鄙夷:“大王是本宫的夫君,本宫自是不会让他背负上残害忠臣的罪名。届时,本宫会诏告天下,淳于莫邪叛国投敌,大王念其曾对社稷有功,饶其一命。” 凌无双对莫邪虽不算了解,但她看懂了一件事情。 莫邪如果真的半点不在乎将军的位置,早就辞官了,也不会等到她来羞辱。而他那么自负的人,又怎么会甘愿背负上叛国贼的骂名? 拓跋飏听到这里,真有点想为凌无双喝彩了,这天下还没人敢如此羞辱淳于莫邪。 莫邪虽扬名不久,但扈达这片土地上,却无人不知。 若是叛出拓跋,自是有大把的人欢迎他。 是以,只有人唱黑脸,未免将莫邪逼得太久,反而会适得其反。 “够了!”拓跋飏拧眉呵斥凌无双:“莫邪将军曾为拓跋立下赫赫战功,还轮不到公主一个外人来教训。” 凌无双消瘦的身子一震,不屑地冷哼,“哼!大王当他是自己人,可惜他丢尽了大王的脸,一心做个缩头乌龟。” 两人互不相让的视线又在半空中对峙了良久,莫邪忽然撩袍,跪了下去。 “大王,末将愿请命出征,追随公主,不立战功,情愿埋骨沙场。”莫邪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有力,眼角的余光却是冷冷地扫着凌无双。 他要让她看着自己立战功,看看他是不是她想的那般浪得虚名。 “孤王准了。”拓跋飏并无半点惊讶,却是大喜:“莫邪将军,快快请起。” 有些话,只有凌无双能说。有些事情,也只有凌无双能办。 这样的激将法,他不是没想过,但他做起来却一定没用。且有些事情搁在中间,他也不能这么做。而他身为一国之主,自是不能求人去办此事,凌无双倒真是解决了他一桩愁事。 “谢大王。”莫邪一抱拳,起了身:“夜深了,末将告退。” “嗯。”拓跋飏颔首,目送他离开后,紧绷的唇角才绽出笑意:“无双还真是聪慧过人。” “无双倒是要谢谢大王的信任。没将无双刚刚的言行当成是胡闹。”凌无双微笑着道。 她在世人眼里,出了名的顽劣。是以,他刚刚的信任,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认同? 拓跋飏俯身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不是为夫君分忧吗?” 凌无双的俏脸腾地红了个透,急急地道:“大王,夜深了,该回去安歇了。” “既然无双邀请……”拓跋飏语气暧昧,却又偏偏摆出一副君子像,好似在说是你邀请我的。 凌无双羞得面红心跳,不禁咬牙切齿,堂堂一国之君,就非要这般无赖的戏弄人吗? 她低着头,犹自在憋屈,他已经揽上她的腰,携她向前走去。 她的身子不禁僵了下,很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亲密。 拓跋飏的分寸从来都拿捏的刚刚好,比如此刻,凌无双羞了,他便又若无其事地感叹道:“无双,你是怎么想出那兵法的?” “无意中想到的,大概是无双比较幸运。”凌无双谦恭,并不傲慢自居。 拓跋飏笑吟吟地看着她,从兵法到编舞,哪里有那么无意? “只是,你在大殿上公开表演那舞,就不怕看懂的人太多,泄露了出去?” 凌无双摇了摇头:“真亦假时假亦真,用兵之法在乎神速,在乎变化。看懂了一支舞不算什么,因为他并不一定知晓拓跋的具体实力,更猜不到拓跋打算怎么用。” “无双真不愧是帝王之后,果真有见识。”拓跋飏顿下步子,扳过她的身体,与她相对而望,温柔的大掌拂过她额间飘落的发,声音低哑磁性地道:“你真是越发让孤王觉得惊喜。再这样下去,孤王怕是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再也离不开你了。” “只要大王愿意。”她握住他的手:“无双会陪大王一辈子。” 她望着他的眼神专注,却太过清明,不带一丝的情欲。 无情,无欲望,全因不爱。 “呵呵!”拓跋飏失笑,眼神却蓦地转为认真:“孤王说过,孤王要的不只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凌无双松开他的手,笑笑道:“无双就怕大王连人都不想要。” 拓跋飏唇角的弧度回落成一条直线,脸色也沉了:“无双这是在质问孤王?” “无双不敢。无双只盼望能知晓大王的心结在哪里。好让无双用诚意解开大王的心结。”凌无双定定地回视着他眼中的冷然,她问心无愧,自然无需胆怯和心虚。她要让他知道,她是带着满腔的诚意来了这片于她而言很陌生的土地。 良久的对峙后,拓跋飏眯着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五日前,孤王收到显国皇帝亲笔写的贺贴。” 凌无双眼中的情绪微滞,竟有心虚闪过她的明眸。她有些急切地道:“拓跋与显国是盟友国,显国皇帝送来贺贴,也是情理之中。” “没错。送贺贴是情理之中。”拓跋飏忽然话锋一转:“只是,孤王有一事没有想通,想向公主请教。” “无双才疏学浅,不学无术,只怕爱莫难助。”凌无双直接将路封了,不想谈及关于皇甫睿渊的事。有些伤太疼,太隐晦,根本无法碰触。 这一刻,她的气焰仿佛被他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 只是,拓跋飏哪里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公主先听听,再下结论也不迟。”拓跋飏驳回她的话:“显帝在贺贴里说,为孤王大婚备了厚礼,又说派了特使来参加大典。只是,那特使要翻山涉水,从显国到拓跋只怕最短要两个月。若是他再走得‘慢’点,怕是要走上半年之久。公主给孤王分析分析,显帝此举是何意呢?”说到最后,他竟是咬牙切齿。 凌无双的心尖颤抖,一时间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恨。 他定然是不甘心被皇甫睿渊要挟,为了拓跋的未来,他却只能接受他的威胁。而她,怎么想都没想到,阻挠她大婚的人竟是皇甫睿渊。笨到非要来质问他,伤了他的颜面,亦扫得自己脸色无光。 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来人。送公主去休息。”拓跋飏冷冷地吩咐一句,旋即阔步离去。 凌无双急着想开口解释,他却只留了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给她。她微微叹息,都说难得糊涂,她这次算是被自己的明白砸了脚…… 拓跋的宫人默不作声地领着凌无双一行人在后宫里穿梭,末了,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拓跋的后宫根本无法与翾国的皇宫比,甚至是她住的院子还不如翾国一个女官所住的院子好。 院子有些奇怪,门上竟是连块牌匾都没有,让人无法得知这里到底是什么院。 凌无双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抬步向里走去。 院子里分正房和左右两边的厢房,院落算不得宽敞,地上铺着青砖。没有任何的花草点缀,光秃秃的。与翾国皇城的普通民舍区别并不大。 陪嫁来的几名翾国宫女不禁蹙眉,大有嫌恶之意。 凌无双的视线扫过这里的一景一物,却不禁心酸。她越发能体谅和明白拓跋飏。 她缓步走进只有一厅,一寝的正房。屋里陈设简单,仅有的几件摆设,却也比不得翾国的精致。她不禁又想起了拓跋飏的泥瓶。比起那泥瓶,这里的摆设倒也算是上品了。可见,倒也是拿出了最好的物品招待她。 不同于翾国的高床软枕,拓跋的寝室里是从东到西的一张大炕。炕上摆放着没有什么雕工而言,线条简单的桌子。桌子上是一应的茶具。 素月看了眼火炕,请示道:“公主,要不要多铺几床丝被?” “不必了。入乡随俗,若是本宫连这火炕都睡不了,又凭什么让拓跋的子民尊敬本宫?”凌无双果断的拒绝。她来这里,便做好了要与他共患难的准备。 夜色深重,凌无双躺在硌得人骨头发疼的火炕上,辗转反侧。她相信,拓跋飏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她要怎么做才能真正解开他心里的结?若两个人之间有心结在,纵使她做再多,也无法获得他真正的信任。 她在炕上翻滚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半点睡意,索性起身。在外间守夜的素月听到声音,快步走了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凌无双随手拉过大氅,披在身上。 “本宫睡不着,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素月赶忙帮她系好大氅,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 拓跋的昼夜温差很大,这会儿已是午夜,就更是凉风阵阵。 凌无双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抬首望去,映入眼帘的突出楼阁,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初入宫时,她便留意过。因为除了那里以外,拓跋皇宫里都是些一层的建筑。是以,不管从哪个方位望去,那处大概有三层高的楼阁都绝对是鹤立鸡群。 “素月,你知道那是哪里吗?”凌无双脱口问道。 “回公主。无忧楼。拓跋皇宫的禁地。若没有特殊的应允,只有拓跋王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素月肯定地回。 凌无双对于她的反应一点都不惊讶,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又岂会不在来一个地方前,是先了解好那里的地形呢。别说是那么突出的建筑,便是拓跋皇宫里的每一条路,素月都会一清二楚。 但,她和素月都不知道,这一刻,拓跋飏就盘膝坐在无忧楼一楼空旷的大殿中,闭目面对着光秃秃的墙壁,似打坐,似沉思,亦是一夜无眠…… 第8章 天下无双惹争端(中) 翌日,天明。 凌无双刚刚用过早膳,就有宫婢来报:“公主,拓跋王派人送来他亲笔题写的牌匾,说是作为公主寝宫的名字。” 凌无双愣了愣,她还在苦恼怎么挽回昨夜的失策,怎么都没想到拓跋飏会主动“求和”。 “好,本宫知道了。”她颔首应了声,带着忐忑地心情向外走去,便见宫门口两个侍卫正抬着一块盖着红绸的牌匾。 两人一见她出来了,立刻施礼,禀报道:“公主,大王吩咐,请公主亲手揭晓。” “嗯。”她微颔首,面上淡定无波,心里却在猜测拓跋飏此举的目的,牌匾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站在牌匾前,迟疑了一下,才抬手去掀牌匾上的红绸。 红绸在视线中飘逸而落,牌匾上刚劲有力的“天下无双”四个字落入她的视线中,她不禁当场愣住。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公主觉得孤王的字好看吗?” 她这才回神,侧身看去,认真地打量着他。 他昨夜明明愤怒不已,今早便送她这样一块牌匾。到底是他太大度,还是他又有新的谋算? “谢大王恩典。”凌无双欠身谢恩,心里却荡不起半点激动的情绪。 拓跋飏走到她的身前,将她拉起,看向崭新的牌匾。 “孤王写这牌匾的时候,本是打算当成一份欢迎公主前来和亲的厚礼博公主一笑。如今,孤王想作为一个承诺给公主。只要公主对拓跋不离不弃,孤王雄霸中原之日,必许公主天下无双。”拓跋飏虽没有指天扬誓,但那股属于帝王的霸气,却不亚于任何的誓言。 “天下无双……”凌无双轻轻地念叨着这四个字,心头密密的疼,有股苦涩直接从心底蔓延上了喉咙。 她曾盼望过皇甫睿渊许她一份天下无双,终究只是痴梦一场。 他看她径自出神,微低头,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明明很轻,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凌无双,不管你接受与不接受,这世上能给你天下无双的男人,也只能是孤王了。” 他仿佛在宣誓,这让凌无双忽然想起了昨夜。他这会儿的狠狠决绝是因为皇甫睿渊对他的胁迫吧?暂不娶她是权宜之计。但他绝不会让皇甫睿渊如愿的得到她,这事关一个男人,一个国家的威严。是以,他狠狠地扬言,她只能是他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只能葬身于拓跋这片土地。 她侧头,看着他轻轻的笑,她明白了他的心思,但这牌匾上的四个字,他真的懂吗? 他能许她的,只怕不过是一份尊贵。 “曾经有一个人对无双说过,这世上唯有真心最容易打动人。是以,无双是带着一颗真心来拓跋,想换得拓跋与翾国之间的永世和平。”凌无双的声音顿了顿,凝视他一眼,才继续道:“而非助大王血洗中原,换得一个无双的权位。” 拓跋飏冷笑着对在场的所有宫人一摆手,待宫人们都退出老远,他才掀唇讥讽道:“公主既以嫁妆支持孤王征战鲜于,这会儿又与孤王说这些,就不觉得自己伪善吗?” “若是无双反对,大王就会停止杀戮吗?无双只是个俗人,也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子民,翾国的,拓跋的。”凌无双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丝毫不畏惧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或许,很多人在这样的时候都会很识相地说,自己希望这世上永无杀戮,来表现自己的善良。可是,凌无双不想。她明知自己阻止不了,何必还去说没有用的话,给拓跋飏机会嘲笑她。 拓跋飏闻言,忽然便笑了:“好。孤王就喜欢性情直爽的女子。”似乎刚才阴沉着脸的人根本不是他,这会儿他竟是能笑得格外豪爽。 凌无双有些哭笑不得,这男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拓跋飏的唇畔含笑,对侯在远处的宫人摆摆手,吩咐道:“将牌匾给公主挂上。” “是,大王。”侍卫立刻领命上前,爬上梯子,动作利落地将牌匾挂了上去。随后,识相地退了下去。 凌无双抬头,望向门上的金字牌匾,忽然觉得人生很可笑,她极尽渴求的四个字,原来已不再是她渴望的意思…… 忽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霸道地拥她入怀。 她的身子只是僵了僵,没有动,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霸道的声音强势灌入她的耳中。 “凌无双,你是孤王的。不管你想要怎样的天下无双,都只能努力地从孤王这得到。” 她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扬起唇角,轻轻地笑了…… 她知道,他不爱她,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一见痴心。她不过是他与另一个男人所争夺的战利品。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心中的芥蒂…… 既然,拓跋飏是她不能抗拒的命运,她便只能学会享受他的霸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掌握着她命运的男人,只能是她这一生唯一的男人。 他的话很对,等同于又给她上了一课。她想要的,只能付出努力,从他的身上得到…… 拓跋飏神色淡然地望着前方,似在想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这时却听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大王,王后娘娘回宫了,求见大王。” 凌无双闻言微愣,她听说拓跋的王后,也就是周国公主周清漪在周国亡国后,便搬出了拓跋皇宫为父母守孝。 她刚一入宫,她便归来,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拓跋飏松开凌无双:“孤王去看看。” “嗯。”凌无双微颔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向院里走去。 拓跋飏没有再过来,倒是派了个在宫中服役多年的老嬷嬷过来。让她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这老嬷嬷。老嬷嬷为人忠厚老实,简单地跟她说了说宫里的规矩。相比较翾国皇宫而言,拓跋皇宫的规矩都已经不算是规矩。 凌无双对规矩向来没兴趣,倒是对民俗方面特殊感兴趣,愣是拉着老嬷嬷聊了一天。好在她为人也没什么架子,时不时的还不忘给老嬷嬷讲讲自己闯荡江湖时的所见所闻,老嬷嬷倒是也乐在其中。 说着说着,老嬷嬷便提到,拓跋的男人远行前,妻子或是爱人都会做鞋子给男人。这样男人才能一路走得踏实,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两人一直聊到天擦黑,老嬷嬷才离开。 凌无双看着床边放着的红色马靴,想起那一日拓跋飏赠鞋的情景。不管他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她到底还算是尽心。或许,她也该礼尚往来,为他做些妻子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笔沾了沾墨,笔尖灵巧地在纸上舞动起来。很快,一双中原款式的鞋样在纸上跃然呈现。想了想,这样华而不实的靴子,只怕拓跋的环境几日就坏了。她换了张纸,试着结合拓跋的马靴,反反复复画了不知多少幅鞋样。中间素月叫她用膳,她也说不饿打发了。 等都终于满意时,已是午夜。 她捶了捶酸痛的肩膀,许是累到了,这一夜还真是倒床便睡,只是梦里鞋样飞舞。 天一亮,她就命素月去给她找拆材料,找的还是昨日的老嬷嬷。很快,素月就带回了她要的东西。 凌无双最后定下的鞋样不只是考虑到了中原的精细,亦考虑到了拓跋的环境。她不禁想,若是她能将这种翾国和拓跋结合的马靴和服饰能带入拓跋,也是美事一桩。 凌无双对针线活到底是生疏,刚出了一点轮廓,已经不知道剪坏多少布,扎到多少次手了。好不容易熟悉了点,她正津津有味的投入,就听屋外一阵的嘈杂。 “让开!”一道娇喝无礼地响起。 凌无双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一下子没注意,针又扎中了手指。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奴婢出去看看。”素月道。 “素月,等等。”凌无双放下手里的鞋样:“本宫去看看。” 来者不善,素月身上的功夫又了得,若是起了冲突就麻烦了。 她才一站起身,就见一个女子身着火红的箭衣,像火团一般冲进了门。 女子在屋子中央顿住脚步,一抬手里的马鞭,桀骜地扬起下巴。 “你是凌无双?” 女子的年纪一看便不大,白白嫩嫩的脸蛋有些婴儿肥。这会儿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泛着红晕。她的容貌虽算不上惊艳的天姿国色,却甚为可爱。 凌无双忍不住感叹:这血雨腥风的宫中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人儿?看她的发髻,显然已是人妇。 “没错。”凌无双淡笑着打量她:“夫人有何指教?” 女子抬手高指,毫不客气地回道:“我要你门上那块牌匾。” 凌无双被她稚嫩的嚣张气焰直接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女子一皱眉,不悦地质问道。 凌无双唇角的弧度不变:“牌匾是拓跋王所赐,岂容我随意送人?” “中原人就是虚伪。”女子撇撇唇,不乐意地道。 “夫人与我这种虚伪之人多言,就不觉得失了身份吗?”凌无双不待她反驳,复又道:“夫人这般蛮横,就不怕被诟病扈达之人野蛮无礼吗?” “早就知道你们中原人只会牙尖嘴利。”女子不甘心地嘲讽回去,视线有些不自在地一扫,看到了桌上的鞋样。 “你在给谁做鞋?” 凌无双被问得一愣,还不待多做反应,女子已经冲了过来,拿起鞋样。 “果真没错。”女子仿佛认定了什么:“还没正式嫁过来,就知道勾搭人了。” 凌无双的脸色一赫:“夫人,拓跋民风素来奔放,似乎没有勾搭一说,我也只是入乡随俗而已。” 女子被她的话噎得心口一哽,凌无双说得没错,别说是送鞋,就是亲吻,先行房再成亲也是时常有的事情。但前提是两情相悦,认定了对方。拓跋人恨极了始乱终弃。 女子咬咬唇,扔鞋样狠狠地丢在桌子上。 “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你我各做一双鞋,大王出征穿了谁做的鞋,就算谁赢。若是我赢了,你就把牌匾给我。” 话落,女子也不等凌无双答应,就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凌无双走到门口,微微叹息,她本不想惹事,反倒是有事情上门。 关于今儿上门女子的身份,并不难打听,随便问一个拓跋的宫人都认得她。 她叫纥奚沅紫,纥奚部落首领的女儿,如今这个部落已经归顺于拓跋飏,俯首称臣。 纥奚沅紫十三岁嫁给拓跋飏,至今已有三年,荣宠不衰,一直甚得拓跋飏的喜爱。她在宫里的口碑也一直很好,甚得宫人喜爱。而她的性子是野蛮了点,但是胜在正义。 被纥奚沅紫这么一搅合,凌无双也没有了做鞋子的心情。她让素月将东西收了收,眼下之际,还是想办法应对纥奚沅紫才是。自然,与她比拼绝对是下下策。赢了,得罪纥奚沅紫不说,也让她在宫中锋芒毕露。若是输了,岂不是丢了翾国的脸?是以,能不应战才是上上策。只是,纥奚沅紫来势汹汹,若她执意不应战,只怕纥奚沅紫会把动静搞得更大。她可听说,这位沅紫夫人仗着有冷玄飏撑腰,在这宫里向来为所欲为。 她正犹自苦恼,安静的室内忽然想起一道有力的声音:“何事让公主如此苦恼?” 凌无双被惊得回神,微微一笑,起身道:“大王这个时候怎么会过来?今儿没有政事要忙吗?” “政事再忙,孤王也不能怠慢了公主。”拓跋飏走到椅子旁坐下,语调微扬:“如若不然,岂不是让你中原人觉得我拓跋人不懂礼数?” 凌无双跟着坐下,笑笑道:“大王将中原人、拓跋人分得还挺清。” “看看,孤王就说公主喜欢咬文嚼字。”拓跋飏故作无奈地道:“算孤王失言了。” “大王这个‘算’字用的还真没有诚意。”不是说她咬文嚼字吗?那她就嚼到底。 “你看孤王这张嘴。”冷玄飏哈哈地笑了:“不如公主说说,可有什么需要孤王表现诚意的地方。” 凌无双微微出神,想起纥奚沅紫的事。只是,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不能跟他说,若是这事找他出面解决,只怕会让她和纥奚沅紫之间的嫌隙更难修补。 “怎么?在心里盘算呢?”拓跋飏打趣道。 凌无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无双打算好好盘算一下,再和大王说。” 拓跋飏深深地打量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打算说了。 恰逢这时已经是午膳时间,宫女进门禀报道:“公主,该用膳了。” 第9章 天下无双惹争端(下) 凌无双看了看一旁的拓跋飏,笑着问道:“大王要留下用膳吗?” “也好。”拓跋飏说着起身:“孤王正好也尝尝中原的美食。” 她闻言愣了下,他旋即察觉出异样,问道:“怎么?不欢迎孤王?” “不是。”凌无双连忙道:“只是未想到大王会这么赏脸。” “公主的脸,孤王岂敢不赏?”拓跋飏故作夸张地道。 凌无双与他相视而笑,一起向外走去。 她用膳的地方设置在东厢,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却空落落地。一张黒木桌子,敦厚,没有什么花样,摆在厅堂的中央,普通得不如中原的一般大户人家。 凌无双看着拓跋飏先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 服侍的宫女立刻摆上碗筷,和已经备好的两碟小菜。 拓跋飏不禁一蹙眉,碗碟是拓跋宫里所用的泥碗,自是比不上翾国皇宫所用的华贵,绚丽。两碟小菜就更是堪比宫人的伙食。只是,经凌无双带来的厨子一番处理,倒是精致了不少。 “不知道大王会来,便没让厨子多准备两个菜。”凌无双顿了顿,又道:“无双初来拓跋,还有些水土不服,便让厨子准备了些清淡的。” “是孤王委屈了公主。”拓跋飏轻叹,深深凝了她一眼,对外吩咐道:“来人,去将公主陪嫁的瓷器都搬过来。” 冀安自外走了进来,领命,转身便要去办。 “等等。”凌无双连忙阻止:“大王,既然无双捐出了所有嫁妆,就请大王别让无双言而无信。” 拓跋飏盯着她,未接话,似还思量,似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无双既嫁来拓跋,就是拓跋的夫人,而非中原的公主。”凌无双说着拿起手边的碗筷,夹了一口菜叶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后咽下,才又道:“碗筷就是用来吃饭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大王又何苦在意形式呢?还是说大王觉得用这种粗劣的碗筷食难下咽?” 拓跋飏蹙眉,冀安不乐意地插言道:“我们大王可没中原人那般娇气。” 凌无双抬头看了眼冀安,暗忖:这奴才可真够嚣张的。 “下去!”拓跋飏冷声吩咐道。 “是。”冀安将将抬步,又停下动作,问道:“可还要属下去取瓷器?” “不必了。”拓跋飏未加犹豫,对他一把手。 看着冀安退了下去,连荷不禁感激地道:“谢大王成全。” 拓跋飏拉过她的手,叹道:“是孤王该谢谢你,愿意不远千里而来,与孤王同甘苦。” 凌无双回望他,眼底盛着浅浅地笑意:“用膳吧。” 在这个明净的男人面前,她不愿意多言。因为她懂得,他们之间的信任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几句动听的话。 这一天中午,两人将两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末了擦完嘴,不禁相视而笑。拓跋飏直赞中原的厨子手艺独到,扬言以后每日都要过来用午膳。 能与拓跋飏和平相处,凌无双的心情自然也是大好。而越是这般,她越是不愿意将纥奚沅紫的事情说出来,给他平添麻烦。 又过了一日,纥奚沅紫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想必是在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赶工。 一早,凌无双刚用罢早膳,周清漪的贴身婢女墨香便来了。 “公主,王后娘娘请您过去一叙。”墨香一进门,便冷着脸道。 凌无双听完墨香的话,不禁心中生疑,周清漪才一回宫就要见她,所为何事? 不管为何,王后娘娘召见,她自是不能怠慢。简单地收拾一下仪容,她就随着墨香去了翊宁院。 比起她住的院落,翊宁院就气派了很多。大小且不说,只说院子里的点缀、装饰、花花草草,乃至于地上的地砖都是精心布置的,且多是些中原的花样。 凌无双倒也不觉得奇怪,周清漪到底是王后之尊,又是周国的公主。住得舒服些,无可厚非。不代表她不需要这些,就觉得别人也不应该拥有。 正房门口,墨香停下脚步。 “公主,王后娘娘在里边等你。” “嗯。”凌无双颔首,见墨香没有进去的打算,便也就懂了她的意思,转首吩咐素月:“素月,你在外边候着本宫。” “是。公主。”素月停下脚步。 凌无双独自一人抬步迈进大厅,便见正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袭白衣的清瘦女子。她的发丝全部绾起,髻上缀着三朵白色的小花,姣好的面容透着疲惫,眼角眉梢散发出冷然高贵的气息。 若非她身上云锦所做的白衣,以及如今所处翊宁院,凌无双大概怎么都无法将这般打扮的人和拓跋的王后周清漪联系起来。 云锦虽是周国皇室专用的制衣布料,这里到底是拓跋。而周清漪是拓跋的王后,这般打扮自然于理不合。于情,却不难理解。周国惨遭灭国。而拓跋竟然没有伸出援手。周清漪的心里定然很伤很痛,除了替周国,替父母守孝之外,她已不能再做些什么。 “无双见过王后娘娘。” 凌无双刚一欠下身,周清漪立刻起身来扶。 “无双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谢王后娘娘。”凌无双借着她的搀扶起身。 “坐吧。”周清漪的唇角微微拉起弧度,人看着也温和了些。 凌无双在一旁坐下,道:“本来应该无双先来拜见王后娘娘的。但听闻王后娘娘刚刚回宫,怕叨扰了王后娘娘休息,便想过两日再来。” “公主无需客气。”周清漪笑得越发温和:“你我都来至于中原,自是比其他人都亲切。日后当姐妹相处便可。” 凌无双回以微笑,心里却很清楚,周清漪不可能与她亲如姐妹。且不说她们都是拓跋飏的女人,本就很难和平相处。只说她是翾国的公主,周清漪便真的能不恨翾国和显国联合灭了周国一事吗? “来人,将本宫要给公主的东西呈上来。”周清漪对外吩咐道。 须臾,墨香端着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走了进来。 凌无双看了眼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托盘,也没心思去猜测周清漪要送她什么,一会儿谜底自会揭晓。 墨香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旋即又退了出去。 周清漪轻轻一笑,道:“公主揭开看看,本宫为公主准备的礼物,可合公主的心意。” 凌无双没有急着去揭锦布,而是道:“无双上门,也没给王后带礼物,岂好收王后的礼物。” “公主便别与本宫客套了,本宫也没准备什么值钱的东西。”周清漪温和地又道。 “那无双就不推迟了。”凌无双抬手揭开锦布,一双青黑的靴子赫然映入眼帘。看大小,样式,都是一双男人穿的靴子。靴靿上绣着繁琐,精美的图案。做工不但考究,亦考虑到了拓跋的环境。真真是凌无双想要的中原与拓跋的结合。 凌无双微愣,旋即明白了周清漪的意思。她定是知道了纥奚沅紫向她宣战的事情。可是,这算是什么?怕以她的能力赢不了纥奚沅紫,便投其所好? “王后怎么还送无双一双男子穿的靴子?”凌无双故作懵懂地道。 周清漪望她一眼,微笑着道:“自是想帮咱们中原的女子争口气。” “也是。”凌无双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凭着无双这不学无术的性子,想要赢沅紫夫人自是难事。” 周清漪唇角的笑意僵了下,随即笑着解释道:“本宫知晓公主出征前有大事要忙。这些闺房细活,本宫就自作主张替公主分担了。” “无双谢王后娘娘不辞辛苦,如此为无双着想。”凌无双感激地笑笑:“只是,无双并未打算应战。不如王后直接将靴子送给大王,也好保大王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周清漪打量她一眼,见她心意已决,转而道:“真羡慕公主能文能武。本宫一直遗憾身子羸弱,不能陪大王出生入死。” “王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需要坐镇皇城,管理后宫。又岂是无双能比的。”凌无双谦逊地回道。 “王后不过是名头而已。”周清漪的神情落寞:“本宫倒是真希望可以跟大王一同上沙场,这样便可劝劝哥哥了。” 凌无双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看着她。关于周清漪的哥哥周景澜,她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周国灭国时,皇室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只有周景澜一人不知所踪。 见她如此,周清漪问道:“公主难道不知这次鲜于出征的主帅是谁吗?” “无双听说是鲜于的长公主鲜于英珠。”凌无双回道。 说起鲜于英珠,倒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女将领。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清漪继续道:“公主可知鲜于长公主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刚刚招了一个中原男子为夫。” 凌无双摇摇头,旋即反应过来,惊问:“难道这个中原男子就是王后的哥哥?” “没错。”周清漪颔首,眼底浮现伤痛之色:“本宫听说,鲜于英珠已经决定认命哥哥为副帅。大王和哥哥已是本宫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本宫不想看到他们相互厮杀。更怕周家最后的血脉死在大王的剑下。” 这样的局势,便是她这个外人也不免替周清漪难过。只是,她又能帮她什么?两国交战,于她而言,周景澜便是敌军。 “无双,本宫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周清漪恳切地求道:“你可否帮本宫交一封家书给哥哥?” “王后,两军阵前,无双交书信给敌军将领,若是被人发信,无双该如何解释?”凌无双没有当即拒绝,因为她看得出周清漪不是莽撞的人,她说之前自然会想好怎么说服她。 果真,她的话一落下,周清漪当即道:“若是这封家书能帮公主赢一场漂亮的仗,让本宫的哥哥归顺,公主可愿意铤而走险?” 凌无双笑笑:“既然有这等好事,王后为何不将家书交给大王?到时候王后岂不是又为拓跋立上一功?” 周清漪的脸色沉了沉,出人意料地回道:“本宫不信他。” 凌无双未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不免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鲜于早晚都是大王的囊中之物,本宫不过是想保住哥哥的命,保住周家唯一的血脉。”周清漪的声音微涩,红了眼圈。 凌无双不免在心里同情她,周国被灭,自己的夫君袖手旁观已是极大的伤害。若周家最后的血脉再死在自己的夫君手里,让她情何以堪? 但,这事求她,未免也怪了些。 “王后连自己的夫君都不信,为何信无双这个敌国公主?王后应该知道,现在不管是翾国,还是显国都在抓周国的余党。”凌无双提醒道。 “本宫知道公主与翾后感情甚好。本宫的哥哥对她有救命之恩。本宫相信若是翾后知晓这事,定然会救本宫的哥哥一命。” 不得不说,周清漪是个聪明人,她的话的确打动了凌无双。 可是,心软归心软。这等家国大事,她不能凭着私情去决定。若对方不是沙场敌手,她定会替皇嫂还了这份恩情。 “王后娘娘,请恕无双爱莫难助。”凌无双起身谢罪。 “无双公主何必如此绝情?”周清漪不免有些激动。 “王后娘娘与大王是结发夫妻,娘娘何不找大王试一试?无双相信大王绝非无情之人。”凌无双略过她的指责,建议道。 “不劳公主费心。”周清漪冷冷的回拒她的好意。 “既然如此,无双告退。”凌无双礼数周全的欠了欠身,才转身向外走去。 “无双公主可曾想过,今日你对别人见死不救,便等于断了自己日后的路。”周清漪的声音忽然在凌无双的身后响起。 她顿下脚步,转身看去,平静地道:“于王后而言,那个人是哥哥,是你不能不救的周家血脉。可是,于无双而言,没什么比翾国与拓跋的和平来的重要。无双今日一念心软,换来的许是王后的感激,也有可能是大王以我背叛拓跋为由,讨伐翾国。是以,为了翾国边关无数的生灵,无双不能赌。” “公主应该很清楚,拓跋如今根本不可能与翾国为敌。”周清漪笃定地驳回她的话。 “王后当真是不了解大王。”凌无双感叹一句,不愿再多做解释,抬步向外走去。 拓跋飏能和翾国联合,同样也能与鲜于联合讨伐翾国,这战场上的事情哪里有个准? 而且,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周家兄妹的一个计? 若非她背负两国和平的使命而来,她只是凌无双,或许她愿意赌周清漪只是兄妹情深。可如今她赌不起。 周清漪扫了眼托盘上的靴子,眼神暗了暗,面色沉冷一片。 第10章 少时隐忍成帝业(上) 凌无双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已是晌午。 宫女见她回来,快走几步,上前禀报道:“公主,大王来了。” 她微愣,这才想起他说以后每日来用午膳的事情。 “午膳准备了吗?” “准备了。按公主的规矩,只做了两道素菜。” “再多做一道肉菜。”凌无双吩咐一句,抬步向正厅走去。 她才走到厅门口,正在品茶的拓跋飏就闻得脚步声看来。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走到厅堂中央,见礼:“无双见过大王。” “嗯。”拓跋飏望着她:“这是去哪了?” “去探望王后娘娘。”凌无双未加隐瞒,她也想探探他的想法。 “你知道了?”拓跋飏没头没尾地问。 “大王会应王后所请吗?”凌无双不答反问。 “你希望孤王应吗?”拓跋飏紧紧盯着她:“孤王很好奇公主的心思,是想尽快帮翾国除去隐患呢!还是被王后的兄妹情深有所触动?” 凌无双毫无惧意地回视他:“无双的心思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大王的心思。若大王觉得周景澜是拓跋的国舅,那便是无双的亲人。若大王觉得周景澜只是鲜于的将领,那他便是无双的敌人。” 拓跋飏站起身,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抬起手,用带着老茧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的红唇。 “公主这张嘴还真是抹了蜜。” 她不语,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唇上肆虐。她的心意已表,信不信全在他。 拓跋飏收回手,目光迫人:“既然,孤王的敌人就是公主的敌人。那孤王很好奇,若是皇甫睿渊威胁到了拓跋的和平,公主会亲手诛杀他吗?” 凌无双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以后的事谁能预计。或许无双等不到那一天,就已经死在了这次的战场上。” 但,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如今能肯定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她绝不会背叛拓跋。 “公主避重就轻的功夫倒是真好。” 话落,拓跋飏唇角的笑意竟是渐渐明朗起来。 “孤王也不喜欢计算将来的事情,更厌恶那些将誓言挂在嘴边的人。” 凌无双心有余悸,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让人难以琢磨。 在他面前,你永远不会知道哪句话会讨他欢喜,更不会知道哪句话就得罪了他。 “那件事你就给清漪办了吧!免得她落实了你恶毒的罪名。”拓跋飏语出惊人。 “为何?”她下意识地问,随即了然地笑了。他果真对周清漪还是有情有义的。 拓跋飏专注地看着她:“孤王如果说是为了你,你信吗?” 凌无双唇角的弧度僵住,回落成一条直线,神情认真地道:“大王说是,无双便信。” 拓跋飏的眸色一滞,竟是同她刚刚一样,脱口问道:“为何?” “因为大王是无双的夫君,无双想托付一生的人。”凌无双咬了咬唇,娇羞地低下头,一颗心不正常地加了速。 她不禁在心里佩服自己,还真是大胆,连这种表白的话都说得出口。 拓跋飏的眸色便又是一怔,不自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锐利的视线锁住她的水眸。 “真决定将一生托付给孤王了?” “嗯。”凌无双没有犹豫,坚定地点头。 “那好。今夜就做孤王的女人。”拓跋飏抬起另外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中,看她惊得瞠目结舌,似要开口,当即抢先一步堵住她的话:“入乡随俗。拓跋并无中原的规矩。只要两情相悦,随时都可以行房。公主可别告诉孤王,公主心仪之人并非孤王。” 凌无双攥紧自己的衣摆,心里已经紧张得在打鼓,但嘴上却不能拒绝。 她很清楚,她一旦拒绝,拓跋飏便会以此说事,认为她心系皇甫睿渊。 她垂眉敛目,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犹豫,柔荑有些颤抖地落在他的腰带上,刚要动作,却被他握住。 她抬头看向他,他的眸光深邃,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良久地对视后,他忽然放声大笑。 “孤王不过是吓吓公主,没想到公主倒是认真了。”他松开怀中的她,拉过她的手:“行了。孤王饿了。” 她被他拉着向外走去,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嗓子了。这会儿仍未从刚刚的事情里缓和过来。这男人变得太快,快得让她应接不暇。 自这日后,拓跋飏果真每日都会来凌无双这里用午膳。有时,便是晚膳也一并来这里用了。俩人的关系倒真是融洽得像是一对老夫老妻般和谐。偶尔,他便会有些暧昧的举动。最后却都遵循着中原的规矩打住。 距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拓跋皇宫里却是静悄悄的,便是纥奚沅紫也没有再上门。这样的平静并没有让凌无双感觉到安心。她从小在宫廷长大,她又岂会不深谙后宫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这一日,凌无双和拓跋飏用罢晚膳,天已经黑了。 拓跋飏在桌前看书,凌无双将新泡好的茶轻轻放在他的右手边。 茶叶是凌无双从中原带来的上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只是闻了都觉得心里舒畅。 “还真是好茶。”拓跋飏放下手里的书,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叹道:“孤王时常在想,拓跋的土地上即便是种不出这种上品好茶,能中出点让老百姓温饱的粮食也好。” 他放下茶杯,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将脸窝在她的颈窝,疲惫地叹道:“无双,孤王有很多想法想要去实现,孤王想让子民衣食无忧,安稳度日。可惜,连年战祸,孤王真觉得力不从心。” 凌无双挺直脊背,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说他也厌恶战祸。她曾以为这个男人嗜杀成性…… 如今想想,拓跋虽然不算是被动地卷入战争中,在这样的乱世下,到底也是无法置身事外。 “等我们从鲜于的战场回来了。无双陪大王一起去实现这些想法。”她的眼中含着憧憬,唇角微扬:“我们拓跋的土地虽然荒芜,但是胜在宽广。若我们能让这片土地变绿,不需要战争,拓跋便可以富饶。” “只怕那时你不进犯别人,别人亦会前来掠夺。”拓跋飏轻嘲,诸国之间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相处。 凌无双一时间沉默了,他说得对,数百年来,何时真正的和平过? 良久后,她轻声道:“就算是要打仗,也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无双说得是。倒是孤王杞人忧天了。”他抬起头,面对着他,两张脸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热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就像是孤王现在。吃饱了,才有力气抱着你。”他的语气暧昧,眼神似能勾魂,直盯得她呼吸紧促。他邪魅地一笑,身子前倾,俊脸在她的眼前放大。她的俏脸腾的红了,只觉火烧火燎,慌得想向后躲去,他的大掌却按住她的背,不让她如愿。 他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带着灼人的热度。眼见着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他忽然止住动作,坐直身子,冷冷地侧头看去。 她见他忽然变了脸,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冀安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厅里。 她只觉得脸上的温度又高了些,慌忙从他的身上起来,低着头平缓气息。 “何事?”拓跋飏没好气地问。 “回大王,沅紫夫人出事了。”冀安的声音虽虚,却透着急切。 凌无双和拓跋飏皆是一愣,就听拓跋飏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沅紫夫人上山猎豹时,险些丧命在豹子的口中。幸好随从将她及时救下,却也伤得不轻。”冀安的眼底滑过一抹痛意。 凌无双恰巧没有错过他的反应,心下一沉。 “胡闹!”拓跋飏一声呵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孤王去看看。” 他绕过书桌,走出没几步,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凌无双。 “怎么不走?” 这下轮到凌无双和冀安都是一愣,两人原本都以为那句“随孤王去看看”是对冀安说的。哪曾想竟是对凌无双说的。 “无双和大王一起过去,恐怕不合适。”凌无双尴尬地道。 女人在受伤的时候都渴望在意的男人关心,若是那个男人领了别的女人过去,不就等于让她伤上加伤了。 他闻言,神色一冷,她只得没骨气地抬步。 冀安瞥了眼她,不悦之意现于言表。 凌无双接收到他的敌意,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只是,她忍下了这口气,拓跋飏却冷冷一扫冀安,口气不善地教训道:“这是你见了主子的表情?” 他很少给冀安脸子看,冀安暗暗心惊,连忙躬身谢罪:“奴才知罪。” “起来吧。”拓跋飏沉声丢出三个字,拉过凌无双越过他,向外走去。 两人过去时,最先迎上来的不是纥奚沅紫院里的婢女,反倒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妇人。妇人大约二十几岁,发髻规矩地盘起,饱满的额头上缀着从发间而下的流苏,流苏正中的一朵蓝色宝石小花正好置于眉心。她身着宝蓝色的长裙,衣领处的白狐毛妥妥地贴在她的脖子上,腰间被金丝腰带束出纤细婀娜的腰肢。显然,这身打扮兼具了拓跋和中原的风情。 “臣妾见过大王。”妇人见完礼起身时,对凌无双投去示好的眼神。 凌无双友好地回视她,从她的自称上,她听出了这个妇人也是拓跋飏的妃子。 “沅紫怎么样了?”拓跋飏边往里走,边问道。对于精心打扮的妇人并没有任何的目光留恋。 妇人的眼中流转过一抹失望:“太医还在里边为沅紫妹妹包扎。伤得挺重的,只怕要养几个月了。” 这时,里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拓跋飏快走几步,进了纥奚沅紫的卧房,便见她坐在床上,手里一条鞭子乱甩着,将能甩到的东西都打在了地上。原本一张白皙的脸蛋这会儿已经花了。发髻凌乱不堪,红色的箭服被抓坏的地方,往外渗得血迹。 而太医和伺候的婢女则被吓得缩在墙角,无力地劝着。 第11章 少时隐忍成帝业(中) 拓跋飏看着一地的碎片,当即沉了脸色。屋里伺候的婢女赶忙绕过纥奚沅紫的鞭子,过去提醒。 “主子,大王来了。” 纥奚沅紫愣了下,收住鞭子,这才看向门口处。 “闹够了?”拓跋飏寒声质问道。 纥奚沅紫一听他的语气,瘪了瘪嘴,便要哭了。 拓跋飏看着她委屈的样子,脸色没有半点缓和,反而继续教训道:“你可知,三日后出征有多少人要为了这场战事紧衣缩食?你倒是砸地顺手。” “你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纥奚沅紫也上来了小性子,委屈的泪水滚出眼眶,对着拓跋飏大吼。 还不待拓跋飏接话,她的视线又蓦地调向了凌无双。 “还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纥奚沅紫含着泪水的眸子里尽是怒意:“这下你可以赢我了。” 凌无双被她吼得心下一惊,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拓跋飏身边的蓝衣妇人连忙劝道:“大王别气。沅紫妹妹也是为了给大王做双靴子,才会上山猎豹。” 她的话倒是为凌无双解惑了,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不想解释。 “潇纯姐姐不用为沅紫解释。反正大王也不喜欢沅紫了。”纥奚沅紫委屈地抽啼,还不忘又狠狠地瞪了凌无双一眼。 “够了。”拓跋飏的语气稍见缓和,走到床边坐下:“把药留下,都下去吧。” 凌无双微微叹了声,转身退了出去。 潇纯扫了眼床帏的方向,也转身退了出去。 庭院里,潇纯主动走到凌无双的身边,柔声道:“无双公主莫要介怀,沅紫还小,又被大王宠坏了,才会口不择言。其实,她那人没什么坏心。” 凌无双勾了勾唇角,温和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怀。心里却暗忖,这个潇纯夫人还真是厉害,一句听似规劝的话里,却意在挑拨。试问,这宫里还有什么比被大王宠幸,更让人嫉妒? 两人虽然今夜才第一次见面,但她对这位乌洛兰潇纯夫人却早有耳闻。 乌洛兰和纥奚是拓跋飏手下最有威望和权势的两大部落,潇纯比沅紫入宫早,却远不如沅紫得宠。而两人的性情就更是天壤之别,沅紫莽撞、跋扈。潇纯却是温和、得体。 “一直想去探望公主,又怕公主觉得我无事上门唐突。”潇纯又道。 “怎么会呢。无双巴不得能有个体己的姐姐。”凌无双客套地回。 她入宫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在宫里走动,也是不想拓跋飏觉得她拉帮结派。再者,她的身份特殊,刻意与谁去走动,只怕都会惹来风浪。就比如纥奚沅紫,她还躲着呢,火还是烧到了她的头上。 潇纯倒是能说会道,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凌无双主动提出告辞。 “夫人,无双有些累了,先行回宫了。” “好。”潇纯笑着点头,注视着她的身影走出院子,才又转身看向正房的方向。眼神不禁暗暗发狠,一个两个一入宫就都能得宠。而她精心打扮,大方得体,却永远吸引不来大王的视线,这何其不公? “怎么还在?”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潇纯回神,寻声看去,柔声回道:“回大王,臣妾不放心沅紫妹妹的伤,又怕进去了叨扰妹妹和大王诉说委屈,便在外边候着。” “嗯。”拓跋飏点点头,抬步:“你进去看看她吧。” “是。”潇纯一欠身,侯在一旁,待拓跋飏离开。 拓跋飏在她的身边忽然停下脚步,她的心里一喜,涌上了期待。 “孤王不喜民间这些不伦不类的打扮。”他阴沉沉地道。 她的身子一僵,他已经自她的身边而过。 好半晌,直到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脚步声,她才缓缓直起身子,眼中皆是不敢置信地恼意。 为何要这么对她?她这般打扮,还不是以为他会喜欢中原的装扮? 她咬咬牙,缓和了一下情绪,向屋里走去。 纥奚沅紫的情绪这会儿已经被安抚,身上的伤口也都由拓跋飏亲自上了药,正乖乖地躺在床上,唇角还含着幸福的弧度。 “啧啧啧。”潇纯笑着走到床边坐下:“看妹妹一副娇羞的模样。” “潇纯姐姐,不许笑人家。”纥奚沅紫想起拓跋飏刚刚的温柔,越发地娇羞。 “好。不笑你。”潇纯收起唇角的笑,叹了声:“看你伤得这般重,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若非我给你出主意用豹皮做靴子,你也不会受伤。” “姐姐快别这么说。”纥奚沅紫连忙道:“姐姐给我出主意,也是为了帮我赢凌无双,哪里有错。是沅紫大意了,才会受伤,与姐姐何干。” 潇纯看着她的眼神愧疚而自责,心里却在发狠。 没错,就是她给纥奚沅紫出的主意。不只是建议她用豹皮做靴子,更告诉她只有亲手猎到豹子才叫诚意。纥奚沅紫相信她的话,只能说明她自己傻。凭一人之力,怎么可能猎到豹子?她能活着回来,已经算她命大。 月色清明,深宫寂静,凌无双看着不远处神秘的无忧楼,不自觉地挪动脚下的步子。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无忧楼下。 无忧楼有三层高,是拓跋皇宫里最高的建筑。阁楼四周很是空旷,无遮无拦。倒像是一座废楼,被遗忘在皇宫深处。 但,把守在无忧楼门前,两个腰间跨刀的侍卫,却让她猛地记起这里是拓跋的禁地。她刚欲转身离开,就听身后传来拓跋飏沉霾的声音。 “你怎么到这来了?” 她心下一惊,缓了缓心绪,转身看去。 “无双看这里最高,有些好奇,便过来看看。”她轻声解释道。 拓跋飏负手而立,面色无波地看着她。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只能主动打破僵局。 “无双不叨扰大王了,这就告退。” 她微垂视线,将将抬步,就听沉默良久的他忽然问道:“你不想进去看看?” 她愣愣地抬头看向他,他却不等她回答,几步走到她的面前,霸道地拉过她的手便向无忧楼门口走去。 “属下见过大王。”门前的侍卫立刻行礼。 “嗯。”他沉沉地应声。 侍卫赶忙起身,将大殿的门推开。 入眼的不是奢华的摆设,竟是一片的空旷。凌无双虽然早已经从素月口中听说过无忧楼的大致情况,却还是不免为之一惊。 随着他们迈进殿内,殿门又在他们身后关了起来。 她的视线轻移,望向四周,偌大的殿内除了四堵墙壁,只有正前方摆着一个衣架,架上挂着一套铠甲。看铠甲的大小,不像是拓跋飏现在能穿的。 她正好奇地打量着铠甲,忽听也看着铠甲的他说:“这是孤王第一次上战场时穿过的铠甲。是父王临终前,送给孤王的最后一样礼物。他说,这件铠甲是母后亲手所做,带着母后的祝福,会保孤王永远平安。” 他收回看着铠甲的视线,看向她:“现在孤王将它送给你。相信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平安归来,与孤王大婚。” 凌无双愣住,他真的希望她平安归来与他大婚吗? 他凝了有些晃神的她一眼,拉着她席地而坐。 她这才将注意力又落回他的身上,却见他这会儿已经闭上眼,神情平静,祥和。 她静静地看着他刚毅的侧脸,这里不是禁地吗?为何他会带她进来? 他仿佛石化了一般,给不了她半点回应。 她收回视线,学着他闭上眼,想将自己置身于空寂中,进入冥想的状态,却怎么都无法忽略他的掌心传递来的暖…… 这夜后,她又佩服了他一件事。 他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居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愣是跟一尊雕像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如果不是他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他掌心的温度一直温暖着她,她真的会觉得他的灵魂已经出窍,坐在这里的只是一副驱壳。 在这样空旷、安静的大殿中,她便是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打扰了他的清净。只是,一开始她还坐得住,到了后来,她已经有心无力,坐得浑身骨头都疼了。 她轻动了一下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想试试他到底有没有石化。只是,他却纹丝未动,没有半点反应。 她不禁懊恼,又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他依旧没反应。她实在坐不住了,情急之下便稍微加大了些力气,又挠了挠。 拓跋飏终于缓缓睁开眼,微侧头看向她。 “无双这是再三邀请孤王今夜去爬你的窗子吗?”他的嗓音有些干哑,透着磁性,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很是好听。 “嗯?”凌无双愣了下,不解地看着他。 “无双难道没听说过,有一个民族的女子以挠男子手心作为邀请男人的信号吗?男子若是同意,夜里就会从窗子爬进女子的闺房,与她一夜春宵。”拓跋飏一本正经地说。 凌无双眼中的懵懂滞住,只觉得脸上一热,绯红从脸颊一直扩散到耳根后…… “拓跋王还真是见多识广。”她慌乱地甩开他的手,就要爬起。 只是,坐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腿脚早就已经麻了。是以,身子才支起一点,便又狼狈地跌了回去,向一旁斜斜地倒去。 拓跋飏手疾眼快地抱住她:“这是在对孤王投怀送抱吗?无双的邀请真是越来越直接了。” 第12章 少时隐忍成帝业(下) “我不是……”凌无双一挣,反被他紧紧地抱住。随即,他利落的起身,打横抱起她,向楼梯走去。 须臾间的变化,惊得她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她眨眨眼,脱口问道:“你坐了这么久都不会不适吗?” “十岁的时候有过。”他不甚在意地随口回。 她的心底有股疼痛划过,她知道他十岁登基,那时拓跋还很弱小。 先王活着的时候还好,可拓跋飏登基后,就不再有人去顾虑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他登基的那一年,扈达任何一个部落都可以来这里强取豪夺,拓跋人受尽欺凌。 关于他如何带领着拓跋一步一步走向强大的故事,她听说过很多,但那些事迹只是为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镀上了金光,并没有人去在意这样的成功背后,于这个男人是怎样的艰辛…… 十岁,一个孩子坐在这样的地方是为了学会隐忍,忍下族人被残杀的痛吗? 一直望着前方的拓跋飏忽然低头,撞上她清亮眸子里的那一抹明显的痛惜。 “觉得孤王很可怜?” 提起当年的事时,大多的人会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像她这种神情倒真的很少。因为,在世人的眼中,他向来都是强者,强者是不需要别人心疼的…… “拓跋飏,那时候这里一定很痛吧!”她抬手抚在他心口的位置,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姓。 虽有点大逆不道,但,这会儿在只有他们的无忧楼里,她想将他当成朋友一次。 他轻嗤:“人一辈子不管为了什么,总要深切的痛过才会麻木,才能永绝后患不再痛。” 说话间,他已经脚步稳健地抱着她上到了二楼,依旧是空落落的,但比一楼多了一个棋盘,上边摆着残局。 他微顿脚步,才抱着她向三楼走去。 “等你能悟透棋局,孤王便与你下一盘。” “拓跋王也解不开这棋局吧?”凌无双挑眉问道。 他刻意驻足,让她观看棋局,定是希望她能破解棋局。她不禁好奇,这残局到底是谁留下的? 他笑而不答,抱着她快步上了三楼。 步上三楼,首先入眼的是一处宽大的平台,与室内并没有任何的隔挡。凉风肆无忌惮的从那处吹进来,冷她不禁瑟缩。 靠右侧,一张平板大床被遮在悬起的白色圆顶幔帐中。白色幔帐随着吹进来的风,正轻轻晃动着。 距离床十几尺远的地方,是一张梨花木的雕花书桌,上边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幅丹青。 书桌的做工很是考究,这还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看到这般在中原也是难得一见的雕工。 “能动吗?”他体贴地问。 “好了。”她小声回,脸颊泛红。 “都抱一路了,还脸红呢?”他失笑。说话间,他将她放在地上,拉过她的手向露台走去。 两人穿过大殿,走进露台,整座拓跋皇宫尽收眼底。 拓跋的皇宫不像中原皇宫那般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大部分的屋舍都比较低矮。而无忧楼的架构又比较高,是以,站在这里倒真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望向宫门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以呼吸高处的气息,来暂时满足自己渴望自由的心。 “孤王站在这里的时候经常会想,若是孤王能变成一只雄鹰,自由地飞翔在扈达的天空之上,该有多好。”他转过身,黑眸在月光下尤为明亮:“是以,无双,别觉得孤单,这深宫再寂寥,至少还有另一只断翅的雄鹰陪着你。” 她被他晶亮的眸子吸了进去,晃了下神,却还是理智地摇摇头:“不,大王并非断翅的雄鹰,而是一只火烈鸟。火烈鸟暂时不飞翔,不是翅膀断了,而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他的家。” 他同她,又怎么会一样? 拓跋飏看似无波无澜的眸子微滞,似笑非笑地赞道:“你这话倒是动听。” “无双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无故意阿谀奉承。”凌无双神色认真地说。 “还真是容不得别人揶揄你一句。”他捏了下她葱白的鼻子,满眼的笑意,又转首望向远处。 “孤王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还在想,下次是否还是孤王一个人站在这里。” “大王应该没有想到那个人是无双吧。”她也未曾想到,他会带她走进这里。 他转身看向她,声音沉着有力:“孤王从前一直以为,孤王想等的人是在天下大定后,陪孤王看江山如画的人。如今,孤王忽然觉得,能有个人陪孤王共建如画江山,也是一件美事。” 她回望他,他那双经历太多风霜的沉静眸子,这会儿却起了波动。 “只要大王的心愿不变,无双愿意一生追随。”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透着坚毅。 他不禁失神,许是无忧楼的夜色太静太美,让人忘了算计。许是她用了心说这句话,他竟觉得格外的动听。 他被她认真的模样吸引,缓缓俯下头。 她看着他的俊脸渐渐在眼前放大,下意识地想躲,最终却强制压下心底的挣扎,攥紧身侧的手,缓缓落下眼帘。 她的唇瓣被他温热的唇压住,他的气息萦绕鼻间。他并没有深入这个吻,轻轻厮磨片刻,便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无双,你给孤王一颗真心,孤王定会回你一份爱惜。”他口中的温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湿湿的,痒痒的,撩拨着她的心弦。 他忽然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没给她任何心理准备。身体忽然悬空,吓得她低声惊呼,赶忙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眼角的余光处,床上白色的幔帐轻轻地晃动着…… 她的心里一紧,难道,他想…… 呵!她不禁在心里冷笑,男人给的爱惜就是在床上吗? 她还以为,这里边会多一分敬意。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他已经抱着她来到床旁,撩开幔帐,将她放在床上。 她立刻从床上坐起,紧张地看着他。 “出征前这几日,你便宿在这里。”他道。 她的心下发慌,脸上火烧火燎的热,便听他又道:“免得沅紫去找你的麻烦。” 她狂跳的心忽然漏跳了一下,脱口问道:“大王知道了?” “孤王倒是好奇,你到底给没给孤王准备靴子呢?” 隔着幔帐,她依稀可以看到他唇角淡淡的弧度。 一阵凉风刮过,她的身子不禁瑟缩了下,她旋即转移话题:“这里真冷。” 他倒也不纠缠,撩开幔帐,将棉被裹在她的身上:“一会儿孤王让人送屏风和暖炉过来。” 凌无双点点头:“大王平时待在这里都不觉得冷吗?” 他的眸色深了深:“饱暖思淫欲,拓跋还有很多子民连帐篷都住不上,孤王怕自己过得太安乐会忘记了他们的苦楚。” 她的心里一疼,这样的高度,那么大一个露台往里边灌风,睡在这里跟平地露天的区别怕是也不大。 她昂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可无双觉得,大王若是心系万民,不管住在什么样的地方都不会忘。王者必要先保重自己,才能安邦定国。” “呵!”拓跋飏的嗓子里滚出一道浑厚的笑音,忽然沉了声:“看来孤王这十几年倒是用错了方法。” 她心下一惊,这男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你早些歇息。”话落,拓跋飏已起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凌无双虽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不想破坏气氛惹恼了他。她情急之下,甩开被子,就跳下了床。脚腕处本就有些酥麻,下地时再一震,她下身一个不稳,就摔了下去。 身后的响动惊动拓跋飏,他转身,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抱住她扑过来的身子。 她惊魂未定,就听他调侃道:“无双这是在留孤王?” 凌无双尴尬地别过脸,视线扫到一旁桌子上的丹青,灵机一动,推开拓跋飏,腿脚有些不利索地走到桌子旁。 “这画是大王画的?” 丹青上画的是无忧楼,并无什么特别。 拓跋飏跟着走了过去,并未接话,视线也落在丹青上。 她稳了稳心神,细细打量一番,忽然又道:“这画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拓跋飏颇有兴致地转头看向她:“少了点什么?” “本来还不觉得,但从画上一看,无忧楼却显得格外凄凉。若是这里再种上些花,门前站着一对相视而笑的璧人,那就真的像是无忧楼了。”她伸手指向大门左边的空地,微昂头,笑着对他又道:“再加之丹青两色不易变色,丹青不渝,坚贞不渝,多美的寓意啊!” 拓跋飏闻言愣了愣,视线有些恍惚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微抿眉心,打量着他恍惚的神色,猜测道:“有人这样对你说过?” 他蓦地回神,断然否定:“没有。” 他虽否定得坚决,她却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这落款为何没有名字?”凌无双问道:“不是大王画的?” 她记得,她刚刚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并未回答。 拓跋飏这次却点点头:“是孤王画的。” “那为何不写上落款?”她有点没话找话:“大王取过字吗?” “你当孤王是你们中原人?”拓跋飏好笑地反问。 “舞文弄墨的雅事,并无国界之分。”凌无双很有气节的驳了他一句,不待他接话,便又兴致勃勃地道:“要不无双帮大王想一个?” “哦?说来听听。”拓跋飏似被勾起了兴致。 凌无双看他来了兴致,才松了一口气,这人应该是不生他的气了吧? 她微沉吟,道:“子慕,仰慕的慕。寓意万民敬仰。” 拓跋飏勾唇而笑,不急不缓地问:“那可否解释为爱慕的慕?” 凌无双唇角的笑意一僵,脸颊泛红。她忽然发现和拓跋飏说话总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大王这般丰功伟业,英雄盖世,这天底下的人都会秉着一颗虔诚的心去仰慕大王。” 拓跋飏笑笑,也不揭穿她,而是道:“三日后你虽与孤王一起出征,恐要兵分两路。” 凌无双的心里“咯噔”了下,他带上她出征,果真不只是因为她在夜宴上的献计。她还真是送上门给他利用。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淡笑颔首:“无双一切听从大王的安排。” 拓跋飏满意地点点头:“孤王会让莫邪和翱王随军,由你统帅。” 扈达虽不同于中原,男女之分并不大,女子挂帅是常有的事情。但,凌无双听他如此说,还是不免震惊。莫邪和拓跋焰烁都是何等人物?竟由她统帅? “大王当真放心让无双挂帅?” “孤王等着凯旋之日与你会师。”拓跋飏拍拍她的肩膀,信任之情溢出眼底。 “无双定当竭尽全力,不让大王失望。”凌无双定定地回视他,字字铿锵地道。 两两对望,她眼中有的是坚定,他的眼波却太过的平静。她并不气恼,没谁会一下子就相信一个突然杀出来的人。 “你早些休息。”拓跋飏温淡地嘱咐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离开没多久,就有宫人送来屏风挡在露台前。而送来的屏风恰恰就是凌无双在夜宴上所画的屏风。屋里又点了几个火炉,很快暖烘烘地,却暖不了她的心。 凌无双站在屏风前,静静地望着屏风上的画作。她很清楚,她在这里的路举步艰难,万事只能靠自己争取。她已经身心俱疲,却没人能听她喊一个“累”字。这便是身为皇家儿女享受了别人不能享受的荣华和尊荣后,必定所要经历的异于常人的艰辛。 拓跋飏信步回到书房时,拓跋焰烁已经等在那里。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书桌后坐下,才道:“明日王叔和莫邪便跟随凌无双向鲜于的西侧进发。” 拓跋焰烁会心一笑:“看来大王已经有退敌之策了。” “这次能否逐鹿中原,还看王叔的配合。”拓跋飏的眸光深远,似乎对结果并不笃定。 “大王也无需忧心,凌无双到底是大智慧,还是受别人点拨才有的小聪明现在还不得而知。”拓跋焰烁的眸光微缩,闪过狠意:“但不管她是何方神圣,我都不会让她阻了拓跋逐鹿中原的机会。” “她是赢是输,关键都在莫邪。”拓跋飏缓缓勾起唇角:“不过,孤王倒也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看来大王也不是全然不希望她赢。”拓跋焰烁唇畔的笑意变冷,眼中闪过一丝计算。 拓跋飏的面色沉冷:“随凌无双出征的两万将士毕竟是拓跋的子民,若是有其他办法,孤王也不想牺牲了他们。” “大王倒是仁爱。”拓跋焰烁嘲弄道。 “王叔何必说这般违心的话?孤王知道王叔心里还在怨孤王当初狠辣。”拓跋飏冷笑,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拓跋焰烁悻悻地笑了,也不否认他的话。他们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全然没必要在这事上虚以为蛇。 第13章 祸国妖妃仗良将(上) 三日后,旭日东升。 凌无双与拓跋飏并肩而立,站在沙场的点将台上,听着台下士兵们激昂的声音,凌无双的心间不禁震撼。 年少时,她虽也偷看过父兄点兵,却没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点将台上,统领三军。 比起后宫里尔虞我诈的争斗,她更想冲锋陷阵。她骨子里的血从来都是沸腾的。 伴着士兵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他拉着她,步下点将台。 立刻有侍卫牵过两匹马,一匹黑,一匹白,黑的她认识,便是之前摔过她的逍遥。另一匹白马叫玲珑。两匹马一公一母,均为拓跋飏一手饲养长大的御马。平日里,两匹马便像是一对恋人,一起在草原上奔腾,一起在河边喝水,交颈亲昵。 拓跋飏先牵过玲珑,抚着马的鬃毛,轻声交代道:“玲珑,她以后就是你的女主子。” 玲珑似能听懂他的话,冲着凌无双嘶鸣一声,好似在讨好新主人一般。 拓跋飏满意地又摸了摸玲珑的鬃毛,才对凌无双道:“孤王扶你上马。” 凌无双微颔首,对他欠身施了一礼,并没有拒绝他的恩宠。 她任他有力的大掌将她托上马,坐稳后,她转头看向马下的他,眸色深了深,声音极轻地道:“子慕,珍重。”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到,也不在乎他能否听到,只想像个朋友一般,与他道别。 入宫半月,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对她礼遇有加,温情脉脉,仿佛他们已经是相敬如宾多年的夫妻。但她知道,他们之间始终有东西隔着。或许在他看来那是深不见底的暗渠,若他一脚踏过来,就会万劫不复。而在她看来,那是一座高山,只要她努力攀爬,总有一日能翻越过去。 他眼中的神色有片刻的怔愣,才道:“走吧。孤王看着你先走。” “嗯。”她对他颔首而笑,明明只是清淡的浅笑,在这清晨的阳光下却格外耀眼,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她不像扈达的姑娘那样皮肤黝黑,看着很是健硕。 即便是这会儿身着铠甲,柳腰还是不盈一握,再配上那张白皙的俏脸,虽有英姿,却难免让人觉得弱不禁风。心生痛惜的同时,也难免怀疑她能否胜任这统领大军,征讨鲜于一职。 她一拉玲珑的缰绳,面向莫邪的方向,声音高亢威严地吩咐道:“众将士听命,出发。” 这一声,莫名震颤了拓跋飏的心。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真真不适合养在深闺,躲在男人的身后,就该与伟岸的男人们并肩而立。 从清晨出发,此时已是晌午,艳阳高照。 凌无双带领的人马这会儿已经走出拓跋人烟密集的地区,寂寥的大地上,只零星的有几处帐篷。 且不说扈达的天气寒冷,就是一阵一阵卷起的风沙,也时常迷了人眼。而更遭罪的却是凌无双的一身盔甲,压得她浑身酸痛。她却不能叫一声苦。她是主帅,若是连一件铠甲都穿不了,那将士们的士气必然低迷。 莫邪行在凌无双的身侧,比她慢一个马头,遵循着臣子的本分。 他时不时地侧头打量她一眼,心里的情绪从轻视渐渐转化为些微不太明显的敬佩。 他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定然会叫苦,即使是扛得住这天气,那身不轻的铠甲穿在身上几个时辰,怕是也吃不消。她却始终腰板直直地坐在马上,没言一声苦。与她相比,拓跋焰烁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坐在马车上,好个逍遥。 正当莫邪对凌无双的敬佩越发升华之时,她却忽然一拉马的缰绳,举手做了个停下的动作,吩咐道:“停下整顿,让士兵们喝点水,吃点干粮。” 她身侧的莫邪一皱眉,提醒道:“公主,拓跋行军,从来只有两餐饭,他们出发前已经吃过了。若是公主吃不起这苦,饿了,可以一个人留在原地慢慢吃,之后再来追大队人马。” “本宫的军令,莫邪将军听不懂?还需要本宫再说一次?”凌无双面色无波,语气凌厉的反问。 对待莫邪这种过于自负的人,若是事事都与他好说好商量,只怕是很难达成目的。 她现在才是这两万人马的最高统帅,若是许他以下犯上,下边的人又有谁会将她放在眼里?而且,她让将士们停下喝水,吃干粮,也并非是她不懂行军时只有两餐的规矩。 她有她的目的和策略,没必要事事向他人交代。 莫邪强压下怒气:“是,末将领命。” 凌无双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大树下,一撩袍子,席地而坐。 素月快步跟过来,将水和干粮递给她。 “给。公主。” “素月,你也坐下休息吧。”凌无双对她笑笑,吩咐道。 “这不合规矩,奴婢站在一旁伺候公主。”素月赶忙拒绝。 “荒郊野外的,还讲什么规矩。”凌无双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身旁,刚将手里的干粮递给她,就见拓跋焰烁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 凌无双皱眉看着一脸笑意吟吟的男人,不禁在心里轻嘲,“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行军打仗,有人坐马车,弄得跟游山玩水似的。” 拓跋焰烁还没走到她的近前,莫邪忽然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他的路。 “王爷,借一步说话。”莫邪压低声音,脸色难看地道。 “不用借一步了,你不就是想告她的状吗?”拓跋焰烁故意拔高声音,让凌无双听到。 “王爷!”莫邪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彻底的黑了。 坐在树下的凌无双虽看不清莫邪的表情,但听了拓跋焰烁的话还是差点没失笑。 拓跋焰烁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行了,她有她的主意。大不了兵败,也是她的责任,将军何必杞人忧天呢?”拓跋焰烁抬起手,本想拍拍莫邪的肩膀,却见他嫌恶的一皱眉,躲了开。拓跋焰烁只得悻悻地收了手。 “王爷,话岂能如此讲?若是当真兵败,赔上的可是我拓跋子民的性命。”莫邪反驳道。 “本王知道。赔上的还有莫邪将军的声名。”拓跋焰烁不紧不慢的丢下一句话,再次将莫邪气得怒火高涨。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喜滋滋地向凌无双走去。 “小无双!”拓跋焰烁讨好的叫了声,在凌无双身边坐下,故意凑近她:“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王爷,男女有别,本宫不希望还没到边关,闲话就已经传到了大王的耳中。”凌无双向旁边躲了躲,站起身。 素月见状,赶紧扶着她,一同起了身。 “小无双,你可真伤本王的心。”拓跋焰烁故作伤心。 凌无双不理他,向玲珑走去。 拓跋焰烁这人做事太没分寸,她可不敢招惹。她以前虽然也算是个江湖儿女,但如今毕竟身份不同,怎么都要有些忌惮。 拓跋焰烁爬起身,追上她的脚步,继续逗弄道:“小无双,你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不必了。”凌无双顿下脚步,面色严肃:“王爷,本宫初来拓跋,虽一时还不懂拓跋的人情世故。但,有一点本宫懂。” “什么?”拓跋焰烁抬手捋了下脸侧的发,笑眯眯地问道。 “军令如山。”凌无双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四个字,生怕拓跋焰烁听不懂一般,又道:“王爷若是再对主帅不敬,即便您是大王的王叔,本宫也会军法处置。” 拓跋焰烁被她的狠劲惊得一愣,她已经转身离去。而这时刚刚走过来的莫邪倒是唇角微扬,似乎心情大好。 她让拓跋焰烁吃瘪,倒也算是给他报仇了。 凌无双一行人在人烟稀少的扈达土地上行了将近一个月,才临近鲜于西侧。而他们所带的粮草,因为凌无双的新规每日三餐,吃得已经所剩无几,就是不打仗了,都坚持不到他们回去。 屋漏偏逢连雨夜,纵使凌无双的意志力再坚韧,身子毕竟娇贵,几日前就染了风寒,药喝了一幅又一副,却是久治不愈。 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据传她每日不停地咳,战前安营的时候,已经咳出了血,卧床不起。 主帅营帐,断断续续传来揪心的咳嗽声。 凌无双脸色苍白,唇瓣失了血色,神情虚弱地坐在桌案后。 “素月,去将翱王和莫邪将军找来。”凌无双嗓音嘶哑的吩咐一句,又揪人心肺的咳了起来:“咳咳咳——” “是,公主。”素月领命,才要转身,就听帐外有人禀告:“报!莫邪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凌无双的声音刚一落下,帐帘便被掀起。 莫邪自外冲了进来,撩袍跪在大帐中央:“公主,我军粮草只余两日,请公主下令立刻发兵,攻打鲜于。” 凌无双端起手边的水杯,淡定地喝了一口,润了润痒痒的嗓子,才不悦地反问:“将军没看到本宫病了吗?” 见她不紧不慢,莫邪心里的怒火又向上窜了窜:“公主可以留在帐中休息,让末将带兵出征。” “本宫不远千里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亲自赢这场仗。若是你带兵,本宫养病,那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本宫?”凌无双一边揉捏着发疼的头,一边娇弱地回道。 莫邪再也压不住怒火,腾的从地上站起。 “公主难道打算为了自己的虚名,赔上外边两万将士的性命吗?” 凌无双抬眼看了看他,不以为然地道:“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主子效力的,将军何必大惊小怪?大不了阵亡了,多给些抚恤金便是了。”她说着站起身,素月立刻过来扶住羸弱的她。 “将军,本宫要休息了,退下吧。” 莫邪闻言,黑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将军是想留下看本宫宽衣就寝不成?”凌无双冷声质问道。 莫邪强压怒火,身侧的双拳被攥得咯咯作响,他原以为她是女中豪杰,不想却是个祸国妖姬。但如今她是军中的最高统帅,他纵使再不服,也只能压下怒火。求她下令发兵。 “还请公主放外边的将士一条生路。”莫邪撩袍再次跪了下去,难得卸去自负。 “大胆!你还要威逼本宫不成?”凌无双怒目圆视,当即对帐外吩咐道:“来人!” 旋即,两个拓跋的威猛士兵撩开帐帘走了进来,跪下领命。 “莫邪将军扰乱军心,对主帅不敬。给本宫拉出去,赏二十鞭子,以儆效尤。”凌无双冷着脸,语气发狠地吩咐道。 莫邪惊得瞠圆眸子:“大王尚且对我敬重有加,你一个祸国妖妃凭什么打我?” 别说是莫邪,就是进来领命的两个士兵也都惊呆了。 “就凭你对本宫不敬,就凭这里本宫说了算。”凌无双轻蔑地笑,又吩咐道:“将莫邪给本宫拉下去,再加二十鞭子。” “你……”莫邪气怒的刚要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莫邪将军若是不想延误军情,连累外边的两万将士,就给本宫好好的受着这四十鞭子,认清自己的身份。” 莫邪被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没有再吭声,只能转身离开去受刑。 凌无双揉着发疼的头,又一声接一声地咳了起来。 “公主,您的身子若是再不喝药……”素月刚一开口,便被凌无双摆手制止。 “去请翱王来。”凌无双的话音未落,帐帘就被掀了起来。 “小无双,不用请了。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就是想清静的睡会儿觉,都被那群人在梦中给哭醒了。”拓跋焰烁故作夸张地说。 第14章 祸国妖妃仗良将(中) “怎么?有人去找王爷告本宫的状了?”凌无双不甚在意地问,咳得已经嗓音嘶哑。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她的对面,在羊毛垫子上坐下,胳膊肘拄着桌面,掌心撑着头,悠闲地打量着她,笑眯眯地道:“他们联名上书,让我大义灭亲,斩杀妖妃。” “那王爷还不动手?”凌无双挑眉问,尾音还没落下,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淹没。 “小无双病得这般我见犹怜,我哪里舍得啊!”拓跋焰烁无赖一笑,以食指挑上凌无双的下巴。 “王爷莫不是也想挨鞭子?”凌无双不躲不闪,冷声问道。 拓跋焰烁悻悻地收了手,撇唇道:“都病成这样了,还一点都不温柔。” “说正事。”凌无双不想再与他耗,她的身子现在难受得紧:“王爷觉得我军胜利的希望能有多大?” “本来只有三成,现在看来有八成了。”拓跋焰烁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只是,你这骂名若是落下了,以后想洗就难了。” “真没想到,最后懂本宫的竟是翱王。翱王会帮本宫演完这场戏的,对吗?”凌无双感慨的轻喟。那日街头一番争斗,她还以为这个男人会伺机报复,却不想他对那日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为人过于轻浮,让她始终不能适应。 “你可曾想过,你现在做的,并不是拓跋飏那小子乐见的结果?”拓跋焰烁轻嘲,似在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凌无双的心里咯噔了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若他忠于拓跋飏,为何又要指点她? 拓跋焰烁眼含笑意,略带调侃之意地看着她,半点回话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王爷不想说,那本宫换个问题,大王乐见的结果是什么?”凌无双的视线紧紧地锁住他的眸子,不给他说谎的机会。 “小无双,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还要问我呢?”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越加邪魅。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放在桌案上:“好好珍重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凌无双的心狠狠一疼,没错,她猜到了。出兵前,她就有过这样的猜测。拓跋飏希望她兵败被囚,这样才能再次掀起几国之间的动乱,他好从中得利。如若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会让她带两万人马,去攻鲜于的边防重地。这样的对决,她的胜算微乎其微。 但她告诉自己,她不可以这般恶意的去揣测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是以,她不顾一身骂名,不顾自己的身子,兵行险着,也要打赢这场仗。 拓跋焰烁已经达到目的,起身离开,如来时一样轻松自如。 凌无双拿起他留在桌上的纸包,缓缓打开。没想到纸包中竟是些果干,仔细看了看,应该是梨干之类的。 想了想,她将纸包包好,递给素月:“先收着吧。” 是敌是友,她尚且分不清,他送来的东西,她哪里敢用。她可不想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再临时出了岔子。 “是,公主。”素月将东西收好,又劝道:“公主,早些休息吧。” 凌无双轻应,刚一起身,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公主!”素月一惊,赶忙扶住她:“公主还是喝药吧。” “本宫没事。”凌无双对她一摆手,任她扶着,走到床边躺下。 这一夜,她咳得基本无眠。 天一亮,她又吩咐下去,按兵不动,继续三餐。 而莫邪有了昨日的教训,伤得又有些重,自是没有办法再找她的麻烦。 莫邪不来,拓跋焰烁倒是成了常客。美其名曰是来劝谏的,却次次没个正经的逗弄她。 凌无双非常不喜他的行为举止,却也得忍着。因为只有拓跋焰烁每天来“劝谏”,外边的人才会觉得有一线希望,暂时忍着。 终于熬过了三日,军营中已是人心惶惶,不再相信拓跋焰烁能劝服凌无双。 “发兵。”凌无双从病榻上站起,对大早上就来报道,气定神闲喝着茶的拓跋焰烁道。 “你的身子能行?”拓跋焰烁抬起头,笑吟吟的准备看好戏。 走都走不稳,如何带兵打仗? 凌无双冷笑,瞥他一眼,却理都没理他,径自对素月道:“素月,把金丹给本宫。” “是,公主。”素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 “这是什么金丹?居然让公主这么有信心。”拓跋焰烁不禁好奇地凑了上来。 见凌无双不理他,便自己在那猜。 蓦地,他脸上的笑意一僵,拉住她拿着金丹的手。 “你吃的不会是短时间内提升体力的药吧?” “不是。”凌无双当即否定,可拓跋焰烁哪肯轻易信她:“小无双,这种药可不能乱吃。药效虽快,能让你瞬间清爽,但日后对你身体的伤害却更大。” 冷无双看着他少有的认真,心里有股暖流划过,却只能冷着脸命令道:“放手,这是军令。” 拓跋焰烁对视着她凌厉的眼神,听着她命令的口气,才明白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个倔强的丫头,只得悻悻地松了手。 凌无双当即服下手中药丸,须臾后,只觉得难受的胸腔蹿上来一股热流,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她起身,出了营帐,看着远处的高山,定定地道:“这一仗,我一定会打胜。” 不管这是不是拓跋飏想要的结果,她都不会眼见着他挑起几国的战争,将翾国卷入战火中。 她吩咐素月去请莫邪,自己则和拓跋焰烁直接去了点将台,亲自吹响集合的号角。 “决定了?”拓跋焰烁打量着她凝重的脸色,问道。 凌无双侧头,迎上他打量的视线,道:“本宫的命运,本宫自己掌握。” 纵使,所有人都当她是颗棋子,她也不该认命,自我放弃。 两人说话的功夫,两万士兵已经极快地集合。 虽然士气有些低迷,但好在各个脸色红润,看来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看着素月和莫邪走了过来,凌无双才大声地对台下的将士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们的粮草已经全部用光,你们若是想吃饱,便只能进鲜于的地界去吃。要不然,你们就只能埋骨异乡,饿死在这里。现在战乱四起,国库空虚,你们若是阵亡了,拓跋可没有银子抚恤你们的家人。只有打胜仗的人才配拿到奖赏,没人会记挂死去的败军之将。” 莫邪向点将台走去的脚步蓦地顿住,拧眉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女子,怎么都看不出一点的病态。 难道,这又是一计? “出发。本宫希望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火边烤羊,载歌载舞了。” 话落,凌无双步下点将台,向玲珑走去。 走到莫邪近前时,她亦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莫邪,忽然撩袍行了大礼:“末将见过公主。” “起来吧。”凌无双顿下脚步:“你有伤在身,今日就与翱王一起坐马车吧。” “末将没事……”莫邪刚一开口,便被她厉声打断:“莫邪将军莫要忘记了,本宫军令如山,难不成又想挨鞭子了?” 莫邪的脸色一僵,凌无双已经走过他,来到玲珑近前,翻身上马。 拓跋焰烁不急不慢地走到脸色尴尬的莫邪近前,没个正经地道:“呦!小无双很关心莫邪将军啊!” 莫邪转头,视线冷飕飕地瞪向拓跋焰烁。 “难怪本王一直示好,她也不理本王,原来是看好了将军。”拓跋焰烁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王爷,话可不能乱说,无双公主可是大王的女人。”莫邪咬牙警告道。 他这般清高之人,又岂会喜欢拓跋焰烁这种口无遮拦之人? 拓跋焰烁丝毫不将他的怒意放在眼中,得意的反驳道:“大王的女人又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都有机会的。” 莫邪自是没有闲工夫搭理他的顺嘴胡说,直接略过,问道:“公主的身体怎么好得这么快?” 他看得出,那日凌无双的病态不是装的。 “金丹提神。”拓跋焰烁望着凌无双离开的方向,神色倒是难得凝重起来:“估摸着今晚这场仗不打胜,死的就是她。” 莫邪大惊,震撼不已。 “我一定会打赢这场仗。”他语气坚定的起誓,随即翻身上马。 “你不坐马车?不怕挨鞭子?”拓跋焰烁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调侃道。 莫邪却理也不理他,一打马,去追凌无双了。 拓跋焰烁邪魅一笑,小声嘟囔道:“小无双,别说本王不帮你了。” 莫邪很快追上了凌无双行得不快的马。她听到马声,转头看向他,一皱眉。 还不待她开口,就听他道:“末将不习惯坐马车,公主若是觉得末将不遵军令,就再赏末将四十鞭子。” “将军莫不是就喜欢挨鞭子?”凌无双失笑,复又自说自话地道:“那本宫偏不成全你。” 莫邪无语,他真看不懂这个娇弱女子内里装着怎样的灵魂。但他知道,她善良,有着大智慧。 他本就是话少的人,跟在她的身后,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军队行了近半日,在即将到抵达鲜于城池的时候,凌无双命令所有人停下休息,将最后的干粮也发给了大家。 距离鲜于西侧第一个城池不远的地方,为了防御风沙,植了一片树林。 凌无双命令兵马,林子前后各一万,而林子中只停靠了二十几个相互通信的人。 这样一来,正常人的第一想法,就是她的军队穿过这片树林,一直延伸出去那么远,看上去至少有四万兵马。 之前安营扎寨的时候,凌无双刻意要求手下的人,将营寨扎得很大,足够四五万人停歇。 那时,莫邪被她的新规“一日三餐”气得有些糊涂了,以为她这一举动,不过是一个骄纵的公主为了讲究排场。 如今看她有条不紊的布置着,他才想起她在践行宴上的那一支舞。 让鲜于辨不出他们的真实实力,误以为他们有四五万的兵马,便能扰乱对方的军心。而拓跋的军队因为粮草用尽,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必然会拼死杀敌,再加之他们之前一日三餐,自然是养足了这一夜血拼的体力,所以,这样一丈的结果已经可以预知。 莫邪不禁敬佩她的睿智,他侧头,眼神尊敬地看向她时,却见她眉心紧锁地望着远方。 这军中,除了拓跋焰烁,没人会懂,这一场仗,不管是赢是输,她都是错。 第15章 祸国妖妃仗良将(下) 夜幕降临,号角声,战鼓声震天。 凌无双的破釜沉舟,让拓跋军队势如破竹,冲破鲜于的西侧。 这结果是鲜于始料未及的,原本听了探子的回报,得知凌无双胡乱挥霍粮草,责打名将莫邪,昏庸无道,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将这位中原来的骄纵公主放在眼中,集合了全部的力量去守南面,抵抗拓跋飏的军队。 谁知道拓跋飏却迟迟不发兵,凌无双倒是连夜攻城,一举拿下了西侧的纳威阿拉城。 他们眼中的骄纵公主竟持剑冲在最前边,亲手斩杀了纳威阿拉城的主将。 破晓时分,拓跋的军队彻底的占领了鲜于版图上,第一座正式的城池。 凌无双下令,安葬所有阵亡的军将,不分敌我。不得毁坏城中一草一木,不得扰民。 经过一番的整顿后,凌无双如约,命副将去准备夜里的篝火晚会,交给莫邪主持,自己却躲在主帅的府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且拒绝接见任何人,却独独宣见了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一进门,就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坐在椅子上,再也不复昨日的意气风发。 “小无双,现在后悔逞能没?”他拉了把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翱王,本宫希望本宫养病这些日子,你能相助莫邪将军打赢这场仗。”凌无双一脸正色地看着他,请求道。 “你怕我趁着你病了,故意兵败,引皇甫睿渊入局?”拓跋焰烁俯身向前,凑近她,盯着她的眸。 “本宫不是为了他。”凌无双的眸子没有一丝闪烁,肯定地回。 她与皇甫睿渊早就生死各不相干了,她不过是不希望自己成为生灵涂炭的根源。 “好,就算你不是。”拓跋焰烁坐回椅子上,精明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王是拓跋的亲王,更该一心帮助大王扩大拓跋的版图,那你说说,本王为何要帮你?” “翱王想要什么?”这世上的确没有白帮的忙。 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更浓,唇瓣轻动,掷出两个字:“要你。” “你……”凌无双被他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下流!” 拓跋焰烁一收唇角的笑意,神色认真地道:“本王是认真的,公主若是不愿,那本王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大王不快。本王相信,公主应该很清楚,大王派本王追随公主出征的用意。” 凌无双眼中的愤怒瞬间僵住,心被撕扯得痛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拓跋焰烁的心思不明,她不能就这样被他挑唆了。但心里却隐隐地清楚,他所言非虚。 凌无双将伤痛全部压在心中,即便病容满面,却依旧淡定。 “只怕,王爷的目的也并非本宫这个人吧?” 她自是不认为这个男人会为她所沉迷,他就不是个能为了女人神魂颠倒的男人。 “哦?公主为何这般觉得?”拓跋焰烁饶有兴趣地问道。 “本宫知道王爷并非好色之徒,平日虽不羁,却也是忠君爱国之士。如今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目的为的定然不是男女之情。”凌无双肯定地说。 “听公主这般一说,本王都差点觉得自己是君子了。”拓跋焰烁自我调侃道。 “王爷是不是君子,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不必如此提防着本宫,不管拓跋如何待本宫,本宫也绝对不会祸连百姓。”凌无双盯着他眼中闪烁的虚假笑意,承诺道。 拓跋焰烁忽然冷冷一笑:“公主不需要做什么,便已经是祸害的根源了。” “若是翱王执意如此认为,本宫也无话可说。但翱王当真认为翱王不帮本宫,本宫就没办法了?”凌无双轻笑,忽然捂住心口,眉心纠结,唇角有血丝渗出。 “你怎么了?”拓跋焰烁一惊,狐疑地问,却没有立刻上前。 “本宫没事。下去吧。”凌无双痛苦地闭了闭眼,吩咐道。 “我帮你传军医。”拓跋焰烁起身,刚要动作,就听凌无双声音虚弱地喊道:“不要,本宫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本宫现在的情况。” “可是你……”拓跋焰烁微一犹豫,还是没有离开,上前去扶她:“我扶你先去休息。” 他才一扶上她的手臂,便被她拉住,用力一带。他猝不及防,两人双双向椅子倒去,他高大的身体直接覆在了她的身上。 还不待他反应,就听她高喊:“拓跋焰烁,放开本宫。素月,素月……” 他惊得瞠目结舌,脊背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而进门的不只是素月,还有淳于莫邪。 素月眸色一冷,飞身上前,一把将拓跋焰烁从凌无双的身上拉了开,抽出腰间的剑,就向他刺了过去。 靠坐在椅子上的凌无双脸色苍白,唇瓣染血,衣衫不整,再加之刚才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为,她被拓跋焰烁给轻薄了。 她拢着领口站起,喝止素月。 “素月,住手。” 素月怒气未消,却还是不甘地收了剑。 “他是大王的王叔,不管他如何待本宫,本宫也不能就这样斩杀了大王的亲人。再者,家和万事兴,本宫不希望仗还没打完,就先用亲人的血去祭旗。”凌无双语气清淡,却透着无奈和痛心。 “若这个登徒子再侵犯公主呢?”素月不放心地又道。 凌无双微一迟疑,将目光投向莫邪,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莫邪与她四目相对,一抱拳,奏请:“为保公主安全,战事不受影响,末将肯请公主先将翱王收押,待战后再放他自由。” 凌无双轻叹,无可奈何地道:“将军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拓跋焰烁在最初的惊愣过后,听着这三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唇角一直噙着笑意,也不辩解。他很清楚,辩解也没用,别说素月是凌无双的人,不会信他,就是莫邪也不会信平日口无遮拦的他。 他除了自认败局,别无他法。 “素月,你去办吧。派几个人好好地照顾翱王的衣食起居,切勿怠慢了。”凌无双嘱咐道。 “小王这厢谢谢公主的以德报怨了。”拓跋焰烁挑眉玩笑,笑得好个畅快,丝毫没有半点被冤枉的怒意。 “希望王爷好自为之。”凌无双冷声警告道。 “王爷,请吧。”素月见不得他这个时候还调侃自家主子,一动宝剑,冷着脸道。 “中原来的女人还真是不好惹。”拓跋焰烁努努唇,潇洒地走了出去。 凌无双目送两人出了门,才对莫邪道:“将军坐吧。” “公主的身子……”莫邪担忧地看着她:“可用末将去请军医?” “不必了。本宫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让大王担忧。”凌无双轻喟:“将军,之前本宫没能与将军商量对策,又命人伤了将军,本宫这厢给将军赔礼了。” 凌无双说着一欠身,却因为身子太过虚弱,身子向下倾了去。 “公主!”莫邪大惊,两步上前,抱住站不稳的她。 她撞进他宽阔的怀中,一惊之下抬首,与他四目相对,望进他晶亮的眸子中。 两人的眼神皆是一滞,他红了脸,有些慌乱的将她扶正。 “末将刚刚冒犯了,还请公主降罪。”他慌乱地低下头。 她微拧眉心:“那你还不松开本宫?” 他微一迟疑,扶着她的手松了松,微迟疑,最后还是扶住她未放。 “还请公主待未将扶公主去榻上休息后,再责罚末将。” “你倒是正直。”凌无双失笑,不禁赞叹道。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莫邪本就红了的脸更红了几分。 他小麦色的皮肤晕开淡淡的红色,倒是去了平日的犀利和冷冽,多了几分憨厚,不禁让凌无双觉得,其实他也没有多难相处。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 莫邪低着头,未敢多看她一眼,扶着她走到榻边坐好后,一撩袍,便跪了下去。 “请公主责罚。” 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刚刚既然说了要领罚,这会儿就不会忘记。 “既然莫邪将军想要兑现承诺,本宫也不好不成全。”凌无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点与拓跋焰烁倒是有点像。 不过莫邪是个正直之人,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自是不会觉得她的话有何不妥。 “罚些什么好呢?老是甩鞭子也没有什么新意。”凌无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似在很认真的思考。 莫邪听得一皱眉,不禁在心中恶寒,这公主莫不是有折磨下边人的爱好吧? 凌无双看他那模样,勉强憋住笑:“就罚莫邪将军代替本宫领军,拿下下一个城池吧。” 他跪在地上的身体一僵,拧眉打量着她,试探着问:“公主的身子?” “有素月照顾本宫,本宫不会有事的。只是,若因为本宫一人而耽误战事,就万万不该了。”凌无双笑得苦涩,只觉得自己的牺牲似乎成了件讽刺的事情。她对这片土地挖心挖肺,依旧得不到任何认可。 在心里轻叹了声,她复又道:“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将军不用总行如此大礼。” 莫邪闻言,虽起了身,却语气坚定地道:“公主值得末将行此大礼。” “将军就不怕错信了本宫吗?”凌无双声音虚弱,带着几分自嘲地问。 不想伤,她的心还是伤了。在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打赢这场仗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的牺牲根本就是可笑的。没人需要她的牺牲…… 她不过就是他们抛出去的诱饵,引皇甫睿渊入局的诱饵。只有鲜于围了她,皇甫睿渊才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这一生,她再也不想欠的就是皇甫睿渊的情。 淳于莫邪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惊讶,他甚至没有深想她的话。 他为人自负,孤傲,却也执着。 他若是认为这个人值得尊敬,必然不会再多加猜忌。 对于凌无双,他了解的虽然不多,但他敬佩她的睿智,敬重她为了拓跋的胜利可以不惜生命。 他还没开口,她已经看透他的心思。 “下去吧。本宫累了,想休息。” “末将告退。”他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直到帐中只剩下凌无双一人,她才松了一口气,任身子软在软榻上。 心伤,身体的巨大耗损。她身体里的力气和精气神,仿佛在这一刻被全部抽走。 第16章 往事不堪心相惜(上) 素月回来的时候,凌无双已经昏昏沉沉。可一听到开门声,她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着,直到素月出声道:“公主,是奴婢回来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睁开眼:“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奴婢派了自己人去守着翱王。”素月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公主,这药丸有助于公主恢复。” “本宫暂时不需要。”凌无双未接,见素月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才解释道:“若是这病情好的太快,本宫就没有借口留在这里养伤了。” 对于莫邪的能力,她还是有信心的。 她能赢这一仗,也是取巧,但莫邪不同,他在战场上比她有经验太多。 是以,她决定偷得浮生半日闲,留在她亲手打下的第一座城池里好好养伤。 只要她没事,拓跋飏的计划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实施。 他既对她无情,她自是不会自怨自艾的做个圣女,任由他摆布,她一定会让这支队伍打进鲜于的皇宫,而非成为引皇甫睿渊入局的诱饵。 她倒是要看看,他会不会冒着与皇甫睿渊反目成仇的危险,封她为妃。 素月听她这般说,只得收起药:“一会儿奴婢吩咐厨房给公主多做些补身子的吃食。” “嗯。”凌无双轻应,立刻又吩咐道:“素月,让厨房那边切勿怠慢了翱王。” “是,公主。”素月领命,又禀报道:“公主,翱王似乎有些奇怪。” 凌无双闻言,轻拧秀眉,问道:“哪里奇怪?” 她知道,像素月这种观察力敏锐的暗卫,说话必然是有根据的。 “他一直笑吟吟的,似乎并不在意被关。”素月回道。 “他那人从来都是深藏不露,若是能让我们轻易看出他焦急,他就不是拓跋焰烁了。”凌无双不甚在意地回,看素月表情为难,知她有话还没有说完,便问:“素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本宫?” 素月略一迟疑,才如实禀报道:“翱王还说,主子若是像奴婢这般笨就好了,聪明可不一定是好事,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想提醒本宫什么?”凌无双仔细地一番思量,觉得他还是在说,她破坏拓跋飏这盘棋的事情,便收起思绪,不再多想。 “素月,你给本宫看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府邸半步。” 既然猜不透,她就看住他,一切按自己原本的计划行事。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定于三日后的篝火晚会还没准备好,鲜于便来叫阵了。 主帅是鲜于的英珠公主,驰骋沙场二十年,为鲜于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在此之前,凌无双收到消息,鲜于英珠最终决定留在皇城不参战,而是由其女鲜于卓娅和驸马周景澜一同迎战拓跋飏。 原来鲜于也做了两手准备,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与莫邪站在城楼上,听着下边的叫骂声,忽然忆起了素月带回的拓跋焰烁的话。 难道,他早就猜到了? “公主,让末将下去迎战吧。”莫邪脸色难看的请战。 “不行,我军经前夜一战,已经兵困马乏,若是这个时候迎战,必然胜面不大,就让他们骂着。他们的人马不多,必然不会轻易攻城。” “可是,任由他们如此侮辱,将士们的士气也必然会受到打击。”莫邪是个硬汉,自是受不住城下那一句比一句难听的叫骂。 “将军可会什么乐器?”凌无双却是答非所问。 莫邪一皱眉,有些不解地回:“萧。” 她闻言,对素月吩咐道:“素月,去给本宫找古筝和萧来。” “是,公主。”素月领命,迅速退下城楼。 “公主这是?”莫邪的声音里已经隐含了急怒。 “本宫既然答应过将士们,攻入此城就烤羊庆祝,必然不会失信于他们。良辰美景,不如本宫和将军合奏一曲,给将士们助兴好了。”凌无双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声音里还透着丝丝病态的虚弱。 她的不以为意,加之城下一声高过一声的谩骂,让莫邪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的高呼:“公主!” 她对他的急切充耳不闻,静默地看着城下,对身侧的副将吩咐道:“命令所有将士集合,今夜在城门前举行篝火庆功会。” “公主!”莫邪原本晶亮的眸子这会儿充满了复杂。 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很是聪慧。可是,她的做法太过离经叛道,让他捉摸不透,他不免急切。 “若是将军可以忽略城楼下的那些骂声,本宫相信将军可以猜透本宫的心思。”凌无双无奈的叹息:“若是本宫没有猜错的话,这叫骂是冲着将军来的。我们若是再不迎战,只怕一会儿会直指将军的痛处。” 莫邪眼中的神色微滞,一抹惊色清晰的闪过后,语气更怒了几分:“公主既然猜到了,为何还不让末将迎战?难不成公主想让全城的人看末将的笑话?” “那么对你,对本宫有什么好处?”凌无双无奈的反问,见他尴尬的不答,才继续道:“本宫不知道将军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本宫想告诉将军,谁都有痛苦不堪的过去,本宫也曾被天下人认定与男人私奔,背上淫乱的罪名,只怕一会儿他们也会抓着本宫的事情骂。逃避是没用的,只有将军面对了,敌人才没办法抓着将军的短处打击将军。” 凌无双自曝不光彩的过往,莫邪的心里不禁动容,却也越发不甘任由城下的人骂下去。 羞辱他,他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凌无双只是个女子了。 “难道公主就打算任由敌人羞辱不成?还是公主不相信末将的能力?”他的双颊绷得紧紧的,冷硬的线条好似随时都会绷断一般。 “如果这是江湖恩怨,本宫就算是赔掉这条命,也不会任人羞辱。可是,那些将士们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为我们的不甘,而赔上性命。”凌无双动之以情,希望可以化解他心里的怒。 莫邪脸上紧绷的线条不禁一松,染上汗颜之色。 “将军,本宫知道本宫的决定委屈了将军。本宫这厢给将军赔不是了。”凌无双说着欠身。 “公主,使不得。末将受不起公主如此大礼。”莫邪大惊,赶紧伸手扶住她。 她微抬头,望进他的眼中:“将军受得起,将军是林中的猛虎,若不是因为本宫的做法保守,将军也不必受如此的屈辱。” 若不是因为她,拓跋飏也不会只派给西路两万的人马,让他们只能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地迎战。莫邪向来自负,让他忍受辱骂,只怕比死更痛苦。 若开城硬拼,以莫邪带兵的实力不一定会输,毕竟鲜于英珠这么快攻城,也定然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她不能允许过早的损兵折将,这样他们下一场仗就难打了。 她要赢,她一定要带着这两万人马攻进鲜于的皇城。 她的话音刚落,城下的叫骂果真转向了莫邪的身上。 他还握着她双臂的手,越发收紧,似要将她的骨头握断一般。 城下的叫骂声一声高过一声,且句句对莫邪来说都是羞辱万分。 “莫邪,你个看着亲娘被轮奸都不敢吭声的缩头乌龟。” “莫邪,你个杂种,你个人和马杂交的畜生。” “莫邪,怎么?还不下来迎战?怕老子身下的战马是你亲爹不成?” 凌无双震惊地看着莫邪,甚至忽略了胳膊上的痛。 她想过那些人会羞辱莫邪,却没想到是这般不堪的言语。 显然,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 她自是不会相信人马杂交这种荒谬的说法,她只是心疼莫邪在面对这些言语的时候,要受到的伤害。 蓦地,莫邪松开她的胳膊,向城墙边冲了去。 “将军!”她大惊,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你现在不能下去。” “放手!”莫邪气得浑身发抖,怒火烧红了他一双眼睛。 “你不能下去,这是军令。如果你现在下去了,就如了他们的愿。”凌无双的声音拔了尖,她是真的着急了。 对视他烧红的眼,她才明白,她又中计了。 莫邪是很优秀,但他的缺点也世人皆知。她若是控制不住他,便只能让敌人钻了空子。 “末将情愿一死,也不受此羞辱。”莫邪手上蓦地用了力,她的身子本就虚弱,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便被甩倒在地。 她见他作势要纵身跃下城楼,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好。既然莫邪将军决定拼死讨回尊严,那本宫就陪将军一起跳下去。” 莫邪的动作僵住,缓缓侧头看向从地上刚刚站起的她。 “公主……” “本宫不懂带兵,只会耍些小计谋。可将军不同,将军是这支军队的灵魂,若是将军出事了,这支队伍也就散了,那倒不如我们拼死下去一搏。”凌无双轻笑,忽然话锋一转:“但将军可曾想过,若是将军就此死去,将军就永远要背着这样的骂名了。” “倒不如死了。”莫邪自嘲地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卸去一身的自负,颓败不堪,好似一夕间,他已经无法再意气风发。 凌无双这会儿才真的看懂眼前的男子,原来他过分的自负不过是为了掩饰对不堪过往的自卑。 “将军不在乎自己死后的骂名,也不在乎将军母亲的名节吗?若是本宫,本宫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还娘亲一个清白。” “清白?”莫邪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回:“没人会相信我娘的清白,没人会。” “只要将军认祖归宗,谣言必定不攻自破。”凌无双试探着建议道。 “他们是不会认我这种马棚里出生的低贱血脉的。”莫邪声嘶力竭的高喊。 “啪——”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凌无双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他颓废的神色一僵。 “住口!”凌无双气得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你怎么可以说这般轻贱自己的话?别人怎么说不重要,你若是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你就等于承认了那些人的侮辱是真的。若是这样,你再跳下去送死,本宫保证不会陪着你这种懦夫一起死。因为一个罔顾亲娘声誉的不孝子,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莫邪眼中的神色闪动,一抹悲戚闪过,身侧的拳紧了又紧,似真有转身之意。 凌无双的心高高提起,趁机道:“你也知道,本宫的鬼点子挺多的。若是你活着,我们顺利过了这一关,本宫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你和你娘洗刷耻辱。” 莫邪转身的动作僵住,黑眸中竟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将军,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凌无双向前两步,望着他,眼角有泪水滑落。 “还会有亲人为我痛吗?”他望着她脸上的泪水,铁铮铮的男儿竟也落了泪。 “将军若是出了事,这城中的两万将士会痛,本宫也会痛。”凌无双肯定地回。 “公主也会痛?”莫邪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痛,却还是不自信地问道。 “嗯。”凌无双重重地点头:“若是将军不弃,无双愿意做将军的亲人。” “不不不,公主是金枝玉叶,末将……”莫邪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她打断。 “相交之道,贵乎真心,又怎能以身份区分?而且,本宫在拓跋,也不过就是个被人排挤的中原女人而已。若是这般想来,岂不是本宫高攀了将军,不配做将军的亲人了?” 莫邪回望他,刚启动唇瓣,城下的人见骂他没效果,已经改为骂凌无双了。 “凌无双,你与野男人私奔,简直比妓女还淫乱!” “小爷听说你的滋味不错,快点下来,让小爷尝尝你的滋味。给小爷伺候舒服了,小爷饶你不死。” 城下的骂声对一个女子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更是直指她的痛处。只是,即便她心里吃痛,愤怒,面上却是无所谓的轻笑,对莫邪道:“我就说我们同病相怜。同样被扣了那么大一顶耻辱的帽子上去。不过没事,我一定会让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跪在我脚下,叫我姑奶奶,向我求饶。” 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在赌气,反倒是让这会儿紧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他紧攥着她胳膊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 “你可算松手了,要不然我的胳膊非断不可。”凌无双不禁松了一口气。 “末将冒犯了。”莫邪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她扶住:“行了,今夜庆功,不谈公事,大哥不必行如此大礼。” 莫邪因她的一声“大哥”,又是一愣,便听她道:“大哥莫不是嫌弃我这个妹妹?” “末将……”莫邪刚一开口,凌无双便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他尴尬地挠挠头,傻傻地笑了。 这会儿,素月也取了古筝和萧回来,将士们已经集合在城下。 凌无双接过乐器,在素月耳边又低语两句,才对莫邪道:“大哥,无双学过一曲扈达的庆功曲,大哥看无双弹奏的对不对。” 有侍卫极快的摆好桌椅,凌无双落座,犹如青葱般的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发出一串愉悦的声音。她笑着抬起头,看向莫邪,气氛当真像极了亲人间的嬉闹。 第17章 往事不堪心相惜(中) 莫邪执萧,附上她的琴声,欢快的乐声飘散,与城下的叫骂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城内也已经生好火烤羊,一阵阵烤羊的香味飘出城外。敌军在这样的情形下,势必会士气低落。 凌无双时刻注意着城下的动静,她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撤兵。 若是他们有信心攻城,早就攻了,也不会一直动用嘴上的功夫。 果真,城下的敌军大概又坚持了两刻钟,退兵了。 看着城下已经没了踪影的鲜于军队,凌无双收住手上的动作。 “大哥,你报仇的机会来了。刚刚无双已经命令军将们吃饱,整装待发。无双相信,这会儿大哥若是带着一万骑兵追上去,必然能打得鲜于军队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她忍着辱骂,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鲜于的军队士气低落,让自己的军队有时间吃饱,趁敌人不备的时候蓄势待发。 莫邪激动不已,躬身行礼:“是,末将遵命。” “大哥,这一仗你一定要胜。”凌无双伸手扶起他。 “嗯。”莫邪重重地点头:“公主等末将那叫骂的狗贼抓回来,向公主跪地求饶。” 话落,莫邪转身,如疾风一般冲下城楼。 凌无双却是神情凝重,并不如他一样的兴奋。 城楼上的劲风拂起她的衣摆,她静静地看着莫邪的队伍出发,脸色越发难看,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的身子本已经虚弱不堪,不过是为了不让莫邪担心,咬牙坚持罢了。 “公主!”素月惊呼,扶住她。 “带本宫去见拓跋焰烁。”凌无双抹掉唇角的血迹,吩咐道。 “可是公主的身体……” “本宫没事。” “是。” 素月只得扶着她步下城楼,向拓跋焰烁的住处而去。 两人进门时,拓跋焰烁正在那美滋滋地啃羊腿,喝着小酒,好似半点不知道城外发生的事情。但,凌无双不信他不知道。 “素月,去给本宫拿个杯子来。”凌无双笑眯眯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羊腿还举在嘴边,却忘记了咬。 “是,主子。”素月退了出去,凌无双却依旧在盯着拓跋焰烁看。 “你想吃?”拓跋焰烁将羊腿举到她的面前,有点舍不得地问。 “王爷很喜欢扮猪吃老虎吗?”凌无双唇畔的笑又扩散了些。 “不吃正好。”拓跋焰烁收回烤羊腿,继续吃,直接当她不存在。 凌无双也不在意,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吃。 直到素月取了酒杯回来,她才拿起倒满酒的杯子,举向他。 “王爷,本宫敬你一杯,感谢王爷对本宫的提点。” 拓跋焰烁终于放下羊腿,用袖子擦了擦嘴,睨着她,狐疑地问道:“小无双,你这话怎么听着像反话?” “虽说王爷不一定是好意,但本宫这会儿的感激却是真的。”凌无双的笑意未达眼底:“莫邪就像是难驯的狮,若是驯服了,他能听之任之,他便是胜利的关键。反之,若是本宫驯不服他,他足以让全军覆没。而这天下间能驯服莫邪的人只有大王,这是不是就是王爷所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大王和王爷都笃定本宫驯服不了他,不是吗?” 凌无双举起酒杯,一仰而尽:“让本宫再猜猜,王爷为何要提点本宫。王爷是希望本宫对大王绝望,主动叛出拓跋吗?也只有本宫主动叛出拓跋,翾国才能成为过错方,被天下人唾弃。大王亦将我这个烫手山芋甩了出去。” 她冷冷一笑,随手将空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你们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吗?本宫死,无非便是一个不受你们拓跋欢迎的人。那莫邪和城中的两万将士呢?他们可是你拓跋的子民。”凌无双的怒斥伴着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格外的震颤人心。 拓跋焰烁终于收起玩世不恭,定定地看着眼泛泪光的她。 好一会儿,他才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公主生在帝王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本宫的皇兄绝对不会做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 凌无双缓缓起身,刺目的红色顺着唇角落下,她却浑然不知。 “小无双!”拓跋焰烁跟着起身,想要伸手去扶她,却在触到她眼中的厌恶时,生生的僵住了动作。 “本宫会打胜这场战,本宫会让你和拓跋飏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凌无双大喊,羸弱的身子已是摇摇欲坠。她又岂会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 “素月,扶本宫去休息。” “是,公主。”素月扶过他,向门口走去。 拓跋焰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叹息,他其实真的不懂,这女子何必如此倔强。她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吃喝玩乐。至于天下,就交给他们这些男人们,不好吗?何必非要扛上身,弄得自己一身伤,最后也许还落不下好。 这仗若是别人胜的,拓跋飏许是会嘉奖,但凌无双这般拼命,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是为了保护皇甫睿渊,才会如此。 凌无双的下场他还不好轻易判断,但是他知道,她如今只怕是恨他了。 执起酒杯,继续喝酒,越喝心口越闷,却不知所为何事。 凌无双从拓跋焰烁那里回去后,便晕死了过去。 素月再也顾不得她的吩咐,当即给她服了药,纵使她明日会受罚,亦不敢再耽搁。她陪嫁来拓跋的任务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保证凌无双的性命。 服了药后,凌无双一直昏迷,直到天蒙蒙亮,听到素月在床边叫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从床上坐起,拧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莫邪将军被困锁阳城。” “什么?”凌无双大惊:“本宫只是命他去追那支叫阵的队伍,他怎么会被困在锁阳城里?” “莫邪将军带领一万骑兵,追上那支队伍后,很快便打了胜仗。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立刻归来,而是直攻了锁阳城。” 凌无双揉了揉发疼的头,她不想说任何责怪莫邪的话,因为她懂他的心。 “公主,鲜于英珠送来了战帖。”素月立刻将快马送来的战帖递上。 凌无双接过打开,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鲜于英珠在战帖中威胁道:“限公主天黑前营救莫邪,否则本宫将放火烧城。” 凌无双很清楚,这就是个引她去的圈套。 可是,若是她不去,那一万骑兵和莫邪就必死无疑。 她将战帖递给身旁的素月,问:“你觉得本宫应该怎么做?” “这明显是引公主入局的计。”素月也当即看透鲜于英珠明显的目的:“公主,您不能去。” “本宫必须救他们,愧对莫邪,本宫可以以死谢罪。但那城中被困的可是拓跋的一万子民啊!人心若是寒了,再做什么,就都挽不回了。” 鲜于英珠不直接杀了莫邪一干人等,为的大概就是让她进退两难吧! 救,明知是请君入瓮的计。 不救,只怕她手中所剩的一万兵马也会士气低落,甚至会反了她这个恶毒的中原公主。 “公主,要不然我们将纳威阿拉城还给他们?” “鲜于英珠不会答应的,引我入局,她定是有必胜的把握,届时她一样可以收回纳威城,又岂会那么笨的与本宫交换呢?”凌无双细细的思量着这事。 “要不要找翱王商量一下?”素月虽然不喜拓跋焰烁,但这会儿涉及自家主子的安危,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凌无双闻言,一皱眉,忆起昨夜与他的对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办法。 “素月,给本宫梳洗,本宫要亲自前往锁阳城救人。”凌无双立刻掀被下床。 “……是,公主。”素月迟疑,还是吩咐了人去准备。 一会儿的工夫,凌无双便已经梳洗完毕,披上了盔甲。 “素月,派两个可靠的暗卫追随本宫。你留下,给本宫看好拓跋焰烁,本宫回来前,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调动人马。”凌无双神色凝重地吩咐,说着向门外走去。 “是。”素月随后跟上。 马棚前,凌无双问:“还有金丹吗?” “公主!”素月大惊:“万不能再服用金丹,这样短短三日内服下两颗金丹,公主的身子若是受不了,只怕会经脉尽断。” “本宫只能赌一次了。若是赌赢了,换回的是一万条人命。若是赌输了,本宫大不了就一辈子躺在床上。但本宫怎么都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若是本宫罔顾了那一万人的生死,他们的亲人会绝望的。”凌无双轻轻的笑,清凉的眸子里一片决然。 素月动容,这辈子她从没如此敬佩过哪个女子。凌无双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大爱无疆。 “让素月代替公主去吧。素月可以易容成公主的模样。” “不行,一旦败落,不但会赔上那一万人的性命,你的命只怕也保不住。但本宫不同,本宫相信鲜于英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本宫。”凌无双否决她的提议:“金丹给本宫。” 素月红了眼圈,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为暗卫,最终的命运就是为主人去死。从没有人在意过他们这些暗卫的性命。可是,刚刚凌无双却在担心她会丢了性命。 她迟疑着,见凌无双神色坚决,只能咬咬牙,将金丹递给她。 凌无双不加犹豫,服下金丹,见素月一向冰冷的眸子闪过疼惜。她笑笑,拉过她的手。 “素月,别难过,本宫不会有事的。他们那些人都舍不得本宫这颗好棋子早早就死了。” 素月闻言,越发的心酸:“公主……” 凌无双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骄傲的人儿,她不是不知道。可如今要她亲口承认她不过是一颗棋子,个中滋味定比杀了她还难受吧! 凌无双收回手,刚要上马,就见拓跋焰烁急急赶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侍卫。 素月见她脸色不对,转身望去,当即冷了脸,质问道:“谁让你们放翱王出来的?” “本王与他们说,若是不放本王出来,延误了军情,他们可担待不起。你认为他们还敢不放本王吗?”拓跋焰烁冷声回了素月一句,快步来到凌无双的近前,质问道:“你准备单枪匹马地去见鲜于英珠?” “翱王莫要忘记了,本宫才是主帅,本宫做事无需知会翱王。”凌无双冷脸相对。 “你打算用什么与鲜于英珠交换那一万条人命?”拓跋焰烁也顾不得她的脸色,又追问道。 凌无双不理他,翻身上马。 拓跋焰烁挡在马前,急切地提醒道:“所有战争都必然会有损伤,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翱王怕本宫的愚钝会拖累翱王,本宫现在就可以派人送翱王回去。”凌无双一拉玲珑的缰绳,玲珑前蹄抬起,长啸一声,便有向拓跋焰烁踏过去的意思。 拓跋焰烁一惊,又见她去意坚决,只得咬牙让开,看她骑着玲珑绝尘而去。 他和拓跋飏都估计错误了这个女人,事情不但没能向他们预计的方向反展,反而越发失控。 “去给本王备马。”拓跋焰烁气急败坏的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 素月视线冷冷的一扫两个侍卫,挡在拓跋焰烁的面前:“翱王,您不能离开。” “你……” 拓跋焰烁恨得牙痒痒,奈何自己的武功不如素月,想硬闯都不行。 翌日。 凌无双果真带了莫邪和那一万骑兵回来,但没人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鲜于英珠同意放人。 只是,她归来时,并非春风得意,而是昏迷不醒。 莫邪的脸色很难看,战袍上染了大片的血迹,眸子里印着痛色,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素月看着毫无生气的凌无双,满心的自责,她就不该给主子第二颗金丹。 她侧头,狠狠地瞪了莫邪一眼,抱着凌无双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军医迅速赶了过去,却束手无策,说只能养着,听天由命。 第18章 往事不堪心相惜(下) 凌无双昏迷不醒,主事人便成了莫邪,他下令按兵不动。此后,鲜于英珠也没有再来攻城。而鲜于的全部兵力都用在南面,迎战拓跋飏。 这样诡异的情形不禁让人猜疑,凌无双与鲜于英珠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鲜于的实力本就比拓跋强大,这会儿再主攻南侧,纵使拓跋飏才智过人,也自是讨不到什么便宜。是以,这场战他打得很艰辛。 直到凌无双昏迷的第六日,这场战局才发生了逆转,显国参战了。 皇甫睿渊调动边关的大军,直压鲜于边境。 这个时候显国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没人知道一向睿智的皇甫睿渊为何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决定。 素月将这事禀报给凌无双的时候,已经是第八日。 那时她刚刚醒来,还不能下床走动,身子羸弱不堪。 她闻言,只是自嘲的笑,与拓跋飏比起来,她总是棋差一招,算计不过他。 他想要办的事情,纵使她再拼命阻拦,结果终是一样。 凌无双的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她一定要胜拓跋飏一次。 她正卧床冥思苦想,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她轻皱眉心,不用睁眼,也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只是,他不在战场,为何会跑来她这里? 她正在心里猜测,室内已经响起来人宽衣解带的“簌簌”声。 来人脱得只剩下里衣,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躺进被窝里,将平躺在床上的凌无双抱入怀中。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静,便连她紧绷的呼吸都听得格外清晰。 她的心里排斥,想要挣扎,却又不愿意和他起冲突。亦或是,她太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便连争吵的勇气都失去了。 “恨孤王?”良久后,他缓缓出声。 他已经识穿她,再装睡已然不行。她睁开眼,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大王,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大王放开无双。” “这是扈达,没你们中原的那些规矩。”他抱紧她,不肯松手:“就这么恨孤王?”他似乎一定要寻一个答案。 她不再挣扎,定定地看着他,轻笑着反问:“我可以恨吗?” “这么说,你还是恨孤王了?”他看着怀中的女子,唇角的笑意变冷。 “我本以为只要我真心以待,子慕便会懂我的心,与我携手共患难。可原来我错了,从来没有什么子慕,大王就是大王,而无双在大王心里,永远只是一颗棋子。”凌无双泪湿双眼,这一刻她不想坚强。纵使他们相处的日子不长,但她到底将他当成了要一起走过一生一世的夫君。没有哪个女子会对夫君的利用没有感觉。 “孤王何时说过你是棋子了?”拓跋飏微怒,却还是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 她倔犟地咬着唇,不肯开口。 “凌无双,你听好,孤王只说一次。”他捧着她苍白的脸颊:“即便没有你,孤王也会引皇甫睿渊加入战局,不会让他坐收渔翁之利。这不过是用兵之策,你大可不必当成孤王处心积虑地想要利用你。” 凌无双眼中的情绪凝结,无悲无喜,心底却犹如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他是想说,他不过是顺手利用了她吗?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她若是不理解,便是她不懂事。 “孤王听说你出事了,便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你当真不明白孤王的心?”他语中含怒,死死地盯着她,似在等着她说软话。 她回视着他犀利的视线,似乎看到了坚定不移的情。但她知道,那都是假的。可明明觉得是假的,心里的那股子痛,那股子委屈,还是化成泪水,滚落而下。 在这里,除了他这个夫君,她没有一个亲人。 她想要指责他,可是指责的话太多,她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抡起拳头,对着他的胸口打了下去。她一拳比一拳重,他闷声不吭地受着。渐渐地,他的里衣印出了鲜红的血迹,她的拳头黏稠一片。 “你……你受伤了?”凌无双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还怎么给你出气?”他无所谓地笑,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虚弱且苍白,唇瓣已经干裂。 “我……”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本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子。 “无双,别生子慕的气了,好吗?”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低低的求道。 他褪去一身戾气和霸气,只余柔柔暖暖的温情。 她不禁晃神,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但眼前的男人眼里的情真切,让她不禁有些迷惑,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只是,不管怎样,他给她台阶下,她就得下,她不能不顾大局的与他撕破脸。 “子慕,哀莫大于心死,人的心禁不起一伤再伤。” 原谅的话,她说不出口。谴责的话,亦不能再说。她只能如此不轻不重地说。 他微愣,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抱紧她,没再开口。 她想,她的话,他还是没懂。 她靠在他的怀中,苦涩的笑。在他的心里,他们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又何来的伤心? 他大概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一心向着他,真的将他当成了那个陪她走过一生的男人。 这样的相依相偎,她却只觉得身子发冷。她道:“先放开我,我去找军医过来,给大王包扎下伤口。” “军医粗手粗脚的,孤王不习惯。”他耍赖地回。 她轻皱眉心:“我让素月进来给大王包扎。” “凌无双,你故意的!”拓跋飏怒目瞪着她。 没错,她是故意的,他想让她给他包扎的意思很明确。但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让她心里不痛快,她自然不会事事顺着他。 “无双不懂大王的意思。”凌无双一脸无辜地看着愤怒的他。 “子慕。”他咬牙提醒。 “我去叫素月进来。”她说着起身,拒绝这么快就与他亲密无间。 他没有再阻拦她,松手让她起身,人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好从他的身上跨过去,又不想让人看到他们衣衫不整地在床上,只好绕到床尾,想从他的脚下绕着下床,却不想他那么恶劣。她刚跨过去一条腿,他便绊了她一下。 她的身子本就没有大好,羸弱得紧,被他这么一绊,腿弯一软,惊呼着整个人就扑了下来,压在他的身上。 他反应极快,抱住她的身子,勾起她的下巴,笑得甚为得意。 “无双,你这是在勾引孤王吗?孤王的制止能力可不是很强。” 他将她的身子向上捞了些,用力压低她的头,迫使她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倒真真的好像是她俯下头主动吻了他。 这时,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拓跋飏手上的力气一松,凌无双震惊地转头,看向门口。当看清已经冲进屋里的莫邪时,她羞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而拓跋飏的反应,却正好与他相反,不紧不慢的侧头,面色沉冷地看着眼中的急切还未散去,却面色僵凝的莫邪。 凌无双挣扎着想起身,拓跋飏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 她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莫邪反应过来,留下一句“末将冒犯了”,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开。 凌无双正想松一口气,拓跋飏却忽然抱着她起身,对已经走到门口的莫邪冷声道:“孤王让你走了吗?” 莫邪顿住脚步,有些僵硬地转身,低着头:“大王还有何吩咐?” “孤王还没来得及问责你连累公主受伤一事,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公主的闺房也敢闯。”拓跋飏的话里带着苛责,这是凌无双未曾想到的。 “末将知罪。”莫邪直接跪了下去,也不辩解。 凌无双自是知道莫邪不是个没分寸的人,恐怕将他招进来的原因,是她刚刚的那一声尖叫。 可是,纵使她再懂他,也不能替他说话。 拓跋飏进门时,她在床上休息,若是她说是她招莫邪来的,便显得暧昧不清了。 “莫邪将军,你突然过来,可是有事禀报?”凌无双插言,打破两个男人之间冷凝诡异的气氛,给莫邪找了台阶下。 “属下得知大王来了,想与大王商量一下行军战略。”莫邪借机回。 “这会儿倒是急着与孤王谈行军战略了,孤王还以为你趁着公主病了,无法主事,便与鲜于英珠合谋,按兵不动,准备看孤王笑话呢!”拓跋飏的语气明明轻轻淡淡,但他说话时的气息打在凌无双的脖颈上,却凉得犹如腊月天的寒风一般。 她知道,他不过是借着苛责莫邪,来敲打她罢了。 这个男人纵使可以给你万般温柔,却不愿多给一分信任。 他急急地赶来,只怕不是在意她的病情,而是想知道到底为何他们会按兵不动。 这样的认知,撕扯得她的胸口一下比一下疼。 莫邪直直地跪在那里,神情并未因拓跋飏的冷嘲热讽有一丝动摇。反倒是视线转动,滑过她神情木然的脸。 即便只是一瞬,他还是在她的眼中读到了痛。被至亲挚爱的人背叛是怎样的滋味,他懂。 “公主昏迷,末将又忌惮鲜于英珠的势力,不敢轻易发兵。”淳于莫邪一肩揽下所有过错,即便他根本不知道凌无双与鲜于英珠之间到底达成什么协议。他只知道,他的命是她救的。 “莫邪将军不必替本宫承担。”凌无双感激地对他笑笑,在她最痛的时候,他的担当无疑化成一股暖流,流淌进她的心里。但,她又怎么能让他背上这不白之冤? “大王,是无双昏迷前下令让他按兵不动的。”她唇角微扬,大有挑衅之意。 她上来了倔脾气,就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他在那指桑骂槐,那她还装什么无知?只要不正面与他冲突,让他丢了颜面,他就不会将她如何。 “噢?你们倒是主仆情深,都想将不是揽到自己的身上。”拓跋飏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对跪在地上的莫邪道:“既然你主子护着你,不出兵一事,孤王就不追究了。只是私闯公主闺房这举动可不好,你说孤王该如何罚你呢?” 不待莫邪领罪,凌无双当即反问:“大王罚他的理由是私闯无双的闺房?” “怎么?无双又想为他求情?”拓跋飏的眼中映着森冷的笑意,好似在警告她一定要谨言慎行。 “他贸贸然闯进来,错了就是错了。但大王若为了此事罚他,岂不是让人揣测,坏了无双的名声?”凌无双轻喟,伤痛地道:“当然,若是子慕不在乎无双的名声,无双也无话可说。” 一声“子慕”,叫得拓跋飏眼中的冷意渐渐回暖。 她既然向他服软了,他自然不会非难为她不可。这一仗她虽然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却也让他刮目相看。他为她自豪,即便他们还没有大婚,但天下谁不知道她即将是他的女人? 他满意地看着她笑了笑,对莫邪道:“既然你主子为你求情,孤王就不罚你了。孤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立刻启程,前往南边战线,给孤王活擒了周景澜。”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 凌无双不禁在心里苦笑,拓跋飏当真是绝啊!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不留给她。 莫邪的神情不禁有些落寞,却终是领命:“末将愿将功补过。” 拓跋飏满意的笑笑,俯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毫不避讳莫邪还在场,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故意做给莫邪看的。 “末将告退。”末将将头压得低低的,起身离开。 凌无双无可奈何,见他的胸口还在渗血,也不好再与他一般见识。 “素月,去军医那要些金疮药和纱布来。” “是,公主。”素月离开前,凌无双不放心地又吩咐道:“还是将军医也请来吧。” 拓跋飏看她轻皱眉心的样子,唇角噙着愉悦的笑:“很担心孤王?你这时不是该恨不得孤王死吗?” “我还不想这么年轻就做寡妇。”凌无双有些赌气地回。 “你与孤王还未大婚,你放心,若是孤王这个时候驾崩了,你皇兄定然会给你找户好人家。”拓跋飏这话听似轻松,但若是细听却带着几许凝重。 他也觉得她真的很傻。她明知道他利用了她,为何还要无怨无悔? “大王当真不懂无双吗?”她不答反问,晶亮的眼中有失望闪过。若是他不在了,她当真还能高高兴兴的披上嫁衣再嫁他人? 拓跋飏叹了口气,揉了揉她未束的长发:“孤王懂你,却不懂为何你这么傻。” “因为大王是无双的夫,即便大王从不曾当无双是妻。”凌无双自嘲地苦笑,拓跋飏刚要开口,门就被敲响了。 凌无双赶紧整了整失落的情绪,随手扯过一旁的大氅裹在身上,才唤了外边的人进来。 素月推开门,领着军医走了进来。 凌无双的视线触上军医的面容,不禁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故人相聚计中计(上) 凌无双心里思疑,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军医的脸。 他面色白净,唇上留有胡须,一身普通的青袍穿在他挺拔的身上,倒是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世外气质。 她的鼻间不禁泛酸,虽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却清楚他是为她而来。 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就这样再次走进了她的生命中。 只是,他怎么这般糊涂,若是让拓跋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想离开都难。 来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问题,淡定自若地走到屋子中央,给两人行了礼,刚要上前为拓跋飏诊脉,便听他吩咐道:“东西留下,人下去吧。孤王没事。” 凌无双没敢像之前一般再劝,只怕他会看出破绽。 素月领了军医离开,全程军医没看过凌无双一眼。 门扉关上,凌无双才站起身,便听拓跋飏别有深意地道:“没想到我拓跋军中,还有这般不经风霜的俊俏公子。” 凌无双的身子一僵,没料到即使两人没有任何视线的交流,拓跋飏也能生了疑。 他看人看事的眼光,果真锐利。 她缓和一下心绪,淡笑道:“是吗?无双怎么不觉得?” “噢?”拓跋飏好似对她的话生了兴趣。 “有大王这般俊逸不凡的人坐在这里,其他人在无双眼中都无光彩。”凌无双憋足了勇气,奉承道。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拓跋飏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末了还不忘嘲弄道:“无双何时也会阿谀奉承了?” “大王觉得无双是阿谀奉承?”凌无双稳了稳心绪:“难不成大王自觉不如一名军医?” “你这张嘴啊!才说出一句好听的就变了味。”拓跋飏无奈的摇头,不再与她较劲。 凌无双不满的瘪瘪嘴,明明是他鸡蛋里挑骨头,还说她说话难听,他说话可比她难听多了。懒得与他计较,她走到桌边,拿过军医留下的金疮药,纱布,又走回床边。 “无双给大王上药。”她说着,尽量放轻动作,拉开他的里衣。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吓得手一抖,鼻子一酸,泪湿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酸酸的。她想,她大概是太恨战争了,才会生了伤感的情绪。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温柔地滑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问:“心疼孤王了?” 她被问得羞红了脸,握住他为她擦眼泪的手,想要从脸上拉下,却被他反手握住。 她下意识地挣了下,挣不开,两人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便不开口。 她终于受不了这沉寂,道:“即便无双说心疼了,大王也不会信,不是吗?” “若无双心疼的人是子慕,子慕会信。若无双心疼的是拓跋王,那孤王只能认为公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翾国。”拓跋飏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孤王知道你心里委屈,被命运逼得无可奈何,却没有任何退路。” 凌无双愣了愣,未想到他将两者区分得如此清楚。她越发心酸,眼底的湿润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本以为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便没有什么委屈而言。可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心底也藏着委屈。 “但……”拓跋飏拉了个长音,抬起她的下颚,迫她看着他:“你可曾伤过,你的无奈,你的被迫迎合,都时刻提醒着孤王,你的心不在拓跋,不在孤王这。” “我……”凌无双哑然,原来她这样做是错的。 她原以为只要她一心为他,恪守做妻子的本分就可以了…… “孤王明白,人的心有时候即便是自己也控制不了。但孤王希望无双的心是真的。”他温柔地凝着她,微哑的声音温和得能沁出水来。 “大王觉得无双还不够真心?”凌无双苦笑。 他盯着她,眼中的平静她虽看不懂,却如锋利的刀子般。她知道,他不信她。 她收起所有的期待,掩下失望的情绪,拿过一旁的金疮药,给他处理伤口。 她颤抖着手,将他狰狞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一番,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问:“怎么伤的这么重?” “从鲜于境内经过时中了埋伏。”他语气淡淡,说得不紧不慢。她的心头却是一颤,有尖锐的疼划过,出口的声音带着嘲弄:“就那么不相信我?为了快点来监视我,连命都不要了?” “明明心软的跟棉花似的,还非要说狠话。”他无奈地轻叹,扯掉她身上的披风,拉着她在床上躺下,疲惫地说:“孤王日夜兼程来看你,这会儿真的累了。” 她的动作僵住,来看她?多美丽的谎言啊! 她静静的用视线描绘着他的俊颜,这才发现上边布满了疲惫。 他闭着眼,呼吸浅浅的,好似已经睡着了,双臂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她。 睡着的他霸气不减,线条却柔和了许多。让她可以暂时忽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怦然心动,空气里却流淌着淡淡的温情。她想,这大概便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吧。即便,他们从不曾相爱。 良久后,她试探着去拉他抱着她的手臂,心提得高高的,生怕她这样一动,他便醒了。 到时候,他指不定怎样猜忌她了。 还好,这人睡着了,没有醒时那么霸道。她轻松地扯开他的手臂,掀开被子,动手小心地从他的身上跨过去,下了床。她拿着自己的衣裙,出了内室,动作迅速的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而她刚一关上房间的门,床上之前熟睡的拓跋飏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视线锐利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哪里还有半点的睡意。 凌无双出门后,对素月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地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凌无双向偏僻没人住的院子走去,素月则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凌无双不急不缓地走进小院,刚想伸手去推门,却因门扉上的血迹顿住动作。 她的心头酸涩,这场战争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为了成全那些帝王的野心,不知要赔上多少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伤感,推门走了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家具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她拿出丝帕,拂掉圆凳上的灰,面色无波地落了座。 不到一刻钟,安静的院落再次响起脚步声,来人却是素月和拓跋焰烁。 “小无双,将本王叫来此处,所谓何意啊?”拓跋焰烁依旧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一心为拓跋吗?”凌无双盯着他的脸,仔细地打量。 “你看你这话问的,难不成小无双还想给我按一个卖国的罪名不成?”拓跋焰烁走到她对面坐下,不甚在意地回。 “本宫一直想不通,为何大王明明想引皇甫睿渊入局,你却总是提点本宫,让本宫得以破坏大王的计划,甚至还想逼走本宫。”凌无双的视线越加锐利,逼视着他,似必要一个答案。 “本王哪里舍得啊!小无双对本王是不是有些误会?”拓跋焰烁一脸的冤枉,故作不解地问。 “别告诉本宫,王爷那日说想要本宫,不过是口无遮拦,调戏本宫而已。”凌无双冷笑着提醒道。 “我为何那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无双已经回绝了本王的提议,不是吗?”拓跋焰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不成小无双后悔了?” 凌无双不理他的调侃,径自道:“本宫那日为了救莫邪将军,答应鲜于英珠与她休战半个月。” “救人要紧,你这么做本来没错。”拓跋焰烁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做,也等于给了鲜于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攻击南侧。等他们在南侧大胜后,一样还会再来夺回纳威阿拉城。” “本宫猜到了。”凌无双颔首:“本宫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在第十日的时候,趁着南面的仗打得激烈,鲜于无暇顾及西侧的时候,再大举出兵,定能势如破竹。” “小无双,本王真没想到,你也有不守信用的时候。”拓跋焰烁笑吟吟地看着她,感叹道。 “兵不厌诈,本宫的名声远比不上大王的统一大业。”凌无双一番慷慨陈词,却忽然轻叹:“只是,如今大王来了,若是再不守信用的出兵,只怕会污了大王的声明。” 拓跋焰烁终于听出了重点,唇角的笑意渐浓:“你想让本王帮你劝大王离开?” 她语带嘲弄的反问:“翱王是不是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那要看对方是谁。”拓跋焰烁顿了顿,忽然倾身凑近她:“还要看对方出的条件是什么。” “本宫不认为王爷当真是好色之徒。”凌无双往后躲了躲,冷声道。 “小无双还真是了解本王。本王自是不好色。”拓跋焰烁自得其乐的笑笑:“不过,我对小无双可是真心的。” “真心?”凌无双失笑:“难不成王爷还想与本宫作对亡命鸳鸯?” “你与拓跋飏那小子还未大婚,本王大可以请旨让他将你许给本王。”拓跋焰烁轻松地回。 “若是本宫不答应呢?”凌无双的脸色越发难看,已染了怒意。 “没关系,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拓跋焰烁无所谓地回。 “拓跋焰烁!”凌无双怒不可遏,愤然起身:“本宫是为了拓跋,为了大王才来求你,不是为了本宫自己。” “你为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求本王帮忙。”拓跋焰烁不急不慢的起身,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人心隔肚皮,本王可算不准你这么聪明的人儿心里到底算计着什么。是以,无利可图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 “既然王爷这般说,无双也无话可说。”凌无双说着,抬步准备离开。 “小无双,你不再考虑一下了?跟了本王,可比跟着拓跋飏那小子在一起好多了。”拓跋焰烁嬉皮笑脸的说话间,倾身刚想凑近她的脸颊,一颗石子忽然从窗户飞入,打中他的腿弯。他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凌无双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便见拓跋焰烁跳了起来,瞪着窗口的方向大叫:“什么人?” “素月!”凌无双微一皱眉,对门口喊道。 素月闻声推门而入,凌无双问道:“刚才可有察觉到周围有人?” “回公主,没有。”素月微一思量,“可要奴婢去查?” “不必了。估计人早就走了,这会儿查也查不到了。”凌无双侧头,看向正咧嘴揉着腿弯的拓跋焰烁:“王爷可要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了,总是口没遮拦的遭人恨,仇家上门了吧!” 第20章 故人相聚计中计(中) 拓跋焰烁停下动作,似笑非笑地道:“到底是本王的嘴没遮拦招人恨,还是有人想英雄救美呢?” 凌无双闻言,忽然便笑了。 “那翱王猜猜,刚才窗外的人是何人呢?” 拓跋焰烁的眸色微滞,迟疑着问:“刚刚窗外的人不是拓跋飏那小子吧?” “翱王觉得,大王会为了本宫出手吗?”凌无双笑着反问。 “那是谁?”拓跋焰烁谨慎的追问。 凌无双神秘地笑了笑:“本宫也不知道。” “小无双,你学坏了,居然耍本王。”拓跋焰烁嬉皮笑脸的又要贴过来,素月一抬胳膊,将他挡了住。 “素月,走吧。去厨房给大王准备晚膳。”凌无双边说边抬步离开。 拓跋焰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思绪沉淀,哪里还有半点不正经的样子。 他总觉得今儿这事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间还猜不到。 这边,凌无双领着素月进了厨房。为了保证安全,府中原本的下人都已经被遣散,凌无双的三餐都由素月亲自下厨。 至于其他人的膳食,都由军营中的炊事兵负责。 两人进门时,有人背对她们,正在摘菜。 正在摘菜的炊事兵给凌无双行了礼,便又开始忙起手头的活。凌无双则与素月商量着,给拓跋飏做些什么好。 半刻钟后,素月向凌无双使了一个眼色,走到门口候着。凌无双则走到正在摘菜的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没错,这才是凌无双真正想要见的人。绕了一圈子,不过是为了取得拓跋飏的信任,再甩掉他。 只是,有一件事她还没有想通,刚刚在窗边打拓跋焰烁的人到底是何人呢?她想,拓跋飏应该不会那么不理智的暴露自己的行踪吧? “听说你病得很重,我不放心。”男人手上的动作不停,同样压低声音回道。 凌无双心生感动,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她怕他看到,便低着头,咬紧下唇,将眼中打转的泪水忍了回去,才问:“幻影呢?她来了吗?” 她猜,之前帮她出气的人,一定是幻影吧。 有皇甫睿翀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幻影呢? 没错,此刻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就是皇甫睿翀,皇甫睿渊的堂弟。在那个无忧的年华,亘城街头不打不相识,总与她拌嘴,被她叫做“蝗虫”的男人。 只是,转眼间,所有美好似乎都定格在了曾经。 “她有些事情要做,没入府,两日后会来与我会合。”皇甫睿翀提起幻影,眼中满满的无奈。 凌无双闻言,不禁愣住,刚才的人不是幻影,不是皇甫睿翀,那会是谁? 她的脑中再次闪过拓跋飏的面容,却又不敢相信那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这样做,不就等于告诉她,他不信她,装睡跟踪了她吗? 虽说,她早就猜到他没睡,才会饶了那么大的弯子来见皇甫睿翀,但猜到和证实毕竟是两码事。 “怎么了?”皇甫睿翀见她愣神,试探着问道。 “没事。”凌无双回神,淡淡地回。 “这两天不要乱走,两日后幻影会回来给你疗伤。”皇甫睿翀又深深地打量她一眼,才交代道。 “那你呢?准备留在府中?”凌无双紧张的追问。 “嗯。”皇甫睿翀点头。 “不行,你要立刻离开,拓跋飏已经生疑了。你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他定然会抓了你,威胁……”凌无双后边的话哽住,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名字,也可以让她痛到开不了口。 特别是在故人的面前,她曾经的伤痛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于人前,无处可藏。 “无双,既然这个道理你懂,你就跟我一起离开吧。”皇甫睿翀心疼地看着她,这话他本来不知如何说起,既然她什么都看透了,他也不必再藏着。拓跋飏想用凌无双钳制皇甫睿渊的想法这般明显,他怎么能不心疼她? “我是翾国的公主。”凌无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气,亦带着几分伤感。 即便公主的名位赋予了她许多无可奈何,但她从来不会嫌恶这顶桂冠。普通的百姓,尚且知道维护自己的家族荣誉,她亦毫不例外。但她无法不伤,命运蹉跎,让情之一字变得千难万难。 “拓跋飏野心勃勃,他能利用你引皇兄出兵,就能用你换取更大的筹码。”皇甫睿翀不禁又急又怒。 “我知道。”她怎么会不懂,从拓跋飏坚持要娶她那天开始,她便懂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皇甫睿翀努力压低的声音激动得有些拔高。 “你指什么事?”凌无双察觉出他的语气不对劲,追问道。 “皇兄最近独独宠幸一个从周国皇宫掳来的扈达舞姬,听说便连这次出征,也带了她同行。”皇甫睿翀心疼地看着她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加难看。 可是,再残忍,这都是事实。他来这一趟,就是希望她能看清这些事实。 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轻舒了口气,冷静地看着满眼痛惜的皇甫睿翀,问:“你怀疑那个舞姬与拓跋飏有关?” 他们都了解皇甫睿渊,就算是他再爱一个女子,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带一个女子出战。 “我听幻影说,你皇兄当初为了救被囚在周国的惜儿,在显国抓了一个扈达女子,与周王交换了惜儿。”皇甫睿翀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 “能让周王情愿放了皇嫂的人,想必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又恰巧都是扈达的女子,是以,那个女子很可能就是睿渊如今的宠妃。”凌无双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和疼痛,冷静的分析。 皇甫睿翀担忧地看着她:“无双,你应该很清楚皇兄对你的感情,如今他带着这个所谓的宠妃出征,只怕是为了找拓跋飏换回你。” 凌无双苦笑,难道女人的命运一定要由男人决定吗? “皇兄想要的从来不会放手。”皇甫睿翀轻叹:“无双,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回到皇兄的身边。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愿意看他左拥右抱。因为你知他想一统天下,所以你害怕看到他残害你的子民。你是个骄傲的女子,你更加无法接受你的夫君亲手将你奉送给他。” 他的一番理解和体谅,让她顷刻泪流满面。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将她看得如此透彻,为她想得如此周到。可是…… “你既然懂我,你应该知道,我情愿羞辱过后,死在拓跋飏的面前,也不会出逃。那样会连累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凌无双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睿翀,你走吧。别再管我,带着幻影去过纵情于山水的无忧日子。把我没能实现的心愿,一并也实现。” “你都不幸福,你让我如何幸福?”皇甫睿翀苦涩的轻笑,他的喜怒向来都只为她。 “你就当为了让我幸福,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不希望拓跋飏看到了误会。”凌无双用最无情,最伤人的话,想要逼他远离。 “如果这是你要的幸福,等幻影回来医好你的伤,我便离开。”他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是为了逼他远离这乱世,但他依旧不舍得逼她。 命运已经给予她太多的苦难,他不希望她再为了他心疼。 “若是你有机会见到睿渊的话,帮我告诉他,若是他还顾及昔日的情分,不想逼死我的话,就不要再以我的名义而战。”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透着决绝。她不想做千古罪人,红颜祸水,她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站在远处望着,想着那些自己爱的人。 她抹了抹眼泪,转身静默地做着手里的活,不再开口。 他从旁看着她,亦不再出声。他懂她的隐忍,她并非对他冷漠,她只是怕再说下去会止不住泪,无法再坚强地走下去…… 凌无双准备好午膳,便领着素月离开了厨房,并未多做停留。 故人相见固然难舍,但冷静如她,自是清楚留恋只能伤人伤己。 她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将食篮放在桌子上。 她进门时,拓跋飏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还在睡觉。 她低头看了眼床边龙靴的摆放位置,已经可以肯定,他刚才定是出去过。 难道,那个丢石子的人当真是他? 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滑过,她稳了稳纷乱的气息,走到床边坐下。 “子慕。”她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他:“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还闭着眼的人忽然抬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扯倒在他的身上,圈进怀中。 凌无双刚一张口,他便以唇封住她微张的唇。他的舌迅速攻入她的檀口中,热情得好似能融化冰山一般,吻得她不知所措。 她隐约觉得,这会儿的他是愉悦的,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至于到底哪里不同,她这会儿被他吻得头昏脑涨,又有些说不出。 她正迷迷糊糊,他的大掌已经滑进她的衣衫里。她大惊,去拉他的手,奋力地挣扎。 他因她的反抗而不满,狠狠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才松开她的唇,不满地问:“怎么?就这么排斥孤王碰你?” “我……”凌无双脸红心跳,咬咬牙,低着头,声如蚊鸣般说:“我的身子不干净。” 话一出口,她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就好似在暗示他,等身子干净了,便可以与他行房了一般。但愿人丢了,目的能达到。还未大婚,就先同房,她又岂会愿意?一想起身子不干净这事,她不禁蹙眉,她记得素月说过,莫邪带她回来那日,素月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她来了葵水。 算一算,如今已有八日了,怎么葵水还没完?该不是她的身体不单单只是虚弱,还出了其他的问题吧。 拓跋飏眸色微滞,坏坏一笑,贴近她,在她的耳边暧昧地说:“如果孤王说孤王不嫌弃你,可以将就一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她吓得赶紧去推他。 抬眼间,见他满眼怒意,似在不满她的拒绝。 她小心地打量着他,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时,便听某人愉悦的大笑起来。 第21章 故人相聚计中计(下) “不许笑。”凌无双也来了脾气,愤怒地瞪着他,哪里有人这般喜欢取笑人的。 “好,不笑。”拓跋飏勉强憋住笑,看着怀中羞得俏脸通红的人儿,看着看着,含笑的黑眸便认真起来:“无双,当真想一辈子跟着孤王,不再为心里的那个人争取一回吗?” 凌无双眼中的窘迫僵住,缓缓抬头,震惊地凝视他片刻,忽然嘲弄的笑出了声。 “大王把无双按在怀里,又摸又亲的,却问无双要不要为了其他男人再争取一次。难道不觉得这话好笑吗?无双在大王心里就是这般轻贱之人吗?”凌无双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气息:“还是说,大王希望无双回到皇甫睿渊的身边,好换回某人?” 她这话本是试探的话,却见他闻言脸色刹变,一切疑问便瞬间有了答案。 他的怀抱明明还是暖的,但刚刚还大笑开怀的人这会儿神色已经冷得好似腊月的天气。 “你知道了什么?”他紧紧地盯着她:“还是说,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需要别人告诉我吗?”她神色淡定,唇角溢出一抹清冷的笑:“天下皆知,皇甫睿渊带着宠妃出兵,招摇过市,生怕谁不知道他宠幸了一个从周国皇宫里俘虏来的低贱舞姬。” 她故意咬重“低贱”两个字,就是为了看看拓跋飏的反应。 他倒是没让他失望,神色一冷,染了怒意,虽只是一瞬,却仍是被她看到了。 “大王想要用无双换她回来吗?”凌无双声音微颤,心口刺痛。她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命运的操控,她不甘心就这样成为男人之间争夺的筹码。 他没有否认她的质问:“你觉得孤王会吗?” 沉寂的床帏间,他们贴得如此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却读不懂对方的心。 “用膳吧。孤王饿了。”他抱着她起身,拿起床边的靴子套上,向桌边走去。 她自嘲而笑,笑自己不理智,怎么会笨到问他这样的问题。 收起不该有的情绪,她跟着他走到桌边,将食篮中的饭菜拿出,温声道:“大王请用膳。” 他看着她唇角的浅淡笑意,忽然觉得心里发堵。 明明已经几个时辰没有进食,不久前还饥肠辘辘,这会儿拿起碗筷,却总觉得旁边有双幽怨的眼正盯着他看。他勉强吃了两口饭,亦是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最后,只得撂下碗筷,起了身:“孤王还有些事要找翱王和莫邪商量。” “好。”她面色无波的送他出门后,腿一软,跌坐在圆凳上。 “公主!”素月扶住她,担忧地道:“奴婢去请军医过来。” “不必了。”凌无双摇摇头:“你将饭菜撤了,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本宫想歇一会儿。” “是。”素月扶着她走到床边躺下,收拾好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 凌无双平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任时间流逝。她很想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被命运愚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素月急切的声音。 “公主,刚刚有人来报,大王出事了。” 凌无双大惊,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天已经蒙蒙黑了。 她立刻穿了鞋子下床,拉开门,神色凝重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只听说大王是在与翱王和莫邪将军商量要事的时候出事的。”素月回。 “军医去了吗?”凌无双边往外走边问。 “去过了。”素月沉稳地回:“来禀报的人并未说大王的具体情况,只说是翱王派他来请公主的,大王这会儿在翱王那。” 凌无双的眉心越皱越紧,拓跋焰烁又想搞什么鬼? 她带着疑虑,猜疑,直奔拓跋焰烁的院子。 她赶去时,莫邪正面色沉重地站在大厅门口,望着院门的方向。 是以,她一进门,便迎上了他的视线。只是,他却下意识地回避了下。 凌无双不禁又是一惊,莫邪与她的感情她心里有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他如此为难? 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拓跋焰烁也看到了她,盯了她一眼,却侧头对莫邪道:“我们走吧。” 莫邪微一迟疑,并未动。 “这事你帮不了她。”拓跋焰烁的语气少有的冷硬。 莫邪的脸部线条紧绷,攥得手指的骨节“咯咯”作响,却还是随着拓跋焰烁抬了步。 两人在与凌无双擦身而过时,拓跋焰烁微顿脚步,轻笑道:“无双公主,我们都低估了你。” 她听惯了他没个正经的话,这会儿听他这般语气,又唤她“无双公主”,她的心里更是疑云重重:“王爷有话不妨直言。” “呵!”拓跋焰烁嘲弄的笑:“公主莫要忘了本王与公主说过的话,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凌无双不想再听他的冷嘲热讽,看向莫邪,问道:“大王在里边?” “……嗯。”莫邪的声音明显哽了下。 凌无双对他笑笑,示意他安心,才对素月吩咐道:“素月,你在这里等本宫,本宫进去看看。”话落,她向屋子里走去。每走一步,心情都会沉重一分。 走过空落落的大厅,她终于在内室寻到了拓跋飏的身影。不算远的距离,她看到他双目轻阖,面色潮红,眉宇纠结,好似很痛苦。 她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他:“大王。” 拓跋飏闻声,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赤红,汇成欲望的海洋,吓得她心头一颤。 “无双,真的那么想做孤王的女人吗?”他声音轻喘,明明从下向上地看着她,却给了她一股极大的压迫感。 她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刚想开口,便见他拄着床起了身,粗喘着扣住她的下巴,冷冷地嘲弄道:“你当真以为孤王动了你,皇甫睿渊就会为了你杀得孤王片甲不留吗?” 她拧眉,迎视着他怒火交织的视线。他蓦地将她按倒在床上,大掌毫不留情的向她的衣领扯了去。 “既然你那么有自信。孤王就让你看看,皇甫睿渊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这个残花败柳,大兵进犯我拓跋。”他不屑的冷嘲,满眼鄙夷地盯着身下的她,曾经温柔的眸这会儿却化成了利剑,直直地扎入她的心中。她还来不及疼,他已覆在她的身上,疯狂地啃咬起她裸露的肩膀…… 凌无双虽然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拓跋飏为何突然这般待她,但也明白了这其中定然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误会。 “我可以解释。”她尽量冷静的出声,想要唤醒他的理智。 可是,肩膀上被他啃噬的痛,很明显在告诉她,他已不想再听她所谓的解释。 凌无双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心中不禁大急,不想惊动外边的素月。 她摸索着握住头上的金簪,对着他的肩膀便扎了下去。 他吃痛,动作略一松懈,她便瞧准时机全身用力,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随即,她一个翻身,从床上翻了下去。 她裸露的肩膀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一咧嘴,还不待她从地上爬起,就听门外响起了素月的声音。 “公主?” “本宫没事。”凌无双赶忙回,生怕她闯进来,看到自己的丑态。 床上双眼赤红的拓跋飏如猎豹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狼狈的她,不急不缓的抬手握住肩上的金簪,蓦地用力拔下,鲜红的血瞬间从那一处喷出。 他却仿佛没感觉一般,随手丢掉手中的金簪,赤脚下床,在她面前蹲下身,睨着她,冷嘲道:“你既然耍尽手段,想要做孤王的女人,这个时候又装什么清高?” “我没有。”凌无双强忍下眼中的泪水,一口否定他的指责。 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个才十七岁的女子,刚刚险些被他强暴,她怎能不后怕? “没有?”拓跋飏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有人给孤王下了春药,别告诉孤王那个人不是你。” 凌无双一惊,只觉得讽刺,他凭什么一口咬定这样的事情是她做的? “大王口口声声让无双信赖大王,大王可曾信赖过无双?”她隐忍的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朦胧了她对他的嘲讽。 面对她的指责,拓跋飏轻笑:“孤王为了快些回来见你,一整日连口水都不曾喝过,只有午膳时,在你那里进食过。孤王听说,那些饭菜都是你亲手所做。那你说说看,孤王体内的春药是谁所下?难不成是你那婢女?” “不可能。素月不会那么做。”凌无双否定他的猜测。 “那会是谁呢?和你一起在厨房做饭的厨子?”拓跋飏唇角的笑意越发的冷:“要不要孤王将他抓来严刑拷问?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凌无双的心头狠狠地一震,他发现皇甫睿翀了?还是说,这话没有深意,指的只是那个厨子?她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一定不能乱。 “纵使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但我想问大王,我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我想,白日在房里的时候,我便可以……”后边的话,她一个女子说不出。 “可以什么?勾引孤王?”拓跋飏替她把没说出的话说完,讥讽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羞辱。 她一时间脸色煞白,却听他继续嘲讽道:“你既然很清楚皇甫睿渊是为你而来,又岂会猜不到孤王不会碰你?” 凌无双的身子无力地晃了晃,自嘲的轻喃:“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有的亲昵都只是在试探她,试探她会不会用自己的清白去改变局势。 他说得对,早在他要出征,延后婚期时,她就猜到他是忌惮皇甫睿渊。可是,她在为他打了场胜仗后,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 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眼含怨怒地盯着他,控诉着他的残忍。他要多狠心,多轻视她,才会将一个无情的事实赤裸裸地告诉她。 第22章 谁是谁非爱恨间(上) 拓跋飏的眸色微闪,强制压下胸腔内躁动的火气,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无双,这不像你。” “什么样才像我?”她忽然便不想再隐忍,打掉他替她擦泪水的手,哽咽着反问:“是。我是爱皇甫睿渊。我是为了翾国才埋下真爱,远嫁拓跋。可是,我也只是个女人,我也想与我的夫君一辈子相扶到老。你从来没有看懂过我的心。你明里暗里防着我,试探我,你可曾给过我一丝的信任?” 那年亘城街头,她还没有婚约在身,便已经对还未登基为帝的皇甫睿渊情根深种。这不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吗?他拓跋飏不是也知道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她为了她的国家,放弃挚爱,将自己的命交给眼前的男人是错了吗?那什么是对的?拼死拒婚,让自己的国家和子民饱受战乱之苦就是对了吗?亦或是,她将给不了他的心挖出来交给他,便对吗? 到底什么是错?什么才是对?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紧紧地抓住被他扯破的衣衫,第一次放下所有顾及,敞开心里的爱与恨,与他对峙。 拓跋飏本是满心的怒火,这会儿却因她的质问消去大半,只余丝丝的疼。 看着这样真实的她,他不禁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即便,他仍是没办法信任她。 “你们男人最想争的明明是天下,为何非要拿女人做借口?”她抽哽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嫂一样幸运,有一个愿意为她放弃皇位的父皇。她没有退路,她只能走上这条充满荆棘的路。 红颜祸水,倾国妖妃,也许这场战争后,世人的责难和指责会不绝于耳。 可是,男人们真的是为了她而战吗?若是她早在嫁来拓跋之前便薨了,他们就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了? 女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为了掩饰野心的华丽借口。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 理智的分析下,拓跋飏仍是觉得“春药”一事,凌无双定然脱不了关系。但这会儿她哭得痛彻心扉,他不禁想起她的遭遇,也就心生怜悯了。 强压下想要将眼前泪人扑到的冲动,他哑声警告道:“让他尽快出府,只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孤王定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筹码。” 凌无双哀戚的神色僵凝,强作镇定地回道:“无双不懂大王在说什么。” 拓跋飏冷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企图骗他,他被她气得不禁咬牙道:“皇甫睿翀!” “你怎么知道的?”凌无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敢肯定他没有见过皇甫睿翀,如若不然,皇甫睿翀不会不易容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知道他是谁并不难。”拓跋飏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却见她一缩,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 他眸色微沉,看着她紧攥在手中的破碎衣衫,心里有股不适滑过。 “为何放过他?”她还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孤王做事不需要理由。”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冷声道:“如果不想孤王失去心智强要了你的话,现在就离开。” 他越是这般不说,她的心里越是生了异样的感觉。 如今天下混战,单凭皇甫睿翀私闯拓跋官邸的事情,就可以将他视作细作抓起来,以便作为筹码。甚至,可以换回那个女子…… 睿渊即便再无情,也不会不顾睿翀的生死。 只是,她不懂,既然他已经看穿了一切,为何还要放过睿翀? 她缓缓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染了泪花的眸子一片迷蒙。 这世上的事仿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总是估计错误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越是看不清。但,不管理由是什么,她仍是在心中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背对着她,隐忍着,神情紧绷,额上青筋暴现,听着她凌乱的脚步,仓皇而逃,夺门而去。难道,药真的不是她下的? “公主!”素月看着如此狼狈的凌无双,满眼惊色。 凌无双却顾不得她的反应,快步向院外而去,只想逃出这让她害怕的地方。 才一出院门,她急促的脚步便生生的僵了住。 不远处,冀安领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快步而来。 她瞬间便懂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强要她。或许可以说,即便她送上门,他也不会动她这颗有利的棋子。那一瞬的所谓失控,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要再自作聪明。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信她。提防和猜疑是他给她的全部。 冀安与女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看清了冀安眼中的怨恨。 这会儿她若是聪明的话,就该快步走开。 可人一辈子,谁又不犯几回傻呢? 她攥着破碎的衣衫,就这样看着两人越走越近,看着冀安眼中的怨恨变成鄙夷。 她这般狼狈,任谁都能想象得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侧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她,如小鹿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愧疚,好似在抱歉抢了她的男人。 多么讽刺的一眼…… 凌无双眸色清冷地盯着她,吓得她一缩,赶紧收回视线,加快脚下的步子,低着头跟在冀安的身后。 冀安的视线如利剑一般,从她的脸上扫过,领着女子快步从她的身旁走过。 这种漠然的敌视,竟让她觉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素月狠狠地瞪了冀安一眼,小声对凌无双道:“公主,我们走吧。” 凌无双闻言侧头,声音轻颤:“素月,你说本宫错了吗?” “公主?”素月一时间有点没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是在问什么。 还不待凌无双开口,身后便传来了冀安不高不低,却足够她们听到的声音。 “大王,人找到了。” “带进来。”拓跋飏沉稳的声音与往日不同的略带嘶哑,好似被烤干了嗓子一般,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烦。 “吱呀——” 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凌无双蓦地屏住呼吸,门扉关起的声音从她的心头碾过,她的身子不稳定地晃了晃。他情愿找个不相干的女人来,也不愿意碰她。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珍惜,而是怕她成了残花败柳,再不能牵制皇甫睿渊。 “公主!”素月一惊,赶忙扶住她。 “我们走。”凌无步履艰难,前方的路被苦涩的泪水模糊。 由素月扶着,转了个弯,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原来,人一旦走进弯路,便看不见身后的人和事了。 “公主。”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遥远的低唤,带着沉重和无奈。 她微愣,回头望去,便见莫邪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转弯处。 他们静静地对望着彼此,莫邪的眼中带着无法隐藏的纠结。 他先抬步,走到她的近前,痛惜地凝着她:“先回去吧。” “大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凌无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问。 她在他的眼中一向坚强得让他心生敬佩。这会儿,她满眼泪水的柔弱样子,不免让他心疼。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也了解她的固执。是以,他给了她答案。 “无双,大王远比你想象中的睿智。大王从十岁登上王位开始,只败过一次。那天,族人的血染红了我们的衣衫,大王对天发誓,不会再有下次。果真,便不再有下一次。”莫邪顿住话,微昂头,望向远处,似陷入了回忆:“为了胜利,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所以……”凌无双动了下唇瓣,声音微哽:“所以,便连他爱的女人也可以牺牲,对吗?” 他的身子微僵,眼底有抹痛划过:“无双,如果你想回到显帝的身边,大王或许……” “大哥!”凌无双恼怒地打断他的话,她回不去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去。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问:“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邪微一迟疑,才简单地将她今日做的两件事情点出:“你故意引大王去听你和翱王的对话,其后在厨房见了皇甫睿翀。” 凌无双闻言愣了愣,忽然便咯咯地笑了。当真是她自作聪明了。她原以为引他去听她和拓跋焰烁的对话,便能挑拨他们叔侄的关系,让他从她身边调走拓跋焰烁,亦能让他不再怀疑她去见了皇甫睿翀。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就这样看着她在他面前上演着一出虚假的戏。 “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无双很虚伪?” “个人有个人的无奈。”莫邪轻喟。在他看来,拓跋飏与凌无双之间不过是一场智谋的角逐。至于夫妻之间的情分,没有爱,说起来总让人觉得苍白无力。 她在他的眼中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却还是摇了头,倔犟地说:“大哥,我不会离开。” 莫邪并不惊讶,似已经猜到了答案,轻叹道:“大王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情。今日翱王本提议拿下皇甫睿翀。大王却说若是拿下皇甫睿翀,即便你是幻影的亲姐姐,她也定然不会医治你。” 凌无双惊讶地张了张嘴,眼中还有湿意,神色却已经僵凝。她没想到拓跋飏不动皇甫睿翀竟是这样的原因。 幻影的脾气强硬,从不受人威胁,若是拓跋飏抓了皇甫睿翀相要挟,幻影即便陪着皇甫睿翀一起死,也定然不会任由拓跋飏摆布。 真的是念着夫妻情分吗?还是因为她的身份?亦或是感谢她对拓跋的舍生忘死? 莫邪又道:“有些事并不一定是你做了,才是你的错。” 凌无双一怔,不禁自嘲而笑。她怎么就忘记了这个理? 第23章 谁是谁非爱恨间(中) “扶你主子回去休息。”莫邪看她脸色越发惨白,不忍再说,便对素月吩咐道。 “是,将军。”素月扶过她,与莫邪擦身而过。 她没有向莫邪解释春药一事,有种错叫百口莫辩。即便不是你做的,但你若是没有能力洗清自己,那便只能是你的错。 权力争斗,本就残酷的。没有人会因为你喊冤,便煞费苦心的去追查你想要的真相。 只有将你搁在心里的人才愿意为了还你一个清白,不惜代价。不是在乎你的错与对,只因不愿让任何污秽染了你的清白。 今儿这掺杂着心伤的一课,她当真是受教了。 莫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抬步而去。 他不知道告诉她这些是错是对,莫名就走到了这里。 人生似乎与他们开了一场很大的玩笑,让他们在爱恨情仇之间奔忙,找不到出口…… 好在早前凌无双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拓跋的士兵又都不会随便进入内院。凌无双才不用在众目睽睽下狼狈的逃离。 回了房,素月体贴地帮她更衣,见她的肩上有血迹染透雪白的亵衣,赶忙道:“奴婢去找伤药。” 凌无双叫住她:“不必了,这伤就留着吧。也好提醒本宫长些记性。” 素月轻皱眉心,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记得,她初被选中成为暗卫受训时,受了伤,也是不能医治的。原因和凌无双说的一样,为了让他们记住这疼,免得以后再犯。但凌无双与他们不同,她是翾国唯一的公主,有着尊贵的身份。他们这些暗卫在这世上却无亲无故,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人卖命。渐渐地,他们变得冷血,只知道唯命是从,不知情为何物。 “素月,你不用为本宫难过,人生哪里会没个磕磕碰碰的?”凌无双勾唇,释然一笑:“在这里虽然没有了皇兄和母后的保护,但我还有你。” 她说着拉住素月的手,眼底的亲近是骗不了人的。素月已经是她在拓跋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纵使她知道素月只听命于皇兄,但即便皇兄有再多谋划,都不会希望她埋骨拓跋。 素月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她给的亲近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只觉得冷硬的心有被融化的迹象。她定定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述说自己的感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奴婢去给公主拿换洗的衣物。” “好。”凌无双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叹息。相较于素月这一生无亲无故,要在刀口上过生活,她幸福得多。至少母后和皇兄给了她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十七年。若说她身不由己,素月不更是身不由己,一生都被身后的势力操控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 她走到床边坐下,侧头看着肩上、锁骨上的大片淤青和血痕,轻轻蹙眉,拓跋飏倒真是嘴下不留情。 想起他刚刚赤红着双眼的样子,她的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是谁给拓跋飏下的药? 她身边有机会下药的人只有皇甫睿翀和素月,皇甫睿翀一心想要带她离开,定然不会这么做。难道是素月?她的视线再次落在站在衣柜前的素月身上。 难道是皇兄怕夜长梦多,才有的决定? 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下,不愿意往下再想。 想起拓跋飏今日的禽兽行径,她本是恨他的。但,莫邪的一番话却让她明白这事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 真相到底如何,拓跋飏并不在乎。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她,也是她身边的人做的。 若是她管不住身边的人,那这个错,理应由她担着。 而早在找她去之前,冀安已经出去给他物色女人。从头到尾,不管她是何目的,他没打算碰她却是事实。 想起那个女人,她微蹙的眉心便又紧皱了几分。他们这会儿在…… “公主,更衣吧。”素月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她不禁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素月觉得主子这反映有点奇怪,却没有多问,动作麻利的帮她更了衣,安顿她在床上躺下后,刚要退出去,便听凌无双声音低低地道:“素月,别走,留下陪本宫说说话。” 从中原到扈达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凌无双褪去一身的天真洒脱,一直都很安静,活在一个人的孤单中。 她将自己的心上了锁,别人走不进,她自己亦走不出。 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 “是,公主。”素月顿下步子。 “坐吧。”凌无双靠坐在床边,轻声道。 素月迟疑地看着她,身体僵直地站在床边没有动。 “本宫吩咐你坐。”凌无双故意严肃地道。 素月看看她,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下。 “素月,今日本宫与大王在房中的对话,想必你都听到了。” “奴婢听到了。”素月点头,只有一门之隔,她怎么可能听不到。她几次恨不得冲进去,生怕凌无双出了事,她没有办法向主子交差。但,又怕坏了事,便一直忍着伺机而动。 “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凌无双压下所有情绪,仔细思量着今天的事情。 有些事伤过痛过便够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一直窝在壳里,伤痛下去。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她一定要知道一切到底错在了哪里。 素月沉吟:“若问题出在公主这边,那便只能是伤药和食物。”而这两样都跟皇甫睿翀有关。 “他不会这么做的。”凌无双当即排除皇甫睿翀的嫌疑,他对她的情谊,她又怎么会看不到?而且他认定她和拓跋飏在一起不会幸福,他又怎么会给拓跋飏下春药? “公主忘了皇甫公子身边有一个用毒高手。”素月是暗卫出身,洞察力自然敏锐。 “幻影生性坦荡,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凌无双提出合理的质疑。 “为情。”素月肯定地回。 “那更不可能了。她是真心爱睿翀的,定然不会轻易做让他怨恨的事情。”凌无双当即否定:“她是本宫的妹妹,本宫不信她会有歹意。” “公主问问她,不就知道缘由了?”素月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事没有实质性证据。 “你说的对,与其胡乱猜测,倒不如坦诚相对。”凌无双点点头,微一思量:“不过这般看来,幻影应该在府中才是。” 想到这,她蓦地一惊:“糟了!” 她当即下床:“素月,给本宫更衣。” “是。”素月不敢怠慢,当即取了干净的衣衫给她穿上。 凌无双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快步向外走去。从她出事开始,皇甫睿翀便没有出现过。这院子本就不大,只怕她之前的遭遇,这会儿已经传开。若皇甫睿翀是自由的,没有理由不来看她。 而拓跋飏既然说会放过皇甫睿翀,便不会突然反悔。 是以,只有一个可能,皇甫睿翀和她们一样怀疑幻影在府中,寻了去。 即便这事让她受了屈辱,但她仍是愿意相信幻影没有歹意。 她怕只怕皇甫睿翀一时冲动伤了幻影的心。千金难换一人心,她希望看到他们幸福,切勿因为她的事再生什么误会。 凌无双这厢刚推开门,便感觉一股冷气向自己而来。还不待她反应,素月已经将她扯到一侧。她惊魂未定,刚看清刺入门里的长剑,以及持剑人幻影满眼的戾气,紧接着又一剑向她这边刺了过来。 素月刚要抽出腰间的软剑接招,便听凌无双一声怒斥:“素月,让开。” “公主!”素月不解,却还是一个闪身,让到了一边去。于暗卫而言,最重要的是听从命令。 幻影没想到素月会忽然让开,泛着寒光的宝剑便向凌无双刺了去。 这天下间,还会有人的武功高过幽冥教的教主吗? 若是她不让素月躲开,素月定然会毙命在幻影的剑下。于幻影而言,素月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但她不同,她与幻影血脉相连,她愿意赌她不会伤她。 突然改变的局面让幻影的眸光微滞,刚要收招,一个人影已经跃到凌无双的身前。幻影大惊,想要收招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见剑尖没入来人的身体中。 在场的人皆愣住,只听来人冷冷地道:“闹够了吗?” 幻影握着剑柄的手轻轻地颤抖,看着眼前冷冷的面孔。这个男人对待旁人总是翩翩儒雅,只要一对上她,便是这般冷冷的。她心里真恨,恨不得一剑扎下去,取了他的性命。 凌无双读懂她眼中的挣扎,从男人的身后走了出来,对他道:“睿翀,你误会了。” 若不是幻影早已经收招,皇甫睿翀这会儿只怕已经命丧黄泉,哪里还有力气在这里指责幻影。 “你不必替她说话,她生性狠辣,要人性命更是家常便饭。”皇甫睿翀声音冷硬,语气肯定。他可没忘记刚刚幻影亲口承认,拓跋飏所中的春药是她下在金疮药里的。 他才怪罪她两句,她便满眼杀气地说:“既然你那么在乎她,我现在就去杀了她,看你如何在乎。” 皇甫睿翀生性善良,即便幻影这会儿针对的不是凌无双,他亦接受不了。更何况这个人换成了凌无双,他的怒气更胜。 幻影闻言,眸色一冷,握在手中的剑便往前一送,长剑扎得更深了些。 “幻影,我信你。”凌无双蓦地出声,幻影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当即又道:“幻影,姐姐信你。” 幻影眼中的冷意微滞,并未看向凌无双,始终直直地盯视着皇甫睿翀。 她想要他信她,即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是杀人如麻的妖女也没关系。 他一声冷笑,侧头看向凌无双:“你信她?” “对,我信她。”凌无双的神色认真:“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皇甫睿翀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剑挡得有点可笑,人家姐妹情深,他倒成了挑拨离间的那个。 “好,你信她。那你说说看,她为何给拓跋飏下药?” 凌无双一时间被问住,便听他嘲讽一笑。 第24章 谁是谁非爱恨间(下) 幻影长睫微垂,挡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蓦地抽了剑,血水从皇甫睿翀的伤口喷了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下意识捂住伤口,血水从他的指缝中迅速流出。 幻影用染血的长剑直指他:“皇甫睿翀,我给你五日的时间。五日后我会来抓你回去与我生娃娃。” 凌无双本来正在担心皇甫睿翀的伤势,这会儿听了幻影的扬言,担忧之情尽数僵在了脸上,便是刚刚满脸怒意的皇甫睿翀,也有片刻的傻眼。随即,他一张白皙的俊脸,青红交加,脸色可谓精彩。 “幻影,你……”他已经忘记了伤口的疼,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哼!”幻影不屑地冷哼,收了剑,飞身而起,瞬间已经消失在院中。 直到幻影离开,凌无双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不禁喷笑出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皇甫睿翀恨得直咬牙。 “好,我不笑。”凌无双强忍住笑,对素月吩咐道:“素月,帮皇甫公子包扎一下伤口。” 吩咐完,她还不忘再次看向他,真心里透着些调侃地道:“蝗虫,有幻影这样的女子炽烈的爱着你,你很幸福。” “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他试图解释,却被她打断:“她不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对你的心思。” 皇甫睿翀不再辩解,他与幻影朝夕相处几个月,他又岂会不懂她的心思? “你留下照顾你家主子吧。”他对素月吩咐一句,捂着伤口,抬步离开。 素月自是不会听从他的命令,看向自家主子征求指令。 “不去也好,免得一会儿幻影去而复返,看到你给她孩子的爹爹包扎伤口,还不得杀了你啊!”凌无双强忍笑意,调侃道。 皇甫睿翀闻言转头狠狠地瞪了凌无双一眼,真恨不得遁地,立刻消失…… 清风小筑,此处是这宅子里最为幽静的一处。 一排排杨柳后,一间茅草屋,室内的摆设甚为简陋,想来前身不过是间下人房。 但,拓跋焰烁今日行至此处时,却忽然相中了这里。 大战过后,难得喘息的当口,人的心情却无法得以平静,烦躁,却找不到出口发泄。 本想一个人在这里避世两日,莫邪却忽然找来了。 虽说莫邪平日挺不屑他的,但对于莫邪的到来,他仍是不惊讶。他早就猜到莫邪今儿定然会为了凌无双的事情纠结。 莫邪在凌无双和过往之间徘徊着,怎么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也只能找拓跋焰烁这个深知他的过往的人喝闷酒了。 拓跋焰烁打量着一杯接一杯喝酒,没有打算停下来的莫邪,好笑地问道:“你确定你是来找本王喝酒的?” 莫邪顿住动作,这才发现自己从坐在这里开始,便开始自斟自饮,完全忽略了对面的人。 他拿起酒壶,给拓跋焰烁斟满酒,举杯道:“王爷,请。” 拓跋焰烁拿起酒杯,一仰而进。 “其实莫邪将军大可不必庸人自扰。凌无双也好,那位也好,要谁,选谁,都是大王的事情。大王的想法一向没有人可以左右。” “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救她回来。”莫邪有些激动地回。 “即便你有能力救她,但她不见得愿意与你回来。”拓跋焰烁轻笑,怎么这些所谓的聪明人一到关键时刻,就非要拧着呢! 在他看来,莫邪之所以纠结,便是看懂了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他看懂的。 可不面对又如何?一切还会朝着那个你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拓跋焰烁轻笑,笑世人的痴,笑莫邪妄为名将,情愿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笑什么?”莫邪眸色刹那间变冷,他一向讨厌这样的拓跋焰烁,好似永远都能洞悉这世上的一切,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笑的。 都道翱王浪荡多情,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真的知道拓跋焰烁的无情。 “莫邪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难不成将军就喜欢别人用刀子将你的心一刀一刀地刨开?”拓跋焰烁随手给自己斟了杯酒,笑对着莫邪冰冷的眸子:“还是将军认为那位的智慧真的蠢笨到看不懂大王的用意?也只有凌无双才会那么天真。” 莫邪闻言,嘲弄的勾唇,眼中的冷意渐渐退去。 他们一起长大,他这会儿怎么糊涂得连她的秉性都忘记了。 “无双公主不是笨人,她只是……”莫邪的话顿住。 “你都看懂了,可惜她还没懂。生在乱世,任凭她再聪慧,善良都会成为她的致命伤。”拓跋焰烁对着莫邪举杯,一杯酒饮下后,才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她少些心机,真实些,日子还好过点。” “大王……”莫邪刚一开口,便被拓跋焰烁打断:“你若是想帮她,就不要去猜测大王的心思,更不要去管她和大王之间的事情。” 莫邪的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再次闷头喝起了酒。 “虽说情之一字从来都是变幻莫测的。但,将军应该很清楚大王的性子,所以本王奉劝将军,还是离凌无双远些。免得他日对峙,将军为难,她也为难。”拓跋焰烁觉得自己今儿有点反常,忽然说了这么多废话,搞得自己跟指路明灯似的。 端起酒杯,才送到唇瓣,他便是一勾唇角,想起了今日凌无双算计他的事情,小丫头还真是有仇必报。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各饮杯中酒。 翌日。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凌无双睡下还没有一个时辰,便听素月在门外禀报道:“公主,出事了。” 凌无双几乎是一个激灵的坐起,急道:“进来说。” 素月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她的床边,压低声音禀报道:“公主,大王发兵攻打鲜于了。” “什么?”凌无双大惊,没想到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但,若是拓跋飏昨日听到了她的话,断然不会没有理由的攻打鲜于,污了自己的名声。 她抓住这一点,随即追问道:“攻打鲜于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昨夜有鲜于奸细行刺大王,大王怒鲜于不遵守十五日的盟约,故而发兵征伐鲜于。”素月将已经传开的消息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行刺?是何人?”凌无双的话才一问出口,脑中忽然闪过一双如小鹿般的眸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若真是大举动的行刺,她昨夜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除非所谓的行刺,不过是拓跋飏自己传出去的。 “是昨天那位姑娘,听说当场就被护驾的侍卫刺穿了心脉而死。”素月复又道:“奴婢觉得那位姑娘并不会武功。” 她的武功造诣也算是颇深了,一个人会不会武功,她还是能看出的。 “拓跋飏需要一个理由攻打鲜于,她自然便成了牺牲品。”凌无双微昂头,靠在床柱上,阖上眼,掩去眼中的痛意。脑中却再次闪过那双惊慌,却又带着期待的眸子。 在这样的乱世,在这被敌军占领的纳威阿拉城中,谁都知道这府中住着怎样的人物。 那姑娘彼时定然以为昨夜会改变她的命运,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如天神一般的男人会在夺了她的清白之后,还让她承担了行刺的罪名,就此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良久后,凌无双忽然问:“她有家人吗?” “听说是这城中一户商贾家的小姐,昨夜事发时,大王先是将消息压下,随后秘密出兵,直到今儿一早,冀安带了人去抄家,这消息才极快的传开。” “瞒的还真好。我们住在一座院子里都不知道这事,更何况是外边的人了。只怕是消息传开时,拓跋飏已经带领人马,兵临锁阳城了。”凌无双嘲弄地道。 “按时辰算,两座城池离得这么近,这会儿大概已经开战了。”素月附和道。 “多精妙的连环计啊!”凌无双又赞又嘲,语气矛盾:“他不只是有了发兵的理由,更能将那户商贾家的钱财尽收于自己的囊中。虽不一定是什么大数目,但这事于他而言,只有好处,并无半点的弊端。” 拿下锁阳城,便等于拿下了一半鲜于。因为扈达地大人稀,哪个部落自然都没有能力像中原那样百里之内必有一座城,重兵把守。 是以,鲜于西侧只有纳威和锁阳两座城池,攻下这两座城,拓跋的军队便可以在毫无阻拦的在广阔土地上推进几百里,直攻鲜于的内城了。 素月闻言,不禁着紧地问:“公主,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 “什么都不必做。既然难得清闲,又何必庸人自扰。再者,战场本也不适合我们。” 相比拓跋飏,她当真是嫩了些,心也不够狠。 只是,她倒是好奇一件事情,鲜于英珠征战沙场十几年,所谓兵不厌诈,她当真会信守十五日的约定? 是以,这场仗的胜负,如今还看不出结果来。 “素月,你下去吧!本宫想再睡会儿。” 她昨夜一共才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头还有些疼。 心里搁着太多的事情,虽知自己已然睡不着了。但她要养足了精神,好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事情果真被凌无双不幸言中,鲜于英珠虽然没有派重兵过来把守,却留下了那支之前囚困莫邪,以偷袭见长的军队。 莫邪之前吃过那支军队的亏,与拓跋飏在军队布置上兵分两路。 而那支军队人数不多,自然不可能两边都顾及到。是以,最后选择了围剿拓跋飏。 若是他们能拿下拓跋飏,这场仗他们便胜了大半。 是以,在他们的全力围剿下,莫邪攻占锁阳城的时候,拓跋飏却被困在了锁龙坳。 而拓跋的先王,曾经便是在锁龙坳中伏,受了重伤,不治身亡的…… 锁龙坳只有一条极窄的通道,四周灌木杂草高过人身,有多少人藏于其中,根本无法预计。 那里又是鲜于的地界,想必那支鲜于英珠特别培训的军队,对那里定然很是熟悉。被围在里边的人,想出来难比登天。 第25章 众将逼宫入险境(上) 历史又一次戏剧性的重演,凌无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那里成为拓跋飏心里永远的结。 听完素月的禀报,她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吩咐道:“素月,去将大王送本宫的铠甲拿来。” “公主,素月觉得这事有诈。大王向来运筹帷幄,走一步算计三步。他怎么可能让自己那么容易就被困在锁龙坳中呢!”素月劝阻道:“更何况公主的身子也不能再折腾了。” “天下人这个时候都看着本宫呢!本宫怎能不去?再者,这事本宫即便不主动去,拓跋焰烁也会提议让本宫去的。” 她若是死在锁龙坳中,鲜于必亡。 她太了解皇甫睿渊了,他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毁掉他想要的。拓跋飏是因此想要引她入局吗? 皇甫家的男人素来有情痴的美名,她与他的那段情又世人皆知,这也是当初鲜于英珠不伤她的原因。 那一次,若不是她答应休战十五日,允了鲜于英珠一件事情,她也不会放她和莫邪回来。 可若是有第二次,她即便不杀她,也定然不可能再放她回来,定然会抓了她,为鲜于换取更大的筹码。 “可是公主的身子……”素月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侍卫的声音,“公主,翱王有急事请您过去。” 凌无双对素月了然地笑笑,才回门外的人:“本宫知道了。” 果真,果真…… “拓跋人分明就是一直在利用公主!”素月不禁怒言。 “可本宫只能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利用,不是吗?”凌无双苦笑:“若是拓跋不能称霸扈达,翾国便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显国抗衡。周国刚刚被灭,无论是显国,还是翾国,都需要休养。是以,中原如今才看似和平。可是,睿渊……” 凌无双的声音忽然哽住,该改口了。 “显帝终有一日还会在中原大举兴兵。只有拓跋强大了,这天下三足鼎立,才能制衡住显帝的野心。”这是她来这一躺的目的,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若是公主与显帝在一起,说不定他也会像主子对皇后一样。”素月虽未经情事,但她亲见凌灏离对颜若歆至死不渝的深爱。她便以为,这天下所有的爱都该是那样的。都会是那样的。 “傻素月,即便是皇兄那般爱皇嫂,他依然不会为了皇嫂放弃天下,更别说野心勃勃的显帝了。当一个男人的肩上扛起了一座江山,他便注定无法像常人一样的爱。” 她不是没动心过,只是在最后的关口,皇甫睿渊让她看懂了这个事实。 他想要天下,亦想要她。 可是,怎么可能?若是这一切可以两全,显国先皇也不会退位了。 “奴婢去给公主取铠甲。”素月的声音低低的,心尖发疼。 她曾以为自己身为暗卫,没有了自由,身不由己。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没有自由的是凌无双。她亲手用枷锁,锁住了自己的心。 沉重的铠甲落在凌无双单薄的肩头,素月的眼眶微湿。 “公主!”素月蓦地跪下:“素月愿意易容成公主,自缢在锁龙坳中,只要传出公主身亡的消息,奴婢相信显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凌无双俯身将她扶起,心头有暖流滑过。 身边还能有素月这样一个愿意替你去死的人,她怎能不感触? 只是,事情又哪里有素月想的那般简单啊! 即便,她薨世了。显国,翾国,鲜于,拓跋也定然会争夺她的尸身。 不管尸身最后落入哪国手中,假扮一事都定然瞒不过去。不过是白白赔上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而已。 她刚扶起素月,屋门便“嘭”的一声被推开了。 皇甫睿翀脸色难看地冲了进来,看着她一身的铠甲,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无双,你不能去。这分明是拓跋飏引你入局的戏。”他冲到她近前,攥住她的手,满眼的急切。 “也许,他也没有那么坏。”既然都决定去了,又何必非要将拓跋飏想成奸恶之人呢! 皇甫睿翀蓦地想起了什么,质问道:“无双,是因为他放过了我。是以,你为了感激他,才如此吗?” 昨日,忽然有人给他送了饭菜过去,说是他家主人吩咐要好好的招待他。 他又岂会不懂,那是拓跋飏已经识别他的提示。 他当时就觉得拓跋飏定然有目的,如今他总算是想通了。 “睿翀,他是我的夫君,我必须去。”凌无双的语气坚定。她不能因为怀疑这是一场局,而置自己的夫君于不顾。 她抬步,想要绕过皇甫睿翀。 “锁龙坳中的人不会是他。”皇甫睿翀急得低吼。 “是,以他的才略,锁龙坳中的人八成不会是他。但也有两成可能是他,不是吗?”她了解他的骄傲,即便入锁龙坳凶险万分,但也难保他有想为先王扳回一局的想法。 “是他又如何?西侧的大部分兵马都在锁阳城中,若是锁龙坳中的人是拓跋飏,莫邪即便是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也会救他。”皇甫睿翀越发激动,他不信她想不到这些。为何偏偏要去送死?为何可以爱世人,却偏偏不爱自己? “如果莫邪为了救拓跋飏放弃锁阳城,只怕最后连纳威阿拉城也保不住。那战死在疆场上的将士们便白死了。拓跋再想夺回这两座城池,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不能不去。”凌无双深深地凝他一眼,不再犹豫,抬步离开。 “其实你与睿渊根本就是一样的。”皇甫睿翀的视线迷蒙,声音恍惚的从她的身后响起,声音不高,却是肯定的:“于你们而言,天下比什么都重要。” 泪瞬间迷蒙了凌无双的眼,连他也不懂她了吗? 不懂便不懂吧!她既然不能回应他的情,又怎么有资格要求他懂她呢! 她脚下的步子不禁更沉重了几分。他猛然又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陪你去。” 她一怔,他已经快步追了上来,眼含泪光地笑望着她:“既然心已经给你了,不差把命也一起给你。” “蝗虫……”凌无双强忍下眼中的泪水,对着他拼命地摇头:“你不能去。你要好好的活着。如果这次我真的回不来,帮我做一件事情。” “不许胡说。”皇甫睿翀怒斥她的声音微微发哽。 “我是说如果。”凌无双望着他笑,眼中绽开泪花:“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就让幻影想办法毁了我的尸身。然后,你们带着素月离开,对外散播出消息,说我还活着。” 若是这一战她为了拓跋而死,她相信拓跋飏定会满足她最后的心愿,给她的亲人留一个念想,相信她还活着。 “凌无双,你若是再胡说,我便不认你这个朋友了。”皇甫睿翀恨得直咬牙,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答应我。”她知道她这样的要求会让他心如刀割,但她只能求他,他是她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好,我答应。凌无双,我答应你。”皇甫睿翀蓦地转身,不再看她。 他不敢看她眼中的泪,更不愿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泪。 “素月,我们走吧!”凌无双抬步迈过门槛。她多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可是她不敢,她怕微一犹豫,她便不能这般坚强了。 素月红了眼圈,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忍下了。 因为她明白,不管谁说,谁劝,都阻止不了凌无双。 出了凌无双住的小院,两人直奔前院大厅。 她们过去时,拓跋焰烁和冀安已经等在了那里。 “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本王就不多说了。”拓跋焰烁从椅子上起身,一撩袍子跪了下去,冀安立刻也跟着跪了下去。 凌无双静默地看着两人,知这两人给她下跪,定然是有求。 “臣恳请公主出发前立下生死状,生死与拓跋无关,均是公主自愿。”拓跋焰烁咬清每一个字,要求道。 “你们欺人太甚,我杀了你们。”素月恼怒地拔剑,直指拓跋焰烁。冀安刚要起身,却被拓跋焰烁按住。 “若是公主不愿,臣绝不会强求。”拓跋焰烁嘴上说不会强求,但那语气却有几分迫使之意。 “素月,将剑收了。”凌无双低斥一声,看着她收了剑,才对拓跋焰烁道:“单凭王爷如此大礼,又自愿称臣,本宫也该答应了王爷一心为国的请求。只是,本宫也有一个请求,想请翱王帮忙。” “公主请讲。”拓跋焰烁打量着她,并不惊讶她的冷静,只好奇她想用自己的生死状换什么。 “拓跋歼灭鲜于之时,本宫希望你们能放鲜于卓娅一条生路。”这是她答应鲜于英珠的要求,纵使她也许没命替她完成了,但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兑现承诺。 毕竟当日鲜于英珠用了一万条命,换的不过是自己女儿的一条生路。 拓跋焰烁微一迟疑,冀安便嘲讽地接了话:“公主莫不是糊涂得分不清敌友了不成?鲜于卓雅是鲜于的皇室,斩草不除根,难不成留着她的命,等她日后来报复不成?” 拓跋焰烁之前想不通,凌无双到底用怎样的条件换回了那一万兵马。 他不信只因为休战十五日,就如鲜于英珠不信他们真会休战,埋伏了人等他们毁约,自投罗网一般。 鲜于英珠不愧是纵横沙场十几年的老将,早早就看清了局势。 当日,她能将莫邪的一万兵马囚于城中,也不过是巧胜,用了一招请君入瓮,才囚住了急于立功的莫邪。 而以锁阳城的兵马,鲜于英珠想要俘虏莫邪和那一万兵马根本不可能。除非她放火焚城,才能彻底地将那一万兵马除掉。 只是,失去了显国做同盟,鲜于的败局已定。若是她惨无人道的焚城,那拓跋他日必会效仿,以其人之道还之。是以,她放过那一万兵将,便也等于放了鲜于子民一条生路。而鲜于英珠借着这个机会,又换了她女儿一命,还真是让她占尽了便宜。 即便如此,凌无双既然已经答应了这个条件,这会儿他也不能不顾大局的不应。 “臣只能答应公主,鲜于亡国时,保鲜于卓雅一命,若是她日后再被俘虏,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好。”凌无双知道这已经是拓跋焰烁能做到的极限了。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笔,毫不迟疑地在纸上写下生死状。 冀安见她如此利落,震惊地看向拓跋焰烁。他还以为贪生怕死的中原女人定然不会同意。 拓跋焰烁只是淡定的轻笑,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凌无双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放下笔,转身看向拓跋焰烁时,忽然便笑了。 拓跋焰烁被她笑得愣了下,问道:“公主笑什么?” “王爷如此淡定,当真就那么肯定锁龙坳中的人不是大王?”凌无双笑得妩媚妖娆,如罂粟染血。 第26章 众将逼宫入险境(中) “住口!”冀安怒极,在他看来,凌无双的反应就是巴不得拓跋飏死。 凌无双半点理他的兴趣都没有,始终看着拓跋焰烁笑。 拓跋焰烁毕竟不是冀安那样的莽夫,闻言故作不解地反问:“锁龙坳困的不是大王是谁?臣不懂公主说什么。” “想必王爷应该不会不知道,锁龙坳是如何得名的吧?”凌无双紧紧地盯着他脸上浮夸的笑,继续道:“那里是大王的心结,王爷能肯定,大王不会亲自去解开这个心结吗?” 拓跋焰烁微愣了下,却还是不露破绽地点点头:“公主分析的有理。臣原本还不懂大王为何会被困,这会儿得公主指点,也算是懂了。” 可有人沉不住气了,冀安顿时白了一张脸,急问:“王爷,被困锁龙坳的人不会真的是大王吧?” “冀安!”拓跋焰烁怒斥,被冀安气得不轻。 他真后悔,就不该让这个莽夫留在他的身边。 凌无双轻笑,果真他们都知道被困的人不是拓跋飏,知道这是一个局。 “本宫就此别过。” 冀安见凌无双离开,不禁急得一跺脚。 “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被囚的人不会真的是大王吧?不行,我要跟去看看。” “你给本王站住。”拓跋焰烁喝止他的动作:“别忘了,大王临走前吩咐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守住纳威阿拉城。” “若是大王出事了,要这纳威阿拉城有何用?”冀安不赞同的反驳。 “你倒是真好挑唆!”拓跋焰烁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道:“你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大王会那么不理智的为了解什么心结,让自己陷入危险吗?” “这倒是。”冀安还是很相信自家主子的冷静和睿智的,但想起凌无双刚刚的话,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但外一被那个女人不幸言中呢?” “没有外一。你我只要守好这里便可。”拓跋焰烁不是半点担忧都没有,他只是不能让自己动摇而已。 两军交战,自乱阵脚是大忌。 如今他只能在心里期望大王不要如凌无双猜的那般,当真亲自涉险,陷入了锁龙坳便好。 凌无双骑着玲珑,策马狂奔,完全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带着一千骑兵出了纳威阿拉城。 纳威阿拉城外十里处,她被一身红装,端坐于马上的幻影拦住了去路。 素月一见是幻影,生怕她是来找麻烦的,当即挡在凌无双的身前。 凌无双以眼神示意素月不必紧张,翻身下马,走向幻影。 幻影微一犹豫,也下了马。 “你来送我?”凌无双望着她温和的笑,眼前这个娇俏的人儿是她的妹妹。这种感觉很奇妙,好似让她一夕间长大了许多。 从小都是哥哥们疼爱着她,她可以随意任性,闯祸,从来没有人会怪她。 可是,她知道,幻影吃了很多苦。 想起这些,她不禁心头酸涩,她多想好好疼爱这个与她血浓于水的妹妹,让她可以真正的体会这世间的情是何种滋味。只是,她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个给你。”幻影将已经焐热了的白瓷瓶丢给她:“这里边是我炼制的丹药,你若是不怕毒死,就吃吃看。” “谢谢你幻影。”凌无双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想要握握亲妹妹的手,最后还是生生的忍住了。若是她不能活着回来,又何必让幻影感受短暂的温暖,日后多伤心一分呢。 于是,她只是微微一笑,便转了身,向玲珑走去。 她握上玲珑的缰绳,刚要翻身上马,忽听身后传来了幻影别扭的声音。 “我不是想害你,我知道你是我姐姐。” 凌无双的鼻子一酸,眼底泛起泪花。她努力地弯起唇角,真好,还有一个亲人能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差点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转身跑过去抱住幻影。 可是,她却只能咬咬牙,翻身上马,用力的一夹马,从幻影身侧飞驰而过。 素月转头看了眼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幻影,大声提醒凌无双:“公主,您还是将药服了吧。” 她想,以幻影的武功杀她和凌无双很容易,应该不至于给凌无双下毒的。 而武林中无人不知,幽冥教的仙药一颗难求。是以,她猜这药一定是对主子的身体有帮助的。 “不了。”凌无双回她一句,便又是一夹马腹,一行人直奔锁龙坳。 素月一时间不解,难道主子根本不信幻影?还是她要留着药另有用处? 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凌无双忽然一拉马的缰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利落的对带队的副将吩咐道:“你带领这一千骑兵,从锁龙坳的西侧进入密林,一路向东,不要有任何顾及,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亥时前杀到坳边,带着大王离开,记住了吗?” 副将一愣,没想到凌无双居然不让他们跟了。 “是,公主。” “素月,我们走。”凌无双扬声,只带了素月一人策马而去。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刚入夜便已经踏上了进入锁龙坳唯一的路。 凌无双勒马,对着暗夜高喊:“本宫是翾国公主凌无双,本宫要入锁龙坳。” 她的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带了一支小队从密林中走出。 凌无双定睛一看,带队的人她之前在鲜于大帐内是见过,鲜于英珠唤他胡尔。 “公主不守盟约在先,还敢来送死?”胡尔看着她冷笑,眼中尽是凉凉的讥讽。 “既然连你都觉得本宫是来送死的,那何不放本宫进去?”她忽略他的指责,不甚在意地回。 “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胡尔盯着她,仔细地打量,怎么都不相信她会笨到前来送死,便怀疑她是来使诈的。 “你若不信我,我愿下马给你检查。”凌无双说着翻身下马。 这样的情形,她早就想到了。鲜于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有可能困住拓跋飏的机会,自然容不得半点的变故。 若是拓跋飏遇难,拓跋对鲜于的威胁必然不会像此刻这般严峻了。但她相信,以胡尔傲慢的性子,定然不会将她一个女人放在眼中。她准备凭借这一点,到时候以自己做饵,麻痹胡尔的注意力,好让拓跋飏成功的逃走。 而拓跋飏若是跑了,胡尔定然不会放她离开,会抓了她做筹码。 只是,她情愿死,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胡尔打量了凌无双一眼,才上前。他抬手,刚要搜凌无双的身,便听素月一声怒喝:“你做什么?我家主子的身也是你能搜的?” 凌无双借着素月的话,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搜本宫的身确实不合适。若是你今日让本宫受辱,本宫相信不管是显国,还是翾国,他日都会百倍奉还。” 除去男女授受不亲不说,她身上还有幻影给的小药瓶,若是被他们搜去,她便白留下不吃了。 胡尔追随在鲜于英珠身边多年,自然知晓凌无双的身份特殊。是以,被凌无双这么一说,他便真不敢轻易冒犯了。 “公主既然没有诚意,就回去吧。”他说着,以眼神示意属下挡住凌无双的去路。 “公主,我们杀过去吧。”素月又怒又急,这几个人她还对付得了。 凌无双哪里会让她轻易动手,这条路并不短,若是能硬冲,她也不会与来人打商量了。 想必这条路上绊马索,暗箭什么的定然不会少。 凌无双斜睨素月一眼,示意她冷静,才对胡尔道:“我们身上能藏东西?顶多带把匕首防身。本宫的武功本就不高,又只带了一个婢女而已,将军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我知你是不是真的凌无双?”胡尔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真的傻了,就是她根本不是凌无双。要不然怎么会跑来自投罗网? “既然你不相信本宫是凌无双,本宫可以让你检查本宫是否易了容。”凌无双说着侧过脸,让他可以清晰的看向她的耳后,查看是否有易容过的痕迹。 胡尔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她果真没有易容,便又换了一套说辞:“既然你真是凌无双,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进去了。若是你死在鲜于的锁龙坳中,皇甫睿渊不是更要找鲜于的麻烦了?” “本宫的相公在里边,本宫今夜一定要进去。若是将军不肯放行,本宫便只能硬闯了。本宫相信,将军也不敢下手杀本宫吧?”凌无双顿住话,打量着胡尔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但,若是将军肯放行,本宫这里倒是有一封自愿入锁龙坳,一切与鲜于无关的字据。” “我抓你去与皇甫睿渊交换更大的筹码,不是更好吗?”胡尔眸色微闪,有些动摇,却还是不愿意就此妥协。 “抓本宫?那你抓的只能是一具尸体。”凌无双冷笑着回。 “若是你入谷后死了,鲜于一样脱不干系。”胡尔反驳道。 “鲜于的兵马不曾入过锁龙坳,本宫若是入谷后出事,难道不会是拓跋飏做的吗?”凌无双挑眉反问。 只有让胡尔觉得有利可图,他才会放她进去。 “公主的心倒是狠,刚刚还口口声声地叫拓跋飏相公,这会儿就想拉他下水了。”胡尔鄙夷道。 “怎么样?这个交易将军满意吗?”凌无双不理他的嘲讽,拿出之前写好的字据展开,置于胡尔的眼前。 “好,我就赌一次。”胡尔急着救鲜于出水火,又觉得凌无双的话在理,若是她出事,他大可以借此挑拨拓跋与显、翾国两国之间的关系。 或者,凌无双不出事,他也可以想办法让她出事。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这种书面凭证,凌无双能写给他,便能写给拓跋。 凌无双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字据给了素月。 “公主这是何意?”胡尔因她的举动生了怒意。 “本宫若是这会儿就给了你,你直接杀了本宫,本宫不是连拓跋飏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凌无双说着翻身上马:“信就在本宫的婢女手中,一个时辰后,她将信交给你,你放她离开。切记,不要动她一根头发,若是她没有回去禀报这里的情况,就会有人昭告天下,本宫死在了鲜于人的刀下。” “你……”胡尔忽然有点上当的感觉,但凌无双不待他多想,已经打马直奔坳里。 他只能气得直跳脚,却不能将凌无双和素月怎样。 好在,凌无双不过是一个女人,即便她入谷,也改变不了战局。 就算是皇甫睿渊这会儿来了,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抓拓跋飏。 只要他顺利拿到素月手中的信,放素月回去复命,凌无双的生死便与鲜于无关了。 第27章 众将逼宫入险境(下) 锁龙坳的小道极窄,两侧生满了灌木,凌无双策马奔驰了两刻钟,才彻底的进入锁龙坳中。 这么长的一段距离,里边的人若是想躲过埋伏出来,定然不可能。 只是,锁龙坳甚大,外边的人想进来找里边的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只能将人困在里边,让其绝粮断水。 她勒马,伸手摸了摸玲珑的鬃毛,柔声道:“玲珑,你能找到逍遥吗?” 玲珑好似听懂了她的问题一般,顿时长鸣一声作为回应。随即向锁龙坳里的密林奔去。 凌无双不禁松了一口气,好在玲珑能找到逍遥。 这样的话,便能找到骑逍遥的主人了。 当然,这个主人有可能是拓跋飏,也有可能是莫邪。 拓跋飏做事本就谨慎,肯定不会在马匹这种小事上让敌人生疑的。 玲珑驮着凌无双冲进林子中,在林子中来来回回的转了几个圈,一转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找到拓跋的军队。 凌无双仔细观察玲珑奔跑的范围,发现它停留最多的地方就是一处荆棘丛前,而且每到这处,它都会嘶鸣。但荆棘丛太厚,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让人除了荆棘,什么都看不到。玲珑若是从这里冲过去,只怕会血肉模糊,也难怪它不敢过去。 它一直不停地转圈,大概便是在寻找第二条通往荆棘丛后的路吧! 凌无双拉了下玲珑,让它放慢速度,在附近又找了几圈后,还是没能找到通过这片荆棘的第二条路。 而玲珑的嘶鸣声却越来越长,甚至透出了悲戚,不肯再走。 凌无双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抚了它后,紧紧地盯着荆棘丛,想着通过的办法。 蓦地,她的视线停顿在一处。 这些蔓藤式的荆棘本生长得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网。但细看那一处,竟是有些支出来的断荆条。 她旋即跳下马,抽出藏于腰间的软剑,去拨那一处荆棘,一时间竟找到了许多断的荆条。 这些荆条像是被人砍断后,又手工垛堞回来的。 看来,这里就是通往荆棘丛后的路。 “玲珑,你在这里等我。”凌无双嘱咐了玲珑一句,挥动软剑,砍向错乱的荆棘,一路向里而去。 越是往里,她的心便越是高悬,因为没有人能肯定里边的人一定会是拓跋的军队,也有可能是另外一支敌军,故布迷阵,只为请君入瓮…… 蓦地,一股剑气从侧面而来,她大惊,想躲之时,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凌无双绷直身体,一动不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架在脖颈上的长剑的凉意。 “什么人?”不高的质问声,明显带着提防。 凌无双微斜视线,打量来人,想从衣着上辨认来人是不是拓跋的将士。 可是,来人却是一件灰色的麻布长袍,加一件皮坎肩。 看这人的打扮更像是扈达的普通男子,根本不可能是拓跋军中的人。 “问你话呢!”来人听不到她的回答,微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无双尽量放松自己,略扬唇角,答非所问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男子不禁猜疑。 “你说呢?”凌无双笑眯眯地看着来人,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身子,好让自己的脖子离他的长剑远点。 她不敢轻易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怕还没找到要找的人,就已经被抓。 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子并非歹人,因为他的眼中并没有杀意。 男子认真地想了想凌无双的问题,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来救他的?” “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来意?”凌无双故作惊喜地问。 别管男子说的人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先去看看再说。 男子被她这么一夸,不禁红了脸,憨厚地嘿嘿一笑。 “能把剑先收了吗?”凌无双趁机提出要求。 “好好好,让姑娘受惊了。”男子赶忙收剑,偷偷地打量她一眼,试探着问:“你是中原人?” “为何这么问?”凌无双故作惊讶,不敢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朋友长得一样好看。”男子憨厚的笑,挠挠头,便连那双明亮的眸子都晕染出了笑意,可见这位朋友在她心里的地位。 “你的朋友是中原女子?”凌无双了然的问。 “嗯。”男子立刻点头,明亮的眸子里有思念闪过。那情绪纯净得甚至不关乎情爱,只是纯粹的思念而已。 “能被你思念的人真幸运。”凌无双由衷的感叹了句,问道:“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个人吗?” “好,你跟我来。”男子赶紧点头,走在前边,挥剑去砍交错的荆棘。 这些荆棘和她之前看到的那些一样,都是被砍断后,又布置回去的。这样一来,每走一步都要砍断,或是拨开这些荆棘才行。只是,这种没有路的情形下,眼前的男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她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荆棘丛中?” “我从荆棘丛上边飞进来的。”男子随口回了句,复又提醒道:“姑娘千万不要碰到那些刺,都是有毒的。” 凌无双看着根本望不到头,不知道蔓延出去多远的荆棘,肯定眼前之人的武功一定很高。 只是,不知道这男子到底是何人,带她去见的会不会她想见的人呢? 男子边砍着荆棘,边问:“你是中原人,为何会一身铠甲的在这里出现?难道和我一样,也不能入中原?”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失落。 凌无双被他问得愣了下,不答反问:“你不能入中原?为何?” “爹说,他犯了错。向他的主人立过誓,不会踏足中原一步。”男子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伤痛地道:“可是娘亲病了,她想回去再看看中原的山水。” 凌无双闻言,心里的一角不禁被牵痛。 若是换了从前,她还可以帮帮他。 可是如今,她怕是自身难保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禁问,毕竟相识一场。 “我叫冷君翱。”男子的声音忽然又生了丝兴奋:“你叫我君翱吧!好久没有人这般叫我了。” “为何?”凌无双不解地问。 “爹说,入乡随俗,既然要一辈子生活在扈达,就不能再念着中原的东西。”冷君翱兴奋的声音回落,再次染了忧愁。 “你爹一定是个英雄。”凌无双真心地说。 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应该被尊重。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爹说,他只是个满身罪孽的人。”冷君翱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解。 “活在世俗中的人,若是追究起来,哪个不是一身罪孽呢?”凌无双感叹,她的手上不也沾满了鲜于人的鲜血吗? “你懂的真多。”冷君翱满眼的艳羡。 凌无双回以他淡笑,心里却在说,不是她懂得多,只是她身上的罪孽比他重,所以她自然比他多了一分感慨。 她收起感伤,打探道:“我听说这坳中并没有人居住,你为何深夜会在这里?” “我也是来找人的。”冷君翱不加提防的回。 凌无双微愣,追问:“找到了吗?你找的是什么人?” “没有。”冷君翱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你认识拓跋王吗?” “你是来找他的?”凌无双的心不禁一紧,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娘亲说,只要我效忠于他,他一定能帮我们回到中原的。我来时的路上,听说他被困在锁龙坳中,便寻来了。”冷君翱有些失望的回,可见是真的没有找到拓跋飏。 “坳外有鲜于的重兵把守,你是如何进来的?”凌无双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从密林里穿过来的。” “没有人拦你吗?”凌无双心中的希望又升腾了些。以为会有什么捷径离开这里。 “没有。”冷君翱接着道:“估计他们以为我是在这附近住的人,才没加理会吧。我当时感觉到那附近是有人的。” 凌无双心中的欢喜瞬间被击散。那些人没有拦下冷君翱,大概就如他所说的一般,以为他不过是普通农户而已。而这里又是鲜于的地界,他们定然不想屠杀自己的子民。再者,突然死了人,也有可能暴露了他们的布置。是以,他们才会放任冷君翱进来。看来,捷径是没有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认识不认识拓跋王。”冷君翱又绕回之前的问题。 凌无双微迟疑,回道:“认识。” “真的?”冷君翱惊呼一声,随即又苦着脸问:“你一身铠甲,也能进来这里,你不会是鲜于的将领吧?” 凌无双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却见前边已经露出了一条小道,两侧依旧满是荆棘。而这条路显然不是被砍出来的,更像是被踏出来的。两侧的荆棘染着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她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心惊地问。 “估计是那匹马为了救它的主人,将这里踏成这样的。”冷君翱难过地道:“那匹马估计是活不成了。” 凌无双的心狠狠一疼,难怪玲珑会那般悲戚的在附近嘶鸣。冷君翱口中的那匹马是逍遥吧! 冷君翱将被踩踏在地上的荆棘用剑拨开,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才有一片开阔入眼。 他先她一步,走出小道,站在端口处,说:“那里边有一个人,伤得很重,估计活不了多久。” 第28章 以命换命月中仙(上) 凌无双屏住呼吸,快走几步出了小道,看向冷君翱指的方向,便见一匹骏马躺在地上,悲切且微弱的嘶鸣着,而它的身上正靠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上青色的袍子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墨发未束,散落在肩上,挡住了脸颊。 躺在地上的骏马视乎看到了她,嘶鸣的声音不禁大了些。 她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不远处的一人一马是拓跋飏和逍遥,她整个人不禁僵在了原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竟是不敢靠近。 “他是你要找的人吗?”冷君翱见她站着不动,好奇地问。 凌无双这才从怔愣中醒来,踉跄地向一人一马跑去。 她已经到了他的近前,他却还是纹丝未动。 她缓缓蹲下,颤抖着抬起手,刚想去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墨发,刚刚还一动不动的人却蓦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动作间,挡在他脸上的墨发随之滑落,露出他血迹斑斑的面庞。 她被掐得呼吸困难,对上他狠辣的视线,却在狠辣的深处看到了挣扎的痛苦。 冷君翱刚要上前制止,却被她一个眼神示意制止住。 “子……子慕……我是……我是无双……”凌无双费力的发出声音,眼中没有急,没有怨,只有满满的心疼。 虽然,她怀疑过入锁龙坳的人会是他,但她真的不希望是他。 因为,即便他能活着离开这里,他的心结只怕也会结得更深了。 他要如何面对,他父王曾经败过的地方,他再败一次。 拓跋飏眼中的狠辣微闪,手上的力气不禁松了些,一瞬迟疑后,他蓦地推开她。 “滚。”他虚弱的怒吼,直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她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泪眼蒙眬地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他。 她很想伸手将他抱入怀中,安抚他的痛,他的不安。 可是,她明白男人的心,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同情,那样只会更伤了他的颜面。 她强忍下泪水,拄着地方蹲起,故作冷漠地看着他:“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若是你还想活着为自己一雪前耻就起来。若是你想死在这里,我也没有时间多与你废话。” 拓跋飏被她的斥责声骂得恢复了些理智,声音虚弱的反唇相讥:“即便我死了,你一样离不开拓跋。” “我知道,拓跋焰烁那奸诈之徒,一定会先抓住我。”凌无双讽笑:“可我不认为你若是出事了,他抓了我,就能改变拓跋的败局。” 拓跋飏闻言,嘲弄地笑:“皇甫睿渊还真是可悲,他为一个女人大举兴兵,可这个女人根本不信他是爱他的。” “爱?”凌无双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你问问他,他愿意为了爱放弃他的野心吗?若是男人口中的所谓真爱这般不纯粹,那我情愿不要。” 拓跋飏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嘲弄的笑意僵在唇角,好一会儿,才嗤笑道:“女人的心狠起来,果真比男人还要决绝。” “对,我的心够狠。是以,我可以狠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跑来这里救你。”凌无双自嘲的笑,心间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 “你以为被困的人是莫邪吧?”他冷飕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细听,不难听出里边泛酸的味道。 可是,这足够搅碎人心的话,伤得她已经注意不到被他掩饰起来的醋意了。 “对,我以为被困的人是我大哥。是以,我不顾一切的来了。”她顺着他的话,赌气地说。 随即,她站起身:“你若是跟我走,就自己站起来。” 她的回话很好的报复了他,扎伤了他。他的心间忽然升起了一丝对莫邪的羡慕,却随即被他自己打散,他不允许自己生了这些没用的情绪。 他提了口气,扯得身上的伤生疼。而这疼好似在提醒着他,要永远的记住这次的教训。 这些年的战无不胜,让他自认为可以为父王一雪前耻。是以,他临时改变了策略,想要铲除鲜于英珠特别训练的这支精锐小队。不想,历史再次重演,他同父王当年一样,被困在了锁龙坳中。手下的将士在寻找突围的办法时,死于鲜于的刀下大半。最后只剩下一小队人马,护送重伤的他来到这片荆棘附近。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里可以再搏一搏了。 若是荆棘后有路,他们也许还可以离开这里。 一般人寻路都不会从这么大的一片荆棘丛而过。是以,荆棘后即便有鲜于的兵马,也定然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可是,让拓跋飏没有想到的是,便是这荆棘丛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先是开路的将士中毒倒下,他惊诧之下,更加认为这里是可以突围的地方。 这里是鲜于的地方,他们自然知道这片荆棘有毒。是以,他们定然不会派兵把守在荆棘丛后。他命人将那些中毒而死的士兵,丢进荆棘丛里,再命人将拨开的路再次挡回去。 这些士兵身上都是多处伤痕,被毒刺碰到伤处便一个接一个的中毒倒下。 这时,昏昏沉沉的拓跋飏也有了支撑不下去的迹象,最后由跟随拓跋飏多年的副将决定,让逍遥带着拓跋飏冲出这里。 逍遥是匹良驹,它似乎明白,只有它才能救主人。 于是,它一声嘶鸣,向荆棘丛冲了去。 幸存的几个人不敢怠慢,甚至没有时间去挑开地上的荆棘,便顺着逍遥踏平的路快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冲出了密林,眷顾他们的不是希望的曙光,却不过是被荆棘围住的一方土地。 为了帮拓跋飏争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副将脱掉了拓跋飏的铠甲。 拓跋飏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是以,每次出征时,都会在盔甲里穿上普通的衣衫。为之后的变故,乔装,做好准备。 其后,副将又将他的发髻打开,取下可能暴露他身份的发带,让他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博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即便这希望渺茫,但也许会有奇迹的,不是吗? 之后,副将领着幸存的几个士兵顺着来时的路,再次折了回去,将荆棘路上的将士尸首都拉进了荆棘丛深处掩埋。 若是这里有太多尸体,难免会被人怀疑。 只有消除了一切痕迹,才更能让人相信拓跋飏不过是误闯这片荆棘丛的普通人。 而那么多条性命,果真没有白牺牲。 冷君翱也是同凌无双一样,看到荆棘条有被砍断过的痕迹,才会去查探。 他的武功尽得父亲的真传,却还是险些失手在这片荆棘丛里,更甚是其他人了。是以,他认定里边的人不是普通人。或许是他要找的拓跋飏? 当他看拓跋飏的那一身装扮时,不禁失望地以为他是个普通人了。 他想带他离开,却力不从心,自己一个人飞过这片荆棘丛,已经很困难,更何况再带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了。 他只能稍作歇息,再次出了荆棘地,想砍出一条路救人。 于是,有了后边他遇见凌无双的那一段。 凌无双看着拓跋飏吃力地站起,强压下想要伸手去扶他的冲动。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这一刻更是如此。 他的身子还没有站直,便不稳地晃了晃,险些再倒下。好在冷君翱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 他不解地看着凌无双,问:“你为何不管他?” 他从看到她对他展露第一沫微笑开始,他就觉得她是个好人。可是,他不懂为何她要这么对她的朋友。 凌无双对他笑笑,依旧真心,却透着无奈。她想,像冷君翱这样性子的人,大概不会懂得他们这些满身罪孽的人身上的无奈吧。 她从袖中拿出幻影给她的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 “把这药吃了。”她将药丸放到拓跋飏的唇边,语气不善的命令道。 拓跋飏狠狠地瞪她一眼,吞下药,并不担心她会害他。 凌无双见他吃了药,刚要将瓷瓶塞好,神色忽然一愣,竟发现瓷瓶里有张小纸条。 她轻拧眉心,倒了下,没能倒出来。她立刻拔下头上的发簪,一头柔顺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滑过她身上的铠甲。将她本就不大的惨白脸蛋挡去了大半,褪去她满脸的倔强,故作的强硬。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竟生了种我见犹怜的美。两个男人的眼神都不禁一滞。 若不是她还身着铠甲,冷君翱真的会以为她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 拓跋飏的眸光轻颤,脑中忽然闪过童年的回忆。 “娘亲,您别离开阿飏。”稚嫩的同音里满是哀求,那双懵懂不知人间苦难的纯净眸子里不停地滚出晶莹的泪珠。 “阿飏,别哭,娘亲会住在月亮里,一直看着我的阿飏。”仍旧美丽,年轻的一张娇颜却惨白得没有生气。 “不要。阿飏会想娘亲的。娘亲带着阿飏一起去月亮里,好不好?”他握住娘亲的手,不依的请求。 “阿飏,你要听话。娘亲走后,你爹爹会孤单的,你要代替娘亲陪着他,知道吗?”女子努力地笑着,忍去伤痛的泪。 “可是,娘亲为何不愿意陪着阿飏和爹爹?”他不懂娘亲的话,只想拼命地将娘亲留下。 她失去血色的唇动了动,无法回答儿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着他们父子一辈子。 第29章 以命换命月中仙(中) “阿飏听话,等你长大就懂了。”她不忍心告诉儿子,她就要死了。她的阿飏还那么小,她想给他留些美好的期待:“阿飏要答应娘亲,一定要好好的长大。不管怎样的苦难,只要你不放弃,就一定能看到奇迹。到时娘亲会从月亮里边送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来救阿飏。她会替娘亲陪着阿飏,不离不弃……” 后来,拓跋飏长大了,他明白了娘亲为什么要去月亮里,也明白了月亮里不会走下来一个救他于苦难的女子。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在临危之时,给幼子的安慰。 可是,就在之前昏迷的时候,他又梦到了娘亲,娘亲告诉他:“阿飏,别放弃,别忘记了你与娘亲之间的约定……” 月亮里,真的会走下一个人救他吗? 醒来后,他只觉得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 后来,凌无双来了,他看到了希望。而这会儿,她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样,恍惚间让他觉得,她或许真的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 或许,娘亲知道他一直在坚持。是以,派了她来,带他离开。 他愣神间,她蓦地抬头,激动地道:“拓跋飏,还有一条出谷的路,我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她自顾自地说完,才发现两个男人都有些愣神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凌无双不解地看看他,又瞅瞅他:“我说还有一条路可以离开。” 拓跋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抓住她话中的关键,视线冷冷地扫向冷君翱。 冷君翱感觉到他的敌意,慌忙解释道:“我没有亵渎这位姑娘之意,我只是觉得她刚刚的样子很像是从月亮中走下来的仙子。” 他无心的解释,更加勾起了拓跋飏的童年记忆。 那在大脑中翻涌着的波动情绪,让他生了种想要逃避的感觉,竟是不敢再直视凌无双的眼睛。 “冷公子,麻烦你扶着他。我们走。”凌无双请求地对冷君翱嘱咐一句,视线落在两人身后的逍遥身上。 这会儿的逍遥很安静,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闪亮亮的,并没有半点人会有的贪生怕死。 冷君翱刚想去扶拓跋飏,他却转了身,想要蹲下身去摸摸逍遥。它追随他多年,甚通人性,曾经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他怎么能就此丢下它。 他吃力的刚刚弯下身躯,却听身后传来了凌无双冷笑的声音。 “呵!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在这怜惜一匹畜生。” 拓跋飏的动作蓦地顿住,缓缓转身,迎上她嘲讽且鄙夷的视线,忽然便自嘲地笑了。 他刚刚怎么会觉得她像是娘亲从月亮里送下的善良女子呢?这会儿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她同他一样,为了兴盛自己的国家,可以不择手段。 “你走不走?若是你想陪着这匹畜生死在这里,我不会拦着你。”凌无双冷漠地看着他,漠视着逍遥的生与死。她只有这么做,他的良心才能好受些。 若是让他来决定要不要管逍遥的生死,锁龙坳恐怕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恨意,但不重要,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她并非无情,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必被这个决定折磨。 拓跋飏抽出被冷君翱扶住的胳膊,捂住心口的位置,强忍着想要回头再看逍遥一眼的冲动,快步向出口而去。 凌无双歉意地看了逍遥一眼,狠狠心,转身跟上拓跋飏。 三人在荆棘小道上急行,没人再愿意开口说话。 冷君翱偷偷地打量着凌无双的背影,他总觉得像她这么美好的女人不会是坏心的人。他想,这大概便是娘亲所说的,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吧。就像是娘亲,她想回中原看看,想了二十年,可她每次都对爹爹说,她喜欢扈达的广阔。 直到后来,娘亲病了,他听到娘亲和姐姐的对话,才知道娘亲最喜欢的地方还是中原。 他正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凌无双的身子忽然不稳地晃了晃。 他赶忙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凌无双摇摇头,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视线落在拓跋飏不曾停顿一分的背影上。他当真是恨她的,恨到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只是,她不知道在冷君翱出声的最初,拓跋飏的背影也曾停顿过。但,他没有允许自己回头去看她,去关心她。 与其说他在逃避她的存在,不如说他在逃避着自己的心。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翾国,乃至于是为了皇甫睿渊。他害怕自己相信她是娘亲从月亮里派下来的仙子,害怕自己对不该动情的女人动情。 “奇怪了,这位公子怎么没事了?”冷君翱打量着拓跋飏挺拔的背影,小声嘀咕着,忽然想起凌无双刚刚给他的那颗丹药,惊道:“难道姑娘真的是月中仙子?刚刚给那位公子吃的是仙丹不成?” 拓跋飏疾行的步子蓦地僵住,心里刻意想要歪曲凌无双的念头瞬间被打散。惊讶自己的体力忽然足了时,耳边又响起了娘亲临终前的话。 凌无双温和地笑笑,有些自嘲地道:“我一身的罪孽,怎么会是从那样纯净的地方走下来的呢?” 拓跋飏闻言,也自嘲地笑了。看来,不清醒的人只有他一个。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直恨不得飞出这片荆棘丛。 “我觉得姑娘是好人。”冷君翱不认同地说。 “那是因为你才是真的好人。”凌无双感叹一句,抬步向前走去。 因为来时已经砍出了一条路,所以三人用了一刻钟便走出了荆棘丛。 拓跋飏昂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暗暗地发誓,他一定会踏平鲜于,杀尽鲜于皇室的所有人,一雪今日之耻。 他沉淀了所有的情绪,眸色清冷地看向凌无双,又变回了那个冷傲的帝王。 “我们从哪里离开?”他问,不带嘲讽,不带感情。 凌无双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纸片递给他,她想,他应该比她熟悉这里的地形。 他仔细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这四周的地形,才肯定地说:“地图上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地图是什么人画的?” “幻影。”她当即回。 “你觉得可靠吗?”他知道幻影的身份,但他对不了解的人向来不会轻易地信任。 “刚刚你服的那颗药丸也是她给的。她是我妹妹,她不会害我的。”凌无双微抬下巴,肯定的回。 拓跋飏盯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答应按着地图离开,而是问:“你没带人马过来?” “我带了人马来,也部署好了。”凌无双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生气,这才是拓跋飏,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始终坚信自己的命运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事先安排好的路和幻影指的路,你各有多少把握?”拓跋飏冷静地问。 “按着我原本安排好的路线走,只有六成。我相信幻影指的路,有十成十的把握。”凌无双没有赌气,她是真的信幻影。 若是自己的亲姐妹都不能信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但她信,却不代表拓跋飏也会同她一样的相信。他连她都不信任,她又怎么能奢望他信任幻影呢? 只是,他盯视了她片刻,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地说:“好。我们就按着地图上的路线离开。” 她不禁愣住,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想不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 “不走?”拓跋飏可没有兴趣留下来等她反应过来,冷声反问一句,抬步便走。 “姑娘,我们走吧!”冷君翱好心地提醒她一句,她这才赶紧拉过玲珑的缰绳,想要跟上去。 可是,玲珑却声声嘶鸣,就是不肯动。 拓跋飏不禁停下步子,走回玲珑的身边,动作温柔地摸着它的鬃毛,不避讳在场的人,在玲珑的耳边发誓:“玲珑,我一定会给逍遥报仇的。” 玲珑低下头,在拓跋飏的身上蹭了蹭,又看向凌无双,大大的眼中氤氲一片,似染着歉意。 凌无双不禁心酸,松开玲珑的缰绳。 玲珑在凌无双的身上也蹭了蹭,忽然便是一声嘶鸣,向荆棘丛里跑了去。荆棘刺毫不留情地划过玲珑的身体,它所过之处被染成了血色。 她看着触目惊心的场景,身子软了下去。玲珑尚且可以对逍遥如此的痴情。可是他们这些自认为高贵的人却不相信爱,满心的猜忌。 他们自认为聪明,可以算计所有人,却独独的忘记了爱情里其实掺杂不了任何的算计…… 如果那一日,她没有因为睿渊抓了她威胁皇兄而恨他,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她从不愿意去相信他是为了她,才踏上帝位。 她因为他的野心,否定了他的感情,将自己的心上了锁,与他越走越远。 她倔强得忘记了纯粹。 忽然有人抱住她软下去的身子,将她紧紧地锁在宽阔的胸膛里,耳边是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无双,别难过。也许这样对它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她昂头,满脸泪水的望向头顶血迹斑斑的俊颜,哽咽着说:“是啊!它们再也不用分开了。它们比我们都要勇敢。” 第30章 以命换命月中仙(下) “是啊!其实,它们比我们活得纯粹。”他俯视着她,眼中是那抹惯有的温柔,但她这会儿却觉得这温柔很扎人,扎得她的心疼。 就如他所说,它们比他们纯粹。它们不会用虚假的温柔去欺骗对方。 他松开抱着她的手臂,拉过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脚步虚浮。 冷君翱从后边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让拓跋飏走得慢点,却又忍住了。不是他惧怕拓跋飏,而是他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伤痛,到了嘴边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了。 三人在坳中绕了又绕,拓跋飏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未曾松开凌无双的手。 他盯着石壁看了好一会儿,肯定地道:“地图上说的出口在这里。” “我只看到了荆棘。”冷君翱盯着石壁死劲的看,还是没看到所谓的出口。 “应该在荆棘后。”拓跋飏肯定地回。 冷君翱立刻走过去,抽出剑,几下砍掉石壁上攀爬着的荆棘,果真露出了一个极窄的洞口,若是想从这里经过,怕是只能侧行。 拓跋飏松开凌无双的手,刚要上前去查看,身后紧接着传来了嘭的一声。 他惊愣,下意识的转身时,冷君翱惊呼道:“姑娘!” 凌无双一向爱干净,这会儿却躺在地上,原本失了血色的唇被鲜血染的红艳艳的。 “无双,你怎么了?”他当即蹲下身,将她抱入怀中。 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无力的推着他的胸膛:“走,不要管我。” “你胡说什么?”他怒斥她,只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她在认识他的第一天不就对他说过,她很怕死吗?这会儿在说什么疯话? “我走不动了,这里这么窄,你们想带着我一起离开,根本就不可能。你们走吧!”她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之前不过是强撑,不想拖累他。 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幻影说的密道,他可以平安地离开了,她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一刻,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好似被人抽走了一般。一口鲜血喷出口时,她已经无力的跌倒在地上。 “凌无双,你给我坚持住。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为了什么才来拓跋的。”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好似想传递力量给她。 她忽然抓紧他胸前的衣襟,竭尽全力咬清楚每一个字:“你要记住,我是为了救你才死在锁龙坳中的。你有生之年,不得主动进犯翾国。” “凌无双,孤王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你若是敢出事,孤王统一扈达后,第一个就踏平翾国。”他扬言,语气越加狠辣,却带着轻轻地颤抖。 “你不会的。你不会愿意一辈子欠我一条命的。”凌无双了然的笑,肯定地说。 “你……”拓跋飏被她的话哽住:“你若是死在锁龙坳中,孤王如何向你皇兄交代?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想用你的死挑起显国和拓跋的战争,好让你皇兄坐收渔翁之利。” 凌无双痴痴地笑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怀疑她,还是不肯信她的真心吗? “等我死了,幻影会毁掉我的尸身,由素月代替我活着。只要我还活着,睿渊自然不会怪罪任何人。” 他忽然间勃然大怒:“凌无双,你凭什么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眼中还有孤王吗?” 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面前,拓跋飏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我比谁都希望和平,如果不用打仗,我和黄大哥也许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她终于敢说出心间的思念了。因为这爱很快就会随她消逝在天地间。 他的眼中一抹慌乱闪过,霸道地对她嘶吼:“你是孤王的女人,孤王不准你想着他。” 这样豁出去的她,让他心慌。 她唇角的笑意渐浓,温和地说:“子慕,下一次,你想要别人的心时,问问你自己的心在哪里。如果,你自己都吝啬于付出真心,你又凭什么要别人的真心呢?不要总像是个别扭的孩子一样。有些人,一错过便是一辈子。如果你真的爱那个女子,就将她从睿渊的身边带回来,别再放开她的手。” “好。凌无双,孤王不再别扭。你站起来,与孤王一起离开这里。到时候孤王用你换回她,我们四个都回归到原来的位置,都好好的。” 如果她没事,他愿意将她还给皇甫睿渊,报她以命相救之情。 “来不及了。”她已经油尽灯枯,要如何走过那条密道? “来得及的。”他慌乱地应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去摸她的衣袖,从里边掏出一个小瓷瓶,刚要打开,便听她说:“药只有一颗。” “只有一颗你为何要给孤王吃?”他怒吼,瓷瓶被他捏碎在掌心,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她侧头,拧眉看着他捏碎瓷瓶的手,眼皮越加的沉重。 “凌无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想孤王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对不对?”他的视线氤氲,眼角有晶莹闪动。 但她知道,他不会哭的。 因为他是英雄。 可是,他的坚强、隐忍,却让她看了心疼。 她记得母后说过,人有时候过于坚强,不过是因为没人心疼他,他只能坚强而已。 她想,拓跋飏便是这种人吧! 她的神志越发的混沌,却努力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明亮的月亮中,缓缓映出一张冷峻的容颜。那个懵懂的年华,她喜欢追在皇甫睿渊的身后,唤他“黄大哥”。 “黄大哥……”她唇瓣轻动,松开拓跋飏的衣襟,向着月亮的方向伸手。皇甫睿渊的容颜却瞬间消失不见。她的眼中不禁闪过急色,随即自嘲而笑。她真是糊涂了,她的黄大哥怎么会在月亮里。 拓跋飏微昂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他忽然对皇甫睿渊生了艳羡。因为有凌无双这样一个女子在念着他。 收回视线,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她。他道:“我们不走这里,从你安排的突围处离开。” 他想要带她离开,想要将她交给皇甫睿渊,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来不及了。这里距离那边太远,等你带着我过去,天已经亮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走不了。”她抬手,落在他的脸上,用拇指的指腹揉去他眼角那一滴没能滴落的湿润,然后将拇指攥入手心,放在自己的心口:“子慕,你的真心无双收到了。你一定要平安的离开这里,不要让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拓跋飏明白,这个时候他若是理智仍在的话,就该放开她,立刻离开。 他若是也死在这里,所有人就都白死了。 可以,他该如何放开她的手?她是为他而来,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她是为他而来。 “我可以带着凌姑娘从别的地方离开。”冷君翱忽然出声,声音嘶哑得好似刚哭过一般。 他虽然不知两人的过往,却不免被这样的情景感动。 “不行,你要跟他一起离开。”她怎么能自私的连累一条无辜的生命呢。 “我没关系的。我可以说我是在山坳中捡到你的。”冷君翱在她身边蹲下,天真地说。 她感激地看着他笑,若是她死了,鲜于的军队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怎么可能放过冷君翱? “我坚持不到出山坳了,不要为了一具尸身赔上性命,不值得。你不是想找拓跋王吗?他就是拓跋王,你只要护送他安全的离开,他就会帮你完成你娘的心愿。”凌无双侧头看向拓跋飏:“是他带我去见你,我才能救你的。带着他一起离开,就当是为了我,我不想欠下一条无辜的人命债,死不瞑目。” “凌无双!”拓跋飏狠狠地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被挤落,滴在她的脸上。 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缓缓松开抱着她的手,将她平放在地上,站起身,对还蹲着的冷君翱道:“我们走。” “那这位姑娘……”冷君翱为难地犹豫着,他们的话他不是不懂,但他总是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 拓跋飏却不给他时间迟疑,拉起他,便向密道口走了去。 密道口,他先将冷君翱推了进去。 轮到他时,他站在密道口迟疑了半晌,却终是没有转身,也跟了进去。 凌无双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密道中,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明媚。 只要拓跋飏能活下去,他一定不会再主动进犯翾国的。 因为,他欠了她一条命,她知他是个重情义的硬汉子。 她费力地翻过身子,爬到洞口,赤手拉过洞两旁的荆棘,想要将暴露的洞口挡起来。 她一双柔荑被扎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染红了洞口的荆棘,尤为的明显。 她想了想,转过身,对着那一片染血的荆棘靠了下去,以身体挡住洞口。 尖锐的刺透过盔甲的缝隙扎进她的皮肉里,血水渐渐渗出盔甲。她却好似不知疼一般,始终弯着唇角,笑得恬静。 这下好了,没有人会知道拓跋飏是从这里离开的。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迷蒙间,她似乎又看到了皇甫睿渊的身影,他对她说:“无双,我们一起去亘城吧!” 多美丽的誓言啊!可是,她有生之年怕是都没有机会听到了…… 如果有下辈子,她若是再遇见他,爱上他…… 她一定会活得自私些,义无反顾的握紧他的手,告诉他,她只要他…… 可是,下辈子,他还会把心许给她这个没心的女人吗? 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会恨她一辈子吧? “黄大哥……别恨无双……”她轻喃,这是她最后的心愿,相爱一场,她不想空余恨…… 第31章 为爱一夕青丝白(上) 纳威阿拉城,城主府中,人人无眠。 凌无双走前的话,上了所有人的心。即便是拓跋焰烁那般淡定,自信的人,也不免在心里担心被凌无双言中。 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拓跋飏会那么糊涂地进了锁龙坳。只是,他辅助那么久的人是什么脾气,骨子里藏着怎样的情感,他还是多少有些感觉的。 是以,即便是他,也无法再淡定,在大厅里坐了整整的一夜。 冀安一开始还淡定些,到了半夜的时候,干脆就坐不住了。 他不停地在大厅里踱步,埋怨道:“大王既然拿下了锁阳城,为何也不给我们送个消息来?” “大王做事,何时需要向我们这些臣子交代了?”拓跋焰烁冷言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爷就能肯定那女人说的不是真的?”冀安越来越觉得,凌无双说得非常有可能。 “她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会得意自己奸计得逞了。”拓跋焰烁鄙夷的嗤笑。 “你……”冀安被气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再理他。 两人焦躁的等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皇甫睿翀的身影风一般的卷了进来,质问道:“无双还没有消息吗?” 皇甫睿翀本不想与这里的人打交道,但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原来是皇甫公子啊!”拓跋焰烁起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上门便是客,请坐吧!” “不要和我绕弯子,我问你,无双有消息没有?”皇甫睿翀实在看不惯拓跋焰烁虚伪的样子,不客气的质问道。 “呵!不自量力,我们收留你,你到撒起野来了。”冀安心里本就有火,这会儿见皇甫睿翀这般,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便要拔剑。 只是,他的剑还未拔出,握着剑柄的手就被硬物狠狠的打中,疼得他一咧嘴,却不知是被哪里来的东西打中,只来及看到一块石子啪的掉在地上。 冀安顿时恼羞成怒:“什么人?你给小爷出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见一道红影乍现,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脖子上一股凉气划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却摸得指尖粘稠,被还带着温度的血水染红。 而不知何时,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定身站着一抹红影。她一张妖媚撩人的娇颜,清冷且散发着杀气。 他不禁有些看痴了,眼前的女子美得惊艳而极端,这是一种冀安从未见过,甚至是从未想到的美。他脖子上的血水顺着脖颈滚进他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冷静如拓跋焰烁,看到这样的容颜,心尖亦是一颤。 “再看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幻影透着肃杀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冀安这才一哆嗦,回了神。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顿时黑了脸,又要拔剑:“你是何方妖女,居然敢来小爷的地盘撒野?” “冀安!住手!”拓跋焰烁旋即按住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真是不知死活,他们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幻影的剑已经抹过了冀安的脖子。若不是幻影不想杀人,冀安这会儿已经倒地毙命,哪里还有机会在这“小爷小爷”的装人物。 幻影一挑眼皮,看向皇甫睿翀,冷冷的扬言:“他是我要的男人,再动他,我就杀光这府里的所有人。” 皇甫睿翀听得眼皮跳跳,他的男人自尊就快被她伤没了。 “我们与皇甫公子是朋友,怎么会动他呢!”拓跋焰烁淡定的笑笑,把自己的不要脸发挥到了极限。 他不是冀安,无知无惧,他可是听说过眼前的女子。 幽冥教的下一任教主,整个天下大概没有人的武功会高过她。 “到底有没有无双的消息?”皇甫睿翀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顾及自己的面子了,烦躁的追问道。 拓跋焰烁的嘴唇动了下,刚要回话,神色却蓦地一僵。视线越过皇甫睿翀,又惊又喜地看去。 “大王回来了!”冀安惊呼,也顾不上幻影了,快步向前冲去。 皇甫睿翀闻声,心间顿时一喜,转身看去,笑意却凝结在了眼中。 只见,冷君翱正搀扶着浑身是血的拓跋飏,向大厅走来。 皇甫睿翀疯了一般的冲出去,推开冷君翱,抓住拓跋飏,质问道:“无双呢?她去救你,她为什么没回来?” 拓跋飏任由他抓着,不挣扎,也不开口。 冀安见他忽然间发狂,立刻警惕的想要拔剑,却被拓跋飏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刚刚站稳的冷君翱见此情景,感伤地小声嘟囔道:“凌姑娘还在锁龙坳中。” “你说什么?”皇甫睿翀松开拓跋飏,侧头看向冷君翱,不敢置信地问。 “她不想拖累我们,是以……”冷君翱的声音哽了下,艰涩地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凌姑娘已经奄奄一息。” 他将头低得更低了几分,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他很愧疚,就那样丢下了凌无双。 后走过来的拓跋焰烁闻言也是一怔,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拓跋飏果真去了锁龙坳,那个被他排斥的中原女人,果真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拓跋飏的命。 所有的事情都被她言中了,就如同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便是不喜凌无双的冀安这会儿张张嘴吧,亦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还是有些不相信反复无常的中原女人会救了他们的大王。 而凌无双用行动证明了,他们逼她写生死书的绝情和无耻。 就在所有人都如同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的时候,幻影的眼中寒光乍现,忽然抽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剑架在了拓跋飏的脖子上。 “幻影,你做什么?”皇甫睿翀一惊,怒问。 他本就不喜杀戮,更不喜欢幻影这种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作风。 幻影却不理他,用冰冷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拓跋飏:“你吃了我给她的续命丹,对不对?” 这颗续命丹是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炼出来的,这世上也只有一颗。 而服用续命丹的人,血液中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药草味。旁人不会留意,但这药是出自幻影的手,她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拓跋飏愣了下,忽然想起凌无双给他吃的丹药。忽然便笑了,笑得身子颤抖,笑得视线氤氲一片。 原来那颗丹药是幻影给她续命的,可她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 他何德何能,让她如此的付出? 他又不是她爱的男人,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欠了她一条命。 “你该死!”幻影冷喝一声,手上轻动,便想结果了拓跋飏。 拓跋飏一动不动,幻影这会儿若是想杀他,他定然躲不开,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躲呢! 将命还给凌无双也好,他若是死了,拓跋的江山,拓跋焰烁自然不会认之没落。 其他人都被幻影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时,幻影的剑却被离拓跋飏最近的冷君翱紧紧地握了住。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血顺着长剑滴滴拉拉的落下。 “不想我杀了你,就给我放手。”幻影满眼杀意的扫向冷君翱。 “姑娘,那颗丹药是凌姑娘心甘情愿给拓跋王的。你若是这会儿杀了他,凌姑娘不是白付出了吗?”冷君翱认真地看着幻影,不畏不惧的劝道。 “幻影,住手!不要让你姐姐白白付出。”皇甫睿翀看向幻影的眼睛泛红,痛心地道。 他虽然也恨拓跋飏,但这个男人是凌无双用命换回来的。若是杀了他,凌无双的牺牲,岂不是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幻影微一迟疑,便又听皇甫睿翀道:“我相信她活着,我们去找她吧!” 她收回盯着冷君翱的视线,看向悲戚的他,应他:“……嗯。” 这般悲戚的皇甫睿翀,她只见过一次。还是那次他母后险些出事时。只是,那时的他,尚且还有地方发泄,这会儿…… 幻影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你难受,就打我吧!” 她觉得自己很笨,笨得连安慰他都不会。她唯记得,上一次他痛彻心扉之时,动手伤了她。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点,她愿意给他出气,大不了等他不伤心了,她再打回去。 冷君翱认识的女人不多,娘亲、姐姐、颜若歆,还有一个就是凌无双了。可是,她们个个都聪明得让他觉得自己很笨,原来,这世上居然有一个比他还笨的女子。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躯一震,心揪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知道,她想看到他开心,便勉强撑起一抹笑,温声对她说:“我们走吧。你姐姐还在等我们。” 不管凌无双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去兑现答应她的事情。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达成默契。她看也不看冷君翱一眼,蓦地抽了剑。 本盯着她出神的冷君翱只觉得掌心剧烈一疼,原本握在他手中的剑刃已经被抽回,插回剑鞘。幻影的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他疼得顷刻冷汗淋漓,却再次被她的狠辣惊住。 幻影忽然抽剑,就为了给他一个教训。除了皇甫睿翀,她不喜欢任何男人看她。 皇甫睿翀本来微弯的唇角回落,轻皱眉心,看着冷君翱鲜血淋淋的手,被幻影的长剑那样划过,想必要废了吧! 幻影的心狠手辣,让他的心里拧歪着难受。 他不想再看血腥的颜色,收回视线,向大门口走去。 幻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丢给冷君翱,才快步去追皇甫睿翀。 她知道,他不喜她伤人。是以,跟在他身边后,她不曾再杀过一人。尽管在她的认知里,那些人都该死。 冷君翱接住药瓶,视线不禁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而动。他的掌心已经被割开,露出狰狞的白骨,心里却对幻影竟生不出一丝的恨意。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上一瞬,她还毫不留情地抽剑,割断他的手掌。下一瞬,她便给了他疗伤药。她的举动矛盾得便如她那双足以媚惑众生,又闪烁着纯净的眼睛一般。 这一刻,幻影彻底成了冷君翱心中的谜。 “冀安,去请军医来给大王看看伤。”拓跋焰烁吩咐道。 “是。”冀安不敢怠慢,赶忙去请军医。 拓跋焰烁的视线又落在冷君翱不停滴血的手上,微皱了下眉心,看向他另一只手上攥着的白瓷瓶,道:“据传幽冥教的仙丹,万斤难求一颗。” “幽冥教?”冷君翱不解地看向他。 他自小在扈达最偏僻的地方长大,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直到上次去中原找冷心凝,他才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是以,他自然不知道什么幽冥教,什么仙药一颗难求。 第32章 为爱一夕青丝白(中) 拓跋焰烁点点头,肯定地道:“想必瓶中的药定能治好公子的断掌。” “城中还有多少兵马?”拓跋飏忽然插话,问道。 拓跋焰烁的神色一紧,忙问道:“大王难道想?” “她为了救孤王才会去锁龙坳。”拓跋飏的眼中带着拼死一搏的决绝。 “大王,这个时候万不能再去锁龙坳。若是因此损兵折将,鲜于忽然杀个回马枪攻打锁阳城,锁阳城必失。”拓跋焰烁立刻觐见阻止。他虽然也因为这次的事情敬重凌无双,惋惜她的红颜薄命。但他们不能为了一个女子,甚至很可能只是一具尸体,就丢了已经到手的鲜于半壁江山。 “她是孤王的女人,即便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孤王也不能让她暴尸荒野。”拓跋飏用尽全力的说,声音却越来越轻,轻动的唇角溢出鲜红的血。 即便续命丹续了他的命,可他之前已经失血过多,再加之连夜赶路,身体已经透支,这会儿已是虚弱不堪。 他盯着拓跋焰烁,眼前却有几个人影不停地晃动着。他努力地想要站稳,等拓跋焰烁领命去救凌无双,却终是没有等到,嘭的倒了下去。 三日后。 鲜于南侧被呼延苍野攻陷,鲜于卓雅与驸马周景澜退回内城。鲜于外围的半壁江山,彻底的画进了拓跋的版图。 至此,拓跋主动休战,休养生息。御驾亲征的大王拓跋飏,带着一身荣光班师回朝。 在这场激烈的战争中,有些人因此一战成名。 比如说,率兵拿下鲜于南侧的呼延苍野。 比如说,智取锁阳城的常胜将军淳于莫邪。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她是翾国的公主,是被拓跋子民排斥的中原公主。 可是,她却用自己的智慧,证明了中原女人的才智和勇敢。她用了最短的时间,最少的兵马,打开鲜于最难攻的南大门,为拓跋日后一统扈达,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一战后,拓跋飏到底会给她怎样的名分。 甚至有人说,她会取代周清漪,坐上王后的宝座。 可猜测,也都只是猜测。因为除去那一日在场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凌无双为了救拓跋人心中神话一般的拓跋飏时,甘愿留在了锁龙坳中。 战争后,关于锁龙坳,有了一段新的传说。那里出现了一道红衣魅影,一夜之间斩杀数人,那些人的血将地上的绿草都染成了红色。 有人说,她是个妖女,杀的是无辜的百姓。 也有人说,她是来为先王报仇的,杀的是鲜于的埋伏。 但,只有几个人知道,她是因为恨,这里困死了她的姐姐…… 除去恨,还有一种幻影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她的耳边经常会响起凌无双的那句,“姐姐相信你”。 这世上除了凌无双,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好人了。 她知道,即便是皇甫睿翀,娘亲,她所有在意的人,都认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 可是,这真的是她的错吗? 在认识皇甫睿翀之前,没有人告诉她,杀人是错的。 后来,她知道皇甫睿翀不喜欢她杀人,她便不杀。 可是,在他的眼中,她仍旧只是个妖女。 直到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出现,这世上才有了一个真正相信她的人。 “姐姐信你。”多好听的一句话。可是,她每每想起都会心疼。 她与皇甫睿翀在锁龙坳里找了三日,他不吃不喝不肯休息,她便陪着他。 可是,三日后,他倒下的时候,却对她说:“幻影,你个歹毒的女人,她是你姐姐,你明知道她有伤在身,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来?是你害死了她。” 幻影的心里一紧,有把凌厉的刀子从她的心头上割过,似要将她的心给凌迟了。 这会儿她才明白,她之前为何一想起凌无双就会心痛。 她在内疚,她在后悔,如果当日她陪着她一起入锁龙坳,也许她不必死。而这样的情绪,她都是在认识他后,才学会的。 她转过身,抹了把眼睛,擦掉眼中的水雾,才转过身在皇甫睿翀的面前蹲下,将一颗丹药送到他的唇边。 他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再不吃些什么,他会撑不住的。 “拿开你的东西。”皇甫睿翀蓦地打开她的手,丹药从她的指尖滚落。 幻影不还口,眸色平静如一汪水,她觉得皇甫睿翀骂的对,她也觉得自己错了。 她捡回丹药,蹲回他的面前,小声求他:“只要你把丹药吃了,我保证找到姐姐后,永远都不会再缠着你。” 皇甫睿翀眼中的怒色一滞,这样与人打着商量的幻影是他没有见过的。 如果换做以前,他敢打开她给的丹药,她一定不会多与他废话。绝对会捏着他的下巴,直接塞进他的口中,逼他吃下去。 可是,曾经那个霸道,不懂与人相处的魔女,这会儿居然会小心求人了。 “幻影……”皇甫睿翀不禁缓了语气:“对不起……” 其实,他明白,她没有跟来,并不怪她。 幽冥教素来有教规,不允许任何教众参与各国之事。更何况她还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从小受着这样的教导。那些教规已经根深蒂固的刻进了她的脑中,她怎能违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就像是凌无双不肯为皇甫睿渊放弃翾国。谁又有资格要求幻影违反教规,让避世几十年的幽冥教卷入纷争中,使得那些无辜的教众受牵连呢! 这一次,幻影因为凌无双斩杀了那么多鲜于的士兵,已经是违反教规,定然要受教规处罚。他怎么能还将找不到凌无双的怨气撒在她的身上呢? “幻影,那些山坳外的鲜于士兵大多已经死了。待你回教后,切记不要承认是你杀了他们,就说是我杀的。”他不放心的交代,明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希望她肯再听他一次,不要甘愿被罚。 幻影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了皇甫睿翀好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丹药放在他的手中,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姐姐。” “我……”他刚一开口,还没将“不是”说出,便被幻影打断:“我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我犯了教规便该受罚。” 皇甫睿翀的唇畔溢出一抹苦笑,他便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她嗜杀成性,不过是没有人告诉她杀人是错的。他更知道,她是为了他,才不再伤人性命。 可是,他不愿意接受她的情。 是以,他只能对她的付出视若无睹。 他当她是魔女,对她避之不及。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故意看不顺眼,说她是错的。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爱上他是错的。他似乎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讨厌她。他有多久,没有说过赶她走的话了? 皇甫睿翀忽然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了,他这是怎么了? 他别开脸,不看她,无情地说:“幻影,你走吧!幽冥教的教主不该动情。” 她闻言,身子一颤,不禁抬起头,看向他。 她动情了吗?她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她只是要与他生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 可是,后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仿佛违背了谁的心。 他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在以这样的方式质疑着她口中的话。 跟在他身边几个月,他给她最多的便是这幅神情。她为他摘掉面纱,被那些讨厌的男人盯着看。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真的这么不好吗?为什么他不肯看她? 娘亲不是说过,以她的容貌足以让天下的男人神魂颠倒吗?为何她最希望的他没有? “皇甫睿翀,为何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她用一贯的霸道口气质问他,出口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掺杂了伤痛。 皇甫睿翀的眸中有愧疚流转而过,他却仍是没有转头看她,反而落下了眼帘,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意再给她。 “皇甫睿翀,你睁开眼看看我。要不然我就杀了你。”她蓦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剑,指着他。 “你走。”他蓦地张开眼,瞪向她,惊得她一愣,便听他继续无情的怒吼:“我不想再看到你,我看到你就烦。你整日一身红衣,扎得我的眼睛发疼。” “你胡说。”她又将剑往前送了些,抵在他的胸口:“我娘说过,红色是最漂亮的颜色。” “那是因为你和你娘一样的嗜血。”皇甫睿翀冷笑着盯着她,努力瞪大的眼圈微微泛红。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幻影激动地嘶吼,手上蓦地一动,锋利的剑尖便没入了他的胸口。 “呃……”皇甫睿翀疼得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胸口。血水很快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轻嗤:“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妖女。每次看到你这一身像是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我都会想起你杀人时的狠辣。” 无情,放过她,大概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幻影的手颤了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胸口被血水染红的衣衫红得扎人眼睛,更扎痛了她的心。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跟你这种妖女生孩子。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有一个妖女做娘。” 即便是死…… 幻影在心里默念着皇甫睿翀的话,为什么和娘亲说的不一样?娘亲说过,男人会为了得到她,情愿去死。为何皇甫睿翀情愿死,也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啊——”幻影的嘶吼声,震颤山谷。她蓦地拔出剑,剑尖滴滴答答落在草上的血水仿佛是从她的心头滴落的。 “皇甫睿翀,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她氤氲的眸子里有杀气迸射而出。 他真恨不得她的杀气化成刀子,一刀毙命了他。可是,她眼中的水雾却融化了冰寒的杀气,淹没了他。他仿佛溺水的人,无法再自由呼吸。 忽然,有风卷起,迷了他的眼,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喃:“走了好,走了好……忘了我,找一个值得被你爱的男人……” 幻影施展轻功,踏过草木,没命地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只是想走得远远的,不想停下来。 她同他一样,三日水米未进,纵使有再高的轻功,身体却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她腾空的身体重重地摔落,狼狈地跌跪在地。 六岁以后,她修炼成轻功,就再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散在肩头的发滑落在碧草上,入眼的却不是乌黑亮丽的颜色,而是晃眼的白色。 她惊得全身一震,抓过那一缕白发,不敢置信地盯着看了良久,忽然痴痴的笑了。 原来娘亲没有骗她…… 第33章 为爱一夕青丝白(下) 懵懂不知事时,她问娘亲,为何幽冥教的教主不可以爱上男子? 娘亲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爱情太扰人,会愁得人白了头。” 原来,是真的…… 她缓缓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原本被束住的发也滑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华发飞舞,她眼中的泪光被冻结成冰。 她捂住胸口,好疼,哪怕只是一下轻轻的呼吸都会牵动疼痛。比小的时候长老助她练功,扭断骨头还要疼。 长老们不是说,只要她练成她们教的功夫,就没有人可以让她疼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比每一次都疼! “呃……”她的喉咙里有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从她的唇角溢出,顺着她的下颚落下,滴在她雪白的发上…… 拓跋皇宫,书房。 桌案上这会儿堆满了奏折,都是拓跋飏御驾亲征时积压下来的。 这会儿,大伤未愈,脸色苍白的拓跋飏正凝神坐在桌案后,一封接一封地批阅着,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直到他翻开一封奏折时,之前平静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奏折上诉请,他当与凌无双尽快大婚。 大战归来后,知情的几人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再提“凌无双”三个字。 可是,不知情的人,奏折却一封接一封的送上来。 他撂下奏折,闭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才缓缓开口问侍立在一旁的冀安。 “还没有凌无双的消息吗?” “没有。”冀安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主子以前从来不会问。 拓跋飏缓缓睁开眼,视线锐利地盯视着棚顶,吩咐道:“看好皇甫睿渊,既然皇甫睿翀和幻影在锁龙坳找不到尸首,她定然还活着。” “也许皇甫睿翀已经将无双公主的尸首毁了呢?”冀安猜测道。 “不会。皇甫睿翀那么爱她,一定不会这么做。”拓跋飏肯定的回了句,坐直身体,刚要继续批阅奏折,便听冀安又道:“就算公主活着,她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既然她不想回来,大王何不放她自由呢?” 拓跋飏平静的眸色微滞,似有松动的情绪一闪而过。可是,冀安还来不及抓住,便听拓跋飏吩咐道:“放消息出去,孤王希望七日内,天下皆知孤王与凌无双将于下月初十大婚。” “大王!”冀安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飏。 他以为锁龙坳一役后,拓跋飏多少会对凌无双讲些情谊。 如今,凌无双生死未卜,拓跋飏就发布婚讯。若是到时候凌无双不出现,翾国必然难辞其咎,无法开脱。 冀安第一次质疑了拓跋飏的做法,接受不了他的无情。 拓跋飏的眸色乍寒,并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 “没听懂孤王的话?” 冀安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已经声音染怒,若是他再多言,只怕拓跋飏会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 “属下遵命。”冀安迟疑着领命,退了出去。 出了门,走出没多远,拓跋焰烁就迎面而来。 “呦!冀统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拓跋焰烁有点幸灾乐祸的问。 冀安看着他那欠扁的表情,直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两拳。 大战归来后,除去拓跋焰烁,每个人都因为凌无双的事情心头蒙了伤,高兴不起来。只有拓跋焰烁例外。 他真觉得拓跋焰烁上辈子和凌无双有仇,巴不得她早点死才好。 “属下是替王爷愁。”冀安故意卖了关子,想要刺激一下他。 “哦?冀统领何时这般关心本王了?”拓跋焰烁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口中的话。 “王爷不好奇?”冀安气得一咬牙,他真觉得拓跋焰烁是这世界上最狡猾的人。比中原人还要狡猾。 “冀统领都说是愁事了,那本王何必自找不痛快呢?”拓跋焰烁说着抬步:“本王还要去见大王,就不耽误冀统领办事了。” “那王爷就赶紧去吧!免得无双公主回来后,找王爷报仇。王爷就再也没有机会向大王进谗言了。”冀安不甘地盯着他,嘲讽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拓跋焰烁似乎有些怕凌无双。 “呵!”拓跋焰烁停住脚步,笑得更欢快了些:“无双公主回来是好事。” “王爷不要忘记了,在纳威城的时候,王爷是如何逼她的。”冀安不禁咬牙提醒道。 “公主恩怨分明,本王相信,她定然不会怪罪本王的。”拓跋焰烁不以为意地回了句,将将抬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倒是冀统领,之前几次三番的针对无双公主,只怕……” 拓跋焰烁收住话,故意说半句留半句,诚心让冀安心里不痛快。 他这人有仇必报,谁让冀安那么不自量力地来惹他的。 冀安这样的亏没少吃,可他就是不长记性。 拓跋焰烁不禁想,如果不是当年冀安的父亲救过先王,冀安之后更是用自己的命换过拓跋飏的命,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只是,冀安手中并没有什么权利,不过是拓跋飏身边一个伺候的人而已。 一来,能让拓跋飏信任的人太少,身边本就需要冀安这样一个不会以权谋私,一心一意效忠他的人。 二来,就冀安那不长脑子,不长记性的蛮劲,如果给他权利,放任他自我约束,只怕会被人利用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国有国法,到时候就是拓跋飏怕也保不住他。 是以,拓跋飏将他留在了身边,一为信任,二为保护。 说到底,拓跋飏还是很重情义的,只不过不轻易动情而已。 话落,拓跋焰烁优哉哉地走了,可冀安纠结了。 想想自己以前对凌无双是挺不尊不敬的,在纳威阿拉城的时候,又参与了逼迫她,冀安不禁汗颜。 站在原地纠结半天,冀安才挪动步子离开去办拓跋飏交代的事情。 拓跋焰烁走进御书房前,转头看了眼冀安的背影,眸色不禁沉了沉。 他不是没有猜到凌无双也许还在世,也更加猜到了拓跋飏会争回凌无双。 只是,这个“争回”到底为了什么,不禁让他忧心。 若是当真对凌无双动了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收回视线,他迈入书房。 拓跋飏从奏折堆里抬首,还未开口,就见拓跋焰烁撩袍跪了下去,少有地行了大礼。 “王叔这是做什么?”拓跋飏放下手中奏折,不急不缓地问道。 “臣有个不情之请。”拓跋焰烁的脸色严峻,声音决绝,似下定了决心要争一争。 “既然是不情之请,孤王劝王叔还是不要说了。王叔应该清楚,孤王从来不是个喜欢成人之美的人。”拓跋飏面色平静,却言辞犀利,连说的机会都不给拓跋焰烁。因为他猜到了他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臣都跪在这了,大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拓跋焰烁微勾唇,对视着他,两叔侄之间在那年皇位之争后,第一次这般互不相让的较量。 “孤王的性情,王叔很清楚,孤王不认为王叔有必要过早的杞人忧天。”拓跋飏微眯了眸,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大王既然已经猜到了臣的所请,那臣恳请大王成全臣对无双公主的爱慕之心。”拓跋焰烁不顾他警告的眼神,话落便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胆!”拓跋飏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对着他就狠狠地掷了下去。 两叔侄之间何曾这般红过脸? 奏折准确无误的砸到拓跋焰烁的头上,他却连头都没有抬,始终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卑躬姿势。 他的唇畔略微牵起,了然的笑,好似已经猜到了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没错,他会这般,不过是为了试探拓跋飏。他想知道拓跋飏到底有多在乎凌无双。更想知道,他找回她,是为了国家利益,还是其他…… 凌无双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能扰乱皇甫睿渊心的一颗好棋子。可若是拓跋飏动了情,凌无双便成了一颗错子,很可能会让他们之前部署好的一切毁于一旦。 “王叔,不该想的就不要想,孤王做事自有分寸。”拓跋飏缓了缓胸口的闷气,更加坚决地道:“若是孤王管不住自己,大王的位置孤王自会让出来给王叔坐。” 拓跋焰烁闻言一惊,不禁直起身,打量着侄子眼中的坚决,眼前晃过多年前的一幕,先王也曾扬言自己不会因情误国。可情之一字,若是可以控制,世人也就都可以超脱成仙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得有失。当你非要得到一样事物的时候,就会在执着中被牵绊,失去许多身边原本所拥有的。 是以,他拓跋焰烁从不让自己对任何人动情。在他眼里,期期艾艾的感情不过是扰人的无用情绪。 “大王执意如此,臣自是无话可说。”拓跋焰烁知道再劝也无用,便起了身。 “王叔今日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吧?”拓跋飏的神色冷峻,心里气怒,这个冀安做事就没有一次办得妥妥当当的,总是要给他添些麻烦。若他没有猜错的话,拓跋焰烁是刚刚进门前得知了他要找凌无双回来,才有了刚刚那番请愿。 拓跋焰烁知道凌无双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通了,想起今日来的目的,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走到桌案前,递给拓跋飏。 “周景澜派人送来密信。” 拓跋飏接过,打开蜡封的信封,抽出里边的纸片,越看脸色便越是沉。 拓跋焰烁从旁打量着他,心里思疑,不解他为何这般。 他虽然没有看过这封书信,大概也猜得到周景澜信中的内容,无疑就是想与拓跋合作而已。鲜于大势已去,他又怎么能不为自己谋划呢? 如若不然,他若落入皇甫睿渊的手中,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拓跋飏看完书信后,没有多言,直接递给了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明白拓跋飏为何越看脸色越沉。 只是,他的反应却与拓跋飏完全不同,当即喜道:“大王,周景澜这提议不是与我们之前的谋划,不谋而合了吗?” “孤王怎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拓跋飏拧眉不认同的反驳。 “大王是他唯一能求助的人了,他又怎会假意?”拓跋焰烁反问,他猜到了拓跋飏的心思,但他为人臣,定然不会附和着他的心意一起走弯路。 拓跋飏眉心的褶皱又深了些,微眯着眸子,似要遮去什么思绪一般,不甚在意地回:“这事就等孤王与凌无双大婚后再做商议。” 拓跋焰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在心里叹息。 “既然这般,臣就先告退了。”他躬身见礼,随即退了出去。 他今日格外的客套,那是因为他明白了,就算是拓跋飏再尊重他,君臣也是有别的。只有在不触碰到拓跋飏底线的时候,他才会任由他为所欲为。 可是,既然有底线,又何谈当初承诺的绝不束缚他? 第34章 挚爱咫尺难相守(上) 韩兆城,位于鲜于的北侧,十日前被显国拿下。 皇甫睿渊派了重兵把守,将显国的版图扩大到扈达的土地上。显国当之无愧地成为这天下间国力最强的国家。 只是,大战已停歇十日之久,却半点没有传出皇甫睿渊回朝的消息,让人有些摸不清这个帝王的用意。 韩兆城的主帅府中,这会儿正沉睡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 那一日,显帝用大氅裹着满身是血的她入府,亲自为她医治,一贯冷绝的显帝双眼微红,染了一丝让人迷惑的痛。 这让府上的人都不禁猜测里边女子的身份,难道她就是传说中显帝的挚爱? 可是,显帝除那一日的反常外,之后便夜夜宿在宠妃的房中,并没有为那女子多做半点的停留。 渐渐的,没有人再好奇那女子的身份。 世人从来薄凉,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那女子从入府开始,便始终没有踏出过房间一步。 没人知道她是昏睡着,还是被囚禁着。只是没人见过她,没人知道她是谁。 平日去伺候她的人都是显帝亲自安排的。嘴巴严实得好似经过特别的训练一般。 清幽雅室,烟雾缭绕,药草的香气在室内弥散。 雕花的大床上,纱帘垂落,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子安静地躺在里边,神情恬静,没有半点痛苦,好似正沉浸在美梦中。 “吱呀”一声,门扉被轻轻地推开,裙摆晃动,有人走了进来,紧张的向床边而去。 她便是皇甫睿渊的宠妃,唤作绮罗。 她想来看看她,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在床前停下脚步,看着帘子里女子恬静的容颜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不禁皱起了眉心。 女子向来都尤为着紧自己自己的容颜,若是她醒来,看到自己这张被毁的容颜,不知道会是如何的反应。但,绮罗很羡慕她,因为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不远千里而来。 她不禁伸出手,撩开帘子,想仔细地看看,她到底哪里好,她是不是比她美…… 没有了纱帐的阻拦,女子右脸上斑点形状的疤痕越加的明显,看得绮罗一惊。 只是,惊地却不是女子被毁的容颜,而是她似乎见过这张脸…… 还不待她多想,身后便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爱妃难道不知这里是禁地吗?” 吓得她的手一抖,便松开了纱帐。 她赶紧转身见礼,尽量冷静地对一身便装,神情森寒的男子道:“臣妾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竟是能牵绊住皇上的心,便忍不住跑来看看。” 她素来忌惮他,但她并不以此为耻,他是这天下间最为强大国家的帝王,他掌握生杀大权,她更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残暴。看着他是用如何狠辣的手段,逼那些不肯臣服于他的人招供。看着那些人惊恐的死在她的面前,鲜血染她的绣鞋。 而那样的时候,他都会侧过头,极其温柔地看着她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让她不寒而栗。 试问,这样的他,这天下间会有几人在面对他时丝毫不惧怕? 皇甫睿渊唇畔又扬起了那抹温柔的笑,绮罗即便没有抬头看他,却感觉到了脖子处一寒,便听他道:“爱妃好奇,大可以与朕说一声,何必大费周章的调走伺候的下人呢?” “臣妾怕皇上不喜,便想偷偷来看看。”绮罗尽量稳住自己狂跳的心,温和地回。 “既然知道朕会不喜,你还敢来?”皇甫睿渊的声音刹那间结了冰,几步闪身到绮罗的近前,话音未落,大掌已经掐上了她的脖颈。 “皇上!”绮罗满眼惊慌地哀求:“臣妾知错了。” “你以为你在朕面前拔掉一身的刺,装成这副柔弱的样子,朕就会信你了?”皇甫睿渊鄙夷地看着面前就要窒息的女子,眸中有杀意闪过。 既然留她一命的目的,他已经达到了,那他留她还有何用? 绮罗抬起双手,用力的掰着他掐着她的大掌,却哪里能撼动他一分?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恨意。 她知道,他是将凌无双所受的苦都算在了她的身上。 那她所受的苦呢?谁来怜惜她? 她的嗓子被他掐得死死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知道,即便她能说出求饶的话也没用。因为,她不是凌无双,她没有权利向他要求任何事。即便是她的命,她也没有权利做主。 可是,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但,没有人能听到她心底的哀求,窒息的感觉越发的强烈。她真的以为她会这样死去。 就在她的视线已经恍惚得没有聚焦的时候,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一声嘤咛:“黄大哥……” 皇甫睿渊的眸子一滞,瞬间涌上狂喜。他的手一抖,如触电一般,蓦地收回掐着绮罗脖子的手,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开,疾步奔向床前,掀开纱帐。 绮罗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已经被掐得麻木的脖颈,看向床帏的方向。 凌无双仍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并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皇甫睿渊的身体在床前僵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下,刚刚险些将绮罗掐死的大掌,动作极轻地落在凌无双被毁的容颜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好似生怕摸坏了一般。 绮罗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心里有股激烈的情绪在翻滚。她微垂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居高俯视她的举动,谁都会以为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这会儿正因为她的夫君亲近着别的女子而伤心,却没人知道那羸弱下藏着怎样的狠辣。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自己的目标,她可以不择手段。她从来都认为,这世上任何感情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坐在床边的皇甫睿渊终于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女人,侧头看向她时,眸色已是一片残戾。 “还不走?”他刻意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惊到了谁一般。 绮罗闻声,从地上爬起,费了好大的力才发出嘶哑的音:“臣妾告退。”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将将抬步,就听身后再次响起救她一命的羸弱声音。 “拓跋飏……快走……” 她的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凌无双还真是多情。” “滚出去!”皇甫睿渊暴怒的吼声在绮罗的身后响起,她被吓得一抖,却开心地笑了。皇甫睿渊心里一定很痛吧! 她再次抬步,不急不缓,动作优雅地向门外走去。 世人皆道:扈达蛮夷女子不懂礼数,粗野无理,不如中原女子高贵。 是以,她对中原侯门中的女子,从羡慕到模仿,再到如今,她比她们任何人都优雅。她不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她不信! 她拉开门,不急不缓地走出去,又放轻动作关上门,就像是一个懂事的妻子。 只是,她的优雅,她的懂事,并没有人欣赏。 皇甫睿渊自从那一声“滚出去”后,就将视线落回了凌无双的脸上。 他的眼中交织着多种情绪,而最为明显的是悔恨。 早知今日,他当初便该囚了她,即便她会恨他。 “无双,黄大哥该拿你怎么办?”他苦涩的笑,在世人面前的霸气,这会儿已经被折磨得尽数褪去。 凌无双就好似他人生的劫,他想,他大概一生都无法逃脱了。 有的时候,他真恨她的绝情。 她口口声声说爱他,为何不能无怨无悔的追随着他?为何要冷静的放弃他们的感情? 可是,如今看她这般模样的躺在他的眼前,他真的恨不起来。 即便,他明知道她是为了救拓跋飏,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还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她不会爱上拓跋飏,她只是为了责任而已。 锁龙坳中,他找到她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她口中念着的,明明是他的名字…… 他蓦地收住思绪,不敢再想锁龙坳中的情景。即便狠辣如他,他亦是觉得那些情景,恐怖得让人心惊肉跳。 月光下,她双目紧闭地靠在布满荆棘的石壁上,脸向右侧偏着,尖锐的刺扎进她的脸颊,有未干涸的血迹在滴滴答答的沿着荆棘条流下。 他屏住呼吸,走过去,他真怕就此失去她。 可是,便在这时,他听到了她羸弱的声音。 她不停地呢喃着:“黄大哥……别恨无双……下辈子……” 断断续续的声音,连不成句子的话,却搅得他的心生疼。 他懂了她的话,她是想与他约定了下辈子…… 可是,若是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寄望着下辈子就有用吗? 他伸手去抱她,他要带她离开这里,他不要下辈子,他只要这辈子与她不再错过。 他一动她,扎进她身体里的坚刺便带着纵横交错的荆棘条动了起来。他只能放开她,挥剑将她身子四周的荆棘条砍断,这才将她连带着扎进她身体里的荆棘一起抱了起来。 而那一处被凌无双挡住的洞口,也瞬间暴露出来。 皇甫睿渊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是为了救拓跋飏才这么做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那一瞬,他真的想质问她,她是不是爱上拓跋飏了。可怀中的人却半点都感觉不到他的喜怒。 坚刺将她的脸颊扎得血肉模糊,原本姣好的容颜,这会儿已经辨认不清模样。 可是,他不觉得她丑,只是心疼她。 他亲手为她拔去脸上,身上的荆棘,每拔下一根,都好似扎进了他的皮肉,他的心里,疼得他额上渗出了冷汗,染了她的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从未有过的害怕,害怕就此失去她! 他从未有过的庆幸,庆幸他来了! 他不敢停留,日夜兼程的带她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为此到底与鲜于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了。那一刻,哪怕是显国的江山,在她的生命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倍感珍惜,若是早一点,他肯在江山与她之间选了她,这会儿他们大概会同他的父母一样,在亘城避世,远离纷飞的战火。 他带她回到韩兆城的时候,她生命的迹象已经很弱。 他为了帮她续命,才一直没有班师回朝。 他一直对自己的医术尤为自信,可是这一次,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再多学一些? 好在她身后的那片荆棘被旁边不知是谁中的莲草化去了毒素,要不然他真的不敢想象她若是不在了,他会不会毁掉这天下,为她陪葬。 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之前可以步步为营地等着她回到他身边,是因为他知道她还活着。若是她都不在这世上了,那他还要这江山有何意义? 争夺天下的初衷,在权势下,本已经变得模糊。他本末倒置的将天下放在前,将她放于后。他总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了,她便只能是他的。 可是,这会儿却再次清晰了起来。他争天下,不过是想毫无阻拦的与她在一起…… 他抚在她脸上的手摸到她的眼角,有凉凉的水珠染在他的指腹上,晕染开他指尖的血迹。 他不禁一惊,随即有狂喜在眼中扩散开。 第35章 挚爱咫尺难相守(中) “无双,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 他欢喜的声音落下良久,回答他的仍是一室的沉寂。 他眼中的狂喜一点点的散去,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才能稳住自己刚刚激动的情绪,温声道:“没关系,你若是累了,便好好地睡,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你。等你醒来,我就带你回宫,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努力地勾起唇角,因为她说过,她不喜欢他像是冰块一样。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已经僵硬,却仍旧保持着那抹弧度。他希望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微笑。 良久后,门外忽然有人禀报:“皇上,鲜于有密报送来。” 他温柔的眸子顿时变回了冷冽,唇角的弧度瞬间回落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从床上起身,撂下纱帐快步离开,没能看到她的眼角再次滚落的泪水。 雕花木门开合的声音落下,他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原本双目紧闭的凌无双,缓缓睁开眼。 她看着帐顶,嘲弄的笑,唇角的弧度越大,眼中的泪水落得却越是凶。 在她嘤咛出那一声“拓跋飏,你快走”后,她便有了知觉。 只是,那会儿她神志混沌,便一直紧闭着眼。 后来,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开始害怕面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下再相见,她该对他说些什么。 劫后余生,生命游离那一瞬间对他的思念,因他温柔的动作,深情的话语被勾起,泪水不受控制的聚集在眸子里…… 他却在她的泪水落下的时候起身,离开了。 只差那么一点,她便会与他说:“黄大哥,我愿意跟你走。” 可是,他听到鲜于有密报时,毫不犹豫地便走了,连一刻都不愿意为她多做停留。 她不禁笑自己不长记性,她早就知道江山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却偏偏又笨了一回,以为他们这辈子真的可以。 她不是不相信他对她的爱,但她害怕这爱染上翾国子民的血时,她会忍不住亲手杀了他。 转念一想,她真的不该怪他,她不是一样,一活过来,就满心的顾及了。 皇甫睿翀说的对,她与皇甫睿渊本就是一样的人。 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有玲珑的纯粹…… 她不该哭,她没有资格哭。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水,拄着床,费力地坐起,打量了一眼屋里的环境,才撩开纱帐,赤着脚下了床。 她一定要想办法知道外边的情况,她不放心素月,不放心皇甫睿翀和幻影,亦担心拓跋飏察觉她没死,会做出什么来。 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刻警觉地推开门来查看,看到地中央的她时,不禁愣了愣,立刻便要转身去禀报。 “站住!”凌无双声音嘶哑的厉喝。 那丫鬟闻声,果真停下步子。 “皇上有政事要处理,不要打扰他,你来帮我梳妆。”凌无双冷静的吩咐,好似她从不曾昏迷,对皇甫睿渊的行动了如指掌一般。 那丫鬟犹豫一下,却终是被她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震慑住,听话地走进门。 凌无双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她平静的颜容。她的眸子蓦地睁大,呼吸越发的急促起来。她慌乱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右侧脸颊,指尖颤抖着从密密麻麻地疤痕上滑过。 她的脸…… “姑娘,奴婢还是去请皇上吧!”丫鬟看着她激动的反应,说着便要转身。 “不用了。”凌无双立刻出声阻止,落下抚在脸上的手,放缓声音,对转头看她的丫鬟说:“我没事,为我梳妆吧!” 小丫鬟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会有这么冷静的女子,面对自己被毁的容颜可以这么快冷静下来。她还以为,凌无双醒来后看到自己的脸,一定会大哭大闹,接受不了事实。 “你觉得我应该哭闹,对吗?”凌无双看着她惊愣的样子,点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奴婢……”小丫鬟刚要否认,便听凌无双喃喃道:“女为悦己者容……” “奴婢为姑娘梳妆。”小丫鬟不太懂她的意思,也没有再多问。 “好。”凌无双看着镜中布满伤痕的娇颜,轻轻的笑,心道:“毁了也好……” 小丫鬟动作麻利地为她绾好发髻,又去取了崭新的衣裙,服侍她换上。 凌无双看了看镜中梳妆整齐的自己,吩咐道:“找块丝帕。” “是。”小丫鬟立刻又去衣柜中取了条丝帕,为她蒙在脸上。 回头时,她看到小丫鬟的同情,不禁笑了笑。 她大概是以为她因为脸上的伤痕,才围上了这条丝巾吧。 她连爱都可以放下,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美丑呢! 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翾国公主凌无双。 “帮我带路,我想见见娘娘。”她想去见见那个女子,向她问问外边的情况。 “姑娘。”小丫鬟微垂头,“奴婢恕难从命。” “你不带路,我也可以自己去的。”凌无双相信,这里还没有人敢揽着她。 “姑娘,请不要让奴婢为难。”小丫鬟哪里敢放她离开,若是这主子不见了,她怕是会与之前那个被绮妃调走的丫鬟一样,连命都保不住。 凌无双冷眼扫她一眼,便固执的向门口而去。 她的身子弱得有些晃,小丫鬟哪里敢轻易拉扯她,只能被她逼得不停后退。 这时,屋门忽然被急切地拉开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闪现。她微一愣,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无双,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不敢置信的一遍一遍的重复。 对于他的归来,凌无双并不奇怪。 这屋子外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丫鬟守着她呢?这些表面的东西,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依皇甫睿渊的个性,这屋子周围指不定埋伏了多少人。 是以,她醒来,自然很快就有人去禀报他了。 皇甫睿渊一阵狂喜后,才发现怀中的女人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他狂喜的心不禁一沉,差点便以为她醒来不过是他的梦。 他屏住呼吸,松开些怀中的她,心惊胆战地想要看看她是否安好,却对上了她冷漠的视线。 “无双,我是黄大哥!”他小心翼翼的提醒她。 “黄大哥……”她轻喃,多好听的称呼。她冷冷一笑,无情的反问:“你真的是黄大哥吗?” “无双,你怎么了?”皇甫睿渊被她仿佛看透一切沧桑的视线盯得心慌。 她微微摇头,肯定地说:“不,你是显国的皇帝,你不是我的黄大哥。” “无双,你是不是不舒服?”他退到她的身侧,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来,我扶你再休息一会儿。” “皇上!”她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胳膊:“梦醒了,我们都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 “凌无双,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都听不懂她的话,也不想听懂她的话。 她看着这样的他,忽然便笑了,笑出了声,何必再自欺欺人? 既然他不懂,她便让他懂。 “皇上愿意放弃皇位,与我一起去亘城吗?”她紧紧地盯着他问,不许他逃避。 他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烦躁的反问:“无双,为何你非要逼我呢?” “那皇上愿意为了无双,永远不进犯翾国吗?皇上愿意在拓跋飏因为无双迁怒翾国的时候,助翾国度过危难吗?”凌无双眸色清冷地看着他,好似没有任何的期待。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一退再退,若是他愿意不进犯翾国,她便愿意为了他,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锁龙坳里,生死边缘,那时她的心里不再是国家大义,唯有他。 “无双,朕不想骗你。朕只能答应你,朕有生之年,若非必要,绝不会进犯翾国。”皇甫睿渊回视着她,语气沉沉的回,仿佛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呵!呵呵!”她闻言,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朕?” 她怎么就忘记了,他是显国的皇帝,就如她是翾国的公主一般。 她真是伤糊涂了,怎会忽然痴心妄想地想要改变这穷极一生他们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期待的心一点点沉入冷静的谷底,她从梦中惊醒,心头只余一抹冰凉。 “无双……”他想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 “不用再问,皇上也不会帮翾国度过危难对不对?”凌无双不允许因为自己的任性,让无辜的翾国百姓为她承担。她的命并不比他们的命高贵。 “你刚醒,身子还不太好,再休息一会儿。其他的事情,我们晚些时候再说。”皇甫睿渊温和的与她打着商量。 除她之外,他何曾这般商量过其他人? “为何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她忽然恨起了他的诚实。 “因为我也害怕,害怕诺言破碎时,你会恨你自己,不肯原谅自己。”皇甫睿渊自嘲而笑,苦涩地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即便我今日承诺了,明日也不一定是怎样光景。你一样确定不了拓跋飏会不会攻打翾国,不是吗?” 她眼中的痛凝结,他将一切看得如此透,将她看得如此透。 “无双,既然明日的事情我们都预计不到,我们为何要为了那些也许不会发生的猜测,放开彼此的手?”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无双,跟我走。让我们为了爱再努力一次。” “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吗?”凌无双不确定地问。 “我们一定可以!”皇甫睿渊抬手,将她抱入怀中:“无双,从此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爱的男人给了她这样美丽的誓言,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明日事,他们都无法预料,或许他真的可以给她一个和平盛世…… 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心在不停地摇摆。 她不禁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几句话,便又对他动了心思? 可是,她真的想试一试,为爱试一次…… 他薄凉的唇落在她的额上,带着轻轻地颤抖。那是失而复得后的激动,是不太确定的喜悦…… 总之,那情绪很复杂,复杂到让爱变得不再纯粹。 凌无双忽然又想起了玲珑冲进荆棘丛的一幕,不禁从心往外感到悲凉。人的爱,还不如两匹马纯粹。 “黄大哥,如果有来生,我们就做两只飞鸟吧!”她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说。 做人,总是有或多或少的无奈。下辈子,她想爱得纯粹些。 “好。”他颔首,眼中满满地温情:“无双,我再也不会让你掉眼泪了。” “真好!”她幸福地微笑,靠进他的怀中。 他以为,她是在说,能与他在一起真好。 其实,她是在说,下辈子做两只飞鸟真好…… 第36章 挚爱咫尺难相守(下) 凌无双想,这便是一个自负的男人,与一个不敢再相信爱情的女人相爱的悲凉之处吧! 男人总是以为,只要你还爱着他,你便一定会笨笨的去相信。可是,他忘记了对于她这样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女子,看到的从来都是爱情里最不美好的一面。 她从一开始就对爱情没有信心。而他,在她最需要他给予信心的时候,选择了帝位。 是以,这一刻,她明明向往着他口中的白首不相离,却对爱没有半点信心。 这一次,他会让她学会信任吗? 凌无双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看上去有些柔弱,又不掩骄傲之色的女子,半点没看出她有一点扈达人的直爽。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甫睿渊答应了让凌无双来见她。 凌无双很清楚,既然是皇甫睿渊准许的,她便什么都问不出了。 但,她还是想见见她。 她想将她送回拓跋飏的身边,以平息拓跋飏对她的恨。 “绮罗姑娘,你愿意回到拓跋飏身边吗?”她开门见山地问,刻意称呼她为“姑娘”,而非“娘娘”。 绮罗看着戴了面纱的凌无双,骄傲地笑了笑,好似她胜了她什么一般。 “本宫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凌无双直觉得,她的视线这会儿正火辣辣的透过她的面纱,嘲笑着她脸上的伤痕。但她不在乎。她的美丑,不需要一个外人来赞美,或是嘲笑。 是以,在绮罗的挑衅下,她只是平静地道:“姑娘何必还要装不懂呢?我既然知道你是什么人,皇甫睿渊会不知道吗?” “姑娘到底知道什么,本宫不清楚。本宫只知道,那个天下间最强的男人是本宫的夫君,本宫会紧紧地将他抓在手中。”绮罗的眸子微缩,闪过一股势在必得的光芒。 凌无双因她眼中的神采心惊,她从绮罗的眼中看到了母后当年为了争夺权势时的光芒。 难道,她想一直留在显国?她看得出,她的眼中并无半点爱慕之意。只有压抑着的,对权势的渴望。 若不是她从小见多了这样的眼神,常人怕是看不出她这压制得极好的情绪吧! 这倒也不奇怪,像是皇甫睿渊那样毗邻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女人不动心呢? 只是,那她与拓跋飏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绮罗姑娘不再想想吗?”她想为了拓跋飏再劝一劝她:“姑娘应该很清楚,若是姑娘没有了价值,睿渊是绝对不会留一个很可能是拓跋细作的女人在身边的。” “姑娘何以这般肯定?”绮罗不以为然的轻笑:“姑娘又怎么知道皇上在宠幸本宫的时候,不是也许了本宫一生一世?” “他不会。”凌无双平静地否定绮罗的挑衅。 即便她不敢确定他对她的爱,但是她了解他,她知道像是他那样的男人,绝对不会轻易地许一个女人一辈子。 若是许了,他便不会再对第二个女人许。 她不禁为眼前的女子感到惋惜,不管她是为了拓跋飏坚持留下,还是为了皇甫睿渊而坚持。如今有机会回到挚爱的身边,不试一试,她当真不会后悔吗? “呵!既然姑娘执意不信,本宫也只能觉得姑娘天真了。”绮罗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啜一小口,动作优雅得仿佛经过特许的训练。 “你可以再想想,错过了这次机会,我相信不会再有下次了。”凌无双不想再与这样一个带着虚假面具的女子多言。她不了解她,也看不透她的坚持是为什么。她只是想为拓跋飏做点什么。但绮罗执意不愿意离开,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大概只能惋惜,又是个痴傻的女子! 拓跋皇宫。 暗夜无边,本已是宵禁的时间,却有人疾行着,向着漆黑一片的无忧楼而去。 末了,来人在无忧楼前停住脚步,对着里边禀报道:“大王,韩兆城那边送来消息,无双公主确实在皇甫睿渊的手上。” 无忧楼里片刻的沉寂后,响起了比这没有月亮的暗夜还要沉的声音:“立刻派人去翾国,请太后前来拓跋观礼。” 拓跋飏闭着眼,盘腿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殿内未点一支烛火,在这样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但,越是黑,他越是能果断的做出决定。 “是,大王。属下这就去办。”冀安刚想领命离开,便听拓跋飏又道:“你亲自去通知翱王,告诉他,周景澜的提议,孤王答应了。” “是,属下告退。”冀安不敢怠慢,立刻快步离开了。 拓跋飏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才蓦地睁开眼,一双眸子在暗夜中闪着狠辣的光芒。 “凌无双,你不该救孤王,不该让孤王看到你的好……”他在心里狠狠地说,眼中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主动回到他的身边。 韩兆城的天空一连阴沉了几日,好似预示着有什么即将要发生一般。 凌无双坐在池塘边,漫不经心地往水中扔着鱼食,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以为,皇甫睿渊会因为她答应再试一次,立刻班师回朝,不想他却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做。她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因为她知道,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说。 他说,让她再信他一次,她便学着去信任,不多问,只在无边的寂寞中等待着那一线奇迹。 他以她的身子没有大好为由,不许她出府。她的心里虽然有些别扭,还是默默地答应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看着帐顶,不停地问自己:“凌无双,你还能坚持多久?还能自欺欺人多久?” 从答应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便预料到了那之后的结果。 她不过是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这样才能做到彻底的死心。 她虽然可以在这府中随意走动,身边却总是跟着一大群的人伺候。她没有自由,只有满心的孤单。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多是畏惧,不管她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至于绮罗,那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过。 而名义上,皇甫睿渊仍是留宿在绮罗的屋里,但她知道,他不会碰她。 虽不相信他会为她放弃天下,但她却信,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碰其他女人,更何况那个女人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这几日,她下意识地将这处不大的院落找了个遍,却始终没能再找到绮罗的身影。 将最后一把鱼食丢进河里,她站起身,向自己平日用膳的花厅走去。 这个时候是韩兆城最大的酒楼给她送糕点来的时间。而今日,皇甫睿渊出了府,不知去忙什么事。但,离开前,他对她说:“等办完这件事情,我们就回宫,从此再也不用分开了。” 她知道,皇甫睿渊并不似她一样处在半梦本醒间挣扎着,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以,他封锁了所有消息,让她以为这天下太平得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但他却忘记了,她同样可以冷静的自己都觉得可怕。 与她算好的时间果真差不多。她才一在花厅里坐下,立刻有皇甫睿渊的属下将糕点摆好。 皇甫睿渊很宠她,她只说了一句想吃那家酒楼的糕点,他便日日派自己的亲信前往,盯着糕点师傅做好,然后趁热带回来给她。 可是,这份宠又何尝不是为了阻止外边的人传消息给她? 看他这般小心地提防着,她不禁心疼他,爱若是必须如此,真的有意义再试一次吗? “你们都下去吧!”凌无双对侍立在旁的丫鬟吩咐道。 “是!”几个丫鬟一同领命,退了出去。 门关起后,凌无双眸光淡淡地看着糕点,并没有吃的兴致。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放糕点的盘子上,缓缓站起身,端起盘子,高高地举起,蓦地一松手。 “啪!”瓷器碎裂的声音一起,外边立刻传来小丫鬟紧张的询问:“姑娘怎么了?” 她们都了解凌无双的脾气,再加之皇甫睿渊之前也刻意的交代过,若不是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打扰凌无双,惹得她不高兴。 凌无双知道这样的体贴,不过是因为他在为不让她出府的事情而感到心虚,所以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待在府内,她即便想放火烧房子也可以。 若是他在她答应试试的那一日,就带着她回了中原。或许,被爱冲昏了头脑的她,就不会再有机会清醒过来了。 可是,他偏偏便没有走,用束缚和紧张让她渐生猜疑,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活下去…… “我没事。”凌无双对门外回了句,蹲下身,从瓷器的碎片中拿出一张字条。 不只有他耍了手断,她也一样。 她其实不是爱吃那家酒楼的点心,她只是想给外边的人一个送消息进来的机会。 即便皇甫睿渊提防再提防,却终究不能将每件事都算计的一点漏洞都没有。 若是有人挖空心思的想要送消息进来,总是能做到的。 糕点是他的亲信盯着做的,那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这盘子了。 她微一迟疑,没有立刻将字条展开,因为她知道,这一看,也许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狠狠地闭上眼,遮去眼中的纠结与痛,却逃不开责任的束缚。 她终是睁开眼,将字条在眼前展开…… 凌无双不知道在桌旁呆坐了多久,本就不亮的屋子渐渐又黑了些时,门外传来了皇甫睿渊的声音。 “姑娘在里边?”皇甫睿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她想,他应该是办好了他想办的事情,准备带她离开了。 可是,太迟了。 她很清楚,他为了维系这份感情多么煞费苦心。 可是,他忘记了,纸包不住火。 有些事情,他越是想隐瞒,便越是瞒不住。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漂浮不稳,又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谎言? 他一进门,便对上她过于平静的视线。如一汪死水,没有任何的波澜。 “怎么了?”他微愣后,笑着走近她,脚下不慎踢上破碎的盘子碎片。他顿时一拧眉,对室外喝道:“来人。” 立刻有人闻言而入,便听他怒斥道:“怎么盘子碎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若是伤了主子怎么办?”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丫鬟连连告罪,迅速将瓷器的碎片清理了出去。 “怎么了?”皇甫睿渊在她的面前蹲下,温声问。 可是,这会儿他的声音于凌无双而言,就如温柔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轻的割过她的心头。 她险些就忍不住这疼,抬手给他一巴掌。 可是,她忍住了,她不想再闹了。她想最后与他好好说说话,想让他明白,他们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 他爱的自私,她不愿为爱糊涂,这样的两个人在这样的乱世,要如何走过一辈子? “黄大哥,真正能伤到我的不是瓷器碎片,而是你。”她没有赌气,一点都没有,声音如他的一样温柔:“等你再遇到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子时,不要再像骗我一样的去骗她了。女人天生就胆小,特别是愿意为你一辈子留在深宫中的女人,更是害怕失去。是以,不要再用谎言去粉饰太平。免得华丽的外衣脱落时,剩下的只是欺骗给爱的难堪。” “无双,你到底在说什么?”皇甫睿渊问得胆战心惊,他想要从她的眼中找到些什么,可她却平静的不给他一点可寻的迹象。 他不禁有些怒了:“凌无双,你怎么可以将绝情的话说得如此平静?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看吧!你也不相信我们是真的相爱过。”凌无双缓缓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摊开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扎得麻木的手心,露出被攥成了团的字条来。 皇甫睿渊的身子一僵,瞬间白了脸色,看着她掌心的字条,竟是迟疑着不肯去拿。 她知道,他不需要看也能猜到字条上的内容。 “黄大哥,放我走吧。除非你想看着我死在这里。”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却斩钉截铁。 第37章 容貌依旧不识君(上) 皇甫睿渊的唇瓣颤了颤,似有话要说,又一时间找不回声音。蓦地,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手上的纸团跌落,人已经被他从凳子上扯起。 “不要总用死威胁朕,若是朕不能得到你,朕情愿你死了。”他满眼恨意地盯着她脸上的平静,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她好似不知疼,平静地看着他。 她相信,直到现在仍是相信,他不会杀她。 “凌无双,你真看不到朕的心吗?朕是如何待你的,你真的看不到吗?”他真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打去她脸上的平静。即便是她恨他,也比她这样的平静要好。 “我看到了,我一直都看得到。”她肯定的回,眼泪从平静的眸子中涌出:“是以,我在你和责任之间,开始不停的犹豫、摇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也许我们可以,即便我早就猜到今天的结果,我还是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为何不继续装作看不到?”皇甫睿渊手上的力气不禁松了些,除了那一瞬的暴怒让他失去理智,这会儿理智回归,他又怎么会不懂她的痛苦和挣扎呢? “黄大哥,你不该骗我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翾国因我而生灵涂炭,我母后因我而出事,我要如何活下去?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自责的痛苦中吗?”凌无双抽出被他握住的胳膊,就这样吧!他们都不要再痴心妄想。 如果不能活得自私,那就忘了爱,再这样下去,只能让爱变得难堪。 “不管你怎么说,朕这次都不会放你离开。”他怕一松手,便是一辈子。 凌无双并不吃惊,只是寡淡的笑望着他,不再开口。 她早就猜到了结果,皇甫睿渊既然煞费苦心的瞒着她一切,又岂会那么容易再放她离开? 有的时候,一个人想死并不容易。 “黄大哥。”她温和的唤他一声,却忽然话锋一转:“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他眼中的期待瞬间碎裂,却再也说不出责怪她的话,是他将她逼到了这份上。 可是,他不后悔,他们既然相爱,本就应该在一起。 凌无双默然的转身,不想再与他对峙。多说无益,只能如两只刺猬一般相互伤害。 拓跋部落。 朝堂之上,几乎主宰了整个扈达命运,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这会儿正脸色阴沉地盯着一个刚刚上奏的大臣。 而这人上奏的不是别的事情,却是因为他要册封凌无双为妃一事,指责他有违祖制,就差点没以死进谏了。 拓跋向来没有妃位,只有王后和夫人两种品阶。 拓跋飏忽然加了这么一个中原的位份,品阶还在夫人之上,也就不怪老臣抗拒了。 上奏的大臣被拓跋飏盯得冷汗淋漓,连头也不敢抬,拓跋飏却忽然站起身,吩咐道:“今儿就到这儿吧。这事改日再议。” 这事,他只是知会他们一声,不管谁反对,他想做也没有人拦得住。 他不是什么昏君,从登基以来,他更是没做过一件错事。是以,他有权利决定自己想要的女人的位份。 拓跋飏这厢一出朝堂,一直侯在朝堂外的冀安赶忙走了过来。 “怎么样?那边有消息吗?”拓跋飏边走边问,脸色始终阴沉。 冀安小心地打量主子一眼:“消息已经送入府中了,但是府中没有任何动静,暂时还不知道公主有没有收到消息。” “她一定收到了。”拓跋飏微一扬唇角,笑得笃定。 “大王怎么这般肯定?”冀安愣愣地问。 “哈哈哈!”拓跋飏的心情大好,却没有回答冀安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冀安挠挠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通拓跋飏为何这般肯定。 见拓跋飏渐行渐远,冀安快步跟了上去,又禀报道:“大王,那边还报,绮罗被显帝送出了府。” “哦?”拓跋飏侧头看他,饶有兴趣。 “大王,用派人将绮罗接回来吗?”冀安仔细打量着拓跋飏的神色,妄图猜测他的心思。 “不必了。”拓跋飏制止:“她能回到皇甫睿渊的身边。” “可是,显帝现在明显不信绮罗,才将她送出府的啊!”冀安不解的提醒道。 “冀安,就你那脑子,能想明白绮罗的事情?”拓跋飏无奈的怒骂。 冀安不满地撇撇嘴,只能憋屈地接下拓跋飏的评价。 “既然大王觉得绮罗聪慧,何不让她将无双公主救回来?”冀安随口反驳道。 拓跋飏难得被他赌气的口吻逗得失笑:“你放心,这件事情不用你说,她也一定会做。” “大王又知道?”冀安不太相信地看着拓跋飏:“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王与绮罗可以千里传音呢!” “你若是了解一个人的性子,想猜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并不难。”拓跋飏的唇角始终保持着那抹弧度,脑中晃过一抹倩影。 他同样也了解她,才笃定了她不会与皇甫睿渊在一起,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韩兆城最大的酒楼中,皇甫睿翀选了一个角落坐下,随便点了两个菜和一壶酒。 小二极快送上了白酒,他郁郁寡欢地自斟自饮,对桌上的菜仿佛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日幻影离开锁龙坳后,他便也离开了。 他想,如果凌无双还活着,最有可能带走她的人便是皇甫睿渊。 而这两日,拓跋飏与凌无双大婚的消息又传得沸沸扬扬,他不禁担心她的处境。 他正凝眉沉思,店内忽然响起一道怒骂声:“你个小要饭的,你不要命了?” 他因这盛气凌人的斥责声,嫌恶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抬头。 并非他无情,实在是他这会儿不想多惹闲事,暴露了身份。 须臾,刚刚粗暴的声音,忽然变成了调笑声:“哟!模样还不错。” “放开我!”一道柔弱的女声微微颤抖着响起。 皇甫睿翀不禁一怔,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随即又摇摇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说话从来都是冷冰冰,阴嗖嗖,凶神恶煞的。哪里会这般的柔弱。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他还是抬头望去,便见一五大三粗的鲜于人,这会儿正扯着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虽被脏乱的长发遮去了大半,皇甫睿翀却还是瞬间僵在了当场,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脸。 可是,怎么会…… 他在犹豫的光景,鲜于男人已经去摸女子的脸蛋,眼里放射着淫光。 皇甫睿翀的眸色一狠,从座位上窜起,冲了过去,抬腿一脚就将毫无防备的男人给踹翻了。 男人健硕的身体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哗啦啦”一桌子的盘子都掉在了地上。 皇甫睿翀却顾不上多看一眼,一把拉过女子,惊颤的问:“幻影,发生了什么事?” “他娘的,居然敢打老子。”刚刚爬起的男人,上来便想与皇甫睿翀厮打在一起。 “滚开!”皇甫睿翀回腿便踢了下去,恨得咬牙切齿。拉着女子快步离开酒楼,直奔不远处他住的客栈。 女子胆怯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无法挣脱皇甫睿翀紧紧拉着她的手。 两人一路走过,都会引起路人的侧目。 皇甫睿翀一身白色锦衣,风度翩翩,手里却拉着一个衣衫不整,浑身脏污的女子。又怎么会不让人意外? 皇甫睿翀全然不顾别人的目光,一路冲进客栈。 小二见他回来,刚要招呼,他已经冲上了楼。 直到进了门,有些慌神的皇甫睿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幻影,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惊恐地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你不是幻影?”皇甫睿翀一惊,随即如触电一般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她,“那你是谁?” “我不知道。”女子无助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皇甫睿翀不敢置信地问。 “嗯。”女子努力地点点头,试探着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皇甫睿翀不禁屏住呼吸,眼前之人的眉眼与幻影一模一样。哪怕就是眼睛里的纯真都很像,但他还是不相信天下无敌的幻影会变成这般模样。 “大概是我认错人了。”皇甫睿翀喃喃道:“你只是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女子满是期待的眸子不禁闪过失望。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才再次抬头看向皇甫睿翀,小声哀求道:“你……你可以收留我吗?” “姑娘……”皇甫睿翀刚要开口,女子急忙道:“我,我想报答你救了我!” “……不必了。”皇甫睿翀略一犹豫,还是拒绝了。 他还有要事要办,身边不方便带个女子。而且这女子来路不明,他不能没有防人之心。但,若就这样不管她,他又于心不忍。想了想,他摘下荷包,从里边拿了一锭金子递给她,嘱咐道:“你拿着这个,去租间房,再买身干净的衣服,好去找你的亲人。” 女子不接,将头低得又低了些。 皇甫睿翀无可奈何,只得拉过她的手,将金锭放入她的手中。 女子站在原地,仍是没有动的意思。 皇甫睿翀只好妥协地道:“这里给你住,我离开。” 女子偷偷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中透着哀求。 皇甫睿翀被她看得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狠狠心,绕过她向门口走去。 女子一看急了,从后默不作声地跟上他的脚步。 皇甫睿翀只当不知,快步出了客栈。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却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无奈的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女子:“姑娘,你我并不认识。男女授受不亲,我真的不能收留你。” 话落,他不再犹豫,脚下轻功运动,几个闪身,已将女子甩开。 第38章 容貌依旧不识君(中) 凌无双被囚禁了,便是连出屋的自由都没有了。 她没有闹,甚至不曾与皇甫睿渊再说过一句话。 她每日安静的待着房间里,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一日三餐照吃不误,原本病弱的身子,倒是越养越好。 这样的凌无双,谁看了都觉得奇怪。那日她与皇甫睿渊吵架的事情,虽然没人敢议论,却不代表没人知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像凌无双这样的女子,坚强得连任性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她更是比谁都清楚,皇甫睿渊若是决定了一件事情。即便她哭、闹、绝食,也没有半点用。 她若是敢绝食,他大概会看着她饿晕后,再给她一粒丹药,把她救活。 是以,既然知道没用,又何必自讨苦吃? 有那功夫都不如好好的看看书,多了解了解扈达的风土人情。 皇甫睿渊每次来看到她看的书,都会不悦地皱眉。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是借着这些书告诉他,她一定会回到拓跋飏身边的。但不管心里多不痛快,他都没有开口约束她。 他还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好,可以快快乐乐的留在他的身边。 凌无双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呢?只是,物是人非,爱已殇,再纠缠下去,注定只有伤害。 皇甫睿渊沉默地在她的面前坐了良久,才道:“明日我们便回朝。” 他以为她不会理他,不想她闻言放下书,看向他:“我可以见见她吗?” 皇甫睿渊不解地看着她,想了想,才明白她口中的“她”是何人。 “你见她做什么?”他并非责怪,只是排斥她见绮罗。 “不行吗?”凌无双不想解释原因,而是冷声反问。 “她不在府中。”皇甫睿渊眸光沉重地凝视着她。 “你会带她一起回显国,对吗?”凌无双了然的笑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甫睿渊拧着眉,眸色微闪:“你该不会以为我与她……” 他想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出,便被凌无双无情地打断:“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见见她。你若是不肯,就不必多说了。” “你……”皇甫睿渊被气得胸膛起伏,他真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可又舍不得。 凌无双好似没有看到他隐忍的怒气,淡定地拿起书看了起来,漠视他的存在。 皇甫睿渊强压下怒气,再也待不住了,只得站起身离开。 出门时,还不忘将门摔得“嘭嘭”作响。 只是,他并不是为了发泄怒气,他只是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多看他一眼。 直到所有的声响消失,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凌无双才抬头看向门口。 明日就要离开韩兆城了,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皇甫睿渊带着一身怒气出了凌无双的院子,便有属下前来禀报,皇甫睿翀来了,正等在前厅。 他闻言,眸色渐深,对属下吩咐道:“吩咐下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姑娘的院子。若是王爷问起来,就说这院子里的人是绮妃。” 交代好一切,他才向大厅而去。 他过去时,皇甫睿翀正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见他来,立刻冲了过来,急切地问道:“皇兄,是不是你救了无双?” “无双出事了?”皇甫睿渊故作惊讶地问道。 “你不知道?”皇甫睿翀不太相信地打量着他,狐疑地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皇甫睿渊继续装不懂,焦急地问:“她不是在拓跋吗?你为何说她出事了?” “皇兄,你当真不知道?”皇甫睿翀不禁失望,明知道皇甫睿渊在骗他,却没有证据揭穿。 没见皇甫睿渊之前,他或许还不肯定。但他刚刚的反应虽惊讶、焦急,却绝对不是挚爱出事,他该有的反应。 “朕若是知道,还问你作甚?”皇甫睿渊不禁气怒:“你倒是说说,她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很好。”皇甫睿翀温和地笑笑,既然皇兄喜欢装,那大家就一起装:“我只是觉得皇兄既然来了扈达,定然不会让她与拓跋飏成婚。是以,才会跑来皇兄这里,以为皇兄这时候已经救出她了。” “朕也想。”皇甫睿渊叹口气,深有感触地说:“可朕的身份不允许朕胡闹。” 皇甫睿翀嘲弄地笑:“世人都以为皇兄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知道,皇兄不惜千里而来,不过是想为显国谋一杯羹。” 皇甫睿渊的脸色煞变,皇甫睿翀却不肯罢休的继续道:“皇兄担心拓跋飏壮大,会连同翾国一起来对付显国,分了显国的领土。是以,皇兄必须来这一趟,表面上是与拓跋飏一起夹击鲜于,实际上皇兄是想让鲜于和叱罗都对显国俯首称臣,以求庇护。可是,我相信无双直到现在还相信,你是为她而来。皇兄当真忍心让丑陋的现实都暴露在她的眼前,让她鄙夷皇兄吗?” “数月不见,一向不问政事的皇弟,何时开始对政事这般有兴趣了?”皇甫睿渊冷声讽笑,显然也恼了:“还是说,皇弟后悔了,又想来争夺皇位了?” “你稀罕的,别人不一定会稀罕,皇兄大可不必担心,显国的皇位我这辈子都不会窥探。”皇甫睿翀不想再与他多言:“我在这住两日,皇兄不介意吧?” 皇甫睿渊的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失望,若是皇甫睿翀想要皇位,那一切是不是便会不同了? “你若喜欢,这府邸便给你了。反正明日朕就要班师回朝了。” “那我与你一起回去,正好很久没有看到皇奶奶了。”皇甫睿翀立刻道。 直觉告诉他,凌无双就在皇甫睿渊这。他就不信,他回显国会不带走凌无双。 若是到时候凌无双义无反顾的跟着皇甫睿渊,他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若是她不想,他一定会带她离开。 “好,正好太皇太后也想你了。”皇甫睿渊不加犹豫的应下:“朕还有些政事要在离开前处理好,就不陪皇弟了,晚膳的时候,我们兄弟俩再一起喝一杯。” “嗯。”皇甫睿翀点头,随即笑笑又道:“皇兄记得叫上皇嫂,我还一次没见过皇兄这位传说中的宠妃。” “她已经提前回国了。”皇甫睿渊冷淡地回,不露半点破绽。 “还真是遗憾!”皇甫睿翀故作遗憾地叹了声,却忽然话锋一转:“说来也怪,今日居然有一个叫绮罗的女子来见我,与我说皇兄这府上有宝贝,还与我约定今夜里应外合来偷这样宝贝。” 皇甫睿渊死死地盯着他,不搭话,他倒是想看看他能自说自话多久。 皇甫睿翀不甚在意地笑笑:“皇兄,你这府上当真有什么宝贝不成?” “皇弟觉得呢?”皇甫睿渊不答反问。 “我觉得不无可能。”皇甫睿翀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在皇甫睿渊的身侧停下,故意压低声音,神秘的道:“皇兄若是有什么宝贝东西,今夜可要藏好了。” 话落,他得意地笑笑,抬步向门外走去。 皇甫睿渊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缓缓眯了眸,眼中迸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他愤恨地一咬牙,暗暗在心中发誓,他爱的女人谁都别想偷走。 皇甫睿翀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念着昔日的情分,皇甫睿渊没有直接软禁了他。 他知道,他想救出凌无双并不容易。能从皇甫睿渊手上把人带走的,本来就没几个。他更是不可能。他没权没势,凭什么从守卫森严的府上把人带走? 别说是他,就是拓跋飏来了,也休想从这个府邸将人带走。除非将凌无双送出府。是以,他故意与皇甫睿渊说了那番话。只是,皇甫睿渊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就中计?除非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有了危机感。 这般想来,皇甫睿翀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幻影。 可是,那日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幻影不说。让真的幻影来救凌无双,他也万万说不出口。幽冥教素来不可管各国之间的事情,他既然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又怎么好让她破例。 思来想去,皇甫睿翀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只要以假乱真,就能让皇甫睿渊乱了阵脚。 只是,不知那女子是否还在客栈。 他来之前并没有想到皇甫睿渊会做得这么绝。他以前一直觉得皇甫睿渊纵使对天下人狠,也不会对凌无双狠。他甚至希望他们之间可以冲破一切,不用再分开。可是今日种种,他着实对睿渊失望了。 他曾以为,任何人都没有睿渊了解无双。但如今想来,爱大概真的可以把人的头脑冲昏。像睿渊这般运筹帷幄的帝王也会犯糊涂,用最笨的办法将挚爱越推越远。 皇甫睿翀不想干涉谁的情事,也知道凌无双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但他希望她活着,若是那些她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真的发现了,她强筑起的坚强会瞬间崩塌。 不行,他一定不能让那一天发生。 想到这,他立刻出了府,直奔他之前住的客栈。 他知道皇甫睿渊派人跟踪着他。但,他们为了不暴露行踪,必然不会与他一起进入客栈。 这样便可,他就有机会单独求那位女子帮忙。 只是,他并未抱多大的希望。毕竟他走得决绝,那姑娘不一定就留在原地等他。 他之前住的那间房还没退,直接便上了楼。 毕竟对方是女子,走到门口时,他敲了敲门。里边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寂。 他不禁心生失望,以为她已经离开了。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对着门里不死心地问道:“姑娘,你还在吗?” 他的声音落下,回应他的又是一阵的沉静。 他终于失望地转了身,正想离开,却忽听门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抹俏丽的白色身影顿时落入他的眼帘。 女子一身崭新的白衣,墨发垂直地绑在身后,原本一张脏了的小脸,这会儿白皙得晶莹剔透。 这样一个干净、轻灵的女子,任何人看了,大概都会觉得她是不染凡尘的仙子吧! 他对上她含笑的眼,心里不禁一颤。 幻影的美,特别就特别在这双眼上,眼角微微上挑,总是流转着蛊惑人心的媚,不管是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有种被勾了魂的感觉。 这样一双媚眼里,如今波光潋滟,干净得让人心里一疼。 皇甫睿翀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幻影的眼睛其实也是这般干净的。哪怕是杀人的时候…… 女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唇瓣轻动,似想说话,又怯懦地不敢开口,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瓣,生怕说错了什么,会惹他生气一般。 “咳!”皇甫睿翀尴尬的咳了下,他有这么吓人吗? 他尽量温和地说:“姑娘,我没有恶意,你不用怕。” “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只是……只是怕说错了话……会惹你生气……”女子结结巴巴,胆怯地回道。 皇甫睿翀闻言不禁羞愧,若非他之前对她态度恶劣,她也不会吓成这样。 他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你说。”女子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一定帮你。” 第39章 容貌依旧不识君(下) “你还不知道什么事,就答应我了?”皇甫睿翀无奈的叹息。眼前的女子太单纯,他不禁为她以后的生活担心。 “你是好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女子固执地说。眼中坚定的神采和她外表的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看了有点心尖发疼,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等这件事了结后,我就帮你找找你的家人。”皇甫睿翀承诺道。 “真的?”女子一喜。 皇甫睿翀看着她眼中灿烂的笑意,心中有些别扭的感觉流淌而过。她果真不是幻影,因为幻影从来都不会笑。 “嗯。”他点点头,看着门里:“我们进去说。” “好。”女子这才想起自己还一直把皇甫睿翀挡在门外。她赶忙让开门口的地方,让他进门。 皇甫睿翀打量了一眼她身上的白裙子,问道:“你今儿买红色的衣裙没?” “没有,只买了这一件。”女子摇摇头,又试探着问,“你希望我买红色的?” “来不及了。就这样吧。”他摇头,若是这会儿刻意去买红色的衣裙,只会让皇甫睿渊生疑。他继续道:“一会儿你与我去个地方,到了那后,你不能再笑,也不能再说话,眼神要冷漠一些,懂吗?” “嗯。”女子立刻点头,丝毫不怀疑他的用意。 “你暂时叫幻影,懂了吗?”皇甫睿翀在说出“幻影”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他到底不希望她伤心。 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与他朝夕相伴,纵使是再无情的人,也会生了些情愫。更何况皇甫睿翀本就是个多情的人。若是幻影像眼前女子一样的柔弱,或许他会不忍心说出那番话来。 就是因为她一直都扮演着保护他、欺负他的角色,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她能承受得住他那些无情的话。 “懂。”女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回得极为认真。 皇甫睿翀的视线落在女子松垮垮绑在身后的长发上,问:“你会绾发吗?” 他大致已经猜到,她是不会绾发的,要不然也不会就这样绑着。 见女子摇了摇头,他只好道:“我帮你绾。” 她的眸子微滞了下,才欢喜的回了声“好”,加着小心跟着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皇甫睿翀打开她绑在发上的发绳,将她的发握在手中,动作麻利的绾了起来。 他没伺候过人,是以,也不会什么漂亮的发髻,只会简单的挽起,用一根发簪插住。 只是,绾起后,他才发现,她又怎么会有发簪呢? 想了想,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竟从里边倒出一支玉簪。 没有什么花哨的累赘,只是一支刻着兰花的玉簪。 他随手插入她的法中,墨发玉簪,再配上她的娇艳,虽没有那一身红装慑人夺魄,却多了一份清丽脱俗。 他看着镜中的女人,不禁晃神,无关乎情欲爱慕。只是明明接近,却因不真实而变得遥远的面容,心忍忍作痛。 “你怎么了?”女子望着铜镜中愣神的皇甫睿翀,小声问。 “我没事。”皇甫睿翀回神,赶忙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你头发这股特殊的香味是什么香气?” 他虽是随口扯的话,却也真有些好奇。 这股香气是幻影身上没有的。 他是皇族出身,世上很多奇香,他都闻到过。但女子发上这股香味,他还是第一次闻到。 “我也不知道。”女子摇摇头,不知道似乎成了她回答的最好借口。 皇甫睿翀不疑有他,没有多想:“好,我们走吧。” 他领着女子出门,向皇甫睿渊的府邸而去。 两人还没有入府,已经有人向皇甫睿渊禀报,皇甫睿翀领了一个白衣女子回来。 皇甫睿渊不禁思疑,他是知道皇甫睿翀与幻影在一起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肯让皇甫睿翀见凌无双的原因。幻影的武功太高,用毒的手法天下无敌,他不得不防。 只是,这会儿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他刻意坐在大厅等候,想要确认来人是谁。 他与幻影虽算不上熟悉,却也有过一面之缘。 是以,待皇甫睿翀领着女子进门时,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那双冰冷的眼。 只是,那一身白衣,却让他不得不震惊。 他不得不说,这样的幻影与皇甫睿翀看着更般配了些。 皇甫睿翀本就是个多情,性子偏温和的人,自是白色最配他。 原来的幻影太过火辣,便是一个眼神都会让男人却步。 他的心思不禁一沉,一个女子若是愿意为一个男子改变自己的习惯,那说明了什么? 而皇甫睿翀带着这样的幻影出现,又想表示什么? 他不禁不安,担心在韩兆城的最后一夜会因为幻影的到来生了什么变化。 “皇兄,今儿没有政事要处理吗?怎么这么悠闲地坐在大厅里喝茶?”皇甫睿翀笑得别有深意。 “朕是难得清闲,比不上皇弟有美人在旁。”皇甫睿渊的视线从女子的脸上一扫而过,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美人如斯,到底能打动皇弟这个痴情种几分?” “呵!”皇甫睿翀冷笑:“这就不劳皇兄操心了。” 皇甫睿渊明显就是在挑拨离间。他倒是不担心女子会生气,毕竟她不是幻影。只是,他怕多留一会儿,以皇甫睿渊那么精明会看穿女子的身份。 “我们走。”皇甫睿翀对女子说,转身出了大厅。 皇甫睿渊目送他们离开的眼神越发沉,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冷冷地出声:“来人。” 立刻有侍卫进门,跪地领命:“主子。” 皇甫睿渊神色冷峻的一番吩咐,仿佛如临大敌…… 是夜。 皇甫睿翀未免皇甫睿渊看出破绽,让女子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就连用膳也没有出去。 他倒是不怕皇甫睿渊因此怀疑什么,毕竟幻影的性子本就不喜与人接触。而他只需要做到一点,就是让皇甫睿渊将凌无双转移出府就行。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办。 女子倒是听话,不让笑,不让说话,她便照做。即便只有她和皇甫睿翀两个人的时候,她亦是如此。 皇甫睿翀未免隔墙有耳,也没有多言,只是要了些书来看。 于是,他看书,她便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这样安静的陪伴给了皇甫睿翀一种错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幻影陪在他身边时一样。他们也是如此,他做他的事情,她只是如影子一般,安静的陪伴。 皇甫睿翀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对女子说:“我们走吧。” 这个时候,想必一切已经有结果了。 “嗯。”女子乖巧的跟上,与他一前一后出了房,向大门口走去。 只是,两人才走出自己的院子,就被满身怒意赶来的皇甫睿渊拦住了去路。 “皇弟,这就走了吗?”皇甫睿渊眼中啐着狂烈的怒。 “怎么?皇兄还想要限制我的自由?”皇甫睿翀半点惧怕之意都没有的反问。 “够了!皇甫睿翀,不要再装了。”皇甫睿渊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耐心与他弄虚作假:“为何?” “我不懂皇兄在问什么。”皇甫睿翀一脸的不解。 既然不懂,皇甫睿渊就索性把话说白了:“你故意带幻影出现,就是想让朕自乱阵脚,连夜送无双出府,这样外边的人才能救走她。” “无双?皇兄不是说没见过无双吗?”皇甫睿翀故意将他之前说的话统统还给他。 “皇甫睿翀,你明明知道无双爱的人是朕,你这么做是何居心?”皇甫睿渊的声音里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怒,他不想兄弟相残,但皇甫睿翀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他了。 原来,他的爱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成全。 “我是什么居心不重要。”皇甫睿翀深吸一口气,不禁缓和了语气:“只是,我想劝皇兄一句,为自己,为无双,就此放手吧。” “朕放手,她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在一起被利用,她就快乐吗?”皇甫睿渊一向不屑于解释。是以,这话听入皇甫睿翀的耳中,他更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他在努力地告诉自己,他和凌无双可以。其实,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以。 “也许,她和拓跋飏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但至少她可以活得坦荡。而她若是与皇兄在一起,不但不会快乐,反而会背负一辈子的良心债。”皇甫睿翀轻叹,已不想再多言,皇兄一向比他聪明,他能看懂的,他不会不懂。他不过是需要时间来面对现实的残酷。 “皇兄,你保重。”皇甫睿翀说着绕过他,向外走去。 皇甫睿渊没有再拦他,他的话却如钉子一般钉进他的心里,又疼又深,无法拔出…… 他真的就此失去了她吗? 皇甫睿翀与女子出了府,又回了他们之间住的那家客栈。 如今已经入夜,出城是不可能了,只能一切从长计议。 他将女子送回房,嘱咐了一句“你休息吧”,便要离开。 话落,他刚一转身,手臂忽然被女子抓住。 他因她的举动转头,便见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又要丢下我吗?” 他因她无助、害怕的眼神,心里一疼,脱口道:“我不会。” “真的?”女子旋即欢喜起来。她的开心、难过都被他牵动着。 他因她的雀跃有些脸热,平静的心湖荡起了涟漪。这感觉很微妙,甚至有些骄傲。 他缓和了一下心绪,交代道:“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就喊我。” 她迟疑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臂。 皇甫睿翀与她对视一眼,转身出了她的房间。 这会儿已经是圆月高挂,他仰望月色,不禁叹息,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他总觉得,他与这个女子之间有种说不清的纠葛…… 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幻影,他才杞人忧天了。 他强迫自己收起思绪,以及对女子的好奇。这个时候,他最该想的是谁救走了凌无双? 是拓跋飏的人?还是绮罗的人? 有一件事情,他没有骗皇甫睿渊,那就是他确实见过绮罗…… 第4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上) 凌无双想到了自己会被救,也想到了会被绮罗救。 韩兆城,一家绣庄的后院卧房内,凌无双看着眼前一张巴掌大的脸上都挂着清傲的绮罗,说:“我想,我不需要谢谢你了。” 就如她猜到绮罗会救她一样,她也猜到了绮罗其实不是为了救她,只是想将她送离皇甫睿渊的身边。 “回去告诉拓跋飏,我与他两清了。”绮罗也没有打算让她谢,她出手,本就不是为了她。 “你不是拓跋飏爱的女人。”凌无双肯定地说。 她不信,拓跋飏那样的人会看不清绮罗的野心。若是看出了,纵使爱,必然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留恋。无忧楼种种,很好地说明了拓跋飏对“清清”还是有留恋的。 “何以见得?”绮罗笑着问,似对这问题很有兴趣:“感觉的事情可不一定灵验。” 凌无双不想再与她讨论这个问题,是与不是都与她无关了。那是拓跋飏的感情,她无权干涉。 “你倒是很为拓跋飏着想。”绮罗了然一笑:“不过是因为不爱。” 凌无双的心里一哽,眼前的女人太精明,仿佛有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她淡然地回视她,不想辩解,因为她没必要对一个算不上认识的女人解释。而且她从绮罗的神态中,看出了“挑衅”两个字。这样的举动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掩饰不住地流露了出来。显然,在绮罗的眼中,她是她的敌人。 这样无声的对峙,反倒让绮罗不适的败下阵来。 “走吧。再不走皇上找来,你就走不了了。”绮罗打开床上的密道:“从这里离开,可以直通城外。城外有拓跋飏的人会来接应你。” 凌无双与她对视一眼,弯身进入密道。 绮罗盯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密道里,眼神复杂而纠结,甚至有丝丝狠辣之意迸射而出。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她动不得,她也不会动。 她收回视线,将密道关起。不慌不乱地宽衣解带上了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一般的就寝。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皇甫睿渊主动放了她。 无眠地躺在床上,她不禁又回忆起了那日的事情。 凌无双苏醒后的那天夜里,他来见她,对她说:“朕今晚便派兵护送你回拓跋,你收拾下。” 她知道,他送她回拓跋飏身边去,全是为了弥补拓跋飏对凌无双的恨。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根本什么都弥补不了。 但,她不会告诉他,有些秘密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相信拓跋飏也不会说。 于是,她对他说:“即便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回去。” “随便你。”皇甫睿渊不想与她多言,也不想胁迫她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人生。 而且,在他看来,她不过是在向他表决心,想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替拓跋飏探听秘密而已。但,她的用处没有了,他自然不会再留。 于是,他给了她些银子,似要任由她自生自灭。 只是,表象虽是如此,他却派了人暗地里监视她。 她自是不会让他看出异样,先是买了家绸缎庄,在这里贩卖中原来的绸缎和一些中原款式的衣衫。而那些监视她的暗卫也只能在店铺的周围监视,自是不能连里间也进了。 于是,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着床下的密道出去办事。 当然,密道不是她现挖的,而是早就有了。 她不得不说,拓跋飏深谋远虑,早早地就挖好了这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凌无双在漆黑的密道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看到微微光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头探出了密道口。她还来不及用力呼吸新鲜的空气,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脊背一凉,全身的汗水仿佛瞬间结了冰碴,凉了个透。 月光下,一座座坟墓凌乱的分布,白幡和破败的纸钱被风扬起,更添阴森恐怖。 凌无双被吓得心头一颤,强忍下缩回头的冲动,才手脚有些发软地从洞口处爬了上来。还不待站稳,便听身后传来阴恻恻,犹如鬼叫的声音:“小无双,我来接你了……” 她惊得僵直身子,心直接跳到了嗓子,只觉得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蓦地,她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下。她良好的忍耐力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啧啧啧,本王还以为小无双天不怕地不怕呢。”凌无双狂跳的心一滞,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她稳了稳粗重的气息,蓦地转头瞪向身后的人,两眼冒火,直恨不得杀了他。 “不要生气呀!”拓跋焰烁笑得纯良无害,真像是半点恶意都没有:“本王这不是搞搞气氛,跟你闹着玩吗?” 凌无双冷冷一笑,她可知道这人的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王爷见无双没被吓死,是不是很失望?”冷无双一语双关。 “看你这话说地,本王哪里舍得小无双死啊!小无双若是死了,本王不是少了很多乐子?”拓跋焰烁的笑意不变,好似没听懂凌无双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但凌无双知道,像他那样精明的人,定然是听懂了。 她并不想与他为敌,毕竟他那么对她,是为了拓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做的,不过是每个忠臣都会为自己的国家所谋划的。 “还不走?”凌无双扫了一眼四周阴嗖嗖的环境,不禁哆嗦了下:“难不成翱王打算在这里过夜?” 这里实在不是个吵架的好地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回到拓跋后,她有的是时间与他周旋。她虽不恨他,但他没事总是阴她,她还是不得不给他点教训。 “如果小无双喜欢这里,我们今夜在这里扎营也可以。”拓跋焰烁未动,调笑道。 “若是翱王喜欢,本宫自是奉陪到底。”凌无双咬牙回。 耍狠,谁不会? 她就不信他敢在这里扎营,不怕明早走不了。不怕鬼,还怕皇甫睿渊的人追来呢。 “你看看,本王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真是没情趣。”拓跋焰烁撇撇嘴,将话又扯了回去,可谓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限。 “本宫就算是有情趣,也不会对着自己的皇叔有情趣。本宫还不想背上乱伦的罪名。”凌无双冷了脸,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拓跋焰烁这种人表面上看似浪荡不羁,很是随性。但凌无双算是领教过他的事事算计了。 她自是不会再那么没有脸的去招惹他。她的情趣,她的热情,只留给皇甫睿翀那样的挚友。 想起皇甫睿翀,她不禁问:“你们有皇甫睿翀和幻影的消息吗?” “他们应该还在韩兆城中,等我们安全回了拓跋的领地后,本王会派人去通知他们。”拓跋焰烁才正经说了一句话,便对她眨眨眼,没个正经地说:“小无双,你要怎么感谢本王?” “本宫求大王备份厚礼,感谢王爷可好?”凌无双不领情的白他一眼,抬步向坟地外走去。她可没有兴趣站在坟地里和他贫嘴。 拓跋焰烁侧头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女子,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不禁愣了下,随即才抬步跟上。 “好了好了,不用你感谢了。人家都说大难不死,人会变得豁达,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 “本宫只是学会更加的珍爱生命了。”凌无双随口回他。 拓跋焰烁耸耸肩,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这脸?” “脸怎么了?很难看?”凌无双蓦地侧头,阴嗖嗖地看着他。 拓跋焰烁被她的反应吓得一缩,赶紧摇头:“没有,很漂亮。” “那你还问?”凌无双故作生气。其实,她不过是不想让人同情而已,借此当做利益的筹码。是以,她并不想说出她当时在锁龙坳中的遭遇。 既然一切都过去了,就让他彻底地过去吧。 “好,不问,不问了。”拓跋焰烁赶忙保证。 他多少也了解她的性子,不喜欢故意表现,不喜欢多说自己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凌无双是个聪明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拓跋飏另眼相看。 而他,一路走来,对这个眼中钉一般的中原女人,心里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两人一走出坟场,来到小路上,立刻有人牵了马过来。 凌无双看着眼前的骏马,不禁又想起了玲珑和逍遥。 而她,始终没能像玲珑那么勇敢,放弃一切,追随自己的爱情而去。 拓跋焰烁见她看着一匹马伤感,也猜到她是因为逍遥和玲珑了。 “走吧!”他从旁小声提醒,有些事情越想越伤,又何必要想。 “好。”凌无双点点头,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韩兆城的方向,既然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恋恋不舍…… 本应该尘埃落定的战局,却还没等到凌无双返回纳威阿拉城,便生了变数。 皇甫睿渊忽然将兵马退出鲜于的地界,这本不奇怪,因为他所攻下的地方对于土地肥沃的中原来说,实在是只能劳民伤财,而不会有多大的作用。但,打都打了,自然是不能白打。 这个时候,可以说是皇甫睿渊要求鲜于称臣的大好机会。 只是,没人会想到,一向英明神武的显帝皇甫睿渊,忽然间与鲜于议和,再次达成了联盟的协议。 鲜于的后边有了显国,若是拓跋飏继续攻打鲜于,皇甫睿渊便有了最好的理由兴兵攻打拓跋。 午间下马休息时,拓跋焰烁笑吟吟地问凌无双:“小无双觉得显帝此举为何?” “无双愚钝,翱王觉得呢?”凌无双将问题丢给她。 “本王猜不出。”拓跋焰烁无奈地笑了笑:“这显帝做事还真是高深,让人难猜。按理说,这时候让鲜于称臣,鲜于就等于是显国的地界。拓跋再想攻打鲜于,便等于攻打显国,自是要多加考量,才敢动兵。岂不是比联盟更能牵制显国?” “王爷分析的有理。”凌无双面上赞叹了句,心思却越来越沉,生出了不好的猜测。 当日,皇甫睿渊到底是如何将她带出锁龙坳的? 她之前也问过皇甫睿渊,他回说:鲜于人忌惮他,不敢碰他。 她当时就觉得,他说的不是事实的全部。 即便鲜于人惧怕他,但若是他想要灭掉鲜于,鲜于自然也会与他鱼死网破。 除非,他给了鲜于什么希望。她蓦地又想起他找到她后,迟迟没有拔营离开,而是声称有事要办。与这次跟鲜于结盟有关吗? “本王倒是有一事好奇,显帝是如何将你从锁龙坳中救出的?”拓跋焰烁忽然问,精明地打量着她。 “本宫也想知道。若是哪日翱王查到了,定然要告诉本宫一声。”她很清楚,即便拓跋焰烁知道了,也不会告诉她。他不会希望,她领了皇甫睿渊的恩情。 但,又有什么能比得过救命之恩呢? 不管他是如何救的他,她都会将他的救命之恩记在心里,若有一日可以回报他,她定然不会忘记。 “这个好说。”拓跋焰烁敷衍一句,转为问:“小无双觉得接下来显帝会怎么做?” “显帝既然已经撤兵,许是真心的想要休战了。”凌无双不太肯定地说,这是她的美好期待,但愿成真。 “为何本王觉得,这一切才开始呢?”拓跋焰烁一挑眉,心道:“小无双啊!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赶路了。”凌无双说着直接上马,先一步策马而去。 此时既然只能靠猜,那就代表什么可能都有,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第4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中) 赶了数日的路,凌无双终于再次踏进拓跋的皇宫。为了避免被人看到她被毁的容貌会议论纷纷,凌无双入城前便蒙上了面纱。 入宫前的那一刻,一直不曾回头的她却回了头。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在心里与自己的爱情告了别。 就这样吧!将一切都尘封在心底。 收回视线,她却在转身的一瞬愣住,对上不远处投来的视线。 拓跋飏负手而立,静静地凝望着她,冕服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她总觉得他哪里不同了,似乎整个人都柔和了些,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扈达的风难得的柔和,才让她生了错觉。 她脸上的轻纱晃动,坐在马上静静的与他对视着。历经浩劫,再回来这里,再见到这个自己舍命去救的男人,她心里的触动一时间难以言说。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要下马,他却飞身而起,踏过城门,借力飞上她的马。她一愣的功夫,他已经落坐在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腰,打马冲进了皇宫。 亲自迎接,策马皇宫,这是他给她的诚意。 她安静地靠在他温暖、宽阔的怀中,没有躲闪。就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他们都扮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 他带她一路策马而过,毫不顾及宫人的眼光,直到无忧楼前,他才勒住了狂奔的马。 她转头看向无忧楼,没想到才一回来,他就带了她来这里。 他先跳下马,向马上的她伸出手。 她含笑望向他,努力让自己笑到最美,可心里的那抹苦涩却还是不自觉的闪过她含笑的眸子。 好在,她没有犹豫很久,便跳向了他的怀抱。 他稳稳的接住她,将她放在地上,却没有立刻松开她,而是紧紧地将她锁在怀中,吻轻落在她的发上。 他轻声呢喃:“无双,别恨孤王,孤王只是太想要你了。”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僵住,他太想要她是何意? 她一直以为,他宣布大婚,接她的母后前来,不过都是为了成全他的野心。 可是,这会儿他却与她说,他只是太想要她了!真的只是如此简单吗? “为何?”她脱口问。话一出口,便觉懊恼。这样一问,不就显然在告诉他,她不信他吗? 她以为他会生气,他却认真地看着她,说:“因为你肯为孤王去死。” 她微愣,随即失笑,笑意里满满的全是自嘲的痛,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她一手断送了她自己的爱情。 “你后悔救孤王了?”他的黑眸里蓄了怒意:“你以为孤王驾崩了,你就可以与皇甫睿渊在一起了?” “我若是那么想,当初便不会救大王。”凌无双收起不该有的反应,淡然地回。 若是拓跋飏不在了,拓跋焰烁这个阴狠的男人登上皇位,她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她始终相信拓跋飏是个英雄,是以,她愿意将想要和平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带一丝情谊。仿佛救他,便只是她应尽的使命。 她全无意识,他却尽数看在眼中。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集,若非耳边有微微的风声吹过,她真以为自己会被他盯得石化。 他缓缓抬起手,落在她的面纱上。 她平静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丝惊慌,却终是没有闪躲。早晚要看到的。 他的手指轻捻上面纱的边缘那一瞬间,却犹豫了。 末了,他终是收回了手,轻声道:“进去吧。一路奔波,你也累了。” 她愣了愣,让她在无忧楼休息?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拓跋飏温声为她解惑。 她又是一愣,心底有苦涩荡漾开来。这算是奖励给她的荣耀吗? “嗯。”她微微点头,并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心思。 “孤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膳的时候再过来陪你。”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可她却听出了距离。 锁龙坳一番生死,拉近了他们的心,却也在他的心里竖起了高墙。她知道,他不愿意欠她的。这样远不如政治交换得心应手、心安理得。 “好。”她点头,大有点相敬如宾的味道。 她目送他转身离开,看着他伟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笑容才逐渐苦涩地散开…… 拓跋飏从无忧楼离开,便去了书房。同凌无双一起回来的拓跋焰烁这会儿已经侯在书房里。 拓跋飏落座,开口便道:“王叔对显帝撤兵一事作何感想?” “这件事暂时还不好说,但臣觉得很可能是因为无双公主。”拓跋焰烁猜测道。 拓跋飏微颔首,分析道:“以那天的情况,鲜于已经有十成的把握困了孤王和无双。若是皇甫睿渊不答应他们些什么,他们只怕不会让他入谷。即便鲜于惧怕显国,但也不至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如今无双公主又回了拓跋。只怕显帝心里有气……”拓跋焰烁轻喟,后边的话没有说完。 “王叔以为孤王会怕了他不成?”拓跋飏冷笑,这世上他最想一拼高下的人就是皇甫睿渊。这世上,永远容不下两个强者。 天下他要,凌无双他同样也要。 “大王是无需怕他。” 且不说军事力量,只从地形来说,显国攻打拓跋的可能性也不大。若强行攻打,只怕显国也占不到任何便宜。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显帝会比谁看的都清楚。 但,拓跋焰烁并未因此而感到安稳,反而问道:“若是他一怒之下,转而攻打翾国,大王打算怎么办?” 拓跋飏一扬唇角,冷冽地道:“孤王就怕他不动手,只要他动手,必然会后悔一辈子。” “我记得大王说过,若是让显帝觉得彻底无望得到无双公主,便等于逼虎跳墙。这场游戏也就不好玩了。” 拓跋飏唇角的弧度一僵,蓦地变了脸色。 “臣告退了。”拓跋焰烁对着拓跋飏一作揖,保持了君臣之间的尊卑,却也拉远了叔侄之间的距离。 拓跋飏盯着他:“王叔无须时时拘礼,孤王答应给王叔的尊重,永远都不会变。” 在他眼中,拓跋焰烁此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示威? “君臣之间,本就应该如此,大王无须介怀。”拓跋焰烁又作了一揖,转身退了下去。 他不是在与拓跋飏置气,只是这一场仗,他看清了许多事。 凌无双一路上都没有怎么休息,是真的累了。只是,躺在床上,又没有半点的睡意了。 孤单,满心皆是孤单。如今素月也不在她的身边了,这偌大的扈达,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信任,与她惺惺相惜了。 不知素月如今在哪里,是否安好? 若是安好,在拓跋飏发布大婚消息的时候,她就该回来了。 她的思绪正纷乱,楼下忽然想起了叫喊声。 “凌无双,你下来,我要见你。” 凌无双愣了愣,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是纥奚沅紫的声音。 她真是没想到,她才回来,这位沅紫夫人就杀来了。还真是每次都风风火火。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下了无忧楼。 她出门时,纥奚沅紫正气呼呼地瞪着两个侍卫,一见她出门,立刻换上了一副笑颜。待注意到她脸上的面纱后,不禁愣了愣。 凌无双大方的回以微笑,心平气和地等着她发问。回宫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面对别人异样的眼神。 纥奚沅紫也只是一愣,随即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走,无双,今天姑姑办了宴会,我特意来请你一道去玩。” 这下轮到凌无双愣住了,且不说这位沅紫夫人何时与她化敌为友了,就是这不好奇的性格也不像是她的性格啊。 “夫人,我便不过去了。”凌无双想要抽出被她挽着的胳膊,且不说沅紫的表现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如今她这般狼狈,也不想参加什么聚会的场合。 “为何不过去?”纥奚沅紫不解的眨着大眼睛:“你与大王就快大婚了,让姑姑给你出些建议,张罗一下也好啊。” 纥奚沅紫越发热心,弄得凌无双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改日吧。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凌无双微笑着拒绝,心里却是想,那里大多是拓跋飏的女人,谁会真心的祝福她呢? “可是,我已经答应姑姑来请你了。”纥奚沅紫不禁瘪瘪嘴,为难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叹了声,看来她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纥奚沅紫口中的这位姑姑是康王的生母,先王的夫人,同为纥奚部落的公主。 凌无双只得点点头,纥奚沅紫立刻笑逐颜开。 被她如最亲近的姐妹般拉着,凌无双的心里生了些暖意。虽说第一次见面,这位沅紫夫人就找了她的麻烦,但她看得出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只是,这态度的大转弯,却着实让凌无双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纥奚沅紫扭头看着她,欢喜地道:“无双,你真厉害,我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一个人。” 凌无双被她表扬的云里雾里,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 “就连冀安都佩服你了。他说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中原女子在战场上这么厉害。”纥奚沅紫越说越是兴起:“你知道吗?冀安以前很讨厌中原女子的,你还是他第一个说好的中原女子。” 凌无双不禁抽了抽唇角,真是没有想到,冀安居然还能说她的好话。 “你也不信,是不是?”纥奚沅紫了然的嬉笑:“其实冀安是个大好人,只是你不了解他。” “我相信他是好人。”凌无双认同地点头。冀安那性子谁都看得出是心大无脑,哪里会有什么坏心眼? “太好了。冀安终于不用担心了,无双你真是好人。”纥奚沅紫抱紧她的胳膊,激动地说。 “嗯?要不然他担心什么?”凌无双不解地问。 “呵呵!”纥奚沅紫尴尬地笑笑,压低声音,秘密地道:“他说,他在战场上,你最为难的时候逼迫了你,他很怕你回来会报复他。” “他还怕别人报复?”凌无双有些惊讶地问。她还以为像冀安那种粗人会天不怕地不怕呢!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怕。但是他说,无双公主是拓跋的英雄,他不可以再与你搞对抗了。”纥奚沅紫羡慕地看着凌无双。她比谁都清楚,能让冀安害怕的人不多,一个就是拓跋飏,一个便是凌无双。 “夫人和冀安的感情真好。”凌无双不禁感叹。 “那是当然了。我和冀安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纥奚沅紫的眼中顿时闪烁起了璀璨的光。可见那段回忆于她而言,承载着怎样的幸福。 “我听说冀安是与大王一起长大的,那你与大王也是一起长大的?”凌无双随口问。 “是啊!”纥奚沅紫立刻点点头,随即却苦了脸,再也没有之前提到冀安时的那股兴奋:“大王小时候冷冰冰的,都不跟我玩,只跟……” 纥奚沅紫的话蓦地哽住,神色有些紧张地转了话题:“不说这个。无双,你再给我讲讲你们打仗的事情吧。” 第4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下) 凌无双面上笑得淡然,心思却是沉了沉,便连纥奚沅紫都要保守的秘密,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呢? 纥奚沅紫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停下来,她再问,她也不会说。 凌无双的笑意又深了些,全当没有听出她的话没有说完。 一路上也算是有说有笑,两人很快来到了纥奚夫人的院子。 一进院,便听到大厅里传出女人说笑的声音。 纥奚沅紫拉着她快走几步,来到正厅门前。厅门大敞,正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大气的妇人,衣着简朴,眉眼间透着扈达人的野性。 “姑姑,你看看,我说无双会来的。”纥奚沅紫傲气地大呼。 “沅紫,怎么能这么不分尊卑?直呼无双公主的名讳呢!”纥奚夫人斥责了纥奚沅紫一句,才笑着对凌无双点点头。 凌无双赶紧迈入门里,欠了欠身:“无双见过夫人。” “不必拘礼,快坐吧。都是自家人。” 纥奚夫人的话刚一落下,纥奚沅紫便拉着凌无双走到最前边,说道:“无双,我们坐这。” “嗯。”凌无双落座前,已经大概打量过厅中的人,拓跋飏的妃子不多,除了周清漪之外,大概都在这了。 落座后,抬眼间,她的视线正好对上对面潇纯的视线。 “无双公主,中原很流行这种打扮吗?”潇纯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吟吟地问。 凌无双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闪躲她的问题。 “不是,只是无双脸上受了些伤,才会以轻纱遮面,免得吓到了各位。” 她早说过,她们在意的,她并不在意。 若是能因她的容貌如何了,就取笑她的人,那便也不值得她在意。 她的声音刚一落下,厅中几双火辣辣的视线都盯向了她的脸,似要透过薄纱看看她的脸是不是真的毁容了。 潇纯的嗓子不禁一哽,只觉被凌无双将了一军。 她有意奚落,想让她难堪,哪曾想人家反应淡定,倒是显得她故意找茬,不够大气了。 她的心里不禁生了怒意,冷笑着反问:“公主是想以此来告诉我们,在鲜于的战场上,公主立下了怎样的汗马功劳吗?” “潇纯夫人何必如此曲解无双的话呢?这样只能让夫人心里不舒服,不是吗?”凌无双淡漠地看着她,语气并无嘲讽的反问。 潇纯的脸色越加难看,心间怒意滋生,却又不好发作。 “潇纯姐姐,你怎可全然没有我扈达人的大气,这样猜测无双?” 纥奚沅紫忽然出声,彻底将潇纯心里的火激发起来。但,她不会笨到对纥奚沅紫这个笨蛋撒气。 纥奚沅紫的后边有强大的纥奚部落,有纥奚夫人,更有拓跋飏。更重要的是,她从来都不认为纥奚沅紫有资格成为她的敌人。 “沅紫,我看你是没有心机,被她给愚弄了吧?”潇纯故意扬起大度的笑意,转首挑衅地对凌无双道:“无双公主既然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毁容了,又何必再以轻纱遮面,故作神秘呢?” 凌无双未语,温和地笑看着她,眼中的漠视是最让潇纯受不了的。 “好了,也是时候开席了。”纥奚夫人自然不会让两个人在她这打起来,适时出声。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去。 这时,忽然有一道身影冲到凌无双的身前,抬手就去扯她脸上的面纱。 凌无双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面纱已经被扯了下来。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小男孩,正心有余悸,便听他嫌恶的惊呼:“丑八怪!” 男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上身着一件毛色崭亮的裘袄。脸蛋还有些稚气,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盛的却不是与年岁相符的天真,而是鄙夷。 一时间,屋里的众人都傻了眼,齐刷刷地看向凌无双。 只见那一张娇颜尽是伤痕,虽谈不上狰狞,却也让人看了发麻…… 更何况,这后宫的女人从来都以颜容为重! 一时间,一道道视线或同情、或讥讽,都等着看凌无双要如何的化解这一场难堪! 凌无双在起初的惊慌之后,便已经镇定下来。她看向眼前的男孩,眼中有着惋惜,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居然这般顽劣。 若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看年岁和这身富贵的打扮,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纥奚夫人所生,拓跋飏的异母弟弟康王。 凌无双猜得属实没错,眼前的男孩正是康王。 由于拓跋的血脉薄弱,是以,拓跋飏也格外宠爱和放纵这个弟弟。可以说,随他横行。但,到底是个孩子,若说他有什么坏心思,倒是也没有。 他在里屋玩的时候,听到潇纯似乎对凌无双面纱后的容貌很好奇,他便也就生了好奇心,想要接开来看看。于是,有了刚刚那一幕。 “康儿!”纥奚夫人怒斥一声,将康王扯到自己的身后,才对凌无双歉疚地道:“公主,康儿还小,不懂事,还请公主多见谅。” “无碍。”凌无双笑着摇摇头,她并没有兴趣帮别人教育孩子:“夫人请吧。不要耽误了各位姐妹入席。” 她这厢刚一开口,就听厅中忽然有人惊呼:“大王!” 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无双这边,竟没人知道拓跋飏是何时来的。 拓跋飏视线淡漠地扫过一众纷纷见礼的嫔妃,忽然吩咐道:“来人,将康王带到寒雨院去,禁足三日。” “大王!”纥奚夫人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飏。 “我不要去寒雨院,我不要去寒雨院!”康王吓得抱着纥奚夫人的腿,哭叫起来。 “都没有听到孤王的话吗?”拓跋飏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吓得他身后的侍卫赶紧迈进厅内,来抓康王。 纥奚夫人这会儿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求助地看向凌无双。 凌无双本不想多管,像康王这样顽劣的孩子,本就该受点教训,这样他以后才能学好。过分的包庇只能害了他。 只是,见他听到寒雨院时,怕成那样,想必这寒雨院也是有问题的。 想到这,她不禁上前,温声说:“大王,算了,童言无忌。” “在本王面前,他童言无忌,尚且还能保全性命。今日若是不给他点教训,他日在别人面前也童言无忌,到时候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拓跋飏眸光森寒地盯着康王,吓得康王又是一缩:“谁都不许为康王求情,否则就一同责罚。” 大概,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拓跋飏是无情的,只有凌无双在拓跋飏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他这些话并不是场面上的话,是真的对康王有些失望了。想必,他曾对康王寄予了厚望。 “大王说的是。”凌无双对他理解的笑笑,没有再继续为康王求情。 他既然有想要管教弟弟的心,她总不好执意护短,害了康王。 纥奚夫人本还有着一丝期待的眸子瞬间一寒,狠狠地瞪了凌无双一眼后,跪了下去。 “大王,寒雨院夜里闹鬼,会吓得康儿的。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住口!”拓跋飏怒极:“从今以后,谁再敢妖言惑众,别怪孤王不讲情面。” 纥奚夫人被拓跋飏的语气吓得一缩,拓跋飏却看也不再看她,握住凌无双的手便向外走了去,将一众女人都抛在了身后。 康王的哭喊声在他们跨出门的时候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委屈地叫着“王兄”,听得凌无双很是揪心。 直到走远,再也听不到康王的哭声,凌无双才问道:“为何康王那么害怕寒雨院?” “你是不是想问孤王,寒雨院是不是闹鬼?”拓跋飏停下脚步,反问道。 “我并不信鬼神之说。”换句话来说,她从小在宫闱长大,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但谁又真的见到过鬼神呢? 拓跋飏莫可奈何地失笑,她总是能沉静得让他惊叹。若说初见那日,她的身上还有些传说中顽劣的影子,这会儿的她,就仿佛已经被拔光了身上所有的刺。 他的视线在她布满疤痕的右侧脸颊上顿住,怜惜溢出眼底时,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 “大王觉得丑吗?”凌无双笑着问他。 “你一个女子,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吗?”拓跋飏不禁生了怒意。若她哭闹,着紧,借此来博取他的同情和怜惜,他的心便也不会像这会儿一般溢满了负疚。若非这样的情绪作怪,他便也不会对康王动了大气。 “不是不在乎,只是每天在乎着,就会好起来吗?”她认真地看着他,望进他的眸子里:“如果大王在乎,无双只能说,无双看错了大王。在无双眼里,大王向来英明神武,不会以貌取人。是以,大王看无双如今的模样,应与以前并无差别才是。” “你这张嘴啊!”拓跋飏无奈的叹:“孤王说不过你。” “大王是不和无双一般见识吧!”凌无双浅笑嫣然,见他眼中的凝重化开,才又追问道:“大王还没有告诉无双,为何康王会那么怕寒雨院。” 拓跋飏冷哼:“他们都觉得那里有鬼。” “事出必有因,为何他们会执意认为那里有鬼?”凌无双不解地问。 拓跋飏被她这么一问,脸色竟变了变:“孤王的母亲死在了那里。” 凌无双一愣,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明明记得来拓跋之前,看过拓跋飏的身世。说他的生母生前与先王甚为恩爱,死于病患。 那时,她还忍不住在心里嘲讽,既然先王那么爱拓跋飏的生母,为何一生没有给她妻子的身份?为何在她死后不久,又另结新欢呢? 而这个新欢不是别人,正是人人口口相传的,背叛了拓跋的中原女人。 看拓跋飏的神情,以及宫中闹鬼的传言,想来他母亲定然不是死的安详。 她不忍心往下再问,歉疚地道:“子慕,对不起。” “你无须觉得过意不去。”拓跋飏深吸一口气,心情似乎已经放缓。 她对他点点头,当真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向来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爱好,特别是他的。 “你先回无忧楼吧!孤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温声嘱咐她。 “大王刚刚是为了无双特意赶来的?”凌无双语带笑意的问。 她知道,他今日如此动怒,只因他心中的愧疚太盛。特别是她脸上的伤,别人的嘲笑,便等同于在他的心上动刀子。 “你想的美,孤王是听说纥奚夫人那有好吃的,才去凑凑热闹。”拓跋飏当即反驳,眼中有抹窘意闪过。 凌无双忍不住失笑,却听他又道:“今日你若是为康王再求求情,孤王也许会放过他。” “康王有错,若是这次不罚,只怕他以后更加顽劣。而他不是别人,是大王的亲弟弟,无双不想害了他。”凌无双的语气平静,即便知道日后会为这事吃苦头,也未曾后悔。 “最了解孤王的人,始终是你。”拓跋飏不禁感叹,抬臂拥她入怀:“只是,这样一来,纥奚夫人若是恨了你……” 他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局面。罚康王,他是真的想罚,却也不希望凌无双难做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只为康王求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这会儿明白她是为了他,为了康王,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窝心。 凌无双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神情平静而祥和。 即便,如今还不关乎情爱,但只要他们真心以对…… 第43章 扑所迷离鬼神说(上) 皇甫睿翀收到凌无双回到拓跋的消息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此行吉凶难说,他不好带着个失忆的女子去一同冒险。 于是,这一日纳威阿拉城,早餐的饭桌上,他犹豫着对她开了口:“你就暂时留在纳阿拉城,我要出去办些事情,办完再回来找你。” 他之前答应过帮她找寻家人,这会儿迫不得已又要丢下她,他实在是难以开口。 “不可以带我去吗?”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此去凶险……”皇甫睿翀刚一开口,便被女子打断:“没关系,有你在,我不怕。” “可是……”皇甫睿翀为难地看着她,他的性子本就有些优柔寡断,如今被女子满是哀求的眼神一看,又犹豫了起来。 “我真的不怕。”女子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胳膊,小声哀求:“求你了,皇甫大哥,不要丢下我。” 女子透着小心的哀求让皇甫睿翀的心里一疼,终是点了点头。 “皇甫大哥,你最好了。”女子立刻欢喜起来,笑容灿烂如阳光。 皇甫睿翀不禁有些晃神,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若是幻影也能如此微笑,该有多好?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心里却密密疼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幻影不可能,或许也可以说没有资格如此笑。她肩上的使命压得她只能冷酷无情。而这些认知,他早该有了,偏偏她在他的身边时,他却忽略了。大概是她太过强大,强大到不用眨眼就能让数条生命瞬间结束。是以,他在今日前,便不曾想过,她其实也是个悲苦的女子。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微笑。 “皇甫大哥?”见他走神,女子试探着唤他。 皇甫睿翀恍然回神,便听女子又问:“皇甫大哥在思念什么人?” 他闻言,心里不禁一慌,忙否认:“没有。” 女子打量着他,虽然没有出声质疑,但显然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皇甫睿翀不自然地笑笑,岔开话题:“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一起去,我得给你取个名字才行。” “不可以叫幻影吗?”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不可以。”皇甫睿翀下意识,斩钉截铁地回。即便眼前的女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叫她的名字。 只是,急切的话语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重了,连忙解释:“幻影这名字已经有主人了,若你占了她的名字被她知道,只怕她会要了你的性命。” 女子的眼神微滞:“皇甫大哥很怕幻影?” 皇甫睿翀被问得喉咙发噎,眼底的笑意发虚。没错,他是有些怕幻影。但显然这是他一个大男人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干笑半天,他才想到了岔开话题的理由。 他用茶水,在桌子上极快写下“朵画”两个字。 “就叫朵画吧!谐音躲过弄人的造化。” “真好听。”女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欢喜地道。 皇甫睿翀被和幻影一样的眼睛这样看着,心里竟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忙说:“走吧。我们早点出发。” 他说着起身,向外走去,心里的悸动却不知是因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还是那个已经不知身在何方的霸道女子。 距离凌无双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凌无双很少再下无忧楼。 她向来不喜欢与女人们争宠,只想偷得自己的片刻清闲。至于以后的战事,那本就是男人们的事情,她不想多插手。 这般想着,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只是,在康王被囚的第二日,纥奚夫人却病了。 她这一病,纥奚沅紫再也按耐不住,去求了拓跋飏。即便拓跋飏再不近人情,也只好放人。 她听说,只是一夜的光景,康王就被吓得老实了不少。 凌无双不禁好奇,寒雨院里当真有鬼? 康王年纪尚小,必然会有人一起陪着他入寒雨院,怎么还会吓到? 寒雨院一事很是蹊跷,还有待查证。 只是,这会儿素月不在她的身边,她想查证这件事只怕很难。 她正这般想着,忽听门外有人轻唤:“公主!” 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凌无双愣了愣,随即翻身而起,是素月。 她当即起身,向门口走去,急切地将门拉开。 门前,素月衣装整齐,发髻规整,眼角眉梢却透着疲惫。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归来后,收拾妥当了,才来见她。 凌无双的心底泛酸:“傻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公主在这,素月怎么能不回来?”素月的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傻丫头……”凌无双的声音微微发哽,红了眼圈。 “公主,素月回来晚了。”素月歉疚地说:“素月那夜受了伤,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好转后,听闻公主已经平安归来,便日夜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凌无双拉着她进门,将门关好,才狐疑地问:“是谁伤了你?” “是显帝的人。”素月不假思索,肯定的回。 “睿渊的人?”凌无双大惊,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是。奴婢不敢有半句欺瞒。”素月说着便要跪下去,却被凌无双扶住:“素月,本宫信你,给本宫说说那夜的情况。” 事出必有因,她想皇甫睿渊应该不至于胡乱杀人,更何况素月还是她的人。 “那夜奴婢本潜伏在树上等主子,可谁知道显帝却忽然赶来了。”素月顿住话,有些迟疑地看着凌无双,似不忍再说。 “你听到了不该听的。是以,他便对你动了杀机,对不对?” 答案这般明显,不用猜,她也知道答案了。 素月点点头:“是。显帝与鲜于、叱罗达成协议,会一起灭掉拓跋。” “等等!”凌无双忽然觉得这事不对:“素月,你是不是还落了什么没有说?” 按理说,皇甫睿渊是绝对不可能插手扈达战争的。 若是他可以一举歼灭拓跋飏,也不至于与她之间有那么大的分歧了。 素月又仔细的想了想,才道:“当时奴婢距离的远,有些话也没有太听清,只听了个大概。” 凌无双本不想再插手扈达各部落的战事,如今又被素月勾了起来,她不得不忧心。 “本宫知道了。” “对了,奴婢好像还听到他们说攻进中原什么的。”素月拧眉沉思,复又道:“不过,也有可能是说拓跋王想攻入中原。后来显帝发现我在树上,便立刻派了他的手下追杀我。” 凌无双点点头,并未对素月的话做任何的总结。在没有半点证据前,万事皆有可能。皇甫睿渊纵使再野心滔天,毕竟也救了她一命。她不能不感恩。 素月自己都说听得一知半解,就指不定真实内容到底是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既然下了死手追杀素月,想必这件事定然不简单。 这个时候,她只能以静制动,随机应变了。 是夜。 无忧楼内,灯火晦暗,静悄悄的。 拓跋飏今晚没有来无忧楼,而是去了纥奚沅紫那。凌无双没有什么嫉妒之情,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走吧。陪本宫去个地方。” 正好逮到了拓跋飏不在的机会,她要赶紧去办点事情才行。 无忧楼外,虽然有侍卫守着,但并没有人会拦着凌无双。 “公主,夜里凉,我们便不要去花园了。” 一出门,素月便担忧的提醒。 “没事。”凌无双的神情凄苦:“本宫睡不着,你就陪本宫去走走吧。” 两人这番对话,为的便是让门前的侍卫以为,凌无双只是因为拓跋飏没来,所以睡不着,出去转转。 对于宫中的地形,凌无双并不熟悉,但素月却是熟悉的。之前,凌无双曾派她来踩过点。 素月领着她尽量走小路,很快便来到了寒雨院外。 寒雨院的大门已经掉了漆,却并无灰尘和损坏。 两主仆互视一眼,凌无双点点头,她才伸手去推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寒雨院与凌无双想的一样,并不算破败,院落尚算整齐,门窗完好的紧闭。毕竟,这里是拓跋飏母妃最后安息的地方。 只是,显然也没有刻意的修缮,到处都透着陈旧。 她想拓跋飏是不想回忆这里的一切,才不肯让这里辉煌吧。但,却也不忍心看着这里破败。 她微微蹙眉,忽然觉得不对劲。如果说这里是拓跋飏母亲最后安息的地方,那他为何又会将康王关在这里?只是为了吓唬他,还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她屏住呼吸,不愿再多想,快走几步迈进静得让人心慌的院子。 蓦地,原本紧闭的窗子呼的大开,随即啪的一声,又重重地关上了,吓得凌无双一哆嗦。 “什么人?”素月紧紧地盯着窗子的方向,沉声问道。 “我们走吧。”凌无双最后瞥了一眼窗子的位置,转身向门外走去,素月随后跟上。 两主仆走出了一段距离,凌无双才问一旁的素月:“你觉得刚刚是鬼怪所为吗?” 刚刚明明没有什么风,窗子不可能是风吹开的,只能是人为,或是鬼为。 “素月并不相信什么鬼怪。”素月斩钉截铁地回。 “本宫也不相信那里会真的有鬼。”凌无双轻笑,拓跋飏的母亲最后死在了那里,若是那里真的有鬼魂,也是拓跋飏母亲的。 帝王之母,那岂不是神灵? 试问,那里又怎么会破败?想必早就有人一天三炷香的供奉着。 这事到底是她大意了,才会莽撞地跑去一探究竟。 若是拓跋飏故意引她去,他到底想借此告诉她什么? 若是她想不出,不知他会不会失望? 算了,先看看他的反应再说吧。有时候做个笨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凌无双这般想着,心里便轻松了不少,与素月直接回了无忧楼。 洗漱后,她便遣了素月回去休息。 无忧楼的夜格外的静,凌无双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怎么都无法安然入睡。她便起了身,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走向露台。 如今的露台已经封好,不再像她初来那夜会灌入一室的风,冷得人发抖。 她推开露台上的门,抬步走了出去。 清凉的风吹透她薄薄的衣衫,冷得她不禁瑟缩了下。同时烦闷的胸口,又因为这凉意舒服了许多。 她站在露台上静静地看着远处,这里到底是宫内最高的地方,可以将整个拓跋皇宫尽收眼底。 第44章 扑所迷离鬼神说(中) 拓跋皇宫低矮的屋舍不像翾国皇宫那般富丽堂皇,更像是翾国皇城的万家灯火。而相同的却是这宫廷里的暗潮汹涌。 忽然,有一行人闯入她的视线中。为首的正是拓跋飏。他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不是宿在纥奚沅紫那吗? 那人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在这样的暗夜里,她明明连他的神情都看不清,却觉得好似接收到了他锐利的目光一般。 她心下一怔,他已经快步进了楼里,随后楼道里传来了他的脚步上。 她只好从露台上走出,掐好这时他已经推门而入。 “身子本来就不好,还站在露台上吹夜风。”他有些不悦的怒斥她。 若不是他说,她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身子有多不好。 大概人的命运越是不幸,便越可以活得像是杂草一样的坚韧。 “已经无碍了。”她云淡风轻地说。 “脸色还这般苍白,怎会无碍?”拓跋飏皱眉看着她,不认同的道。 “无双天生丽质,就是这般白皙。”她笑着掩过他的话,问道:“大王怎么过来了?今夜不是要宿在沅紫那吗?” “你倒是与她亲近起来了,还唤她沅紫,怎么没听你唤孤王子慕。”拓跋飏的语气里透着略微的酸味。 “您一口一个孤王,无双哪里敢叫您‘子慕’啊!”凌无双故意不让他,拿他取笑。 “无双姑娘真是牙尖嘴利,是子慕错了。”他装出一副讨饶的样子。 “啧啧啧,公子还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凌无双差点没憋不住笑出声来。 “是是是,无双姑娘教训的对。”他无奈地白她一眼,抬步越过她,将露台的门关上,才过来执她的手,向床边走去。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忽然过来了?”凌无双侧头,好奇地问他。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有点无奈,他就这样丢下纥奚沅紫回了无忧楼,只怕她与纥奚家的仇是结下了。 “我听说有人站在露台上几个时辰,不放心,便回来看看。”他说着叹了声:“可惜,那人这会儿一定会在心里怪我过来,连累她被人恨。” 凌无双失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我今日刚得罪纥奚夫人,这会儿又得罪了沅紫,跟纥奚家的仇只怕是深了。”她轻叹,好似很担忧。但她相信他知道,她并不在乎这些。她的性情向来大气,不会在这些后宫争宠的事情上过份忧心。 “孤王的女人谁动得了?”他忽然再次自称“孤王”,凌烈的气势吓得她不禁一愣。 她闻言,微愣,唇角的弧度拉伸:“这么说,大王要保护无双了?” “你需要孤王护着吗?”拓跋飏的眼底一片柔和,却透着特殊的认真。 “当然需要了,大王的女人各个凶猛善战,无双岂有不怕之理。”凌无双笑眯眯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问。 “听你这么一说,孤王还真有些后悔没将她们都带上战场。”他无奈地笑着摇头,说话间已经站起身:“你休息吧!孤王还要去书房批阅奏折。” 她愣了愣,没想到这人来得快,走得也这般快。看来,她是当真误会他了。想必,纥奚沅紫并不知道他是来无忧楼看了她。 “子慕……”她站起身,刚要开口,他便按住她的肩膀,迫她坐下。 随后,他蹲下身,扣住她的脚踝,便去脱她的鞋子。 她急得一挣:“让无双自己来吧。” “孤王来。” 他执意,她只有任他为之。 她知道,他心里还是觉得欠了她。 将她的鞋子脱下,整齐地摆在一边,他扶着她躺下,亲手给她盖了被子,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要再起来吹风,明儿孤王过来陪你用午膳。” “为何不是早膳?”她挑眉,故意为难他。 “早膳要去陪纥奚家的女人吃,免得有人害怕被纥奚家的女人恨。”他说得很不情愿,倒真像是她逼的一般。 “我何时说过我害怕了……”她小声反驳。 “你说什么?”他发现她在嘀咕,却未听清。 “没,没说什么。”她赶忙将话岔开,她可不想与纥奚沅紫争宠。 “你倒是真会伤孤王的心。”拓跋飏说得好像很委屈,伤心地瞥她一眼。 “午膳时,无双亲自下厨,给大王做几道中原的特色小菜尝尝。”她与他打着他商量。 “好。记得你答应孤王的。孤王一定准时过来。”他郑重地提醒她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凌无双目送他的身影出了门,视线却定格在已经关起的门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报恩,还是也在试着与她亲近,亦或是他的另外一步棋。 他就像是个谜,笑的时候,眼底浓浓的笑意会让你觉得他敞开了心扉对你,让你情不自禁的不去设防。 可是,她却仍是觉得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她看不透他的深沉,看不透他的开心…… 但,越是看不透,她越是拼了命的想要去看透。 翌日,凌无双不等素月来伺候,早早地起了床。 即便大战已经告一段落,她却总是心神不宁的失眠,睡不安稳。 她这厢刚起身,楼道里便响起了脚步声。 须臾,素月推门走了进来。只见,她的脸色很是难看、沉重。 “素月,怎么了?”凌无双拧眉问她,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主子,康王薨世了。”素月的声音发沉,小心地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见她身子不稳的一晃,她赶忙上前扶住她:“主子,您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凌无双缓了缓神,问道:“康王是怎么出事的?” “听说是昨夜被吓死的。”素月声音压抑的回。 显然,这事事关重大,而且里边疑点重重。 “吓死的?”凌无双惊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素月肯定地点点头,继续道:“听说今早宫人进去的时候,就见康王倒在地上,惊恐地瞪大双眼,已经断了气。” “既然是吓到的,康王昨夜难道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凌无双屏息细想,这事太蹊跷了。 “宫人说,并未听到里边有声音,他们在门外守了一夜。” “也是。就算是他们昨夜听到了声音,这个时候也不敢承认是自己顽固职守了。”凌无双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那么小的孩子,是谁下了狠手? 轻舒一口气,她伤痛地道:“给本宫更衣,我们过去看看。” “公主这个时候过去,只怕纥奚夫人她……”素月担忧的提醒。 “本宫若是不过去,只怕也会落人口实。而且,国体不可失,本宫若是不去,会让人笑话翾国的公主不懂礼数的。” 这就是个进退两难的事,她也万般无奈。 “要不,公主找大王一起过去吧!”素月怕主子受委屈,建议道。 “不了。若是与他一起去,他再说出点什么护着本宫的话,只能激化纥奚夫人对本宫的恨意。” 而且,康王那么小就去,大家正是伤心的时候,她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奴婢为公主更衣。”素月拗不过她,只好去找了一身白衣给她换上,又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算是对死者的尊重。 凌无双也没有胃口用早膳了,领着素月直奔康王的寝宫。 两人过去时,宫中各人都已经赶来。 纥奚夫人正抱着康王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怎么都不肯让人碰康王。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纥奚沅紫这会儿已经哭倒在拓跋飏的怀中,再没有了往日的野蛮、骄纵。 拓跋飏视线微垂,遮去眼中的神情,却掩不住难看的脸色。 潇纯则是站在拓跋飏的另一边,时不时地用帕子抹一抹眼角,视线游移间,正好看到了门口的她。 “公主也过来了。”潇纯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伤痛中的纥奚夫人听到。 前一瞬还哭喊的纥奚夫人,蓦地哽住哭声,视线阴厉的向门口瞪去。 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起身向她冲了过来。 素月毕竟受过训练,一见她冲过来,就已经挡在了凌无双的身前。 这种情况下,她自是不能伤纥奚夫人,只能这般挡着,不让她伤到凌无双。 “你给本夫人让开。”纥奚夫人怒视着挡路的素月,命令道。 素月也不答话,也不让开。 “素月,你让开。”凌无双从来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孬种。 素月迟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让开。 纥奚夫人一见她让开,立刻冲了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凌无双的脸上。 “凌无双,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康儿是你害死的。” 紧跟着,她又想上前去撕扯凌无双,似将她生吞活剥了都不解恨一般。 凌无双扣住她向自己抓来的双手,镇定地道:“夫人刚刚那一巴掌,无双挨得心甘情愿。可是,这并不代表无双就觉得自己错了。不过是无双体谅夫人的心情,是以,做晚辈的不得不让您撒气。” “将夫人扶回来。” 一直未动的拓跋飏忽然出声,算是替凌无双解了围。 他的命令一下,立刻有宫人上前,扶过不停挣扎的纥奚夫人。 凌无双得了自由,走到拓跋飏的近前,欠身拜了拜:“大王,无双先回去了。” “嗯。”拓跋飏从嗓子里迸出一个沙哑的音,对她点点头。 她刚想转身离开,视线滑过纥奚沅紫的时候,便听她歉疚的小声说:“无双,对不起,刚才我姑姑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的,她是长辈,教育晚辈是应该的,没有委屈一说。”她大度地回。 她还以为纥奚沅紫也会恨她,没想到这会儿竟会与她说歉意的话。 她转身之际,正好对上潇纯的视线,那双眼中明明带着看好戏的神采,没有多少湿意。 凌无双心想这人还真是无情,这样悲戚的地方,她还在想着算计。 她没有心情理她,与素月快步出了康王的寝宫,正要遇见急急赶来的拓跋焰烁。 凌无双忽然灵机一动,拓跋焰烁参加过皇位之争,那他会不会知道当年的往事?会不会知道为何寒雨院会闹鬼?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不会告诉她? 拓跋焰烁主动停下步子,视线淡淡的一扫凌无双被打红的脸颊。 “明知道会挨打,又何必要来?”拓跋焰烁叹了声,无奈地问。 “总要来看看的。”凌无双语气淡淡的回,并未将那一巴掌放在心上。 “公主不觉得辛苦吗?”拓跋焰烁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凌无双倒是也听懂了,笑笑回:“人活着,本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倒也是。”拓跋焰烁点点头,神色沉重,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不正经姿态。 “王爷……”凌无双刚一开口,便被拓跋焰烁打断:“公主的问题,本王恐怕回答不了。” “是本宫让王爷为难了。”凌无双谦恭地一欠身,抬步从他的身边而过。 既然拓跋焰烁不想说,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一直追问他,毕竟里边去的是他的亲侄子。 第45章 扑所迷离鬼神说(下) 夜色如墨,沉得让人心情压抑,仿佛整座拓跋皇宫都沐浴在伤痛之中。 凌无双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时,拓跋飏来了。 她揽着被子起了身,静静地看着拓跋飏将门关上。 他快走几步,来到床前,撩开床幔:“睡不着?” “嗯。”她轻喟:“纥奚夫人和沅紫还好吗?” “这事不怪你,你无须自责。”他在床上坐下,抱过她。 她怎么能一点都不自责呢?虽说,自己在这事上没做错什么。凶手到底是有冲着她来的成分。 “子慕,你猜这事是谁做的?”她从他的怀中昂起头,不安地问道。 “你觉得呢?”他俯头,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问。 “无双猜不出。”她摇摇头,她不好乱猜。 这后宫的人,都有嫌疑。只是这样对付一个孩子未免也太狠了。 康王的死,最能激化了她与纥奚家的矛盾。 不管那个凶手是谁,只怕目的都是为了离间她和纥奚家。 这心机,太歹毒了。 我想得周身发冷,不禁往他的怀中缩了缩。 “别怕,孤王不会让人动你。”他抱紧她,保证道。 “这深宫比战场还要可怕。”她闭上眼,心口闷闷的痛:“战场上,我们尚且还分得清谁是敌人,可这深宫……” 她的声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这深宫有多可怕,她从小就知道。是以,她才不想成为争斗中的一员。 “这事孤王想交给你来调查。”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她睁开眼,诧异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点了头。 “……好。” 她心里是感激他的,感激他给了她这个机会,亲自洗清自己的清白。 她若是想在这深宫中生存,就不能逃避一辈子。 她可以不害人,却不能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这事儿你就放手去做,不必请示孤王,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命令冀安去做。”拓跋飏又嘱咐道。 “好。”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艰难地启齿:“子慕,谢谢你。” “不要谢孤王,这可是个苦差事。”他揉揉她黑亮的发,宽慰道:“早点睡吧。” “嗯。”她轻应,见他没有动的意思,便问:“那你呢?” “舍不得孤王?”他一挑眉,故意逗弄她。 “又乱说话。”她羞得红了脸。 “放心,孤王这就回自己的寝宫去。”他不再逗弄她:“康王刚过世,若是孤王就留在你这,纥奚夫人只怕会更怨恨你。” 他看着她的眼神柔柔的,温和的声音里夹着关怀,听得她心窝不禁泛暖。 只是,这样的美好,她总觉得不真实。 “别胡思乱想,早点睡。”他揉了揉她的发,才起身离开。 一直他的身影消失在屋里,凌无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她回来后,他总是温柔得让她觉得心慌。 凌无双几乎一夜没睡,只等着天明后,想办法还康王一个公道。 不管是什么理由,就这样吓死一个孩子,她都没有办法容忍。 素月猜到了她会睡不着,早早便过来给她梳洗。 一切收拾妥当后,两主仆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寒雨院。 既然一切起因是闹鬼,那她就先从鬼查起。 她相信白天的寒雨院,应该不会闹鬼吧? 两人熟门熟路,很快来到寒雨院。 凌无双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天忽然拍打开的窗户,问身旁的素月:“那天晚上是这扇窗户忽然开了吗?” “回公主,是。”素月肯定的回。 “走,我们过去看看。”凌无双抬步走到窗子旁,从外抬手去拉窗子,却没能拉开。 “公主,我来吧!”素月上前,拉了一把,居然也没能拉开。 “难道里边插上了?”凌无双狐疑:“走,我们进去看看。” “是,公主。”素月快走两步,走在凌无双的身前,以便护着她。 两主仆来到屋门前,素月拉开门,仔细确认了房中属实没人,才迈了进去,让凌无双进来。 这里和别的宫的装饰没有太大的区别,一张八仙桌摆在屋子中央,桌旁有三把椅子,桌面与椅面一尘不染。 “走,进卧室去看看。”她指着内室的方向,说道。 那夜忽然闪开的窗子就是内室里的窗子。想到这,她的心不禁微微提起。 内室门口,可见火炕上放着整齐的被褥。 她的视线一转,落在紧闭的窗子处,心下一沉,抬步便向那窗子走了去。 只是,她才走出没几步,便听素月一声惊呼:“公主,小心。” 凌无双的反应极快,急急地向后撤了两步。 素月扶住她,一指地面:“公主,您看。” 凌无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仔细看了看,才看到离地面半寸的距离,有一条极细的线。 素月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捏了捏细线,用了些力气一挑,那条细线才断了。 “看来这条细线是夜里装神弄鬼用的。”凌无双叹道:“若是夜里有人绊到这条线,必然会向前摔去。等到回头再一查看,线断了,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以为是鬼怪作祟。” 素月走到窗边,看着插得好好的窗户,道:“果真插上了。” 她抬手将窗户打开,灵活自如,没有任何的异样。 “拉回来,本宫看看。”凌无双吩咐道。 “是,公主。”素月立刻将窗子拉了回来。 凌无双仔细的从上到下查看了窗子一番,蓦地,她的瞳孔一缩,视线锁在一处,抬手一指:“素月,你看这里。” 素月当即看向她指的地方,仔细的辨认:“公主,这里应该是被坚韧的细线勒的。” 这窗子虽然很旧,油漆掉的差不多了,但窗框上被勒出的细痕却不难看出是新留下的。 “看来这窗子忽然大开,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所为,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利用几条细线控制着门窗。”凌无双肯定地道。 她又在屋里打量了一番,再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领着素月离开。 回去的路上,凌无双吩咐道:“素月,你去将冀统领传唤来。” “是,公主。”素月领命离开,去请冀安,凌无双便一人向无忧楼而去。半路上,竟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周清漪。 周清漪的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裘袄,正神色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凌无双回宫时,听说周清漪出宫去住了。想必,今日是听闻了康王的死讯,才会如此着急的赶回来。 “见过王后。” “起来吧。”周清漪凝了她一眼,眸色沉沉,忽然吩咐身旁的宫人:“你们都退下吧。” “是,王后娘娘。”一众宫人领命退出了老远。 “康王的事情,本宫听说了。”周清漪直入主题。 凌无双并未接话,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别太放在心上,纥奚夫人不过是因为丧子之痛,才错怪了你。”周清漪宽慰道。 “无双明白。”凌无双颔首。 “本宫听说,大王将这事交给你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来问本宫,本宫也希望快点找到凶手,为康王报仇。”周清漪甚有诚意的嘱咐道。 凌无双听她如此说,不客气地道:“无双正好有一事不懂。” “你是想问本宫寒雨院是不是真的闹鬼?”周清漪了然的问。 “不是。”凌无双摇头否定:“无双不相信寒雨院会闹鬼,无双只是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闹鬼的传言?” 周清漪闻言笑笑,仔细的想了想,才回道:“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那最开始说寒雨院闹鬼的人是谁?”凌无双继续问。 “是寒雨院中,曾经伺候过那人的宫女。”周清漪知无不言的回。 “那人?是何人?”凌无双知道,周清漪口中的“那人”绝对不是拓跋飏的母亲。如果是,她也不会那么不尊不敬的叫“那人”了。 周清漪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好似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般。 凌无双也不想强人所难,便道:“王后若是不方便,便不必回答无双了。” “倒不是不方便。”周清漪对她温和地笑笑:“只是本宫也在想,她到底是谁呢?” “此话怎讲?”凌无双听得越发不解。 “本宫听说,人是大王带回来的。”周清漪若有所思,似也在思量那人是谁。 “女子?”凌无双笑着一挑眉:“看我这问题问的,能进后宫住的人,必然是女子。王后见过她吗?” “没有。”周清漪摇摇头:“只怕整个后宫的人都没有见过她,便连大王也很少过去。” “那之后呢?她自己离开了?还是仍旧住在寒雨院?” “不知道。”周清漪又摇了摇头,笑言,“那女子一开始被接进宫的时候,大家还关注一下她。可是,那会儿大王有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寒雨院。大家再好奇,自然也没人敢去。可是,奇怪的是,大王也不去。而那女子又从来不会迈出寒雨院一步,时间久了,自然就没有人关注她了。直到传言寒雨院闹鬼,伺候她的宫女疯了之后,宫里的人才再次注意到了寒雨院。这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但她毕竟于宫中其他人而言,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人在意她的来去了。” “倒真是个神秘的事情。”凌无双想了想,复又问道:“在康王这次之前,大王也罚过别人进寒雨院思过吗?” “公主这问题好像有些直指大王了。”周清漪笑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凌无双:“大王并无子嗣,宫里也只有康王一个孩子,自是不可能再罚其他人入寒雨院。至于那些犯了错的夫人们,寒雨院又不是冷宫,也不会罚她们过去。是以,康王是第一个被罚入寒雨院的人。” 凌无双的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好了,本宫还要去凭吊康王。你若是有事,随时再找本宫。”周清漪对着退开的宫人一摆手,抬步离开。 “恭送王后娘娘。”凌无双欠身行礼,垂眉敛目,心中疑惑重重。 周清漪告诉她这番话,到底是知无不言?还是别有目的? 她一想到这件事有可能会牵连到拓跋飏,便觉得头皮发麻。 第46章 夜探灵堂遭人算(上) 由于外人不能进入无忧楼,凌无双便去了之前住过的院子等冀安。 院子虽然许久没人住了,但依旧整洁,显然每天都有人过来打扫,便连那块“天下无双”的牌匾在阳光下都亮堂得一尘不染。 她过去没有多久,素月就领着冀安过来了。 “见过公主。”冀安一进门,就给她见了大礼。他微低着头,不敢看她,似乎有些尴尬。 凌无双见他如此客套,倒也一愣,随即想起纥奚沅紫的话,便明白了。 “起来吧。” 见他起身后,她才又道:“冀统领应该很清楚本宫为何会传你过来。” 冀安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回道:“大王说过,让属下协助公主查办康王一事。” 凌无双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本宫问你,寒雨院闹鬼是从何时开始的?” “一年前开始的。”冀安不加犹豫地回。 “最先是何人传闹鬼的?”凌无双故意将问过周清漪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是一个打扫寒雨院的宫女传出的,她当时就被吓傻了,一直叫嚷着有鬼。”冀安仍是没有半点犹豫。 凌无双很清楚,不管冀安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不会犹豫。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会传他来问话。 “那个宫女一直都是负责打扫寒雨院的吗?” “是。” “可曾与宫中什么人有过节?”凌无双追问。 “这个属下并未听说。”冀安认真地摇了摇头。 凌无双觉得这就有趣了,冀安仿佛知无不言,实际却等于一问三不知。她不相信,这事发生后,拓跋飏不会不调查。 “本宫听说,大王曾带回过一个女子,住在寒雨院中,是吗?” 既然这件事情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冀安若是知道,也没有必要否认,只会欲盖弥彰。 冀安的神色一紧:“公主真信这样的传言?” “难道不是真的?”凌无双故作惊讶地问。 “公主可曾问过说这话的人,是否见过这名女子?”冀安不答反问。 “看来这事只是传言。”凌无双笑着点点头,微弯的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味道:“只是,本宫却也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公主想说什么?” 冀安仍旧微垂着头,从凌无双的位置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听得出他明显发紧的声音。 冀安生性忠厚、老实,想让他说谎说的天衣无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本宫只是想问问,为何当初会传出这样的流言,引起如此误会。”凌无双佯装没看出冀安的异样,笑着解释道。 冀安暗暗松了一口气:“属下也不清楚。” 凌无双见此情形,也差不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好,那你下去吧。若是有事,本宫再传唤你。” 冀安抬头悄悄地瞄了她一眼,他可是见识过她的犀利,未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过了关,心里不禁暗暗庆幸。 “属下告退。” 素月冷眼看着离开的冀安,道:“他是不是有事瞒着公主?” “本宫觉得是。”凌无双肯定的回。 显然,寒雨院的事情,冀安并没有说实话。 他是抓住了大家都没有见过那名女子这一点,在这与她打马虎眼呢。 看来,是拓跋飏不希望他说。 这就有趣了,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寒雨院的那名女子,为何又要让她调查此事? 拓跋飏啊拓跋飏,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康王的事会不会与大王想要隐瞒的事有关?”素月问。 “按理说不会,纥奚家部落一直忠于他,他没道理挑起这样的祸端。”凌无双冷静地道:“本宫猜,大王也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和寒雨院闹鬼,康王的死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如果绮罗并非拓跋飏所爱的女人,那曾在寒雨院住过的女人,是否就是拓跋飏爱的女人呢?如果不是他甚为在意的人,他也不至于让她住进寒雨院吧! 只是,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一番思量后,凌无双吩咐道:“素月,去帮本宫查查当初声称寒雨院有鬼的宫女。” “是,奴婢这就去办。”素月领命,刚要离开,便听凌无双又吩咐道:“还有,去禀报大王,为了查案方便,本宫就暂时住在这边,不回无忧楼了。” “是,公主。”素月领命,快步离开。 凌无双微垂眼睫,遮住眼中的思绪。 她隐约觉得,那个神秘女子与绮罗也有着一定的关系。要不然皇甫睿渊也不会将绮罗当成了拓跋飏的挚爱,挟持在身边作为要挟。 素月办事很有效率,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怎么样?”凌无双见素月脸色沉重,问话的声音也不禁有些紧张。 “回公主,那疯癫的宫女已经投井死了。”素月的神色凝重,复又道:“她一向独来独往,并没有哪个宫人与她相好。起先的时候,还有人跟她打听寒雨院到底住了何人。但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自然也就没有人问了。” 凌无双轻叹:“看来她当时一定得罪了不少人。” “嗯。各宫的主子都想知道这事,她又不肯说,必然会招人恨。” “如果当时寒雨院里住着的人是大王着紧的人,自然没有人敢动她。”凌无双太了解拓跋飏的雷厉风行了,若是他存心想护着一个人,就谁都别想动。 他温柔时,可以没有理由,即便不关乎情爱,也能温柔得溺死你。 他若是真的动了怒,只怕他在乎的人,他也会下死手。 他看似有情,其实内里却比谁都无情。 “公主的意思是……”素月顺着她的话,猜疑道:“那宫女后来疯了,是被人寻仇?” “有可能。”凌无双微颔首,慎重地道:“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寒雨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以至于她自己过得战战兢兢,觉得有鬼。” “难道是那个曾经住在寒雨院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不是死人了,和闹鬼也贴不上边。 “什么样的可能都会有。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查出害死康王的凶手。”凌无双的眸色一沉:“素月,如果本宫想今晚夜探康王的灵堂,你有多少把握?” “公主!”素月一惊:“这事还是奴婢一人去吧。死了人,毕竟不吉利。” “本宫不过去,心里总是不踏实。本宫总是觉得,康王应该会告诉我们些什么。”凌无双想起前两日还活泼的康王,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更加恨极了幕后的凶手。 “是。那奴婢先去探探,再回报公主。” “好,你去吧。”凌无双重重地叹了口气,以手拄着头,疲惫地微阖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静寂的大厅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孤王听说,你在查寒雨院传言中的女人。” 凌无双心下一惊,面上却无波,缓缓睁开眼。 “大王不高兴了?”她说着站起身。 “事情是孤王交给你查的,孤王有资格不高兴吗?”拓跋飏冷笑,这话明显是反话。 “大王何苦说反话呢。”凌无双无奈地叹了声:“大王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无双不会再查。” 她的声音刚一落下,便见他的脸色又是一沉。 “难不成你还能将谣言查成真的?”拓跋飏的声音里夹着冰,寒得让人打战。 “无双口拙,又说错话了。”她低着头,笑得苦涩。当真是伴君如伴虎,一句话没说对,他便彻底的卸去温柔,恨不得吃掉她。 拓跋飏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微微缓和了脸色,走到桌边坐下。 “康王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凌无双跟着落了座:“无双去过寒雨院,查到了一些有人装神弄鬼的线索。只是一时间还不知道这神鬼一事,要从谁的身上查起。” 凌无双故意隐瞒了想夜探康王寝宫一事,这事若是让拓跋飏知道了,行事本会方便些,但他刚刚的反应,实在让她对他没有办法信任。 至于康王一事,她只想还那个无辜的孩子一个公道。 或许答案是她意想不到的,或许那背后的人是她动不了的。但,她真的想做些什么,不想让康王死得不明不白。 “没想过从康王身上查一查吗?”他微勾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凌无双的心里一滞,他为何忽然会这么问?难道,他猜到她会夜探康王的寝宫了? 她沉了沉心思,故作为难地道:“康王的尸身,无双一步都近不了,想查也难。至于仵作,无双相信大王已经派人审问过了,若是大王都找不到线索,无双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问出点什么。” “这会儿倒是会说话了?”拓跋飏哂笑:“孤王不认为依你的性子,这事会束手无策。” “大王这是在夸奖无双吗?”凌无双笑着反问。 “你说呢?”他拄着桌面,身子向前倾,贴近她的脸。 “君心难测,无双猜不到。”凌无双摇摇头,不躲不闪,坦然的与他对视。 “孤王的心即便是给公主,公主大概也不屑吧?”拓跋飏直起身子,眯眸盯着她。 凌无双被盯得心里一慌,下意识躲开他灼热的视线。她虽没有不屑,却也真的害怕去要他的心。 她的反应虽然不大,却也恰恰说明了答案。 他的眸子更锐利了些:“孤王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复又看向他,没有接话,心里却没有了最初的坦然。 “孤王逼迫你回来,你可曾恨过孤王?” “没有。”她回得斩钉截铁。 “就没有想过要与皇甫睿渊在一起吗?”拓跋飏的问话犀利得好比刀子,扎在她隐晦的疤痕上。 “想过。”她苦涩地笑笑,坦然地道:“可是,无双比谁都清楚,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可是,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总是有股子冲动,心里想着,若是我也能自私一回,那一切是不是就不同了。” “但是,冲动于你而言,永远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接过话,替她将没说的话说完。 “大王是不是觉得无双很无情?”凌无双自嘲的笑,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是石头做的。皇甫睿渊千里迢迢而来,在锁龙坳救了她一命,还是没能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可是,她心里的苦,谁又知晓? 若她不是翾国公主,她定然会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有人给她一颗药,让她忘却身份,活得无忧无虑,不再被任何事情牵绊着。 只是,既然如今她还要用翾国公主的身份活着,她就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47章 夜探灵堂遭人算(中) “你只是对自己无情。”他肯定地说。 她的心头一颤:“你是想让我哭吗?” 他是拓跋的王,是她的夫君,他有资格恼怒她心系他人。是以,她从不敢在他的面前为自己叫苦,她的苦是自己给的,不是他给的。 他的一句肯定,让她的鼻子酸涩,心里的情绪翻滚。 “还别说,孤王真的很喜欢看你哭鼻子。平日里总是凶巴巴的,没个姑娘的样。” 她被他故作夸张的语气逗笑,知他在故意逗弄她,又岂会不领情? “笑了就好。”他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起身:“你忙吧。孤王就不扰你了。” “大王。”她跟着起身,在他侧头看向她时,她忽然说:“子慕,节哀。” 那是他唯一的兄弟,他一定很伤心吧! 即便康王的死有很多疑点指向他,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 毕竟,血浓于水…… 拓跋飏的眼中带着些微不明显的悸动,康王出事后,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他的不是。但到底是他这个做王兄的“为了一个女人,将王弟罚入寒雨院”,才酿成了悲剧。而这个女人不偏不倚就是个中原女人。再一联系起当年先王为了一个中原女人差点失了天下,暗地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可想而知。 她看着他转身,目送他离开,眼中的思绪越发的纠结。 看他的态度,似乎想要极力掩饰关于寒雨院和那个女人的秘密。让她来调查是相信她会替他掩饰吗? 素月白日里已经打探好康王寝宫的情况。是以,晚上过来时,也就熟门熟路了。 再加之凌无双会些武功,不用素月特别的照顾,很容易便来到了康王的寝宫外。 由素月迷晕康王寝宫守灵的婢女,凌无双才从窗子跃了进去。 好在这里是内宫,守灵的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宫人。否则他们想接近康王的尸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凌无双走到棺椁旁,看着棺中面色苍白的康王,轻声道:“康儿,嫂嫂过来是想找到杀害你的凶手,你莫怪。” 话落,她转头看向素月,吩咐道:“素月,去拿两把椅子来。” “是,公主。”素月赶紧进内室,拿了两把椅子来,放在棺椁旁。 凌无双不想将康王搬出棺椁,更加影响了他的安宁,便只能在棺中检查。 是以,要踩着椅子才能检验。 她刚要站上去,素月连忙道:“公主,奴婢来吧。” “不用了,本宫来吧。本宫是他的亲人。”凌无双坚持,这是她最后能为康王做的了。 她说着踩上椅子,仔细打量了片刻康王的尸身,忽然问身边的素月:“如果当时守宫的宫人真的没有听到康王的叫喊声,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也有可能有人为了防止康王大叫,捂住了康王的口。”素月想了想,随即又道:“不过,应该不是用手捂住的。如果是用手大力捂住,康王的两腮一定会留下痕迹。” “对,本宫也这么想。”凌无双点点头,吩咐道:“素月,去拿根蜡烛来。” “是,公主。” 素月在灵堂上拿了根蜡烛过来,也站上椅子,将蜡烛放入棺中照亮。 凌无双这才将手伸入棺椁中,捏住康王的两腮,将他的口强制捏开,查看他口中有没有什么异样。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眼神蓦地一闪,将另一只手伸入康王的口中,扯出了一条细线来。 她在烛光下晃了晃那条细线,仔细看了看:“这应该是丝绸的丝。” “拓跋穿丝绸的人应该不多。”素月立刻回道。 “本宫再看看。”凌无双弯着身,刚要继续查看,却忽听素月一声惊呼:“公主,小心。” 素月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凌无双已经感觉到一阵凉风对着她的脖颈而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忘记了躲闪。 素月当即抽出腰间的鞭子,在忽来的冷剑就要刺入凌无双的身体时,将其险险地打开。 只是,这人的身手显然比素月想象中的要好,她才一甩鞭,他已经抽剑向凌无双另一侧刺去,一切变幻都发生在一瞬间。素月这会儿站在椅子上,与那把剑之间还隔着凌无双,想挡开,根本就不可能。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松开了手中的蜡烛,抱住凌无双便飞下了椅子,才险险的躲过这一剑。 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凌无双的命更重要。 两人落稳脚后,凌无双冷静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你是什么人?” “取你命的人。”黑衣人眸光一冷,一剑又刺了过来。 素月将凌无双拉到身后,立刻迎战。 只是,原本清冷的大殿,这会儿忽然从棺椁中窜起了火光。 “着火了!”凌无双大惊,想要扑上去救火。 “公主,您不能去。”素月拉住她,这当口上,若是让凌无双落了单,她怕会有什么危险。 这里四下无水,眼看着火苗越蹿越高,救火只怕已经是不可能了。 康儿,嫂嫂对不起你。 凌无双痛苦地闭了闭眼,若是被纥奚夫人知道今晚的事,只怕这仇结的便更深了。 若她只是凌无双,她不怕任由纥奚夫人处置。 可是,她代表的是翾国,她不能让自己惹出什么乱子。 “素月,我们走,不要恋战。”她吩咐素月一声,便往院子里撤去。 “是,公主。”素月得令,想脱身,却未能如愿,只好对凌无双道:“公主,您先走,不要管素月。” “不行!本宫若是走了,你便更说不清了。”凌无双坚持,素月是她的亲人,她怎么能将自己的亲人独自丢在这里送死呢。 “公主……”素月感动地看她一眼,拼尽全力,一鞭子挡了过去,将黑衣人震开了些,与凌无双好不容易退到了院子里,黑衣人便又追了出来。 “不好了,有人来了。”素月焦急地道:“公主,别管素月,您快走。” “不,本宫不能走。”凌无双忽然从素月身后冲出,出招对着黑衣人便打了过去:“素月,给本宫抓住这个火烧康王尸身的刺客。” 素月闻言一惊,当即了然主子的意思。 “是,主子,奴婢遵命。” “想诬陷我?”黑衣人不屑的冷笑,挡开素月的新招,当即飞身而起,跳上了房顶。 素月本想去追,却被凌无双拉住:“不要追了,我们快走。” “公主,来不及了。”素月的声音很小,只够凌无双一人听到。 还不待凌无双多做反应,便听身后一声惨叫:“康儿!” 她被这道尖利的声音惊得踉跄了下,费力地转身,便见纥奚夫人激动地向这边冲了过来,却没有时间打骂她,而是直接向火场冲了去。 凌无双像是被人定了身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拓跋飏和纥奚沅紫。 拓跋飏冷冷的与她对视着,却是对身边的侍从狠声吩咐道:“还不将夫人拉回来。” “救火!赶紧救火。”纥奚沅紫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的嘶吼。 整个院子顿时陷入了悲伤中,甚至没有人有时间去责怪她一句。 “放开我,我的康儿还在里边,放开我……”纥奚夫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她还没能接受丧子的痛,康王的尸身又在火中被烧毁,死无全尸,她怎能不痛? 只是,凌无双不懂,为何这么巧?拓跋飏、纥奚沅紫、纥奚夫人三人为何会忽然一起来了? 纥奚沅紫含泪望着凌无双,身子一度向下软去,若不是拓跋飏抱着她,她恐怕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蓦地,她挣出拓跋飏的怀抱,向凌无双冲了过来,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臂,哑声质问道:“无双,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无双内疚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她,视线又透过她,看向仍旧冷冷盯着她的拓跋飏,才忍下愧疚,缓缓开口:“我本来想趁着纥奚夫人回去休息了,过来祭拜下康王。可是,一到这就看到停放棺椁的大厅起了火,有一个黑衣人从厅中逃出。他的武功很高,素月想拦下他,没能做到。” 她每说一个字,都犹如一刀割在心头。 她对不起康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她只能用谎话来让自己和素月脱身。 纥奚沅紫放开她的手臂,哭得身子佝偻着,声声呢喃:“到底是谁?为什么连个死去的孩子都不放过?” “对不起。”凌无双小声说。 “不怪你。”纥奚沅紫无力地摇头。 凌无双险些不敢看她痛苦的视线,她就快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了。 这时,纥奚夫人突然冲了回来,掐住她的脖子,发了疯的嘶吼:“你还我康儿。”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素月要动手,当即吩咐道:“素月……不得……对夫人……无礼……” 她本就心存愧疚,又怎么会让素月伤了纥奚夫人。 而且,拓跋飏和纥奚沅紫都在场,没有人会让她就这么死掉的。 纥奚沅紫被突发的情况惊得傻了眼,随后一反应过来,便冲了过去,去掰纥奚夫人的手。 “姑姑,您快放手,不关公主的事。” “是她!”纥奚夫人已经红了眼,坚持道:“这里只有她,不是她是谁?” “不是的,是黑衣人做的,公主不会的。”纥奚沅紫一边说一边哭,脆弱得完全褪去了往日的刁蛮和活泼。 “是她!她一定是恨我打了她一巴掌。”纥奚夫人坚持不肯松手:“我要为我的康儿报仇。” 凌无双的唇瓣动了动,她想要开口辩解,可是面对几近疯狂的纥奚夫人,她实在开不了口。她甚至在想,就这样被纥奚夫人掐死也好。 就在凌无双都已经打算放弃自己的时候,一直未出声的拓跋飏忽然冷喝道:“给孤王住手!” 只是,已近疯狂的纥奚夫人哪里会听他的? 儿子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儿子都已经没有了,她还会怕什么? “都愣干什么?还不将夫人拉开?”拓跋飏的视线冷冷的一扫周围的宫人。 素月得了拓跋飏的命令,第一个冲了过来。她毕竟有功夫在身,掰住纥奚夫人的手,狠狠地一用力,就将她的手从凌无双的脖子上掰了下来。 随后,其他宫女上前拉住纥奚夫人,不让她再近凌无双的身。 “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这个中原妖女,为我的康儿报仇……”纥奚夫人发疯一般的挣扎着,四个宫女一起拉着她,都显得很吃力。 纥奚沅紫走到她近前,哭着安慰道:“姑姑,不会是公主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害死康儿的凶手,您别难过了。” 纥奚夫人又是用力一挣,挣开了一条胳膊,抬手便给了纥奚沅紫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一起,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纥奚夫人平日里很是疼爱纥奚沅紫这个侄女,别说是打了,骂都不曾骂过半句。 是以,这会儿她打了纥奚沅紫,谁能不惊讶? “你不是我纥奚家的人,不是我的侄女,我算是白疼你了。”纥奚夫人失望地看着纥奚沅紫,狠狠地道。 “姑姑,我……”纥奚沅紫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纥奚夫人却是看也不再看她,冷冷地看向拓跋飏。 “大王,里边的人是你唯一的弟弟,你就真忍心让他不明不白的死无全尸吗?” “孤王有说过不管吗?”拓跋飏的面色沉静,如深潭般的眸子不带半点让人察觉的思绪。 “好,那就请大王拿下凌无双这个纵火犯。”纥奚夫人说着跪了下去,血红的眼中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第48章 夜探灵堂遭人算(下) 拓跋飏与纥奚夫人对视了片刻,才将视线转向凌无双。 凌无双还没有读懂他眼中沉霾的情绪,便听他忽然吩咐道:“来人,将公主请回无双院,没有孤王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无双院一步。” 凌无双闻言,心中感激,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怕激怒了本就情绪激动的纥奚夫人。 且不说拓跋飏到底信任不信任她,但他没有以任何罪名关押她,只是禁足在无双院内,已经算是顾全了她的面子。 但,纥奚夫人这会儿已经痛彻心扉,哪里会那么容易放过凌无双? “大王,你怎么能这么便宜了这个纵火犯?”纥奚夫人激动地嘶吼,满眼的恨意。 “孤王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凌无双所为,孤王定然不会包庇。”拓跋飏的语气强硬,不留给纥奚夫人留半点插嘴的余地,视线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警告道:“但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们若是有人敢出去乱说,污了公主的名节,孤王定然不会轻饶。”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一众宫人赶紧应声,生怕祸连自己。 就在所有宫人都绷紧着神经的时候,纥奚夫人却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她笑得嘲讽、疯癫:“拓跋飏,你早晚和先王一样,毁在中原女人的手中。” 拓跋飏的脸色顿时一沉,身侧的大掌蓦地攥紧。 “姑姑!”纥奚沅紫被她的话吓得不轻,对着拓跋飏跪了下去:“大王,姑姑遭逢巨变,接二连三的受了刺激,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纥奚沅紫已经哭成了泪人,平日里一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眸子这会儿被泪水浸泡得又红又肿。 拓跋飏脸色沉黑地盯视她良久后,终是缓和了语气:“扶纥奚夫人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纥奚夫人忽然挣扎开身边的宫女,便向凌无双冲了去。 素月刚欲阻止,便被凌无双按住了动作。 刹那间,纥奚夫人已经冲了她的面前,抬起巴掌,便对着她的脸扇了下去。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留下四条血道子。 “公主!”素月红了眼,扫向纥奚夫人的视线透着杀气。 “本宫没事。”凌无双的语气淡然,心里却疼得厉害。她只恨不得纥奚夫人多打她两巴掌。到底是她对不起这对母子。 纥奚沅紫快步走过来,拉住纥奚夫人,眼神复杂地看了凌无双一眼,对身后的宫人激动地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夫人回去休息?” 转回头,她再看向纥奚夫人的时候,声音已经放柔:“姑姑,您答应沅紫,好好地回去休息。沅紫也答应你,无论如何一定会为康儿查出真相,给他报仇。” 纥奚沅紫好似在一夕间长大,也学会了照顾人。可见,她的心里是多么的爱护这位姑姑。 “真的?”纥奚夫人好似抓住了一丝希望,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嗯。真的。”纥奚沅紫重重地点头,强忍的泪水滚出她努力睁大的双眼,眼中的坚决让人无法不相信她的决心。 纥奚夫人的情绪有些微的缓和,微一犹豫,忽然一激灵,喃喃道:“不行,我还是不能走,我要在这里等康儿。” “姑姑!”纥奚沅紫心疼地看着她,眼泪掉得越发汹涌。 里边那么大的火,就算是火救灭了,康王只怕也被烧得辨认不出了。若是纥奚夫人看到,哪里会受得了? “沅紫,让我再看看康儿,求你了。”纥奚夫人与侄女打着商量,无助得像是一个需要人帮助的孩子。 纥奚沅紫望着眼神涣散的姑姑,已是泣不成声。 凌无双不忍心再看这姑侄两人伤心对望的情景,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光。 “我们走吧。” “是,公主。”素月默默地跟上。 她走到拓跋飏身边时,欠了欠身:“无双告退。” “嗯。”拓跋飏只是微乎其微地应了声,视线始终看着火场的方向。 凌无双直起身子,迟疑了下,快步向院外走去。 耳边纥奚夫人的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时,她才长叹一声,卸去脸上强装的平静,愧疚地哽咽起来。 这个时候身后还跟着拓跋飏的人,素月也不好安慰,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 直到两人回了无双院,素月才压低声音道:“公主,这事是素月不小心所为,就让奴婢认了吧。” 她们是见过黑衣人,但其他人并没有见到。若是找不到证据证明黑衣人真的来过,那她们便是百口莫辩。 倒不如她早点承认了,凌无双也就没事了。 “你以为你承认了,本宫就会没事?”凌无双涩然一笑,眼角还挂着泪珠:“你是本宫从翾国带来的贴身婢女,谁会相信一个奴婢会无缘无故的害康王?” “是奴婢欠考虑了。”素月眉宇纠结,只恨自己不能为主子分忧。 “不用再想了。这种时候,我们只能坚持这事与我们无关,等大王还我们一个清白。”凌无双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可笑。清白,她们哪里还有清白?只看拓跋飏想不想保她们而已。她们虽是无心,但到底是她们烧掉了康王的尸身。 “可是,若是大王找不到那个黑衣人……”这是素月一直最担心的。 “那个黑衣人既然敢在深宫里出现,就定然是宫中之人指使,本宫不信那人会一直都不露出马脚。” 只要做了,事情必然会有破绽可寻。 “对了,素月,你与黑衣人过招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特点?”凌无双随即问道。 “看那人的武功套路,应该是中原的。至于身形,无双觉得应该是个女人。”素月肯定地说。 “中原的女人!”凌无双轻笑:“还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疑点指向中原。” “会不会是王后?”素月惊问。 “不要乱猜。”凌无双喝止她的猜疑:“素月,你要记住,没有准确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怀疑任何人。” “是奴婢失言。” “好了,你去休息吧。”凌无双对她摆摆手,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素月未动,却忽然跪了下去。 “素月,你这是做什么?”凌无双有点被她吓到了,赶紧起身去扶。 素月却不肯起来,执意跪着:“公主,您若是心里难受,就骂奴婢吧。” “素月,这事不怪你。”凌无双扶住她的双臂:“你快起来。” “公主是不怪奴婢,但公主怪自己,奴婢怕公主一直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 若是她当时可以多注意一些,就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了。 “本宫早晚要习惯内疚的感觉。”凌无双略微勾起唇,却笑得苦涩、自嘲:“后宫之路,向来血雨腥风。若是想往高处爬,总是会对不起一些人的。” 她也不知道这话她是在宽慰素月,还是在宽慰自己了。 “公主!”素月昂头看着她:“来拓跋的时候,主子就吩咐过奴婢,能不让公主的手上染血就不让。主子说,公主心性善良,若是她做错一件事,一定会难受一辈子。可是,奴婢今夜却连累了公主,奴婢即便是死,也赎不了今夜的罪。” “素月,本宫只说最后一次。你不过是听命于本宫,所有的事都不是你的错。”凌无双松开扶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下去吧。本宫不希望一会儿大王来了,看到这幅景象。” 主子都这般说了,她也没法再跪,只好起身退了下去。 直到素月的脚步声消失,凌无双才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出神了好一会儿,站起身,向门口走了去。 即便门扉大敞,她还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一走进院中,她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里却还是窒闷得难受。 她想嗷嗷大叫,想号啕大哭,可她一样都不能,只能让所有的闷都塞在胸口,继续压抑着。 “怎么了?你在内疚?”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院落中响起。 凌无双缓缓转了身,便见拓跋飏负手站在门口,正用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着她。 “是。”她没有迟疑的回。 “呵!”拓跋飏无情的冷笑一声,缓步走到她的近前,挑起她的下颚,语气嘲弄地道:“想向孤王坦白?” “无双不明白大王的意思。”凌无双没有回避,直直的与他对视着,却控制不了慌乱、狂跳的心:“无双内疚,不过是因为无双没能拦住黑衣人,保护好康王的尸身。” 拓跋飏松开她的下颚,好笑地道:“无双,你大概不知道,你的性子天生就不适合做坏事。刚刚在火场,除了纥奚夫人情绪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你的异样,孤王相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异样?”凌无双心惊地反问,并没有立刻否定。 “就是刚刚纥奚夫人给你一巴掌的时候,你的反应完全与白日里在康王寝宫挨一巴掌时不同。”拓跋飏提示道。 凌无双越发心慌,难怪纥奚沅紫看她的眼神那么复杂,她大概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拓跋飏见她静默不语,饶有兴趣地道:“孤王倒是很好奇,接下来你准备如何收场?” “康王遭遇这样的不测,大王就一点都不难过吗?”凌无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王就不想给他报仇吗?” “报仇?”拓跋飏反问:“你希望孤王杀了你不成?” “不是无双纵的火,大王为何要杀无双?”凌无双虽知他已经洞悉一切,但她还是不能亲口承认。毕竟两者的意义不一样。 她一日不承认,拓跋飏的话便只是猜测,与纥奚夫人的坚持一样无法成立。 “不错。”拓跋飏点点头:“你倒是学乖了。” 凌无双轻抿秀眉,有些没明白这人到底是何意。 “纥奚夫人这边闹了起来,很快纥奚部落的郡王也会上表让孤王办了你。孤王能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你要自己想办法脱身,懂了吗?”拓跋飏的语气凌厉,似这会儿已经不打算给她留任何的情面。她也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如今的局面,只怕他比谁都难。 “好了,你休息吧。” 拓跋飏将将抬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 “康王出事,孤王不是不痛。只是于孤王而言,一具尸体远比不上一个活着的亲人重要。” 凌无双愣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他。 这会儿的他,褪去了一身的戾气,眼角眉梢间挂着淡淡的伤痛。 她的心尖不禁一疼,唇瓣轻动,脱口道:“对不起。” “又犯傻了,是不是?”他无奈地叹:“不管什么时候,都切记不要让自己露出马脚。不管是错是对,既然一开始决定了隐瞒,之后就不要选择诚实。因为这里没有人会嘉奖你的诚实,只会让你为你的错付出代价。” 她哽咽着点头,她一心防着他,却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想过要处置她,却反过来护着她。 听似一句简单的话,但她知道,他的心里必然也经历过激烈的挣扎。 “这回真要走了。”他疲惫地叹了声,才转了身。 看着他任何时候都挺得直直的背影,她的心中不禁一酸,差点没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说几句宽慰的话。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不容易。她痛了,可以躲起来哭。但是他那么骄傲,就如他挺拔的背影一样,不管在任何时候,大概都不会允许自己失态。 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要挺直了腰杆,担负起整座江山。哪怕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她轻挪脚步,再三犹豫,却还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没有冲上去。 若是她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关,她愿意对他说:“子慕,让我来保护你的脆弱吧。” 可是,现在不行…… 第49章 千丝万缕一吻终(上) 凌无双一夜未睡,绞尽脑汁的分析着康王一事。 她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脱身,免得纥奚部落发难,事情会扩散。 纥奚部落算是扈达较为强大的部落,亦是拓跋部落的忠实拥戴者。即便在先王过世时,拓跋落魄,纥奚部落也未曾有过反心。 若是拓跋飏处理不好这事,让人心寒了。那些人难免会像纥奚夫人一样,认为他会重蹈先王的覆辙,毁在一个中原女人的手中。 如今本就是动乱时期,若是发展到这一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是以,她如今唯一能帮他,帮自己做的,就是查出真相。 只是,事情却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中原的丝绸,这后宫的几个得宠过的妃子都有。是以,这并不能作为判断凶手的理由。除非那条丝线有什么特殊。 除了这条线索以外,剩下的线索便是那名刺客了。 她相信,能找到中原高手帮忙的人定然是个有实力的人。 否则,普通的女子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扈达,家族的势力若是也很薄弱,哪里会请得到中原的高手? 思来想去,这后宫中最有这个能力的人也就那么三个人了。 周清漪、潇纯、纥奚沅紫。 但,纥奚沅紫没有道理对康王下毒手,挑拨她和纥奚部落的关系。事情闹大了,受损的不只她,还有纥奚部落。 这样想来,便只剩下周清漪和潇纯了。 周清漪这次主动告诉她关于寒雨院的事情也有些奇怪,她总觉得她是为了引导她往那个方向去查。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想让她翻出拓跋飏当年的事情? 凌无双这会儿还不能确定,周清漪如此做,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还是当真不是她做的,才不怕她去查。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大厅里坐了一夜的凌无双忽然听到了偏房的响动。自入拓跋以来,为了方便照顾凌无双,素月都宿在无双院的偏房里。后来凌无双搬去无忧楼,素月不能住进去,便也是一直住在这里。 须臾,素月快步走进了大厅。 “公主,奴婢想到了一些事情。”素月急急地道。 她亦是一夜没睡,又怕过来扰到凌无双,便在自己的屋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什么事?”凌无双知她不是毛躁的人,这会儿想到的事情,定然会是有利于破案的重要线索。 “公主,奴婢仔细想了下昨晚那个刺客的武功套路,她招招狠戾,很像是中原培养杀手、暗卫时,惯有的招数。”素月冷静地分析道。 杀手、暗卫都不可以有感情,招数上自然也不可能是以柔克刚,而是自成一派的狠戾。 “如果是暗卫,她应该只效忠于自己的主人。”凌无双顺着她的话分析,蓦地眯起眸子。 中原武功、中原丝绸,若再有了暗卫的身份,这件事情便与周清漪的联系最大了。 但,若是刺客,就指不定是谁收买的了。 “没错。若是暗卫,她应该只效忠于自己的主人,但现在还不好确认她的身份。”素月微思量,又道:“不过,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事。” “何事?” “奴婢听说,二十年前,显国靖王身边的暗卫统领冷焰因为犯了错,被靖王逐出了中原。” “睿渊的父王?”凌无双惊问:“听说?这事准吗?” “奴婢也不知道。”素月摇摇头:“这只是江湖中的传言,没有人证实过,更没有人敢去问靖王。但这二十年来,冷焰确实没有出现在江湖中过。不过,也有人说,他已经成亲生子,与靖王一起隐居在亘城。” “亘城”两个字让凌无双的心不禁“咯噔”下,那里曾经是她最美好的向往。如今,一切成空…… 素月见她出神,脸色有些难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 “公主?” “本宫没事。”凌无双在桌边坐下,不敢再心有旁念。越怀念,便只能越伤。 她仔细的思量素月的话,假设冷焰真的被逐出中原,那他如今便可能身在扈达。 暗卫对主人,都是死忠。 若是靖王不许他回中原,他定然不会回去。 蓦地,她想起了一个人。 锁龙坳中,那个叫冷君翱的男子不是与她说,他娘想回中原,但是他爹不肯吗? 而且,冷君翱的武功显然很深厚,居然能从荆棘丛上面而过,却伤不到自己分毫。 如果冷焰真来了扈达,冷君翱会不会是他的后人?若是能找到冷君翱,一切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素月,去传冀安过来。”凌无双当即吩咐道。 还不待素月接话,无双院的大门就被叩响了。 素月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为道:“奴婢去看看。” “嗯。”凌无双颔首,心里莫名的发慌。这么早谁会来? 素月快步来到大门口,拉开大门。 门口心急火燎的人,正是冀安。 他正要抬手再去拍打大门,见门开了,忙问:“公主起了吗?” “嗯。”素月刚一应声,冀安就越过她,快步向大厅的方向而去。 素月蹙眉,这人也太没规矩了。 冀安一进门,也顾不上行礼,便道:“公主,纥奚部落的郡王已经连夜赶来皇城,只怕会逼迫大王处置了公主。公主一定要有个心理准备,小心应对。” 凌无双的心思蓦地一沉,这么快…… “大王让冀统领过来的?” “不是,是沅紫夫人求属下来的。”冀安回。 凌无双闻言一惊,便听冀安又道:“属下不便久留,公主万事小心。” 她连忙回神,说道:“冀统领等等,本宫还有一事要问冀统领。” 冀安停下将将抬起的脚步:“公主有事尽管吩咐。” “本宫问你,冷君翱呢?跟你们回皇城了吗?”凌无双耽搁不起,急切地追问。 “回了。”冀安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这节骨眼上,她怎么想起了冷君翱。 “他人在哪里?” “应该在翱王的府上养伤。”冀安随口回了句,惊问:“公主不是想让冷君翱帮公主逃出宫去吧?” 凌无双被他的话气得哭笑不得:“本宫为何要逃?” “公主就不怕纥奚部落的人逼宫?” “本宫相信大王。”凌无双认真且郑重地回。 “难怪公主如此淡定。”冀安憨笑道。 “冀统领,可否麻烦你帮本宫出宫走一趟,将冷君翱请进宫来?” “这个……”冀安为难地看着她。 “你可以先去请示大王,再做决定。”凌无双知他为难,即便她不说这句话,冀安也一样会去请示拓跋飏。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让他为难。 “……是,属下告退。”冀安感激的领命。 “好,你下去吧。”凌无双屏退他,便是神情都不敢有一刻的松懈。 如今能不能找到冷君翱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是找到了,也不一定就能查出昨夜的刺客。一切好似初露端倪,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抓住…… 直到过了晌午,冀安也没有过来,反倒是拓跋飏来了。 他来得很安静,没有让宫人出声,迈着闲适的步子进了大厅,但凌无双却觉得他并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安逸。 素月见拓跋飏过来了,赶紧行礼,识相的退了下去。 凌无双见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站起身,为他倒了杯茶,送到他的面前,才问道:“大王为无双争取到了几日的时间?” “五日。”拓跋飏接过茶杯,定定地看着她回。 “嗯。”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已经有些模糊,让人有些不确定是否听到了她的回答。 他打量着她,问:“不想求孤王帮忙吗?” 她明显愣了下,随即唇角散开一抹笑:“想。无双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大王便替无双开了头。” “这会儿倒是诚实了。”他失笑:“孤王听说你让冀安去找冷君翱了?” “嗯。”凌无双没有隐瞒,道出自己的目的:“昨夜的刺客用的武功全都是中原的招数,冷君翱的父亲既然也来自中原,无双想冷君翱也应该对此有些了解。” 拓跋飏放下一口未喝的茶,问道:“你如今最怀疑谁?” 凌无双微沉吟,才道:“无双暂时还没有锁定怀疑的目标。” “无双,不管你有没有与孤王说实话,孤王都想与你说一句话。” 显然,拓跋飏是听出了她的隐瞒,但并不在乎。 “什么话?” 他的眸色沉凝,语气郑重的警告道:“无论如何,五日内,你都要找到凶手,不能陷孤王于不义,懂了吗?” “大王的意思……”她赶紧将后半句话收住:“无双懂了。” 拓跋飏的意思很明显,五日内,不管能不能抓到真凶,都要交出一个凶手,了结这事。给纥奚部落的郡王一个交代。 她很感激他的保护,但,若是五日后她还查不出凶手,真的要诬陷无辜吗? “无双,若是你自己都不想救自己,那五日后,孤王定然也不会包庇你。”拓跋飏似看出了她的犹豫,逐警告道。 “无双知道。”她心下情绪翻滚,他这明明就是在逼她。 她被禁了足。这事本来也该是由他去查。他反而与她说了这番话,真真的是在逼她做那些违心的事情。她并非想要指责他,她也明白这深宫之事从来都是如此。可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做出如此违心的事情。 “过来。”他忽然对神色纠结的她招招手。 她微一迟疑,起身走到他的近前。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抱坐在腿上。 他圈紧怀中的她,将脸窝在她的颈窝中,微微叹息,嗓音暗哑:“无双,孤王明白你心里的挣扎,可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不语,不过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她还是曾经的凌无双,她大概会说些大义凌然的话。但如今,她当真是说不出口了。因为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自己,保住翾国的公主…… “昨夜,孤王忽然想,也许让你留在深宫中,便是毁了你的美好。”拓跋飏温热的气息轻轻的拂过她的耳畔,仿佛带了一股子无奈:“但,孤王又舍不得放你走。” “为何?”她脱口问道。 她知道,他口中的舍不得,与她的身份无关。 第50章 千丝万缕一吻终(中) “因为你好。”拓跋飏略微拉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她:“除了娘亲以外,你是第一个让孤王觉得好的女子。” 凌无双愣住,心跳一滞,便一下比一下跳得快了起来,但心中却有着迟疑和无法相信。 “你不信孤王?”拓跋飏苦笑。 “那她呢?”她轻问,又怕他不解,逐补充道:“大王曾经爱过的女子,她不美好吗?” 他闻言,温和的脸色蓦地沉了。 她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随时准备着迎接他的怒火。 未曾想,他自嘲一笑,喃喃道:“她在孤王的眼中,从来都不是个好女人。” “为何?”她比之前更加惊讶了几分。 爱一个人时,不是该觉得她处处都美好吗? 拓跋飏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微微叹息:“一定要揭开孤王的旧伤口吗?”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细微,不甚明显的痛。 她的唇瓣轻动,刚要开口,他却忽然封住她的口,吻了上来。 她一愣,不禁在心里叹息,她其实并未想再追问。 他都说的那般可怜了,她哪里忍心揭开他的疮疤? 他在她的唇上流连,遣眷缠绵,揽在她腰上的手渐渐用了力气,用力将她压入怀中。 “唔……”她的唇缝间溢出一个音,被他的缠绵悱恻夺去了呼吸。 他的气息仿佛充斥了她的整个大脑,混沌了她的意识。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放开了她。 她被吻得面红耳赤,心“嘭嘭”的跳,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他无辜的笑笑,开始转移话题:“孤王饿了。” “无双吩咐人去准备。”她正好找到了起身的借口,怎知他却紧紧地抱着她,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侧头看向他,示意他松手,他却理所当然地对她道:“这事就让下边的人去做吧。别忘了,你现如今正被禁足呢。” 她的脸色窘迫,什么话都被他说了。 “传膳。”他对外吩咐一声,便将脸窝进了她的颈窝,与她腻在一起。 她默不做声的任由他抱着,大概也猜到了他这会儿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男人的痛总是压抑,无法说出口的。 而这个时候,女人能做的,只有安静的陪伴。 良久,直到外边响起了脚步声,他这才松开她。 宫人们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凌无双知道他从来不是奢侈的人,平日里也只是两碟小菜。今日忽然这般,看得她不禁失笑。 “笑什么?”他拎起酒壶,为她倒满。 “犯人行刑前,都会吃一顿丰盛的再上路。”凌无双不甚在意的说。 “你这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拓跋飏不满地瞪她一眼,并不喜她说这么晦气的话。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放入她的小蝶中:“你刚一回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孤王都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洗尘。” “哪里有尘?”她故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惊讶地问。 “你啊!”拓跋飏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昂而进。 “大王,第一杯不是应该敬无双吗?怎么自己喝起闷酒来了?”她故作刁钻。 “倒是挑起孤王的礼了?” 他又倒满一杯酒,对着她举起,唇角的笑意敛起,神情忽然变得专注起来。 “无双……”他启唇,似有些很重要的话想说,可最后却没能说出。 “子慕的心思,无双懂。”她没用他将话说完,便已经读懂了他的心。 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感慨的话又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概括的。 她的双眸盈笑,举杯向他。 他唇角的笑意终于回归,定定地与她对视着。 这一刻,他们之间不再需要任何的语言…… 拓跋飏今日的兴致似乎特别的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她知他酒量好,自是不敢与他拼酒,便只能陪着。 大约未时,候在门外的素月快步进了门,对两人禀报道:“大王、公主,冀统领领了冷公子过来。” 凌无双未开口,而是看向拓跋飏,等着他发话。 “既然人都来了,就宣进来吧。”拓跋飏放下酒杯,半点醉意都没有。 “是,大王。”素月迅速退了下去。须臾,领了冀安和冷君翱进门。 冷君翱一见凌无双,眸子里顿时泛起了喜色:“凌姑娘,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凌无双对他笑着点点头:“谢谢冷公子挂怀。” 她说着,视线从冷君翱还缠着绷带的手上滑过:“冷公子的手是怎么了?” “没事,很快便大好了。”冷君翱憨厚地笑笑,并未将这差点让他残疾的伤放在心上:“是凌姑娘找我来的吗?” “嗯。”凌无双看向一旁的素月:“素月,你到院子里,将那武功的套路示范给冷公子看看。” “是,公主。”素月领命,向门外走去。 “大王,我们也去看看吧。”凌无双站起身。 拓跋飏微颔首,也起了身,向她伸出手。 她微迟疑,才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掌心,由他握着出了门。 素月已经在院子里打起了昨夜刺客的招式,还真是招招透着杀气。 凌无双转首看向冷君翱,便见他的眸中一片惊色。 “冷公子见过素月使的这些招数?”凌无双忽然发问,惊得冷君翱一哆嗦,支吾道:“我……” “冷公子在哪里见过?”凌无双立刻追问,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冷君翱的性子憨厚,并不善于说谎。 “我见姐姐使过。”冷君翱顺口便说了实话,随即紧张地问道:“这位姑娘是怎么会这些招式的?” 凌无双沉稳地打量他一眼,回道:“有人救过我,用的是这些招式。”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冷君翱急问。 “我也想知道她在哪里。”凌无双遗憾地说。 “爹娘最近都在找姐姐。”冷君翱微低着头,纯净的眸子中有明显的失落闪过。 “会找到的。”凌无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冷君翱毕竟有恩于他们。 “爹爹说,找不到便不找了,她的心不在扈达。但娘亲很想念她。”冷君翱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喃。 “行了。你身子不好,进去休息吧。”一直未出声的拓跋飏忽然开口:“冀安,送冷公子出宫吧!” “是。”冀安领命,对冷君翱做了个请的手势:“冷公子,这边请。” “凌姑娘,有姐姐的消息时,一定要通知君翱。”冷君翱恳求地说。 “我会的。”凌无双颔首,目送他离开后,才侧头看向一旁的拓跋飏,眼中情绪纠结。 “你啊!”拓跋飏揉了揉她的发:“若是孤王不让他离开,估摸着你这会儿要承诺保全他姐姐了。” “若康王身亡一事与她无关,她也罪不至死……”凌无双试图说服拓跋飏。 “她罪不至死?那谁该死?你以为这件事情里,如果没有人出来领死,就会过去吗?”拓跋飏好笑的反问,这女人对自己的时候总是那么狠,对别人却时常心软。 她咬紧下唇,不开口。 一路走来,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只能让自己的心越来越硬。午夜梦回,她时常会恐惧地惊醒。因为她在梦中看到了当年母后对付后宫嫔妃的往事,而母后的身影时而会与她的重叠…… 母后的所作所为,她曾是那么不认同,不认同得想要逃离。 可如今,她似乎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所不认同的方向。她想说身不由己,却发现这理由并不能让自己心安。 拓跋飏知道,无需他多说,她比谁都懂得权衡利害。 “知道他姐姐是何人吗?” “是何人?” “他姐姐是宁王的人。”拓跋飏直接丢出惊雷。 “你说冷君翱的姐姐是二皇兄的人?”凌无双确实是被惊到了。 这下她不得不怀疑周清漪了,宁王素来与周景澜交好。 她不禁心凉,她与宁王虽然并非同父,但也是血脉至亲,他竟然为了为别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没错。”拓跋飏复又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冷君翱想让孤王帮他全家回中原,那孤王必然要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才能帮他们。” “你决定帮他们了?”凌无双试探着问。 “冷君翱的爹,以前效命于靖王。”拓跋飏答非所问。 她未接话,他们之间还是无法是无忌惮、心无隔阂地提起皇甫睿渊。 “你不高兴了?” “没有。无双只是怕说错了,或是说多了,让大王不高兴。”凌无双谨慎甚微,恪守着一个妻子该有的本份。可是,她却未想过,她越是这般小心翼翼,越是代表着她在乎。 “哼!”拓跋飏冷哼,盯视着她。 她被盯得心里发虚,唇瓣动了动:“大王……” 她如蚊鸣般的声音还未发全,他的唇瓣便已划过一抹冷笑,愤然地拂袖而去。 她好不容易提起的气瞬间卸去,挫败地想:怎么在他的面前,她总是扮演不好自己的角色? 冀安将冷君翱送到宫门前,本想吩咐马车送他回去。 “不必了,冀统领,我想到处转转。”冷君翱对他一抱拳,径自向宫门外走去。 不知怎的,即便凌无双那般说,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姐姐。 第51章 千丝万缕一吻终(下) 冷心凝效命于谁,做过什么,他不是不知道。而且,就她那性格,说她会多管闲事的救人,他还真的不是很相信。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越想越忧心。而今天的天气就如同他的心情一般,阴阴的,闷闷的…… 蓦地,一抹轻灵的白色身影走入他的视线中。 他惊住,视线紧紧的锁着白衣女子,原本满是忧愁的眸子这会儿不禁泛出了喜色。 他赶忙快步走过去,跟着那女子进了药店:“幻影姑娘。” 朵画微侧头,眸色清冽:“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冷君翱又仔细看了看,怎么都觉得自己没有认错。 这容貌,这眼神都与幻影如出一辙。 “姑娘又来买药啊?”店家显然认识朵画,热情地招呼着。 “嗯。”朵画的神情冷漠。 “幻影姑娘,你是来找凌姑娘的吗?我刚刚见过她。”冷君翱也不在乎她的态度。在他看来,她不直接对他动手,已经算是客气的。 “你见过凌姑娘?”朵画终于再次看向他。 “你终于承认你是幻影了?”冷君翱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小心机得逞了。 朵画盯视他一眼,接过店家递过来的药放入衣袖中,麻利地给了银子。 “你跟我来。”她说着向外走去。 “去哪里?”冷君翱赶紧跟上。 她也不答他,领着他在街上穿梭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家客栈,直接上二楼,走到最里的一间房,轻轻敲了敲门。 “皇甫大哥。”她的语气温温的,很是柔弱,听得冷君翱一愣一愣的。如果她之前对他就是这种语气,他或许就真的相信她不是幻影了。 须臾,紧闭的门被“吱呀”一声拉开,皇甫睿翀出现在门前。 他与她对视一眼,视线落在冷君翱的身上一番打量。 “皇甫大哥,他说他见过凌姑娘。”朵画开口为他解惑。 “进来说。”皇甫睿翀终于对冷君翱有了印象,侧身让开门口,让两人进门。 三人在桌边刚落了座,皇甫睿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在哪里见过无双?” “宫里。”冷君翱回话时,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朵画。 “她现在可好?”皇甫睿翀猜这人可能是与凌无双,拓跋飏有些交情。 “嗯。”冷君翱轻应,眼角却还在斜睨朵画:“我刚刚入宫见过她。” 皇甫睿翀注意到他的举动,脸色沉了沉,并未揭穿:“公子可知康王一案进展如何了?” “康王一案,我并不知情。”冷君翱随口回了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康王一案与姐姐有关?总之,他是不信姐姐会救人的。 皇甫睿翀见他忽然变了脸色,狐疑地问:“公子怎么了?” “没事。”冷君翱再也坐不住了:“公子、幻影姑娘,在下先告辞了。”他站起身,对两人一抱拳,急着回去找拓跋焰烁问个究竟。 皇甫睿翀听他对朵画的称呼也不奇怪,毕竟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足以以假乱真。 朵画跟着起身:“我送送他。” “去吧。”皇甫睿翀温声回,显然没有了以前对幻影的那种排斥。 幻影太强势,强势到皇甫睿翀都由她来保护。 可是,朵画却柔弱、纯净得让人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只能捧在手心里护着。 朵画一直默不做声的送冷君翱出了客栈。冷君翱本想推却,微一犹豫,话却怎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从看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开始,便生了好奇心。午夜梦回,她几次入了他的梦。 而这次再相见,他不但未能解惑,心里的迷惑反而更多了。 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人转了个弯,在另一条大路上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却忽然转进了小巷。 他不解,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往深处又走了走,直到没有了行人,她蓦地一转身,掐住他的脖子。 他淬不及防,她手上力气极大的将他整个人都抵在了墙上。 “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她的眸中迸射出两道冷冽之气,厉声问道。 “你果真……果真是幻影……”他这次是完全肯定了,因为除了她,这世上大概不会有另一个女子杀气腾腾时,会如此惊艳。 “别废话。”她手上又是一用力,似要将他的脖颈掐断:“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何刚刚要隐瞒?” “我……我真的不知道……”冷君翱觉得自己真冤,他知道什么?又隐瞒什么了? 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和眼前的女子是没道理可讲的。 她缓缓眯眸,眼底有杀意泛起。 这时,阴郁的天空忽然滚过一道惊雷,惊得她的动作顿了下。就快要窒息的冷君翱才得以微微喘息。 大雨如瓢泼一般来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瞬间打在两人的身上。 朵画的眼神闪过少有的慌乱,雨水打湿她的发,凝聚成水流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滑下时,却变成了黑色的水流,滴落在她白色的衣裙上,晕染出一块块黑色的痕迹。而她原本黑亮的发,渐渐地露出了白色的发丝…… 冷君翱惊惧地看着她,怎么会……如此…… 他只觉得触目惊心,便连胸口痛苦的窒息感都被惊得忽略了…… 他的神色仿佛惊醒了她,她的睫毛颤了颤,有水珠从黑睫上滚下,滑过她冰冷的眼,再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但他知道她没有哭,这个女子就算是被人挖去了心,也不会哭。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狠狠一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便抬了起来,拇指的指腹滑过她的眼…… 她掐着他脖子的手不禁松了松,又蓦地掐紧,危险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我想要温暖它。”他脱口回,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反应。 她眼中的神色闪了闪,冰封的凉好似被划开了一道裂痕。只是,那冰后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露出,便被涌起的杀气所掩盖。 “可是我想让你死!”她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 “那就动手吧!”他不慎在意地笑笑,闭上了眼,抚在她眼角的手无声的滑落。 他不是不怕死,只是他相信她心底的善良和纯净。是以,他赌她不会杀他。 其实,她若是非杀他不可,他也躲不过。 她本已经决定了要杀他,却在他的手滑落的一瞬间,眼角一凉,迟疑了动作。 因为窒息,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胸口的刺痛一下比一下剧烈。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脖子上忽然一松。 他微愣,急忙睁开眼时,雨中已经没有了那抹身影。 他微昂头,定定地望着不停有雨丝飘落的天空,就好似那里有她的身影一般。 雨滴落进他明亮的眸子里,晕染出懵懂的情愫…… “朵画呢?”忽然,有道声音划破雨声。 他听出了那声音是谁,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看向距离他几步之遥,打着油纸伞的皇甫睿翀。 难怪刚刚幻影放过了他,原来是皇甫睿翀来了。 “你出来找她?”冷君翱不答反问。打量着雨中的皇甫睿翀,在心里思量着他到底知道多少。 “是。”下了这么大的雨,他真的不放心那丫头。 冷君翱与他对视一眼,才回:“她只送我到了客栈门口,就自己去买东西了。” 他从不说谎,也自认为自己不会说谎。 是以,这话一出口,他自己的心里都是一滞。 原来,下意识里,他就想要保护她。 “我还要去找她,冷公子也早些回去吧。”皇甫睿翀说着转了身,冷君翱却忽然在他的身后问:“你喜欢她?” 皇甫睿翀的心头一颤,有抹异样的情愫划过。他不禁蹙紧眉心,很不喜欢一个陌生人来打听他的私事。 “那幻影呢?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你到底喜欢谁?”冷君翱的情绪少有的激动,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刚刚雨中红颜白发的女子。 皇甫睿翀的心头一跳,两张脸在他的脑中交叠在一起,让他莫名的心慌。 数月陪伴,有些人,既然你怎么排斥,可她也走进了你的生活里,在一点一点地渗透着你的心。但,冷君翱这样激动的质问,怎么都让他没有办法愉悦的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这也只是一个借口。 “冷公子,这好像与你无光。”他冷硬的掷出一句话,向巷子外走去。 他不想再多做纠缠,他还要去找她。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冷君翱高大的身体靠在墙壁上,任由雨水将自己打得狼狈,脑中不停的闪过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神情…… 那是她少有的软弱…… 皇甫睿翀在街上找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找到朵画。 无奈之下,只得再回客栈去看看。 他快步上了二楼,在她的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朵画,你在吗?” 须臾,门被拉开,脸色略苍白的她,出现在门前。 “皇甫大哥。”她打量他一眼,见他浑身几乎已经湿透,眼底有些几不可见的情绪涌动:“皇甫大哥找我有事?”她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虚弱,少了几分平日的热络。 “没事,就是来告诉你,快到晚膳时间了。”他随便扯了个借口,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对于刚刚在街上发疯一般的找她的事绝口不提。 “好,我知道了。”她扶着门扉的手忽然紧了紧,丝毫没有让开,让他进门的意思。 他察觉出异样,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她的眉心略微一紧,蓦地将门关了上。 嘭的一声,木门将两个人阻隔在了两端。 他被惊得愣了愣,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朵画,你怎么了?” 她反身靠在门上,虚弱得胸口剧烈的起伏。唇角有一股鲜红的血水正蠕蠕流下。 “我没事。”她尽力让声音清晰,不想让他听出破绽。 “真的没事?”他显然不信。 “嗯。”她模糊地应了声,将涌入口中的血水咽了下去:“我昨夜没有睡好,想再休息会儿。” 皇甫睿翀仔细辨认她的声音,也没察觉出异样,只好道:“好,那你休息吧。” 将将抬步,他不放心地嘱咐:“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好。”她勉强站稳摇摇欲坠的身体,口中的血水无法抑制的,大股大股地涌出,染红她的唇瓣。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隔壁的门开启,再被关上,她这才敢跌跌撞撞地走向床铺…… 第52章 悬案端倪渐显露(上) 冷君翱如游魂一般回到翱王府时,拓跋焰烁正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美美地喝着酒,赏着雨。 从他一进门,就已经有下人禀报拓跋焰烁,冷公子回来了。 只是,他眼见着冷君翱从他的眼前经过,却半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老大的不愿意。 “你过去,将他给本王拎过来。”他不爽的吩咐身旁的小厮。 “是,王爷。”小厮赶紧领命,冲入雨中,拦住冷君翱的去路。 冷君翱回身,看向来人。小厮赶忙道:“冷公子,王爷请您过去。” “好。”冷君翱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事要找拓跋焰烁,被幻影的事情搅和的险些什么都忘记了。 他疾步走进亭子里,也顾不上回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这是怎么了?被女人给伤了?”拓跋焰烁上下打量着他,认定只有女人才有这个杀伤力。 “王爷怎么猜到的?”冷君翱惊讶地问,随即想想不对,忙道:“她没有伤我,伤的是她自己。” “啧啧啧。”拓跋焰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你倒真是痴情。” 冷君翱尴尬地抽抽唇角,憨厚的脸居然晕起了一圈红色。 拓跋焰烁勾唇笑笑,倒显得有些感慨。 “来。坐下,陪本王喝两杯。” 冷君翱一身湿漉漉的,他也不让人家回去先换衣服。 “是。”冷君翱听话地坐下,偷偷地打量着对面的人,犹豫着该如何问康王的事情。 他一向不善于打听别人的事情,又怕自己问不好会连累姐姐。 “冷公子,你若是再这样偷看本王,本王会觉得你看上的人是本王。”拓跋焰烁邪魅一笑,语出惊人。 冷君翱哪里禁得起他这样的逗弄,原本微红的脸这会儿直接烧成了火红,气愤地说:“王爷怎么连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也敢说?” “呵呵呵!”拓跋焰烁无所谓地笑笑:“只要有情,天理怎会不容?” 冷君翱偏着脸,坚持道:“反正那样就是不对。” “得得得。”拓跋焰烁连忙阻止他的正义:“再说下去,估计你真会以为本王喜欢男人了。” 与老实人玩笑就是这点不好,说什么他都容易当真。 冷君翱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拓跋焰烁这人就喜欢口没遮拦,不禁轻舒了口气,又开始犹豫起怎么问康王的事情。 冷君翱太过实在,拓跋焰烁却惊得跟猴似的,又岂会看不出他有事要说? “一个大男人怎么吞吞吐吐的?”拓跋焰烁笑骂道。 被他这么一骂,冷君翱终于提起了勇气:“我想问王爷,康王真的是被吓死的吗?” 拓跋焰烁愣了愣,按说冷君翱的性格,应该不会关心宫廷之事才对。 “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本王想问你个问题。”拓跋焰烁波澜不兴,依旧是那副没个正经的样子。 “王爷请问。”冷君翱恭敬的回。 “你为何要问本王这个问题?”拓跋焰烁环胸,打量着他。 “我……”冷君翱下意识的不想说冷心凝的事情,恰巧这个时候,下人已经取了酒杯回来,为冷君翱斟满。 “既然不想说,便陪本王喝酒。”拓跋焰烁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下。 冷君翱迟疑着拿起酒杯,咕噜一口把一杯美酒下了肚,却全然忘记了品酒的滋味。 拓跋焰烁拎起酒壶,为两人再次满上。 冷君翱刚一端起,就听他道:“看在你陪本王喝酒的份上,本王可以告诉你,康王不是被吓死的,是被一个中原的女刺客杀害的。” 冷君翱一惊,刚倒满的酒杯一晃,大半酒洒在了她的手上。 “冷公子为何这般惊讶?”拓跋焰烁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没事。”冷君翱压下心间的震惊,自认为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有人居然下手残害一个孩子,太残忍了。” “你说的是,本王也如此觉得。”拓跋焰烁附和一句,狠声道:“如今已经全城戒严,那女刺客就是插翅也难飞,待抓到她,定然有她好受。” 冷君翱的呼吸略微加重,心里已经慌了。 “既然冷公子也觉得她可恨,到时候本王可以向大王请命,由我和冷公子一起剑斩那个女刺客。”拓跋焰烁的语气狠辣且阴嗖嗖的,听得冷君翱毛骨悚然,再加之一身淋透的衣服早被亭子里的风打得冰凉,这会儿不禁微微哆嗦起来。 “冷公子怎么这副表情?难道觉得那女刺客不该死?”拓跋焰烁狐疑的又问。 “没有。”冷君翱下意识地摇摇头,忽然又想起对方可能是自己的姐姐,试探着问道:“如果她肯悔改呢?” “她是杀害康王的凶手,就算是她肯悔改,也定然要一命抵一命。除非她命大能逃出皇城,否则就只有等死的份。”拓跋焰烁顿了顿,忽然又感慨地道:“不过还好,刺客一般都无亲无故。若是她有亲人,这种刺杀皇亲贵胄的罪是要诛九族的。” 冷君翱本来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主,这会儿越听便越觉得心惊,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情绪,所有慌色都写在了一双眼睛里。 “冷公子怎么这副样子?”拓跋焰烁不解的打量着他,忽然恍然顿悟地拍拍额头:“你看本王,忘记了冷公子一身的湿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就拉着你在这喝酒。冷公子可是大王的救命恩人,若是冻病了,本王可担待不起。冷公子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与本王喝酒。” 冷君翱可算找到了理由离开,慌忙道:“王爷,我今儿有些不舒服,不如改日吧?” 他要赶紧去找姐姐,问问她一切是不是她所为才行。 毕竟血浓于水,若是她所为,他可以帮她赎罪,却不能看着亲姐姐去死,再连累了爹娘。 “也好。” 拓跋焰烁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着在雨中疾行的冷君翱,眼中的笑意越发的变深。 小无双啊!若是本王帮你过了这一关,你该如何谢本王呢? 凌无双决定见见周清漪,从她那着手查康王事件。但她被禁足出不去,便只能让素月过去请。 为了防止她不来,凌无双刻意吩咐素月,让她与周清漪说,她查到了一些线索是关于她的。 她相信,这样的情况下,周清晰不管做没做过,都会过来把事情搞清楚。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素月却是一个人而归。 “王后怎么说?”凌无双问。 “王后说,清者自清,一切事情都交给大王去查吧。公主如今正被禁足,她过来不合适。”素月简单、清晰地将周清漪的话转述一遍。 凌无双微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后当时的神情很冷漠,依奴婢看,王后是想置身事外,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素月分析道。 “难道,她就不怕本宫查到她的头上?”凌无双眯眸,细细思量这事。 “宫里的主子,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素月随口接话。 这话倒是点醒了凌无双,周清漪如此半点都不好奇她查到了什么,不是已经有了办法片叶不沾身,就是在强装,等待着那个结果。 再联系到拓跋飏的话,她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公主,您怎么了?”素月见她神色不对,逐问道。 “没事。”她回神,忽然问素月:“你猜到底谁是凶手呢?” “奴婢猜不到。” 凌无双沉吟片刻,走进寝殿,从梳妆台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羊皮做的荷包来,复又走进花厅,在桌边坐下。 她打开荷包,从里边摸出那日在康王口中找到的丝线,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放回荷包中,递给素月。 “素月,你拿着这条丝线出去找一家丝绸店,去查查这丝线多数会用来做什么绸缎。” “是,公主。”素月接过荷包,赶紧出门去办。 其实,在这扈达之地,想通过一根丝线查出是什么布料并不容易。 如今,她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如果这条丝线只是扈达商人从中原贸易来的普通丝绸,它就无法成为一条线索。 除非,那是一块特殊锦缎上的丝。 扈达之人虽然大多对丝绸不甚了解,但好在这里是拓跋的皇城,有太多的达官贵人住在这里,像贩卖丝绸、中原物件这种店铺还是必然要有的。 两个时辰后,素月就收到了派出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公主,有店家说,这条丝线有可能是云锦所用的丝。” “云锦?周国皇室专用的云锦?”凌无双微惊。 “没错。”素月点头:“不过那店家也是一知半解,不太肯定。他唯一肯定的就是那条丝必定不是普通丝绸上的。” “好,本宫知道了。”凌无双的神色凝重:“素月,你去请潇纯夫人过来,就说本宫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她。” “是,公主。”素月应声,转身出门去办。 凌无双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落下眼帘,遮去眼中的神色,却在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周清漪置身事外。 如今扈达的形式摆在那,皇甫睿渊九成已经与鲜于联合。 这样一来,周景澜的位置就变得十分尴尬,而拓跋自然就会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若是他与拓跋飏联合,拓跋飏便可以用帮周国复国为借口攻入中原。 当初灭了周国,翾国也有份。是以,她怎么能让周国有机会复国? 她不想残害无辜,但若是康王一事,周清漪有份,她是定然不会让她脱身的。 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潇纯果真没让他失望,被素月请来了无双院。 “真没想到,公主这个时候倒是想到妾身了。”潇纯的唇畔挂着一抹和善的笑,却未达眼底。 凌无双挥退所有宫人,才道:“无双也是觉得这宫里只有姐姐一人能帮无双,才斗胆试试请姐姐过来的。” 潇纯咯咯的笑出了声,似很愉悦:“公主有什么忙需要妾身帮,只管说便是。” 凌无双看得出,她的愉悦都不过是表明上的。 “姐姐请坐。”凌无双做了请的手势,与潇纯一同落了座。这才拿起荷包,捏出那条细丝线,递给潇纯:“姐姐请看。” “公主给妾身看丝线做什么?”潇纯面上不解,心里却明镜的清楚定然与康王的案件有关系。 “这丝线为云锦所用,从康王口中发现的。”凌无双沉重地道。 “云锦?”潇纯一愣,陡然回神:“难道公主怀疑康王的死与王后有关系?” “不。无双只是觉得,康王的死必然与云锦有关。”凌无双暗暗锁住她的神色。 潇纯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周国都已经被灭国了,云锦只怕早就已经流到了民间,公主认为这能作为证据吗?” “周国被灭后,云锦早就成了显国御用之物。至于战乱时期,无双相信也没有人敢去买象征周国的锦缎。”凌无双语气锋芒,寸步不让。 潇纯有她的镇定,而她有她的气势逼人。 “公主说得倒也有理。”潇纯附和地点点头:“那公主希望妾身做些什么?” “据本宫所知,并非王后一人拥有云锦,她也曾将云锦赠予过姐姐和沅紫。”凌无双并不急着说自己的目的。 潇纯一收唇角的弧度,冷声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姐姐无需激动,无双并无恶意。无双只是怕若将这件事说出,会连累姐姐,才提前与姐姐商量商量。”凌无双刻意说这么多,就是想打破她心底的淡定。 “既然拥有云锦的人并非妾身一身,大王自然也不会那么不辨是非。”潇纯的面上仍旧淡定。 “沅紫是纥奚家的人,又生性单纯,姐姐觉得大王,亦或是纥奚部落会怀疑她吗?”凌无双反问,一步步攻击着她心里的防线。 “还有王后呢!”潇纯语气稍显激动的提醒她。 “王后的哥哥已被招为鲜于的驸马,想必姐姐已经听说了吧!” 潇纯也是个聪明人,当即明白了凌无双暗指的意思。 “仅凭一条丝线,妾身不认为可以定了谁的罪。” “丝线是定不了任何人的罪,但传言可以让纥奚的郡王看清谁是凶手。”凌无双的唇角滑过一抹狠戾的笑:“若是王后之位悬空,无双觉得姐姐是最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潇纯暗暗思忖一下,眼底忽然有笑意晕开:“公主还真是个可人。” 第53章 悬案端倪渐显露(中) “那妹妹就等着姐姐搭救了。”凌无双说着起身,对着潇纯微微一福。 潇纯连忙伸手去扶她:“妹妹无需多礼。其实我从看到妹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妹妹与我是志同道合之人。” 凌无双回以潇纯微微一笑,却知两人不过是面和心不合。 这深宫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更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而如今,除了潇纯,便没有人够资格与周清漪斗了。 也只有她们斗起来,才会有人露出马脚,她才能坐收云翁之利。 本来冷君翱的姐姐也算是一条线索,但剩下的短短三日里,想抓一个武林高手太难。 她只能先让案子出现疑点,来转移纥奚郡王的注意力,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夜色晦暗,康王出事的悲痛之情似乎已经飘散在了空气中,挥散不去。 纥奚沅紫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没有点灯的寝殿中,往日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已经被伤痛蒙上。 安静的寝殿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抹高大的身影很快遮住了她面前仅有的月光。 他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叹了声,问道:“找孤王来,可是有事?” “飏哥哥。”她轻唤了声,才抬头看向他:“为何你们都变了?” “沅紫……”拓跋飏的唇瓣轻动,后边的话又哽回了嗓子里。 “飏哥哥,到底为什么?”纥奚沅紫的声音不高,却透着绝望:“我是那么相信你们,那么崇拜你们,可是你们……” 拓跋飏重重地叹了声,才道:“丫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活得一身清白。” “我很想告诉姑姑,可是我知道飏哥哥一定不想我那么做。” 晶莹的泪从纥奚沅紫的眼中滚落,她第一次哭得如此安静。 “丫头,孤王知道难为你了。”拓跋飏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抬手去拭她的泪水。 “我每次看到姑姑那个愤恨的眼神,我都好恨我自己。”纥奚沅紫忽然抱住他的脖颈,将脸藏进他的颈窝,委屈的大哭起来。 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领,滴在他的脖颈上,冰凉凉地透着她心底的寒。 “若是难受就哭吧!孤王陪着你。”拓跋飏一下一下轻顺着她的背,温和的声音在这暗夜里格外的动人。若是平日里,她定会为这动人的声音而欢喜,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的悲戚。 “飏哥哥,我好想出宫回家。”纥奚沅紫哽咽着道。 “别说胡话。”他语气尚算温柔的低斥她一句,立刻又安抚道:“别伤心了,明儿孤王让冀安陪你出宫走走。” 她微迟疑,才抽啼着应了声“嗯”。 她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他不让,她必然走不出这里。其实,他若真的让了,她就舍得离开他吗? 暗夜里,拓跋飏眼神晦暗地看着前方,有种悲从心生。 他看着纥奚沅紫长大,承诺过会好好的照顾她。 可如今,看她一夕间好似看清了人生的阴暗,伤痛至此,他不免悲痛。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哄睡了纥奚沅紫,拓跋飏才离开。 只是,这样的夜,他的心格外的孤单,全无半点的睡意。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寒雨院的门前。 他看着那扇门,忽然自嘲地笑了声,眼中划过一抹痛。痛划过他眼中的冰,夜色中那不为人知的情绪忽明忽暗。 他忽然转了身,快步向前冲去,像是在急着寻一个出口。 一路疾步,竟是不知不觉冲来了无双院。 他今夜不想一个人去无忧楼冰凉的大殿枯坐,他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对无双院门前的宫人一摆手,示意他们都不许通传。 厅里点着烛火,却静静的空无一人。 他抬步向亮着灯的内室走去,淡淡的香气渐渐沁入他的呼吸中,闻得潺潺的水声…… 他的视线从空无一人的床上滑过,落在挡着浴室的屏风上。 此时屏风上正映着她的影子,有袅袅的水汽从屏风后散出,夹杂着他刚刚闻到的那股子香。 她在洗澡…… 他的面色窘迫,正进退不得,却听屏风后的人忽然慵懒的唤道:“素月,过来给本宫捏捏肩。” 凌无双闭着眼,玉背靠在木桶的边沿上。 这两日,她当真是身心俱疲,也就是这会儿能轻松一下。 她的声音没有落下多久,一双带着厚茧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揉捏起来。 她并未生疑,素月是练过功夫的人,指尖自然也是有厚茧的。 而且,这会儿“她”拿捏的力气刚好,她舒服的轻喟一口气,哪里还会生疑? “素月,你说大王这次会生气多久?”她细语轻喃,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头疼。 原本她还想着,她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就大家都高兴了。 毕竟,他的心里没有她。 可是,这会儿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偶尔便与她生气一次,她挖空心思的去想,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真的满意。 身后的人手上动作僵了下,却没有回她。 她不禁叹了声:“看本宫,怎么会问你这些问题。”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出声。 她不禁思疑,抬手握住在她肩膀上按压着的手,不禁一愣。 这手怎么这么大? 她下意识的转身,被身后的人吓得顿时瞠目结舌。 “你……怎么……啊……” 凌无双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未着寸缕,惊叫一声,下意识捂住胸口,整个人都缩进了水里。 拓跋飏看着她慌乱的小模样,不禁失笑,仿佛瞬间心情大好。 只是,眼见着水里已经冒出了泡泡,凌无双还没有自己上来的意思。 再这么下去,这丫头非呛水不可。 他赶紧伸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她一接触到空气,赶忙急促的深吸两口,一意识到是他将她拉上来的,她赶忙伸手去推他。 “你放开。”她是真的急了,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会儿被人看了个遍。 他无奈的叹息,伸手扯过一旁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 “好了好了。不看就是了。”拓跋飏承诺的有点违心。 身子被裹住,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素月呢?”她恼怒地问。 “孤王还要负责给你看着侍女?”他白她一眼,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伸手便将她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凌无双略一挣扎,他的手臂便是一紧,狠狠盯她一眼。 她瘪瘪嘴,心里气闷,面上却不想再惹他。 “你也有学乖的时候?”拓跋飏将她放在炕上,很新鲜的问。 她赶忙拉过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是你自己让孤王过去给你揉肩的,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了。”他在炕边坐下,说得很是委屈。 “你……”凌无双气得直咬牙。 他睨她一眼,忽然起了身。 凌无双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难不成她又得罪他了? 只是,他走出两步后,她才发现,他似乎并不是打算离开,而是转进了屏风后。 她不解地看着,这人又过去干什么? 须臾,他拿着一条干布巾回来了。 他在她的一侧床边坐下,撩起她的一缕湿发,动作自然的擦了起来。 “夜里凉,你身子又不好,头发不擦干很容易生病。”他边动作,边道。 她僵直身子,任由他的指穿梭于她的发间。最初的惊愣过后,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弥散开。 “我……我自己来吧……”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孤王来吧。就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估计也伺候不了自己。”拓跋飏随口回,语气轻松自在。 “谁说的。”她不满的小声嘟囔,心想:“我也是闯荡过江湖的。” “想说什么自己也闯荡过江湖?”他一语点破她的心思。 她愣住,不自觉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一般闯荡过两天江湖的小丫头都你这想法。”拓跋飏放下手里擦干的发,又撩起一缕,动作有些笨拙,却胜在细致。 “你还真是了解小丫头的心思。”凌无双不满的哼哼:“难不成你认识很多这样的小丫头?” 她本就是个喜好顶嘴的姑娘,这会儿被他营造的温情气氛感染,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拓跋飏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跟着黯淡了些。 凌无双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人家给自己个好脸色就得意忘形,忘记了伴君如伴虎呢? “我又说错话了?”她小声问他。 明明每次都是他来招惹她,最后却好像错处都在她一般。 “……没有。”拓跋飏回神,又恢复了之前温和的样子。 可凌无双知道,这都是假象,他心里藏着一个谁都不能碰触的秘密。 “子慕,别难过。”她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怎的,便随心说了这话。 他的神色一滞,视线专注地回视着她。 她这会儿脸颊微红,一张清秀的小脸尤为的干净,那是从骨子里渗出的气质。但,又与纥奚沅紫不同,沅紫的纯净是不懂世事。而她的干净是在历经无数风霜和磨难后,难能可贵的真善美。 只是,她脸上还没有退去的疤痕,却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那些伤痕好似时时刻刻都在提示着他,锁龙坳中,她是怎样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他。 他抬手抚过她的发,唇畔溢出一抹透着苍凉的笑:“无双,你可知你越是将美好的一面示于孤王的眼前,孤王越是放不开你。” 她回以他微笑,语气坚定地回:“无双从未想过要离开。” “好。”他颔首,神情中又多了分专注:“记住你今日的话。” “大王是想要无双的承诺吗?”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的时候很孩子气,经常会为了你的一句话而执着。 “如果孤王说是呢!”他的面上没有一分松懈,紧紧地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咬了咬下唇,嘟囔道:“大王似乎只爱听好话。” “知道就好,以后就少说些混话气孤王。”他勾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头顶,不满的警告道。 她疼得一缩脖:“无双什么时候说过混话了?” “你还少说了?”拓跋飏白她一眼。 凌无双咽了下口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好吧!他说那是她的错,便是她的错好了。 她这人平时挺能耐的,一遇上拓跋飏似乎就是空有浑身法术,却使不出。 谁让她一心一意的想要讨好人家,稳固两国邦交呢? 这人一有所求,自然而然就矮了人家一截。 第54章 悬案端倪渐显露(下) 拓跋飏今日的耐心似乎特别好,将她一头乌黑的发,细致的擦过一遍后,才停了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点点头。 今夜的气氛太过暧昧,她有些不适地提醒道:“大王,夜深了。” 他将手里的布巾放下,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这是在邀请孤王吗?” “嗯?”她一时不解,随即一张俏脸烧了起来,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惹眼,俏丽。 “孤王今日就睡这了。”他说着起身,手作势落在自己的腰带上。 她吓得心嘭嘭乱跳,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一起睡,但她这会儿未着寸缕,怎能不惧? 刚刚还作势要脱衣服的人,手却忽然落了下去,转身向她的衣柜走了去。 凌无双看着他开衣柜的动作,气得咬牙切齿。 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吓唬她? 须臾,拓跋飏拿着干爽的里衣,走了回来,丢在床上。 “换上吧。免得再担心孤王会心怀不轨。”他说得好像自己多正直一般,但视线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点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凌无双被这人又想看她笑话的举动气得不轻,但人在屋檐下,却又不得不低头。 “大王,能劳烦您转转身吗?”她求得有点不甘。 “刚刚不是都看过了?这会儿才来害羞,会不会晚点?”他说得极为自然,倒是显得她有多矫情了。 凌无双无语地看着这人,刚刚那种不知情的情况怎能和这会儿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比? “还不穿?想让孤王帮你穿?”拓跋飏的唇角忽然滑过一抹狡诈的笑,抬步向她逼近。 凌无双眼见这人越靠越近,羞得一扯被子,将头也蒙了进去。 “哈哈哈!”拓跋飏愉悦地失笑:“你就这点能耐?” 捂在被子里的凌无双气得浑身哆嗦,这人怎么能将话说得如此轻松? 试问,哪个女子敢赤着身与他这样一匹狼争一时的义气? 她正在心里愤愤不平,屋子里却响起了脚步声,且渐行渐远。 她愣了愣,将被子掀开一条小缝,偷偷地看去,便见刚刚被她归纳为狼的男人,已经向外室走了去。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在心里哀嚎:她又被他耍了。 她不敢再犹豫,赶紧放下幔帐,将他扔来的衣服火速套上身。 这时,外室有开门声响起,复又关起。 她想,那人应该是离开了。 她不禁在心里遗憾,他好不容易主动过来了,却非赶上她在洗澡,想说的话,半句都没说上。 穿戴整齐,她掀开帷帐下了地,却又听到了开门声。 “素月!”她唤了声,向门口才走了两步,却见是拓跋飏去而复返。 她讶然:“大王……怎么又回来了……” “刚刚以为孤王走了,很难过?”他挑了下好看的眉。 凌无双无语,这人的自我感觉还真是好。 “孤王只是觉得这屋里冷,让人给你送个火炉来。”他拉住她的手,走到炕边坐下。 “扈达不比中原。天气冷,穿得这么单薄还乱走,你也不怕你那纸糊的身子会受不了。”他像教训孩子一般。 “谁说的,我身体很好的。”她不满的反抗。 “那是以前,上次一战……”拓跋飏的话哽住,脸色也黯淡了些。 “子慕。”她叹了声,反手握住他的手:“无双用自己的真心,想换的不过是子慕的真心,而非子慕的内疚。” “无双……”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上她伤了的脸,疼惜地问:“是不是很疼?” “都好了,怎么可能还会疼?”她笑得大咧咧的,其实不过是不愿意回忆过往而已。 “对,都好了。”他将她抱入怀中,总是恰到好处,不深挖她的伤。 她靠在他的怀中,唇畔溢出安宁的微笑。 她的愿望很简单,平平静静的过这一生。她不会悲悲戚戚的叫喊着老天的不公,更不会时刻想着身旁的男人已经不是她所爱的男人了。 她更多的,学会了认命,更懂得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人不能老想着过去,即便那情那爱再美好,心里有多么过不去,也得过去…… 这便是生活,命运…… 皇甫睿翀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朵画过来找他,心里隐约感觉不对。 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出了房,敲响她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儿,里边也没有回应,他不禁又加大了些力气。 “朵画,你在里边吗?” 依旧没有回应。他不禁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便想推门而入,却发现门是插着的。 微一犹豫,他用力撞去,客栈不算结实的门一下子被他撞开。 他疾步迈入房中,一股淡淡的药香夹着微微的血腥之气萦绕在他的鼻间。 床铺挡着幔帐,里边静悄悄地仿佛没有人。他心下越发的慌乱,竟是迟疑了一瞬,才冲到床前。 他抬手撩起幔帐,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便落了他的眼帘。 她这会儿闭着眼,眉心处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表情痛苦。 “朵画!”他惊呼,在床边坐下,推了推她。 她的眉心蓦地皱得又紧了些,霍地睁开眼,平日里恬静温和的眸子闪过浓烈的杀气。 皇甫睿翀推着她的手不禁僵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幻影。 只是,那杀气稍纵即逝,就如同他的幻觉一般。 “皇甫大哥……”她声音嘶哑的唤他一声,才将他从怔愣中唤醒。 “我去找郎中。”他说着刚要起身,手却被她抓了住,听她呢喃的说:“别去……”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他因她手上的温度又是一惊,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探她的额头,却在刚触上的一瞬间,烫得他一抖。 “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她虚弱地说。 他这才想起这满屋子的药味:“还是找郎中来看看稳妥些。” “皇甫大哥,我冷,抱抱我。”她执意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声音糯糯的。 “你乖。郎中来看过了,病才能好。”他软声细语地哄着,心里焦急万分。 “不,我要你抱。”她倔强的坚持,就是不肯松手。 平日里,她都事事听他的,还是第一次坚持一件事。 “你若是不听话,皇甫大哥可要生气了。”他沉了脸,不是不心疼她,而是她额头上的温度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他不担心。 她咬咬唇,握着他的手缓缓松开。 “皇甫大哥,我知道我拖累了你。”她的声音轻颤,费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身影微微地颤抖着。 看她这样,他实在不放心,快步出门喊了小二上来,给了银子,让他帮忙去找郎中后,立刻又折回了她的房中。 他在床边坐下,诱哄着问:“丫头,真的不理皇甫大哥了?” 她不肯说话,背影抖得越发厉害。 “丫头,怎么了?很冷?”他心急地问,可她就是倔强的不肯开口。 他无奈地叹了声,这脾气好的人拗起来,也是倔得很。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低哑的声音幽幽传来:“皇甫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怎么会呢?”他轻轻抚上她的黑发:“你这小脑袋都在想什么?” 她转身,委屈地看着他:“那你为何不肯抱我?” “丫头,皇甫大哥是为了你的名节着想。”皇甫睿翀无奈的叹,可显然她并不接受他的说法。 “皇甫大哥抱过凌姑娘吗?” 皇甫睿翀被她问住,面色尴尬。 她咬紧唇瓣,失望的看他一眼,又将身子转了过去。 他看着她越发颤抖的背,终是没忍心。脱掉鞋子,在她身边躺了下去,隔着被子将她抱入怀中。 她的身子微僵了下,在他的怀中转身,微昂头,迎上他看来的视线。 片刻的凝望后,她缓缓的向他靠近,主动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温软的唇落在他的唇上,带起一阵的酥麻,撩拨着他的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身份是否于理不合…… 她的唇瓣轻动,摩擦过他的唇,用湿软的舌尖滑过他的唇,动作生涩,却又不似完全不懂。 他体内的躁动被她的温柔遣眷勾了起来,他抱着她的手臂渐渐加大力气,思想在剧烈地挣扎着。 在意志快被激情击溃的一瞬间,他蓦地拉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气息不稳的轻喘着。 “皇甫大哥……”她委屈地看着狼狈的他。 “丫头,我们不可以。”他抹了一把脸,看也不敢看她一眼,便想要下床。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臂,他不得不止住动作。 “皇甫大哥,我想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真的不可以吗?”她从床上爬起来,微微颤抖着从他的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细语轻喃:“我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一辈子跟皇甫大哥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丫头,我……”皇甫睿翀艰涩的刚一启齿,便被她的话打断:“我知道皇甫大哥喜欢的是凌姑娘,心里满满的都是她。我更知道我配不上皇甫大哥。我只想做皇甫大哥的女人,一辈子站在皇甫大哥的身后,不管皇甫大哥眼里正看着的人是谁。” “丫头……”皇甫睿翀的声音轻颤,不禁动容。这样的感情,这样的付出,大概没有哪个男人会半点都不动容。更何况身后的女子此时正轻颤着,羸弱得让他的心尖发疼。 他的大掌落在她圈着他腰身的手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心一跳,赶忙道:“丫头,你听话。” 她微颤的身子僵了下,手臂缓缓垂落,不禁自嘲的轻笑:“我都已经做到了这般,还是被皇甫大哥嫌弃了,是吗?” “丫头,不是的。”他有些急了的转身,见她满眼的痛楚,他的心纠在一起的难受着。 “皇甫大哥将我卖了吧。”她忽然说。 皇甫睿翀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神,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皇甫大哥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一直留我在身边,让我不知廉耻的惦记着皇甫大哥?”她唇角讽刺的笑意越发扩散,每个字都砸在他的心头。 皇甫睿翀的身躯一震,她说的对,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一直留她在身边?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 “等你找到亲人……”他刚一启齿,便听她质问道:“皇甫大哥有时间帮我找亲人吗?” 他拧眉看着她,这样的语气不管是朵画,还是幻影,都不曾有过。 “皇甫大哥难道不是打算一直在这里守着凌姑娘吗?”她痛心的反问。 他被质问的心虚:“我不值得你如此。” “那谁值得?凌姑娘就值得皇甫大哥一直等待下去吗?皇甫大哥自己都放不下,为何要让我放下?”她的语气越发凌厉,逼得他竟是无路可退。 “丫头,你对我的感情,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能用这样的话说服她,说服自己。 “那我对皇甫大哥的感情是怎样?”她终于收起了唇角的笑意,别过脸去,不肯再看他。 他看着她的背影微微颤抖着,不禁心疼,试探着伸手去扶她,本以为她会躲开,却不想她的身子软软的向他的怀中倒了去…… 他一惊,抱住她,倒在他怀中的羸弱女子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反应。 第55章 香消玉殒梦魇绕(上) 天空被乌云蒙得暗暗的,让人的心情跟着压抑。 凌无双站在门前,昂头看着天空,轻喃:“不知何时会出太阳?” “乌云不可能永远挡住太阳,总是会出的。”素月从旁回。 凌无双闻言,淡淡地笑了笑:“你说的对。” “主子,进去吧。早上天气冷。”素月劝道。 “你啊!怎么跟大王一样?都当本宫是纸糊的。”她无奈地道。 素月默不作声,却心知锁龙坳一役,凌无双是真的元气大伤了。只是她自己还不当回事而已。 两主仆正说着话,一个小宫女端着点心,低头走了进来。 “公主,是王后宫里的人。”素月压低声音,在凌无双的耳边禀报道。 凌无双真的挺佩服素月辨人的眼力,这小宫女她看着很眼生,她倒是一眼就看出了是周清漪宫里的。 想必用这个办法进来她这禁院,定然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见过公主。”小宫女欠身拜了拜。 “嗯。”凌无双看了一眼托盘上的点心,是中原来的点心。 小宫女几步走到近前,禀报道:“公主,王后怕公主思乡,亲手做了点心让奴婢送来。” “王后有心了。”凌无双淡定的轻笑,昨日还不肯见她的人,今日派个眼生的宫女过来向她示好是何意? 小宫女将点心交给一旁的素月,又道:“公主,王后还说,既然大家都是中原来的,自是该守望相助。” “你回去告诉王后,本宫知道了。”她淡淡地回。 “奴婢告退。”小宫女欠身行了一礼,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凌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轻笑,有些事情可容不得周清漪随意反复。 若是生在民间,她尚且还会为了一念向善,不与她计较。 可如今,这里边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容不得她任性。 “素月,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她相信周清漪肯来主动示好,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如若不然,还能指望着她突然想开不成? “暂时还没有。奴婢再出去问问。” “不必。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多走动,就静观其变吧。”她相信潇纯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是。”素月复又问:“这点心?” “先放在屋里。”凌无双看了一眼精致的点心:“相信大王会认得王后的手艺。你去准备早膳吧。大王今儿下朝会过来。” 她说着抬步向屋里走去,素月跟着进门放下点心,便转身去准备早膳了。 凌无双看着桌上的点心,眸光微暗,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嚼起来。 这会儿,她平静的眸子如深潭一般,看不见底…… 素月亲自吩咐了小厨房分别做了凌无双和拓跋飏喜欢的早膳,才回了无双院。 她一进门,便见坐在厅中的凌无双唇角染着黑色的血丝,脸色苍白,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公主,您怎么了?”素月吓得不轻。 “这点心……”凌无双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点心。 “公主吃点心了?”素月惊问。 “是。”凌无双点点头,鬓角已经渗出了冷汗。 “点心有毒!”素月的瞳孔一缩:“奴婢去请太医。” 她赶忙转身向外冲去,险些与刚要进门的拓跋飏撞个正着。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他斥责素月一声,视线这才越过她,看到佝偻着身子,坐在桌边的凌无双。 “无双!”拓跋飏阔步走过去:“怎么了?” “没事。”凌无双艰难地回。 “大王要救救公主。”站在门口的素月忽然跪了下去:“公主吃了王后送来的点心,才会如此。” 拓跋飏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冷冷地呵斥道:“还不去请太医。”好似没有听到素月话中的重点。 凌无双的眼中有抹失望稍纵即逝,按在心口处的手弯起,紧紧抓住胸襟,对素月低斥道:“还不下去。” 素月不甘心的起身,去请太医。 拓跋飏随即将凌无双打横抱起,快步走到炕边,将她放下。 “大王认为无双在陷害王后,是吗?”凌无双苦笑着问。 他还未直起的高大身躯僵了下,才在炕边落了座。 “无双,为什么不肯信孤王?”他失望地看向她,眼中已经结了冰。 “大王也不信无双,不是吗?” 昨夜的余温还没褪去,如今两人便已经是这番光景,真真是天大的讽刺。 “你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拓跋飏的声音如锋芒一般,直刺向她。 她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不再开口。 她输了,输在她没有周清漪了解拓跋飏。 拓跋飏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眼中翻滚的情绪,她未能看到,也不想看到。 素月很快领了太医过来,太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为凌无双诊了脉。 “公主怎么样?”拓跋飏的神色平静得让人心慌。 太医一哆嗦,跪了下去:“回大王,公主有中毒的迹象。” 在宫中中毒,可非小事。 “不过大王放心,臣开两服药便可。”太医忙道。 “嗯。去办吧。”拓跋飏的表情淡漠。 太医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没底,连大气都不敢出地应:“是,微臣告退。” 这厢太医退下,拓跋飏也起了声:“孤王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他的声音冷若冰霜,话音未落,人已经抬步,半分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凌无双澄澈的眸子中染上失望之色,她痴痴地笑着呢喃道:“本宫会记住今日的教训。” 随着她的唇瓣一开一合间,发黑的血水从她的唇口中溢出,触目惊心。 “公主!”素月一时间慌了手脚。 “素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日内定然要找到幻影,让她入宫来见本宫。”凌无双强忍下胸腔内翻滚的疼,冷静的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素月快步向外走去,对门口的宫人嘱咐了句,立刻折了回来。 那宫人是他们从中原带来的,平日里负责联系守在宫外的暗卫。 素月拿起帕子,拭去凌无双唇角涌出的血水,急道:“刚刚太医明明说公主没事,怎么会吐了这么多血?” “既然一切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太医当然要这般说了。”凌无双的眼底滚起浓烈的自嘲:“这计策其实很拙劣,从本宫一开始看到那盘点心的时候就想到了。可是,本宫却输在了想要赌大王对本宫的心。” 她以为,在经过共患难后,他至少会是信任她的。 可是,原来她又估计错误了他。 她捏着胸襟的手越发收紧,胸口的疼痛磨得她冷汗淋漓,可她还是忍着不肯喊痛。 今日的事是她自找苦头,她没资格喊疼…… 素月急得红了眼:“公主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凌无双知她关心自己,会心地笑笑:“本宫短时间内死不了。” “公主?”素月不解地看着她。 “本宫能猜到王后会下毒,大王自然也能猜到,到底是本宫疏忽了。”凌无双自叹愚蠢。 “大王猜到了?那为何还要责怪公主?”素月听得云里雾里,男女之间的猜度,她实在搞不清楚。 “他想保住周后,而本宫想拉周后下水,他自然便气本宫了。”她的气息羸弱,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胸腔内的疼。 “不管公主吃与不吃,点心都是周后送来的,大王怎么能怪起公主来了。”素月不甘地说。 “本宫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是以,本宫在猜到了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是吃了糕点。”凌无双疼得轻哼一声:“本宫甚至在想,在与大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磨难后,他至少会认为本宫是当真没有猜到,才会中了毒。看来,本宫在大王心中,到底还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这会儿她特别想找人说说话,即便每说一个字都会让她更疼一分。 心里对他有了期待,这会儿落了空,她又怎么能不失望? 她平日里步步小心,只错了这么一次,他便勃然大怒,弃她而去,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闲暇时,逗弄玩的猫咪吗? “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素月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您好好休息,等好了再说。” “让本宫说说吧。要不然本宫心里难受。”凌无双的额上、发间滚下大颗大颗的冷汗:“周后既然要给本宫下毒,又怎么会下随手就能解的毒呢?而且,本宫感觉这会儿噬心一般的疼,根本不像是中毒的迹象,更像是有东西在本宫身体里啃咬。” “难道是蛊虫?”素月惊颤,随即便要起身:“奴婢去禀报大王。” “不必去了。”凌无双拉住她:“他既然觉得本宫自讨苦吃,就必然不会轻易为本宫善后。” “那怎么办?”素月焦急地看着她:“奴婢传书给主子,让主子也派人去寻幻影姑娘。” “不要告诉皇兄,也不要急。这种时候也许将错就错也是个好办法。”她说完,痴痴地笑了:“本宫越是痛,大王心里的气越是轻。”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笨,还是她这个人就不得他的心,视乎她总是能惹怒他,然后又要再想尽办法去哄。 这样的追逐方式,让她身心俱疲。可是,那又能如何?谁让他主宰了她的命运呢! “公主……”素月气得一咬牙,好似命不是她的一般。 “素月,这回本宫真的想歇一会儿了。”凌无双的脸色已经白得透明,原本急喘的气息这会儿也弱了下去。 素月咬紧唇,想要通知翾帝,却终是没动。 这个时候,她要服从命令,不能乱了公主的计划。 若是翾帝知道了此事,事情只怕会越发不可收拾…… 第56章 香消玉殒梦魇绕(中) 朵画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 这会儿她的眼皮有些沉重,颤动几下,才勉强睁开。 尚且模糊的视线里,是皇甫睿翀沉俊的脸色。他正双目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心里一颤,轻轻的启唇,声音沙哑而干涸:“皇甫大哥……” “醒了。”他有些慌乱的回神,依旧是往日的温文如玉。 她想,刚刚大概是她睡糊涂了,或是他太累了。 蓦地,她又想起一事,下意识屏住呼吸,试探着问:“郎中说我的身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弱,好好休养下便好了。”皇甫睿翀对她温和地笑笑,站起身,刚要转身,便见她一急。 “我去拿粥给你。”他无奈的失笑。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两人话中的暧昧,又微微红了脸。 他几步走到桌子边,取了粥碗回来,还是热的。 “来,起来吃点,你昨晚就没吃东西。”他先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再伸手温柔地将她扶起,才再次拿起粥碗。 他拿着汤匙在碗中搅了搅,又吹了吹,才盛起送到她的唇边。 她微皱眉心,静静地看着他,总觉得这样的情景恍然若梦。 他之前对她虽然也很好,但像是这会儿的温柔,却是不曾有过。 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让她的心里不禁发慌。 “丫头,怎么了?”他见她不动,不解地问。 “没事。”她这才回神,张了嘴。 他耐心极好,一匙一匙地送到她的唇边。如此周而复始的喂她吃完了一整碗粥。 “你再休息一会儿。”他放下粥碗,站起身,想要扶着她躺下。 “不用了。”她摇摇头,对视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皇甫大哥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他微迟疑,才应道:“那我先回房了。” “好。”她应声,看着他离开,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奇怪的压抑。 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一切再难回到昨夜之前,又似乎有人在努力地维持着……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两人之间这会儿似乎隔着一片迷雾,他们看不清彼此的心,更看不清前方的路…… 拓跋皇宫,无双院。 太医过来给凌无双送了熬好的药,药效倒真是出奇的快。 一碗药下去,胸腔里的疼当即缓解了不少,再到渐渐平息。如果不是之前彻骨的疼过,她真的要以为一切不过一场梦,亦或是一场误会。但她很清楚,一切远没有结束。 “公主!”素月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难看。 “怎么了?”凌无双神情紧绷的问。 “潇纯夫人被囚了。”素月声音沉重地回。 “什么罪名?”凌无双惊问,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讽刺地笑着问:“是她杀了康王?” 素月点点头,复又详解道:“证据是王后交给大王的。” “这后宫果真只有得宠与不得宠,没有对错之分。”凌无双坐在炕上的身子晃了晃,眼中泪光晃动。 她不想做这宫里的女人,真的不想。 她很清楚,那人一开始想陷害的人是她。如若不然也不会用刺客牵绊住她,再找来拓跋飏他们。 如今,潇纯被她怂恿的刚一出手,周清漪就拿出了证据,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而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只怕这一次,潇纯凶多吉少。 “公主,您的禁足令已经取消了。”素月小心翼翼地问:“这事我们还查吗?” “从一开始,结果便已经注定了。”她语焉不详地呢喃,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问:“潇纯夫人被囚在了哪里?” “公主要这个时候过去看潇纯夫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自己若是主动贴上去,显然不是明智的。 “没事的,在别人眼里,本宫是被冤枉的人。而潇纯夫人是那个罪魁祸首,本宫去见见她,也是人之常情。”凌无双讽刺地笑言。 “公主说得有理,奴婢愚钝。” “不是你愚钝,而是你的心里比我们都干净。” 她也曾干净过…… 所有人都回不到最初的从前了,变的不只是皇甫睿渊,还有她。 亘城那一年的相遇,就如一场梦,一场干净的梦。 泪忽然迷蒙了眼,她却依旧安静的淡笑着,既然怎么都要这样走下去,眼泪便只是软弱的无用之物。 “奴婢给公主更衣。”素月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好。”凌无双看向窗外,喃喃道:“找件颜色鲜亮些的,本宫要风光的走出这里。” “是。”素月静看着她苍白,却又带着倔强的容颜,视线不禁迷茫。 她们都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远,还能走多远。可是,她们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她为她选了一件大红的袍子,大朵大朵的牡丹绽放在袍子上,栩栩如生。 “这袍子真好看。”她看着在阳光下生辉的袍子,唯独没有说,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华丽、繁琐的衣着。 她更喜欢一件粗布男装,一匹骏马,奔走于辽阔的大地上。 “奴婢为公主穿上。”素月将她从炕上扶下。 疼痛这会儿虽然缓解了,但经过那一番折腾,她本就虚弱的身子这会儿更是弱不禁风了。 素月手脚麻利的为她更了衣,将她扶坐在梳妆台前。 “给本宫上些胭脂。”若是她的伤痛、脆弱他都不心疼,倒不如掩上。 “是。”素月应声,给她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将她苍白的脸色掩饰的七七八八,若不细看,定然不会留意。 凌无双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站起身:“我们走吧。” 红色的长裙拽地,耀眼而尊贵。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寝房、花厅,直到走出无双院,她仍是没有感到一丝的自由滋味。 心若是不自由,人是被囚在无双院,还是能在这宫里自由行走,根本没有区别。 这宫里的女人就如同花儿一样,胜放过后,便可以一夕凋零,繁华落尽间快得让人忍不住伤感。 昨日,她见到潇纯夫人时,她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对皇后之位充满了憧憬。再相见,她已经被囚。 她还那么年轻,可她的眼角眉梢似乎在一夜之间又都染上了岁月无情的伤。 “真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潇纯先打破沉默,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凌无双的语气同样平静。 但,这会儿她们真的会有真正的平静吗? “我也没有想到。”潇纯缓缓弯起唇角,褪去了往日的锋芒毕露,笑得恬静,竟好似天山上的一朵雪莲花。 凌无双看着不禁心酸,走到了绝路,才回到了最初的纯白。这宫里到底还要毁掉多少女人? “其实公主比我幸运。”潇纯真心的羡慕。 凌无双还是第一次听到潇纯这样的语气。在后宫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潇纯从来都是好斗、善妒的。像今日这样羡慕地看着她,让她无法想象,她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亦或是经历了怎样的心里煎熬…… “有那么多人爱着公主,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爱过我。”她看着凌无双和善的笑,一双好似看破了世俗的眼中,有泪缓缓滚落。 她终究还是没有看透,在权利和繁华都已经落空后,她才发现其实一份真情比什么都重要。 “可我的结果并不比你好,不是吗?” 不后悔爱过,可那痛苦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懂。 她的爱刚刚萌芽,甚至还来不及开花结果,便已经只余下伤。 “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心里会只有一个女人呢?男人心里的担负总是太多,只要他真的怜惜你,将你放进心里便好。”这是她对拓跋飏的期待,她曾以为她得到了,转眼间繁花若梦,一切成空,才发现自己从不曾得到。 凌无双这会儿信了,潇纯从来没有爱过。 爱一个人时,没有人可以不自私,愿意分享。 “你不想再走出这里了?”凌无双岔开她的话,每个人对爱情、男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她不想与她争论。 “我还可以走出去吗?”潇纯虽在问,心里却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或许,大王并不想……毕竟他没有立刻下令……”凌无双的话断断续续。 “你知道不可能的。”潇纯嘲弄地笑笑:“你相信康王是我害的吗?” 凌无双的唇瓣动了动,无声地摇了摇头。是的,她不相信,从昨日潇纯答应与她联手开始,她便猜到不是潇纯所为。若真的是她所为,她又岂会笨到在这个风口浪尖招摇? 潇纯感激地笑笑,喃喃道:“我比你了解大王,他没有立刻下令,只不过是为了顾及我爹的颜面,给他最后的机会。” “难道……”凌无双一惊,视乎猜到了什么。 “没错。我爹反了,他想要趁着乱世自立为王,不再臣服于拓跋。”潇纯忽然笑出了声,身子一颤一颤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过她憔悴的面容:“便连自己的亲爹都不顾及我的死活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你自己。”凌无双的语气毋庸置疑:“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的怜惜,而是为了自己。” 潇纯止住狂乱的笑声,却止不住泪水:“公主可以为了自己而活吗?公主不也是一颗政治的棋子?等两国开战,他们用公主的血祭旗时,公主就不会觉得自己之前的付出很可笑吗?” “不会。”凌无双未加犹豫:“至少我为我的子民争取了和平的时间,他们能多过一天安乐日子,对于我来说都值得。” 潇纯的身子晃了晃,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眸子中多了一分敬佩。 “难怪大王会喜欢公主。”潇纯自嘲地勾起唇角:“我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对结果。” 潇纯的语气转为温和,就像是在与姐妹之间闲适聊天一般继续道:“康王的死必然要有人负责,大王就算是伤尽天下人的心,与天下人为敌,也不会与纥奚部落反目。” “为何?”凌无双不解的追问,她一直以为拓跋飏为了天下,可以不惜与天下人反目。 纥奚部落,纥奚夫人和纥奚沅紫的娘家,可她却隐约的觉得,他为的不是这两个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 潇纯的表情怪异的,反问:“公主不知道为何?” 不待凌无双回答,便听她又道:“不过也是,大王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呢?” 潇纯的话说得凌无双心里咯噔了下,但她的面上依然淡定自若,反问:“你确定本宫是大王的敌人?” “在大王心里,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他信赖的人。”潇纯咬牙切齿地说:“便连寒雨院那位都不能得到大王的信任,更甚是其他人了。” “哦?夫人知道寒雨院的那位是谁?”凌无双故作好奇的问。 她相信,潇纯还没糊涂,她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不过是有话想要告诉她,又不想直接说,失去了真实。 于是,她选用了迂回的办法,一步一步地将话题引到这事上。 第57章 香消玉殒梦魇绕(下) “呵!”潇纯忽然笑了:“公主过来这一趟,其实为的就是在我的口中探听秘密,不是吗?” “若是夫人这般认为,可以不说。”凌无双默然地看着她,不想多为自己辩解。 潇纯肯告诉她这些,又有谁能保证,她不过是想要报复拓跋飏。 这深宫中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若是不能对别人交心,那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公主若总是这会儿的样子,只怕一辈子都得不到大王的宠爱。”潇纯收起唇角的笑意,认真地说。 “夫人到底想告诉无双什么?”凌无双越发的沉静:“不如直接说吧。” “公主在这扈达无依无靠,就不想要个依靠吗?”潇纯听她如此说,也不再绕弯子。 “想。”凌无双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若是我娘家愿意相助公主,公主是否愿意?”潇纯的眼中透着压抑的期盼。 凌无双忽然便沉默了,静静地看着潇纯。她忽然觉得,其实她与她是一种人。 即便潇纯的家族背叛了她,不顾她的生死,她还是愿意在自己死之前为他们找一个依靠。 整个拓跋后宫里,除了她这个来自中原的女人,只怕没有人会愿意帮助她的家族度过这次的危难了。 别人因为利欲熏心看不透,但潇纯应该比谁都清楚拓跋飏的实力。 扈达早晚有一天会统一,而那些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就算可以保命,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是以,潇纯嘴上说她的娘家可以做她的依靠,其实不过是希望她可以先保住她的家族。 这交易,明显是她吃亏了。 可是,她竟是不想拒绝,只因眼前的女子同她一样,不管有多少的苦难,她都愿意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倾尽所有。 潇纯听不到她回答,不禁有些急了,便在这时,她听到凌无双肯定地说:“本宫愿意。” 她眼中的焦急不禁化成了感激:“谢谢!” 她没有想到,凌无双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这件事情上谁吃亏显而易见,她那么说不是觉得凌无双笨,只是她想要保留最后的颜面。她恨不顾她生死的父亲,可是她做不到不管他们,她想让他们活着…… “不必谢本宫,你值得本宫尊敬。”凌无双真心地说。 “尊敬……多美好的词啊……若是有人愿意爱我……会不会更美好一些……”潇纯的声音哀戚,唇畔却滚出了笑音,那是她对自己这一生走来的嘲笑。 凌无双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也曾胜放过的如花女子,难道就要如此落寞的收场了? “爱不一定是别人给的,即便没有人爱我们,但我们可以爱自己。”凌无双最后看她一眼:“我先走了。” 她将将转身,便听身后的人嘲弄地道:“公主也不爱自己,不是吗?”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不,本宫爱自己。”她的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既然爱自己,为何不与皇甫睿渊在一起?”潇纯不认同的反驳。 凌无双叹了声,终于转过身,看向她:“夫人觉得选择了自己爱的男人,就是爱自己吗?” “难道不是吗?”潇纯觉得自己迷了路,这问题是在问凌无双,也是在问自己。 “我爱他,我渴望与他在亘城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那才是我心中纯白无瑕的爱。在爱情上,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深宫女子的悲凉,我见过太多太多,从我懂事开始,便一幕接着一幕的上演。我不怕那也是我的结局,我怕爱情在那时会变得不堪。” 这是凌无双第一次愿意将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别人。 至于家国大业,她不想说,全当这是一次闺蜜之间的谈话。 “哈哈哈!”潇纯闻言,忽然大笑起来。 凌无双被笑得轻皱了下眉心,没有再问,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抬步,刚要迈进门槛,便听身后的人忽然说:“拓跋飏终于有报应了,哈哈哈……” 凌无双的脚步微顿,她想潇纯大概是爱过拓跋飏吧!只是,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一切便已经落了幕。 她没有再转身,抬步继续向前。 身后的潇纯还在痴痴的笑,只是那笑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素月,去帮本宫查查纥奚部落的郡王。”她隐约觉得潇纯的话里暗指寒雨院的那位与纥奚部落有着关系。 “是,公主。”素月应声。 凌无双没有回无双院,而是去了无忧楼。 将素月留在楼外,她一个人走进大殿,盘腿坐下,静气凝神,想要赶走纷乱的思绪。 今天的一幕,又勾起了曾经的噩梦。 曾经,每每翾国后宫中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总会噩梦。因为她知道,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她会和她们一样,要为了一份荣宠,争得头破血流。 争,为的不一定是荣华富贵,至高权力,为的只是家族的荣辱。 是以,她叛逆、任性,经常逃出皇宫。只是,她却终是没能逃出自己心中的束缚…… 一个懂得真爱的人,便注定了无法爱的自私。 静寂在周遭蔓延,心中的慌变成了无尽的孤单。 她想要找一个出口逃,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无路可逃。 “吱呀——” 殿内的门忽然被开启。 轻轻的脚步声,敲打在她的心头。 须臾,有人在她的身边坐下,没有出声。但,能进这无忧楼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微侧脸,看向他,神情平静得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没有看她,目视着前方,唇瓣却轻动,问道:“恨孤王?” “为何要恨?”她收回视线,也直直地看向前方,视线却没有聚焦:“无双认赌服输。” 拓跋飏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反是落下眼帘,理所当然地说:“懂得认赌服输就好,只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大王教训的有理。”她竟与他一致的落下眼帘,淡淡的回。 无忧楼中,闭上眼不看,逃避的不过是自己的心。 自此,他们都不再开口。对于她去见过潇纯的事情,他不提不问,但她知道,这后宫的事情是没有他不知道的。 时间在静寂中流淌,空旷的无忧楼中,他们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却看不懂彼此的心,只因不信任…… 是夜。 冷君翱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后还是用父亲教给他们的暗号,才寻到这处。 这里是拓跋皇城中的一处绣庄,卖的大部分都是中原运来的绸缎,生意甚好。 冷君翱白日里就寻到了这里,但冷心凝一直没有现身,他便一直藏在暗处,怕自己一露面,姐姐便又走了。 终于,入夜后,冷心凝出现了。 冷心凝与绣坊掌柜的刚一进入账房,未说话,却先是秀眉蓦地紧皱,冷声道:“什么人?现身吧。” 冷君翱一愣,心道:看来自己的功夫还是不如姐姐,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于是,他从房上跳下,从正门走了进去。 “君翱,你怎么来了?”冷心凝皱眉看着他,对屋里的掌柜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后,才横眉冷对地质问道:“你不在家照顾爹娘,又跑出来干什么?” “姐姐,我们走。”冷君翱来不及解释,直接上前拉住她。 “等等。”冷心凝甩开他的手,窒息聆听,压低声音问道:“你带人来了?” “我没有。”冷君翱连忙摇头。 “你这个蠢货,中计了。”冷心凝气得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厉喝道:“出来吧。” 须臾,门口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冷姑娘的耳力真好。” 冷君翱的背影不禁僵住,缓缓地转身,震惊地看着门口的人:“王爷!” 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姐姐口中的中计为何意。那之前姐姐发现周围有人,指的也不是他了。 他不禁有些怒了,双眸喷火地瞪着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不自然的抽抽唇角,虽然他这人坏事做得多了,但骗冷君翱这么单纯的孩子,他不免还是有些内疚的。 “原来是翱王啊!”冷心凝并不惧怕,反是展颜而笑,她并不认为就凭着拓跋焰烁能抓住她和冷君翱。 “冷姑娘真是不该啊!”拓跋焰烁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怎么说也是扈达的土地养育了冷姑娘,冷姑娘却非要为宁王那条丧家之犬卖命,回来扈达兴风作浪。” “住口!你若是再敢口无遮拦,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冷心凝当即寒了一张俏脸,她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侮辱宁王,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 “啧啧啧,还真是痴情。”拓跋焰烁轻笑,并不怕她的威胁。 “废话还真多。”冷心凝的眸色一寒,一抹杀气闪过,她抽剑便对着他刺了过去。 拓跋焰烁却不躲不闪,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亮出一块泛着寒光的银色令牌。 冷心凝当即急急地收剑,剑气震得自己踉跄着后退两步,唇角有细细的血丝溢出…… 只是,她却顾不上自己,满眼皆是看到那块令牌后的震惊。 一杯鸩酒,是潇纯最后的收场。 凌无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久没能缓过来神。 盛宠与赐死,两种极端,却没有任何的过度,任何的谕示。 就这样,在人们的震惊和嘲弄中,一个女人的一生落下了帷幕。 她临死前还记挂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可谁会记得她? 她可以是战争的借口,可以成为夫君与父亲的筹码,可他们谁又真心的爱过她。 “公主!”素月蓦地一声惊呼,凌无双瘦弱的身子如果飘零一般,在她的视线中倒下。 那日后,凌无双就病了。 药喝了一副又一副,仍是不见好。 眼见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凌无双却病得越发的浑浑噩噩起来。 她开始噩梦连篇,又像是第一次在翾国的皇宫看到那个美丽的宫妃死去时一样,大病不起,夜夜噩梦。 那遥远的记忆,她以为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却忽然一触爆发…… 她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她那时幽怨的眼神,还记得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自不量力地爱上了一个根本不会爱任何人的帝王。” 爱的痛,她曾亲身体会,她以为只要不爱,便不会痛。是以,她死死地守着自己的心,不肯让它为拓跋飏而跳动。 只是,她却忘记了人生来便是感情动物,很多事情都可以牵动情感,让你去痛…… 第58章 痛失至亲深宫怨(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向来坚强的凌无双仿佛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希望,躲在自己的梦中,怎么都不肯醒来,哪怕是噩梦,也好过现实中的残酷。 只有素月知道,她其实是舍不得的。若舍得,早便放下,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如今的泥沼中。她只是累了,想在梦中歇一歇。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怒极的骂:“一群没用的奴才,拓跋养你们做什么?” 然后,有人战战兢兢的求饶:“臣该死,臣该死。” 对,是求饶,他们嘴里说着该死,其实没有人真的想死。 “既然你们都觉得自己该死,孤王成全你们。”拓跋飏冷笑,阴霾地睨着跪在他脚下的一众太医,眼中啐着残忍的弑杀风暴,“来人,将这群没用的庸医给孤王拉下去。” 刚刚还承认自己该死的人,终于开始真的求饶了。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拓跋飏的眸色乍寒,半点想要放过他们的动容都没有。 一直冷漠地看着一切发生的素月忽然跪了下去。 “公主如今性命攸关,还请大王请幻影姑娘入宫。” 她不会为那些庸医求情,因为在她的眼中,除了凌无双以外,任何人的生死都与她无关。就像是拓跋的人也没谁真的在乎过凌无双的生死。最凉不过人心,哪怕凌无双为了这片土地洒下了热血,真的感激她的人,又有几人?在他们的眼中,她是外族,她来势汹汹,别有用心,她是他们想要驱逐的对象。 拓跋飏寒彻的眸子忽然有希望的晶亮闪过,随即却忽然冷了下来。 “你主子算计的可真是周全。” 素月闻言愣了下,冷笑道:“大王还真是薄情寡义。” “大胆!”拓跋飏何时被一个奴婢如此教训过,眼中杀气闪现。若她不是凌无双的人,这会儿他早就命人将她拉下去了。 “奴婢说错了吗?”素月半点惧怕之意都没有,“不管公主做什么,大王都觉得公主在算计。想必大王已经忘记了,锁龙坳中,到底是谁用命换回了大王。” 若是她不能保护公主,她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拓跋飏的脸色已经沉得吓人,下边跪着的一众太医更是吓得不轻。 如此说话,无异于羞辱了帝王。 可是素月的话还没有完,她继续道:“这后宫的哪个女人没有在算计?她们动不动就想要人的性命,只有公主还在觉得人命可贵。公主总是说,大王是明君,大王有一日定然能统一塞外,傲视所有人。可是奴婢看不到大王的明智,只看到大王是如何冤枉公主的。” 下边已经一片抽气声,众人被吓得噤若寒蝉,只有素月还一脸倔强与不屈。 拓跋飏狠狠地盯着素月,垂在身侧的拳攥得咯咯作响,可见已是怒极,却仍旧隐忍着。 良久后,他终是一句话没说地拂袖而去。而素月依旧跪在原地,腰板直直的。 她有负主子的托付,频频看着公主受伤。她绝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继续上演,绝不能…… 她侧头看向昏迷中依然紧皱着眉心的凌无双,狠狠地在心里发誓,“公主,若是你不愿双手沾血,便由奴婢来做这个恶人吧!” 御书房。 冀安应诏赶来,一进门就见拓跋飏脸色阴沉地坐在御座上,不知在想什么。 “孤王命你在三日内,将幻影接进宫来。”拓跋飏忽然打破沉默,吩咐道。 “幻影?”冀安不禁一哆嗦,“那个女魔头不是离开了吗?” “那就接朵画入宫。”拓跋飏咬牙吩咐道。 冀安不解地看着他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若是识相的话,就什么都不能再问。 “是,属下这就去办。” 直到冀安离开,独坐在御书房中的拓跋飏寒凉的眸子里,才现出担忧之色。可是,这情绪快得在晃动的灯光下一闪即逝,恍如人的错觉。 朵画的身体很虚弱,即便得到了皇甫睿翀精心的照料,却还是不见好的有多快。 她基本上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皇甫睿翀对此并没有多问,他对她似乎更加的纵容了。 冀安过去时,先找了皇甫睿翀。 他打心里的怕幻影,那是种想想那日的情形便后怕的感觉。 他知道她很听皇甫睿翀的,只要皇甫睿翀答应,便一切无忧。 对于冀安的到来,皇甫睿翀起先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惊讶。 他们都很清楚拓跋飏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么会不掌握他的行踪呢?毕竟,他的身份特殊。 他请了冀安进门,尚算客气地问:“不知道冀公子过来所谓何事?” “公主最近身子不太好,甚为思念公子和朵画姑娘,大王请公子和朵画姑娘入宫一趟。”冀安简单的说明来意,却刻意提起朵画。这不禁让皇甫睿翀生疑。 “哦?为何要请朵画?” “幻影姑娘在千里之外,大王无法为公主请来,便希望朵画姑娘入宫,一解公主思妹之心。”冀安这些话都是来之前准备好的,拓跋飏的脸色告诉他,如果他办不好这事,他很容易倒霉。 至于是朵画还是幻影,就不归他管了,他只要想办法让她入宫就好。 “好,我知道了。”皇甫睿翀平静地点点头,问:“公主的身子如何?” 冀安的脸色微变,沉重地道:“不好。” 皇甫睿翀看他的反应,不禁也急了。 “不好是何意?” “几日都昏昏沉沉的,药用了一副又一副,始终不见好。”冀安的语气越发的沉重。 “好,我和朵画即刻与冀统领入宫。” 皇甫睿翀毫不迟疑,直奔朵画的房间。 他进门时,她正躺在炕上浅眠。 他看着脸色惨白,唇瓣失去了血色的她,心里不禁一疼,有些不忍叫醒她。 一番犹豫后,他才伸手推了推她。 她知道是他,她的警惕性向来很高,从他一进门开始她就知道是他。 可是,她好累,不想睁开眼。 他见她没有反应,推她的力气加大了些。 “丫头,醒醒。” 她的身子被推得一晃一晃的,不得不睁开眼。 “皇甫大哥,怎么了?”她睡眼迷蒙地问。 “丫头,跟我入一趟宫。”他说着伸手将她扶起。 “为何要入宫?”她问完,不禁苦涩地笑,替他答:“是去见凌姑娘吗?” 皇甫睿翀一怔,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伤,心便也跟着疼了。 “她病了,病得很严重。”他沉重地说。 她静默地看着他,她其实想说,“我也病了。” 只是,她的话终是哽在嗓子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收拾一下,我出去等你。”皇甫睿翀深深地凝她一眼,便要离开。 他将将转身,刚迈下炕的她,身体便不稳地晃了晃。她一惊,他却好像有感知一般,忽然转过身,扶住她。 她倒在他的怀中,对视着他的明眸,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狂乱地跳着。 他扶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乱了的心有丝丝的疼痛泛起。 良久后,他将唇轻轻地落在她的额上,浅啄即起。他深深地凝着她,极其认真地说:“丫头,等从拓跋皇宫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她整个人狠狠地一震,不禁愣住。 “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里,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再也不会赶你走了。”他握住她的手,字字清晰的许诺。 她的心狠狠地一疼,眼中有抹眷恋闪过,那是她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她点点头,却没有多少的喜悦。 “我出去等你。”皇甫睿翀轻声交代,松开她冰凉的手,向外走了去。 她的视线追着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推门走了出去,她才垂下了眼睑,遮去变了几次的复杂情绪。 微风轻拂,阳光明媚。在这个月份,对于总是满天黄沙的塞外来说,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日子。 纥奚沅紫微微昂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有道疼划过。 宫里病的人,其实不只是凌无双,还有她的姑姑。 可是,从来都是母凭子贵的后宫,又有几人会记得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先皇嫔妃? 纥奚夫人一直哭喊着,凶手不会是潇纯,是拓跋飏为了包庇凌无双,而牺牲了潇纯。 她不知道姑姑为什么那么肯定不是潇纯,但不管是不是凌无双,她都早就清楚了一个事实,拓跋飏是真的不想动凌无双。 即便这里边有政治的原因,但真的没有感情在里边吗? 这样的问题,也只有拓跋飏自己才知道答案了。 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看懂的事情越多,她便越是不开心。 这世上的秘密总是太多,姑姑有秘密,拓跋飏有秘密,也许她以后也会有秘密…… 每个人似乎都有好多秘密,要掩着藏着,不惜去伤害别人。 “夫人。”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寻声看去,这才想起来,其实有一个人是没有秘密的,那就是冀安。 在中原外臣是不能入内宫的,塞外虽然没有这样的强制性规定,但也很少有人像冀安这样的出入自由。 她知道,拓跋飏是怕她闷,是以,便让冀安来陪她。 他总是给她很多自由,对她格外的纵容。可是,她最想要的他从来都给不了。 “冀安,你来了。”她看着他笑,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快。 “你姑姑好些了吗?”冀安担忧地问。 她不禁落寞地低下头,有泪打湿了睫毛,总算是有人还记得姑姑。 “别难过……”冀安的眼中闪过痛意,“沅紫……” 她微颤的身子一僵,抬头看向他,“你很久没有叫我沅紫了。” 她打小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那时整日腻在一起野,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毫无烦恼。 “身份有别,我倒是没有什么,我只怕给你添麻烦。”冀安叹了声,这一道宫墙圈走了她的自由和快乐,更束缚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冀安,我真想离开这里,回部落去。”她忽然说,昂头望着蔚蓝天空的视线中充满了憧憬。 只有回到那片土地上,她才能像雄鹰一般,自由地飞翔。 冀安微惊,认真地看着她,“若是你真的想,大王会答应的。” “冀安,你跟我一起去,好吗?”她恳求地道。 她有些怕,怕回去后,纥奚部落的人都会不接受她。怕她回去后,原本的朋友都已经不在。 冀安微迟疑,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他才知道,他对她的这句话有多向往。 第59章 痛失至亲深宫怨(中) “冀安……”她对着他笑,后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一个小宫女急急地跑了进来。 她认得,那是姑姑院里的人。 小宫女的眼睛红红地,一到她的近前,直接噗通跪了下去。 她的心蓦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她问得小心翼翼,有些不想听接下来的答案。 “我家夫人薨世了。”小宫女声音哽咽地禀报道。 纥奚沅紫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若不是冀安立刻扶住她,她只怕已经倒了下去。 “不可能……我今早才去看过姑姑……”她喃喃自语,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 “夫人说想睡会儿,让奴婢们都出去,不许打扰。等到了午膳的时候,里边还半点动静都没有,奴婢不得不进门去看看,怎知一进门便看到炕旁到处都是血,有的地方已经干涸。揭开被子后,才发现夫人割了手腕,自尽了。”小宫女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奴婢照顾夫人不利,奴婢该死。” 一群奴才没有看住一个主子,他们必然没有命再活下去。就是纥奚沅紫不追究,大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纥奚沅紫的身子又晃了晃,向下软了去。若不是冀安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她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 她明明已经坚持不住,却还是声音清晰地问:“姑姑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小宫女点点头,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呈给她。 信封上染了斑驳的血迹,扎得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她颤抖着手,从血迹斑斑的信封中抽出信。 沅紫: 姑姑走了,不能再保护你。康儿还那么小,姑姑怕他一个人会害怕,会找不到去阴间再投胎的路,我要去陪着他,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做孤魂野鬼。只是,姑姑始终放不下一件事,那个杀害康儿的人还活着。我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沅紫,姑姑不在后,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不要再轻易相信一个人。那些看似爱你的人,其实随时都可以牺牲你,姑姑不希望潇纯的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 如果可以,跟冀安出宫,回部落去吧。 姑姑希望,我的沅紫可以一辈子快乐,无忧…… 姑姑 绝笔。 纥奚沅紫捂着嘴,遮住口中的呜咽声,倒在冀安的怀中。 “姑姑,沅紫对不起你。”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已是泣不成声。 如果她能帮姑姑查出真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姑姑到死都在为她着想,可是她刚刚居然生了想要远走高飞,不理这一切的想法。 “姑姑,对不起。” 染血的信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紧了又紧。她的恨,她的自责却都无处发泄。 结局只差一点便美好了,可须臾间,已经变了另一番光景。 天空中一声惊雷乍响,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阴云密布,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沅紫,我们进去。”冀安急急地说,想要扶她进去。 “放开我。”纥奚沅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向院外跑去。 冀安看着她不稳的身影,眼中有痛划过。 一封信,碎的不只是她的心,还有他的心,他的梦。 他喜欢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偷偷地看着她。 她是纥奚部落里,最骄傲的小郡主,她虽然刁蛮任性,可是她的心是纯白色的,善良得让人不得不喜欢。 后来她入了宫,他知道她是不能再想的女人了,便打心里当她是主子。 兜兜转转,谁都没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朵画站在门口,看着雨幕,静静地发呆。 冀安将他们接进宫后,她便被安排在了这里,而皇甫睿翀则去见了拓跋飏。 这样的天气,她身上的骨节都会疼得她冷汗直流,可她就是不愿意进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甫睿翀撑着伞的纤长身影走进她的视线。 明明距离没有多远,她却有些看不清他。 他看到门口的她,赶紧快步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 “怎么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温和,很悦耳,犹如一滴温热的水滴,滴落在冰凉、干枯的肌肤上,舒服得恍然如梦。 “皇甫大哥,真的有人真正的快乐吗?”她昂头看向满天雨丝,“如果不是有人哭得悲戚,怎会连天都如此的伤心呢?” “丫头!”他有些怔愣,这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他怎么能不惊? “我喜欢皇甫大哥叫我朵画。”她与他对视一眼,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向屋里走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从那日起,他便没有再叫过她“朵画”,原来她发现了…… 浑浑噩噩了几日的凌无双终于醒来了,她是被那一声响雷惊醒的,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公主!”素月立刻上前,惊喜万分,“公主终于醒了,真好。” “素月,我做了个噩梦。”凌无双眸光涣散地看着素月,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公主……”素月艰涩地启齿。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凌无双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加强烈。 “纥奚夫人自尽了。”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说。 “你说什么?”凌无双蓦地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问。 “纥奚夫人刚刚去了。”素月不忍地重复道。 凌无双的牙齿不禁打战,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滴进枕头里。 “人死不能复生,公主保住身子。”素月轻声劝道。 凌无双视线无神的越过素月,看向窗子,静静地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 人的生命总是这样的脆弱,短短数日,一连三条命接连地去了,难怪老天爷都难过地哭了。 而权势,便是这所有罪孽的根源。 御书房。 拓跋飏听着冀安激动的禀报,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冀安平日里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拓跋飏,可今日心里竟是忽然生了怨恨之气。 “大王当真就如此无情吗?”他忽然失望地问。 拓跋飏的眼神微滞,随即布满森寒,盯视着冀安。 冀安不为所动,到底是清楚拓跋飏不会杀他。 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恳请道:“若是大王不想再有悲剧发生,就请大王让属下带沅紫离开。” 他刻意唤她“沅紫”,就是想向拓跋飏表明自己的决心。 “孤王早就说过,你若是有能耐带走她,孤王绝不会拦着。”拓跋飏眼中的戾色更胜,冀安几乎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可如今便连他也质疑了他的决定,怨恨起了他。 “属下谢恩。”冀安又是重重地将额头磕向地面,抬起头时,额头已经见了血。 他站起身,没有一分留恋地向殿外走去。 没错,他也怨恨了拓跋飏,恨他让一切改变,让他们所有人都要被阴谋缠绕,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坦荡。 如今想起草原上,他们一起策马狂奔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御书房的门开启再关上,只留脸色阴沉的拓跋飏一人。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忽然想嘲讽的大笑。 从白昼到黑夜,御书房始终没有人点灯,坐龙椅上的拓跋飏沐浴在黑暗中,脸色比这夜还要沉,没人敢进来打扰。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拓跋飏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杀气,却在看清来人后又缓缓地散了去。 凌无双脚步轻移,没有见礼,径自走向他。 她裹在斗篷下的身子较之大病前更加纤细了,仿佛只要一阵大风便能将她吹走。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疼,心底忽然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一天她会真的被风带走。 她在桌案后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双臂,将他的头揽入了怀中,柔荑顺过他的发,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着他的伤…… 堂堂九五之尊,这会儿却褪去一身的霸气,靠在一个女子的怀中,像个迷茫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因为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抚,不是同情,只是心灵的慰藉。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皆是一愣,她与他对视一眼,门已经嘭的一声被推开,浑身湿透的纥奚沅紫出现在门前。 她看着桌案后的两人愣了下,却也只是一下,随即快步走进殿内,在大殿中央直直地跪了下去。她刚刚去看过姑姑,姑姑死得太惨了,她不能让姑姑死不瞑目。 “求大王还康王一个真相。”她的发上,脸上都是水迹,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杀害康王的凶手已经正法,你还要什么真相?”拓跋飏的声音比湿冷的天气还要寒。 “潇纯只是个替死鬼,不是吗?”纥奚沅紫好似豁出去了一般。 “你胡说什么?”拓跋飏的脸色又是一沉,视线蓦地扫向门外的宫人,“还不进来扶你主子回去休息?” 纥奚沅紫见在他那说不通,视线蓦地转向他身旁的人。 “无双公主,你烧毁了康王的尸身,就当真一点都不内疚吗?” 凌无双静默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她是内疚,是想补偿,但她不能在纥奚沅紫的面前承认。 “就因为你的错,我姑姑自尽了。你难道就不想还康王一个真相,弥补自己的错吗?”纥奚沅紫的声音不高,更没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她只是在问她还相信存在的良知。 凌无双心里疼痛、愧疚,唇瓣刚动了动,已经有宫人进门,将纥奚沅紫扶了出去。 她没有挣扎,就如个没生命的娃娃一般,眼神呆泄的任由宫人处置。 直到那扇灌了一室风的门再次被关起,凌无双才挪动脚步走到桌案前,缓缓跪了下去。 “你也要逼孤王?”拓跋飏冷笑,声音里透着警告。 “这是我欠康王的。”她坚定地说。 “回去休息吧。”他声音冰冷地下了逐客令。 凌无双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的手刚一触到门扉,就听身后的人警告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碰。” 她在门前停顿须臾,没有接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素月立刻为她撑了伞,两人静默地在雨幕中穿行。 第60章 痛失至亲深宫怨(下) 素月见她郁郁寡欢,劝道:“公主无需自责,不是公主的错。若是沅紫夫人真的恨,就让素月去给康王抵命吧。” “你若是出了事,这后宫里只怕就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本宫了。”凌无双的语气哀戚且自嘲,其实她很想问,这后宫里,难道就真的没有真心吗? 每个人都在小心提防,伺机报复,真的不累吗? “奴婢知错。” 凌无双这才安心的笑笑,“我们去见见睿翀吧。” “公主,皇甫公子和朵画姑娘白日里已经离开了。”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的反应,回道。 “离开了?”凌无双闻言一惊,“怎么会走得这么突然?” “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听说公主醒来了,便离开了。”素月回。 “素月,你说朵画是幻影吗?”凌无双眼神缥缈地看着远方,轻轻叹息。 “奴婢不知道。”没有真凭实据,一切便只是猜测。她不会在主子面前凭着猜测说话。 “他们并未过来为本宫医治,本宫的身体竟突然好转,除了幻影,我不信其他人可以做到。”凌无双肯定地说。 “奴婢也觉得奇怪,前两日公主还是药石无灵,今日醒来后,身子居然恢复得如此快。”素月思疑。 “只是不知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凌无双不禁担忧,但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本宫想,睿翀定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见也不见她,就带着幻影出宫了。 她不禁在心里真心的祝福,希望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相爱,永不分离…… 那是她没能完成,想都不敢再想的梦想。 纥奚沅紫没有撑伞,神情木然地走在雨里。任凭冰凉的雨点无情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却都没有她的心凉。 忽然,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她抬头看了眼为她挡雨的油纸伞,才看向撑伞的人。 是冀安,也只有冀安是真心对她了。 “沅紫,跟我走吧。大王答应让我带你离开了。”冀安的话伴着雨声,透着丝丝伤感。因为,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结局。 “冀安,我走不了了。”纥奚沅紫摇摇头,泪水划破脸上的雨水。 冀安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自嘲地笑了。大王说得对,他根本带不走她。 纥奚沅紫收回视线,走出他为她挡雨的扇。她不能再活在别人的保护下。最保护她的姑姑已经离开了,她一定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才能不连累别人,在这深宫中活下去。 雨夜的小路格外的难走,泥泞且颠簸。 车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咳嗽声,车外的皇甫睿翀身穿斗笠,驾着马车,听着里边的轻咳声,眉心越皱越紧,眼中有疼惜流转。 他微一犹豫,拉住马的缰绳,隔着帘子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不用了,我想快点到下一个镇。”里边传来幻影羸弱的声音,这样的天气,她的身体便更弱了。 “就这么急着跟我成亲?”这本该是戏谑的情话,可到了他的口中,却冰冰凉凉,带着微微的自嘲。 车里一阵沉默后,才传来她的一声轻应。 “嗯。” “那好。我们赶路。”他再次打马,马车速度不算快的在泥泞的路面上颠簸起来。 前边的路一片漆黑,让人看不清方向,只能一直向前走去…… 人似乎都是健忘的,特别是宫里见惯了生死的人。 一条生命的逝去,永远没有今日谁得宠更重要。 不问世事许久的皇后归来,再掌后宫,这样之前风头正旺的凌无双,气势便被压了下去。 而原本在这后宫里也算是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乌洛兰潇纯和纥奚沅紫,一个逝去,一个如被蒙上了尘埃的宝石。 是以,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中原这两位公主的身上。 白绸刚摘下,红绸已经搞挂。 距离凌无双与拓跋飏的大婚,只余下五日的光景。 如果还有什么值得让凌无双开心的事情,那便是翾国的太后终于进了拓跋的皇城。 即便,明知道拓跋飏接母后来是有目的的。但是,母女能想见,哪里会有不开心的道理。 那日宫门前,拓跋飏亲自陪她去迎接。 他揽着她的腰身,将弱不禁风的她嵌入怀中。 偶尔垂头,看她那焦急的模样,他不禁问:“就这么急?” 她抬头对他笑笑,没有解释。 她想,他大概不会懂她的孤单。 在这血雨腥风的拓跋后宫中,那是一种打心里生出的孤单。 仪仗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她从他的怀中挣出,急步迎去。 凌无双在缓缓停下的凤辇前站定,唇角挂着幸福的笑。 凤辇的门帘被宫人缓缓地掀开,凌无双唇角的笑蓦地僵住,场面顿时哗然。 她在众人的震惊和恐慌中艰难地抬步,一步一步走向凤辇,心里弦绷得紧紧的。 凤辇内的翾国太后妆容精致,一身华丽的凤袍,那是权力的象征。只是,她双眸紧闭,神情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凌无双在凤辇前停下脚步,轻声唤:“母后。” 她不敢太大声,生怕惊了太后。亦或是她害怕,若是大声也唤不醒太后,她将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的声音落下良久,凤辇内的太后仍是一动未动,没有一点反应。 她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泪水弥漫双眼,竟是没有勇气再唤。 拓跋飏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用坚实有力的臂膀圈住她在风中不停颤抖的身体。 素月的神色沉了沉,上前一步,探上太后的鼻端。 淡定如素月,她的手却还是一颤,看着满眼痛色,且盼望着希望的凌无双犹豫了许久,才跪了下去,结巴地道:“公主,太后薨世了……” 凌无双只觉得眼前一黑,若非拓跋飏抱着她,她这会儿已经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素月,好似没有听懂她的话一般。 “公主……” 凌无双仿佛一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如疯了一般挣开拓跋飏的怀抱,冲向凤辇。 她握住太后的手,冰凉的触感犹如利刃一般,扎进她的心头,瞬间击垮她的整个世界。 “母后……”她轻轻地推了推太后的身体,“母后,您醒醒,别睡了,无双来接您了。” 纵使冷硬如素月,这会儿也已经泪流满面。 翾国和拓跋两国的随从,顿时跪下一大片,只有拓跋飏一人独立于人群中,抿眉看着痛不欲生的凌无双。 “啊——” 凌无双撕心裂肺的叫声穿过云霄,却仍是唤不来太后的一声轻应。 她将太后一动不动的身子抱入怀中,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太后华丽的凤袍上。这件象征着她一生活在权力巅峰的袍子,如今承载的却是自己唯一亲人的泪水。 纵使是拓跋飏那般冷静的人,这会儿看到如此的情景,也瞬间变了脸色。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吩咐道:“太后身体有恙,还不快迎太后入宫歇息?” “是,大王。”拓跋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想要上前驱动凤辇。 翾国的士兵见势,哗啷啷都抽出刀,阻止拓跋士兵的靠近。 一时间,两国对峙。 凌无双却恍若看不见,木然地抱着太后已经僵硬的身体,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母女俩。 拓跋飏的眸色微闪,几步上前,抱住仿佛失了魂的凌无双,在她的耳边安抚道:“无双,让太后先进宫医治。” 凌无双转头看着他,溢满泪水的眸子里是让人读不懂的复杂。但,拓跋飏却读懂了。 “万事有孤王,孤王定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凌无双的唇角缓缓扬起,勾起冷冽的弧度。若不是他想用母后威胁她,又怎么会发生今日的悲剧? 拓跋飏的心头蓦地一跳,唇瓣微动,有些发慌地唤了声,“无双?” 她却收回视线,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翾国的侍从吩咐道:“一路奔波,太后身体有恙,让太后入宫调养。” 她同拓跋飏一样,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这天下间,帝王都以孝道来标榜自己。若是太后出事的消息传来,拓跋飏又交不出凶手,皇兄就必须开战以表孝道。 若是翾国与拓跋开战,她这么久以来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的心里再恨再怨,她都不能忘记了和平对黎民百姓来说多重要。 拓跋飏扶着身体虚软的她走到一侧,在她的耳畔问:“恨孤王?” “无双不该恨吗?”她唇畔的冷笑透着恨。 “你应该恨。”他并无责怪,微微沙哑的声音无意中流露出了他的无奈。 到底还是他大意了,才会让人趁火打劫,再次挑拨起两国之间的争端。 凌无双不再接话,既然不能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心这会儿纠结在一起的疼,疼得她呼吸困难,她恨不得甩开圈在她腰上的手。 可是,她却只能端庄地走在人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孤王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拓跋飏狠狠地扬言。 “好,无双等大王的说法。”她侧头看着他,眼中皆是戾色。这事她必然要个说法,即便他不给,她也会查。 她定然会让那个凶手付出惨痛的代价,以慰母后在天之灵。 拓跋飏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被她眼中的戾色逼退,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他难道还可以要求她别恨他? 太后的尸身最后停在了凌无双的院里,也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外界过多的猜疑。 凌无双坐在太后的身边,一整天水米未进。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恨自己的。 若不是她生了要和皇甫睿渊离开的念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来拓跋。拓跋飏也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要挟她,那便也不会有这样的悲剧了。拓跋飏是太后死的罪人,她又何尝不是? “公主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素月心疼地看着她。 “素月,是我害死了母后。”她昂头看着站在身旁的素月,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不是公主的错。”素月赶忙劝道。 “是,是我的错。”凌无双抱住素月的腰身,将脸贴进她的怀中,痛哭失声。 她想要忍住的,可是接连的打击,她真的没有办法再坚强下去。 “公主……”素月也红了眼圈。 “老天爷为何这么不公?”凌无双第一次怨天尤人,“我一直努力地为苍生尽我所能,为何还要夺走我的亲人,让母后因我而死?难道,仅仅因为我动了一次私心,就要惩罚我吗?可是,我也是人啊……” “公主,素月一定会为太后报仇。”素月眼中火红的恨意乍现。 凌无双哭得嗓音嘶哑,她恨,真的恨…… 为何她屡屡退让,换来的是如此结果? 第61章 伊人红妆心头泪(上) 雨后的小镇,泥土泛出淡淡的香,沁入人的心肺。 皇甫睿翀从这小镇上仅有的一家布料庄走出,只买动了两套粗布的红色喜服。 他抱着东西,快步行走,在东头一户小院门前停下脚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只有三间茅草屋,这里是他昨日买下的,他为她安的家。 即便,结果他已经猜到,他还是想为她安个家。 从院落中快步而过,茅草屋门前,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犹豫着没有进门,眼中思绪流转。 这时,屋里传来一道软软的声音,“皇甫大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立刻整理了情绪,推门进屋。 一进门,入眼的是生火的灶台。 他转过厅堂,进了她住的东屋。 她这会儿正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脸病态的白,便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喜服上,泛白的唇瓣不禁绽开一抹甜美的弧度。 他捧着喜服走了过去,放在她的身旁,柔声道:“丫头,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柔荑轻轻地抚过那喜庆的红色,微垂的眼睑里流转过一丝自己都没有留意的柔情。 她爱这红色,打心里的爱,即便这不过只是一身粗布所做的衣衫。 “丫头!”他忽然抬臂将她抱入怀中,有些发凉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不想她的额头竟是比他的唇还要凉。而真正凉的,又何止是身体发肤的温度? 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眼神有些缥缈,忽然说:“皇甫大哥,我喜欢红色的衣衫,不喜欢白色。” 他的身体僵了下,扯了扯唇角,轻声说:“那以后便穿红色。” “好。”她唇角的弧度越发完美,笑意却未达眼底。 拓跋皇宫。 御书房中气氛压抑,拓跋飏、拓跋焰烁、莫邪三人的脸色都极为沉重。 拓跋焰烁叹了声,最先打破沉默。 “大王,臣以为当务之急要立刻派兵前往边关,以防翾国突然发兵。” 莫邪一惊,立刻道:“大王,万万不可,若是这个时候发重兵镇守边关,不只是会寒了公主的心,更会让翾国误会了大王的用心。” “莫邪将军最怕的是寒了无双公主的心吧?”拓跋焰烁冷冷一笑,眼底有抹嘲讽滑过。 “王爷,末将一心为国。”莫邪当即变了脸色,他对凌无双是感情深厚,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避忌再避忌,就是不想惹人非议,便是连这次凌无双被禁足,他亦是没有多言。 不是不在乎凌无双的生死,而是以他对拓跋飏的了解,他定然是不会动凌无双的。 可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了莫邪将军,听王爷将话说完。”拓跋飏一摆手,示意莫邪住口。 拓跋焰烁是什么人?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会想不到? “大王可以先书信一封,秘密送去给翾帝,说明情况。臣相信,翾帝也定然不希望受人挑拨,引发两国之间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和平。待到与翾帝达成协议后,再制造重兵镇守边关的假象,届时挑拨这件事情的人,定然会按捺不住的出兵。”拓跋焰烁冷静地将自己的想法有条不紊的一一道出。 “王爷此计是妙,可是王爷忘记了,我国的兵力有限。若是重兵镇守与翾国临界一侧,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偷袭,拓跋必然岌岌可危。”莫邪不认同地道。 “无双公主弄虚作假的战略用的不是很好?”拓跋焰烁反驳,“莫邪将军与她一起出征过,难道没学到?” “你……”莫邪恨得一咬牙。 “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拓跋飏打断两人的争论,这件事若是有人精心策划的,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他们蒙混过关? “这事还要快些决定,宫门前的那一出,只怕很快就会传开了。”拓跋焰烁提醒道。 “孤王知道。”拓跋飏点点头。 “翾国太后的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若我们不能让天下万民认为是别人害死了太后,那翾国要征讨的对象必然是我们拓跋。”拓跋焰烁神色沉霾,眸光灼灼,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能做这事的人除了显帝,孤王不认为还会有别人。”拓跋飏沉着地道。 “臣亦是如此认为。”拓跋焰烁一躬身,说道。 淳于莫邪一震,终是明白了叔侄二人的意思。 拓跋飏沉吟片刻,站起身,对莫邪道:“莫邪,一会儿你随孤王去见无双。” “是。”莫邪领命。 拓跋焰烁的眼中闪过一抹压抑的期待,却听拓跋飏道:“王叔就先回府歇息吧。孤王若是有了决定,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王叔。” 拓跋焰烁的神情一僵,拓跋飏已经从桌案后绕出,向书房外走去,莫邪随后跟上。 无双院前,拓跋飏停下脚步。这会儿,里边静静的,没有半点伤痛之音。可是,即便如此,他却感觉到空气中有压抑的伤,如刀子一般割过他的心头。 “公主怎么样?”他问院门口的内侍,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 “一天水米未进。”内侍低着头,沉稳的回。 拓跋飏又看了眼亮着灯的正殿,对莫邪道:“你进去吧。” 话落,他收回视线,转身向来时路走去,脚步却不如来时的急切。 莫邪转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看到的却是经世的孤单。 他在乎的人都在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纵使他是万人之上,他也只是个人。 微微叹息,他收回视线,对内侍道:“劳烦进去通报公主一声,淳于莫邪求见。” “是,将军。”内侍领命,快步向正殿走了去。 须臾,内侍出来请了莫邪进去。 他走进大厅时,凌无双正襟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莫邪一愣,心里涌上一股疼惜,直达眼底。 丧母之痛,岂会不伤?怕是越压抑,心里的痛便是越攒越多。 “见过公主。”莫邪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大哥不必多礼。”她略微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疏离。 莫邪的心咯噔了下,连他也要恨了吗? “谢公主。”他微一迟疑,才起了身。 “给将军看座。”凌无双对身畔的素月吩咐道。 “是,公主。”素月旋即搬了把椅子过去,“将军请坐。” 莫邪在椅子上坐下,只听凌无双又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素月领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撤出老远。 凌无双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是大王让大哥过来的吧。” “是。”莫邪没有隐瞒,坦荡地回。 “大哥想对无双说什么?”凌无双的唇畔滑过一抹苦笑,她已经如此隐忍,懂事了,还需要奉劝吗? 莫邪被她问得哽住声音,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公主,死者已矣,节哀。” 凌无双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忽然问:“大哥觉得这件事情里,谁才是罪魁祸首?” “公主?”莫邪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直接地问。一时间有些慌张地不知如何作答才合适。 “是无双,对不对?若是无双直接死在了锁龙坳中,今日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她一开一合的唇瓣轻轻地颤抖着,眸光清冷得吓人。 莫邪的心尖狠狠一疼,想要上前安慰她,却终是忍住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纳威城,他们之间有着不能逾越的身份之别。 是以,他只能劝道:“公主即便是再自责,也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这般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呢?”凌无双嘲讽的笑出了声,死死的压抑着自己就要爆发的声音,“可是,死的那个人是我的母后,是我的母后啊。而我却要瞒下事实,不能为她风光大葬,让她无法入土为安。” “无双。”他终是不忍再与她拉开距离,“大哥明白你心里的疼,大哥答应你,定然会找到杀害你母后的凶手。” “这个凶手不管是谁,都会是皇甫睿渊,还需要查吗?”她讽刺地道。 “无双!”莫邪一惊,没想到她会猜到,但转念一想。她那般聪慧,又岂会猜不到。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双,时时刻刻都纵观全局,会少了很多快乐。” “我也想像沅紫一样,活得简单一点,可有人像是保护她一样的保护着我吗?”她自嘲地笑笑,冰凉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无论如何,大王都不会动纥奚部落。可是大王随时有可能对翾国兴兵犯境。” “你知道了?”莫邪下意识地问。 凌无双的心头一跳,原来潇纯死之前的话都是真的。 “大哥觉得这深宫里有秘密吗?”她不动声色地反问。 “无双,你与大王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大王会记在心里的。”莫邪比谁看得都清楚,若是拓跋飏不在乎凌无双,不会让他过来探望,更不会在无双院外用那样沉痛的眼神望着,最后却没有进来。 他认识的拓跋飏从来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雷厉风行得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若不是因为他的性格,她也不会离开,他亦不会与他之间生了嫌隙。 若不是凌无双的出现,他只怕是至今仍是不肯效力于拓跋飏。 “他会记住,但他更懂得取舍。”她若非了解他的性情,便也不会活得如此辛苦。 凌无双站起身,“大哥回去吧。无双心里的伤没有办法再治愈。” 这是她传给拓跋飏的话,她知道定然是他让莫邪来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向内室走去,莫邪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只得起身离开。 莫邪刚一出了无双院,拓跋飏身边的侍从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将军,大王请您过去一趟。” “嗯。”莫邪点点头,随着来人一路而去。 侍从领着他一路绕,走进皇宫的最深处,向无忧楼而去。 无忧楼前,领路的侍从在门外禀报道:“大王,莫邪将军来了。” 里边沉默片刻后,传来了拓跋飏的声音。 “让他进来。” “是。”小太监应声,将无忧楼的门推开。 莫邪因眼前空旷的情景微惊,才抬步走了进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无忧楼。 拓跋飏背对着他,坐在空无一物的大殿中央。 他放轻脚步,走到拓跋飏的身后,跪了下去。 “末将见过大王。” “她都说了什么?”拓跋飏的声音平缓中透着压抑,这是他拼命压制情绪的结果。 莫邪微一犹豫,还是如实以告。 “公主说不管查探的结果如何,那个凶手都注定是皇甫睿渊。” 拓跋飏闻言,忽然冷笑。 “她这是在逼孤王。”逼他不能将这事嫁祸到皇甫睿渊的身上。 “大王息怒。”莫邪听他语气不对,赶忙劝道:“公主许是伤心过度,才会如此说。” “不,她对孤王,对拓跋的任何人,从来不会乱说一句话。”拓跋飏笃定地道:“她担心孤王会利用这事挑起翾国和显国之间的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莫邪听他如此了然地说,不禁悲叹,这两位主子其实都是一样的脾气。 不信任对方,了然的猜忌着对方的心思。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看得太透彻,反而是一种伤害。 第62章 伊人红妆心头泪(中) “只是,孤王很好奇,若是一切当真都是皇甫睿渊所为,她还会再爱皇甫睿渊吗?”拓跋飏的唇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意,咬牙狠狠地道。 既然她觉得他是嫁祸,那他就将真凭实据送到她的面前,让她看清楚她心里所谓的爱到底是如何不堪。 莫邪见他如此神情,心下大惊。 “大王,如此对于公主来说太过残忍。”他微垂着头,看似恭敬,声音里却有压制不住的情绪暴露。 “残忍?对她残忍的不是孤王。”拓跋飏冷笑,恼怒地问:“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莫邪的神色更沉了些,声音不高地道:“公主还说,她心里的伤没办法再治愈。” 拓跋飏平放在桌案上的手蓦地攥紧,胸口被怒气鼓动得微微起伏。她这是真打算恨了他。 “若是大王无事,末将便告退了。”莫邪欠身拜了拜,刚欲转身退下,就听拓跋飏忽然道:“快到她回来的日子了。” 莫邪闻言冷笑,也忘记了君臣之礼。 “大王就那么肯定?” “孤王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失言。等日子一到,孤王必然会兑现。”拓跋飏盯着前方的视线有着让人看不透的复杂光芒。 “如今的局面,只怕不是她回来的最好时机。”莫邪的眼中是复杂的苦涩,那是他对今后的不看好。 而背对着他的拓跋飏,眸光越加发沉…… 华灯初上,无双院里点了白烛。凌无双一身孝服,脸色默然沉静。 她不会再哭,像是母后那样的强势女人,最见不得的便是哭哭啼啼的事情。 “公主,要不要派人通知主子?”素月从旁小声请示。 “不必了。”凌无双毫不犹豫的制止,“这会儿拓跋飏定然已经派人去通知皇兄了。” “若是大王将一切都推给显帝,只怕主子定然要发兵要个说法,若因此引发两国战争,岂不是让拓跋王坐收渔翁之利了?”素月怒道。 “他这个时候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他很清楚,皇兄不是他一封信就能挑拨的。要天下悠悠众口,才能逼迫皇兄发兵。”凌无双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她要出去透透气,她的心口闷得发慌。 不管谁去禀报都一样,她亦是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乱说话。 素月闻言,心情更沉了沉。 凌无双走出屋子,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有伤流转而过,随即便被她压去。 伤,明月可见,却不能习惯了伤。那样她会变得软弱,会一蹶不振。 素月走到她的身边,担忧地道:“看来大王定然会暗中安排一切。” 凌无双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忽然问:“素月,你说是不是快要打仗了?” “公主莫要忧心,素月相信主子一定可以长盛不衰。”素月气势昂扬地说。 凌无双苦笑,“这世上哪里有长盛不衰?盛极必衰。周国曾雄霸天下,最后却也落得被灭国的下场。我只希望翾国的百姓多过些安稳的日子。” 素月的情绪不禁低落,她是翾帝培养出来的人,自然希望翾国长盛不衰。 “再过两日,就是公主大婚的日子了。只是,太后……”素月迟疑着收住话。 “这事容不得本宫变动,除非本宫再次一病不起。”凌无双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只怕这次本宫一病不起了,也改变不了这场婚礼。” 人说:难得糊涂,她就是活得太清明,这大概便也是她不快乐的原因。 素月不再开口,只是心疼地看着她,陪她安静地沐浴在这哀伤的夜色里。 纵使拓跋的天气再寒凉,想一直存放尸首还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拓跋飏便派人送来了大冰块。 早朝过后,一直没有出现的拓跋飏,也来了无双院。 凌无双像是一早就猜到了他会来,是以,对于他的到来半点都不惊讶。 “无双。”他与她明明只是一步的距离,他却有种遥望对视的感觉,他们每每走近一些,似乎就会将彼此越推越远。 他们不信任彼此,满心猜忌,两颗心要如何靠近? 他忽然抬手,抚上她泛白的脸颊,动作温柔而小心,如抚摸着至宝。 她没有躲闪,从和亲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注定了没有资格躲闪他。 忽然,他抬手,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地圈着他,似要将她嵌在怀中,融入骨血中一般。 她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忽然轻声唤他,“子慕。”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叫他了? 他的身子不禁僵了下,将吻落在她的发上,却因她鬓上的白花,生生刺痛了眼。 “为何我们一定要彼此猜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风一吹便散去,让听了的人以为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圈着她的手臂越发地紧,不答她的话,神色却越发凝重。 “因为我们最想要的不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也不是彼此。更因为我们对这世上的人心很绝望,我们不敢去信任别人。”她的眼中迷蒙一片,唇角泛起飘渺的笑,“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人,如两只活得战战兢兢的刺猬。” 他唇畔的弧度苦涩,“无双愿意信任孤王吗?” “大王不该问无双是否愿意信任大王,该问问自己的心,是否愿意信任无双。若是大王都没有办法信任无双,大王又怎么会相信无双是信任大王的?”她的声音压抑而清冷。 他圈着她的手臂不禁变得僵硬,再到缓缓松开,刚刚还密不可分的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若是大王做不到,便不要给无双任何希望,人的心禁不起一伤再伤。”她泪眼迷蒙地转了身,留给他一道背影。 这话她在锁龙坳中也曾说过,两次说都如利刃一般割过他的心。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只是眸色微滞了下,便恢复了常态。 “孤王有事要与你说。” 她静默不语,视线落在内室的方向,她一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你母后毕竟是翾国的太后,凤体定然要送回翾国安葬。”他的语气沉稳,不是商量,更像是在通知她,他的决定。 “好。”她失了血色的唇畔轻滚出一个字。 “太后的凤体要秘密送回,你的册封大典必须要如期进行,这样外界才不会胡乱猜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好。”她没有半丝犹豫,一个字回得干脆果断。 她如此,他却没有办法冷静了,扳住她的肩,迫她转过身。 “凌无双,你怎么做到如此冷静的?” “无双可以不冷静吗?”她好笑地看着他,泪水在眼中打转,“母后刚刚薨世,我就要披上红嫁衣,这是不孝。我不怕被天谴,可是我怕母后会不原谅我。可是,大王会允许无双不答应吗?”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坚强?即便大婚不能推迟,但是孤王可以让你出气,让你怨。”他抚过她眼眶的湿润,“难过便哭,为何要压抑着?” “我也想靠在子慕的肩上放声大哭,告诉他我有多委屈。可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子慕,什么时候是拓跋王。我更怕我会因此变得软弱,再也支撑不下去。”她哽咽着,泪水滚过脸颊,她的坚强被他击溃。 “你想孤王是子慕时,孤王就是。”他怜惜地凝着她,两个国家之间的和平压在一个女子的肩头,那定然是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唇畔绽起苦涩的笑,这话真动听,她真的可以信任吗? 可是,若是自己的夫君都不能信任了,那她还能信任谁? 她握住他抚在她脸上的手,缓缓将身体靠进他的怀中。 他拥住她,落下眼帘,遮去眼中的沉重。 这一刻的贴近,让他更加看懂了她。其实,她很简单,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不过是她的信念和执着…… 太后的遗体是秘密被送走的,而对外,太后还在宫中陪伴着公主待嫁。 只是,外人不知情,对于凌无双而言,却是莫大的打击。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不想露了破绽,强制坚持着,换了别人,早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而这是原因之一,凌无双想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幻影。 她虽然没有见到她,但她定然给她服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如若不然,她定然坚持不了这么久。 只是,幻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变成了朵画。 不过,凌朵画也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她在心里思念着她,祝福着她,希望她的妹妹可以一辈子幸福,快乐,惟愿足矣。 只是,她不知道,幻影所经历的,亦是一场情劫。 拓跋皇宫红绸挂满庭的时候,那个塞外小镇上的茅草屋中,却冷清得只点了两根红烛。 一对新人犹自拜了天地,完成了该完成的礼节后,皇甫睿翀将幻影扶起,走到床边坐下,悸动地抬手掀开她的红盖头。 红妆倩影,美艳脱俗,惊世之貌,所有的词大概都不足以形容她这一刻的美。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忽然感叹道:“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她原本平静的眼中有丝情绪跳动,她定定地回视他,比起他的感叹,她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情绪。那是多年来,所修炼出的隐忍…… 他唇角的笑意又温和了些,将湿热的唇瓣落在她的额头上,吻得温柔,吻得倍感珍惜。 她被他吻得身体有些僵硬,呢喃的唤了他一声,“皇甫大哥……” 他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忽然问:“丫头,你后悔爱上我吗?” 她被他问得有些愣神,总觉得今晚的他有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不,或许说,从她病了开始,他对她便越发的温柔了。 只是,那温柔又与之前待她的好有些不同,似乎总是透着生疏的距离感。 她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回他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好似了然一般地道:“皇甫大哥明白的心思,不用说了。” 她闻言,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唇畔扯出一抹略显生涩的笑。 他与她相视而笑,好似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望着望着,他们便望进了彼此的眼中,心中。他俊美的容颜在她的视线中放大,湿软的唇落在她凉冰冰的唇上。 他的心里一震,不禁加重了这个吻,他想要温暖她……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亲近,承认了她的存在。 她不禁思绪纷乱,心中有百种滋味缠绕,垂在身侧的手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放置好了。 他揽着她的腰身,吻着她的动作是那样温柔,珍惜…… 灵舌滑过她口中的每一处,每一下似乎都在留心地记住她的味道。 他的掌握住她的腰带,轻轻地解开,每一下动作都透着怜惜。 他抱着她,温柔地将她平放在床上,吻一路从她的唇到她的眉眼,留恋了许久…… 那双眼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妩媚的眼,不知不觉间,早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 她试着抬手,圈住他的腰身,带着不确定。 他的吻终于错过了她的眼,落在她的脸侧,一路游移向她的耳畔。 她的睫毛颤了颤,望着棚顶的视线森寒中透着一丝迷茫。 “丫头……丫头……”他一声接一声地轻唤她,真正要说的话,却留在了心里。 或许,唯有珍惜,才能让美好继续。 “皇甫大哥……”她的唇瓣轻动,妩媚的眸子却忽然眯了起来,那里边是任何人都无法再到达的深不见底。 他在她的轻唤中,停下缠绵的吻,支起身子,悬于她的上空,动作温柔的挑开散乱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丫头,皇甫大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受伤?”他深深地凝着她,似在努力将她看透。 “皇甫大哥?”她微皱眉心,终于意识到了他今夜的不同。 “你对皇甫大哥那么好,皇甫大哥如今才看到,是不是晚了?”他自嘲的苦笑,一个翻身在她的身侧躺下,望着帐顶犹自出神。 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这样给她想要的。 可是,原来一段情真的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第63章 伊人红妆心头泪(下) 不管你扮演的是被爱,还是爱着的角色,但只要付出了真心,都不能若无其事的自欺欺人。 她眼里的漩涡又深了些,深得已经看不到半点真实的情绪,便连她自己也看不到…… 她轻眨了下眼,眨去眼中的神色,渲染上一片柔和之色,才转过身,侧躺进他的怀中。 “皇甫大哥对我很好,何来晚了一说?”她在他的怀中嘤咛,如每一个新婚的女子一般,温柔中透着遣眷的情谊。 “真的很好吗?”他侧头看着她淡淡的笑,“可我觉得不好,觉得晚了。” 她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下,有些提防地问道:“皇甫大哥怎么了?” “没事。”他深吸了口气,“只是忽然有些感慨。你这么美,却要跟着我过这种苦日子。” “只要能与皇甫大哥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不苦。”她下意识的接话,未及深想,话便已经脱口而出。 他原本清净的眸子里忽然乍现喜色,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灿烂的弧度。 他蓦地抬臂抱住她,吻上她的唇。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温柔,而是遣眷得近乎痴缠…… 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只是一句话,便让他如此欣喜若狂?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她说的话有多动听,而是那话是情不自禁间的真心话。 许久没有喜事的拓跋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翾国公主在来了拓跋数月,为拓跋立下了汗马功劳后,终于与拓跋王大婚了。 只是,同一日,天下乱,战争再次,几国混战。 人都道:显帝冲冠一怒为红颜。 可是,又有几人知晓,被人艳羡,唾弃的红颜已是饱经风霜…… 而她为的不是男人的爱,不是自己的幸福,不过是那些唾弃她的子民的平安…… 漫天的红色,喜气冲天,可是真正快乐的又有几人? 宫里先后去了四个人,阴气过重不说,伤了的心也难在一早一夕之间复原。 而今日就要被册封为妃,本该无上荣耀的翾国公主凌无双这会儿正一身孝服地跪在榻前。 软榻的周围堆砌着冰块,这会儿正散发着寒意。 榻上的翾国太后一身雍容,躺在寒冰的中央。 她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 跪在地上的凌无双没有哭,她的泪都化成了血水,流进了心里。 “娘……”她轻唤,声音有些发颤。 她一直便想这么唤母后,她想与她做一对平凡的母女。若她们都生在了普通人家,又何来这一路走来的生离死别? 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她知道母亲这一生最希望她做什么,可她如今还想着过平凡人的生活,她对不起母后。 “母后,无双不会让您失望的。” 有生之年,她定然会让翾国强大。 “公主,大王过来了。”素月在她的耳边小声禀报,有些焦急。 今儿是公主册封的日子,她这会儿却一身孝服,大王看到了只怕会责怪。 “嗯。”凌无双只是轻应了声,并未动,仍旧直直地跪在床前。 须臾,拓跋飏一个人走了进来,径自走向榻边。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近,心里不禁生了怒意。 这个时候,他还想要来打扰母后吗? 她缓缓眯起红了的眸子,就在翻滚的怒意快没有办法抑制的时候,将将在身旁停下的人忽然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她不禁愣了下,才有些僵硬地转身看向他,便见他直直地跪在那里,目不斜视。 他没有理她的错愕,对着太后的遗体竟是行了三拜的大礼。 直到礼毕,他才转头看向她。 “无双……对不起……” 她还能说什么?说自己恨他害死了母后吗?他即便一开始错了,但他毕竟不是那个凶手。 “大王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都不该生在这乱世。”她隐忍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唇瓣轻轻地颤抖。 “孤王一定会给你一个和平盛世。”他揽她入怀,紧紧地拥抱就如他坚定的誓言一般。 她靠在他的怀中,眼神缥缈,心思飘零,她怎么会不懂,他口中的和平盛世是用战争的洗礼换来的。 他大概永远不会去想,这样一场和平是用多少人的性命,多少人的心碎换来的。 大概于帝王而言,只有胜者为王败者寇…… 半个时辰前,她还是一身的孝服,这会儿却一身奢华,绣工精妙的大红凤袍,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他。 这凤袍是母后为她准备的嫁妆,早在一年多以前,母后就找了很多能工巧匠,图样绘制过百种,最后由母后亲自挑选了这一款,由一流刺绣师父绣制了数月完成。 喜服的花样并不繁琐,但却巧夺天工。 垂臂而行时,从身后看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牡丹上空勾勒着金色的细线,仿佛摇曳生姿的牡丹花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展开双臂,那一条条看似没有规律的金线便会勾勒出了一只直冲向上的金凤。 这是母后给她的祝福,对她的期望…… 锦衣耀人,金色的流苏后一张娇颜经过素月精心的装扮。原本脸上的伤痕累累,这会儿已经淡去,若不细看,已经看不清曾经那些狰狞的痕迹。 而去掉这些疤痕的药膏是在韩兆城时,皇甫睿渊给她的。药效不算快,但到底还是每天有一点效果,到她大婚时,已只余浅淡的印记。 那会儿,在韩兆城时,效果还不明显,他心疼的眼神,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的脸终于快要好了,他却没能看上一眼。 眼前的一切,就好似一场人生的戏剧舞台,到了登台的时候,她就必须收起所有的真实情绪,扮演好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在距离他咫尺之遥的时候,他的手伸向她,从眼底绽起温暖的笑,却微微透着心疼。 那一刻,她好似被感染了一般,眼底散开一股悸动,清清澈澈,只为他眼底绽放开的心疼笑意而感动。 或许,她该感谢老天的厚德,至少这个她要嫁的男人也在努力着,走进她的心里。 若他不屑她,她的日子又将是怎样的光景? 她抬起手,落在他的掌心,他掌心的温暖从她的指尖传上了她的心头。 她的鼻子微酸,泪忽然迷蒙了视线。 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她才明白,原来生命可以如此脆弱。在死别面前,已经没有一种感觉可以更痛。 母后的遗体正孤零零的被送回翾国的途中,而她却穿着火红的嫁衣与拓跋飏行大婚之礼。 这世界当真是荒唐得可笑,而权力、地位赋予了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也赋予了你挣脱不了的束缚。 她不动,拓跋飏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子慕……”她的唇瓣轻动,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 但,他却看懂了她的口型,握着她的手便又紧了些,坚定了些。 在悲痛间,绽放一点的喜色,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除了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眼前的男人,已经再做不了其他的。 她终于再次抬步,与他一起走向高台。 高台上,周清漪端庄地坐在一侧,如高贵绽放的牡丹,正安静地打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妒无恨,她眉眼间的神色仍是如青莲一般淡雅。 凌无双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周清漪,即便只是毫不留意的一眼,却透着凌厉。 她和周清漪之间的平静在这些诡异的风云后彻底地被打破了,终有一天,她会查清真相还康王一个公道。 拓跋飏拉着她转身,面向百官。而两人身后的周清漪就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即便他们没能攻进鲜于的皇城,拓跋飏还是兑现了承诺,册封她为妃——凌贵妃。这是拓跋部落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他给她的承诺,似乎没有一次落空过。 只是,于她而言,权利地位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她最想要的真心,他又能给多少? 殿上所有的礼节完毕后,她与他一起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拜。 他俯视着大殿中的重臣,视线如雄鹰一般锐利地扫过殿下众臣,忽然打破沉静,沉稳有力的开口道:“凌贵妃对社稷有功,救孤王于锁龙坳。今日起,她可不跪拜任何人,包括孤王。” 殿下顿时一片抽气声,便是坐在两人身后的周清漪的身子都是一动,险些就失了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凌无双更是好一会儿才从怔愣中缓和过来,不解地看向他。 他不是万般提防着她吗?为何要给她如此殊荣? 这样一句旨意,背后的意义可不仅仅是不跪之礼那么简单,更等于给了她仅次于帝王的权利。 在此之前,拓跋位份最高的女人是纥奚夫人,权利最大的是周清漪。 如今,纥奚夫人去了,纵使周清漪还顶着王后的头衔,却也敌不过拓跋飏如此一句承诺。 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用眼神安抚着她。 “三日后,孤王会带凌贵妃去太庙祭拜,届时百官必须同行。”他声声有力,这是旨意,不容拒绝的旨意。 殿下便连抽气声都没有了,片刻压抑的沉默后,百官撩袍跪了一地,高呼:“恭喜大王,恭喜贵妃。” 凌无双心底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拓跋飏不只是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承诺,更让她见识到了帝王之威。 下边的臣子纵使对他今日的决定有诸多不满,却无一人敢反对。 只是,相对于这些大臣,她更好奇的是周清漪这会儿是什么反应。 她想,她定然脸色惨白,恨得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折断了鲜红的指甲。 礼成后,凌无双被送去了无忧楼,那里不是帝王的寝殿,却更胜于帝王的寝殿,因为那里只属于帝王和一个女人。 即便,这一刻他许她的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却让六宫粉黛无颜色。 昔日的繁华后宫,在这一刻又有几处不落寞? 一向冷静的周清漪这一夜竟是出奇地摔了宫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失去了往日的宠辱不惊,满眼的恨意。 于她而言,这样一场婚礼是莫大的羞辱。 大殿之上,她就好像是不存在了一般,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的夫君对别的女人许下一个又一个史无前例的诺言。 今日之前,她以为他给她的是纵容的爱护。 原来,他不过是用漠视换一场政治的合作。 她不甘心,她十四岁就嫁来了这荒凉之地,陪他走过十载艰辛的岁月,换来的便是今日的羞辱吗? 纵使她有错,可她只是为了周国复国,就真的不可原谅吗? 周国被灭时,他不肯加以援手,她是不是也该恨他? “王后娘娘,沅紫夫人求见。”墨香从旁小声禀报道。 这个时候,所有的宫人都不敢靠近周清漪,因为他们实在没有见过如此失控的周后。 也只有墨香,周清漪的陪嫁宫女依旧冷静。 “请她去偏厅候着,本宫一会儿就过去。”周清漪掩去眼中的戾色,吩咐墨香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是。”墨香领命退了下去。 周清漪低头看着自己被折断的长指甲,蓦地眯了眸,用另一只手捏住还连在手指上的断指,蓦地一用力,断甲扯下时,指尖迅速有血珠子滚了出来,染红了如葱白一般的手指。她却不知疼一般,紧紧地盯着不停有血珠子流出的指尖,映红了视线。 “嗒——” 血珠子从她的指尖滴落,染上她大红的衣袍。 她今日故意穿了红色的凤袍,她想要告诉所有人,即便那是凌无双的册封大典,即便她是拓跋子民心中的女英雄,但她周清漪才是拓跋的王后,拓跋飏的结发妻子。 可是,给她羞辱的不是凌无双,是她的夫君。 这便是结发夫妻吗? 她可以给那个女人真心,可以给凌无双无上的荣耀,他可以给她什么?就是看着周国灭亡吗? 第64章 洞房花烛寒夜暖(上) 墨香招待纥奚沅紫落座后,安静地走进内室,在梳妆台上拿了指套,才走到周清漪的身畔。 她始终未言一语,面色平静地执起周清漪的手,用丝帕拭去血迹,将指套套了上去,遮去周清漪因为失去理智,而变得狼狈的手指。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恨,可是现在不是恨的时候。”墨香平静地劝,这会儿的架势倒是有几分像平日里的周清漪,这便也是周清漪调教出的成果。 “墨香,你说为何本宫跟了大王十年,却比不上凌无双这半年的光景?”周清漪执着的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如果凌无双是塞外的女人,她还能给自己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是,她是同她一样来自中原的女人,不是应该被怀疑,被排斥吗?为何她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甘,真的不甘。 “奴婢觉得,大王所做的不过是表面的功夫。”墨香肯定地道:“娘娘想想,谁能比上那人在大王心里的地位?” “你说得对,自古帝王最会的便是演戏,没有人能比得了那人在大王心里的地位。凌无双不过只是一颗棋子罢了。”周清漪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平衡的途径,唇角缓缓绽开笑意。 墨香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禀报道:“娘娘,沅紫夫人还在等娘娘过去。” “嗯。”周清漪站起身,由墨香为她整理了华贵的凤袍,才出了内室,向大厅而去。 她进门时,纥奚沅紫正静默地喝着茶,模样较之往日,憔悴了许多。 最为扎眼的是她的头上这会儿正别着一朵白花,与这深宫的喜庆唱了个大反调。 周清漪的视线落在白花上,心道:“这宫里,也只有纥奚沅紫敢如此了。” 见她进门,纥奚沅紫放下茶杯,起身下拜。 “见过王后。” “沅紫妹妹!”周清漪赶忙上前两步,扶起她,“在本宫这无需多礼。” “礼节还是要守的,王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纥奚沅紫通情达理的回话,却如锥子一般扎进了周清漪的心里。 这后宫可不就是有一个人,可以再也不用对她行礼了。 “坐吧。”周清漪收回扶着她的手,两人都落了座,关切地问道:“沅紫妹妹这么晚到访,可是有事?” “没事。”纥奚沅紫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 “哎!”周清漪叹了声,呢喃道:“纥奚夫人刚刚过世,宫里就办了喜事,如此的变化,也难怪你心里会难受。” “王后娘娘说,是不是自从无双公主来了之后,大王就变了?”纥奚沅紫的神情不禁有些落寞。 “又何止是变了,本宫就快不认得大王了。”周清漪的神情哀戚,“本宫怎么都没有想到,大王为了给她脱罪,会连潇纯也牺牲了。” “是啊。大王不但不怪罪她,反而更宠她了。”纥奚沅紫咬牙狠狠地道了句,顿住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清漪,“我听说今日大殿上……” 周清漪眼中的神色一滞,有股狠意一闪而过,纥奚沅紫戳中了她的软肋。 但,随即她的眼中便有豁达的神色荡漾开来,轻喟道:“殿上的事倒是没有什么,毕竟无双公主为拓跋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救了大王一命。” “王后娘娘还真是一代贤后。”纥奚沅紫略微一勾唇角,端起手边的茶杯,低头轻啜着杯中温热的香茶,长长的睫毛遮去的是一片复杂…… 周清漪略微打量她一眼,也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淡定地品了起来。 而面上一派平静的人,却是各怀心思。 这后宫从来都没有真的平静,或许,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是波涛汹涌。 前殿,帝王大喜,排开筵席,载歌载舞,一派歌舞升平。 帝王高坐殿堂,与臣子推杯换盏。 拓跋焰烁同以往不参加任何宴会一样,今日也没有来参加凌无双的册封大典。 倒是往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邪,今夜倒是有些消融了。 不只是与身边的人对饮了几杯,面上还挂了丝若有似无的喜气。 只是,正当大殿上一派和乐融融之时,冀安忽然脸色的沉峻的从偏门快步进殿,从众大臣的身后绕过,悄悄来到拓跋飏的身旁。 “怎么了?”拓跋飏压低声音问,猜到必然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冀安低垂着头,同样压低声音,禀报道:“显帝忽然发兵,进犯翾国。” 历史再一次重演,皇甫睿渊两次发兵,攻击的都不是拓跋。 第一次是周国,第二次是翾国。 而第一次,拓跋飏选择了不救,置身事外,让拓跋处于最有利的位置,那这一次呢? 在他承诺了要给她一个和平盛世后,他是否会像看着周国灭亡一样旁观翾国生灵涂炭? 微沉吟,他吩咐道:“暂时先封锁消息,这事由孤王与她说。”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喜,此等出兵的大事,又不能由他一个人说定就定,至少也知会臣下一声,总不能这个时候在宴席上说吧? 今夜告诉她,只会让她夜不能寐,倒不如明日再从长计议。 “是,属下遵命。”冀安领命,迅速退了下去,席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气氛。只是,拓跋飏眼波流转,似思绪万千。 而冀安这厢刚一出门,就被纥奚沅紫的小宫女截了住。 “冀统领,主子请您过去说说话。” 冀安转身看了眼歌舞升平的大殿,想必沅紫是因为这个伤了心。是以,他未加犹豫,当即点了点头,随着小宫女去了。 冀安进门时,纥奚沅紫正一个人在那自斟自饮,满眼的哀戚和伤痛,哪里还有半点在周清漪那里的精明。 “沅紫……”冀安叹息着唤她一声,才走过去坐下。 纥奚沅紫这会儿已经喝得有些醉眼蒙眬,抬头看向他,痴痴地笑,“冀安,你说这样痛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会过去?” “沅紫,如果你想结束,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冀安看着她眼中的伤,情绪激动。 他最见不得她难过,可他又从来都保护不了她。 或许,不是他保护不了,只是她从不需要他的保护而已。 “冀安,我走不出这里了。”纥奚沅紫唇畔的笑更加灿烂了些,却透着绝望。 想象中的答案,他不免自嘲,自己何必总是如此没记性? 但,他纵使有千般情绪,却终是不忍责备她。 “沅紫,潇纯夫人已经伏法,你为何还是不愿意放下?”冀安不甘地问。 “你真的相信是潇纯做的?”纥奚沅紫反问了句,忽然失笑,“也只有你才会相信一切是潇纯所为。” “难道不是吗?大王亲自下的旨意,还会有错?”冀安有些疑惑,却又明显是信任拓跋飏的。 “那为何说是你查清的?”纥奚沅紫冷笑着反问,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冀安其实挺笨的。以前,她只觉得他们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们的性子一样。 其实,他们以前的性子也真的是差不多,只是这后宫逼得她不得不长大。 姑姑不在了,就连个可以庇佑她的人都没有了,她只能靠自己。 “若是大王查清的,又处置了潇纯夫人,难免会让下边的部族觉得心寒。”冀安肯定地说。 “难怪大王会那么信任你。”纥奚沅紫不禁感叹,这世上原来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拓跋飏信任冀安,而冀安也属实对拓跋飏很忠心。 “沅紫,难道你不信任大王吗?”冀安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纥奚沅紫同他一样,都是极为信任拓跋飏的。 他们更像是两个追随在拓跋飏身边的弟弟、妹妹,没有心机的围绕他,傻傻的崇拜,傻傻的笑。 可是,这一切随着纥奚夫人的死都变了模样。 冀安也曾责怪过拓跋飏,因为他对凌无双这个纵火犯的处置只字不提。 但,后来想想,便也就想通了。 凌无双为拓跋立下了汗马功劳,就算是公布了事实,也罪不至死。搞不好会影响了两国的邦交,让敌人有机可乘。 当一个人对一个人忠心的时候,即便有一时的愤怒,事后自然而然就总是想办法为他开脱。 “如果我说不是潇纯杀了康王,你信吗?”纥奚沅紫不答反问。 “怎么可能?”冀安的神情一震。 “你看看,你也不信我说的话,不是吗?”纥奚沅紫意有所指,举杯一仰而下。 冀安的面色微窘,“如果不是潇纯,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纥奚沅紫没有接话,只是抬头看了冀安一眼,便自顾自地喝起酒。 “你不会是怀疑无双公主吧?”冀安吃惊地猜测道。 “现在应该叫她凌贵妃吧?”纥奚沅紫不答反问,眼中的神色复杂,很难让人看出她的心思。 “沅紫,不会是凌贵妃做的。”冀安肯定地说。 纥奚沅紫终于放下酒杯,好笑地问:“为何你这般肯定?” “我相信她的人品。”冀安没有半点回避地说。 “看来凌贵妃倒是很会收服人心,大王信她,你也信她。”纥奚沅紫咬牙切齿地感慨。 “凌贵妃也是可怜之人!”冀安想起皇甫睿渊起兵的事,不禁感叹。 “哦?为何这么说?”纥奚沅紫抓住他话里的关键,好奇地问。 冀安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略一犹豫,可眼前的人是纥奚沅紫,不是别人,他怎么能骗她? “若是为难,就不必说了。”纥奚沅紫体谅的笑笑,眼里却是明显的受伤情绪。 冀安看她如此,不禁自责,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显帝起兵,攻打翾国了。” “什么?”纥奚沅紫也是一惊,不敢置信地问道:“显帝不是很爱凌贵妃吗?怎么会……” 她蓦地顿住话,叹了声,复又道:“也是,凌贵妃已是大王的妃子,大王的女人,也难怪他会怒到攻打翾国。想必,这是他给凌贵妃的报复吧。” “也不见得,显帝向来是用兵的鬼才,他攻打翾国必然是对显国最有利的选择,不见得只是为了凌贵妃。” 冀安多少还是在拓跋飏和拓跋焰烁那里了解了一些皇甫睿渊的为人,自是不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做让显国受损的事情。 “可是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用兵,便等于告诉世人,这是给凌贵妃的报复。”纥奚沅紫轻笑,“可怜凌贵妃直到如今,心里还想着他。” “沅紫,这话莫要再说了,大王听到会不高兴的。”冀安拧眉提醒道。 他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也多少能看明白一些拓跋飏的心思,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哦。”纥奚沅紫好似无所谓地应了声,拎起酒壶为冀安倒了杯酒,“冀安,我们喝酒,不要说别人的事情。” “沅紫,我不能再喝了,这会儿已经夜深,我得离开了。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对你不好。”冀安说着起身,“你也莫要再喝了,如果你执意认为康王不是潇纯夫人所害,那我帮你再调查一次。” “冀安……”纥奚沅紫瘪瘪嘴,红了眼圈,“还是你对我最好。” “大王也很关心你。”冀安叹了声,拓跋飏对纥奚沅紫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他不爱我,即便是对我好,也是有原因的。”纥奚沅紫的语气悲凉,却不是自怨自怜,因为这是她早就已经看透的事实。 “不,我觉得大王对我们都是真心的。”冀安坚定地说,“沅紫,大王也很可怜,如果我们都不愿意信任他,这世上还有谁愿意信任他?” 他们是大王从小的玩伴,最好的朋友,他们该信任他。 “嗯。”纥奚沅紫应了声,没有再与冀安多做辩解。她知道在冀安的心里,她和拓跋飏同样重要,她若是执意说拓跋飏如何,只会让他心里难受,她也不想伤了这最后的纯洁友情。 目送了冀安离开后,纥奚沅紫的眸子慢慢变了颜色…… 一向冷清的无忧楼内,这会儿红烛晃动,一室喜气的红,便连床上的圆顶白纱帐,这会儿也换成了红色的轻纱。 原本只有一张书桌的三楼,如今不只摆放了圆桌,还摆放了梳妆台。而梳妆台上一应首饰,皆是她曾经送给拓跋飏做战争所需的陪嫁品。 原来,这些东西,他都保留至今。 只是,本应该坐在喜床上,等待着拓跋飏驾临的凌无双,这会儿却站在梳妆台前,看着来自故土的嫁妆,红了眼圈。 就在一刻钟前,一个谎称给她送物品的小宫女给了她一张字条,上边写了一行字,“显帝发兵,攻打翾国。” 她不知道那小宫女是谁的人,但她很清楚这种事情是说不了谎的。 拓跋飏会怎么做?隐瞒她?然后对此置之不理? “公主,您打算怎么办?”素月面色沉重地问。 “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让大王发兵,翾国才有胜的把握。” 只是,这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第65章 洞房花烛寒夜暖(中) “就怕大王像是不肯帮周国一样,不但不肯帮翾国,还趁火打劫,为自己开疆辟土。”素月的眼中染了怒色,“显帝也真是的,怎么会忽然攻打翾国了。” “他就算是如此做,也不算是趁火打劫。”凌无双忧心忡忡地叹道:“他贵为帝王,为自己的国家着想,也无可厚非。” “若是大王真的不肯发兵……”素月的眉宇纠结,急切地问道。 “但愿他不会。”那样她真的会恨他,会让她的牺牲变得可笑,她真的会觉得人生看不到希望了。 这场战争来得是这般的猝不及防,在她的大婚夜,她的黄大哥送了她一份厚礼。让她挣扎于如何与她的夫君周旋,才能让他出兵帮助翾国。 历史重演,周清漪用十年的陪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能否做到? 不过,她比周清漪幸运就幸运在,翾国已经是拓跋唯一的盟友…… “公主也不要太忧心了,也许显帝只是一时间心里气不过,才会吓吓公主。”素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呵!”凌无双被她的话给逗得失笑,“你以为他是昏君吗?” “大战刚过不久,还来不及休养生息,显帝就急着发兵,劳民伤财,他也定然不是什么明君。”素月气不过地回。 “你说得都对,但是你唯独忘记了一点,显国来不及休养生息,翾国同样来不及。若是他这个时候不发兵,不只是给了翾国时间休养生息,更给了拓跋时间壮大。”凌无双苦笑,拿起一支发簪,那是母后送她的。听说那是母后第一次侍寝后,父皇送的。 只是,曾经的看似恩爱,其实并没有半点爱的成分在里边。 深宫的女人自古以来,似乎都在重复着一样的命运,悲唱着一样的离合。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一开始就悟透? 大多数的人都在繁华落尽后,才黯然落泪,渴望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可是,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又有几人甘心一生平凡呢? “显帝若是心里恨,为何不直接来打拓跋?”素月如所有人一样疑惑,皇甫睿渊看似恨着拓跋飏,最后却对所爱之人的国家动手,这不是很没有道理吗? “中原到塞外,千里之内荒凉得没有多少人烟,他打拓跋才真的是劳民伤财。”凌无双淡然地回。 “没想到公主到现在还是如此体谅显帝。”素月心里蛮希望凌无双恨皇甫睿渊的,不为别的,她只是希望凌无双的心里可以好过点。 要不然这样的局面下,还爱着,那得有多痛? “本宫可以不体谅他,但本宫不能看不透如今的局面。”凌无双会心地对她笑笑,自是明白她的好意。 只是,她都不能为睿渊摒弃一切,又怎么能去恨皇甫睿渊呢? 素月刚要再开口,便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蓦地一皱眉,压低声音提醒道:“公主,大王回来了。” “嗯。”凌无双应了声,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坐下。素月也赶紧跟了过来,将放在床上的凤冠给她带回了头上。 凤冠上的流苏晃动,挡去了她的思绪。 楼梯间的脚步声越见清晰。素月走到门前,将门拉开,欠下身恭候拓跋飏。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无忧楼内除了素月,也没有其他人伺候。 这里就像是拓跋飏不可侵犯的地盘一般,但凌无双却走了进来。 须臾,一身龙袍的拓跋飏出现在门口,对素月吩咐道:“下去吧!” “是。”素月有些放心不下,却也只能退了下去,从外边将门关好。 拓跋飏举步来到床边,在凌无双的身旁坐下,定定地凝着她。 她被他凝得有些心慌,不禁低下头去。 “无双。”他扣住她的下颚,迫她抬起头看着他。 流苏在她的眼前轻晃,她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神情,隐约看到他带着喜色的眼中又透着些忧虑。 今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的确该喜的。 可忧的呢?是显、翾两国之间的战事吗? 她想问他,却生生的忍下了。 大婚之夜,若是她一心想着战事,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怒。弄不好他还会认为她指不定派了多少密探,监视着他。 是以,这个时候她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只能忍着不说。 “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问得她一愣。 “臣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唇畔泛起淡淡的笑,看上去却不真实的有些恍惚。 他摘下她的凤冠,带着茧子的指腹摩擦过她的娇颜,“孤王还是喜欢你自称无双。” “为何?”她不解地看着他。 “无双无双,天下无双。这后宫对孤王自称臣妾的女人太多,多到孤王已经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他的指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在她的樱唇上轻轻地摩擦,痒痒的感觉让她的身子不禁一僵,心跳越发的快了起来,好似就要跳出嗓子。 他满意地笑了笑,终于收回了在她唇上作恶的手指,大掌托住她的后脑,一个吻猝不及防的就压了下去。 她口中的气息瞬间被他掠去,整个人都被他压进了怀中。 他们贴得是如此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同她的一样快,可以闻到他带着微微酒香的气息。 她回手圈住他健硕的腰身,想让自己忘我的投入,生怕又惹得他不高兴,让他以为她直到这个时候还念着别的男人。 缠吻间,他抬手扯去她的发绳,她满头青丝顿时倾泻而下,铺陈在他的臂上,跌落在他的掌心,柔软的发丝不经意地扫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撩拨着他的心。 他的吻不禁更缠绵、炽烈了起来,心间有着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他拓跋飏一个人的女人……” 红纱晃动,红烛摇曳,一室生香。 平日里冷清的无忧楼这会儿正在升温,他的吻遣眷的留恋着她芬芳的唇,细细地品尝着她的味道,无意中流露的是倍感珍惜。 凌无双的心里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可是到底是认可了他是她的夫,圆房便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她越是将礼仪道理分析得清楚,越是强迫自己,越是没有办法心无杂念的投入。 母后刚刚薨世,战乱又起,她又岂能安心洞房? 她的身子在他的亲昵下,越发僵硬。 他注意到了她的僵硬,但他以为,那是所有新婚夜女子都会有的紧张和娇羞。 他的唇瓣扬起一抹疼惜的笑意,大掌游移到她的心口,心里忽然生了一个想法,若是他能擒获她的心…… 他的念想刚一升起,手腕却被人抓住,心中的想法愕然而止,他吻着她的动作亦僵住。 身上人的反应,才让凌无双意识到她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瞬间,她并未想着去拒绝他,或是如何,只是下意识地抬了手…… “我……”她手上的动作一僵,如触电一般收了回去,想要解释,却终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好。 他的身子悬在她的身上,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心慌。 “子慕……”她的呼吸紧绷,在心里紧张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她的反应让谁来看,拒绝的意味都很是明显。是以,她无从解释,更没有办法解释。 在心里叹息一声,今晚她只怕是又要惹怒他了。 就在她纠结万分之时,他落在她胸口的大掌忽然抬起,那一处蓦地一空,她的心也跟着一空,越发紧张起来,就好似等待发落的犯人一般。 只是,下一瞬,他的手却温柔地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拂过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温柔地捧着她的脸。 她看到他的容颜在她的眼中放大,她以为他想继续下去,便狠狠地闭上眼,在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切勿再做出刚才那种冒失的举动。 只是,他温热的唇却没有贴上她紧张得发凉的唇,而是落在了她的额上,贴合在那一处许久,才缓缓抬起。 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看向他。 烛影晃动下的他,轮廓不再像平日里那般的硬朗。他唇畔这会儿又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恍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只是一个为情所动的翩翩公子而已。 她还没回过神,他已经一翻身,在她的身侧躺下,将她纳入怀中。 “我知道你心里搁着事情,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低哑,还带着微微情欲的声音在红纱帐里回荡,如雨点般击落在她的心头,湿湿的,柔软了她的心。 她不禁情动,回手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心里满满的皆是对他的感激。 虽说,他今夜要了她,她也不会怪罪他。但,他体谅了她心里的难受,她便不能不感激。 “睡吧。”他在她的发端又落下一个吻,带着宠溺,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的宠溺,更是一个帝王给的纵容。 舍一时之欢,换的却是她的心主动的靠近。 夜色正浓,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无眠……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事情,视乎将这一辈子都从头想了一次。 她告诉自己,今日起,她已为人妻,有些事情能放下,不能放下,也都必须要放下了。 他给了她一个帝王难得的体谅,若是她还对旧人念念不忘,又怎么对得起他的情谊? 同样的夜,同样的洞房花烛。 皇甫睿翀有些笨拙地亲吻着幻影,将自己埋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红透的身子蓦地一僵,吓得他立刻不敢动了。 “丫头,是不是很疼?”他揉着她的发,似在温柔地安抚着她的疼。 “不疼。”她嘴上说得轻松,却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他不禁失笑,小声嘀咕了句“嘴还是那么硬”,便俯身温柔地吻起了她,与她连在一起的身体许久没有再动。 在这事上,他其实也没有任何的经验。 若是换了别的皇子,到他这个年纪早就已经三妻四妾了。 但,他有那么痴情的父皇和母后,又怎么会逼着他娶不喜欢的女人,只为传宗接代呢? 是以,第一次的不只是她,还有他。 他这会儿就像是个正在讨好主人的小狗,用自己柔软的舌头轻轻地舔过她的唇,她的贝齿,属于她的每一部分。 一直到怀中的她如一江春水般化开了,他才将悬在她身上的身体又向前推进了些,却不敢太快,生怕她又会像刚刚一样疼。 只是,他不知道,越是这般厮磨,身下的人越是倍感折磨。 他急得也是出了一身薄汗,身体已经胀得难受,却又不敢一下到底,生怕伤了她。 蓦地,身下的人推了他一把,他嘭的一声,倒在了她的身侧。 “丫……”他不解的刚吐出一个字,便见她翻身而起,骑在了他的身上。 皇甫睿翀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眼中有幽怨闪过,大有认命的意味…… 她知道第一次有些疼,却没想到疼得便连她也是身体一紧,骑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像是忘记了反应一般。 “那个……”皇甫睿翀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的虚汗。 她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似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丫头……”他略微别开些视线,脸颊发热,憋得染了红,才声音不高,快快的说:“你能动一下吗?” “嗯?”她继续不解。 皇甫睿翀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跟这个小妮子在一起,连脸都豁出去了。可是,你看看人家,“强”了他后,半点负责的意思都没有。 她是打算就这么骑在他身上,折磨死他吗?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不禁有些恼火。 她闻言,看他的眼神越发的不解,她到底怎么了?她该做的,不是都做了吗? 洞房夜,两具身体链接在一起,便会孕育出新的生命。 她连了啊!哪里不对了? 她不停地反思,还是一动没动。 皇甫睿翀被气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女人在这事上怎么也能如此恶劣?这让他男人的威严扫地。 他危险地盯着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蓦地,他的大掌握住她的纤腰,向上抬起。 她只觉他刚一抽离,她的身体里便是一阵的空虚,那空虚随着他抽离的越多而增多。 这奇怪的感觉不禁让她一用力,挣脱他大掌的束缚,又坐了下去。 “呃……”他蓦地抬起下巴,舒服的轻喟了声。 她看他眉宇纠结,紧闭双眼,不禁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皇甫睿翀那口舒服的气还没有完全的顺下去,就哽在了心口。 他睁开眼,幽怨地盯着她,真恨不得将她给掐死。 这回她也纠结了,怎么她说什么都是错呢? 皇甫睿翀蓦地从床上起身,准确地擒获她的樱唇,一个翻身将她押回了身下,吞咽下她的惊呼声。 他觉得自己非常明智,堵住她的口,要不然她指不定会说出点什么伤害男人自尊的话。 随着他的动作,又疼又痒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她想要推开他,又想要抱紧他,索要更多…… 他似乎是怕她又突然反抗一般,紧紧地压着她的身体,不给她半点反抗的机会。 她渐渐地情迷意乱,挣扎变弱,双臂不自觉地圈上他的脖子。 他的胸腔里一口舒服的气上涌,错开她的唇,将那口气喷洒在她的耳边,吹动她的发丝。 他眼角的余光恍惚看到两根雪白的发,却没来得及深想,便又沉沦进了欢愉中。 他瞌上眼,在她的耳边轻轻的低唤:“丫头……丫头……” 每叫一声,他撞击着她身体的力量便加大一些,他想要带她一起攀上高峰,体味世人口中的极乐…… 第66章 洞房花烛寒夜暖(下) 天空刚一放亮,凌无双便睁开了眼。 她虽是一夜没睡,但这样的夜并不难熬,因为他的怀抱很暖很宽,让她相信,他足以会为她遮风挡雨。 她从他的怀中昂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的睡颜。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却与之前几次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会儿的他是她真正的夫,即便他们还没有圆房。 但,他册封她为妃,已经昭告天下。 她是个简单的人,既然她已经嫁予他,便不会去想那些挽不回的遗憾。 她抬手,想要抚上他的睡颜,最后却又怯怯地收了手。 到底是个姑娘家,就这样靠在男人的怀中,难免会害羞。 怎知,她才一收手,就被他握住。 她一惊,刚刚还在沉睡的男人,这会儿已经睁开了眼,眼中还带着不太清明的睡意。 他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唇瓣轻动,透着几分睡意的声音微哑:“觉得你家相公很好看?” “哪里有人夸自己好看的?”她失笑,“还真是不知羞。” “跟自家娘子,哪里还有什么羞不羞的?”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子,你是不是越来越爱子慕了?” 她被他问得脸颊醉红,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他唇角的坏笑,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你不上早朝了?” “帝王大婚,可以罢朝三日。”他的身子前倾,将唇压在她的耳畔,坏坏地继续道:“娘子,为夫有三日的时间,可以跟你溺死在这床上。” 她听得呼吸凝重,心跳亦乱了。他却在这时蓦地抱住她,将她紧紧地困在怀中,两具身躯贴合得没有一点缝隙。 他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眸中的笑意渲染得更漂亮了些。 “娘子的心跳得好快啊!”他边说边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将大掌落在她的心口,一下一下地轻揉。 “为夫帮你顺顺。” 她本就红了的俏脸腾的升了温,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拓跋飏!”她一把扯下他正在作恶的魔爪,满眼怒色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这也太吓人了,一大早上的与她腻味着,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委屈地盯着她,不满的指责,“为夫这不是在讨好你,还不领情。” “讨好我做什么?”她怯怯地提防。 “子慕想让无双的心里只有子慕。”他将他的掌心再次贴回她的心口,神情专注且认真。 她没有再扯开他的手,定定地回视着他。 良久后,她才认真的开口,“子慕,今日起,无双的心里只想着你。” 这是她应该做的,即便他不要求。 “真好。”他撤回手,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耳边轻喟,“这种幸福的感觉,孤王许多年没有过了……” “子慕……”她意味深长地唤他。 “嗯?”他的声音不太清晰地从她的头顶传来。 “你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她累了,不想再憧憬着未来的变数,只希望安逸些,度过这一生。 “……会的。”他微一迟疑,才肯定地回。 她听出了他的迟疑,却假装没有听到,在他的怀中喃喃地道:“真好。” 承诺本就不会统统实现,这会儿的迟疑与不迟疑,并不能影响到结果…… 两人又在床上溺了好一会儿,在她的催促下,才起了身,唤了宫人进来。 进来伺候两人的宫人,并不像是其他妃子第一次侍寝那样大的排场。 凌无双不讲究这些,拓跋飏也不希望更多的人进入无忧楼。 这里就像是别人不能侵犯的领土,是他们的天地。 一番洗漱后,内侍看了眼床帏的方向,发现并无落红,却也不敢多问。 穿戴整齐后,两人才下了三楼。 无忧楼一层空旷的大殿,这会儿已经摆放了矮桌和垫子。 桌面上摆放着丰富的早膳,大多都是些中原的吃食,绝不亚于凌无双平日在翾国皇宫里所用的膳食。 “来。”他牵着她的手,走到矮桌边,扶着她坐了下去,才挨着她坐下。 拓跋飏在用膳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对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早膳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喝着碗里的白粥,吃着摆在他面前的一碟小咸菜。 她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节俭,却没想到他面对一桌子的食物时,仍只是吃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素月,将这些都撤下去,分给下边的人吃,盛碗白粥给本宫。还有,吩咐厨房,以后本宫与大王吃一样的早膳便可。” “是,娘娘。”素月推门出去,叫了宫女进来,将一桌子的膳食又端了出去。 素月看着她面前的燕窝粥,想劝劝她,身子不好,这碗粥便留下吧,却听她吩咐道:“端下去。” 素月闻言,也不好再劝,刚一弯下身,想要去端那碗燕窝粥,便听拓跋飏吩咐道:“粥放着,你先下去。” 素月如释重负,心里不禁有几分感激拓跋飏,赶忙退了下去,将门关好。 “大王不必劝无双,若是无双不能陪大王同甘苦共患难,便愧为人妻。”她语气坚定,说出的话便不会改。 他无奈地叹了声,自是了解她的脾气,知道拧着来也没用,便端起她的粥碗倒入自己的碗中,将白粥与燕窝粥搅和在一起后,又倒回她的碗中一半。 “这回总行了吧?”他有些讨饶地问。 她满意地扬了扬唇角,端回自己的粥碗,就着那碟小咸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不忘夸赞道:“这咸菜挺好吃的。” 他的心里不禁暖了暖,望着她的眸子晕染出了幸福的笑意。 一餐早膳,在温暖中用完,宫人进来撤下了碗筷。 待大殿里再次陷入安静,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抬臂抱住她,与她依偎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这空旷的大殿,以前一直是他的清修之地,还是第一次染了人间的暖味烟火。 只是,平静却也只是表面的平静,有些事情搁在心里不说,却不代表没发生过…… 良久后,他犹豫着,还是启了齿,声音沉沉地说:“无双,有件事,孤王想要告诉你。” 凌无双的气息一时间屏住,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事情。又怕不是她猜的那事,她还要想办法拐着弯去问。 毕竟,那是军国大事,她一个后宫妃子若是知道太多,总会让人有种野心昭昭的意味。 她的心里正打着鼓,便听他道:“皇甫睿渊发兵了。” 她靠在他怀中的身子一震,即便昨夜便已经知道这事了,这会儿听他说出,却还是惊得心慌。 没人知道,她有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 他打量着怀中震惊,却又竭力冷静的她,缓缓又道:“他攻打的是翾国。” 她听到这,身体已经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很惊讶,是吗?”他的声音发冷地问,却又好似不甘心地继续道:“没想到他会这么无情,你们才一分开,他就攻打了翾国。” “是没想到。”她诚实以告,“但他这么做,于显国来说没错。”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拓跋飏的眼中掠过一抹惊奇的神采,“孤王一直以为看懂你了,这会儿才发现孤王还是没能将你完全看透。” “大王是否觉得,无双应该声嘶力竭,擦眼抹泪?”凌无双从他的怀中直起身,平静地看着他问。 “你就半点都不难过吗?”他深如黑洞的眸子,这会儿闪烁着隐隐的期待。 “大王希望无双难过吗?”她不答反问,见他一直沉默地盯着她,她才又道:“无双一直以为只有女子才会问如此矛盾的话,没想到大王也会问。” “倒是孤王小气了。”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将这话题带过。 “大王打算接下来如何?”她几乎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他的答案上。 “无双觉得孤王该如何?”他不答反问,将问题抛给了她,好似在考验她,到底显国重要,还是拓跋重要。 “无双觉得,大王应该发兵攻打显国,”凌无双未加犹豫地回。 “哦?说来听听。”拓跋飏的唇角勾勒起一抹暗晦不明的笑意,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如今翾国已经是大王唯一的盟国,若是大王放任翾国不施以援手。试问,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大王的为人?”凌无双冷静地分析。 “若是孤王不在意别人诟病孤王的为人呢?”拓跋飏不以为意的反驳。 凌无双对他的回答并不惊讶,也早就猜到,他没有那么容易让她过关。 “大王也不在乎显国继续壮大吗?”她直指他最在意的地方。 “翾国的势力虽不敌显国,但显国若强行攻打翾国,也定然会受到重创。待到那时,孤王再攻打显国,这场仗岂不是更加容易打?”拓跋飏的目光如炬,紧紧地锁着她。 “待到那时,鲜于只怕也休养过来。大王若是前脚攻打显国,鲜于定然会紧随其后的攻打拓跋。到时候内乱起,大王还会有心思抵抗外敌吗?”凌无双早就将各国之间的形式分析个透彻,要不然她也不敢与他对峙。 “哈哈哈!”拓跋飏忽然愉悦的大笑,“这野惯的丫头和养在深闺的女子的确不一样,若是周清漪当初有你的谋略,孤王或许不会看着周国灭亡。” 凌无双的唇畔也弯起一抹笑,却不是胜利的笑,而是颇有些自知之明的淡笑。 “不,不是无双的谋略强于王后娘娘。只是一切种种,都需要看大王的心。”她将掌心落在他的心口,“大王运筹帷幄,向来都是战无不胜。无双的分析不过是卖弄而已,最后还要看大王的心里有没有无双,是否当真愿意看到无双终日郁郁寡欢。” 她一番话,将自己搁在了小女人的位置。 该分析的,她都分析了,但台阶她必须要给他准备好。 如若不然,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 “无双啊。”他微微感叹,抬手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你当真是越来越懂得取悦孤王了。” 她不禁一惊,不懂他到底所谓何意。 她的面上已经竭力镇定,他的视线就好似能穿透她的心一般,看出了她心底的惊惧。 “别怕。”他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脸颊,“孤王不会吃了你。” 她被他的反应吓得心慌,心里忽然来了气,握住他的手腕,便将他在她脸上作恶的手扯了下去。 “大王觉得这般很有趣?”她恼怒地质问,“可是无双觉得没趣得很。” 拓跋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撒泼,也不恼怒,也不接话。 “无双是翾国人,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无双希望大王出兵帮助翾国,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大王何必不停的猜度无双?” “嗯。”拓跋飏忽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点点头,“孤王就愿意看你这副有话直说的样子。” “你……”凌无双被气得语塞,堂堂一国之君,怎么有这口喜好? “好了,莫气。”他抬臂拥她入怀,“孤王若是想等翾国兵败后再出兵,自是有办法不让鲜于作恶。是以,孤王希望以后无双可以直接说出心中所想,而非与孤王分析这些场面上的东西。” 她闻言,懊恼地一咬唇,刚要下了狠劲,却被他扣住下巴。 “莫咬,不疼吗?”他无奈地问。 “无双今儿又献丑了,这会儿直恨不得咬断舌头。”她懊恼地嘟囔。 拓跋飏原本没有多少表情的脸色,越沉越黑。 她刚一注意到他的脸色,他已经推开她,哪里还有刚刚半点的柔情蜜意。 她还在懵懂中,他已经向无忧楼外走去。 第67章 相敬如宾暗潮涌(上) 凌无双惊得不知所以,想要追上去,却因动作太急,没注意脚下的矮桌,直接绊在上边,嘭地摔倒在地。 已经走到门前的拓跋飏听到身后的声音愤愤地转身,盯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她,身侧的拳紧紧地攥着,刚要转身而去,却见她眼中泛起了泪花,抽啼起来。 他无措的深吸几口气,这才阔步走回她的身旁,没有多少怜惜地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伤到哪里没有?”他带着火气问,半点温柔都没有。 被他态度这般不好的一问,他本来含在眼圈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她哽咽着质问,她已经小心翼翼地哄着他了,他还是没事抽风。 试想想,她长这么大,何时这般哄过一个人? “你还敢质问孤王?”拓跋飏被她的反应气得哭笑不得。 她的两眼哭得通红,心里虽然愤愤不平,但这会儿恢复了些理智,却还是不敢再乱说了。 拓跋飏见她又委屈又不敢辩解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 “孤王问你,在你心里,孤王是你什么人?” “夫君……”她回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是她不确定两人的关系,是她很清楚,他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既然这么问她,肯定就是她在这方面犯了什么错。 可是,她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不过,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反应,似乎勉强过关了。 “孤王再问你,夫妻之间贵在什么?”他接着又问,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紧紧盯着她的视线却好似在告诉她,不许她打马虎眼。 被他这么一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夫妻之间贵在什么?子嗣?相互扶持? …… 她的脑中飞过一个又一个答案,但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吓得愣是没敢回答。 “不确定?不敢答?”他有些咬牙切齿,眼中有怒意扩散开来,“那孤王告诉你,真诚,夫妻之间贵在真诚。” 言罢,他似乎已经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便想松开怀中的她,起身离开。 她见状,赶忙圈紧他的腰,阻止他想要离开的动作。 “放开!”他用命令的语气呵斥她。 她瘪瘪嘴,心里对他的语气不满,嘴上却不敢说。 “别走,我腿疼。”她将脸窝进他的怀里,委屈地小声说。 她可不敢保证,这会儿若是让他走了,他要生气几天。 “又是为了翾国?”他有些自嘲,语气凉凉。 她因他的语气心里狠狠一疼,从他的怀中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样悲凉的语气会从他的口中而出。 “以后不会了。”她不知怎的,一句承诺便脱口而出。 他眼里的薄凉一滞,渲染出了笑意,复又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她机关算尽的去求,但看这个男人的心。 而她越是将自己想要的掩藏,在他的眼中她越是虚伪。 “孤王看看,不是腿疼吗?”他说着去掀她的裙子。 “没……”她刚想说“没事”,想要伸手去按住罗裙,毕竟这光天化日的…… 他却看着她一瞪眼,她只好憋屈地收了手,任由他掀开她的裙子,挽起她的裤腿。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细致,一碰就红,刚刚实实成成地磕在了桌面上,这会儿已是青红交加了一大片,看得他不禁一皱眉。 “没事,也不是很疼。”她往回缩了缩腿,刚一开口,他便瞪了她一眼,好似在批评她的不诚实,她赶忙改口道:“只是有一点点疼。” 他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打横抱起她,边向三楼走去,边叮嘱道:“一会儿上去擦些药,莫要再乱跑乱跳,有点主子的样。” 她不满的瘪瘪嘴,她平日里很稳重的好不好?刚刚还不是急着追他,怕他生气。 不过,她很识相的没有说出来,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偷偷地斜睨他,唇角泛起淡淡的笑,笑意里透着满足。 至少,她的夫君心里,还是有她的…… 温暖的日光照入简陋的茅草屋中,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身上。 幻影纤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忽闪忽闪地震动着,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先她一觉醒来的皇甫睿翀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滑过蝴蝶的翅膀,动作极为小心,生怕它会飞走一般。 被他这般一触摸,那双翅膀扇动得更加欢实。 他见状,怕扰醒她,刚想收手,那对蝴蝶便向上飞了去。 她睡眼蒙眬的看着他,好似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又好似有太多心事,写在了那双眸子里。 “娘子,醒了?”他收回手指,笑眯眯地看着她,开口的嗓音带着魅惑人心的柔情沙哑。 他的话,让她瞬间回了神。 对,他们已经成亲了。 “嗯。”她应了声,微微垂下眼睑,视线却正好触到他裸露的胸膛。她却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娇羞地躲开,反倒是盯着他的胸口又愣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甫睿翀看着愣神的她,唇角的笑意不禁僵住,眼中略微划过了些思绪,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染上了笑意,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轻喟道:“娘子,等你再给为夫生个大胖儿子,我们这辈子就圆满了。” 被他困在怀中的娇躯微微有些僵硬,她抬起眼睑,看向他,“我喜欢女儿。” 他眼中的笑意微滞,随即掩去,应道:“女儿也好,她一定会像娘子一样的好看。”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娇颜,他第一次发现,其实她真的很美。 她的美不同于凌无双的清秀灵动,却是清澈中透着妖娆,给人无限的遐想,想要探测她骨子里到底是怎样的灵魂,才能生出这样一副足以倾倒众生的美。 为何,他以前并未发现? 他忽然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他怕自己现在就开始不舍。 于是,他赶忙道:“饿了吧。为夫起来给娘子做早膳。” 她看着他从暖和的被窝中钻出,下了床,以精壮的背影对着她。 她用视线描绘着他的背影,眼中涌动着她自己都不懂的复杂情绪…… 拓跋御书房。 帝王大婚,本可休息三日,不理政事。但,如今情况特殊,拓跋飏还是高坐殿堂,将拓跋焰烁、莫邪等人招了来,商议显、翾两国之间的战事。 “昨夜孤王接到消息,显国发兵攻打翾国了。”拓跋飏直奔主题。 殿下两人并无多少震惊,或许是因为他们对皇甫睿渊的为人太过了解了。 若显国如今还是皇甫瑾为帝,定然不会有如今的辉煌。 一将功成万骨枯,心慈手软的帝王能守住国土便不错了,何谈开疆辟土? “大王是如何决定的?”拓跋焰烁最先打破殿里的沉寂,问道。 “孤王若是已经有了决定,又何须与你等商量?”拓跋飏目光如芒地扫向他。 拓跋焰烁微垂着头,好似没有看到拓跋飏的警告一般,自顾自地道:“既然这般,微臣建议大王起兵攻打翾国。” “哼!”拓跋飏闻言冷哼,言词犀利地质问道:“孤王这个时候攻打翾国,王叔就不怕孤王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吗?” “大王可以先攻打翾国所占领的周国地界,周后是大王的发妻,大王为她复国,难道不是情理之中?”拓跋焰烁未加犹豫,一针见血地道。 如果不帮凌无双的娘家是背信弃义,那不帮周清漪的娘家,结果不是一样? 是以,拓跋焰烁的回答将拓跋飏刚刚的话堵得一字不落。 “末将不这么认为。”莫邪在叔侄俩剑拔弩张之时,忽然插言。 拓跋飏这才收回锋芒的视线,看向莫邪,问道:“莫邪将军有何高见?” “我们这会儿与显国一起分割了翾国容易,但塞外与中原的距离如此遥远,只怕塞外与中原两边很难都顾及周全。拓跋人的根基毕竟在塞外,若是为了中原那一亩三分地而丢了根基,末将觉得实在不值。”莫邪言之凿凿地分析道。 拓跋飏忽然想起了凌无双今早说过的话,这两兄妹倒真是志同道合。 若不是昨晚凌无双一夜都与他在一起,他当真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事先就已经串通好了。 “皇叔觉得呢?”拓跋飏不答,直接将球抛给了拓跋焰烁。 这等军国大事,他定然是不会让任何人觉得他有私心的。 拓跋焰烁闻言,撩袍跪了下去。 “若是大王信任微臣,大王出征期间,微臣定会为大王守住拓跋,不会让人入侵一分一毫。” 他一句话,震惊了在场的两人。 若是拓跋的大军都调走去中原打仗了,谁能保证守得住拓跋的根基? 可是,拓跋焰烁居然敢下这样的保证,到底是相信自己的势力?还是…… 拓跋飏眸光锐利地盯视着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没人能懂。 蓦地,他的唇瓣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那里的拓跋焰烁。 “皇叔都这般保证了,若是孤王再不出兵攻打翾国,趁火打劫,孤王是不是就愧对拓跋的列祖列宗了?”拓跋飏的语气和缓,似乎又夹杂着什么深意传达给拓跋焰烁。 “大王!”莫邪大惊,当即劝道:“万万不可啊!” 拓跋飏却是对他淡定地一摆手,没有搭话,继续盯着拓跋焰烁,等着他的回话…… 拓跋焰烁的唇微弯起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眉眼。 “大王如此问,是否不相信臣能守住拓跋?”他不答反问。 “孤王怎会不信皇叔?”拓跋飏端坐于高坐之上,睨视着他,眼中的神色暗晦不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话并未完。 果真,便又听他道:“只是,孤王答应过父王,定然会做千古一帝,若是背信弃义,违反盟约,叫天下人如何看孤王?” “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再者,兵不厌诈,臣不觉得有何问题。”拓跋焰烁坚持。 “皇叔这话有理。”拓跋飏赞同地点点头,“但皇叔又怎么能保证,孤王就是胜的那个?显国可不是纸老虎。” “臣敢提议让大王出兵,自是有信心不让大王处于败军之位。”拓跋焰烁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几步走到御案前,递了上去。 拓跋飏睨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书信,动作娴熟地抽出里边的信纸,却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微微眯了眸,似在思绪着什么,却又转瞬恢复了常态。 他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信纸,唇角绽开一抹暗晦不明的笑意,“皇叔果真是深谋远略啊!” 拓跋焰烁宠辱不惊,撩袍跪了下去,声音高亢地启奏道:“还请大王下旨出兵,替王后收复国土。” 莫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迷惑地看着这忽来的变故。 他虽然与凌无双情谊颇深,但到底还是忠君爱国的。只是,他仍是无法认同随时背叛盟约的做法,这有违大丈夫的作风。 “今儿孤王乏了,这事容孤王再想想。”拓跋飏说着起身,拓跋焰烁却不打算就此作罢,“还请大王早做决定,若是等无双公主祭拜了太庙,便等于拓跋皇室的一族,若是到时再起兵,只怕会更加惹人非议。” 拓跋飏顿住脚步,视线锐利地落在他的头顶,冷笑着质问道:“皇叔这是在逼孤王?” “臣一心为拓跋。”拓跋焰烁匍匐着身子,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但他如此卑微的姿势,无疑是在逼迫拓跋飏。 “有一点孤王希望皇叔明白,不管孤王是否起兵攻打翾国,凌贵妃也永远都是拓跋的贵妃。”拓跋飏的声音异常的发沉,是提醒,亦是警告。 为国,拓跋焰烁做什么都不为过,但却不是什么人的主意他都能打的。 言罢,他不再犹豫,抬步便向书房外走了去,经过拓跋焰烁的身边时,不带半丝停留。可见,帝王意,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无忧楼前,凌无双站在空旷的土地上,微微发着愣。 冷冽的风吹动她的裙摆,割过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已经不再像初来那会儿一样,一遇到这风就如被刀子割了一般的疼。 甭管你是金枝玉叶,还是普通贫民,人的适应能力果真是强大的。 身后忽然有人拥她入怀,被风打得微凉的身子终于感觉到了些暖意。 她深吸了口气,闻着熟悉的气息,身子又往后靠了靠。 “在想什么?” 耳边不再只有风声,响起了他低淳的声音。 “我在想,若是在这里种些花,无忧楼便不会太寂寞了。”她的视线仍旧落在那一片空地上,语气幽幽地回道。 第68章 相敬如宾暗潮涌(中) “你喜欢什么花?”他的气息洒在她的耳侧,温温的。 她想了想,却没有回答。 花比人娇贵,只怕她喜欢的花,都无法在这里存活。 她沉默,他便也跟着沉默,两个人看着一片空地发呆,可心思却没人在那片空地上。 良久后,她打破沉默,“大王带无双出去转转吧。来了拓跋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出去好好地看看。” “好。”他略微松了些手臂,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却仍旧困她在怀。 “想去哪里?”他们的面庞离得很近,他说话时,热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她的脸上,有些微的痒。 “嗯——”她拉了个长音,似仔细在想。 “情人湖,好不好?”他对她眨眨眼,笑得暧昧。 她不禁红了脸,想起两人初见时,就是那般激烈的场面。她还负气地骑走逍遥,险些送命。 想起逍遥,她又忍耐不住伤感。 “如果有机会,我想再去一次锁龙坳,或许可以找到逍遥和玲珑的尸首。”她略微低了头,用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伤痛。 他深吸一口气,湿热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孤王答应你,我们一定可以重回那里。” 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不识趣。好好的气氛,她非要提锁龙坳。 她小心地打量了下他,见他并没有什么厌恶,或是生气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这厢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道:“你不必紧张,孤王还不至于一听到锁龙坳三个字,就急着要人命。” 还没顺下去的一口气一下子哽在了她的心口,顺了好一会儿,才顺下去。 “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她懊恼地问。 “嗯。”他不客气地点头,“很明显。” “是呀!是呀!我哪里及大王一分喜怒不形于色。”她说着推开他,越发懊恼。 拓跋飏任由她推开,负手站在一旁,自得地说:“孤王早就说过,你并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 “是。大王早就提醒过,小女子却还自不量力,惹人笑话。” “别的能耐没见长,这嘴巴倒是越发厉害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大有不与她一般见识的意思,拉过她的手,向院外走去,“走吧。你不是想出去转转吗?” “就这样去?”凌无双看看两人的打扮,提醒道:“我们还没乔装。” “无忧楼里有让你乔装的衣服吗?”他头也不回,酷酷地反问。 她瘪瘪嘴,虽心有不甘,却被他人家堵得没话回了,只好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任由他拉着她前行。 半个时辰后,拓跋皇城街头,一个体格魁梧,身着粗布衣,外套黑色裘皮马甲,线条刚毅的硬汉,身边领着一个身体瘦弱,做下人打扮,看着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男侍从。 只是,那侍从对他的主子似乎有些不满,始终瘪着嘴,不满地盯着他的后背。 两人之间这一差异,更是吸引了许多路人瞩目,而每一道视线里似乎都带了些热度。 凌无双想不通这是何原因,只觉得诧异,越发觉得那些人的眼神不对,只得快走几步上前,凑近拓跋飏,问道:“他们为何都这般看我们?” 拓跋飏暧昧一笑,却是不答,继续优哉优哉地走着他的路。 凌无双正在纳闷,忽听路边有人窃窃私语。 “可惜这么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子了。” “是啊。居然去给人做了男宠。”另一个人惋惜的附和。 凌无双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过来,男宠? 下一瞬,她的俏脸腾的一下便火烧火燎起来。 这会儿,她才想起近几年来,拓跋民间流行起了圈养男宠。 只是,到底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所以明着来的人并不多。 也难怪这些人看着拓跋飏领着她招摇过市,要盯着他们俩猛看了。 凌无双认定拓跋飏就是故意的。要不然以他那缜密的思维,自是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于是,从这段小插曲后,她便一直瞪着拓跋飏的后背。 拓跋飏却恍若不知,依旧悠哉地逛着。 凌无双看着他那痞子样,不得不称叹,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可以像他这般将每个角色都扮演得如此好。 做帝王时,有帝王的威严和冷绝。做夫君,有夫君的体谅和温柔。走在市井时,有痞子的流里流气。 她不明白一个人是怎么担任好这些角色的,但心里却忍不住的想要佩服他。当然,佩服归佩服,他的恶劣,她还是会记在心里的。 她的心里正鼓着气,却忽来一道粗糙的调戏声,“呦!这娈童倒是俊俏得很。” 她闻言一皱眉,寻声看去时,那人竟是已经走到了近前,抬手就要来摸她的脸。她不禁怒目圆睁,抬手便给了那膀大腰圆的男人一巴掌。 只是,她的小巴掌落在那么大一张脸上,却如同挠痒痒一般。 粗悍的男人揉揉自己的大脸,嘲弄道:“性子倒是很烈,也不看看大爷是谁。” 凌无双不甚在意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他是谁。 有拓跋飏在这,她根本无需害怕任何事情。 男人见她不怕,便又虎道:“大爷可是姓纥奚的。” “那又如何?”凌无双故意粗声粗气地问。但到底是个女人,声音难免有些尖细。 只是,没想到便是这样一道让凌无双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听得男子却是心花怒放,毫不掩饰眼中色迷迷的光。 “纥奚?”凌无双不以为意的重复一遍,复又反问:“那你可知我姓什么?” “你姓什么?”男子被她问得一窘,下意识地问。 “我姓拓跋。”凌无双不急不慢,字字清晰地道。 这会儿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听到她的话,不禁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男人愣了下,当即大怒,“你胆敢忽悠爷,你一个娈童怎么可能姓皇族姓氏拓跋?” 凌无双实在没有闲心与这么个货色多言,不屑地瞥他一眼,便要离开。 男人一见她要走,可不干了,当即高声命令身边的人,“来人,把他给大爷拿下。” 凌无双眼见着几个彪形大汉向自己冲了过来,可拓跋飏就站起距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半点管她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办?视乎只有一条路,打吧,总不能让那些彪形大汉真的抓了自己。 她真后悔,没有带素月出来,还是素月最可靠。 有了刚刚的教训,她深知自己的力气踢打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疼,于是她灵机一动,见那些大汉过来抓她,她一个闪身,便快速转移到了拓跋飏的身后。 那些大汉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武功,自然就让她逃脱了。 拓跋飏微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女人,唇角散开淡淡的笑意。 到底还是不笨,没有赌气的乱来。 “让开。”领头的男人盯视着拓跋飏警告道。 “我若是不让呢?”拓跋飏不以为意的反问。 “找死。”男人已经没了耐心,一拳便对着拓跋飏的脸打了下去。 拓跋飏也不还手,脸向旁边一躲,拳头就对着凌无双的头去了。 凌无双被他的举动气得一咬牙,赶紧向后退了两步,险险地躲开这一拳。 有仇不报,又岂是她的性格? 于是,她刚一站稳,一脚便对着拓跋飏的屁股踢了去。 拓跋飏纵使是英明了一世,也没想到这个小女人这会儿还想着报复他,在他的背后放冷箭。毫不提防之下,他被她一脚踹中,身体直直地向前扑了去,直接扑向那肥头大耳的男人。 凌无双则趁着这个机会,冲出人群,撒腿就跑。 拓跋飏气沉丹田,与男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将将稳住了身子。 看着她逃跑的方向,他的双眸放光,唇角噙着冷笑。 好啊!凌无双,你居然敢算计孤王。 凌无双的脚力哪敌拓跋飏,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他追了上来。 而两人的身后,是一众追赶他们的彪形大汉。 “凌无双,你敢踢孤王?”他跑到她的身侧,压低声音咬牙道。 “彼此彼此,无双还不是跟大王学的。”她说话间转头看了眼被扔在后边不远处的彪形大汉,加快了些奔跑的步子。 拓跋飏闻言,忽然坏坏地笑了,笑得凌无双一身的鸡皮疙瘩,直觉不对。 “孤王是不是也应该给你一脚,让那些人把你抓了去?” 凌无双听得一哆嗦,赶紧服软,“子慕,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吧,她很没骨气。她虽然很清楚他是不会让那些人蹂躏了她的,但吃点苦头也不值得啊! “算你识相。”拓跋飏终于满意了,拉过她的手,扯着她便快跑了起来,一见到小路就转了进去。 初春的午后,一高一矮两抹身影奔跑在拓跋皇城的街头、小巷,唇角笑意在阳光下璀璨,衣摆随风飞动…… 终于在七绕八绕了两刻钟后,他拉着她跑进一条暗巷,停下了脚步。 她靠在墙上喘息,他却忽然压了过来,将他不稳的灼热气息都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她累得已经不行,早就忘记了刚刚他使的坏,顺势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平缓自己的气息。 安静的暗巷里,他们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直到变弱,再到平息得只余她耳边,他强劲的心跳声。 “无双。”他忽然在她的耳边唤她。 “嗯?”她的额头仍旧抵着他的胸口,回答的声音闷闷的。 “给孤王看看。”他在她的耳边打着商量。 她不解,却还是抬起头来,视线懵懂地看向他,却见他的俊颜陡然在她的眼前放大,薄唇极快封住了她的口。 “唔!”她发出短暂的呜咽,心里大骂:“拓跋飏,你又使诈。” 他对她的不满似乎毫无察觉,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拄在她身侧的墙壁上,含着她香甜的唇,越发加深了这个吻。 她在他炽烈的吻下,缓缓闭上圆睁的眼。如小猫一般,软软的腻在他宽广的怀中。随着他的吻渐深,索取越发的激烈,她的呼吸不禁加重,胸口微微地起伏…… 暗巷里,缠绵的浓情似火;暗巷外却有人正看着这一幕,攥紧了身侧的拳。 绵长的吻越发缠绵,他原本揽在她背后的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沿着她的腰侧轻轻地摩擦起来。 拓跋人不像中原人那般讲究礼数,骨子里生性比较豪放,即便是街头亲昵也不算什么。 是以,他这会儿情之所动,手就越发的不规矩起来。在她的腰侧一番摩擦后,捧着她的双股,就将她凌空抱了起来。忽然腾空,吓得她一惊,想要尖叫的声音却被他吞入了口中。她只能下意识地用双腿缠住他强劲的腰肢,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惊慌中,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有多么恼人。 经过刚刚那一番惊吓,她这会儿已经回了些神。 “别……”凌无双的脸蛋火红一片,又热又胀。 他的气息同样不稳,定定地凝着她,尽量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无双,我想让你成为孤王的女人。” “别在这里。”她微垂眼睑,羞于启齿地回。 做他的女人,她从不挣扎,她是他的妻,那本就是她的分内事。 他扣住她的下颚,抬起她醉红的俏脸,凝着她眼中的那一抹落寞,心里本应该怒火滔天。可是,他竟是出奇的没有怒火,只感觉到了微微的疼意。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得她有些不适,想要回避时,却听他说:“孤王不希望你将这事当成了任务。” 她的眼中有震惊滑过,但一闪而过,被她迅速掩了去。 “不是任务。”她回答的声音底气不足,即便她真的觉得她或许并没有将这事当成任务。 第69章 相敬如宾暗潮涌(下) 她只是觉得她是他的妻子,圆房是情理之中。但,这般想来,她就当真底气不足了。到底,她心里对他还是没有那种彻骨的爱。 上一段情殇太重,她暂时还没有爱人的能力。或许,她也不想再爱了,因为爱太伤人…… 相敬如宾,不也很好吗? 世间多的是这样的夫妻,那些人也都是在相敬相爱中一起携手走过这一生。 他将她稳稳的放在地上,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孤王不逼你。” 她闻言,心里不禁丝丝的疼。 他对她似乎总是有所期待,可是她最后给他的却都是失望,而他皆会选择退步。 这样的他,让她总觉得亏欠。 “走吧。”他拉着她,快步向暗巷外走去。 “去哪里?”她在后边快步跟着。 “你不是有个愿望是尝尽天下美食吗?孤王带你去吃塞外那些好吃的。”他边走边说。 她闻言愣了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转头,自得地反问:“你的事情有孤王不知道的吗?” 被人看透了,总是有些不爽,她便撅着嘴嘟囔道:“大王还真是神通广大。” “是子慕。”拓跋飏不满地提醒道。 “好,子慕。拓跋子慕。”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忽听他惊呼一声“小心”,下一瞬,她已经被他带入了怀中,有凛冽的杀气从她的耳边划过,她垂落的发竟都被那锋利的剑气给削断。 若不是他的动作快,迅速抱过她,她这会儿或许已经被割去头颅,成了剑下亡魂。 刀光剑影间,他抱着她被逼得向巷子里退了去。 她这会儿才看清,三个蒙面的黑衣刺客,正手提着锋芒毕露的剑逼近着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经历了刚刚的生死关头,她怎么会不明白,刺客是奔着她来的。 “想杀你也要看看他们的能耐。”拓跋飏不急不缓地说,抱着她腾空而起,便在这时,局势发生了逆转,从暗巷两旁的房顶上飞下数人,将刺客团团围住。 这些人做拓跋打扮,并未蒙面,招招凌厉地对着三名刺客袭击了去。 她与他站在屋顶,看着小巷里的激战,问:“他们是你的人?” 他闻声看向她,沉默了片刻,才回:“嗯。” 她得到了答案,眼睫微微下垂,开始一阵绵长的沉默。 “在怪孤王?”他的声音徐徐的从她的头顶传来,听不出半丝情绪。 “没有。”她回得无波无澜,声音却明显有些压抑。 “孤王有十足的把握。”他咬牙肯定地说。 她听出他的语气不善,侧头看向他,声音不禁也凌厉了些,“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她说着转过头,将他原本看不到的另一侧脖颈对上他的视线。他这才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条不算长的血痕,正有血珠子滚出。 若是他当时抱着她躲得慢一点,她这会儿只怕已经毙命。 他拧眉凝着她的伤口好一会儿,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反倒是抬臂想要来抱她。 她的身体一侧,躲了开,却忘记了这里不是平路,而是屋顶,脚下的瓦片一松,滑了下,她整个人向下摔了去。 他一惊,迅速伸出长臂拦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不再看暗巷里的激战,直接飞身而起,迅速离开。 半个时辰后,无忧楼。 素月抿着眉,将指尖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凌无双的脖颈上。 伤口虽然很浅,但是素月毕竟武功深厚,剑伤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她将药膏涂好,收好东西,才问道:“公主怎么会受伤?” “一颗棋子的命运,就是随时都要摆在险处诱敌。”凌无双自嘲一笑,站起身,向楼下走去。 她在二楼停下脚步,看着那盘残局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走向棋盘。 经过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任谁都不可能再有心情在市井之间晃悠了。 是以,拓跋飏带她直接回了宫。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将她送回无忧楼,便离开了。 他们苦心经营的相敬如宾,在那一场刺杀后,再次被掀去了表象。 原来,不真诚的感情真的经不起考验。 凌无双不想说话,素月便也不问,静静地侯在一边。 良久后,凌无双缓缓开口道:“素月,今天在街上,有人想要刺杀本宫。” 很明显,拓跋飏的周围早就埋伏了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而是让那几名刺客靠近他们,为的就是试探那几名刺客。 要不然拓跋飏的暗卫早就动手,在他们不知不觉间解决了那些刺客。 只是,她不懂,拓跋飏这一番试探,为的到底是什么? 但,不管他为的是什么,他这样罔顾她的生死,都已经伤了她的心。 他怎么可以在那样的温情后,这般待她? “有人要刺杀公主?”素月一惊,下意识的猜测,“难道是纥奚部落的人?” “本宫想,大王应该知道是谁。”凌无双抬手,青葱般的指尖夹住一颗棋子,挪动了一步。 “今儿的事是大王安排的?”素月怒问。 凌无双不语,继续摆弄着棋盘上的残局。 素月真的不得不再次佩服凌无双了,这个时候还能有心思去研究棋局。 只是,她不懂,凌无双不过是在用这种办法,来缓解自己的心情。 这里是拓跋飏的天下,纵使她对今儿的事情不满,可以气,可以怒,却也只能忍下。 “公主,要奴婢去查查吗?”素月问。 “不必了,大王知道是谁就行了。”凌无双当即阻止她的想法,拓跋飏那般谨慎的人,若是她这个时候动作,他肯定有所察觉。是以,他们这个时候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是。”素月领命。 凌无双继续研究那棋局,时而挪动一下棋子。 半个时辰后,她叹了声,又将棋子搬回原处,继续看着棋局发愣,至此不再动棋盘上的棋子。 “公主无需忧心,以后有素月在,定然不会让公主再受伤。”素月忽然跪了下去。 “素月。”凌无双扶起她,也跟着她一起起身,“谢谢。” “公主?”素月不解,惊讶地看着她。 凌无双笑了笑,并没有为她解惑。 那种飘零中得到一丝温暖的感觉,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走吧。我们去见一个人。”她松开素月的手,向门外走去。 如果这里还会有人和她是一样的心思,那就只有周清漪了。 周清漪看着被宫人领进门的凌无双,端庄且温和地笑着起身,迎了过来。 “凌贵妃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望本宫?” 正常来说,妃子是要每日来给王后请安的,可是凌无双有了拓跋飏的特许,可以不跪任何人。是以,这安也就可请可不请了。 “见过王后娘娘。”凌无双微一欠身,周清漪赶紧来扶,“这可使不得,凌贵妃现在身份非同一般。” 凌无双直起身,谦和地微笑,“不管臣妾是何身份,王后娘娘都是大王的妻,这礼是理所应当的。” “凌贵妃这张嘴还真是甜。”周清漪拍拍她的手,却在看到她脖颈上的伤后,不禁一皱眉,“这脖子是怎么了?” 凌无双故意愣了下,好似没想到她会问,随后才笑着回,“上午的时候,与大王出宫游玩,路上遇到三个小贼伤的。” 她说的不轻不重,好似随口带过,但有拓跋飏在,一般的小贼哪里伤得到她?只会是刺客。 “这小贼还真是不开眼。”周清漪笑笑,别有深意地道:“凌贵妃今儿过来,只怕不是与本宫分享这倒霉事的吧?” 她将话头挑明,凌无双也不再客气,直接道:“想必王后娘娘已经知道,显国发兵攻打翾国了。” 周清漪不语,但唇角的笑意明显已经绷不住了。 如今种种,她不得不想到显国发兵攻打周国时的情景。 那时,她用尽了一切办法,最终仍是没能让拓跋飏答应发兵。 他只是说:“等时机到了,孤王一定会帮你夺回周国。” 她又怎么会不懂,即便有一日,他可以做到他的承诺,但周国的国土,也不会再是周国的。 “想必王后娘娘定然也希望周皇子有朝一日重返中原再掌大权吧?”凌无双复又问。 周清漪依旧不接话,她知道凌无双是有备而来,她倒是要听听,她会给她开出怎样的条件。 “若是当初周国的悲剧再次发生在翾国身上,相信臣妾,周国将再无翻身的机会。”凌无双唇角的笑意凌厉且冷冽,“届时,拓跋大军会直挺中原,与皇甫睿渊各占一方。” “哈哈哈!”周清漪忽然大笑,笑得尽是讽刺,“枉大王那么疼你,给你无尽的殊荣,你竟然想要算计他。可是,本宫为何要与你合谋?即便江山异性,但本宫还是拓跋的王后。” “王后娘娘以为这个位置王后娘娘可以坐稳吗?”凌无双的眸色清冷,讽刺的笑,阴恻恻的提醒,“别忘记了纥奚家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只是从潇纯死前的只字片语中猜出,或许拓跋飏在意的那个女人也是纥奚家的女人。 周清漪闻言,眸色刹变。 “凌无双,本宫还真是小看你了。本宫在这拓跋皇宫里十年,只怕还没有你知道的秘密多。难怪你皇兄会将一个被世人传得不学无术的女子送来拓跋。”周清漪有些咬牙切齿,又有几分欣赏她。 “不管是王后还是无双,都希望自己心里的那片土地繁荣,不是吗?” 她们也算是同命相怜了,她相信她会懂她。 周清漪对于她的温和并不领情,冷声道:“说吧。你想让本宫做什么?” 于她而言,凌无双再如何,都是夺去了她夫君宠爱的女人,她没有办法真心地喜欢她。 至于她的提议,她可以听,但答应不答应就看她能得到多少好处。 “想办法让鲜于出兵,攻打显国。”凌无双字字凌厉,割到的却是自己的心。 “呵呵!”周清漪愣了下,随即失笑,“凌无双你果真比本宫狠多了。” 凌无双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丝毫不念及昔日旧情,竟是联合她,想要覆灭显国。 可是,皇甫睿渊先挑起了战火,她没得选择。 她本想等着拓跋飏的决定,但今儿他罔顾她的生死一事,让她忽然间明白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不能让周国的悲剧,在翾国身上重演。 她相信,拓跋飏如今一定与周景澜联合了,而周清漪也一定有办法联系到周景澜。 她想要利用他们想复国的心思,让皇甫睿渊腹背受敌,也只有这样,翾国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若是王后能让鲜于出兵,覆灭显国后,翾国愿意与周国平分天下。”凌无双不理她的嘲弄,承诺道。 “鲜于如今的势力还不如拓跋,只怕帮不上翾国多大的忙。”她冷漠地回,大有婉拒的意思。 但,凌无双知道,她其实不是真的想要拒绝,她只是不相信她,不愿意太早暴露了自己的锋芒而已。 “臣妾相信周皇子的实力。”凌无双意有所指,见她眼中的神色略微有些闪烁,便继续道:“再者,若是鲜于都出兵了,大王怎么会甘心不去分一杯羹呢?届时天下乱,岂不是周国复国的最好时机?” 凌无双顿住话,打量着她暗晦不明的神色。 “王后想想吧!若是不愿,臣妾便只能去求大王了。但若是大王出兵,覆灭的不管是翾国,还是显国,这天下都定然没有周家人的份了。” 话落,凌无双不再多做停留,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开。 剩下的只能看周清漪了,毕竟每个女人想要的都不一样。 出了翊宁院,凌无双忽然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得那一处疼得她的额上渗出了冷汗来。 “公主!”素月看出她的不对劲,赶忙来扶她,却见她的眼中有水雾闪动,听她声音如蚊虫一般低低地说:“素月,其实本宫与拓跋飏是一种人,我们为了自己的国家,同样都可以伤害任何人。” 在想要联合鲜于覆灭显国的时候,她几乎没有犹豫。 只是,既然没有犹豫,为何在想到这事时,她的心会如此疼? “公主!”素月惊呼的声音再起,她不解一向稳重的素月今儿为何总是大惊小怪的? 她努力地想要看清素月,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有几个素月的影子在晃动。渐渐的,身子也跟着无力的软了下去,唯有心口处的疼越发清晰。 黑红色的液体溢出她的樱唇,流过她白皙的下巴,在阳光的照耀下,出奇的让人惊心…… 第70章 情深情绝皆君恩(上) 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无忧楼内,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瑟缩的身子这会儿正被拓跋飏高大的人影笼罩着,他的视线正狠辣地盯视着他,似要随时将他撕碎一般。 终于,太医再也坚持不住,哭嚎着求道:“大王开恩,大王开恩。” “你之前不是与孤王说,凌贵妃的毒没事吗?”拓跋飏的声音里好似啐了冰一样的寒。 他肯定,不是这次的剑伤让她中了毒。 回来的一路上,她虽然都对他不理不睬,但那伤口只需一眼,就不难看出鲜红的血液是没有中毒的迹象。 是以,他一下子便想到了她上次中毒的事情。 “臣……臣上次诊断,当真是觉得贵妃娘娘无碍……”太医磕磕巴巴地妄图狡辩。 “她到底是真的无碍?还是你有心隐瞒孤王?”拓跋飏的眸子又是一狠,一道带着杀气的利芒直直地刺向太医。 “臣不敢欺瞒大王,臣当时真的未诊出……”太医已经吓得半死,却还是据理力争的为自己辩解。 “是吗?”拓跋飏的唇畔忽然绽开一抹弧度,缓缓蹲下身,大掌扣住他的肩膀,狠狠地用了力。 太医只觉得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她疼得额上冷寒直冒,却不敢叫出声。 良久后,他只听得帝王压低了声音,狠狠地提醒道:“难道不是王后逼你的吗?” 太医一哆嗦,震惊地看向拓跋飏。 “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只会连累了你的家人。”拓跋飏唇畔的弧度越发的明显,笑意却未达寒彻的眼底。 太医眼中的怔愣与震惊化开,当即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臣知罪,是王后指使罪臣的,还请大王开恩。” 拓跋飏收起唇畔嗜血的笑意,蓦地起了身。 “来人,将这庸医给孤王拉下去,听候发落。”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沉霾。 立刻有侍卫冲了进来,将吓得已经瘫软的太医拉了下去。 所有侍卫退出去后,冀安请示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人虽然不聪明,但到底还是了解拓跋飏的。 “传孤王旨意,太医招供,王后与其串通,欲毒害凌贵妃。事情彻底查清前,王后周清漪不得再迈出寝宫一步。” “是,属下遵命。”冀安领命,迅速退了下去。 拓跋飏看着一开一合的无忧楼殿门,眼中的神色暗晦不明。 凌无双觉得心口如被虫子啃噬一般的疼,那痛意已经折磨得她昏昏沉沉。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素月蹲在床边,急切地帮她擦着汗,想着太医刚刚束手无策的样子,她就心急火燎。 她真是该死,居然连主子什么时候中毒的都浑然不觉。 “本宫身上的蛊毒到底还是没有解。”她声音虚弱的呢喃,这感觉与上次一样,她又怎么会不知晓? “怎么会?”素月手上的动作一顿,“上次幻影姑娘来了以后,主子不是好了吗?” “想必……只是暂时的好了……”凌无双低喃。 “奴婢这就派人再去寻找幻影姑娘。”素月刚要起身离开,却被凌无双握住了手腕,“不用去了,若是幻影有办法,定然不会不救本宫,想必她也是没有办法。”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幻影如今已经化身为朵画,这里边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她不想总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去影响她的生活。 “公主……”素月停下脚步,急得不行。 “大王会有办法的……”她的唇畔绽开一抹凄绝的笑,这个时候她除了信任他,已经别无他法。 “公主……”素月刚要出声,却忽然感觉到有人进门。 若不是她之前又急又怒,早就能察觉到有人来了,也不会等到这会儿人已经在门口了才感觉到。 她站起身,向门口看去,便见拓跋飏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是否听到了她们的话。 “素月……你下去吧……”凌无双声音虚弱地吩咐道。 “是。”素月领命退了下去,拓跋飏才抬步来到床边坐下,握住凌无双的手。 “无双,你放心,孤王一定会想到办法,保你平安。”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黑眸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她努力的想要看懂他的情绪,可是她看不懂。亦或是她看懂了,也不敢相信他了。 她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他见状,赶忙弯身扶她,将她抱入怀中。 她在他的怀中微侧头,唇角的浅笑如一朵就要凋零的梨花,让人看了心酸。 “大王,无双若是不在了,你会记得无双吗?”她望着他的眼,想要找到一丝属于他的在乎。 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她的夫君。 “不要乱说话,没有孤王的允许,没人能取了你的命。”他又紧了紧怀抱,眼中已经有了戾色,那是他的决心。 “呵!”她无奈的失笑,“真霸道。” 他不理她的调侃,用衣袖为她拭了拭额头的汗。 “孤王会派人去找幻影。”他保证的话说得咬牙切齿。 也难怪他会如此,幻影和皇甫睿翀出宫前,他是私下见过幻影的。 那时,幻影明明保证,凌无双的毒已经全部都解了,没事了,怎么都没有想到,还会有今日的复发。 “不要找她,让她好好地过她想要的日子吧。”她扯着他的衣袖,赶忙求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别人着想?”拓跋飏不禁发怒,为何在她心里那么多人重要,她可以设身处地地为那些人着想,却不愿意为他想一想呢? “她不是别人,是我的妹妹……”凌无双不认同的反驳。 “对,孤王怎么差点忘记了,任何人在你心里,都没有你的血脉至亲重要。”他别过脸,不愿看她,却终是没有撒手丢开她。 她知道,他这气话指的不单单是幻影,还有皇兄。 “大王与无双虽无血缘,亦是无双的亲人。”她握住他揽在她胸前的手,“那大王呢?可当无双是妻?” 他被她问得哑然,他想说,他一直认可她的地位,但今日种种却让他无法理直气壮。 他不说话,她便又继续道:“大王罔顾无双的生死……无双不恨……只是伤心……” 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是在乎他的。 “无双!”他纳她入怀,声音微微有些发哽。 她靠在他的怀中淡淡的笑,即便是如此痛,她还是笑着。 或许,在身边人的眼里,命运给她的是不公,便是她自己,也曾这般想过。可是,如今她释然了,大概命运如此安排,还有别的意义吧。 她知他的心里定是五味杂陈,千般滋味。但,这也是他一点点的在改变。 “大王……无双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她疼得浑身都要虚脱了,一直这般清醒着说话,当真是太累了。 “嗯。”他点点头,将她放平躺在床上,随手拉了拉床旁的铃铛。 须臾,便有宫人在门外请示:“大王有何吩咐。” “去取些安神的熏香来。”拓跋飏吩咐道。 凌无双闻言,感激地对他笑笑。 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真是些安神的熏香,赶快睡过去。 “孤王一定会救你的。”他一边为她擦着汗,一边保证道。 “我知道……”她一直是相信这一点的。他可以罔顾她的生死,但若是能救她,他不会不救。 “今儿的事……”他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又羞于启齿。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冀安的声音,“大王,王后要见您,说有要事向大王禀报。” 凌无双闻言,眼中的痛色一闪,周清漪不会是最后选了拓跋飏,决定出卖她吧? “知道了。”拓跋飏沉声回了句,却并未动。 “大王不去见王后吗?”凌无双试探着问。 “等熏香送来了,孤王再过去。”他说着为她拉好身上的锦被。 凌无双本被疼痛煎熬的心,这会儿又忐忑了起来。 周清漪虽然一心想复国,但难保不会为了安乐的日子选了拓跋飏。 他的眸光到底是犀利的,即便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愁眉苦脸,他还是看出了她那些微的思绪。他哄道:“别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你都是孤王的无双。” 他如此说,她连回避都不能了,索性问:“若是无双犯了错……大王会原谅无双吗?” “会。”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 她闻言,唇畔再次绽起虚弱的笑。 宫人送了熏香进来,拓跋飏又召了素月进来伺候,才起身离开。 凌无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虽然,她很清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处死她。但,若是周清漪出卖了她,他心里只怕是不能不怪她的。 深吸了口气,她轻轻地落下眼帘,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 周清漪这一次没有闹,没有摔东西,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 可是,她还是想问问拓跋飏,到底是为什么? 她上了极其艳丽的妆,这是除了大婚时,她入宫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装扮。 若这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后的对话,她想要娇艳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拓跋飏来时,并没有让内侍通传,直接便进了主殿的大厅。 那时,她正端坐在椅子上,高贵且娇艳,就如同十四岁嫁给他的那一年一样。 “你找孤王有事?”他视线淡漠地看着她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今日的不同。 “为何?”她问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刚一开口,就散了去。 “什么为何?”拓跋飏微一抿眉,似根本不懂她的问题。 “明明是凌无双的错,为何你圈禁的却是我?”周清漪从椅子上站起,声音不禁有些拔高。 “她被你毒得现在生死未卜,她有何错?”拓跋飏的唇角微微牵动,有的却只是冷冽和无情。 “不是我,你知道不是我。”她的声音不稳,恨不得冲上去。 “难道不是你在点心里下了毒?”拓跋飏嗤笑,看着她的眼神越发蔑视。 “是,我是在点心里下了毒。可是大王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毒不足以致命。”周清漪没想到她当初布置的假象,隐患会遗留到了今天。 当初,他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她。她还沾沾自喜的认为她到底是他的正妻,他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原来,那事从来没有过去。 “不足以致命?那为何她如今会这般痛苦?”拓跋飏仍是冷漠地盯着她,没有半丝的动容,“你找孤王来就只为说这些?”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跌跌撞撞地冲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的胳膊问:“我不懂,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们十年夫妻,我就当真半分都比不上凌无双吗?” 拓跋飏不为所动,眼神越发冷漠。 她看着这样的他,到底还是失望地垂下手臂,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 “大王一直都很清楚,凌无双的毒并非我所下,之所以会让太医冤枉我,这个时候囚禁我,不过是想让凌无双的计划不能实施。可是我不懂,大王最恨的不应该是她吗?为何要将这罪过强加在我的身上?” 几句话落,周清漪已是满脸的泪水,往日的端庄早已经消失不见,便是连“臣妾”也不自称了。 她恨,怎么能不恨? 她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了十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拓跋飏只是无情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向外走了去。 周清漪看着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不禁急了,她精心装扮了这一身的华丽,为的不是他几个无情的眼神,她想知道她到底哪里错了,想知道到底是为何。 她急切地向前跑了两步,嘶喊道:“为何?” 第71章 情深情绝皆君恩(中) 拓跋飏闻声,微顿了脚步,“你觉得孤王会喜欢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吗?” 周清漪如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定在原地,喃喃地说:“臣妾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 她的话音刚一落下,背对着她的男人却缓缓转了身,冷笑着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臣妾没有。”周清漪下意识地摇头,“臣妾一心向善,怎么会是佛口蛇心。” “孤王早就警告过你,不去踩孤王的底线,就没有人能撼动你王后的位置。可是,你偏偏不听,自以为自己的那些手段可以瞒天过海。”拓跋飏阴霾的双眼中杀气涌动。 周清漪的身子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第一次敢怨恨地盯视着他。 “大王不想与我皇兄联合了?”她不禁也发了狠,甚至带了几分威胁,“大王应该很清楚,皇兄身后的势力,不只是鲜于。” “孤王自然清楚。”拓跋飏不紧不慢地回,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不是已经送了密信给你皇兄,要他出兵攻打显国,与翾国联合了吗?如今,孤王囚禁了你,不正好是在帮你皇兄下定决心与翾国联合吗?” “你怎么会知道?”周清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是凌无双告诉你的?” “呵呵!你以为她会告诉孤王吗?”拓跋飏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嘲讽和不屑。 “大王不愧是大王,竟是将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耍得团团转。”周清漪眼中的恨意渐渐散去,十年的青春与付出,才让她看清了一个道理,任何人都只是能拓跋飏棋盘上的棋子…… 她看着他无情地转了身,她忽然意识到,若是他这一次走出这里,她只怕一生都无法再翻身,无法走出这里了。 “大王不想要解药救凌无双吗?”她忽然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说。 拓跋飏闻言,顿住脚步,不急不缓地转身看向她,唇角滑过一抹极为讽刺的笑,却没有接话。 “大王这是何意?”周清漪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王后的条件是什么?”他依旧鄙夷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答案没有多少期待。 “只要大王还本宫清白,本宫自然会帮大王救无双公主。”周清漪故意咬重“公主”两个字,提醒着他,凌无双不能出事的身份。 “呵呵!”拓跋飏轻蔑地笑,“王后,如果孤王是你,就会要求离宫,而非继续留下。” 周清漪一怔,讽刺地问:“大王会让臣妾离开吗?” 她没说的是,就算是他放她离开,她也走不出这里了。他是她的夫君,她从十四岁就踏上了这片土地,她注定一生都走出不出这里了。 “你说呢?”他的唇瓣一掀,说地是最无情的反问。 “臣妾也不想离开,臣妾甚为喜欢这王后的位置。”周清漪含恨的神情有些狰狞,“大王为了无双公主的安危,一定会答应还臣妾一个清白的,对不对?” “既然王后已经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又何来解药?”拓跋飏嘲讽地反问。 周清漪一哽,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她好似预示到了自己的下场,狠狠地瞪着他,泪水滚过脸颊,“我们十载夫妻,大王怎么可以如此绝情?” “就因为你我十载夫妻,是以孤王才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一次一次罔顾人命,满手鲜血。”拓跋飏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她在最无邪的年纪,做了他的正妻,也算与他一起见证了拓跋的兴旺,他怎么会对她半点感情都没有? 只是,她终究没有做一朵白莲花,甘愿让自己的素手染血。 “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双手染血?大王之前不是也放过臣妾了?如今才来翻后账,才嫌臣妾双手染血,无非就是大王想让自己心安理得找的借口。”周清漪不甘,“纵使臣妾有错,但大王看着周国灭亡,不施予援手,还不足以报复臣妾吗?” 拓跋飏定定地凝着她,对她有的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她在等,哪怕一点点的动容,那样她才有生的希望。 然而,他终是决绝地转身,没有再给她半句话。 “纵使臣妾千错万错,但臣妾对大王的心是真的。”她在他的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眼见着他的身影已经迈出了门,她不甘心地又道:“在大王心里,所有女人都不过是利用的棋子而已。我的今日,就是凌无双的明日,哈哈哈……” 拓跋飏的背影僵了下,脚步不停,径自离开,并没有为她的话做半分的停留。 他这厢踏出翊宁院的宫门,一直守在门前的冀安,赶紧快步跟了上来。 他虽然不知全过程,大概也听到了周清漪喊关于解药的事情。 “大王当真不救无双公主?”他不禁有些着急,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的主子那么无情。 拓跋飏看着他,嘲弄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大王,无双公主毕竟救过大王的命。”冀安有着塞外汉子的爽朗,义薄云天,他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知恩图报都是应该的。 “你觉得王后能救得了她?”拓跋飏有些恼怒地问。 “属下……”冀安迟疑了下,疑惑地问道:“难道王后没有解药?” 拓跋飏不再搭话,她本就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做法,他早已经习惯了世人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 冀安从后跟着,打量着主子的背影,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 王后不能救无双公主?意思是说毒不是她下的?那为何主子会突然下令囚禁了王后? 冀安觉得这事有点太复杂,凭着他的脑袋是想不明白了。 “冀安,你立刻派人去找幻影。”拓跋飏顿了顿,沉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幻影。” “是,大王。”冀安当即领命,心里不禁舒服了些,拓跋飏肯找幻影来,就证明他不会对凌无双见死不救。 凌无双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一开始心口的疼还缠绕着她,后来随着入眠,痛意竟是渐渐的散去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黑,无忧楼点着不算明亮的灯烛。 她刚轻轻一动,素月立刻发现,紧张地道:“公主,你醒了。” “嗯。”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睁开眼看向满脸急切的素月,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别担心,不疼了。” “不疼了?”素月有些不敢置信。 “嗯,不疼了。”凌无双挣扎着想要起身,素月赶忙伸手来扶她。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月迷茫地看着她。 “这次的感觉跟上次的感觉差不多,是一种啃噬的疼,只是比上次更剧烈些。”凌无双按着心口,陷入了深思。 “难道是公主身上的蛊毒还没有解?”素月惊问。 “也不是没有可能。”凌无双的唇畔依旧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好似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境况。 “幻影姑娘怎么可以如此待公主。”素月不禁有些怒了。 “住口。”凌无双当即呵斥,“幻影若是能救本宫,她不会不救。” “是。奴婢知罪。”素月了解她的性子,自是不敢往下再说。 “大王呢?”她的眼中略带思绪。 “大王一个时辰前来过,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公主后,就离开了。”素月如实以报。 “今日可有发生何事?”她总觉得依拓跋飏的性格,不会什么都不做。 “大王囚禁了王后,之后又去见了王后,便再无其他的事了。”素月回。 凌无双的神色一沉,肯定地道:“想必大王已经知道本宫去找王后的目的了。” “大王怎么会知道?”素月震惊,“当时奴婢守在殿外,确定无人接近。难道是王后告诉大王的?” “不会。”凌无双肯定地道:“王后根本就不相信大王对她有感情,是以,她不会放过任何能复国的机会。” “那……”素月越发不解。 “是本宫低估了大王。”凌无双叹了声,不再开口。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谋划成功了,其实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显国,皇宫御书房。 绮罗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着墨,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到底还是怕皇甫睿渊的,只要他发怒,他随时都可能杀了她。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这辈子,她流离失所,吃过太多苦,心里唯念可以成为天下间最强大男人的女人,也只有这样,才没人敢再欺辱她。 是以,不管这个开端要付出多少,吃多少的苦头,她都不后悔。 皇甫睿渊合上手中的奏折,忽然问:“依你对拓跋飏的了解,他这次会出兵吗?” 他突然出声,吓得她的手一抖,险些将墨汁溅出。但她旋即恢复常态,回道:“若是按他以往的性格,他会出兵,但攻打的只能是鲜于,或是翾国。” 她已经不在意在他的面前露出锋芒,因为她很清楚,他留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曾经,她还自信的以为是她能瞒天过海,如今才懂,不过是她一直没猜到他的目的。 “若是他攻打显国呢?”皇甫睿渊的眼中有抹锋芒闪过。 绮罗想了想,回道:“兵不厌诈,用兵贵在多变,这也不无可能。” “你该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陡然变冷,已经染了怒意。 “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绮罗的唇畔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想知道拓跋飏是否在意无双公主?” “这不是你与朕说话该有的态度。”皇甫睿渊的眼神陡然变狠。 “是,臣妾怎么就忘记了,臣妾于皇上而言,命贱如草芥,若不是臣妾的出身特殊,还有些用处,大王又怎么会留着臣妾呢?”绮罗平静地说,并无半点自怨自艾的情绪。 总有一天,她会改变这样的局面。 她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她一定会帮他得到的。 “你这是在提醒朕?”皇甫睿渊从龙椅上起身,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仰视着他。 “臣妾不敢。”她并无以前的唯唯诺诺。 “绮罗,朕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说话间,口中喷洒出的薄薄气息如凉霜一般洒在她的脸上。 她不禁瑟缩一下,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大王想要的,绮罗也会帮大王得到。” 他见她如此,怒极反笑,收回扣着她下巴的手,饶有兴趣地问道:“哦?绮罗打算何时帮朕实现?” “只要我们抓住了拓跋飏的软肋,他必然会主动用无双公主换回那人。”绮罗笃定地说。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好姐妹吧。”皇甫睿渊倒是有几分欣赏地看着她,“你为了帮她逃出周国皇宫,主动扮成她,让朕的人抓到。” “是。”绮罗的脸色有些白,“是以,臣妾才敢肯定,她为了臣妾一定会来的。” “啪啪啪。”皇甫睿渊连拍了三下巴掌,赞赏道:“不枉朕留下你。” 绮罗挤出一抹笑,眼中闪过狠辣的光。 她不后悔如此,也不觉得自己无耻,因为她一直以来只相信一个道理,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塞外小城,虽不是什么避世之地,但这里民风淳朴,邻里间相互帮助,日子平淡却温馨。 特别是皇甫睿翀是个文雅的人,经常舞文弄墨,偶尔还会摆弄一下乐器,就更讨邻里间的喜欢了。 只是,幻影却不同于他。 她大多的时候很安静,别说邻里间,就是跟皇甫睿翀的话也不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像普通的平凡夫妻,又有些怪异的气氛在流转,只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说。 皇甫睿翀较比之前关怀的态度,如今更是努力了些,夜里总是抱着她,一遍遍的与她讲着他从小到大的事情。 他说,他想与她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想要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他说过了小时候的事情,说过了对凌无双的懵懂情愫以及后来的痴恋。这一夜,他的故事里,走进了另一个女子,叫幻影。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他紧了紧抱着他的怀抱,感叹道。 夜凉如水,静得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喜欢过她吗?”她主动打破沉默,语气平缓地问。 只是,听似没有什么期待的声音,若是细细聆听,便会发现声音里隐忍夹着一丝期待。 “呵呵。”他闻言,忽然自嘲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挣了挣他的怀抱,昂头看向他。 “我在笑自己当初的死要面子。”他苦涩地回。 “嗯?”她越发不解。 “她的武功太高,总让我丢了男子汉的面子。是以,那时候我以为我是讨厌她的。”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沉,透着伤与痛。 再回首,原来他真的错过了很多…… 她愣了下,不解地问:“武功高,可以保护皇甫大哥,不好吗?” 他凝着她,眼中的思绪有些凝带。 成亲后,他几次要她叫他“相公”,她不拒绝,也不叫。 他忽然有些怕了,怕他不管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好。”他肯定地回了一个字,却比谁都清楚,他这一声“好”,只怕是晚了。 她闻声,忽然便沉默了。 第72章 情深情绝皆君恩(下) “怎么了?有心事?”他故意笑呵呵地问,他不喜欢两人之间这样莫名的沉默。 “若是以后我能给皇甫大哥生个儿子,他也可以保护皇甫大哥。”她微垂眼睑,轻声回。 “……好。”他微一迟疑,紧了紧手臂,大掌捧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入怀中,却一个人在暗夜中苦涩的笑。 生个儿子好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留住她的脚步…… 凌无双与拓跋飏大婚的第二天夜里,拓跋飏去了纥奚沅紫的院里。 从此,拓跋皇宫的宫人们,再次看清了一个道理,在拓跋皇宫里,没有人可以撼动纥奚沅紫的位置,以及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素月带来消息时,语气微微透着愤怒。 凌无双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本宫只怕大王是故意疏离本宫,不会再带着本宫去太庙祭祖了。” “公主的意思是大王准备毁坏与翾国之间的盟约?”素月惊问。若是这般,那公主的付出算什么? “除此之外,本宫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凌无双苦笑,她真怕自己的一切牺牲都变成了笑话。 “公主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婢联系部下送公主立刻离开拓跋?”素月当即问道。 和亲前,凌灏离曾交代过她,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若是两国的契约毁于一旦,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安全护送公主回国。 “本宫现在还不能离开。”她想也未想的拒绝,“或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主,大王与周后十年夫妻,都能不救周国,如今更是囚禁了她。公主就不怕重蹈周后的覆辙吗?”素月第一次坚决反对主子的决定。 “怕,本宫比谁都怕。”凌无双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的恐惧,“可是,如今一切尚在猜测,若本宫离开了,天下会如何看待翾国?” “若是等到大王发兵,公主再想走就难了。”素月急切的提醒。 凌无双闻言,涩然一笑,即便是现在,若是拓跋飏不想让她们离开,她们也一定走不了。 也许拓跋飏的能力还不足以雄霸天下,但在拓跋的土地上,还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她不想与素月说这些,灭了自己人的气势。 于是,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本宫累了,想休息了。” 素月有话还要说,但看凌无双的脸色不好,也只好领命退了下去。 只是,在这样的夜里,凌无双哪里还会有半点睡意? 素月离开后,她下了三楼,来到一楼大殿,盘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用打坐来平缓内心的烦躁。 这果真是个好办法,她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最后便连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紧闭的殿门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吱呀呀的开门声还未落下,有人进门的脚步声接着又响了起来。 来人的脚步微顿了下,应该是发现了在打坐的她。 随后,他动作极轻地关上门,缓步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想要打扰她的意思。 她知道是他,因为能从正门进无忧楼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而且,她忽然发现,她对他身上的气息,竟是如此熟悉。 难怪母后说,日子久了,总会相互习惯,生了感情的。她对他,定然也是生了些感情。 之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这会儿变得又浮躁起来。 既然如此,打坐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她从容的起身,淡声道:“无双不打扰大王了。” 话落,她刚要离开,便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静默地看着前方,也不挣扎,也不开口。 “无双,你不信孤王?”他忽然打破静默,开口问她。 “无双可以信任大王吗?” 暗夜里,她的唇畔滑过一抹心酸的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渐渐地已经忘记了如何去信任。并非她觉得人心险恶,只是她不敢去信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她害怕自己亲手将翾国置于险地。她更害怕自己的付出白费。自己对挚爱的放弃和执着,会成了一场笑话。 “你可以。”他肯定地回,说话间起身,“今夜孤王已经发出诏书,命令莫邪和呼延苍野即刻秘密前往边疆,待鲜于攻打显国后,他再从东侧攻打显国,让显国腹背受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鼻子一酸,泪水已在眼中打转,仿佛有利器翻搅过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忽然问,问出了她心中最不解的问题。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即便在暗夜里,亦闪着近乎绝望的光芒,心口传来一下比一下剧烈的疼痛。 “既然决定了,就别让自己后悔。”他抬手拭去她的泪水,感叹道:“有的时候,孤王常常在想,你对皇甫睿渊尚且如此绝情,若是哪天孤王与你对立了,你会不会亲手结束了孤王?” 她静默不答,其实这个答案也不需要她给,他们都很清楚,她为了翾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无双,将一切交给孤王,你就做那个最真的无双,好吗?”他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凌无双想,大概每一个杀戮太重的帝王都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是纯白无瑕的。 母后曾说,她一生算计了太多,所以她走不进父皇的心里。 皇甫睿翀说,这世上最能打动人的就是真心。 是以,一开始,她也是带着一颗真心来的。 只是人生种种变数太大,人在为了自己的目的争取时,总是会慢慢颠覆了自己最初想要坚持的纯善。 她略微低下头,垂下眼睑,即便在这样的暗夜里,她依然想要遮挡起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办法再对任何人承诺,因为这一生,她剩下的唯一期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翾国真的安定。这样的她,随时都可以为了翾国的利益去伤害别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得到爱,得到救赎呢! 她以为,他许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依他的脾气一定会雷霆震怒。 可是,他却张开双臂,纳她入怀,在她的耳边轻轻的细语,“无双,没关系,孤王可以等你。” 她的泪水沾染了他的衣襟。这样的和睦相处,本来是她最想要的,可是忽然间,她竟是有些不敢接受他的示好。 因为他的好,会让她有负罪感。 她心口的疼越发剧烈,身子不禁轻颤起来。他当即察觉出异样,急切地问:“无双,你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并没有告诉他,她再次毒发了。 十二个时辰内,她毒发两次,而两次都是因为觉得愧对于皇甫睿渊……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蛊毒是因为她的情绪剧烈,所以才发作? 越是这般,她越是不能告诉他。若是他知道,她为皇甫睿渊至此,怕是会恨她。 他只是微一沉默,便弯身抱起了她。她的身体忽然腾空,一惊,环住他的脖颈。 他目视前方,阔步向楼梯走了去,没有再多问。 两人之间似乎有着这样一种默契,他们从来不会太深的过问对方的事情。 后来,凌无双才明白,那是因为他们心底的秘密都太多,都害怕对方的探知。 翾国。 巍峨的宫殿沐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空旷和寂寥。 这座后宫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帝王凌灏离专宠皇后,用强硬的手段抑制着后宫的争宠,为他的妻与子营造了一片安逸。 只是,如今战乱起,又有几人能不惶恐? 而今夜的凌灏离似乎尤为沉默,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御书房中,隐在暮色里,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皇后颜若歆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颜若歆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阿离,怎么了?” 他轻舒一口气,抱住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沉痛地回:“太后薨世了。” “太后薨世了?”她震惊不已,“怎么会……” 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还是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这事。 凌灏离直起身,继续道:“听说是被人下了毒去的,到拓跋皇宫门前的时候,是无双第一个发现太后薨世的。” “那无双……”她不忍往下再说,凌无双的痛可想而知。她不禁怒了,“到底是谁下此毒手?” “拓跋飏话里话外的意思,怀疑是皇甫睿渊下的手,只是苦无证据,不能直言罢了。”凌灏离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 “睿渊不会这么做。”颜若歆的语气肯定,又好似怕没有说服力,便又分析道:“不管睿渊有多大的野心,但他爱无双的心是真的。他是断然不会杀了太后,换无双的一生不谅解。” “哦?那依歆儿看,这事是谁所为?”凌灏离饶有兴致地问,对于颜若歆对皇甫睿渊的维护,他并不恼怒。 夫妻间,本就该如此相互信任。 “搞不好这事是为了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若是睿渊收到消息,定然会认为是拓跋飏有心陷害他,届时他与拓跋飏之间的仇恨也就更深了。”颜若歆冷静的分析道。 “若是如此说,受益最大的岂不是翾国了?”凌灏离幽深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着暗晦不明的光。 “你的意思……”颜若歆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往下再说,“希望不是你想的那般,要不然无双一定会很受伤。” “朕也希望不是我猜的这般。”他又紧了紧怀抱,在她的颈窝处使劲的深吸一口气。她的气息,总是能让他的心安稳。 “太后的遗体什么时候到?”颜若歆伤痛地问。 “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凌灏离回。 “你打算公布太后遇刺的消息吗?”她不喜欢打仗,不希望总是有人为了战争和阴谋送掉性命。 “歆儿,朕必须公布消息。”他有些愧疚地说,毕竟显国是她的故土。 “我明白,若是你不公布,最后消息还是走漏了,届时定然会人心惶惶,被万民指责你不孝。”她是他的妻,是以,她理解他所有的苦处。 可是,消息公布后的局面,却是她不想看到的。 “若是消息公布了,翾国上下必然会视显国人为眼中钉,两国只怕短期内,再无可能和平了。即便皇甫睿渊收兵,朕也必须为太后报仇。”凌灏离低低的声音洒在她的耳畔,带着沉重。 这些话告诉她,虽然会让她难受很久。但是,他们是夫妻,必须坦诚相对。 颜若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明白。” “歆儿,别难过,朕如今虽然不能帮你做些什么。但朕可以答应你,若是翾国有幸打胜,朕必不会伤及显国百姓和你的亲人。”他郑重的承诺。 她闻言,涩然地笑了笑,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战乱的局面并不会因为凌灏离的退让而结束呢! 更何况,他亦是个有野心的帝王。而如今,更是有了可以推动他野心的理由——为母报仇。 是以,不管他多爱她,这个承诺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她也渴望和平,也不希望他与显国针锋相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她除了是显国的公主,她更是他的妻子,若是她哪一方都帮不上,倒不如学会宽容和理解。 这天下,百年来本就是如此。 每个野心勃勃的帝王都渴望一统天下。就如这后宫的女人都希望可以独占帝王的爱一样。 “阿离,我明白你的难处,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阻碍你,也不会怪你。”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该给他的支持。 “歆儿,谢谢你。”他感激地说。 若是她在这个时候与他闹,他的处境可想而知。 “傻瓜。谢什么,我们是夫妻。”她对他笑笑,从他的怀中起身,“走吧。夜深了,我们回家休息。” “好,我们回家。” 凌灏离微笑着起身,牵着她的手,一起向御书房外走去。 这深宫很大,很空旷,但有了她的陪伴,他再也不觉得寂寞了。 第73章 情蛊深中远凡尘(上) 拓跋皇宫。 自从那夜拓跋飏告诉凌无双他的决定后,她便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似乎不管她选择哪一方,最后疼的都是她。 她为控制蛊毒的发作,只能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甚至不敢再想起皇甫睿渊。 这些日子,她每日都会研究些花草的书,想借此来修身养性。 无忧楼外,她一身月牙白衣,广袖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仔细地研究着花匠送来的几种泥土。 素月从院外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声,只觉得凌无双似乎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原本为了翾国每天忙碌着算计,而如今大有不问世事,一辈子侍弄花草的架势。 对于凌无双的蛊毒发作的原因,她并不知晓。是以,她亦猜不到凌无双会如此,不过是想保住性命。 她几步走过去,压低声音禀报道:“公主,周后那边送来消息,说想见公主一面。” 凌无双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便回道:“去回周后,大王的心意谁都无法左右。” 素月似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愣了一下后,提醒道:“也许周后是有前线的消息,想要告知公主……” “本宫暂时不想再过问这些。”凌无双说话间,继续研究土壤,大有不问世事的架势。 素月微一迟疑,领命离开。 而她刚一离开,凌无双便停下了动作,看着眼前的泥土,静静地发愣。 不是她真的心无杂念,她只是尽量让自己不再多问。 如果拓跋飏向她要的仅仅是信任,她愿意给他。 再者,她也只能用平静来控制自己体内的毒。没有找到解药前,她不能再让自己为情伤。若是再不断的牵动蛊毒,她只怕会一命归西。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想死,也不能死。若是她死了,她不敢想象,几国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是以,她如今能做的,唯有平静的度日。 这些日子,拓跋飏似乎很忙,即便过来无忧楼,也是入夜之后。 而很多时候,他再忙,都会留在纥奚沅紫的宫里用晚膳。 至于周清漪,拓跋飏一直都没动她,对外只说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但,凌无双很清楚,调查的结果如何,不过是要看周清漪的用处…… 如今囚禁了周清漪,便是给周景澜的警告。 待到一日,周景澜与拓跋飏当真决裂了,周清漪必然就会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这便是女人的命运,多么可悲的命运。 她们都出身贵族,有着高贵的身份。可是,她们却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在男人的争斗中飘摇。男人靠征服天下来实现自己的野心,女人自以为可以靠着征服这个男人,而赢到自己想要的天下。 可是,经历过才知道,女人不过是政治的一颗棋子,即便你赢得了王者的青睐,却永远征服不了他的野心…… 时间如梭,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时光在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中流逝。 前线的战事正式陷入了几国交战,到处皆是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国家会成为第二个周国,毕竟当初的周国也强大得可以轻视所有国家。可是,最后周国还是被灭了。 是以,这一次,没有人敢轻易下结论。 但,担忧的同时,又岂不是也在期盼着自己的国家可以雄霸中原? 尤其是显国的子民,他们有一个曾经创造了神话的皇帝。是以,他们相信这天下将会是显国的天下。 只是,高坐庙堂的帝王,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他的对手哪个谋略也不在他之下,他不能掉以轻心。但,他发誓,他一定要一统天下,他一定会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坐在御案后的皇甫睿渊,眸光炯亮,透露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皇上,绮妃娘娘求见。”门外,忽然有内侍打破御书房内的沉静。 “让她进来。”皇甫睿渊收起思绪,黑眸如一汪深潭,再无情绪。 “是。”随着内侍的一声应答,须臾,绮罗推门走了进来。 “见过皇上。”绮罗款款下拜。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皇甫睿渊直接问,对她的态度如同对属下一般。 “人已经请入瓮中,大王随时可以密信拓跋王。”绮罗冷淡地回,没有半丝感情。 “呵呵!”皇甫睿渊轻笑,从龙椅上站起,步到她的近前,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冷笑道:“朕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能耐,竟是能这么快就办成了此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臣妾希望皇上赐予臣妾一夜荣宠。”她毫不避讳的迎视着他的视线。 皇甫睿渊闻言,唇角一寸一寸的绽开。完美的薄唇挂着璀璨的笑意,看得绮罗不禁有些炫目。可是,再一对上他眼底的冷,她不禁哆嗦了下,心中的坚持也有些颤抖了。 “不决定换个要求?”他松开挑着她下颚的手,负手而立,俯视着她。 “若是臣妾不换呢?”她压下心里的慌乱,坚持道。 他闻言,不怒反笑,“你当真以为,任何女人都能生下朕的子嗣吗?” 她心下狠狠一震,即便已经想到了他会如此,却还是被他的话伤到了。但,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她只能继续下去。 “臣妾对皇上真心仰慕,只求一夜恩宠。至于龙嗣,要看天意,绮罗命贱,也许当真就没有那个福分呢!” 皇甫睿渊眯眸打量着她,眸色一闪,鄙夷的光芒不加掩饰的闪现。 “看来,你对自己的床上功夫很有信心。”他的语气轻佻,对她的鄙夷又深重了几分,“朕很好奇,你在周国皇宫时,到底爬上过多少人的床?” 绮罗纵使想到了他会冷言冷语,闻此言,还是瞬间白了脸色。 她知道,他从来不看重她,甚至有些轻视她。但她以为,那只是她出身的问题…… 原来,他对她的轻视不单单只是她不光彩的身份,一并连她的清白都当成了脏污的。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挑了挑眉,“让朕猜猜看。” 他略微顿了下,似真的在思考,但她知道,他只是在想什么话更能羞辱她。 “周国皇帝的床,你是定然爬不上去了。禁宫内又没有大臣。那是侍卫?或是太监?”他的语调轻松,似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绮罗紧攥身侧的拳,身子不停地打着颤。 “皇上如此羞辱于臣妾,是当真觉得抓到了那人,臣妾就没用了吗?”绮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她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伤,那样她便输了。 “朕向来惜才,怎会觉得你无用?”他的语气虽冷冽,却透着几分认真。 他这般一回答,她彻底便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皇上想让臣妾知道,皇上不是臣妾可以妄想的人。”她亲手揭开他的目的,却伤在了她自己的身上。纵使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到底不是个半点自尊都没有的人。 主动求欢,已是一般女子所不能为。而她一反常理,最后却被他如此羞辱。但凡她还有点脾气,她都应该反抗。只是,脾气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 她不是风翎萱,有发脾气的身份。 她更不是凌无双,有他的纵容。 而她,唯有忍耐。 “绮妃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要知成大事者皆需忍耐。”皇甫睿渊看着她的眼神虽然仍是带着鄙夷,但这话却给了她肯定。 他一直欣赏她的狠辣和隐忍,今日就更是对她有了新的肯定。而这种欣赏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宠幸她。 若是他给了她实宠,他相信,她会在后宫兴起一场腥风血雨。 他绝不会让任何女人称霸这后宫,日后有机会干预朝政。 风翎萱尚且不可以,一个蛮夷出身的低等女人就更是不可以。 绮罗定定地对视着他,一双眸子犹如深潭,竟是在这种时候也能波澜不兴。 她早就知道,越是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越是不会喜欢有心机的女人。 可是,若她活得跟一朵白莲花一样,她便活不到今天,也没有机会来到他的身边了。是以,她不后悔。 “臣妾告退。”她缓缓欠身,将礼数做得规规矩矩。 这次她失败了没关系,早晚有一天,她会成功。 他点点头,并没有挽留之意,却在她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道:“朕稍后会拟旨,册封你为淑妃。” 她闻言停下脚步,转身下拜,“臣妾谢皇上恩典。” 只是,她的脸上并无喜悦。这深宫里,不管你站得多高,若是没有皇帝的实宠,亦是翻不出什么风浪。 而他如今不肯宠幸她,却要晋升她的品阶,他的意思便不难猜了。 这不过是他给下属的奖励,你有功,必然要晋升,与男女之间的情谊没有半点关系。 “嗯。下去吧。”他吩咐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她温声领命退下,看似逆来顺受。 但,皇甫睿渊知道,这个女人若是不遏制,将来定然祸乱显国。他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绮罗出了御书房,一路神色阴郁。 经过刚刚的羞辱,没有人可以完全不在乎。她正有气无处发泄,不想却有人非要蹙她的眉头。 “绮妃这是怎么了?”风翎萱鄙夷地看着她,眼神竟是比皇甫睿渊更轻贱于她。 “臣妾只是在苦恼,皇上执意册封臣妾为淑妃,会不会让皇上难做。”绮罗掩唇笑了笑,“毕竟绮罗的身份不比王后高贵。” 风翎萱的眼神微闪,心里明明已经恨得不轻,嘴上却是说:“皇上既然如此决定,就定然有他的缘由。” 她话中的暗示甚为明显,等于直接告诉了绮罗,皇甫睿渊定然不会待她真心。 短短一个时辰内,绮罗连招两次羞辱,这会儿脸色不禁又难看了几分。 “绮妃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风翎萱直接抬步,与绮罗擦身而过。 绮罗恨得双拳紧攥,她在心里狠狠的发誓,今日的羞辱她一定会加倍还给风翎萱。 只是,她哪里知道,风翎萱其实也不比她好过多少。 一走出绮罗的视线,她的眼中当即染了伤和怒。 她与绮罗不一样,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是皇甫睿渊这个人而已。 可是,他的眼中除了凌无双,却看不到任何人。 她一直以为,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会执着的在意。若是真的爱,为何他没有像他的父王一样,弃天下选凌无双呢? 后来,郁采珍的话让她懂了,他是真的爱惨了凌无双。 因为太爱,再也面对不了失去,所以他想要征服这个天下,成为这个天下唯一的王者,这样才没有人有能力再与他争凌无双。 这是郁采珍对爱的理解,对皇甫睿渊的理解。 她想了想,顿下前往御书房的脚步,向太医院走了去。 郁采珍于前两日进宫了,为的不过是看看故友。 她说:爱情,她已经放下了。 于爱情,这世上不停地有人深陷,看透…… 绮罗回到寝宫的时候,脸色难看得惨白如纸,竟是一反常态的没有掩饰。 而她这厢一迈进宫门,立刻有人迎了过来。 来人一身粉色的宫装,做宫女打扮,虽不是什么美人,但模样清秀,眉眼间有着一股子的坚毅。她的腰间束着一条普通的锦带,却也掩不住婀娜的身姿。 她看着绮罗关切地问:“绮罗,你怎么了?” “我没事。”绮罗勉强地对她笑笑,与她一起进了寝宫,将其他宫人都留在了外边。 “绮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要不然你不会如此。”女子轻抿黛眉,一双灵动的眸子里透着担忧。 “郡主不用担心,绮罗没事。”待到两个人时,绮罗便连称呼也变了。 “绮罗,是不是显帝难为你了?”沫舞不太相信地问。 “没有。”绮罗摇头。 “是我害了你……”沫舞歉疚的呢喃。 “郡主快别这么说,郡主对绮罗有救命之恩,绮罗为郡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绮罗诚惶诚恐,赶忙道。 “绮罗,别再叫我郡主了,我早便说过,我不是什么郡主,我同你一样,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沫舞苦笑着摇摇头。 “郡主与绮罗怎能相同,大王还在等着郡主回去。”绮罗酸涩地笑,眼中闪烁着伤痛。 第74章 情蛊深中远凡尘(中) “他的心里当真还会有我吗?”沫舞摇摇头,不太相信的呢喃。 “绮罗相信,在大王的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郡主的地位。”绮罗肯定地道。 沫舞因她的话,终于有了些信心,幸福地笑着点点头。 “郡主会笑了,绮罗就安心了。”绮罗道。 沫舞握着她的手,道:“绮罗,就叫我沫舞吧。” “这怎么可以……”绮罗还要拒绝,便听沫舞说:“如此深宫,若是别人听到你叫我郡主,你我都会有麻烦。” “郡主说的是。”绮罗这才应下。 “嗯。”沫舞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复又问:“绮罗,若是有一天我回塞外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绮罗闻言沉默,黯然神伤。 “绮罗,你把自己的心给显帝了?”沫舞拧紧眉,担忧地问。 “绮罗的命是郡主救的,绮罗只希望能多为大王和郡主做些事情。”绮罗掩起眼中的落寞,回道。 “我相信阿飏早晚有一天会雄霸天下。”沫舞又紧了紧握着绮罗的手,“绮罗,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吃苦了。” “嗯。”绮罗感激地笑,眼中却一闪而过一抹疯狂的妒忌。只是这情绪太快,快到没有人会留意。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清楚,她有多嫉妒。 凌无双也好,纥奚沫舞也罢。所有人都觉得她们吃了很多苦,觉得她们应该被珍惜,那她呢?就因为她的出身,她就应该命贱如草芥吗? 不,她不甘心…… “哎。”沫舞忽然叹了声,收回握着绮罗的手。 “怎么了?”绮罗不解地问。 “阿飏的身边还有无双公主,若是我回去了,他定然会为难吧。”沫舞忧虑地道。 “凌无双怎可与郡主相比?”绮罗当即反驳,“凌无双心里的人是显帝,哪里像郡主对大王那般一心一意。” “话不能这么说,她到底还是阿飏的女人。”沫舞有些难过地道。 “大王的女人?”绮罗讽刺,“我看不一定吧。” “绮罗,你这话何意?”沫舞一惊,问道。 “早在锁龙坳中,她就已经是显帝的女人了。”绮罗肯定地道。 “这……”沫舞震惊不已,“绮罗,这种话若是没有证据,万不能乱说。” “我怎敢对郡主胡言乱语?”绮罗反问,复又道:“在韩兆城的时候,绮罗亲耳听到显帝的贴身侍从说,凌无双已经是显帝的女人了。” “这倒是,绮罗从不曾骗过我。”沫舞不禁有些恼怒,“她若是这般,当阿飏是什么?” “说不准她与我和郡主的心思一样,为的不过是显帝一统天下。” “你是说她……”沫舞惊得张了张嘴,随即释然,“天下人皆知凌无双爱的人是显帝,她为了爱做什么都不奇怪。” “是以,绮罗觉得,郡主还是快些回去,揭穿她的诡计,免得她再迷惑大王。”绮罗紧张地劝道。 “可是,我不放心你……”沫舞担忧地看着她,“绮罗,要不然你与我一起回去吧。” “傻郡主,利用我手中的权力,让你一个人离开还容易。我们若是一起走,估计就会一起被抓回来了。”绮罗涩然的笑笑,“而且,绮罗还想再帮郡主做些什么。” “绮罗,委屈你了。”沫舞既感激,又伤痛地道。 “不委屈。”绮罗摇摇头。 两姐妹对视着的眸子中,皆闪动着情深义重。 只是,生逢乱世,谁的情是真? 塞外小镇。 如今不管是中原,还是塞外,人们最关心的大概都是战事。 拓跋的子民对自己的王很有信心,他们坚信最后胜利的一定是他们。 幻影早就看出了皇甫睿翀有心事,但她不会安慰人,便干脆没多过问。 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情绪低落,这一日午膳,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皇甫大哥,你想回中原吗?” 皇甫睿翀撂下碗筷,紧张地问:“为何这么问?” “皇甫大哥这些日子闷闷不乐,难道不是因为几国的战事吗?”她虽在问,但语气肯定。 她虽然不善于读心,到底还是关注他的,又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思? “我虽不希望看到战乱四起,但回去了又能如何?都是我的亲人,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我都不想。”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她,“多吃些。” “皇甫大哥不想回去吗?”她的思维比较简单,要不然就是想回,要不然就是不想回。 “想回。”他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这塞外之地太苦,我想让你过些好日子。” 她愣住,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想回中原是这个原因。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一个男子尚且觉得这里清苦,更何况你一个女子。”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要孩子就要好好的养着身子。” 她闻言,神色越发的沉,长长的睫毛遮去的思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他说着松开她的手,端起饭碗。 他还想带她回去见见爹娘,想让他们认可了这个皇甫家的儿媳。但,他不敢这么早告诉她,他怕她会不肯去…… 拓跋皇宫。 在凌无双的几番努力下,无忧楼门前的空地上,终于长出两棵幼苗。 只是,是否会开出花来,她也不知道。 她单单是看着这两棵幼苗,心情便已经大好。 她蹲在幼苗旁,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嫩叶,心里生了种呵护。 “这是什么树?”身后忽然传来了拓跋飏询问的声音。 凌无双收回手,站起身,看向他。 “大王也觉得这是树?”她挑眉问。 “难道不是吗?”拓跋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幼苗。 “不是。”她摇头,“是花,一种耐寒的花。” “哦?”拓跋飏好似生了些兴趣,“什么花?孤王似乎没在塞外见过。” “无双也不知道。”她摇头,“这两棵幼苗是用花匠从山间折来的一些枝条插活的。” “花匠见过它开花吗?”他随口问。 “没有。”她继续摇头。 他闻言,倒是笑了。 “既然没人见过这东西开花,你为何就肯定它是花,而非树?” 他看得出她不同了,可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因为这不是真的她。 “我会让它开花的。”她转头看着幼苗,唇角微弯,淡淡的笑比明媚的阳光还要暖。他看得有些炫目,却硬生生拉回了自己险些深陷的理智,忽然道:“莫邪已经趁显国不备,攻下一城。” 她唇角的笑瞬间僵住,原来边疆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翾国边关不堪重击,连丢两城,想必皇甫睿渊是定然要直取翾国皇城了。”他语气沉静的叙述着这一桩桩一件件边关的大事,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一并褪去了血色的唇缓缓弯起,绽开一抹自嘲的笑。她的牺牲,当真只是笑话一场。 “孤王不许你这般自暴自弃。”他几步来到她的近前,霸道的要求,蓦地抬臂拥她入怀。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喃喃轻语,“子慕,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笑话?” “你怎么会是笑话?”他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她,“无双,拓跋和翾国的子民会永远尊敬你,两国的史册会为你千古流芳。” 凌无双闻言,唇角的笑意更涩然了几分,“可我为的不是这些。” 她为的不过是翾国的和平和安定,至于她自己是骂名还是好名声,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孤王会再派兵过去增援,借以分散显国的精力,逼显国暂缓对翾国的攻击。”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语气沉稳,如起誓一般保证道。 “谢谢你,子慕。”她的声音轻颤,感激之情盈满了心头。 “不必谢孤王,你值得孤王如此。”他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地揉过她的唇角,“以后别再笑自己了,孤王不喜欢看你这样笑。” “嗯。”她微颔首,回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这才满意地收回手,拥紧她,给她单薄的身子一个依靠。 从来没有一刻,凌无双竟是觉得这具怀抱给她的暖,给她的依靠,如此的重要…… 她真的感激她,没有在这场战争中作壁上观,让翾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显国。 皇甫睿渊在收到前线的紧急密报后,脸色便阴沉得好似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吱呀——” 沉静了许久的御书房,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皇甫睿渊还没看来人是谁,便怒斥道:“滚出去!” 进门的人吓了一跳,才温声说:“小师叔,是我。” 皇甫睿渊这会儿也看清了来人,眼中的火气不禁沉下去些,耐着性子问道:“采珍,有事吗?” “我是来向小师叔辞行的。”郁采珍走到书房的中央,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皇甫睿渊看着站得远远的她,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自嘲,这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吗? 郁采珍知道自己的举动伤到了他,不过这样也好,他是君,她是民,他们之间本就该有些距离的。 若不是她有事,必须回来这一趟,她也不会回来。她很清楚,她回来这一趟也是想见见他的。 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情,心底到底无法做到完全放下。 只是,看到了被囚在金丝笼里,郁郁寡欢的风翎萱,她忽然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放手。 “如今战乱四起,你到处乱走什么?”他的语气不是很好,到底还是关心她的。 “小师叔,我会去看看无双。”郁采珍淡淡地微笑,她喜欢他霸道的关心。 皇甫睿渊的脸色便又是一变,拧着眉,问道:“你去看她做什么?” “去替小师叔赎罪。”郁采珍坚定的语气里,透着失望。 “你这话是何意?”皇甫睿渊眼角眉梢的戾色更重。 “情蛊。”郁采珍从牙缝间逼出两个字,她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伪装,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事,但这会儿提起,她还是没有办法认同。 “情蛊?”皇甫睿渊不解地看着她。 “小师叔的心思,采珍一直都懂。可是,情蛊之痛,小师叔不是不知道,怎可……”郁采珍有些说不下去,抽了口气,才勉强又道:“若是无双为拓跋飏动情,被情蛊啃噬而死,是小师叔的报复。可是,若她是因对小师叔动情,被情蛊啃噬而死,小师叔就不会痛苦,自责一生吗?” 她本不该与皇甫睿渊说这些,但她到底还是不忍看他越陷越深,最后痛苦自责。 皇甫睿渊沉稳地看着郁采珍,思量了片刻后,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无双中了情蛊?” “呵!”郁采珍讥讽的笑,不接话。 “你认定是朕做的?”皇甫睿渊眼角眉梢皆是怒意。 “难道不是吗?”郁采珍理直气壮的反问,“若是采珍没有记错,如今这世上还有情蛊的人,只有小师叔了。可是,采珍还是希望,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于是,采珍入了宫,去了小师叔的琳琅阁……” “琳琅阁中的情蛊不见了?”皇甫睿渊惊得扶着椅子把守的大掌紧了又紧,险些没一冲动的站起身。 “是。” 若不是如此确定,她怎么会认定是他?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的小师叔为爱成魔。 “是以,你怀疑是朕给无双中了情蛊?”皇甫睿渊的唇角裂开一抹冷硬的弧度。 “小师叔想告诉采珍没有吗?”郁采珍看他的反应,这会儿也有些思疑。静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可是,但见他的眼角皆是戾色,却不肯开口解释半句。 等不到他的解释,她终是失望了。 她撩袍,忽然跪了下去。 “还请小师叔交出忘情水,为无双解情蛊之痛。” 第75章 情蛊深中远凡尘(下) 皇甫睿渊的身子狠狠的一震,怒道:“你这是在逼朕。” “采珍不逼小师叔,采珍只想问小师叔一句,是否当真不在乎无双的生死。” 她亲眼见证过皇甫睿渊与凌无双的情路,又岂会不明白,如此抉择对他来说有多难。 可是,情与命到底哪个重要,她信心小师叔会分。 她回来这一趟,也是为了拿忘情水。 而她之所以知道凌无双中了情蛊,是幻影让教众密信给她的。 这世上,唯有忘情水能解情蛊。但,代价是,饮用忘情水之人会忘记曾经刻骨的爱。 初入宫时,她没有告知皇甫睿渊这事,是想看看能不能靠自己拿到忘情水。 可是,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也没能找到忘情水在哪里。是以,无奈之下,她只能与皇甫睿渊直言。 既是真爱,自然不会看着凌无双去死。 “你先下去,让朕再想想。”皇甫睿渊沉着脸,视线下垂,敛去思绪。 他与凌无双之间已经隔了那么多,唯剩曾经的情谊。 若是他将忘情水给了她,她便会连那段情也忘记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了什么?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拓跋皇宫,御书房。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冀安看到急急赶来的拓跋焰烁,赶忙上前行了一礼。 “王爷。” “大王呢?”拓跋焰烁第一次眉眼间透了戾色。 “大王正在批阅奏折。”冀安木木地回,不解这位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王爷,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拓跋焰烁不理他,直接向御书房冲了去。 “王爷等属下去通报下。”冀安说着要去拦,却被拓跋焰烁带着杀气的视线一扫,吓得一愣。 而拓跋焰烁趁着这个当口,几步冲到御书房的门前,推门便走了进去。 嘭的一声,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拓跋飏早就听到了外边的声音,这会儿自然没有多少惊怒,只是视线沉着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来人。 “王叔这是做什么?”他扔下手中的奏折,不辨喜怒地问。 “大王又向边关派兵了?”拓跋焰烁语含怒火的质问道。 “王叔这是在怪孤王没有事先与王叔商量吗?”拓跋飏冷笑着问,不悦之情已上言表。 “大王!”拓跋焰烁惊,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缓和了些语气道:“大王明知道臣来找大王,并非责怪大王没与臣商量。” “那王叔是为何?”拓跋飏继续问,好似真的不解他的怒。 拓跋焰烁的唇角含着一抹苦笑,他不信拓跋飏全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故意瞒着他发兵一事。 但,那又能如何?他是主,他是臣,他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硬是逼他承认。 是以,他只得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道:“大王难道看不出,翾国退败得如此之快,其中必然有诈吗?” “哦?王叔为何如此觉得?”拓跋飏故作惊讶地问。 “显国经过几次大战,虽然军力仍在几国之上,但显国为了以防外一,并没将军力全部用在对战翾国上。但,翾国为了提防显国的进犯,却在边关明里暗里安插了大量军力。是以,臣敢肯定,即便翾国的用兵之道不敌显国,也不可能退败得如此之快。”拓跋焰烁冷静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分析出来。 拓跋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叔知道的倒是真多。” “大王这是何意?”拓跋焰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痛心地问:“大王这是不相信臣吗?” “王叔过虑了。”拓跋飏不急不缓地回,倒真像是拓跋焰烁多想了。 “微臣恳请大王为了拓跋的江山社稷,立刻收回成命。”拓跋焰烁撩袍当即跪了下去,“翾国此举,为的就是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大王出重兵,引走显国的兵力,他们好借力反扑。” “即便如此,皇叔是否就认定拓跋兵士打不赢这一仗?”拓跋飏不为所动。 拓跋焰烁见他如此,忽然间便明白了,拓跋飏即便没有他这般肯定翾国会耍诈,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想到。 他肯出兵,必然就是已经做好了与显国硬拼的打算了。然,这并不是该有的用兵之道。 拓跋只要出兵,就算履行了对翾国的盟约,再无其他义务,又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地? “难道,大王此举为的是凌贵妃?”拓跋焰烁终是问出了他最不想问的问题,他当真是不希望拓跋的王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 “她不只为拓跋立下了汗马功劳,孤王更是欠她一条命,就算为她如此,也是应当的。”拓跋飏的眼中透着坚持,等同于告诉拓跋焰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收回成命。 共事多年,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拓跋飏的决定任何人都难以改变。 “微臣懂了。”他失望地领命。 “王叔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拓跋飏恍若看不到他的失望,径自吩咐道。 “是。”拓跋焰烁从地上站起,转身退了出去。 拓跋飏直到看着他离开,也没再拿起桌案上的奏折。 在不算明亮的书房中,他微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心难测,便是如此。 拓跋焰烁出了御书房,本想离宫,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便又转了方向,直奔后宫。 而他去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消沉了多日的纥奚沅紫。 纥奚沅紫看到他过来,不禁微微有些惊讶,平日里他们之间并无走动。 拓跋焰烁一进门,便撩袍跪了下去。 “王叔这是做什么?”纥奚沅紫大惊,赶忙来扶他。 “臣有事求夫人,便让臣跪着说吧!”拓跋焰烁坚持,纥奚沅紫也不好与他拉拉扯扯,只好直起身,温声道:“王叔有话便说。” “臣恳请夫人为了拓跋的江山社稷,告诉臣沫舞郡主在哪里。”拓跋焰烁面色凝重的请求道。 “这……”纥奚沅紫的眼神一滞,半晌没再发出别的声音。 “微臣知道,微臣此举为难了夫人,但还请夫人以江山社稷为重。” “王叔,沅紫有些不懂王叔的意思。”纥奚沅紫拧眉道。 沫舞不过是一介女流,她又如何能影响得了江山社稷? “大王忽然重兵攻打显国,想引显国的兵力来攻打拓跋,为翾国解围。”拓跋焰烁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大王此举也并无错,凌贵妃对拓跋的江山有功,对大王更是有情有义,若是大王在翾国水深火热时,不伸予援手,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纥奚沅紫没有多想,便回道。 “夫人?”拓跋焰烁微惊,随即释然,纥奚沅紫一向不懂国事,只知义气人情,她会如此觉得也就不奇怪了。 “王叔,大王是顶天立地的拓跋之王,自是要以大丈夫之举示人。”纥奚沅紫不是完全不懂国与国之间的利害关系,只是不管谁吃亏,谁占了便宜,她都希望她心目中的那个男人是顶天立地的。 “夫人就当真不怕大王的心思都用在了凌贵妃身上?”拓跋焰烁见军事上说不通,便在女人的心思上挑拨。 “若是我让王叔接了沫舞回来,我失宠的不是更快?”纥奚沅紫讽笑。 拓跋焰烁被质问得脸色一暗,却还是狡辩道:“沫舞郡主与夫人毕竟情谊颇深,又怎么会让夫人失宠?” “嗯。”纥奚沅紫认同地点点头,还不待拓跋焰烁高兴,便又听她道:“可是,我比王叔了解沫舞。” “夫人这是何意?”拓跋焰烁的心里已经在打鼓。他本以为纥奚沅紫这种没心机的女子,他只要说是为了拓跋,为了大王,便能说通。 谁知道这个女子虽不懂那么多,却有着倔强的坚持。 “王叔还是回去吧。沅紫帮不了王叔。”纥奚沅紫不想多做解释,直接下了逐客令。 “夫人当真要看着凌贵妃祸国殃民吗?”拓跋焰烁急切的又道。 “她不会的。”纥奚沅紫肯定的下了结论。如果在凌无双和沫舞之间选一个人去相信,那她会选凌无双。 即便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她也是怪凌无双的。但,到底还是认可了她的人品。 “夫人这般信任她,当真就忘记了康王的遗体是谁烧毁的吗?”拓跋焰烁的视线紧紧地锁着纥奚沅紫,提醒道:“若不是因为康王的遗体被焚,纥奚夫人也不会自缢。” 纥奚沅紫的俏脸瞬间惨白,可拓跋焰烁的话还没完。 “大王是不是告诉夫人,康王是周后所害?”拓跋焰烁复又问。 纥奚沅紫没有接话,呼吸却是一紧。 “难道夫人就不曾怀疑过,这些都是大王为了凌贵妃开脱的说辞吗?夫人别忘了,康王当日的那一声丑八怪,受辱的是谁。”拓跋焰烁义正词严的提醒道。 “王叔为达目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纥奚沅紫嘲讽的接话,她不相信凌无双那样大气的女子会做如此狠辣的事情。 “微臣知道,夫人不信微臣的话,那冀安的话呢?” “不可能,若是冀安知晓,他定然不会不告诉我。”纥奚沅紫激动地反驳。 “别忘了,大王才是冀安的主子,若是大王有心瞒着夫人,冀安又怎么忍心说出来让夫人伤心呢?”拓跋焰烁见她的脸色越发惨白,穷追不舍地道:“夫人若是不信,可将冀安招来逼问,相信冀安定然会说出实情。” 纥奚沅紫的神色狠狠一震,拓跋焰烁的话抓住了她的要害。 于她而言,对冀安的信任,比对拓跋飏还多。 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像冀安一样无条件地待她好。 “王叔的话,沅紫已经听进了心里,王叔请回吧。”纥奚沅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臣告退。”话说到这份上,再不走也没有用了。 纥奚沅紫目送他离开,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于她而言,是凌无双,还是周清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拓跋飏的态度。若是他当真为了凌无双欺骗了她,她情何以堪? 真的要让沫舞回来吗?当年她离开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法师说,她是不祥之人。 是以,她为了拓跋飏安好而离开。 她说,她要替他看遍这天下的山河。她等他有一日将这一切都划入拓跋的版图。 对沫舞,她是妒忌的,妒忌她可以得到拓跋飏的宠爱。 但,对她,她亦是尊重的。因为在拓跋飏难以决定的时候,她主动提出了离开,没有让他为难一分。 她的心沉了沉,当即有了决定。 “来人,去将冀统领找来。” 是不是请沫舞回来是一回事,查证康王的死因又是另一回事。 她能帮姑姑做的事情已经不多,她绝不能让姑姑和康王枉死。 冀安很快被宫人请来,纥奚沅紫命令所有人退下,只余他们两人,才问道:“冀安,康王的死因,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冀安一愣,万万没有想到纥奚沅紫会忽然翻出这事。 “沅紫,为何突然这般问?”冀安不禁疑惑地问道。 “冀安,连你也要骗我吗?”纥奚沅紫冷了脸。 冀安平日里看惯了嬉皮笑脸的纥奚沅紫,这会儿不禁因她的反应愣住。 “沅紫,你知道我对你……”他试图解释,最后还是止住话,问:“沅紫,你是不是听谁乱说了些什么?” “我只想听你说句实话。” 他疑虑地看着她,视乎在犹豫着什么。良久后,沉默的他才开口道:“沅紫,我真的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康王一事,大王不是已经给了你交代吗?” “冀安……”纥奚沅紫的神色哀泣,最后却垂下眼睑,只是道:“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她不想逼冀安,她到底还是珍惜冀安这个朋友的。只是,冀安的隐瞒无疑伤了她的心。 她对这深宫的怨恨,不禁又深重了些。 如果她不曾入宫,他们一定还是曾经一起策马奔腾在草原上的豪迈儿女。 她不怪冀安的隐瞒,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忠臣之举。 “沅紫……”冀安想哄哄她,可是他的嘴笨,从小便不会哄她。每次她难过,只能任由她欺负,让她出了气。但,这一次,她连欺负他,都不想了。 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给他的体谅却成了他们之间无形的距离。 她温和地对他笑笑,可是他觉得这样生疏的宽容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之间。 但,他还能说什么? 他回以她一抹略显歉疚的笑,终是转身离开…… 第76章 妖女惑君荣宠盛(上) 显国皇宫。 绮罗看着满眼皆是戾色的男人,即便已经吓得心发紧,喘息困难,面上却依旧平静,淡然。 “情蛊是你下的。”皇甫睿渊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一开口便已经肯定了她的罪行。 “是。”绮罗竟是不曾狡辩一句,直接认下了他的质问。 “啪——” 皇甫睿渊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她猝不及防,力气大得她直接摔在了地上,口中刹那间腥甜满溢,鲜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流下。 “谁给你的胆子动她?”皇甫睿渊的眼中杀气凌冽。 绮罗将口中的腥甜用力咽下,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臣妾一心为皇上,皇上回报臣妾的就是这一巴掌?” 皇甫睿渊蹲下身,蓦地掐住她的脖颈,狠狠地用了力。 “朕回报你的不只是这一巴掌,朕还想杀了你。”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她知道他不是吓吓她而已,他是真的想要杀她。 “皇上……只有这样……无双公主才能……才能回到皇上身边……”她吃力地说,再也无法淡定。 她不想死,她想过的日子还没过上。她如果现在死了,那她之前所受的苦便全都白费了。 皇甫睿渊闻言,手上的力气果真松了些。 绮罗急切地深吸一口气,缓解了胸间的窒闷,不敢怠慢地解释道:“只要让拓跋王知道,无双公主中了情蛊,只有皇上手里有解药,他必然会将无双公主还给皇上。” 皇甫睿渊收回掐着她脖颈的手,却是反驳道:“你以为拓跋飏是什么人?若是他将无双还给朕,拓跋的子民会如何看他?他如何向翾国交代?这事不但涉及了他帝王的颜面,更涉及两国邦交,你认为他会在这个时候做愚蠢的决定吗?” “那就要看拓跋王是不是希望无双公主活着了。无双公主若是在拓跋的皇宫里出事,他同样无法向翾国交代。再者……”绮罗忽然压低声音,“皇上可用沫舞与拓跋王交换,从此,无双公主是皇上的妃子,而沫舞就是无双公主。” “你果真将一切算计得周详。”皇甫睿渊冷冽一笑,“只是,沫舞对拓跋飏到底有多重要,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若是拓跋飏根本不在意她,大可与朕比下谁的心更狠。” “皇上是怕拓跋王真的看着无双公主被情蛊折磨而死?”绮罗沾染了血的唇角微微上翘,笑得甚为妖娆、妩媚。 “看来,淑妃已经想到了办法解决这事。”皇甫睿渊伸手将她扶起,盯着她的眸子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绮罗却被盯得一哆嗦,急忙献计。 “皇上可以等到无双公主的情蛊彻底发作的时候,将消息散播给无双公主知道。若是她的夫君可以罔顾她的生死,皇上觉得她会恨她的夫君吗?” 绮罗每说一句话,都会牵动脸上的伤,疼痛便剧烈一分。可是没关系,她会好好的忍着这疼,记住这疼。 “她若是知道忘情水在朕的手里,她一样会恨朕。”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他还会心疼她。他即便恨她的不理解,却也不希望她吃太多的苦。 “忘情水为何要在皇上的手里?难道不可以在别人的手里吗?”绮罗略一提点,便又继续道:“或者,皇上希望忘情水在谁的手里?到时候,皇上大可以为无双公主把忘情水夺回来,与她重新开始。只是,这事的前提是皇上定要忍一时心疼。” “你这女人,当真是可怕。”皇甫睿渊似赞赏,似讽刺地道。 “臣妾谢大王赞赏。”绮罗笑得张扬,丝毫不再掩饰她的欲望。 皇甫睿渊眸如深潭,没人能看透那里边的思绪。 绮罗定定地看着他,她曾经也妄图看透过他,如今她彻底的放弃了。 她无需看透他,她只要永远记得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就好…… 拓跋皇宫。 随着蛊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密,凌无双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既然知道了每次蛊毒发作的原因,就不会让自己轻易再动情。 于是,她每日除去研究花草之外,又开始研读起了佛经。 无忧楼空旷的大殿中,她一个人静坐,慢慢地洗净自己被世俗沾染的心。 拓跋飏因为战事太忙,很少再召妃子侍寝,大多在自己的寝宫里,彻夜处理政事。但,即便再忙,他都会来看看她。 他的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看她侍弄花草。 两人之间安静的相处,少了算计,反而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她在书里读到不懂的地方,会试探着找他研究。 她这才发现,他果真是博学,便连一本本厚重的佛经,他竟是都一字不落的研读过。 后来,他告诉她,她如今用来静心的办法,他也曾用过。 只是,他最后没能超脱成仙,还是满心的征战野心。 是以,他也不希望她超脱,他希望她可以陪着他一起堕落…… 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脸色越发苍白。但,他似乎看不到,从不关切的询问她的身子。 她也不在乎,她本就不是个需要别人怜悯的女子。且,她便是毒发身亡,为的也是皇甫睿渊,她有何资格求得他的怜悯? 日子一天天地在平静中度过,凌无双插栽的花草日渐强壮,只要再等等或许就可以开花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一连晴朗了多日的拓跋皇城,这一日忽然阴了天。 凌无双拧眉看着这样的天气,当即吩咐素月,“素月,你去找些人来,找东西给两棵小花木搭个棚子。” 花木还那么娇嫩,被雨水一打,定然会被打得折断了枝叶,再无生还的可能。 只是,这雨水来的太急,素月刚一去找人,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 她几乎想也没想,便冲出了无忧楼,俯下身子,以身为花草幼苗遮风挡雨。 疾落的雨点打在她消瘦的背上,渗透她的衣衫,她冷得一阵瑟缩,却坚持着没有躲开。 须臾,她的衣衫已被打透。雨水顺着她的发髻、脸颊滴落。有雨珠滑过她的眼角,再滚落时,正好滴在了两片嫩叶的中间。她却看着那片叶子,从眼底泛出了笑意。这是她用心呵护出来的成果,她想活着,看它们茁壮成长。 “你疯不成?”忽然,有暴怒的声音打破这安静。 她愣了下,微侧头,看向暴怒的男人,只是轻轻的笑。她想他大概是不会懂得她这会儿的心情。 他被她笑得微愣,狠狠地瞪着她,夺过宫人手中的油纸伞向她而来。 她以为,他是气得想要拉走她。 不想,他竟是将油纸伞罩在她的头顶,自己却直直地站在雨中。 她眼中的笑意微滞,随即泛出欢快得有些傻气的笑。 她倒是没与他客气,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蹲下身,就把伞罩在了那两棵花木上,自己则被雨水淋着。 他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一把将她瑟缩的身子抱进了怀中。 “跟孤王进去,让宫人守着。”他怒声道。 她侧头看向他,声音不高,却透着坚定,“我想自己守着它们……” 他被她的话气得倒抽一口凉气,终是没有难为她,而是陪她蹲在花木前,守着她的宝贝。 雨水将地面冲得泥泞,很快染脏了他的龙袍,她定定地看着龙袍上的泥垢,心里有一道暖流流淌而过。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沾着泥水,大胆地在他的龙袍上画了起来。 他被她的动作气乐,却并未加以阻止。 很快,她指尖下的泥画成了形,他的衣摆上多出了几朵飘落的细小花朵,以及零星的花瓣。 大作完成后,她昂起头,看着他傻傻地笑。 这会儿的她极为狼狈,半点端庄和美感都没有。 可是,他竟是看得心神荡漾,不禁被这样的她吸引,缓缓俯下身,吻上了她冰凉的樱唇。 她的身子蓦地一僵,没想到他会突然吻了她。这些日子的平淡相处,让她差点忘记了,他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还要亲密。 她下意识地挣扎,他却抱紧她的身子,将她死死的囚在他的怀中,深深地吻着她。 她握着伞的手不禁一颤,险些将手里的伞扔掉时,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成了她的支撑。 她的视线被雨水淋得有些模糊,却还是努力睁着,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一侧,便见他的大掌紧紧地裹着她的手,将油纸伞好好的固定在花木上方。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她第一次觉得,她需要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起支撑下去…… 他停下缠绵的吻,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呢喃:“无双,你要好好的。” 她愣了下,不懂他为何突然这般说。难道,她还不够好好的吗? 即便思疑,她还是没有多问。 “嗯。”她从喉咙中发出一个音,还透着热吻后的特殊嘶哑。 他得到了答复,对宫人吩咐一句“准备热水”,蓦地打横抱起她,对一侧不敢上前的宫人吩咐道:“过来,护好这两棵花木。” 宫人赶忙上了前,挡好两棵在暴雨疾风下摇摇晃晃的小花木。 他则抱着她,快步走进无忧楼。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她小声要求。 “孤王想抱着你。”他说着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她的,竟是一改霸道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她的心里一滞,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奇怪。 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的温柔,她想问,却终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的窝在他的怀中。 他抱着她快步的上了三楼,直接走进三楼沐浴的屏风后。 第77章 妖女惑君荣宠盛(中) “你先将湿衣服脱下来。”他交代一声,便走出了屏风。 她伸手,解开湿漉漉的衣衫,刚一退下外袍,就又听到他走回来的脚步声,不禁俏脸一热。 她不禁屏住呼吸,捏紧衣衫,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须臾,他转过屏风,映入她的视线。 她看他手里抱着的棉被,不禁又是一愣,便听他道:“一会儿脱下湿衣后,用棉被裹好自己。你身子不好,免得受凉。” 她微一迟疑,便见他将棉被搭在无水的木桶沿上,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不禁有股暖流滑过。 他这些日子默默地陪伴,以及这一刻的关心,都让她无法不感动。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子不好,他只是不愿意说……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变得微妙了些,有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她想,或许那是亲情。一种夫妻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积累出来的情感。 她感激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默默地陪伴。 即便不关乎爱,但有些情,有些人,有些事,也足以让人记挂一生…… 凌无双咬了咬唇,出于礼尚往来地道:“大王也去换了湿衣吧。”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随后她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想必他已经下楼了。 身上的凉意不禁让她哆嗦了下,她不敢再多想,迅速将湿衣服脱下,拿过棉被裹在身上。 宫人很快准备好了热水,倒入木桶中,退了下去。 素月刚要来拉她身上的棉被,她便躲了下,小声问道:“素月,大王呢?” “在外边。”素月暧昧地笑笑。 凌无双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小声解释道:“本宫只是想问问他换下湿衣没。” “还没有,坐在二楼的棋局那里,不过宫人已经去取干爽的衣物了。”素月说着扯下她身上的棉被,扶着她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抚过她冰凉的身子,舒服的感觉顿时沁入了她的身体。 她没有再多问,闭上眼,将身子靠在桶沿上,陷入了深思。 他有心事,她看得出。但他不愿说,她自然也不愿问。 他们之间看似走近了,每日朝夕相处。可是,心底却终是隔着些什么。 或许,便是因为他们心底那些不能道出的秘密吧! 他们都是有秘密的人,坚守了自己的心,自然就阻止了别人的走近。 “公主有心事?”素月从旁关心地问。 她愣了下,随即笑笑,问:“很明显吗?” “嗯。”素月点头,复又道:“公主嘴上不说,不喜不怒的,但这不是公主的性子。” “原来真的这么明显啊。”她呢喃一句,没有再说话。 可是,她这么明显的沉默,他都不问,亦不像他的性子…… 凌无双穿戴整齐,已是两刻钟后,她是故意拖延着时间,想等着他走了。 数日没有算计的相处,加上无忧楼前雨中的种种,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让她心惊,让她不得不排斥。 且不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单说她身体里的蛊毒,若是想活命,也不能再对任何人动情。 出浴后,想他已经离开了,又怕他没离开,还在二楼,她便小声问素月,“素月,大王走了没?” “奴婢一直在这里侍奉公主,奴婢也不知道。”素月摇摇头,复又笑得神秘兮兮地道:“要不要奴婢去给公主查探下?” “你这丫头……”凌无双嗲怪地瞪了她一眼,她忽然发现这丫头跟了她之后,越来越没规矩了。 素月憋着笑,赶忙低下头。 她倒不是觉得凌无双的样子有多好笑,只是她乐意见到这样的主子。 前些日子的凌无双安静得好似真的已经超脱成仙,她真怕主子会随时飞走。 凌无双又瞪了她一眼,才向门口走了去。 让素月去探探,倒是显得她心虚了。她还是自己下去吧。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于是,她驱步下了二楼。 整座无忧楼,只有三楼帝王的寝室有门隔着室内和楼梯,但二楼和一楼都是楼梯直通。 她才一走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拐角处,便蓦地顿住了脚步。 这人,居然还在…… 拓跋飏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棋局前,还有些湿的发铺陈在他的背后,黑亮的颜色便是女人看了都会嫉妒。 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望来,便见她远远地站在楼梯上,一身雪白的中原飘逸衣裙,墨发未束,顺在背后。 他遥望着她,有片刻的晃神。但,也只是片刻,他看着她的双眼便已经如深潭一般幽深,掩去了所有情绪。 “过来。与孤王一起研究这棋局。”他对她招招手,声音低沉地道。 她闻声,再不情愿,也只得挪动步子,向他走了过去。 棋局旁,他向她伸出手。 她迟疑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满意的一勾唇,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她无奈地叹了声,这男人的征服欲怎么就这么强? 她坐下后,他倒是不再搭理她了,一个人专注的研究起了棋局。 只是,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的掌心很暖,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也能很快捂热她冰凉的手。 他不开口,她便也安静地坐着,在心里仔细地研究着他走的每一步棋。 “这么安静,不是你的性子。”他忽然说,打破安静。 她愣了下,笑言:“大王何时见无双闹腾过了?” 他转头看向她,神情十分认真,“就是没见过,孤王才想看你闹腾一次。” 她又是一愣,唇角的笑随即晕染开,又灿烂了些,“无双若是闹腾起来,就是个魔头,到时候只怕大王不喜,会命人将无双抓去砍头。” 他不回话,定定地凝着她许久,忽然道:“孤王比谁都希望你活着。” 这一会儿的工夫,她第三次愣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说。 “无双,答应孤王,放下皇甫睿渊。”他握着她柔荑的大掌紧了紧,那双本来无波无澜的黑眸中,这会儿竟是装着千言万语。 她微抿眉心,将他前后的话一联系,身子不禁狠狠一震。 “大王知道了?”她讷讷地问。 “嗯。”他点头。 “大王是如何知道的?”她隐瞒得如此之好,他怎么会知道?随即一想,她的事情又有几件能瞒住他? “若是无双真的毒发而死,大王会恨无双吗?”她低下头,用长睫遮住眼中的思绪,不想他看到。 她想,于他而言,若是她死了,这定然是很讽刺的事情。 他的妻子,为了自己的敌人动情而死。 她只是想想,也觉得愧对于他。 “孤王才不会恨你这种笨女人。”他咬牙说,无情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微的颤抖。 “是啊。无双一直很笨。”她自以为可以算计人心,算来算去,她竟是没有赢过他一次。 “你是笨。”他咬牙肯定了她的笨。 她安静的接下了他的怒意,他这会儿就是给她两巴掌,她也觉得自己活该。 只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却忽然说:“为何你总是笨得让孤王心疼?” 凌无双本已经绷直的身子竟又僵了下,鼻子一酸,有泪涌出。 在遍体鳞伤后,有人愿意说一句如此窝心的话,她心里的悸动已无语言可以形容。 “无双,你愿意回到皇甫睿渊的身边吗?”他忽然又问。 她这次已经惊得抬眼看向他,晃动着泪水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他要将她还给皇甫睿渊?是想圆了她死前的心愿?还是…… 这样动情的时候,她不想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为她解惑。 “他手里有情蛊的解药。” 凌无双平静了许久的心忽然有刺痛划过。情蛊?她身上的蛊毒吗?皇甫睿渊为何会有解药?拓跋飏又是从何知晓的? “大王是如何知道他有解药的?”凌无双试探着问,心不禁慌了。 “他以解药相要挟,逼孤王交出你。”拓跋飏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凌无双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会儿一般恨皇甫睿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一边挥军攻打翾国,一边还想要回她。 他当真觉得在他攻打翾国的时候,她还能与他钟情于宫廷? 他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禁急道:“无双,你怎么了?是不是情蛊又发作了?” “不要碰我。”她一把推开他,甩开他的手,痛苦地看着他,“为何要告诉我?” 拓跋飏被她推得只是略微晃了晃身子,眸中有痛色涌动。 “你们其实都一样。”她以手掩唇,轻轻的抽啼着,泪水滑过脸颊,顺着指缝流入口中,涩然的味道就如爱情给人的无奈伤痛。 他不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激动的她。 “为何要告诉我?我已经躲起来,不让自己受伤了。为何还要让我知道?”凌无双心口的疼越发的剧烈,喉间已经有腥甜涌了上来。 “若是孤王不告诉你,不管孤王怎么决定,你都会恨孤王,不是吗?”他终于开口,冷漠地回。 他从来便是这般,总是不掩饰他在为自己谋划的坦荡。 这话倒是哽得她再也说不出怨怪的话来,这本就不是他的错。 她刚刚也只是一时间太难过,才会口无遮拦。 他将事情告知她,并无错。要不然她还想让他怎样?难道是默默的什么都不说,就将她送去给皇甫睿渊,让她恨他一辈子? 她的身子已经摇摇晃晃,她却还在死撑,不想在他的面前倒下。 拓跋飏叹了声,终于起了身,抱着她快步向楼上走去。 她本不想让他抱,但他的动作那么快,那么霸道,半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只得在他的怀中低着头,不看他。 他也不看她,目视着前方,抱着她上了三楼。将她放在床榻上,复又吩咐素月,“去给你主子点些凝神的熏香。” “是。”素月赶忙点了屋里一直备着的熏香,担忧地看了眼床榻的方向,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第78章 妖女惑君荣宠盛(下) 拓跋飏看着床上满脸泪水的她,叹道:“孤王就知道告诉你,你会这么大的反应。” 她沉默不语,垂着眼帘,冷静下来后,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责怪他了。 他做怎样的决定都没错,只因她的情蛊一次次发作,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长有厚茧的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你睡吧。孤王守着你。” “我不想去。”她忽然说。 是,她不想去,她没有办法面对如今的皇甫睿渊。 到时候即便她解了情蛊之毒,亦是生不如死。 让她彻底的放下对翾国的责任,她根本做不到。回去了只会增加了彼此的痛苦,倒不如死在这里,也清净了。 “若我不在了,素月会向皇兄交代我的事,绝不会牵连到拓跋……”她终于抬眼看向他,说出的话却让他不禁拧眉。 “你以为孤王告诉你这些,是怕翾帝迁怒于孤王?”拓跋飏冷笑,盯着她的视线染了薄怒。 “不是……”她回得有些迟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眼见着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解释不清,便拧眉痛苦地呢喃:“我疼……” 他眼中的怒意一滞,终是散了去。 “疼就好好地给孤王睡觉。”他没好气地道。 她赶紧识相地闭上眼,不敢再与他多说,免得再说错话。 他静静地凝着紧闭双眼的她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若是坐在这里,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用睡了。 三楼的门开启,再关上。凌无双才敢睁开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咬紧唇瓣,强忍着疼,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沉重。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挣脱与皇甫睿渊之间纠缠的情缘? 似乎除了死,他都不会放过她…… 而无法安静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拓跋飏便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楼大殿盘膝而坐,闭着眼,静心打坐。 良久,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大王,翱王求见。” 拓跋飏闻言,没有立刻睁眼。 而门外的人深知他的脾气,也不敢断然再出声。 是以,内侍那一声落下后,室外再次安静得只余淅淅沥沥的雨声。 大约一刻钟后,拓跋飏才睁开眼,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这厢一拉开门,便看到拓跋焰烁正直挺挺地跪在雨里。 “王叔这又是作甚?”拓跋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冷漠地问。 “臣有事想与大王商议。”拓跋焰烁披散的头发已经全部被打湿,黏在了脸上。 “皇叔如今是否觉得孤王是昏君?”他发沉的寒凉声音在这样的雨天里,让人听了不禁心惊,便是拓跋焰烁也是微微一惊,立刻俯身拜了下去,“臣不敢。” 拓跋飏盯着匍匐在地下的他良久,抬步迈出无忧楼,走入雨中。 立刻有宫人上前,为他撑伞。 他也没有叫起,直接向院子外走了去。 拓跋焰烁听得脚步声,微抬视线看了眼,赶忙爬起,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后,三楼的凌无双问素月:“素月,你说这叔侄两人是怎么了?” “奴婢听说,大王与翱王最近有些失和。” “为了何事?”凌无双不禁有些吃惊,按理说,这叔侄俩的脾气是不容易反目的。 素月有些迟疑,不知是否应该将听到的后半截话说出。 最近宫里有个传言,说拓跋飏与拓跋焰烁两叔侄失和,全都是因为凌无双。 一时间,中原妖女媚惑人心的谣言,又传了起来。 若不是自家主子这些日子不想问世事,一心清修,她也就早说了。何必等到今日,看主子痛苦,说与不说的不知该如何抉择。 “素月,别瞒着本宫。”她虚弱地命令道。 素月想了想,公主若是生了疑,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只得将听来的事情给凌无双说了一遍。 “怎么会因为本宫?”凌无双拧眉反问。 “想必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污蔑公主的名声。”素月咬牙道。 “即便不是因为本宫,起了这种流言,也足以说明大王与翱王之间确实生了嫌隙。”凌无双不禁担忧,若是这叔侄俩起了嫌隙,很容易会让人钻了空子。 若当真是因为她,只怕日后拓跋焰烁要视她为眼中钉了。 “公主这会儿还有心情操心这些?”素月心疼地道:“公主难道真想将命赔在拓跋?” “要不然呢?”她知道,素月听到了她与拓跋飏的对话。 “奴婢若是公主,就去显国。先保住了自己的命,再取那欺人太甚的显帝性命,只要他一死,显国必然会大乱。”素月狠狠地道。 “你说的有道理。”凌无双苦笑着点头。 “奴婢知道公主舍不得显帝,对他仍然有情。但,是他不管公主的生死在先,执意咄咄逼人,公主又何必与他客气?只要他驾崩了,天下也就安定了。”素月的语气比之前更狠了几分,之前对显帝的事情不做评论,完全是怕主子伤心。但今儿得知显帝有解药,却不肯交出,她不禁恼怒。她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她只知道,若是爱就是如此的残忍和掠夺,不要也罢。 凌无双听得不禁心惊,起初她还以为素月说的是气话,这会儿才恍然间明白,素月是真的希望她这么做。 可是,她怎么能…… 即便他们无法再相爱,也不该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去结束曾经的挚爱情深。 “素月,本宫累了,你下去吧。”她冷了脸色,这便是她给素月的答案。 “是。”素月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过激,主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来插嘴。 她只得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安神熏香明明已经熏染得凌无双昏昏欲睡,她却怎么都无法静气凝神,安然入睡。 心口的疼还在继续,素月的期望,她虽然不会去做,却有话说进了她的心里。 皇甫睿渊总是如此咄咄逼人,若是不从他的身上解决问题,只怕这天下就难以消停了。 她很清楚他的野心和抱负,她不想说他是错的。毕竟这样的野心她的皇兄有,她的夫君有,皇甫睿渊又凭什么不能有? 只是,他不该再惦念着她,让她站在一个如此尴尬的境地,让世人唾弃她是红颜祸水。 可是,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黄大哥啊黄大哥,你当真要让无双如此为难吗? 拓跋焰烁一路随着拓跋飏而去,本以为是领着他去御书房谈事,却不想拓跋飏竟是去了先王的寝宫。 那里本是历代君王的寝宫,但拓跋飏登基后却并没有住进去。 两人先后步入寝宫,拓跋飏对身后的侍从一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之后,他视线淡淡地扫过屋里的一应摆设,似在怀念着什么。 “知道孤王为何没住在这里吗?” “大王想等完成了先王的心愿,再住进来?”拓跋焰烁大胆的猜测。 在凌无双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拓跋飏作为一个王者的能力,他甚至觉得,他要比他的父亲优秀很多。但,凌无双出现后,发生的种种却让拓跋焰烁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先王。他也曾威震四方,却为了一个女人险些丢了江山。 他不能眼见着拓跋再有人重蹈先王的覆辙,将刚刚起步的拓跋再次推上险地。 “不,孤王不住在这里,是因为当年种种于孤王而言皆是噩梦。”他收回视线,转身面向拓跋焰烁,“是以,皇叔觉得孤王会重蹈父王的覆辙吗?” 拓跋焰烁微愣,没想到拓跋飏竟能直指他的担忧。 “臣不曾怀疑过大王的能力,臣只是不解大王最近种种决定。”拓跋焰烁恭敬地低着头,“今日臣收到绮罗的书信,她说显帝愿用沫舞换回无双公主,从此沫舞便是无双公主。” 拓跋飏很清楚,拓跋焰烁对他越是客气,越是证明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孤王就猜到,皇甫睿渊定然还会有后手。”拓跋飏倒是不惊讶,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臣觉得,如此交换,不管于谁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除非……”拓跋焰烁缓缓抬起头,迎上拓跋飏的视线,“大王舍不得。” “孤王即便舍得,那请问王叔,孤王为何要听命于皇甫睿渊?”拓跋飏的脸色一沉,话却未完,“他当年能利用亲皇叔与太后乱伦的家丑大挫周国士气,皇叔就能保证他在换回无双公主后,不告知天下?” 拓跋焰烁的身体狠狠一震,关于这一点,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 “他只需再用同样的计策,天下人就会耻笑孤王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拓跋的子民更会耻笑孤王为女色,置天下于不顾。”拓跋飏顿了顿话,盯着拓跋焰烁变得难堪的脸色,复又问道:“王叔如今是否还觉得这样的交换最好不过?” “是臣糊涂了。”拓跋焰烁将头俯得极低,脸色甚为难堪、尴尬。 “王叔也是为了孤王好,无需自责。”拓跋飏一摆手,大度地道。 “只是,沫舞在他们手里,若是大王不同意交换……”拓跋焰烁担忧地道。 “王叔只管放心,皇甫睿渊可算抓到了一个把柄在手,又怎么会伤她?”拓跋飏肯定地道。 “大王说的是。”拓跋焰烁再无话可说,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是自取屈辱。 “皇叔就留在这里换身衣服,休息下,待雨停再出宫。”拓跋飏吩咐一句,便抬步向外走去。 “大王,万万不可,这里是先王的寝宫……”拓跋焰烁还没说完,便被拓跋飏打断,“皇叔不必多虑,都是一家人,别说是先王的寝宫,就是孤王的寝宫,皇叔喜欢,孤王也会给皇叔让出来。” “臣惶恐。”拓跋焰烁自是清楚,荣宠太盛,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很明显,拓跋飏与他之间已经有了嫌隙。 “王叔不必惶恐,孤王曾允诺王叔的,永不会反悔。”拓跋飏的唇畔滑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抬步离开。 拓跋焰烁亦不是个笨人,自己错在了哪里,自然不会不知晓。 他几次三番与不该联系的绮罗联系,想必拓跋飏已经对他有所成见了。 第79章 吾妻不让故人归(上) 一月后,显国。 随时日子的流逝,沫舞一天比一天心急。 坊间传言拓跋飏极其爱凌无双的事情,她听得多了,难免就往心里去了。 她在窗边落座,视线有些恍惚地盯着一处,陷入了一个月前的记忆中。 那日,绮罗还没说话,就跪了下去。 她惊得急忙扶她,“绮罗,你这是做什么?” “郡主,绮罗擅作主张,将郡主的身份告知了皇上。”绮罗理直气壮,似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沫舞去扶她的手颤抖了下,收了回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生死与共的好姐妹居然会出卖她。 “郡主,绮罗自知自作主张有罪。但还请郡主听绮罗把话说完。” “起来说话吧。若是被宫人看到了,会折损了你的身份。”沫舞没有扶她,脸色很难看。 绮罗也没有起身,仍是跪在那里。 “绮罗知道,郡主心里怪绮罗,但绮罗是为郡主好啊。” “为我好?”沫舞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天下皆知,拓跋王对翾国公主凌无双情深义重,更为她违反祖制,册封她为贵妃……”绮罗顿住话,打量着她的反应。果见沫舞的眼中涌起一抹恨。 “那又如何?”沫舞冷笑着问。 “若是郡主回去了,与大王之间定然困难重重,绮罗只是想借着显帝深爱凌无双这一点。让他以郡主换回凌无双,这样郡主既证明了在大王的心里谁更重要,亦少了凌无双这个障碍在后宫。郡主便可从此与大王双宿双栖了。”绮罗顿住话,见沫舞的脸色有所缓和,才继续道:“另,绮罗也是有私心的。若是绮罗能帮显帝重得凌无双,那显帝对绮罗的信任便会更多一分,绮罗也好多为大王和郡主办些事情。” 沫舞眼中的怒意彻底的散去,感动的情愫闪现。 她赶忙伸手去扶绮罗,“绮罗,你快快起来,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她咬了咬唇,叹了声,“是我的错,怎么能觉得你会不顾我的生死。若是你想这般,早在周国皇宫的时候,就不会为我深陷险境了。” “绮罗没事。只要郡主一直将绮罗当成姐妹便可。”绮罗说着,眼中泪光闪现,“郡主知道,绮罗就郡主这么一个亲人。若是郡主也不要绮罗了,绮罗在这世上就再无亲人了……” 沫舞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绮罗,急得不轻,“绮罗,是我不好,你快别哭了。你待我这般,我怎么会不要你?除你之外,也再不会有人承认我是郡主了。” 沫舞说到最后,不禁苦笑,不是她多在意郡主的身份。而是那种不被族人认可,不被父亲认可的痛太过折磨人。 “在绮罗心里,郡主不只是郡主,更是拓跋未来的王后。”绮罗借着沫舞的拉扯起身,握紧她的手,“郡主,等您当上拓跋的王后,就没人再敢轻视您了。” “嗯。”沫舞重重地点头,她一定不会再让关心她的人失望,更不想让一直默默为她付出的绮罗再受人欺负,“绮罗,你安排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郡主。”绮罗感动不已,“郡主对绮罗如此信任,绮罗定然会保郡主周全。” 两姐妹相视而笑,场面亦如塞外时,她们相互扶持的场面。 好似,变的只有情更浓了。 显国御书房。 绮罗这些日子每日都会送汤给皇甫睿渊。而皇甫睿渊竟是也默许了她的行为,这让后宫的人更加相信了绮罗的得宠。 绮罗每日送去的汤水皆是她亲手所熬,皇甫睿渊不得不承认,她的手艺绝不比宫中的御厨差。想来一个塞外女子能有这么好的中原厨艺,定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去研究。 这一日,绮罗一进御书房,就见皇甫睿渊手里攥着一封信,脸色难看至极。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汤放在案上,低声问道:“拓跋王回信了?” 皇甫睿渊未答,直接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 绮罗接过,便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吾妻绝不相让。” 她的眸色不禁一沉,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她极快反应过来,道:“既然这般,皇上就放沫舞离开吧。” “哦?”皇甫睿渊的语气无波无澜,却散着凉气。眼中涌动的怒火好似在提醒她,说不清楚,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拓跋王如此不顾沫舞的生死,沫舞必然恨他。”绮罗只说了半句,提醒道。 皇甫睿渊一皱眉,不屑地道:“那又如何?即便沫舞恨他,就能为你所用不成?” “皇上可以派人回去照顾沫舞,届时,若是拓跋王的后宫乱。他的前朝也休想稳当。”绮罗的唇畔扬起冷笑,“皇上派去的人又可以保护无双公主,伺机带无双公主回来。” “淑妃的心里是不是整日算计着这些事?”皇甫睿渊收起唇角的不屑,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他喜欢能做事的人,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 即便不为凌无双,他也想往拓跋的皇宫里安插个人,只可惜拓跋飏这人一向心思紧密,他想成事,根本不可能。 如今有人帮忙,岂不是很好? 绮罗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沫舞还是一个人坐在窗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郡主在想什么?”绮罗关切地问。 沫舞这才收神,看向她时,却是一惊,“绮罗,你的脸……” 只见绮罗原本精致的脸蛋这会儿已经高高肿起,唇角更是破了口子,挂着些血丝。 “没事。”绮罗赶忙摇摇头,抬手去捂。 “谁打你了?”沫舞急得不行,“是显帝?” 绮罗盛宠正旺,这宫里敢对她下如此狠手的人实在不多。 “……是。”绮罗苦笑,强装着坚强。 “他为何打你?”沫舞气得不轻。 “绮罗皮糙肉厚,挨一巴掌不算什么。只是,绮罗辜负了郡主的期望。”绮罗的眼中闪过哀伤之色,提裙就跪了下去。 “绮罗,是不是阿飏那边有消息了?”沫舞的脚步踉跄,已经大概猜到了结果,但她仍是不愿意相信。 “是。”绮罗顿了顿,心疼地看着她,“大王回信说:吾妻绝不相让。” 沫舞本就不稳的脚步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坐于地。 他真的爱上凌无双了吗?那她算什么?他难道想看着她死在显国的皇宫里? “郡主,绮罗没想到大王会如此……”绮罗的眼中愧疚满溢,“绮罗会想办法帮郡主离开显国皇宫,就是不要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郡主受制于任何人。” 这样无助的时刻,绮罗的话无疑是雪中送炭,成了她的支柱,让她找到了温暖。 “绮罗!”她赶忙伸手将她扶起,“我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累你?” “郡主快别这么说,绮罗为郡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绮罗满脸视死如归的坚定。 “绮罗!”沫舞抱住她,泪水从眼中滚落,“你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郡主别难过,绮罗一定不会让郡主有事的。”绮罗口中还在说着坚定的誓言,眼中却已经闪过了冷意。 她牵起唇角,还没弯成弧度,就疼得她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这死奴才,这一巴掌打得可倒是重啊! 不过,值得了。若是没有这一巴掌,沫舞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她。 三日后,是夜。 绮罗将收拾好的细软递给沫舞,不舍地道:“郡主,你带着这些,路上会用得着。” 沫舞接过包裹,不舍而又担忧地道:“绮罗,你万事小心。” 绮罗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小婢说:“保护好郡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郡主受一点伤害。” “是。”小婢赶忙领命。 “绮罗,她是?”沫舞平日在绮罗的宫里,并未见过这小婢。 “她也是塞外人,与绮罗是一个部落宗族的。与绮罗一样,被显帝从周国皇宫里抓来。郡主应该见过她。”绮罗淡定的解释。 沫舞又仔细看看,还是没想起这人是谁。不过,她也未作深想。毕竟周国皇宫里那时候塞外舞姬甚多,就是见过,她也不一定都认得。 “绮罗,你真的不与我们一起走?”沫舞握住她的手,“若是被显帝发现是你放走了我们,他若是怪罪于你……” “显帝对我还是有些情谊的,郡主可以放心,他不会舍得杀我。”绮罗的语气酸楚且坚决。 沫舞知她已下决心,再劝无用,只好道:“绮罗,那我走了。” “嗯。”绮罗点点头,站在暗处,看着沫舞离开的双眼散发着冷光。 这下,拓跋飏的后宫热闹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让他好好的非要破坏了她的计划。 这世上会挡了她的路的障碍,她都会一一扫清,绝不留情。 拓跋皇宫。 凌无双从无忧楼毒发那日开始,变得越发的沉默。而前线的战事打得越发激烈。翾国果真如拓跋焰烁预料的一样,在拓跋吸引了显国的注意后,用保存的势力奋起反攻,不但夺回了之前失去的两城,更是攻陷了显国一城,大有直奔周国老国都攻进的意思。 这样一场战争,受苦最大的便是周国的百姓。 周国灭国时,他们已经吃尽了苦头,还没休养生息几个月,显、翾两国便将战乱的痛苦再次加注在了他们的身上。 一时间,周国民间希望周皇子周景澜复国的呼声渐渐激烈。 没有人希望死在别国争夺利益的战火下,若是那般,倒不如为了复国洒热血。 是以,乱世中,许多事都没有定数。 这样的情况下,周清漪自然只能是囚禁,不能处置。 凌无双已经不在乎毒到底是谁下得了。因为不管是谁下的毒,都远没有皇甫睿渊有解药却不肯拿出,给她的伤害大。 她较之之前更加的沉默了,大有与他较劲的意思。 她想靠着自己活下去,或许,她更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看着她死去。 曾经,她想将心里至纯的爱保存。如今,爱随着战火即将飘零,他们都回不到最初了。 “公主,大王去见了周后。”素月依旧每日向她禀报着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嗯。”她漫不经心应了声,只当是知道了,却没有给出多少反应。 素月从旁担忧地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她,她知道公主嘴上不说,但到底还是伤了心。 而让公主伤心的不只是显帝皇甫睿渊,还有翾帝凌灏离。 为了胜利,每个人都不择手段。 但,又有谁顾及到了公主? 第80章 吾妻不让故人归(中) “素月,女人真的可以成为祸水吗?”凌无双忽然问,眼底茫然一片。 “公主?”素月被她问得懵懂。 “本宫以前一直在愧疚、自责。本宫想,若是没有本宫,三国之间是不是就会平静了许多?如今本宫才明白,是本宫高看了自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的野心。”凌无双神色平静的淡笑,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公主在恨主子?”素月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猜想。 “本宫不该恨皇兄的,不管他做怎样的决定,都是为了翾国好。翾国强大,也是本宫乐见的。”凌无双眼底的笑意渐渐晕染开,笑意却有些缥缈。 “大王不知是否会怪公主。”素月不禁担忧,想着拓跋飏突然去见了周清漪,更加担忧了几分。 “他在决定前,必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凌无双肯定地说。 拓跋飏并非一个莽撞、糊涂的人,又怎么会不先设想了后果呢。 “那大王为何还会……”素月有些不敢置信。 “本宫也不知道。” 男人们的心思,哪里是她这种女人能猜到的。 “也许大王是真心待公主的。”素月只能如此猜道。 凌无双闻言,只是淡淡的笑,“真心”,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啊!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伤痛和欺骗后,她还可以信谁的真心? 两主仆正说着话,楼下响起了开门声。 “奴婢告退。”素月一欠身,退了出去。 须臾,拓跋飏推门走了进来,稳步来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今儿又没出去走走?” “下去看过那两棵花木。”她温和地回。 他微拧眉,向她伸出手,“走,陪孤王下去走走。” “好。”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中,跟着他的脚步向门口走去。 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刚毅的侧脸,心思百转千回。他的神情太平静,让她的心里越发的没底。他该怪她,该恨翾国的,不是吗? 直到迈出无忧楼,他才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孤王刚刚去见过王后。” “大王与王后是少年夫妻,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她打心里不希望他是薄情的。 “周国民间私底下支持周景澜复国的呼声越来越大了。”拓跋飏停下脚步,看向她。 “这也是情理之中,是显、翾两国的战争让他们看不到光明。”凌无双不禁轻叹,鼻子发酸,多日来,第一次打破平静的情绪,“真是可怜了那些老百姓。” “战争就一定要有牺牲。”拓跋飏嘴上虽如此说,却还是同她一样的叹了声,两人之间一时间不禁沉重了起来。 “大王,你会怪无双吗?”她望着他,忽然问。 “嗯?”他起先没懂她的意思,但略一思量,终于明白了。 “别胡思乱想,战事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他抬手,捧着她的脸蛋,带着厚茧的指腹温柔地摩擦过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很暖,她的脸颊情不自禁地贴近。 “大王不后悔吗?”她定定地看着他,想要看懂他,却只是枉然。 “孤王为何要后悔?”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孤王正好可以借此举告诉全天下人,凌无双没有选错人,孤王才是那个可以让她托付一生的人。” 她不禁愣住,眼中有泪花闪动,“值得吗?” 她本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因为她的心被皇甫睿渊占得死死的。 如今,他却挑了一个她最脆弱的时候,来攻陷她。 “值得。”他笃定地看着她,重复道:“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她小声地呢喃,蓄在眼中的泪水满溢滚落,滴在他的指尖。 “别哭。”他赶忙去擦她的泪水,“孤王不希望你动情,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的人即便都不在意你,孤王也在意你。答应孤王,别再将自己囚起来,快快乐乐地留在孤王身边。” “大王这么好,让无双……”她哽住声,心口有丝丝疼痛划过。 之前种种,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牺牲了一切来拓跋和亲,换来的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即便,她可以大度的理解他们所有人的苦衷,可她还是会伤心,伤心他们对她的漠视。她就好似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可保可弃,根本不重要。 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懂她的心思。 可是,他懂了,他愿意为了她被皇兄利用。他告诉她,即便天下人都不在意她,他也在意。 女人即便再坚强,但心到底也是柔软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再也不能漠视他。 特别是心里渐渐清晰的疼,已经给了他回应。 “是孤王的错,是孤王的错。”她哭得他更急了几分,一边不停的认错,一边给她擦着眼泪。 她不忍见他如此,吸吸鼻子,强忍去眼中的还要滚出的泪水。 “好了,都将自己哭成小花猫了。”他无奈地失笑,唇角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一阵风吹过,有零星的粉色花瓣自上空飘飘洒洒而落…… 她含泪抬头望去,眼中有淡淡的伤闪过。 不管多么美丽的情景,她只要动情,就预示了结束。 显国皇宫。 郁采珍等了两个月,也没能等到皇甫睿渊的决定,终是从期待到绝望。她不能再等,因为即便凌无双不动情,她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或许,她可以去找师父,或是师祖,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临行前,她本不想再去见任何人,缘来缘散本就是常事。更何况她也不想再和这深宫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风翎萱来了。 风翎萱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儿?如今虽然装扮得雍容华贵,但眼底的憔悴是骗不了人的。 她挥退宫人,看着放在床上的包裹问:“准备离开了吗?” “是。”郁采珍平静地看着她,真挚地道:“皇后保重。” “采珍,本宫时常在想,本宫是否错了。若是本宫当年能同你一样,学会放下,本宫就不会被囚在这金丝笼中飞不出了。” 即便是说着这般狼狈的话,她依旧高贵端庄。 郁采珍想,也许有些人,注定便适合这深宫吧! “皇后娘娘天生便是人中之凤,也只有小师叔这种人中之龙才配得上。” “可是,皇上恨本宫,皇上一直认为是本宫赶走了无双公主。” 这样的话,她不知道憋在心里多久了,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的人。 “无双毕竟已经是拓跋的皇妃了,与小师叔再无可能。假以时日,小师叔必然能看到皇后娘娘的心。”郁采珍劝道。 风翎萱已经坐在了皇后的位置上,别说她不可能放下,就是她可以放下,必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当初的决定付出代价,其他人都帮不了她。 再苦再痛,但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毕竟是她爱的那个。 放手了,就当真快乐吗? 郁采珍去过很多地方,几经生死,放下了很多事情。但唯独对他的爱,从不曾放下。 “不,本宫是走不进皇上心里的。除了凌无双以外,任何人都走不进去,包括淑妃。”风翎萱唇畔的弧度蓄着苦涩,“这一点,你比本宫看透的早,是以,你才能全身而退。” 郁采珍并没有否认她的话,她是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但,风翎萱与她不一样。风翎萱是天之骄女,她的自信让她以为凌无双能得到皇甫睿渊的心,她一样也可以。是以,即便时光倒流,风翎萱一样会选择留在皇甫睿渊的身边。 “如果皇后娘娘当年同采珍一样放手了,便不会后悔吗?很多事,只有试过了,才能知道结果。”郁采珍对她客气且疏离地笑了笑,拿起床上的包裹,“皇后娘娘若是无事的话,采珍就先行离开了。” 风翎萱见她当真要离开了,才踌躇着说出今天来的目的。 “采珍,你帮本宫去劝劝皇上,好不好?” 郁采珍叹了声,她就猜到平日里与她没有什么交情的皇后娘娘,定然不会是来与她单独谈心的。 “皇后娘娘想让采珍去劝小师叔什么?以小师叔的个性,又岂会听采珍的劝?” 风翎萱不禁有些尴尬,却还是坚持道:“如今淑妃横行,本宫真怕皇上会受她蛊惑,她毕竟是个异族女子。” “皇后娘娘说的都没错。但皇后娘娘难道真觉得小师叔会昏庸到受淑妃蛊惑吗?”郁采珍顿了顿,不待她接话,复又道:“别的事情采珍不敢肯定,但小师叔绝对会是千古明君。为无双,他尚且不能弃天下,更何况是淑妃了。不过是颗有用的棋子罢了,皇后娘娘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言尽于此,郁采珍拎着包裹直接从风翎萱的身边走过。 风翎萱站在原地,神情愣愣的,自言自语的轻问:“是这样吗?” 她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如今的惶惶不可终日。她才知道在这场感情的战争中,她注定是个输家。因为她爱他,所以她太过在意他的一切…… 郁采珍身上有皇甫睿渊的腰牌,出入皇宫从来不是难事。 离开自己住的地方后,她直奔宫门。 守门的侍卫一见腰牌,当即放行。 她以为自己走得很潇洒,可身后厚重的宫门关起时,她的心却还是狠狠的疼了。 她对皇甫睿渊的爱,从来都不比凌无双和风翎萱少。而她们一个得到了他的心,一个得到了妻子的名分。唯有她一个人,至今仍只能空守着一颗爱他的心。 可是,她不后悔。 再苦再痛,她都不想忘记他,她只想保存着那份至纯的爱。 她不禁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却撞上了城楼上的一双视线。 她看不清城楼上那人的神情,唯有那一身明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城楼太高太大,将他的身影显得异常的孤单。 或许,他本也是孤单的。 因为皇城里,不但没有他爱的人,更没有一个能懂他的人。 挚爱的离开,父母的不谅解,高处不胜寒,他真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就像是她与风翎萱说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依旧不例外。 他站在了万人之上,牺牲的是所有在意的人。 她望着他轻轻地笑,在心里对他说:“小师叔,保重。” 没有再犹豫,她收回了视线,大步向前而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便在一切尚算美好的时候分别吧! 这样她还可以记得他的好,可以回味一生…… 第81章 吾妻不让故人归(下) 拓跋。 暖阳高照,绿草散发着淡淡的清新味道。山野间,回荡着清脆的马玲声。 “看谁先到情人湖。”凌无双高声呐喊,张扬,透着愉悦。 话落,原本慢悠悠的黑色骏马忽然疾驰而去。马上的男人器宇轩昂,他是这塞外之地,当之无愧的霸主。 拓跋飏转过头,挑衅地看着身后一身红色箭服的凌无双。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染了红晕,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 “拓跋飏,你耍赖。”她对着一马当先的男人气怒地大喊,一夹马的身子,便追了上去。 微微的风,吹起细碎的发丝。她扬起唇角,笑意从心底散发出来,一直蔓延到了眼底。 那日后,他没有再说动情的话。就如他所说的,他不希望她动情,他只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 而她如约,好好地守着自己的心,守着自己的命。 她不在想谁是她爱的男人,谁是她的夫君。这片草原上,只有一种情——坦荡。 她不再问他各国之间的战事,但如果一有变化,他都亲自来告诉她。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和亲便束缚了她的自由。如今,他将她自己狠心折断的翅膀,又治好了。 他给了她自由,让她做了天空中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儿,她无法不感激他。她想,老天待她终是不薄。 若是一切美好都停留在这山水间,该有多好?只是,一切又岂能都尽如人心? 远远的,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前边的拓跋飏已经拉住马,转头望去。 凌无双驱马来到他的身旁,同他一起转头望了去。 这一天,他们到底没能抵达情人湖。 随时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他们终于看清了马上的人。 “我去那边看看。”凌无双欲离开,有她在,叔侄俩只怕有些话不方便说。 “不用,你就留在这里。”他伸出长臂,握住她想要去扯缰绳的手。 “大王这又是何必呢?”她无奈地失笑,“大王对无双的心思,无双心里懂就好,真的无需再为了无双与王叔不和。” “你是孤王的凌贵妃,谁不承认都不行。”他霸道的扬言,握着她的大掌坚定而有力。 她的心里越是动容,越是不忍让他为难。 两人说话的工夫,拓跋焰烁已经到了近前。凌无双也不好再挣扎,免得反显矫情。 拓跋焰烁勒住马的缰绳,视线从两人相握的手上划过。 “王叔今儿怎么这么有空?”拓跋飏径自问道。 拓跋焰烁闻言,才收回视线,看向他道:“大王,臣有要事禀报。” “王叔有要事,禀报便是。”拓跋飏脸色沉俊地问。 拓跋焰烁没有直接说,视线再次扫过凌无双。 不待凌无双反应,拓跋飏已经道:“王叔但说无妨,凌贵妃是自家人。” “……是。”拓跋焰烁的眼色微变,却掩饰得极好,“大王,今日有一位故人满身皆伤的登门,晕倒在了臣的府邸。”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值得王叔亲自走这一趟。”拓跋飏沉稳地问。 “淳于沫舞。”拓跋焰烁几乎一字一顿地回道。 拓跋飏的手却蓦地收紧,捏得凌无双的手生疼。 她侧头看了眼脸色刹变的拓跋飏,缓缓转头看向拓跋焰烁,恰好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这会儿正有淡淡的笑意划过,暗晦不明的星星点点,让她心惊。 刚刚才攥得她发疼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她再次转头看向他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王叔先回去吧。待孤王不忙的时候,会招见她。”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好似那位故人于他而言,真的不是很重要。 拓跋焰烁因他的反应,微微有些吃惊,却还是没有多言。 “臣告退。”拓跋焰烁一拉马的缰绳,寻着来时的路离开。 拓跋飏松开握着她的手,揽上她的腰肢,手臂一用力,便将她从马上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抱于胸前。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却很快安静下来,便听身后的男人问:“有话想问孤王?” “大王会告诉无双吗?”她的语气黯然,虽然刚刚他只是一瞬间的失态,但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足以证明,淳于沫舞在他心里的重要。 淳于沫舞,淳于莫邪,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便是牵扯了两个英雄男子的特殊人物。 他扯了扯马的缰绳,驱马慢慢前行,轻飘飘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她是莫邪的妹妹,同沅紫一样,都是纥奚部落郡王的女儿。可是,她和莫邪却从来得不到认可。” 凌无双忽然想起纳威城时,莫邪的痛苦,以及城下的辱骂声,心头不禁涩然。那样的身份一个男子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女子了。 “她是大王爱的那个人,对吗?”她沉默良久,忽然问。 既然,一开始他就选择了坦诚,她也想坦诚到底。 他的爱人归来了,她应该祝福他的。 可是,她的心里却又有些落寞。没有哪个女子会不渴望被宠爱。 “凌无双!”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一紧,将她的身子往上一提,便将她转了过来,一双鹰眸喷洒着怒火。 “无双又问错话了?”她不解地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微拧了秀眉。 “凌无双,你怎么总是有能耐气得孤王暴跳如雷?”他怒极反笑,忽然俯身,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吻了下。 她被他的举动惊得瞠圆了眼睛,还不待反应,他已经放开她的唇,将她揽入怀中,双腿一夹马,骏马便疾驰了起来。 淳于沫舞的事情就这样被带过,他没有再提,她亦没有再问。 可是,存在的事情永远都是存在的…… 风沙漫天,太阳烤得人心情烦躁,一辆很普通的马车在塞外的荒凉之地已经行了多日,只要再坚持一下,便可以看到中原的边境了。 赶车的人带着纱帽,即便坐着,也可以看得出他挺拔的身姿。 “呕……”车里忽然传来一声干呕,车外拉着缰绳的男子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随即拉住马车,撩开帘子,担忧地问车上脸色略显苍白的女子,“娘子,你没事吧?要不我们歇一歇吧。” “没事。”她轻轻地摇头,“皇甫大哥,还是赶路吧。” “好。”皇甫睿翀微颔首,却没有立刻撂下帘子,而是拿起旁边的水袋,递给她,“先喝点水,再坚持一下,我们便进中原了。” “好。”幻影笑着点头,打开水袋,却没有喝,而是递向了他,“皇甫大哥,你也喝点。” 车上带的水粮不多,是以,他能不吃不喝便不吃不喝。 这会儿说话时,他的嗓音都已经干涸沙哑了。 “我不渴,你喝吧。”皇甫睿翀笑着摇摇头,放下帘子。 幻影定定地看着垂落的帘子,眼中有些痛在闪动。 她将水袋盖好,又放回了原处。 “皇甫大哥,我好了,走吧。” “好。”车外的皇甫睿翀应了声,驱马继续前行。 她的反应虽然还未经证实,他已经猜到她大概是有孕了。 一般男子或许不会注意这些,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太特别。她有孕、产子,都决定了他们的未来,他不能不格外留意。 翱王府。 拓跋焰烁并没有说谎,沫舞属实是一进他的府邸便晕倒了。 只是,却没有多严重,她一路上被保护的很好,晕倒不过是因为连日来太过的辛苦。从中原到塞外,翻山越岭,又要躲过战区,可想而知这一路有多么辛苦。 在荒芜之地,她曾因为又渴又饿,晕死过去。 是绮罗派给她的小丫头用自己的鲜血喂食她,为她续命。 患难见真情,一路而来,她已经将这个才知名姓的小丫头当成了姐妹。 她告诉自己,如果她能活着走进拓跋的皇宫,她定然会让这个叫做绿萝的小丫头与她一起过上好日子。 “水……”她梦中轻语,睫毛轻颤。 只是,却没有人递给她水,只闻冷冷的一声,“你醒了?” 她不禁紧皱秀眉,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影从恍惚到清晰。 “王叔。”她虚弱的唤了声,嗓音干涸而沙哑。 拓跋焰烁并没有给她取水的意思,她也不好要求,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去找过大王了。”拓跋焰烁冷冰冰地径自道。 沫舞神情微滞,心里不禁咯噔了下,急切地问:“大王人呢?” “大王在陪凌贵妃游玩,说改日再召见你。”拓跋焰烁没有半丝隐瞒,眼中还有意无意的闪过一丝鄙夷。 沫舞眼中的情绪凝滞,不敢置信的轻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千里迢迢为他而回,之前更是几经磨难,为他流离失所,如今他怎可如此待她?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在中原没有听过一句话吗?”拓跋焰烁眼中的轻视又浓烈了几分,“人走茶凉,便是这个道理。” “我不信……”沫舞坚持,他们的感情又岂是一个凌无双就能拆散的? “不信就自己去看,本王的府里不会养没用的人。”拓跋焰烁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他的视线落在绿萝的脸上好一会儿,才吩咐道:“进去伺候你主子吧。” “是。”绿萝恭敬的领命,才一进门,便见沫舞挣扎着起身,身子轻轻地颤抖着,眼中已经有泪在打转。 她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才走了过去。 她没有立刻将水杯递过去,而是道:“郡主,我们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还有什么不能挨过去?” “如果他变了心,不管我再吃多少苦,都无法挽回他了。”她还是了解拓跋飏的,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的心。 “事在人为,郡主又何必这么早的泄气?”绿萝单手去扶她,“也许这只是大王的障眼法。” “是这样吗?”沫舞轻喃,恍若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急切地道:“一定是这样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绿萝这才将水杯递给她,“郡主先喝杯水,一会儿再吃点东西。等休整好了,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大王也不迟。” “绿萝,有你真好。”沫舞感激地对她笑笑,这样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她,开解她,她的痛确实减少了很多。 “郡主,快别这么说。若没有郡主,绿萝也没有机会重回家乡,应该绿萝感激郡主才是。”绿萝赶忙道。 “绿萝,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都记在了心里。若是我有机会重回拓跋皇宫,我定然不会再让你吃苦。”沫舞真挚的许诺。 “绿萝有机会伺候郡主已经是福分了。”绿萝宠辱不惊,始终低眉顺目。 这样的奴婢,没有哪个主子会不喜欢。 第82章 帝王薄幸几人欢(上) 是夜。 “公主,大王出宫了。” 无忧楼内,素月压低声音禀报道。 “知道了。”凌无双的眸色微暗,“你下去休息吧。” “奴婢不困,再陪公主一会儿。” “素月,本宫没事。”凌无双温声道。 “公主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怎么会没事?”素月担忧地道。 凌无双的智谋远胜于她,却从不知为自己着想,她怎能不担忧她? “不藏在心里还能如何?本宫能做的就是藏在心里。”她连多想的身体本钱都没有。 “公主为何不去问问大王?”素月不禁问。 “他不会说的。”她肯定地道。 从今儿他对拓跋焰烁的反应,她就能看出来,他是不想将沫舞放在台面上的。 能让他愿意隐瞒,又深夜探访的女子,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想而知。 可是,他真的有必要在她的面前做戏吗? “公主打算怎么办?”素月不甘地又问。 “没办法,只能静观其变。”凌无双不禁陷入了深思,她不怕沫舞是拓跋飏的真爱,只怕沫舞来者不善。 拓跋焰烁一直对她有成见,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只怕拓跋焰烁会联合沫舞,对付她。 翱王府。 终于回到了拓跋,终于能吃饱了,可见不到心里的那个人,即便身体甚为的疲倦,靠在床边的沫舞还是毫无半点睡意。 她始终觉得命运待她不公,而唯一给她安慰的人,便是拓跋飏。 若是连他都失去了,她的生命中还剩下了什么? 想着想着,她不禁落泪,她不能失去他,不能…… 她陷入一个人的思绪中,便连有人开门进来也全然不知。 “擦眼抹泪的,不像是你的性格。” 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心头不禁一颤,蓦地抬头望去,便见拓跋飏正负手站在地中间,静静地看着她。 “阿飏!”她惊喜的声音也跟着发了颤,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委屈的大哭起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拓跋飏叹了声,略过她的话,径自问道:“为何不提前通知孤王一声?” 沫舞抽啼着从他的怀中昂起头来,委屈地道:“我怕你会担心,便没有提前通知你。” “好了,莫要哭了。”拓跋飏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拉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才道:“回来了也好,免得你哥哥总是与孤王怄气,怨恨着孤王。” 她没有靠够他的怀抱,便被他扶起,又听他如此说,不禁有些气恼地道:“如果不是哥哥与你怄气,你便不希望我回来了?” “胡说什么?”拓跋飏严肃地斥责,“孤王若是不希望你回来,会连夜来看你?” “好了,我错了。”她见他沉了脸色,又听他如此说,不禁破涕而笑。 “既然回来了,就暂且在翱王的府上好好休息。”拓跋飏松开扶着她的手,交代道。 她眼中的笑意瞬间凝滞,愕然地问:“你不打算接我进宫?” “如今正是乱世之秋,入宫之事等战事平稳些,再从长计议。”拓跋飏的神情稳重,如交代政事一般道。 沫舞眼中凝滞的笑意也散了去,踉跄地后退两步,激动地质问道:“是因为乱世,还是因为凌无双?”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拓跋飏拧紧眉心,冷声问。 沫舞被他质问得心里委屈,她很想拿出以前的脾气,一走了之。 可是,她只要一想起这一路走来,民间盛传关于拓跋飏对凌无双的宠爱,她便不敢再是无忌惮。 在凌无双出现之前,她一直认为,任何人都撼动不了她在拓跋飏心里的地位。 如今,她没有了这个信心。 特别是白日里,拓跋焰烁带回来的消息,更打击了她的信心。 于是,她咬咬唇,委屈地道:“阿飏,我好不容易才能活着回来,我好怕失去你。” 她的泪水越落越凶,转眼间已经哭成了泪人。 “阿飏,你以前说过,只要我想进宫,随时都可以。我可以暂时不要名分,我只想躲在寒雨院里,偶尔能看看你,也不行吗?” 拓跋飏拧眉凝看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若是这么想进宫,便进宫吧。” 拓跋飏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女人,住进了寒雨院里,这样的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可真正猜到女子是谁的人并不多。 宫人只是道,帝王太薄情,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只是,过了些日子,却发现又全然不是这样。 拓跋飏对凌无双的呵护和宠爱一如既往,倒是寒雨院的人,他很少去见,好似只是将她带回来,再无其他。 只是,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事情并非一双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 就在所有人都对沫舞好奇的时候,凌无双却淡定如常。甚至不曾多问拓跋飏一句。 她从小在后宫长大,又怎么会不懂掩其锋芒的道理? 表面冷落的,没准才是疼进了心窝里。 凌无双刚刚燃起的情,因沫舞的出现,渐渐被掐灭。 她可以给予别人一切,即使是生命。她的心,她不敢轻易再付出,那滋味到底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即便她与拓跋飏都不提这事,但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变了。 再也没法像前几日那般是无忌惮的笑,毫无芥蒂的策马狂欢。 他搁了一个往日的恋人在宫里,又保护得如此严实,她要如何再去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她想,到底是她自己不该期盼,她尚且没对他一心一意,又怎可奢望他围绕着她?她只希望,他们之间少些算计便可。 她尚在沉思中,素月推门而入,禀报道:“公主,周后想见您。” “有说是什么事吗?”凌无双轻蹙眉心,问道。 “说是娘娘感兴趣的事。”素月回。 凌无双闻言,寡淡一笑,其实周清漪想说的事情并不难猜,无非就是关于沫舞的。 “你回她,本宫心如止水,已经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了。”凌无双回的决绝,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留半点机会。 女人的嫉妒心有的时候是可怕的。她不去好奇沫舞的事情,便等于不给别人机会去利用这事挑拨离间。 且不说她是否会被周清漪利用,但她突然在这个时候去见了周清漪,难免会让人觉得她们有心联合。 她来这里,从来不是为了与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发生争端。 “是。”素月也是个懂事的丫头,半句不多问,赶忙退下去回禀。 凌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不禁陷入深思。 对沫舞的事情,她不是全然不好奇。 比如说,寒雨院现在是否还在闹鬼? 若当初不是因为闹鬼一事,便也不会有之后的悲剧了。 有一个人,她一直不想怀疑。但,如今他又让沫舞住进了寒雨院,无法不令人生疑。 他前后的做法太矛盾,让人不多想都难。 她并没有忘记答应要帮康王找出凶手的事情,她一直让素月明察暗访。 可是,却始终没有半点迹象可查,可见幕后黑手将这件事情掩饰得多好。 在沫舞入宫数日后,寒雨院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纥奚沅紫。 沫舞眼神冷漠地看着纥奚沅紫,轻讽道:“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你到底是父王的血脉,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纥奚沅紫的语气比她更淡漠几分,丝毫不像往日对凌无双,或是其他人那般的热情。 “呵呵!”沫舞冷笑出声,“真是难得,纥奚家居然还有人承认我这样低贱的血脉。” 纥奚沅紫嫌恶的皱了下眉心,她非常不喜欢沫舞自辱的话语。 “沫舞,我来这一趟只是想劝你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要受翱王的挑拨。”她直接说明来意。 她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之前拓跋焰烁找她说的那些话,想要挑拨的是什么她也看得清楚。 若是凌无双是凶手,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康王复仇。但若凌无双不是,她纥奚沅紫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绝对不会胡乱伤及无辜。 沫舞闻言只是冷冷地笑,并不搭话。 “沫舞,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对你说这一次。”纥奚沅紫淡漠地对视着她眼中的冷意和排斥,“别让大王恨你,他的底线是任何人都不能踩的。” “我比你了解他。”沫舞不禁有些怒了,眼前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妹妹,是在大言不惭的教育她吗? “你是比我了解大王,但我比你更坦诚。是以,我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纥奚沅紫微微一笑,转身欲离去,便听身后的沫舞讽刺道:“如果你这么自信,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变的又何止是沅紫?”纥奚沅紫顿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姐姐若是不变,相信大王也不会变。” 她一声“姐姐”,叫得沫舞一愣。 纥奚沅紫缓缓转了身,看着错愕的沫舞道:“姐姐,别因为别人的话让自己变成了刺猬。那样你扎伤的不是敌人,而是你在意的人。” 沫舞越发的惊愣,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看似不懂世事的小女孩,竟是会懂这么多人生的道理。 纥奚沅紫离开后,沫舞仔细的思量了她的忠告,到底还是悟透了其中的道理。 她有比任何人都强的资本,便是拓跋飏的心之所向。 若是她当真因为凌无双将自己变成了刺猬,反而会扎伤拓跋飏,将他越推越远。倒不如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她不变,拓跋飏对她的反应自然也不会变。 于是,她在听了沅紫的建议后,果真收敛了许多前些日子表现明显的情绪。 她不但不再甩脸子给宫人,为人更是谦和了许多。 这样一连数日,多日不曾来见她的拓跋飏倒是过来了。 他对于多日不来看她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让宫人备了她喜欢吃的东西,陪她一起用了膳。 席间,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问道:“阿飏,我这样贸贸然入宫,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你无须再为这事介怀。”拓跋飏放下手中的碗筷,淡淡地道。 “我一路赶回拓跋时,路上听到最多的便是你对凌无双的宠爱。是以,我才急了……”沫舞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阿飏,是我的错。”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不禁有些心慌,他才道:“沫舞,孤王可以让你做最特别的那个,但孤王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沫舞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的后宫永远都会有很多女人,她不是今天才知道。但,这话由他亲口说出,她免不了难受。 “我知道……”她勉强地笑笑。 “沫舞,孤王相信,你应该很清楚为何孤王今日会来见你。”拓跋飏并未因她的表情有任何的动容。他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不待她回答,他已经告诉她答案。 “孤王以为你想通了,才会过来看你。”他的话没有一点的柔情蜜意,“若是你觉得跟着孤王委屈,你大可另选他人。从中原到塞外,不管是谁,孤王都会帮你达成心愿。” 沫舞伤痛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哆嗦着。 “孤王不希望你有后悔的一天,终身大事还是好好想想的好。”他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阿飏,你不爱沫舞了吗?”沫舞急切的起身,追问道。 “沫舞,孤王记得,孤王早就与你说过,爱这个字,于孤王而言太沉重,孤王不配言爱。”他没有转身,唇角一抹自嘲的弧度尤为苍凉。 “是,我记得你说过。”沫舞重重地点头,几步上前,从后抱住他的腰身,将染了泪水的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可是,我一直都坚信,你是爱我的。” 因为,他对她从来都是特别的。 第83章 帝王薄幸几人欢(中) 拓跋飏并没有否认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视线没有任何的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光明媚的午后,凌无双用了午膳,便在室外侍弄起了她的花草。 她惊讶地发现,两棵花木竟是长出了花骨朵。 “素月!”她惊喜地转头,想让素月去通知拓跋飏,他们曾经一起在风雨里保护的花木真的长出了花骨朵。 拓跋飏还曾经一度笑她天真,居然觉得这么两棵奇怪的树会开花。 她已经喊出了声,才想起素月不在,去给她准备茶点了。 在中了蛊毒之后,素月为她准备餐食的时候,更加小心了。 须臾,素月才端着茶点回来。 她先将茶点摆好在外边的桌子上,快步走到凌无双的近前,还不待她将喜讯告诉她,便听她禀报道:“公主,大王去了寒雨院。” 凌无双不禁皱了下眉心,心里的喜悦褪去大半。 “哦。”她轻应,落在花骨朵上的视线不禁有些飘忽。 好一会儿后,她才回神,复又问道:“康王的事有什么新进展吗?” “还没有。”素月惭愧地回。 “翱王府那边呢?” “也没有。冷君翱一直住在翱王府里,没有任何异动。” “看来,翱王也是想阻挠我们再查这事。”凌无双苦笑,康王一事,这么多大人物阻止着她,她想查还真的是很难。 “公主,奴婢知道,您是因为奴婢的错而内疚。都怪奴婢当时不小心,奴婢罪该万死。”素月说着跪了下去。 “隔墙有耳,莫要再提这事了。”凌无双小声提醒,赶忙伸手去扶她。 “公主,如今大王和翱王都明里暗里的阻止我们查这件事情,想必这件事里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素月将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公主若是执意追查下去,只怕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本宫明白你的顾虑。”凌无双将她扶起,“只是做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坚持。而且,本宫不能对故去一条小生命言而无信。” 素月为难地看着她,终是没有再劝。一是了解凌无双的脾气,二是这祸毕竟是她闯的。 “素月,你无须自责,你做什么都是听命于本宫,并不是你的错。”凌无双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 她对别人,从来都是宽容的。 一连在塞外没有人烟的地方行走了一个多月,皇甫睿翀和幻影才进入了中原的境内。 他们是从如今最平静的叱罗进入北昱国进内的,边城虽然人烟鼎盛,但却并不繁华。 皇甫睿翀勉强找了一间像样些的客栈,与幻影一起住了进去。 不知是因为一路颠簸,还是她的身子本身反应就比较大。 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这可急坏了皇甫睿翀。 于是,一进城,他便立刻去请了郎中过来。 从来没有一刻,像看着她难受的时候那般后悔,当初他为何不肯学习医术? 要不然也不会干着急,却又束手无策了。 郎中过来,为她诊了脉,当即报喜。 “恭喜公子,夫人这是有喜了。” 皇甫睿翀即便已经猜到她是有喜了,这会儿听郎中报喜,还是喜笑颜开,激动不已。 不管以后他们之间会如何,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他马上摸出荷包,将里边的银子尽数倒了出来,递给郎中,喜出望外地吩咐道:“她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身子不太好,你帮我开几幅最好的安胎药。” 她看着他的举动,不禁在心里叹气,将银子都给了郎中,他们之后怎么生活? 看着他开心地傻笑,她的心里不禁泛开了淡淡的暖意。 “好好好,老夫这就回去抓药,一会儿送来给公子。”郎中看着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皇甫睿翀送走了郎中,蹲在她的面前,欢快地问:“娘子想吃些什么?为夫这就去准备。” “你还有银子吗?”她无奈地问。 他一愣,尴尬地愣了下,随即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去找个富裕人家借点。”他对她挤挤眼,笑得像个大孩子。 她望进他的眸子里,眼底也跟着泛出了淡淡的笑,那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点点光亮。 两人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皇甫睿翀早早便出了门。 他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般,找个富裕人家借点,而是在城里寻起了自己能干的活。 他骨子里的性情已经决定了他做不了偷盗的事情。昨日那般与她说,也无非是希望她可以少担心一些,好安心养胎。 只是,像他这种不能走远,又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天之骄子,想找一份谋生的工属实有些难。 寻了大半天,他唯一能干的,来钱又快的,似乎也只有苦力了。他只得在码头做起了搬运工。 他虽有一身力气,毕竟身娇肉贵,又急于赚钱给她养身子,干得太拼。是以,半天光景下来,他的肩膀已经被压得又红又肿。 但,阳光下,他的唇畔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因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为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妻,他的子。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地珍惜,可以与她在一起的岁月。 一个时辰前还晴空万里的拓跋,这会儿阴阴的,总像预示着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凌无双看着刚刚冒出来的花骨朵不禁叹息,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熬过这恶劣的天气,顺利的开出花来。 “为何叹气?”身后忽然有声音打破她沉静的世界。 她转头看去,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 一阵风吹过,将他身上淡淡的胭脂香吹进她的鼻间。 他刚刚才去见过沫舞,她想,这香味应该是两人亲密相处时,沫舞留在他身上的。 她的神情一滞,他立刻看出端倪。 “在想什么?”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动作很是自然。 她没有躲闪,静静地看着他微笑。 “大王身上的香粉味很好闻。”她恍若说着别人的事情,眼中并无半点嫉妒之情。 你闻言不禁蹙紧眉心,眸色亦是一沉。 她见他这般,却忽然笑了,问:“大王生气了?” “难不成你还希望孤王赞赏你大方?”他的眼底有怒意闪动。 “难道大王会喜欢善于争宠的女子吗?”她一本正经地问他。 她其实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他明明不喜欢争宠的女子,却又时不时表示得好像很希望她摔破醋坛子。 他们都不是不谙世事的人了,又何必做那么幼稚的试探呢? 她见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便主动引开话题,“大王还没看到吧,这两棵花木冒出了花骨朵来。” 她的微笑就如微风一般带着暖,却又只是一带而过,似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般。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便是这种感觉吧。 他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收回,看向冒出了花骨朵的花木,唇瓣不禁扬起一抹弧度,“还真是被你蒙对了,竟真的开出了花来。” 他失笑着抬臂,拥她入怀。她鼻间原本淡淡的香气越加浓烈。她没有刻意屏住呼吸,唇角却绽开了淡淡的苦笑。难道,这便只能是女人的命运? 他低垂眉眼,看向怀中的她,眼神微闪,扶直她的身子。 “孤王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晚点陪你过来用膳。” “好。”她笑着对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到底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来拓跋后,她本不是个喜欢喜怒形于色的人,刚刚那一抹苦笑,就是做给他看的。 好在,他并没有为难她。 晚膳时分,拓跋飏当真如约过来了。 这会儿的他,已是一身清爽。显然是洗过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她的心里不免有舒缓的气涌动,他能在意她的感受,她已经知足。 “过来。”他对她招招手,她不禁一皱眉,没有动。 “大王这是在召唤小猫小狗吗?” 他闻言噗嗤地笑了,“好,那孤王过去。” 他几步来到她的近前,执起她的手,“走吧。娘子——”他故意拉长了音,将唇贴在她的耳边,无限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涌动。 她不禁红了脸,羞得低下头。 两人一同下了一楼,宫人已经摆好了善食。 两个普通的青菜,每人一碗汤,一碗白米饭。 拓跋飏曾问凌无双,这样的日子不觉得苦吗? 她回:“我已经比很多拓跋的子民幸福许多,最起码我还能顿顿吃上白米饭。” 她的宠辱不惊,任劳任怨,质朴善良,统统都印刻进了他的心里。 餐桌上,他们相识而笑,各自端起饭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此情此景,他们更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寒雨院。 沫舞看着一桌子的美味珍肴,却全然没有半点胃口。 “都撤下去吧。”她忍着怒气,吩咐道。 “郡主,多少还是吃点吧。”绿萝轻声劝道。 “我吃不下。”沫舞拉住她的手,“绿萝,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回来错了?” “郡主这么快就想放弃了?”绿萝的声音有些冷漠。 “我有我的骄傲,我不想做个死缠烂打的女子。不想让他看轻了我。”沫舞痛苦的呢喃。 “那郡主可曾想过绮罗?她是为了谁才留在显国皇宫,备受折磨的?”绿萝提醒道。 沫舞眼中的痛意更胜,不禁自责地道:“你说的对,我不该只想着自己。我还答应了绮罗,一定会接她回来。” “郡主也别急,来日方长。”绿萝不禁缓和了语气,“显帝表面对绮罗也很宠爱,但我们都知道,绮罗到底吃了多少苦。”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阿飏对凌无双……”沫舞一惊,心里终于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喜悦或是担忧。 “大王有说过不要郡主吗?”绿萝不答反问。 “没有。”沫舞立刻摇头,随即又有些失落地说:“只是,凌无双始终是我的心头忧患。” “郡主可以想办法送走她。”绿萝压低声音,“若是绮罗能帮显帝得到凌无双,显帝届时会更加的信任绮罗,绮罗再为郡主办事,岂不是容易许多?” “你说的对。”沫舞点头,认真的思量起了这事。 若是凌无双能去显国,不管对她,还是对绮罗都是最好的。 但转念一想,她不禁又犹豫了。 第84章 帝王薄幸几人欢(下) “若是因为这事惹得阿飏动怒,他只怕不会原谅我。” “若是郡主担心这个,大可以借刀杀人。”绿萝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意。 沫舞一惊,定定地看着绿萝。 “郡主还是先用膳吧。这事急不来,要慢慢进行。”绿萝劝道。 “嗯。”沫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思量着绿萝的话。 女人的感觉一向很灵,凌无双的存在,又让她有了危机感。是以,她必须做些什么。 边关小镇,灯花阑珊时,皇甫睿翀拖着疲惫的身体,手里拎着油纸包,进了客栈。 待走到与幻影租住的房门前,他当即整了整神色,掩去疲惫,神采奕奕地推门而入。 “娘子。”人还没迈进门,声音已经先传了进去。 幻影从里屋走了出来,问道:“皇甫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总要找个人少的时候再下手。”他笑呵呵地回,说得跟真的一样,“喏。给你买的。” “什么东西?”幻影不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油纸包。 “打开来看看。”他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嗯。”她应声,将油纸包摊开,看着里边有些发红的果干问道:“这是?” 皇甫睿翀的心里不禁一酸,却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这是梅干,我听说有孕的人都喜欢吃这个。” 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女子能像她这般,连这么便宜的果干都没吃过。 她在幽冥教严苛的环境下成长,不但没有半点呵护,更是与世隔绝。即便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都能吃到的零嘴,她却是看也不曾看过。 “我尝尝。”她好奇地捏起一小块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泛开。她原本窒闷、恶心的感觉,竟是缓解了许多。 她歪头对他笑着道:“这东西真好吃。” “只要娘子喜欢,以后我可以天天买给娘子吃。”他抬手揉揉她的发,满眼的怜惜。 她的眼底也泛出了甜蜜的笑,那么简单,那么幸福。他便跟着甜进了心里。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如此简单。 若是他能早一点珍惜眼前人,他们之间便不会有如此多的艰辛了。 他不敢再多想,他不想用有限的时间去伤感。他赶忙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店家送晚饭上来。” “我没什么胃口,要碟青菜便好。”她大大方方地说,半点扭捏没有。 “嗯。”他点点头,起身向门外走去。 只是,他并没有按她说的要一碟青菜就回来。毕竟她的身子如今需要养。 他一下楼,立刻有小二问道:“客观,想要点什么?” 他想了想,问道:“小二,这有人参鸡汤吗?” 小二一愣,看他这一身装束也不像穷人,赶忙道:“有有有。只是这银子稍微贵点。” “多少银子都行,你赶快给炖一碗,送到我的房间去。”皇甫睿翀习惯了不想银子的问题,想也没想地接了话。 “好好好。”小二赶忙欢喜地点头,“客官,五两银子,麻烦您先付下账。” 皇甫睿翀闻言,不禁一愣,顿时满脸尴尬。 他今日去码头做苦力,已经卖了命地干活,还没赚上一两银子。如今自是拿不出五两银子来。 “客观,您不是没银子吧?”小二鄙夷地问,心道:“没银子还装什么阔气?” 皇甫睿翀的脸色更窘迫了几分,踌躇了一下,对小二道:“你等等。” 话落,还不待小二多做反应,他已经快步出了客栈的门。 出了门,他向左又拐了个弯,走进一家当铺。 “我想当了这块玉佩。”他直接将玉佩放在当铺的柜台上。 当铺的老板拿起玉佩一看,眼中顿时冒出了喜色,却极快掩去,对皇甫睿翀道:“这东西不值多少银子。” “不值什么银子是多少银子?”皇甫睿翀并不喜欢这种绕弯子的说法。 “五两。”店家一副不是很爱要的样子开了价。 皇甫睿翀冷冷地看着他,他需要银子,并不代表他是傻子。 他打量了一眼这小店,又知这边关并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便开价道:“五十两。” “呵呵!”店家笑笑,“公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不要便算了。”皇甫睿翀说着便想拿回玉佩。 “公子莫急。买卖不就是商量吗?”店家握紧玉佩,赶忙掏银子。 皇甫睿翀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银子,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才转身离开。 这玉佩是父皇送给他的唯一纪念。是以,即便他摒弃一身的荣华出来流浪,还是带上了这块玉佩。 心里有恨有怨,但到底还是自己的生父。 如今,他也要做父亲了,却不得不卖掉这块玉佩,去养他的孩子,想想自己还真是没用。 他自嘲地笑笑,快步回了客栈。 小二收到了银子,立刻喜出望外地招呼。 “公子可还要些什么?” “给我来碗素面便可。”他说着,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 小二不禁咂咂嘴,这人参鸡汤和素面的差别也太大了。 “客官,小店还有一些特色的下酒菜,客官不来点吗?”小二笑嘻嘻地劝。 “不用了,来碗素面便可。”皇甫睿翀不为所动,冷淡地回。 小二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再劝,只得道:“小的立刻去准备。” 皇甫睿翀点点头,等到小二将素面上来,也不挑,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碗面给吃光了。 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他是真的饿了。 又在楼下坐了两刻钟,小二将鸡汤也端了过来,他才端起鸡汤上了楼。 幻影听到开门声,抬头望去,调皮地道:“我还以为皇甫大哥要一去不回呢。” “这东西有些慢。”他好脾气地对她笑笑,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过来,趁热喝点。” 她走到桌边坐下,他立刻将砂锅上的盖子揭开,盛了一碗汤递给她,然后又将盖子盖好,在她的身旁坐下。 “皇甫大哥不吃吗?”她不解地看着他。 “我吃过了。”他温和地笑,“你赶快喝,别饿到我儿子。” 她因他的话红了脸,顺口小声嘀咕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 “我希望是儿子,希望你可以给我生多多的儿子。”他凝着她,眼中渲染开的笑中有丝丝不太明显的伤滑过。 他已经尽了全力掩饰…… 她的神情一滞,低下头,刚刚还甜蜜幸福的两人之间,这会儿有淡淡的哀伤流转而过。 皇甫睿翀深吸一口气,掩去情绪。 “快点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好。”她这才回神,一口一口地喝起鸡汤。 这鸡汤炖得不够火候,手艺亦是不行,却成了她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 疼着的心,有暖流流淌而过…… 皇甫睿翀看她低头喝着鸡汤的安静模样,心尖虽刺痛,却也生了种得到全世界的幸福感…… 纥奚沅紫看着忽然登门的沫舞,并没有做出任何欢迎的姿态。 “姐姐忽然过来,可是有事?”她问的不咸不淡。 “我有一事不知是否应该告诉大王,便想找妹妹商量一下。”沫舞叹了声,好似很为难。 “姐姐还是自己决定吧!妹妹这种笨人,只怕给不了姐姐什么好建议。”纥奚沅紫直接回绝,她就是再笨。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也知道要去提防别人了。 沫舞的神色微戾,“既然如此,那是姐姐打扰了。” 她本就是鼓足了勇气,才来这一趟,怎么都没有想到纥奚沅紫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请恕妹妹不远送了。” 沫舞气得不轻,直接拂袖而去。 “郡主不必气,沅紫夫人不想合作,总会有人想与郡主合作的。”绿萝看着气汹汹的主子,从旁小声劝道。 “你想说谁?”沫舞侧头,声音里夹杂着怒意。 她从小受过太多的侮辱和伤害,特别是纥奚家族的轻视和嘲讽,更是她的致命伤。 之前,纥奚沅紫主动登门,才让她有了今日上门的勇气。 不想,结果却是这般。 “翱王。”绿萝低声吐出两个字。 沫舞一震,不禁犹豫。 “之前沅紫说过……” “郡主如今还信沅紫夫人说过的话?”绿萝适当的挑拨道。 “她毕竟说得有理。”她亦是了解拓跋飏的,又怎么会不明白纥奚沅紫话中的道理? “可是,郡主若是一直犹豫下去。只怕大王的心要完全偏向凌贵妃了。”绿萝见她有些便犹豫,继续煽风点火,“宫人们都在说,大王与凌贵妃是患难夫妻,不只是一起打过仗。如今在宫里,两人更是如寻常家夫妻一样克勤克俭,实乃天下夫妻的典范。日后,凌贵妃定然是要取代周后的。” 沫舞眼中的迟疑和犹豫渐渐被妒忌和狠意代替,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为了他的千秋大业一次次的退让,决不能退让到连他都失去。 若是她失去了他,那她还有什么? 于是,她下定狠心吩咐道:“想办法通知翱王,就说我要见他。” 前些日子,翱王也派人来找过她,她全都挡了回去。她之前真的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但如今是他们逼得她没有路走的。 是夜。 沫舞刚要就寝,转身之际,便被屋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吓得一哆嗦。 对于眼前一身黑衣,银白面具覆面的男人,她并不陌生,他是翱王的人。 “翱王呢?”她不认为她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翱王自是在翱王府,郡主有何事还请告知属下,属下自是会转达。”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沫舞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清楚拓跋焰烁不会轻易来找她,落人把柄。 “你回翱王,凌无双已在锁龙坳中失身于皇甫睿渊。”她想这句话足以置凌无双于死地了。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女人,与敌有染。 来人闻言,狠狠一震。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沫舞一皱眉,怎么都觉得这人有点不称职。 “听到了。”他冷冷地回,“郡主若是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嗯,你回去吧。”沫舞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不禁跌坐在床上。 如此去损害一个女子的名声,她不免自责。 转念一想,她为凌无双着想,那谁又来为她着想? 而且,她说的不过是一个事实而已,她并没有害人…… 第85章 恩爱不疑共此生(上) 无忧楼。 凌无双看着坐在书案后,没有意思离开的男人,只得出声提醒。 “大王,夜深了。” “你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孤王还不累。”拓跋飏悠闲地回了句,又翻了一页书。 凌无双抽抽唇角,被这人的话气得不轻,他明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自从她毒发以后,他虽然每日来看望她,却从没有再留宿在她这里过。 她便也习惯了两人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只是今儿这尊神视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困?”他抬头看向站着不动的她,“若是睡不着,就过来陪孤王看会儿书,正好孤王有些词意不太懂,你来给孤王解释下。” 凌无双无语,这借口未免也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若是说其他塞外人对中原文化了解不多,她信。拓跋飏只怕比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懂得多了。 “无双累了,就不陪大王了。”他既然不走,她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她说着向床边走了去。他们同室而居也不是第一次了,现在才来不适应,未免矫情。 她大方地脱下外袍,穿着中衣上了床,盖好被子,闭目假寐。 嘴上说没事,屋子里到底还有个人在那,她怎么都无法入睡。 两个人都不说话,屋里只余他翻动书页的清脆声音。 她睡不着,便精神抖擞的注意着他的动静。 忽然,撂下书本的声音响起,再然后响起了脚步声。 她的心里不禁一紧,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向床铺的方向走来的。 床前,脚步声歇,簌簌的宽衣声响起。 这人脱衣服的速度倒是快,还不待她多做反应,他已经一掀被子,躺进了她的被窝里,将她抱进怀中。 她的身子一僵,呼吸一窒,低声问:“大王这是……” 他将背对着他的她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们总不能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吧?” 她闻言不禁沉默,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本就是他的妻,他的女人,他已经纵容了她这么久。 “你不用怕,孤王不会难为你,只是想让你慢慢适应两个人的日子。”拓跋飏在她的额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孤王派出去的人已经查到了幻影的行踪,孤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话并不能燃起她的希望,她轻声道:“想必幻影定然也是没有办法的,若是她有办法早便救我了。” “总要再试试。”他抱紧她,“孤王除了派人去找幻影,还派人在别的途径寻找解药,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总会有办法的。那大王可不可以不要去找幻影了?”她昂头看着他,乞求道。 她不希望总是为了她,去打破别人的生活。 “孤王知你心中所想,孤王答应你,若是她没有办法。孤王定然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拓跋飏神情郑重的承诺道。 “嗯。”她点点头,望着他的眼底溢着感激。 凌无双的性子其实很简单,你对她一分好,她定然回报你十分。 于是,她的脑袋一热,出于报答地道:“大王若是想去见沫舞,无双会为大王保密的。” 她一直认为,他忍着不去见沫舞,无非就是不希望她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她替他隐瞒,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留在了她这里,他是不是就不用担忧了? 拓跋飏眼底的笑意瞬间凝滞。随即,有滚滚的怒火翻涌而起。 凌无双的心头一颤,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 她其实有点没想通,他为何突然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凌无双,你真伟大啊。”他的声音冷得让人打颤。 “我……”凌无双想解释,她不是伟大,她只是想要回报他。 她知道相思有多苦,她只是想要成全爱。显然,现在她说什么都枉然了。 “你还要解释什么?”他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勒紧,似要将她柔弱的身子截断,“你就这么想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 她忍着疼痛,小声回他,“我只是希望大王开心……” “你当真了解过孤王吗?”她失望地看着她,“你当真想了解孤王吗?” 被他这般一质问,她反倒是冷静下来,“无双一直都想了解大王,可是大王并不想让无双了解。” “倒是成了孤王的错了?”拓跋飏冷笑,“就算是孤王掏心掏肺的放在你面前,你就当真愿意看?” 他的怒火熊熊,她若是顶着上,显然没有好处。 “愿意。”她也不与他置气,回得肯定。 她对他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 她这般肯定,他不禁愣住,便连眼中的怒火也跟着凝滞。 “子慕,我一直都希望跟着你,圆圆满满地走过这一辈子。”凌无双认真地道。 “你倒是会花言巧语。”拓跋飏别扭地顶了回去,“你既然这么想,还将孤王往出赶?” “我不是想将你往出赶。”她否定他不满的猜测,“我只是在想,我们的人生已经有这么多的束缚。既然爱的人就在眼前,我该成全你去珍惜她。” 她的眼中有泪在闪动,她只是不想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痛,他也体会一次。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孤王爱的人是沫舞?”他盯着怀中的女子,咬牙问道。 “我……”她结巴一下,没底气地回,“我猜的。” “嗯。很好。猜的。”他气得不轻,盯着她的眸子已经发狠。 她不禁愣住,难道是她猜错了? 他气得好似无处发泄怒火,深吸一口气后,蓦地俯下身,吻了上去。 他冰凉的唇已经贴上她柔软的唇,她才后知后觉地瞠大了双眼。 这人的举动,怎么总是出人意料? 他的吻一点都不温柔,带着点温柔,带着点发泄,却又拿捏着分寸。 她还在惊诧中,他已经放开了她的唇,危险地盯着她,“这回读懂孤王了吗?” 她犹自气息不稳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没听懂他的问题。 “不懂?”他的双眼放着狼光,“还要孤王再告诉你一次?” 说着,他又向她靠了过来。 她吓得赶忙道:“无双懂了。” 他闻声,停住动作。 “那你给孤王说说看,懂什么了。” 凌无双真恨不得拍他一巴掌,怎么就这么欺负人? 她刚一不满地瞪眼,拓跋飏便又向前了点,鼻息洒在她的脸上,温度灼热。 “无双再也不会将大王推给别人了。”她急忙道,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是子慕。”他提醒。 “嗯。无双再也不将子慕推给别人了。”她赶忙又重复了一次,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嗯。”他这才愉悦地应了声,将她温柔地抱入怀中,“睡吧。孤王倦了。” 凌无双靠在他的怀中,心有余悸,对这人彻底的无语了。 她今晚是真真的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无赖和霸道,只是有一件事情,她是真的没想通。他对沫舞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转念想想,一个强势如他一般的男人,若是真的想要与一个女人在一起,只怕是任何人都拦不住的。 寒雨院。 “啊——” 伴着一声痛苦的嘶喊,桌上的茶具皆被沫舞扫到了地上。 她刚刚收到消息,拓跋飏今夜宿在了凌无双那里。 他难道真的爱上了凌无双?无忧楼给了凌无双。他的人也陪着凌无双。甚至,他情愿看着她去死,也不愿意放开凌无双。 这种种的一切,让她惶恐、不安、更让她恨。 对他,她从来都没有多少要求,默默地陪伴,静静地等候。他承诺过她,只要她想入宫,随时都可以。他更答应过娘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于是,她一直都在等他主动说一句,沫舞,做孤王的女人吧。 可是,他从来都不说,就好似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她一个人的自由。 她眼中有泪滚落,他做到了他承诺的一切,却始终没给她最想要的。 若是他真的爱她,又怎么舍得一次一次的放开她的手? 她也有她的骄傲,她入宫再离开,为他走遍天下,吃尽苦头,为的无非是他的想念。 她不曾想,他的生命中会出现了凌无双。 绿萝冷眼看着她发泄完,才劝道:“郡主,切勿伤了自己的身子。” “绿萝,我该怎么办?”沫舞抓住她的手,“如果阿飏的心都不向着我了,那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郡主。自古君王皆薄幸。郡主无需难过。只要郡主坐上大王正妻的位置,大王就一辈子都是郡主一个人的。”绿萝的声音和这暗夜一样的凉。 “你说的对。”沫舞含泪点头,“他有再多的女人,正妻也只有一个。” “郡主想通便好。”绿萝的唇畔划过一抹满意的笑。 “那我该怎么做?”沫舞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她不太会与人争,若是想争,之前便争,而不是选择离开。 “自然要先让周后让出正妻的位置,郡主才能如愿。”绿萝当即建议道。 “不,即便周后让出王后的位置,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人也是沅紫。”沫舞还没彻底的糊涂,她的身份不光彩,别说是其他部落会反对她,就是纥奚部落也不会支持她。 绿萝的眼神一狠,“谁碍了郡主的路,郡主就搬开谁。” “沅紫的身后不只有整个纥奚部落,还有大王和冀安。这宫里,能动她的人只怕还没有。”沫舞摇摇头,这里边的内情别人不知道,她还是清楚的。 “郡主可以借力。”绿萝抬手,比了个杀的手势。 沫舞微愣,仔细思量了下她的话,犹自呢喃道:“这后宫,够实力与沅紫斗的,也只有凌无双了。” “若是沅紫夫人不在了,郡主便是纥奚部落唯一的希望了。届时,他们只能支持郡主。”绿萝道。 “你说得对。”沫舞闪过喜悦的眸子一狠,“你真是事事都为我想得周全。” 沫舞不禁感动,若是没有绿萝在她的身边,她连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了。 “奴婢受绮罗所托,自然事事要为郡主着想。”绿萝的神态谦虚,“郡主早些歇着。” “我睡不着。绿萝,你再陪我说说话。”沫舞打着商量,她是真的没将绿萝当奴婢看。特别是孤单的时候,就更希望身边有个人说说话。这宫里,谁还能比一起共患难过的绿萝来得亲呢? “郡主还是早点歇着吧。大王也希望郡主好好的。” “好。”沫舞只得点点头。 绿萝伺候她安寝后,出了寒雨院的正殿,眸光暗晦不明。 主子只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她必须要加快步伐,离间无双公主和拓跋飏的关系,带着无双公主离开。 边城小镇,皇甫睿翀哄着幻影喝了两碗鸡汤,又喊店家打来热水。 他接过小二送来的热水盆,放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就要去挽她的裤腿。她下意识的躲了下,最后却还是没动,任由他将她的长袜退掉,裤腿挽起,握着她的玉足放入温热的水盆中。 他帮她洗脚,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他这样的举动。 皇甫睿翀的想法则不然,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媳妇,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他不对她好,对谁好? 他并没有男尊女卑的大男子主义想法,他只想对她好,加倍的好。 他将水撩到她的玉足上,干活时,手上留下的多道细小口子因浸泡了水,有丝丝的疼痛。但他的眼中却全无半点痛苦,唯有幸福。 仔细的为她洗了脚,他拿过布巾裹住,擦干后,动作自然的打横抱起她,向床边走了去。 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心里不禁动容,抬臂圈上他的脖颈,将脸靠进他的怀中,微垂着眼睑,十足的小媳妇模样。 她圈着他脖颈的手臂正好压过他肩膀的红肿,带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疼得暗暗倒抽一口凉气,望着她的眸子却仍是挂着幸福的笑。 只要有她在身边,再苦再累都是幸福的。 第86章 恩爱不疑共此生(中) 翌日,天还没亮,皇甫睿翀便放轻动作,起了身。 码头那边,昨儿说让今儿早点过去,大清早就有一批货过来。 虽然玉佩当了五十两,但他总怕银子不够花,苦了他们娘俩。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银子的问题,就是身无分文,住破庙,吃馒头,打猎,他都可以生活。 他想趁着她休整的这些日子,再努力赚些银子。等她不那么难受,反应小些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回显国去了。 以前,他总是视名利如粪土。但,他现在想带着她回显国了,他想让她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他毕竟是显国的王爷,回去有王府,有俸禄,有人伺候着。 不是他不想为她亲手打造一片天地,只是,他不想她再吃一点的苦。 如今让她最快过上好日子的办法,也只有回显国了。 他穿好衣服,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才放轻脚步离开。 只是,这厢门才一关上,床上熟睡的幻影却旋即睁开了眼睛,视线盯着紧闭的门板看了会儿,翻身而起,扯过外袍套在身上,快步出了门。 她要去看看,他到底在外边干什么。 这会儿天还没有完全大亮,码头的监工挑着灯笼,正不耐烦地喊着。 “快点快点。” 幻影站在码头侧面的林子里,看着皇甫睿翀正佝偻着高大的身体,肩上扛着一个极大的麻袋,举步艰难。 即便,他有功夫在身,毕竟没干过这样的累活。 昨儿已经把身上的那点劲用得差不多了,一夜的功夫不但没有恢复,反倒有点虚脱。 她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再苦再累,他的心里都是甜的。想到这,他身上的劲又足了些。 天空渐渐放亮,朝阳照耀着他唇畔的弧度,折射出幸福的光圈。 站在林子中的她,虽然已经红了眼圈,心头却是暖的。她抬手抚在小腹上,唇畔滑过一抹同他一样的幸福微笑。只是,便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没有去阻止他,而是安静地离开了码头。 这是他想做的,她不会阻止。 她寻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比起刚刚的幸福,这会儿眼中却多了一抹凝重。 就算是再冷血的人,也不会感觉不出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好。 而他越好,她的心越是沉重。 蓦地,她收住脚步,视线冷冷地看着前方。 “出来吧。” 她的声音落下须臾,便有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幻影姑娘真是好耳力。”来人恭敬一拜,语气尊重。 “你是什么人?”幻影的眼中冷意更胜,她向来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若不是如今的性子变了,她理都不会理这人。 “属下受命于拓跋大王。” “他派你来抓我?”幻影蔑视地看着眼前的人,想抓她,他还不够格。 “姑娘误会了,大王只是让属下来问问姑娘,贵妃娘娘身上的情蛊到底怎么一回事?可有办法医治?”来人条理分明的将拓跋飏交代的事情一一道出。 “回你们大王,情蛊我解不了。日后一定会有人去拓跋为她解毒的。”她若是能解,早便解了。 凌无双的身体状况,她计算过。等她产下这个孩子去看她,定然来得及。 “属下告退”,来人一抱拳,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幻影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禁皱眉,她还以为拓跋飏定然会难为她。 拓跋,无忧楼。 有拓跋飏睡在身旁,凌无双也不好睡懒觉,他这边一动,她立刻跟着睁了眼。 “再睡会儿。孤王下二楼去收拾。”他慵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这会儿,他歪着头,两个的距离很近,他口中、鼻端喷洒出来的气息都打在她的脸上,热热的,带着暧昧,这会儿他们更像是一对恩爱的普通夫妻。 他说着起身,她当即也跟着起了身,“无双伺候大王。” 他无奈地看着她,终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下了床,凌无双对外吩咐道:“进来吧。” 门外的宫人听到了她的吩咐,鱼贯而入。 凌无双有模有样的伺候着他,他则是一直眉开眼笑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直不好意思。 她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却忍着没有做声。 她太了解他的脾气了,这会儿她若是出声,就是主动送上门给他调戏。 拓跋飏看她故作镇定的小模样,不禁失笑,这小妮子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她手脚麻利地伺候他穿戴整齐,他忽然俯身,在她唇上重重一啄。 她惊得瞠圆双眼,他已经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为夫这厢谢过娘子了。” 她气得狠狠地瞪他一眼,羞得低下头,头顶却传来某人恶劣的笑。 帝妃如此,便连一旁的宫人也跟着偷笑起来。 “咳咳!”拓跋飏故意咳嗽两声,示意那些宫人禁笑后,对凌无双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孤王去上朝了。” “恭送大王。”她一欠身,故意与他拉开距离。 他知道她是被他气得炸毛了,也不恼怒,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 拓跋飏前脚离开,素月看着主子娇羞的模样,忍禁不住笑出了声。 凌无双不满地瞪向她,怒道:“素月,连你也取笑我。” “素月怎么会取笑公主呢。”素月赶忙忍住笑,解释道:“素月是为公主高兴。”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凌无双又羞又恼。 “当然要高兴啊。大王和公主越来越像寻常家的夫妻了。”素月越说越是欢快,主子幸福,对她来说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莫要再乱说了。”凌无双心虚地喝住她,又吩咐道:“你去准备下,给本宫洗漱。” “是,公主。”素月憋着笑,退了下去。 只是,她这厢出了门,凌无双的脸上却只余落寞。 她如今的情况也只能与他保持着距离,哪怕只是一轻半点的动心,蛊虫都会有异动。是以,她没有办法与素月一样欢乐。 天色略微擦黑的时候,皇甫睿翀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客栈。 “皇甫大哥,今天有事出去了?”她故意思疑地问。 若是她不问,反而会让他生疑。 “是。我出去看看地形,研究下我们怎么回显国比较快。”皇甫睿翀笑着点头,赶忙将想好的借口道出。 “我们何时出发?”她随即顺着他的话问。 “再等两日吧。”他说着拉过她的手,“走,皇甫大哥带你出去吃些好吃的。” “不了。”她赶忙拒绝,那些都是他的血汗钱,她怎么能用来大吃大喝。怕他误会,她旋即解释道:“我身子不大舒服,不想出去吃。” “不舒服就歇着吧。我去楼下要些吃食上来,你想吃什么?”他问得认真,好似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想了想,同样认真地回:“我想吃些清淡的,白粥就可。” 她不是会说谎的性子,他便也没有多想,立刻下了楼。 小二一见他,当即大喜,“客观要点什么?” “有燕窝粥吗?”皇甫睿翀问。 “有有有。”小二赶忙应下,只要有银子就什么都有。 “好,要一碗。”皇甫睿翀想也没想地道。 “客官还要点什么?”小二复又问。 “给我再来三个馒头。”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腹,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小二道:“再给我来点热水。” 小二不禁一愣,这燕窝粥和馒头白水的差别也太大了。 不过,有了昨儿的先例,他很快反应过来去办了。 他见过对媳妇好的,但像皇甫睿翀这么好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小二不禁动容,下去一番准备,端着托盘而归。 他一样一样把托盘上的东西放下,一边道:“客官,这碟咸菜和这碗米汤是小店送您的。” “那就谢了。”皇甫睿翀感激地笑笑。 “不用客气,客观慢用。”小二对他友好的笑笑,拎着托盘退了下去。 目送小二离开后,他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埋头吃了起来,全然不知,她就站在二楼拐角处,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角湿润,她却不知,那是为爱而感动的泪。 皇甫睿翀在楼下吃完后,端着燕窝粥上了楼。 他进门时,她正坐在桌边出神,双眸中含着哀伤。 他放轻动作,将托盘放下,在她的身边蹲下身,温声问:“在想什么?” 她低头看向他,认真地道:“皇甫大哥,我们早些回显国吧。”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脱口问道:“怎么忽然急着回显国了?” “我不太习惯这里的简陋。”她皱着眉,故作挑剔地道:“倒不如早日出发。” “好,我们明日就出发。”他立刻应了她。本来还想留下多赚些银子,但她不习惯,他便不会有半丝的迟疑。 她故意装得那么挑剔,没想到他依旧没有半丝怨言。又想起今日所见,她不禁问:“皇甫大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他无奈的失笑,将粥碗往她的面前推了推,“趁热喝。” 她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眼角湿润。 “在看什么?”他见她未动,侧头看向她,便见她的眼角泪光闪动。 他当即急了,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她转头迎上他的视线,认真地道:“皇甫大哥,别对我太好,我心里会难受。” 他叹了声,猜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能见到她这般模样,他虽心疼,却也欣慰。 只有这样的她,才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子,而不是冰冷冷的魔教教主。 是,他知道是她,在与她成亲以前,那次在客栈里,她忽然昏迷,他就知道了。 那时候,他找了郎中来给她看诊,郎中当时与他说,这姑娘应该是练功太急,伤了自己。 他不禁生疑,在是她不是她之间生疑。 若是她,为何她忽然会变了一个样子? 若不是她,这世间真的会有如此像的两个人吗? 那晚,他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夜。直到他醒来,那一抹狠辣的视线,他才彻底的肯定了是她。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过去,他也不想知道,只要她是幻影就够了。 而那时的她,让他无法不心疼。 他以往的印象里,幻影一直都强大得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但,后来她却以柔弱的形象再次走进他的生命里,他无法不心疼,无法不去想他们分开的那段日子,她是如何度过的。 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出,他抬臂将她抱入怀中,没有语言,而是用坚实、温暖的怀抱告诉她,他会给她永远的依靠。即便她有一天会不再想要。 曾经,他没有珍惜他,与她之间才有了那段空白。 如今,拥有时,他定会加倍珍惜。 第87章 恩爱不疑共此生(下) 夜色已深,纥奚沅紫仍旧无眠。 姑姑不在了,冀安又有事瞒着她,这深宫里似乎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至于拓跋飏,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她才明白,他永远不会是她的,不会是任何女人的。 她如今只想查清楚康王的事情,好让姑姑在泉下安心。 可是,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想查清楚这事,实在太难。如今,便连父王也让她不要再查这事,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即便将那个凶手绳之以法,康王和姑姑也活不过来了。 她忽然看清,无情的又何止是深宫,便连自己的父王也同样可以为了权力和政治,不顾自己的亲人。就如他当年对待莫邪和沫舞一样。那是他的耻辱,即便身上流着他的血,他也不肯认下这一双子女。 哪怕是后来莫邪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依旧不肯承认这条血脉。 她为这事还劝过父王,但他回她:“不管他如今多光鲜,也洗不掉他身上的污垢。” 多么绝情的话,竟是对自己的亲子。 是以,她对沫舞的感情里多少是带了些同情的。只是,沫舞不同于莫邪,她并不想与这人来往过多。 “夫人早些休息吧。”宫人小声劝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们都下去休息,不用伺候了。”纥奚沅紫见时候不早了,不想影响这些宫人们休息,便吩咐道。 “是。”宫人们应声,随即都退了下去。他们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纥奚沅紫,自从纥奚夫人过世后,她安静了许多,夜里经常失眠,食欲更是不好。为此,拓跋飏还特意吩咐厨房,要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吃食。但,纥奚沅紫的心病又岂会是吃什么能医好的? 宫人们都下去后,纥奚沅紫继续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即便什么都没有想,也会经常走神。这会儿,屋里静得便是一根针落下,也能听清。 忽然,嘭的一声,吓得出神的她一哆嗦,寻声望去,便见地中间多了一个包裹。 她抬头看去,便见窗扇还在呼呼地晃动,窗子下多了一个包裹,想必这东西是从窗子扔进来的。 她起身走过去,在包裹旁边蹲下身,将包裹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最上边的一封信,信下边是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没细看杂七杂八的东西,而是先拿起信,抽出里边的信纸。 待她看完信上的内容,不禁脸色大变,捏着信纸的手不停的收紧,已经抓破了信纸还全然不知,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沫舞的出现在激起了一片水花之后,再次归于了平静。 帝王最宠的仍旧是凌无双,视乎这后宫里已经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只是,好景不长,数月后,流言四起。 这一日,素月脸色难看地进了门。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家素月姑娘了?”凌无双的手里端着茶杯,看她如此,不禁逗弄道。 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与拓跋飏心无芥蒂的相处,让她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公主,出事了。”素月的脸色又难看了些,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 “怎么了?”凌无双看出她的神色凝重,严肃地问道。 “宫里如今谣言四起,说公主在锁龙坳中,已经失身给显帝。”素月攥紧双拳,眼中皆是恨意。若是让她知道是谁散播的谣言,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人。 “啪——” 凌无双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眼神亦是迟疑,毕竟她很清楚凌无双对皇甫睿渊的爱。 “素月,你也不信本宫?”凌无双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是以,她刚刚才会在听到消息时,惊得连茶杯都拿不稳。 素月亦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更何况是别人了。 这事损的不只是她个人的声誉,更是翾国和拓跋飏的面子。 她没和亲之前,已经被冠上了私奔的罪名,声名狼藉。如今再传出这样的流言,只怕是想说清楚都难了。 “奴婢不敢。”素月一急,连忙跪了下去。 凌无双涩然一笑,素月说的是“不敢”,而不是“没有”。她又岂会不懂她的意思? “你起来吧。不是你的错。”凌无双拉起她,“我们去见大王。” “公主想怎么办?”素月起身,跟在她的身后,急切地问道。 “本宫与大王并未圆房,还是处子。只要让老嬷嬷来给本宫验身,自可证明本宫的清白。”凌无双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理智,冷静地道。 “可是,验身这种事,等同于对公主的羞辱……”素月沉重地问。 “即便是羞辱,本宫也必须要让大王相信本宫的清白。”若是失去了拓跋飏的信任,她今后将寸步难行。 “可就算是验明正身,流言要如何止住?大王也不能昭告天下,说公主还是处子。若是大王如此说,只怕会更加的引起轩然大波。”素月担忧地道。 “只要他相信本宫,其他人本宫不在乎。”凌无双果断地回。 后宫本就是个是非地,即便没有这事,也指不定会有什么谣言。总不能每次都昭告天下吧? 只要拓跋飏相信她,天下人议论些日子,自然就会有别的事情取代这事吸引他们了。 素月见她决定了,也不好再劝,只得陪着她快步走出无忧楼。 凌无双这厢走出无忧楼的院子,便见到两个宫女正在交头接耳,两人一见她过来,吓得一哆嗦,立刻低下头去见礼。 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两人聊的是什么了。 素月气得不轻,刚要去呵斥两人,就被凌无双拉住了胳膊。 “让她们说吧。清者自清。”凌无双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让两个宫女听到。 “奴婢该死。”两个小宫女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起来吧。”凌无双在她们面前站定,轻喟:“只是以后记得少说些是非。这宫里可不是能说是非的地方。” “是,奴婢知罪了,奴婢下次不敢了。”两个宫女千恩万谢,赶忙磕头。 “走吧!”凌无双领着素月抬步离开。 “公主未免也太好说话了。”素月不甘地小声嘟囔。 名节于女人而言多重要,没有人会不清楚。 做奴婢的议论主子,就更是罪无可恕。 “不好说话能怎样?罚她们?”凌无双摇摇头,“罚得了她们两个,我们却堵不上天下悠悠众口,反倒是让人觉得本宫心虚。倒不如随便她们去说,说够了自然也就不说了。” “还是公主想得周到。”素月的神情沉重,“若是让奴婢知道是谁干的,奴婢定然不会放过他。” 凌无双但笑不语,这事若是想查,还要看拓跋飏的意思。 这后宫的事,若是他从中作梗,就举步艰难。 她其实也想知道,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来抉择这事。 想让他相信并不难,只要验明正身就可以。但,那个可以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只有他能给了。 御书房门前,冀安看她的眼神复杂而纠结。 “大王在里边?”凌无双温声问,好似看不出他的异样。 “在。”冀安恭敬地回。 “素月,你在门外等本宫。”凌无双对素月交代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冀安并未阻拦,之前拓跋飏给了凌无双这个特权,如今也并未取消。 御书房里的情景,比凌无双想象的安逸。 拓跋飏原本正低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奏折,听到开门声,抬头望来。见是她来了,当即放下奏折,唇畔含着一抹如沐春风的淡笑。 “看来大王的心情并没有被影响。”她轻舒一口气,心却仍是悬着。 表面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又怎么会不懂? 若是拓跋飏一听到消息就暴跳如雷的找她算账,那他才是失常了。 “你觉得孤王应该被影响吗?”他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走近。 “无双觉得,大王至少该有些反应的。”她在他的面前站定。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和缓,却透着肯定,“你为孤王历经生死,孤王若是不信你,岂不是妄为人。” 她愣了下,却没有一点喜悦,而是问:“若不是无双救了大王,大王便不信无双了?” “你啊!”他无奈地轻叹,将她拉坐在腿上,“孤王这些日子是如何待你的,你还看不出孤王的心意吗?” 她闻言不禁动容,鼻子一酸。 “行了,这事你不必忧心,孤王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他语气强势的保证,随后略微俯了身,将唇贴在她的耳畔,故意将口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后,带去暧昧的温度,“孤王的女人清白不清白,孤王会不知道?” 她咬紧颤抖的唇,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 在一个女人贞洁被质疑的时候,夫君的信任无意成了她面对风雨的支撑。 要知道,这事放到任何人的身上都很难冷静,毕竟事关男人的脸面。 她想了想,挣开他的怀抱,提裙跪了下去。 “无双请大王找一位宫里的老嬷嬷为无双验明正身。”她明白,这种事情嘴上说信,心里许是会有隔阂。是以,她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她还是处子,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孤王想这么做,不必你说,也派人去抓你了。”他伸手将她拉起,认真地道:“只是,孤王觉得,如此做便是侮辱了你。” “为何?”她想要忍住的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难道,他真就没有半丝怀疑? “你是孤王的妻,夫妻间本就该相互信任。”他的语气坦荡而自然。 “子慕。”她的声音微颤,扑进他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好了,傻妞,不要哭了。”他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地哄着,“孤王知道这事让你受委屈了,若是孤王查出是谁做的,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说到后边,他的语气已经发狠。 这事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情,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 她退出他的怀抱,抽啼着,不满地道:“你才是傻妞。” 拓跋飏失笑,“孤王可比你聪明多了,哪里像你,事事都不懂得为自己着想。” 说着,他不禁又叹了声,“孤王真是担心,若是有一天孤王不在你的身边,谁来保护你。” “大王一直在无双的身边不就好了?”她张口便说,说完见他的唇角散开坏笑,她不禁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拓跋飏眯眸盯着她,一把将她再次拉回怀中,“孤王可是认真了,你这辈子都不能赖。” 她的头又低了几分,羞得双颊滚烫,心尖一阵刺痛划过,疼得她的身子一缩。 他当即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她忍着痛,坚强地回。 “是不是毒发了?”他拧眉,紧张地问。不待她回答,便自责地道:“是孤王不好。” “不怪你。”她终于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他重重叹了声,无可奈何地道:“无双,你知道吗?孤王知道你为孤王毒发,又开心,又忧心。孤王想要你的心,却怕你为孤王动情而出事。你说孤王该拿你怎么办?” 她稳了稳心绪,才道:“就顺其自然吧。” 感情的事来与去,从来都不是人为可以左右的。 “好。”他点头,复又将她紧紧地搂回怀中。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这一刻对他的信任很彻底,不参任何的杂质…… “前些日子,孤王让太仆推算了日子,两日后孤王会带你去祭拜太庙。”他在她耳边,轻声交代道。 她一愣,她以为这事他已经不想再提了,却不想他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这个时候去祭拜太庙,大王不怕……”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孤王这个时候带你去祭拜太庙,才正好告诉天下人,孤王不信那些流言。” “可是……”她才要再劝劝她,他便坚决地道:“没有可是。” 她只得收声,心里却隐隐担忧起来。 他信,却不代表天下人会信。他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带她招摇过市,很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他昏庸。 他信她,于她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安慰,她实在不想再连累了他。 “你无须多想。孤王是你的夫君,若是这么点事都无法担当,孤王也不配做你的夫君了。”他的语气霸道,不给她半丝反驳的余地,她只有感动的份。 “子慕……”她想说些什么,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便是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了。 “嘘!”他示意她噤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她试探着回手,环住他的腰身,眼中有盈盈的幸福闪动,心尖却有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划过。 虽然,这痛不足以让她毒发,吐血。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一点点的因为他而动容…… 是夜。 沫舞双手交握于身前,在屋子里不安地走动着。 她听说今天凌无双去见了拓跋飏,御书房里却半点吵闹的声音都没有。 之后,凌无双便独自一人回了无忧楼,宫中之人都在纷纷猜测结果是什么,她亦是派了绿萝出去打探。 左等右等,终于见到绿萝进了门。 她几步来到绿萝的面前,紧张地问:“绿萝,怎么样?打探到消息了吗?” 绿萝为难地看她一眼,才小声回道:“回郡主,大王今晚宿在了无双公主那。” “你再说一次?”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绿萝。 拓跋飏最恨的就是背叛,就算是他不完全相信传言,至少也要查证一番,怎么今夜又临幸了凌无双? “大王确实去了无忧楼。”绿萝再次肯定地道。 沫舞踉跄的后退一步,绿萝赶忙扶住她。 “郡主无需难过,也许大王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此话何意?”沫舞可算抓到了一丝希望。 “不管大王信不信凌贵妃,都定然会保护她的名节。若是凌贵妃与显帝有染,最难堪的人就莫过于大王了。”绿萝冷静的分析道。 “你说的对。”沫舞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准关起门来,这会儿他正想掐死凌无双也说不定。” “没错,奴婢也这么觉得。”绿萝附和的点头,“是以,这事还要再观察些日子。” “嗯。”沫舞微颔首,虽没有之前那般担忧了,心却还是悬着。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愿不要成真。 第88章 慕霜花开誓此生(上)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白。 无忧楼内,这会儿已经熄了烛火。微暗的室内,隐约可见两人的轮廓,却看不清神情。 他依旧如每夜一般,自然而然地拥着她。只是,本来习惯的她,今夜却始终无眠。但,她怕打扰了他休息,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凭着月光,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她以前看不懂他,如今更是看不懂他。 她不知道哪一面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但,她是真的信任了他。她不想再与他相互猜忌…… 忽然,他一直紧闭的双眼睁了开,将正在盯着他看的她抓了个正着。 她一惊,却没有躲闪。 “怎么了?睡不着?”他的声音清明,哪里有半点睡意。 “大王也没睡着?”她不答反问。 “孤王在问你问题。”他不满的提醒。 她无奈,这个时候他倒是斤斤计较上了。 “无双没怎么,就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难免无法安睡。”她诚实以对。 “别想太多。不管发生什么事,人总是要吃饭睡觉,才有精神迎接明天。” “大王是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得这般通透?”她的眼波流转,水眸盈动。 “看来你那些佛经是白读了,悟性太差。”他故作无奈地摇头。 “感情是大王看破红尘了?”她一挑眉,挑衅地问道。 “孤王若是看破红尘了,就不会被你这傻妞迷惑了。”他以中指和食指,爱怜地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子。 “痛!”她不满的叫,拍掉他的手,“不是只有妖精才能迷惑男人吗?大王怎么那么蠢笨?居然被傻妞迷惑?” “孤王也在想这个问题,怎么就着了傻妞的道呢?”拓跋飏越说越来劲,故意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大王下去多看看佛经,就参透了。”她将他刚刚的话又还给了他。 “你在顶嘴这事上,悟性倒是很高。”他无奈的失笑,眼中的笑意却渐渐暧昧。即便在暗夜里,也同样闪动着她想往后躲的狼光。 可是,他的动作太快,先她一步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地锁在怀中,迫使她无处可逃。 “我倦了,大王也早点安歇吧。”她当即慌乱地道。 “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是害羞?”他的身子前倾,唇瓣开合间摩擦过她的耳廓,湿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后薄薄的肌肤,“傻妞,在你的身上,孤王怕是一辈子也悟不透了,怎么办?” 凌无双听得心慌乱的加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回嘴:“那大王就再好好研读下佛经。” “可是,孤王现在不想研读佛经,只想好好研读下孤王的傻妞。”他的语气越发暧昧,身子向后撤了下,抬起她的下颚,凝眸片刻,缓缓吻了上去。 他的吻遣眷温柔,却是浅尝即止,唇瓣在她的唇上轻轻地摩擦,带着不舍。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却又隐忍着。 “如果你想……”她才一开口,他已经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却在她一愣的瞬间,再次错开了她的唇,将有些烫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子慕……你怎么了……”她呢喃着问他。 “嘘!”他示意她噤声,紧了紧圈着她的怀抱,“让孤王抱抱,一会儿就没事了。” 虽未经人事,但她已经不是什么懵懂少女了,她大概也猜出他这会儿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她轻声说:“子慕……如果你很辛苦……” “你的毒没解之前,孤王不会碰你。”他坚持地道。 她咬了咬唇,略微想了想,才羞窘地问道:“这与毒解没解有何关系?无双本就该是大王的女人。” 他拉开些两人的距离,认真地看着她,“孤王早就说过,孤王要的是你的心,而不单单是你的人。” “子慕……”她才一开口,便已经透着歉疚。 他将手指竖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才温声道:“孤王会想办法先解了你的蛊毒,再让你动心的。” 她的眼眶不禁湿润,这样事事为她的男人,她没有办法不动容。 “好了,夜深了,睡吧。”他复又将她抱回怀中,唇落在她的发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她的心在静寂的夜里,被撕扯着疼了起来。 他在收敛,在忍耐,却仍是在一点点攻陷她的心。 就如皇甫睿翀曾经说的,这世上唯有真心,最容易感动人心。 翌日,拓跋飏刚一去上朝,就有宫人送来祭祀太庙用的服饰。 衣裙虽不如中原的那般精巧,但大气的图案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 看来,他早就准备带她去祭祀太庙,从不曾想过要将她摒弃在族外。 她的心头有丝丝疼痛划过,心却是暖的。 “贵妃娘娘,奴婢帮您换上试试。”宫女将托盘上的衣袍拿起,为她穿上身。衣袍合适的尺寸更证明了一件事,这衣袍是早早地就为她量身定做的。 “这衣袍真合身,你们是怎么知道公主的尺寸的?”素月不解地问。 正为凌无双整理衣袍的宫女暧昧一笑,回道:“是大王给的。” 凌无双的俏脸顿时升了温,绯红一片。 “大王给公主量的?”素月复又不解地问凌无双。 “素月!”凌无双底气不足地呵斥,一张俏脸热得发红。 素月不解地看着又怒又羞的主子,却也禁了声。 为凌无双试衣的宫女忍住笑,恭敬地问道:“贵妃娘娘看这衣袍可还有需要改的地方?” “不必了。”凌无双摇摇头,对宫人和蔼地道:“都下去吧。” “是,贵妃娘娘。”宫人们领命,鱼贯退了下去。 素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看着自家主子坏坏地笑,故意道:“没想到大王竟是连公主的尺寸都知道,还当真是了解公主。” “素月,你再说!”凌无双又羞又气,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在涌动。 “好好好,奴婢不说。”素月赶忙讨饶,却不紧不慢地又加上一句,“公主是否要礼尚往来?” 凌无双本怒视着她的眸子微闪,或许她真的该为他也做点什么? 素月见她沉默,知她心中所想,便建议道:“公主上次不是为大王做靴子做了一半吗?” 凌无双闻言,心念一动,心尖立刻有一阵刺痛划过。 她一慌,旋即不敢再多想。 “下去吧。容本宫想想。” “公主怎么了?”素月见她眉心紧皱,神色痛苦,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本宫想歇歇。”凌无双松开紧皱的眉心,故意说得轻松。 “是,奴婢告退。”素月不放心地又打量了她一眼,才退了下去。 这厢门刚一关上,凌无双立刻抚着胸口,跌坐在床上。 她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若是能为拓跋飏毒发而死,她这辈子便也算圆满了…… 寒雨院。 沫舞听着绿萝关于凌无双的禀报,脸色一点点变得难堪,眼中的神色由发狠到绝望。 “郡主。”绿萝见她许久不开口,不放心的唤她。 “你下去吧。”沫舞木然地吩咐道。 “郡主……”绿萝直觉她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沫舞绝望的眸中有泪涌动,“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若是爱一个人胜过自己,在他为了别人伤你的心时,你有的只会是绝望,而不是恨。 “郡主,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您当真就甘心放弃吗?”绿萝说着跪了下去。 “不放弃又能如何?”沫舞微垂着眼睑,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只要郡主肯争取,不一定会输。”绿萝的语气肯定,就好似她能预知结果一般。 “我了解阿飏,他肯带去祭拜太庙的女子,必然是他认可要走过一生的女子。”她不想再自欺欺人,拓跋飏这次的举动属实伤到了她。 绿萝的眼波流转,想了想,随即进言,“大王定然也带周后祭拜过太庙吧?” 沫舞绝望的眸子微一颤动,“可是……周后是拓跋的王后……” “凌无双也是拓跋的贵妃,郡主就肯定大王不是做给显帝看的吗?”绿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沫舞,“显帝原本想用郡主换凌无双,如今郡主平安归来,那大王必然要为郡主报仇,还一口气给显帝。郡主试想,显帝若是知道这事,该有多气?再者,翾帝若知道大王待他们的公主如此,也定然会龙心大悦。” 绿萝一番话,将沫舞已经跌进了绝望中的心又拉了回来。 真的是这样吗? “绿萝,你怎么懂这么多?”沫舞的神色暗晦不明,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绿萝闻言,半丝惊惧都没有,只是苦涩一笑,“奴婢与绮罗一路辗转,从周国皇宫到显国皇宫,若是没有半点心机,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也是,哪里的皇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没有绮罗的保护,我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沫舞感慨道。 “奴婢答应过绮罗,一定会好好的辅佐郡主。”绿萝趁机又道。 “绮罗想得真是周到。”沫舞赶忙伸手去扶她,“绿萝,你快起来。” 绿萝顺势起身,又劝道:“郡主也不必担忧,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沫舞闻言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想见见凌无双。”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竟是能让拓跋飏如此。 她不是傻瓜,即便绿萝的话让她不那么绝望了。但她很清楚,拓跋飏对凌无双不会全然没有一点情谊。 绿萝的眼波微闪,劝道:“郡主若是这个时候去探望凌贵妃,只怕大王会多想。” “他要想什么?以为我会害凌无双?”沫舞不禁激动。 绿萝见她如此,只得道:“郡主想见便去见,也算是情理之中。” “那走吧。”沫舞说着便向外走了去。她不能与凌无双争,难道还不能去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她的耳朵也不是次次都软,也有她的倔强。 绿萝不提拓跋飏还好点,一提正好,她非去不可了。 于是,两主仆直奔无忧楼。 只是,无忧楼早有规矩,除拓跋飏和凌无双,以及必要的宫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入内,沫舞自然也毫不例外地被拦了下来。 第89章 慕霜花开誓此生(中) “姑娘请止步。”守门的侍卫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宫里的人大多不认得沫舞。即便认得,也没有人会承认她是郡主,只唤她“姑娘”。 沫舞的脸色不禁有些难堪,绿萝赶忙解围道:“郡主前来探望贵妃娘娘,还请禀报一声。” 她的话刚一落下,无忧楼的殿门便被人从里推了开,素月走了出来,打量了两主仆一眼,问守门的侍卫,“这是?” 其实素月是认得沫舞的,之前她有潜入过寒雨院。但,毕竟没正式见面过,这会儿也只能装作不认得了。 “回素月姑娘,属下也不认得这位郡主,只说是来探望贵妃娘娘。”侍卫语气恭敬地回。 沫舞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她在这侍卫的眼中,身份只怕还不如眼前的宫女。 素月闻言,只得看向沫舞,问道:“请问郡主是哪个府上的郡主?奴婢也好上去禀报一声。” 绿萝见沫舞被气得不轻,赶忙先一步接话,“我家郡主是大王的贵客,现居于寒雨院内。” “原来是沫舞郡主。”素月一欠身,算是见了礼,“奴婢这就上去禀报。” 话落,素月又折回了无忧楼,快步上了三楼。 在三楼门外,恭敬的禀报道:“公主,沫舞郡主求见。” 凌无双这会儿正脸色不好的坐在床上,她压了压胸口,才吩咐道:“让她上来吧。” 来者是客,总不好拒之门外。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与拓跋飏有关联的人。 “是。”素月快步下了楼,对脸色仍是没有恢复的沫舞道:“沫舞主子,我家公主有请。” 沫舞应也没应一声,便进了门。 迈进无忧楼的一瞬间,她满心的不是滋味。她不是第一次住在拓跋皇宫里,却是第一次迈进无忧楼。 曾经,这里就像是拓跋飏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人走得进来。她几次试图走入,均以失败告终。如今竟是托凌无双的福,才能走进这里。 对于一楼空旷的大殿,她并不惊讶,她曾在无忧楼开门时见过。 上了二楼,她不禁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棋局上。这棋局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郡主,公主还在楼上等您。”素月适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疑。她只得收回视线,举步向楼上走去。 三楼门前,三人停下脚步,素月对着门里禀报道:“公主,沫舞郡主来了。” “嗯。请郡主进来。”凌无双的声音轻飘飘地从门里传来。 “是。公主。” 素月抬手推开门,对沫舞做了个请的手势。 “郡主请。” 沫舞抬步进门,素月随手便将门关了上,绿萝也只好候在门口了。 凌无双看着眉眼清秀的沫舞,不禁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不是认得,而是因为她的容貌与莫邪有几分的相似。 沫舞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向身后看了眼,才转过身,看向凌无双。 只是,这一看,她不禁愣住,眼中随即有恨意闪过,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 凌无双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问道:“郡主认得本宫?” 沫舞因她的问话一激灵,回了神,声音冷硬地回道:“不认得。” 凌无双闻言,也不追问,而是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郡主请坐吧。” 沫舞一看这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便道:“不必了,我只是来探望凌贵妃一下,便要回去了。” “那本宫谢谢郡主的探望了。”凌无双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她刚刚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话方一落下,沫舞已经快步向门口走了去,大力地将门推开。 “绿萝,我们回去。”她激动地说了句,也不管绿萝,便快步向楼下走了去。 绿萝不明所以,赶忙跟上。在无忧楼内,她又不好多问。 素月打量了一眼奇怪的两主仆离开的背影,才抬步进了门。 “公主,沫舞郡主是怎么了?”她不禁疑惑,才进来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也许是认得本宫。”凌无双的语气肯定,“只是本宫有一点想不通。本宫向来没有害过谁,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本宫时,眼中为何有恨?” “她怕是在恨公主抢了大王。”素月道。 “不对。她那一瞬间的反应是震惊中带着恨。绝对不会是因为大王。”凌无双否定素月的猜测,当即吩咐道:“素月,你帮本宫查查沫舞回来拓跋前,都去过哪里。” 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绿萝追着沫舞出了无忧楼,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才敢压低声音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沫舞蓦地收住脚步,大力抓住绿萝的胳膊,激动地低吼道:“绿萝,我一定不会让凌无双这个恶毒的女人得逞的。” 绿萝震惊地看着她,“郡主,刚才在屋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一门之隔,她时刻注意着里边的动静。若是有什么事情,她没有理由半点没听到。 沫舞的气息慢慢变重变急,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脸色煞白如纸,半晌也没有回答绿萝。 绿萝只得自己细想了想刚刚屋里两人说的话,试探着问:“郡主认得凌贵妃?” “我怎么会不认得她?她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她。”沫舞发狠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郡主为何这般说?”绿萝的眼神微闪,视线往一侧的宫门冷冷地扫了一眼,却未做声。 沫舞迟疑着,唇瓣微微哆嗦着。 “郡主?”绿萝试探着又唤了声。 沫舞被唤得回神,当即道:“我要去见阿飏。” 话落,她已经急匆匆地向御书房的方向而去。绿萝只得快步跟上。 思前想后,绿萝的心思一沉,忽然开口劝道:“郡主这样冒冒失失的冲去见大王,若是惹怒大王怎么办?郡主还是先回寒雨院,再从长计议吧。” “不行,我一定要见阿飏。”沫舞干脆地拒绝,没有多做解释,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绿萝暗叫不好,显然沫舞这恨是冲着凌无双来的。若不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沫舞不会半点都不肯听她的劝。 若是凌无双出了事,她如何向主子交代? 绿萝心下一横,随即伸手拉住沫舞。 沫舞被迫停下脚步,转头怒斥:“绿萝,你做什么?” “奴婢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郡主做傻事。”绿萝不卑不亢,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我一定要去见阿飏。若是这事阿飏还是不管,我与他再无话可说。”沫舞的身子微微发着抖,眼中恨意越发浓烈。 有些回忆永远是心口的伤,不能碰。 “难道郡主忘记了,是怎么艰辛地回到拓跋吗?”绿萝竭力冷静地提醒道。 “我没忘记,我什么都没有忘记。”沫舞回手握住她的手,“可是我恨,我好恨……” 说话间,她已经泪流满面,情绪崩溃。 “郡主,奴婢知道您痛。可越是痛,便越要忍下。这样才能更好地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郡主的人。”绿萝压低声音,声音尽量放柔地哄着。 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之前,她是定然不会让沫舞去见拓跋飏的。 除去凌无双是她不能伤害的人之外,便是沫舞这颗棋子,也不能轻易就牺牲了。 “真的吗?”沫舞终于冷静了些,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着。 “嗯。”绿萝肯定地点头,“郡主想想,如果大王是出于政治原因才对凌无双好,我们这么贸贸然的冲去,是不是就破坏了大王的计划?” 沫舞微垂眼帘,遮去眼中的怒意,明显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愤怒了。 “难道郡主希望大王因为心疼郡主,处置了凌贵妃,坏了自己的整盘计划?”绿萝试探着反问。 “你说的对。”沫舞再看向绿萝时,终于冷静下来,“我该为他想想。” “郡主能想通便好。”绿萝终于松了一口气,“郡主,我们先回寒雨院,从长计议。” “嗯。”沫舞又望了眼御书房的方向,才与绿萝回了宫。 两主仆回了寒雨院,绿萝扶着她坐下,先给她倒了一杯茶。 “郡主先喝杯茶压压惊,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她看得出,沫舞不只是恨,还有怕在里边。 沫舞端起起茶杯喝了一口,缓和了一下情绪,才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绿萝不禁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沫舞不肯与她说心事。 她也不好再追问,免得被沫舞怀疑了她的居心,只得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而沫舞越是不肯说,绿萝便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午后,阳光温暖,却不烤人。 凌无双站一迈出无忧楼,便看到自己精心呵护的两棵小树苗,已经是花满枝头。 远远地看着,翠绿的叶子上缀着朵朵白花,虽不娇艳,却胜在皎洁。花瓣不大,随风摇曳,却更显强韧。 “素月,你快看。”她激动不已,几步冲了过去。 “这花真美。”素月由衷感叹。 “是啊。”凌无双点点头,开心得合不拢嘴,“素月,你看这么小的花朵居然能在这样大风的日子摇曳枝头,你说这花朵是不是很强韧?” 她的声音才一落下,身后便响起了一道肯定地回答声:“是。就像你一样的强韧。” 这声音饱含情意,带着拓跋飏特有的霸道。 声音方落,他已经走到她的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这花还是没有名字吗?”他侧头问她。 她摇摇头,才看向他。 “要不然大王想一个?”她唇畔含笑,回握住他的手。 他略一思考,眼色渐深,情意渐浓。 她被他盯得有些羞涩,刚想低下头去,便听他故作暧昧地说:“就叫慕双吧,爱慕的慕,无双的双。” 她微怔,噗嗤笑了,笑得他发窘。 “孤王的话有那么好笑吗?”他无可奈何地问。 她忍住笑,反问他,“爱慕一双,那便不叫爱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她到底在笑什么,狠狠地瞪了眼这个不知情趣的女人,末了却还是改了口。 “这很简单。双字可以改成霜鬓的霜。” 她眼中的调笑之意微滞,他却在这时拉过她的另外一只手,定定地看着她,深情地道:“白首陪霜鬓,此生不相离。” 第90章 慕霜花开誓此生(下) 一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她的视线里,只有他渐渐扩大的俊颜。 他柔软的薄唇贴上她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头狠狠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疼得她的身子都跟着一颤。 曾经所盼,如今却是连想都不能再想,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他感觉到她的异样,当即放开她的唇,直起身子。 “无双,你怎么了?”他紧张地看着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毒发了?” 她忍着心间的疼,声音虚软地说:“子慕,如果能为你毒发而死,我这辈子便也圆满了。” “不许胡说,孤王不会让你出事的。”他霸道地对她吼了声,弯身抱起她,快步进了无忧楼。 她听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不禁笑了,在心里说:“你看,其实你也没有把握。” 他微眯了眸子,视线锐利地盯着她,似在抗议她的不信任。 他抱着她快步上了楼后,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立刻去点了凝神的熏香,才走回床边坐下。 “别担心,孤王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他揉着她的发顶,语气虽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 一再的重复,她想为的不只是换取她的信任,还是为了抹去他心底的不确定。 于是,她笑笑,温声说:“无双知道,我们还要去祭拜太庙,无双还要进拓跋的族谱。” 他眼中的神色微颤,温声哄着她,“你睡会儿,孤王看着你。”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她声音软软地求。 “……好。”他微一迟疑,起身离开。 她看着他离开,直到那扇门关上,她才收回视线,茫然地望向帐顶,却不敢多想纷乱的纠葛…… 她只能控制,或是随缘…… 拓跋飏一走出房间,眼中的柔情顿时沉了。 凌无双猜得没错,对于她体内的毒,他是全然没有办法的。 他向来运筹帷幄,第一次对一件事情如此一筹莫展。 难道,当真要将她还给皇甫睿渊,才能解她身上的毒? “去将冀安叫到御书房来。”他吩咐身边的内侍。 “是。”内侍立刻领命,去传唤冀安了。 这厢,拓跋飏回到御书房,冀安也被内侍传唤了过来。 “属下见过大王。”他跪地行礼。 拓跋飏出奇的没有叫起,而是沉声问道:“冀安,孤王让你派人去查情蛊的解药,可有眉目了?” 冀安苦笑,若是有眉目了,他早便说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若是以前的大王定然不会如此急不可耐的叫他来,问这种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回大王,还没有。” “你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这点事情也办不好。”拓跋飏怒不可遏,瞬间点着了火。 “大王请赎罪,情蛊的真实来历,世上就已经鲜少有人知道了,更何况是解药了。请再给属下等些时日,属下定会尽力调查此事。” 冀安如实以报,却不想拓跋飏怒拍桌案。 “孤王还真尽是养了些吃白饭的人。”他气得胸膛微微起伏,怒视着冀安。 冀安心下一惊,怔愣了许久,才苦笑道:“大王变了。” 拓跋飏一怔,随即冷笑,“好样的。孤王才斥你一句,你就怪起了孤王来。” “属下怎敢责怪大王?”冀安的笑意越发的苦涩,“冀安对大王的忠心日月可见。” 拓跋飏终于恢复了些理智,眼中的怒意渐渐沉去,却是问了句让冀安更加意外的话。 “冀安,你知道那种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却又害怕让那个人动心深陷的滋味吗?”拓跋飏的声音轻飘飘的,若不是他的话中带了冀安的名字,冀安真的会以为他在自问。 想要她的爱,却又害怕她动心深陷的滋味,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他被这种感觉折磨了很多年。可是,渐渐的,他便想通了。 他爱她,便是希望她一切安好。沅紫若是爱上了他,即便大王会成全。但,纥奚家却不会成全他们。 纥奚沅紫,拓跋部落最美丽的小郡主,纥奚郡王的掌上明珠。因为拓跋飏由始至终的宠爱,她更是成了纥奚郡王,乃至纥奚部落的荣耀。 他们都在等着拓跋飏一统塞外,攻入中原,等着纥奚沅紫登上后位。 若是她对他动了心,那她身上的光环不但会不复存在,更会成为纥奚部落的耻辱。 这样的她,即便还可以拥有爱情,就真的会快乐吗? “若是已经预示了结果,便不该让悲剧发生。”冀安喃喃轻语,这便是他后来悟出的道理。 若是不能给她更多的幸福,就远远地看着她,不去打乱她现在的生活。 冀安这话本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是听者有心。 阳光明媚,山嶂叠翠,溪水涟漪,微微的风吹过,带着些微的暖意。这是拓跋难得的好天气。就连地上的风沙都知道今儿是个重要的日子,没有漫天飞舞的来扰乱人的心情。 从皇宫里蔓延而出的队伍,头已经出了城门,尾还在皇宫里。 如此的声势浩大,但凡是谁都看出了拓跋王对今儿这场仪式的重视。即便是当年拓跋要仰仗周国时,他也未曾给过周后如此的仪式,可见他对这位无双公主的重视。 两人一向克勤克俭,凌无双也未曾想到他会忽然在这仪式上铺张了起来。但转念想想,便也就懂了他。 他心里觉得欠了她,是以,他给了她如此声势浩大的仪式,他想全天下都认可了她拓跋贵妃的身份。 其实,真的不必如此,她想要的不过是些与他之间没有争斗的日子。 不管认可与否,她都始终未言一语,唇畔始终挂着笑,端庄地坐在他的身侧。 他宽厚温暖的大掌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地侧头看看她,眼底都溢出了笑意来。 “无双……” 他的话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却踌躇着没有再出声,脸两侧的线条紧了又紧。 她不解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古铜色的肌肤有些可疑的泛了红。 “大王不是在害羞吧?”她惊讶地看着他,一句话出口,差点没忍禁不住笑出声。 “凌无双,你胡说什么。”他怒目圆视,握着她的手一松,好似想要甩开她的手,却又在下一瞬用力的攥紧了。 “大王很紧张?”凌无双歪着头,笑呵呵地看着他,不待他恼火,当即道:“其实无双也很紧张。” 他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婚时虽紧张,却也远没有如今要去面对拓跋的列祖列宗来得让人紧张。”她微垂着眼睑,略显苍白的脸颊渐渐泛红。 她的话便是他的心声。这是他第二次带后宫的女人去祭拜太庙,第一次是周清漪,不过是政事需要的形式。可是,这一次,他的心里不禁发紧…… 他正望着她出神,她却蓦地屏住了呼吸。 他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揽过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心口又疼了?” “没事,不疼。”她在他的怀中昂头,对他笑笑,深吸一口气,“这熏香很好用。” 她并不愿看他眼中有内疚的神色闪过,她总觉得那神情并不适合他。 “那你睡会儿,等到了太庙,孤王叫你。”他又紧了紧怀抱,温和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散开。 “拓跋的祖先会觉得无双是个懒媳妇吧?大白日的还睡觉。”她没心没肺地笑着,声音因为疼痛断断续续的。 “不会。他们喜欢你这个媳妇还来不及。”他在她的额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 “大王真会说话,无双这种没规矩的野丫头,有哪个祖先会喜欢的。”她半是说笑,半是认真。 她想,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塞外蛮夷之地,可没有你们中原那些规矩。”他间接回答了她的话。 这话倒也不是单单为了哄她才说的,塞外之地确实不同中原。 规矩礼数什么的,相对中原要宽松上许多。 但有些事,不管中原还是塞外,同样容不得。比如,凌无双与皇甫睿渊有染之事。 这会儿隔着帘幕,她虽然看不到百姓的表情,他们亦是不敢窃窃私语,但周遭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她还是感觉得出的。 拓跋的子民并不希望她这样的女人去祭拜太庙。同理,拓跋的祖先就当真会欢迎她吗? 她的心思又沉重了些,但她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她看着他笑了笑,笑意里却包含了太多心酸。 她怕他察觉出异样,不敢多与他对视,靠进他的怀里,紧紧地闭上眼,掩去翻涌的情绪。 车内的凝神熏香如今对她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只能靠自我调节。不看他,不想他…… 可是,她就在他的怀中,他的气息充斥于她的鼻翼间,她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车轮滚动,却仿佛碾压过她的心,沉重的痛。 龙辇里静寂一片,他低头看着怀中闭着眼的她,眸如深潭。无波无澜,深不见底,没人能探知湖底的秘密。 良久后,龙辇终于平稳地停了下来,他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凝着她。 她即便闭着眼,也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只能缓缓睁开双眸。 一时间,四目相对,他的眸子明亮中透着坚定。 他扶直她的身体,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走吧。” 她望着他,心尖便又是一疼。任他牵着她,一起步下了龙辇。 拓跋的兵士整齐的列于龙辇的两旁,眼前便是巍峨的太庙。 这样庄重的场合,她忽然心生了胆怯,刚一犹豫,握着她的大掌便是一紧。她侧头看向他,凝着他的眸子里不确定的询问,心生亏欠。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他是她的夫君,他带她来祭拜他的祖先,这不都是情理之中吗? 她掩去眼中不该有的犹豫,回握住他的手。 他眼底的沉重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去,收回视线,望向巍峨的太庙,携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步履坚定。 太庙厚重的木门随着他们的走近,被两旁的宫人缓缓地推开。 “吱呀”的声响透着沉重,碾过人的心头。 可是,走到了这里,她不想再后退。 即便她明白今日后,或许会又有些什么会随之改变。 恨她的人,大概会更恨了。 爱她的人,大概也会恨了她。 可是,即便风雨来袭,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踏进这里的那天开始,她便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但求,问心无愧。 第91章 围场狩猎帝命危(上) 即便皇甫睿渊从来不肯给绮罗一丝机会,但绮罗还是每日坚持去给他送汤。 他曾严令禁止过她去,但她说,她愿意将上次的要求换成每日来探望他的机会。 皇甫睿渊从来都是公平的人,他不接受绮罗做他的女人,他也不会欠绮罗的。 是以,绮罗便了这个机会。 这一日,夜色已经降临,绮罗却还是没有去御书房给皇甫睿渊送汤,便是让奴婢来告假一下也未曾。 绮罗是故意这么做的,她之前每日去,无非是为了养成皇甫睿渊的习惯,之后再故意消失,借此让他觉察出她的重要来。 她也知道这样的办法对别人来说也许好用,对于皇甫睿渊却很难说。于是,这一日她都在忐忑中度过,时间越是推移,她便越是失望。但,这并不能挫败了她的意志,反而会越挫越勇。她一定会成为这个天下最强的男人的女人。 今日不去便不去了,明日她大可以用生病当借口。 她正这般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些声音,她隐约听着像是皇甫睿渊身边内侍的声音。她的心里不禁一喜,便听外室传来了开门声,随后听到自己的贴身宫女禀报道:“娘娘,皇上宣您过去。” 她激动不已,他到底还是找她了。看来欲擒故纵的办法哪个男人都注定逃不脱。她这般想着,心情不禁大好,妆容不施的便出了门。 倒不是她得意忘形,反倒是故意而为之。她这般憔悴点,才好与他说她是病了,才没有去送汤。 这般算计好之后,她的心头窃喜,在心里想着一会儿与他见面时的情景。 出了殿门,由皇甫睿渊的宫人领着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门前,内侍向里边禀报道:“皇上,娘娘过来了。” “宣她进来。”皇甫睿渊的声音从里边传来,辨不出喜怒。 “是。”内侍应了声,将门推开。 绮罗微垂下眼睑,故意让自己垂眉敛目,看上去楚楚可怜些。 “臣妾见过皇上。”她欠身下拜,听得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里又是一喜,这是要来扶她吗? 须臾,脚步歇,他以指挑起她的下颚。 她顺势缓缓抬起头,眼波里流转着绵绵的情谊,故作羸弱地望着他,期望着他的爱怜。 她的视线里,他唇角的笑意一寸一寸地扬起,她却因这笑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向后退去。便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他,忽然道:“怎么了?怕朕?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臣妾……”绮罗的唇瓣哆嗦了一下,后边的话哽在了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纵使她谈不上了解他,但她也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 他猛地一眯眸,两道利芒迸射而出。 “怎么不说话了?朕还以为朕的淑妃任何时候都是镇定自若的。” 绮罗闻言,唇畔滑过一抹涩然的笑。 在他的面前,她哪次不是强装镇定? 她已经记不得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为了生存,她几乎忘记了什么是害怕。 可是,她怕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怕他。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胆怯。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想要征服她。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地问道:“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 “说说你的计划。”皇甫睿渊捏着她下巴的手又是一用力。 她的下巴一疼,声音打战,“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不懂?”皇甫睿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 她吓得屏住呼吸,眼神闪躲。下巴的疼痛越发剧烈,就在她以为他会捏碎她的下巴时,他却蓦地抽回手,对门外高喝:“来人。” 她因这突突的声音吓得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吱呀一声,有内侍推门而入。 “宣朕旨意,淑妃淑德败坏,即日起降为贵人。”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犹如芒刺一般扎进她的身体里。她疼得瑟缩一下,噗通跌跪在地上。他果真比谁都清楚,她的痛处在哪里。 “是。”内侍领命,退了出去。 直到身后的门再次关起,绮罗才艰难地开口。 “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仰望着他,眼中满含泪光。 “看来你还是不打算与朕说实话。”皇甫睿渊略微点了点头,眼中已有肃杀之意掠过,“看来这贵人的位置也不适合你了。” “不,皇上。”她惊恐的瞠圆眼睛,“臣妾知错了。” 这会儿,她真的后悔了。 她早就清楚,他是她不能惹的人,可她还是不甘心的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 一开始,她还不确定他的怒意从何而来。但这会儿,看他动了杀意,她不可能还是不懂她指的是什么。 “错?爱妃错在了哪里?”他俯视着她,她在他的眼中是那样的渺小,好似他随时都可以碾死她。 “臣妾不该妒忌无双公主。” 说话间,她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因为哽咽而嘶哑。 “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他轻呵,凉凉的笑意里带着自嘲。 他一向自认运筹帷幄,以为已经将绮罗死死的掌握在手心里,却不想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他这才顿悟,一个处心积虑想要爬上后位的女人,就算是再忌惮他,也不会希望凌无双还能有命走进显国的皇宫。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对权利的渴望,远比生命还重要。 “皇上,臣妾知错了。”她祈求地看着他,“臣妾再也不敢了。皇上,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定然会帮皇上夺回无双公主的。” “不用哭得这般凄惨,朕不会杀你的。” 笑意渐渐在皇甫睿渊的眼中散开,眸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她本已经吓白的脸,彻底的褪去了血色。 不杀她,并不值得庆贺。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折磨。 “你最好每日祈祷无双没事,否则……”他的眸光又是一狠,“朕只能做做好人,将你送回塞外,物归原主了。” 她的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身子如筛漏一般抖了起来。 他到底还知道她多少事?她逃出那个魔窟后,已经改名换姓了。为何他还是知道了? 难怪,他怎么都不肯宠幸她,大概是嫌她不干净吧! 而她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物件,一个不值钱的物件而已。 她忽然发现,这世上除了沫舞将她当成实实在在的人以外,便没有人在乎她了。 可是,她为了自己,却算计了沫舞。 报应,她今日所受的一切,皆是报应。 继那日后,沫舞开始变得异常的沉默,这是绿萝始料未及的。 沉默从来都是捍卫自己的最好武器,因为没人可以看得懂她的心思。 拓跋飏偶尔会去看看她,似乎并没发现沫舞的不同。但,绿萝却发现了不对劲。 她对情爱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深切的研究。但她总觉得,拓跋飏与沫舞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 只是,这个结果她不敢轻易断定,于一个帝王而言学的第一课只怕不是治国,而是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若是谁都能看出他在意的,那他在意的人也就危险了。 是以,这便是绿萝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 绿萝想了又想,才试探着问道:“郡主,大王有些日子没过来了,郡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沫舞略微愣了下,回道:“不必了。” 绿萝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这么坚决的语气,当真是不像她之前所掌握的沫舞,她的心里越发的没有底。 按理说,沫舞与凌无双之间必然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节。再加之拓跋飏如今对凌无双的宠幸,她不信沫舞全无半点的感觉。可她如今为何表现得如此冷漠?难道,她故意在她的面前如此?已经对她有所提防了? 绿萝的心里不禁一震,正在心里飞快的思量着沫舞的转变,便听沫舞忽然道:“我们去见见周后。” “是。”绿萝在心里迟疑了下,嘴上却是飞快地应了声。 沫舞似早已经有了决定,话音未落,人已经向门口走去。 在那事之前,她几乎事事与绿萝商量,这还是第一次直接通知了她结果。 绿萝压下心里的惊诧,没有多问,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怕这会儿问多了,沫舞会更加对她生疑。 两主仆一路无语,很快来到了周清漪的寝宫门前。 拓跋飏既然禁足了周清漪,自然不会让人轻易接近她。是以,两主仆很自然地被拦了下来。 “绿萝,你去大王那请道口谕,说我想见见王后,叙叙旧。”沫舞没有半点怒意,冷静的吩咐身后的绿萝。 “是。”绿萝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沫舞冷静的让她害怕,让她生了不好的预感。 一个性子平日里有些弱的女子忽然这般,到底是何原因? 绿萝离开后,沫舞静静地看着门里,便见周清漪的贴身侍婢墨香往这边看了看,随即转身回了屋里。 须臾,周清漪快步从屋里走出,在院门前停下脚步。 “妹妹有心了,还来看看本宫。”周清漪即便眉眼间皆是笑意,却依旧难掩憔悴。 “应该的。王后是六宫之主,沫舞早该过来拜访了。”沫舞说着一欠身。 周清漪赶忙伸手扶起她,却是道:“妹妹还是回去吧。本宫是戴罪之身,免得连累了妹妹。若是他日本宫能重获自由,定当请妹妹过来好好亲近一番。” “既然如此,沫舞就不叨扰了。沫舞相信大王定然很快还王后一个清白,毕竟王后才是大王的结发夫妻。”沫舞的唇畔划过一抹和善的笑,眼中却闪过精光,与周清漪的视线在空中略一碰撞,随即移开,人已经转了身离开。 待走出了一段距离,她缓缓地摊开手心,一个纸团赫然出现在了掌心,那是周清漪刚刚给她的。 还不待她打开纸团,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抹粉色的身影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那是绿萝。 她立刻合上掌心,视线定定地看着绿萝。待她走近,她才问道:“大王怎么说?” 她的语气异常的平淡,似乎并不在意结果。 “大王说,王后如今是戴罪之身,郡主还是避避嫌的好。”绿萝微低着头,将拓跋飏的话如实以报。 “好,我们回去吧。”沫舞说着,抬步向寒雨院的方向而去。 绿萝赶忙快步跟上,行走间,她悄悄地打量着沫舞平静的神情,心里的不安越发深重起来。 第92章 围场狩猎帝命危(中) 自打从太庙回来后,宫人似乎都看清了凌无双于拓跋而言的地位。宫里再没人敢飞短流长的胡乱议论凌无双到底是否失洁给了皇甫睿渊。 之后,一连几日,凌无双圣宠不衰,拓跋飏夜夜宿在无忧楼,谣言不攻自破。 如果当真失了贞洁,哪个夫君会不在意?更何况拓跋飏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 再加之拓跋飏对凌无双的宠幸,自然是没有人敢再造次。 而凌无双之前嘴上说不在意流言,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 这回耳根子清净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素月看她一天天的欢快起来,心里自是也跟着开心,在给凌灏离的回报中,自是将这些事都传达了过去。 她想,主子这次可以放心公主了。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谁都未曾想。 这一日,又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凌无双的手里握着小水漂,亲自浇灌着那两棵慕霜花。明亮的眸子里流光潋滟,神色平静而温和。 她不能动情,也不敢动情,便只能死死的压抑着自己的心。 她浇灌完两棵花草后,直起身,耳边忽然响起他那日说的话,“白首陪霜鬓,此生不相离。” 多么让人憧憬的景象啊!可是,她只要一想起,心尖就会狠狠的疼。 “公主,大王让人送了件新箭服来。”素月的声音从旁响起,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她舒展开紧皱的眉心,侧头看向素月手中捧着的盘,问道:“送箭服来做什么?” “明日是拓跋一年一度狩猎的大日子,君臣同欢,大王会带上公主一起去。”素月禀报道。 “嗯。”凌无双微颔首,抬步向无忧里走去。 眼前,关于他美好的一切,她都不敢多看。她想为他动情,却也怕为他动情。 翌日,艳阳高照,继那日祭祀太庙后,拓跋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狩猎日。 战火烧在了别人的国土上,拓跋的子民自然不受半点影响,更何况在拓跋、翾国、周景澜的三面夹击下,显国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不知道打哪边好了。 当初所有人都觉得拓跋飏将显国的军力引到了自己这边来,是为了女人而做的愚蠢举动。但,谁也没想到,在显国军队即将兵临城下的时候,拓跋的军队却忽然举兵撤退,退出了那两座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且,一退就是几百里。 火速赶来的显国军队本就已经舟车劳顿,自是无法再进入荒芜之地追击拓跋。但,拓跋军队的不战而退,却大大助涨了显国军队的气焰。他们将这一举动看成了懦弱的表现,自然便生了轻敌的心思。 一连数日,拓跋军队都在几百里外按兵不动,一时间逼得显国军队进退不得。 退走了,怕拓跋再发动攻击。不退,却又怕把军力都浪费在了这里。 就在显国犹豫间,加之轻敌,一日夜里,拓跋人里应外合,再次发动反击,以少胜多,让显国吃了极为惨重的一场败仗。 原来,拓跋撤出城前,早就留下了埋伏。一连数日没有行动,不过是想等显国放下戒备心。 至此,如今的形式便是显国腹背受敌,原本稳固的庞大江山已是岌岌可危。 凌无双想,也难怪拓跋的君臣、子民都如此开心了。他们的王又领导着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当初,便连她都以为拓跋飏做了那样的决定是不理智的。原来谁都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能力。 难怪,他总是那么运筹帷幄,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和资格。 他牵着她的手,携她向御马走去,两侧跪了一路的文武百官。 她看着不远处,宫人牵着的两匹马,忽然又想起了逍遥和玲珑,心头不禁一阵涩然。短短数月,她的人生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数。 她犹自伤感,竟觉得有股狠辣的视线刺向了自己。她不禁转头,恰巧与一双视线碰撞在了一起,那人微一眯眸,随即低下头去。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沫舞,她竟是也跪在随行女眷的队伍里。 看来,拓跋飏是准了她同行。 她收回视线时,拓跋飏正看过来,眸光往刚刚她看的方向略微一瞥,便迅速收了回来。快得好似是她误会了他。但她知道,她没有。 那日沫舞来无忧楼的事情,他仿若不知,不曾问过她一句。但,她同样清楚,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尽其所能的宠着她,却从没有让她看透过他。 她并不怨怪,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帝王希望被人看透。 只是,这会儿她却不禁好奇,他与沫舞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她总有种感觉,所有人眼中的事实,不一定就是事实。 传说,或许只是传说。 她微侧目,看着身旁这个伟岸的男子。明明这么近,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是隔了什么,越不过。 他恍若不知她正看着他,始终目视前方,目光炯炯。 御马前,他说:“孤王扶你上马。” 她微颔首,他微微一笑,扶着她上了马。 她坐稳后,他才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这倒是新鲜,在中原哪个皇帝出行不是都用严实的马车,以防行刺。 拓跋飏似看出了她的惊奇,队伍缓缓前行后,他道:“拓跋本是游牧民族,先祖的时候,每年的这一日,部族的首领都会与子民一起狩猎,庆祝这一年的丰足。后来,拓跋渐渐壮大,收复了很多部落。首领变成了王,虽不能与所有的子民一起打猎,但这一日君王照旧要骑马出巡,让子民感受这一日的重要。” “不怕遇到行刺吗?”她随口问,这本也是个问题。 “如果一个君王只能躲起来,被严实地保护着才能活命,那也该让贤了。”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霸气。 她看着这样的他微愣,不禁在心里由衷的感叹,这个男人的王者风范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只是,一场霸业成就的是千古一帝,牺牲的却是普通百姓的性命。 道路两旁的欢腾却好似与她无关,她视线茫然地看着前方,却不知身后有一道视线,正隔着层层人群,狠辣地盯着她。 沫舞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像凌无双那样心如蛇蝎的虚伪女人,凭什么得到如此殊荣? 从人声鼎沸的皇城到碧草幽幽的城外,绵长的队伍行了足足一日,天都已经擦黑了,才看到营帐。 他先跳下马,随后向她伸出手。 她看着马下的他,犹豫着,良久没有伸出手。 即便这样的四目相对,他的眸子依旧如深潭一般,纵使她再努力都无法看到深处。 她想,或许是因为天黑了吧。 他今儿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即便她迟迟没有动作,他依旧不急不怒的望着她。 她终于向他伸出手,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稳稳地跳下马。 “早点回营帐休息,孤王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他松开她的手,温声嘱咐。 “好。”她懂进退的不多问一句,对他笑笑,领着素月离开,不曾回头。只有在经过沫舞身边的时候,她微顿了下脚步,方又继续前行。 走出一段距离后,素月不放心地转头看看,压低声音对凌无双道:“公主,大王支开公主,不会是想与沫舞郡主如何吧?” 凌无双闻言,沉默了片刻,喃喃地回:“他想如何,不需要支开本宫。” 男人从来都是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帝王了。 他想要哪个女人,本就不需要她来同意。 只是,嘴上虽如此说,心里虽然明白这个理,心尖却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对他有了期待? 素月被她的话堵得哑然,也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边,拓跋飏并未站在原地等沫舞,那不合他的身份。 他领着冀安,走出一段距离后,吩咐道:“领着沫舞去见见纥奚郡王。” “可是……”冀安有些犹豫。 “到底是父女。”拓跋飏轻叹了声,他也知道这事难办,逐又吩咐道:“你亲自过去,纥奚郡王会明白的。” 谁都知道冀安是拓跋飏的亲信,他亲自将沫舞送过去,便也就等于拓跋飏过去了。 只是,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骄傲。冀安不禁在心里叹气,即便他过去了,纥奚郡王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只怕落下营帐后,也一样不会给沫舞好脸色。 他倒是不懂拓跋飏的想法了,纥奚郡王与那一双儿女的恩怨早就埋下,拓跋飏一向不愿去深管别人的家事。再者,为君之道,也不会希望像莫邪这种功高之臣,再有一个强大的后台。 特别是这个时候,莫邪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战,拓跋的子民已经彻彻底底的将他当成了战神,若是他再得了世子的身份,纥奚部落若是想叛出去,都是不无可能的。 冀安自认不是个聪明的人,但跟着拓跋飏久了,这简单的时局分析,他还是看得懂的。他不信自己的主子会不懂,可既然懂了,又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难道,当真是太在意沫舞郡主了? “还愣着做什么?”拓跋飏转头看向凝神苦想的冀安。 “属下这就是办。”冀安当即回神,刚要转身离开,便看到沫舞向这边小跑而来,他只得再次转身,向拓跋飏禀报道:“大王,沫舞郡主向这边来了。” 拓跋飏的眉心略微轻皱了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时,眉心已经舒展开,看不出半点的情绪。 冀安对拓跋飏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领着几人退出了老远。 沫舞这会儿已经跑了他的近前,在距离他两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微微有些喘,额头上渗出了薄汗。 终于与他面对面,有太多的话,她却已经说不出口。 人还是那个人,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变了。 他就这样平静的与她对望着,并没有她眼中的激动。 “一会儿你与冀安去看看纥奚郡王。”拓跋飏首先打破沉默。 “我为何要去见他?”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语气一时间也尖厉了起来。 “这是你娘的遗愿。”拓跋飏回的不咸不淡,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 “是我娘的遗愿,还是你只是想找个理由送走我?”沫舞眼中再无半点期待,因为她渐渐地看清了。 拓跋飏不语,只是微眯了眸,定定地看着他。 “为何不说话?”沫舞哽咽的声音微微打着战。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已经泪流满面,他才缓缓开口:“你若是不想见,便回营帐休息吧。” 话落,他已经转了身。 只是,他将将抬步,身后的她便冲了上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袍袖。 第93章 围场狩猎帝命危(下) “阿飏,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她眼中的狰狞散去,满满的皆是不确定的挣扎。 “沫舞,同样的话,孤王不想说第二次。”他没有转身,声音里透着凉意。 她的身子一僵,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缓缓松开他的袍袖,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既然这样,我不想再等了。” 颤抖的音,不停滚落的泪水,是她对这场感情最后的期待。 “好,回去后,孤王就拟旨,册封你为淳于夫人。”他没有半丝犹豫,便应了她,随后抬步离去。 “呵呵!”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苦涩的轻笑。她怎么就忘记了,他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答应过的事情又怎么会不作数? 可是,她却蠢笨的逼迫了他。 蓦地,将将抬步的他顿下脚步,转身看向已是泪流满面的她。 “沫舞,别做傻事。”他的语气寡淡,好似给她的最后忠告。 她的哽咽噎住,惊恐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慌乱的掩饰。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她还没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再次转身,抬步离开。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忽然惶恐起来,她一定要想想办法,否则他会离她越来越远。忽然,她想起了周清漪给她的纸条…… 围场的第一夜,拓跋飏宿在了自己的营帐中,并没有过去凌无双那里,素月对此颇有微词。 “大王才一来围场,就不来看望公主了,也不知是何意。”素月主要还是担忧拓跋飏是与沫舞在一起。 “君心难测,大王何意,我们无需去猜。”凌无双悠闲地喝着茶,并不想乱猜。 没有根据的猜测,只能让自己痛,那又何必呢? “公主倒是淡定。”素月无趣地撇撇嘴,“奴婢为公主梳洗。” “好。”凌无双走到铜镜边,刚一坐下,帐外便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随着一声“见过冀统领”响起,营帐的帘子已经被人从外撩开。 凌无双不禁一皱眉,转眼看向门口,这冀安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冀安满脸急切的进门,也顾不上行礼了,当即道:“贵妃娘娘,请与属下走一趟。” “何事?”凌无双未动。 冀安微一迟疑,才答:“大王中毒了。” 就在这一夜,围场出了大事。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拓跋飏忽然中了毒,且一时间追查不出中毒的根源。 冀安秘召太医觐见,太医一时间也查不出个究竟,只得几名太医聚集在一起研究。 无奈之下,冀安只得立刻去请凌无双。 毕竟,除了拓跋飏,凌无双是这次随行人员里位份最高的。 “什么?”凌无双当即惊得站起身来,心头一阵剧烈的痛划过。 “大王如今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还请娘娘过去主持大局。”冀安的脸色又沉重了一分。 “好。”凌无双竭力稳下心神,疾步向外而去,冀安和素月从后跟上。 凌无双过去时,拓跋飏虽没有完全昏迷,人却已经浑浑噩噩的。 只是一眼,凌无双的眼泪就差点下来了。 白日里,这个男人还犹如天神一般,这会儿竟变成了这般。 “查出中毒原因了吗?”她强忍下眼中的泪水,问身后的冀安。 “回娘娘,暂时还没有查出。”冀安懊恼地回。不免怪自己保护不周。 “都谁知道这事?”凌无双随即又问。 “回娘娘,只有三位随行的太医知道。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定然不能走漏消息。” “嗯。”凌无双应了声,随即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这事切记不能让翱王知道。” 拓跋焰烁虽然如今表面忠心,但拓跋飏无子嗣,若是出事,拓跋焰烁作为嫡系皇族的唯一血脉,自然就登上了王位。 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防。 “属下明白。”冀安还是懂这各中道理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去找凌无双,而不找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毕竟争过江山,又行事诡异,如今说他半点都不贪慕王位了,肯定是不那么让人相信。 “任何人来见,都说本宫和大王已经就寝了。还有,派人看着那几个太医,不要让他们脱离你的视线。”凌无双一项一项,镇定地吩咐道。 “是。”冀安不得不佩服凌无双,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是像别的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竟是如此冷静地将事情安排的周密。 “下去吧。大王这里本宫来照顾。”凌无双这才安心的遣退冀安。 直到冀安掀帘而出,凌无双才捂着心口,跌坐在拓跋飏的床榻上。 “公主!”素月低呼。 “本宫没事,去打盆水来。”凌无双有些吃力的吩咐。 拓跋飏的额头上这会儿全是汗水,一大颗一大颗的,一定很难受吧! 她只看到了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是满额冷汗。 素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退了下去。 须臾,素月打了热水回来,凌无双接过。 “素月,你到门口去守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素月虽不放心,却不得不退出去。 凌无双沾湿布巾,动作轻柔地擦过他满是汗水的额头,捏着布巾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指尖无意中碰触到他的脸颊,滚烫的温度惊得她一缩手。 “拓跋飏,你到底怎么了?” 可回答她的,只有满是的寂静。床上的男人只是粗喘着气,好似还有知觉,却紧闭着双眼。 “子慕……”她轻喃,后边的话都哽在了嗓子里。 好听的话,她不会说,他只能握住他的手,用心给他支持,用心痛等待着……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而坚定。她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直到天空就要放亮,一直安静的帐外终于响起了声音。 “娘娘,太医想到了办法。”冀安急切里夹着激动的声音,从帐外传了来。 凌无双眼中强装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就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荡起了涟漪。 “快,宣那太医进来。”她声音不稳地道。 她的声音方落,账帘立刻便撩起,冀安领着一个太医走了进来。 两人一起走到营帐中央,跪下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你想到了办法?”凌无双忘记了叫起,赶忙追问道。 “回娘娘,是。”太医有些瑟缩地回。 凌无双看他这般,心里的喜悦不禁退了些,拧眉问道:“什么办法?” “臣记得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一种毒发的症状,与大王如今的情形很像。至于解法,书上说,以处子的血加清晨的露水,再配上几味药便可解。” “那几味药可有?”凌无双当即追问道。 “回娘娘,都有。” 凌无双闻言,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如此简单?” “……是。”太医微一迟疑,才回。 凌无双见他不确定,心里不免打鼓,“可有把握?” “几味药都是养人的药,就算是无药效,也定然不会有危险。”太医肯定地说。 凌无双略一思量,都这个时候了,只能一试。 “好。”她当即应允,“冀安,你与这位太医去准备露水和那几味药。” “是。”冀安领命,犹豫了下,又问:“那处子之血呢?” 凌无双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回道:“用素月的。” 她自是不能说用她的,她与拓跋飏同住那么久,若是这个时候告诉别人,拓跋飏始终没有宠幸她,岂不是惹了笑话。 “是。属下等这就去办。” 待冀安和太医退了下去,凌无双才对素月吩咐道:“把匕首给本宫。” 素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公主想用自己的血?” “若是本宫不用自己的,他醒来会不高兴的。”凌无双转头看着依旧浑浑噩噩的拓跋飏,在心里期待着他可以早点脱离危险。 素月想劝,却也清楚这事没法劝。 别人不知道凌无双是处子,但拓跋飏比谁都清楚。若是让她个奴婢代劳,只怕拓跋飏会认为凌无双对他的心意不诚。这样也好,放点血出来,并非大事。 这般想来,素月抽出自己的匕首,递给了凌无双。 凌无双没有犹豫,走到桌边,翻起一个空茶杯,挽起衣袖,在胳膊上找了一处,便割了下去,鲜红的血顿时从伤口中溢出,滴进茶杯。 冀安很快领着太医回了拓跋飏的营帐。另外两样并不难,宫里本就存了露水,供宫里的帝妃泡茶所用。那几味药就更不用说了,太医只要研磨成粉便可。 凌无双见两人回来,用眼神示意素月将装着血的茶杯递过去。 “太医,入药吧。”她淡声吩咐。 “是,娘娘。”太医赶忙入药。 凌无双静默地盯着他的举动,竟发现他的手都微微地颤抖着,丝毫不像是有把握的样子。 她微拧眉心,对太医正在调制的解药,不但没有信心,倒是心生了疑窦。 太医大气都不敢出的将药调好后,刚一递给素月,就听凌无双吩咐道:“素月,将药给本宫。” “是。”素月领命,没做多想,将药碗递了过去。 凌无双端过药碗,看了眼碗中的红色,便送到了唇边,在所有人的惊诧中,喝了一口碗中刚刚调好的解药。 拓跋飏中毒中的蹊跷,太医的反应亦是奇怪。她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给拓跋飏喝下。 第94章 堕入圈套君不疑(上) 过了半刻钟,凌无双在确定解药没毒后,才亲自喂了拓跋飏服下。 将药碗递给素月,她细细的为拓跋飏拭去唇角的血迹,面上丝毫不像冀安他们那般担忧。 不是她不急,她只是把焦急放在了心里。 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他,在心里坚定地说:“拓跋飏,你一定会没事的。” 原本昏昏沉沉的人,忽然有了反应,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大王有反应了。”冀安激动的声音自她的身后响起。 凌无双再也无法平静,急切的从床边站起,对太医吩咐道:“快,过来看看大王怎么样了。” “是,娘娘。”太医赶忙上前,可人还未到床边,拓跋飏忽然呕了一声,一股暗红色的鲜血自她的唇角涌出。 太医惊得顿住脚步,“大王……大王吐血了……” “怎么会这样?”冀安当即冲过来,抓住太医的衣领。 “微臣……微臣……”太医吓得瑟瑟发抖,支吾了老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难道入药的血不是处子血?” 凌无双闻言,身子蓦地一僵,瞬间明白过来,中计了,她还是中计了。 冀安闻言,蓦地转头,视线冷冷地扫向素月。 素月迎视着他愤怒的视线,直直地跪了下去。 “奴婢属实是处子之身。”她咬牙一字一顿地说,视线微移,落在惶恐的太医脸上。 冀安注意到她的反应,心里怒意仍在翻滚,却不知该信任谁好了。 “素月,你先起来。”凌无双竭力稳住心神,视线冷冷地扫向太医,“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大王若是出了事,你都别想活命。” “娘娘,微臣冤枉啊。”太医被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冀安拎着她的衣领,只怕这会儿已经跌跪在地上了。 “你冤枉不冤枉以后再定,本宫只想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救大王。”凌无双相信始作俑者若是想陷害她,便一定有办法救拓跋飏。 若是拓跋飏都死了,那她的存在便也不重要了。 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太医,终于找到了一丝希望,赶忙试探着对冀安道:“可否让微臣先给大王诊脉?” “冀安,先放开他。”凌无双随即吩咐道。 冀安闻言,只得松开太医。他打量着这会儿仍旧平静的凌无双,心里生了丝不满。 太医跌跌撞撞来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搭上拓跋飏的脉搏。 须臾,他收了手,颤颤巍巍地道:“大王……大王只是毒气上涌……只要再按此方下一副药……便会没事了……只是……这次切莫再出问题了……” 冀安闻言,当即道:“我去寻药引。” 有了之前的意外,凌无双也不好阻止他。 目送他出了营帐后,她缓缓将视线调向太医,冷冷地质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本就吓得两腿直哆嗦的太医闻言,腿一软,跌跪在地。 “娘娘明鉴,微臣都是据实以报,并没有受任何人的唆使。” “不说是吗?”凌无双蓦地一眯眸,一抹狠辣闪过,“那好,本宫也不急于一时,等大王没事了,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娘娘……微臣……微臣真的冤枉啊……”太医不停地哆嗦着,已经惶恐到了极点。 凌无双一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反应,总觉得被吓成了这般模样的太医并不像是在说谎。 不知冀安何时归来,她只得先收起心中的疑问,对他吩咐道:“先起来。” “是。”太医赶忙从地上爬起,他也知道凌无双现在不会动他,只是出了之前的纰漏,他更怕同法炮制会依旧无效。到时候他当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到一刻钟,帐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随后,帘子被人从外掀开,冀安最先进了门,身影一转,露出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人。 来人的身上披着一条斗篷,墨发未束,散在身后,显然是没来得及梳洗便赶了过来。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淳于沫舞。 冀安手扶着帘子,请了沫舞进来,未理凌无双,而是急切的对太医道:“人我已经领来了,赶紧入药。” “是是是。”太医连声应是。 “若是再出什么纰漏,你就别活了。”冀安不放心地警告。 “微臣明白。”太医连头都不敢抬地走到桌边,对沫舞道:“郡主,请将血滴在杯子里。” “好。”沫舞刚一走到桌边,冀安就递了匕首过来。 她看着泛寒光的刀刃不禁哆嗦了下,却还是忍住胆怯,接过匕首,对着自己的指腹割了下去。 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茶杯中,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鲜红的血滴,好似那是唯一的希望。 “郡主,可以了。”太医看差不多了,赶忙道。 沫舞收回手指,太医赶忙下药,一番调拌后,素月刚要伸手去接,就被沫舞抢了先。 “我来。” 素月不甘,刚要再开口,便被凌无双拉了住。 “那就劳烦郡主了。”凌无双温淡的客套了句,面上并无半丝妒恨。 沫舞去喂更好,她和素月如今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再碰那药碗,免得更加的落人口实。 沫舞的视线瞥过凌无双,向上微挑,那是胜利者的眼神。 凌无双却只是默然以对,她从来不认为两个女人在争一个男人的时候有什么输赢。 沫舞的唇角滑过一抹讥讽的笑,她不信凌无双真的不在乎,她认定她是在强装。 走到床边坐下,她看着唇角还挂着血迹的拓跋飏,在心里说:“阿飏,凌无双救不了你,最后救你的人还是我。” 这一刻,她想开心的,可看着他唇角的血迹,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心,却怎么都笑不出,只余心头的疼。 放轻动作,她将汤匙送到他的唇边。 这一刻,疼着的心间竟是有丝丝的幸福滑过。有多久,她没这样亲近过他了? 喂药的过程,在别人的眼中漫长而紧张。沫舞却想着,时间再长一点,再长一点该有多好。 一碗药,终是见了底。 沫舞坐在床边没有起身,握住他的手,轻声呢喃,“阿飏,你一定要醒过来。你答应过我,一回宫就册封我为妃,你不可以言而无信的丢下我。” 她的声音虽低,却足够所有人听入耳中。 凌无双的心头狠狠一疼,唇畔滑过一抹苦涩的笑,原来拓跋飏还答应了沫舞这样的事情。 冀安闻言,不禁拧紧眉心。扫了眼凌无双难看的脸色,对一旁的太医吩咐道:“快去看看大王怎么样了。” “是。”太医这会儿才缓过神来,赶忙来到床边。 沫舞在心里狠狠地道:“这个冀安真是不识相。” 但,关乎拓跋飏的性命,她也不好多说,只得起身,停止她对凌无双故意的刺激。 对,没错,她就是故意的想要刺激凌无双,才将夫人说成了妃。 她一起身,太医赶忙将手指落在了拓跋飏的脉搏上。须臾,太医眼中喜色乍现,道:“大王的毒稳住了。” “真的?”冀安又惊又喜,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回冀统领,大王的毒稳重了。再歇歇,想必就会痊愈。”太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太好了。”冀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会儿正好对上沫舞看过来的视线,刚刚的不满顿时也消了,与之相视而笑。 只是,待他将视线转向凌无双的时候,眼底的笑意却僵了僵。 凌无双太过的平静,唇角只是挂了一抹淡淡的弧度,淡得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喜的事情,映衬得到像是冀安他们大惊小怪了。 冀安皱紧眉心,心里的不悦已经溢于言表。 不是凌无双不喜悦,只是这意料之内的结果,不过说明了一件事,她进了别人的圈套。 “你们都先回来吧。阿飏折腾了一夜也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下,我留下照顾他就行。”沫舞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冀安虽然并不喜她如此自居,到底看在她救了拓跋飏的份上,没有计较。 “是,属下告退。” “微臣告退。”太医一见有机会,也赶忙请辞。 而凌无双恍若没有听到沫舞的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平静地看着床的方向。 他没事了就好,至于她,总会有办法的。 沫舞见她不动,也不再多言,直接走到床边坐下,用自己的丝帕轻轻地擦过拓跋飏染了薄汗的额头。 “郡主是不是逾越了?”素月实在看不过眼,出了声。 沫舞的动作顿了下,随后继续,半点理素月的意思都没有。 素月刚要动怒,却被凌无双拉住。 “不怕他恨你吗?”凌无双看着沫舞的背影,轻声问。 沫舞的背影微僵,缓缓转过身,迎上凌无双的视线。 “娘娘什么意思?” “本宫什么意思,郡主不懂吗?”凌无双寡淡地对她笑笑,不待她说话,却是对身旁的素月道:“我们走吧。” “是。”素月冷冷地扫了沫舞一眼,才与凌无双向帐外走去。 沫舞的视线死死的绞着凌无双的背影,似要将其看穿。 两主仆出了营帐,走出一段距离后,素月才不甘地道:“公主何必让着她。” 第95章 堕入圈套君不疑(中) “她救了大王,就让她得意一晚上吧。”她总不好在拓跋飏的病榻前,和她争个你死我活的,那样会跌了自己的身份。 “药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素月咬牙狠狠地道。 “是。你说的没错,”她是不是处子,她自己最清楚。想到此处,她不禁叹了声,“素月,今晚委屈你了。” 她不能当着冀安的面承认那碗血是自己的,无疑损害了素月的名节。 “素月无碍。”素月赶忙道。 “怎么会无碍呢?你以后还要嫁人,若是这事被传了出去,会影响你的名节。”凌无双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等拓跋飏醒来,她定然会彻查这事,还素月一个清白。 至于沫舞,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不该让别人替她去承受。 “素月不嫁,素月还要伺候公主一辈子。”素月当即道。 “即便是不嫁,若是这事传开,你以后在宫中行走,也会招人冷眼的。”凌无双同样坚持,素月是她的亲人,她绝对不会让她替自己背负这种不白之冤。 素月见她坚持,转而道:“奴婢有一件事情想不通,安排这计划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到底是什么?” 凌无双的神色一沉,这个人只怕是冲着她的贞洁来的。就如同上次散播谣言说她失贞,这次也是想让拓跋飏知道,她并非处子。 只是,她有些事情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对方如果认为她和拓跋飏圆房了,那她必然不是处子,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反之,对方知道她和拓跋飏没圆房,应该知道她是处子才是。这般陷害她,就算是惹得拓跋飏一时动怒,找个嬷嬷为她验身,她也就没事了。除非对方肯定她和拓跋飏没圆房,她又不是处子,这事才能害到她。只是,这怎么可能? 将之前的谣言和这事再次联系到一起,凌无双的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淳于沫舞。 之前她让素月去查淳于沫舞的事情,素月查到的并不多,只知道她是从中原归来的。 谣言一事,是否会与她有关? 虽然左思右想,凌无双都始终觉得,这事根本害不了她。但,心里却还是隐隐的不安着,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有人设下圈套,自然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就得以脱身。 一路沉思,回了自己的营帐。一夜未睡的凌无双却没有半点的睡意。 她等待着拓跋飏醒来,等待着这场阴谋揭开真正的目的。 素月候在一旁陪着,小心地打量着面色无澜的凌无双,犹豫再三还是几步走到近前,跪了下去。 凌无双因她的举动一愣,便听她说:“奴婢恳请公主不要说出那碗血是公主的。” “素月,你知道,本宫不会那么做的。”她的面色严肃,并无与她打商量之意。 素月自是知道她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犹豫了这么久才开口。 “奴婢来拓跋的使命,便是护公主周全。若是公主出事,奴婢也没资格再活。”素月的语气同样坚决,眼中这会儿已经有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凌无双叹了声,伸手将她扶起。 “先起来吧。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即便她觉得大家都是人,都该为了自己而活。但显然这话对于一个视命令为生命的暗卫来说是没有用的。是以,没用的话,她不会说。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显然是冲着主子来的。”素月拧紧眉心,担忧地道。 “就算本宫不承认那血是本宫的。但,骗得了全天下的人,也骗不了大王。”她语气轻轻的点出这件事情中的关键。 拓跋飏甚是了解她,定是不难猜到这事她不会假手于人。 她坦白承认,共同面对倒是好些,若是有心隐瞒倒是成了居心不良。 “大王上次都相信公主了,这次定然也会。”素月道。 “大不了便验身。”她对素月笑笑,说得云淡风轻。但,要靠验身来证明清白,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的羞辱? 素月心疼地看着她,奈何一点忙都帮不上。 两主仆一时间都沉默了,谁能想到这般羞辱的事情还要再次提起? 直到帐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才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凌无双对满眼警惕的素月笑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何必紧张呢? 须臾,帐外响起了冀安的声音,“娘娘,大王醒了,请您过去。” “好。本宫这就随你过去。”凌无双边说边向门口走去,几乎是话音才一落下,人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处。 冀安看了眼一身完整的凌无双,愣了下,才道:“娘娘请。” “嗯。”凌无双对他点点头,挺直腰板,径自向拓跋飏的营帐而去。 她步履稳健,不急不缓,依旧保持着她该有的优雅。 可是,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其实不是真的她。 她只有在需要伪装的时候,才会摆出符合身份的姿态。而真正的她,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才走到拓跋飏的营帐前,便听得帐内传来了淳于沫舞的声音。 微微带着抽啼,尽是些绵软的关切。 她略微顿住脚步,站在账前,等着冀安通报。 “大王,贵妃娘娘过来了。” “进来吧。”拓跋飏的声音明显透着虚弱。 冀安得令,撩起帘子。 “娘娘请。” 凌无双看着已经撩起的帘子,微一迟疑,才抬步迈了进去。 营帐里无遮无挡的,一进门自然就看到了床边的情景。 拓跋飏正靠坐在床边,而沫舞则坐在床沿抹着眼泪。 见她进门,拓跋飏与她对视一眼,随即转头对沫舞道:“你也辛苦了一夜,回去歇息吧!” “……嗯。”沫舞微一迟疑,才不情愿地应了声。 她起身,向门口而去,走到凌无双的近前时,竟是对她欠了欠身。 凌无双微愣,沫舞已经直起身,向门口而去。凌无双不禁在心里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沫舞真是不同了。 这安静的一拜,看似简单,却显得有礼而不做作。 凌无双收回思绪,走到拓跋飏的床边坐下。 “大王可好些了?” “无碍。”他动作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叹道:“孤王听说了处子血一事。” 他顿住话,她的心里不禁一紧。 他凝眸望了她片刻,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才道:“委屈你了。”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子却跟着发酸,眼底发热。 她以为他至少会让她解释,会有一丝迟疑。 可他说的竟然是“委屈你了”。 有他的信任,她怎么会委屈?她再次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而感动。 “无双不委屈。”她的神色黯然。 他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似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沉默片刻,又道:“无双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一直有人抓着无双的清白不放。” “想来是有人知道你与孤王没有圆房,又相信了前些日子的谣言,才会想出此计吧。”拓跋飏没有半丝犹豫的分析,想必醒来时就已经将事情分析了一番。 凌无双不禁眉心紧皱,她和拓跋飏共枕同眠许久,到底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的得知他们没有圆房的事情? 她不信,刚刚回到拓跋不久的沫舞有这个能耐。 “大王觉得想出此计的人是谁?”她不禁追问。 拓跋飏的眸色一深,沉声道:“孤王既然没事,这事便算了。” 她闻言,不禁失望。他是想保护沫舞吧。 沫舞虽然不至于那么神通广大,但若是追究起来,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好。”她回的干脆果断,却不失原则的又道:“但无双有个要求。” “你来之前,孤王已经下令,任何人不许将今晚的事情传出去。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坏了素月的名声。”拓跋飏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接承诺道。 有了他的承诺,她本该放宽心,可她的心上却仍是压着一块石头。 这事若是能这么简单的就过去,那设计这事的人岂不是白费工夫了? 即便不是为了她,拓跋飏也会让所有人封口,不许外传。 帝王中毒,毕竟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引起百信和前线的恐慌。 只是,他都这般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除了感激他又一次信任了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了。 “还真是倦了,你陪孤王睡会儿,孤王也好有个借口偷懒。”他的话语暧昧,手上一用力,已经将她拉进了他的怀里。 她顿时红了脸,心跳渐渐加速,心尖有疼痛滑过。 一瞬间的反映,很真实。 他却恍若不知她的羞窘,抱着她便躺了下去。 她窝在他的怀中,尽力平稳着自己的心绪。可是,他的怀抱那样的坚固、温暖,她想忽略都难。 渐渐的,她的身后传来了他酣睡时的平稳呼吸声。 他睡了,一直眼皮沉重的她,也终于有了睡意。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凌无双才醒来。而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看了眼空空的身旁,轻唤:“素月。” 她的声音刚一落下,帘子随即被掀开,素月快步走了进来。 “大王去围场了?”她边起身,边问。 “嗯。”素月应了声,微一迟疑,又道:“大王是半个时辰前被冀统领唤起身的。” 凌无双轻皱眉心,她真是睡得太沉了,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冀安可有说什么?” “奴婢在帐外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大王和他离开时,脸色并不好看。” 凌无双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仍是无法缓解心口的窒闷。 难道她的担心,这么快就应验了? “公主……”素月担忧的唤她。 凌无双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 “走吧。我们回营帐去。” 不管之后如何,都要将当下过好。这身衣服已经睡出了褶皱,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两主仆刚一出营帐,不远处一双人影就落入了两人的视线中。 拓跋飏和沫舞挨得贴近而亲密,正向这边走来。 凌无双停下脚步,望着那一双越走越近的人影,在心里苦涩的笑笑,做帝王的女人便是这般吧。 即便心里有隐隐的痛意传来,她却仍旧目视着两人,没有半分想要逃避的意思。 她后半生要面对的,也许都是这般情景,若是如今便受不了了,那这辈子要怎么过? 须臾,两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 第96章 堕入圈套君不疑(下) “见过大王。”她欠身行礼,唇角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却又透着疏离。 她像只故作坚强的刺猬一般,在危险面前虽然仍旧镇定,却已经竖起了全身的刺来防御。 “起来吧。”他的声音沉甸甸的,虽不严厉,却也不像往日那般和煦,“今儿的狩猎活动取消了,你回去再睡会儿。” “是。”凌无双的心里一阵扯痛滑过,微垂视线,并未抬头看他,直接绕过他和沫舞,向自己的营帐而去。 拓跋飏背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冷漠的出声,“你也回去休息吧。” 沫舞眼底的喜悦还在,却硬生生地被他无情的话打散。原来,他让她一直陪着他走到营帐前,不过是做给凌无双看的。 现在她这个戏子没有用了,便想赶走她了? 她想要质问他,却还是强制压下了心底的伤痛和愤怒。 “好。你也好好休息。你的毒刚刚解……”她温柔的话语刚说了一半,便见他蓦地转过头,视线冷冷地盯着她,透着警告。 她一时间有些忘记了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孤王记得,昨夜就与你们说过,谁也不得再提这事。”他半点余地不留的冷声提醒。 “沫舞知错。”沫舞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里透着委屈。 拓跋飏看她这般,叹了声,到底是缓和了语气,“这般委屈自己,当真有意义吗?” 她缓缓抬起头,含泪望着他,道:“沫舞觉得,阿飏了解沫舞的心。” “是。孤王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意。”他肯定地回她,却在她的眼中涌起希望的时候,又道:“但是,你不了解孤王。” “不。”沫舞急切的否定,“我了解你。” “沫舞,还记得你离开时,孤王对你说过什么吗?”拓跋飏眼神无波地问。 “我记得。”她点头,“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晚他说:“如果这深宫让你不快乐,便离开吧。若是遇见喜欢的男人,孤王会以公主的礼仪送你出嫁。”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以为他是不想要她了。 于是,她近乎绝望地问:“若是找不到那么一个男人呢?” 他回:“只要你想,那便回来。” 这个男人对她从来都是纵容的,任由她选择…… 如果这都不是爱,那是什么? 拓跋飏没有再多言,只是道:“回去休息吧。” 话音方落,他已经撩开帘子,进了营帐。 沫舞神情木然的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挪动步子离开。 她不会输,一定不会…… 凌无双的脚步急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公主。”素月不忍的开口唤她。 凌无双闻声,这才停下脚步。 “素月,你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苦涩的轻笑,“他昨晚明明还是信任本宫的。”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通到底是为什么。 “会不会与冀统领来找大王有关?”素月猜测道。 “冀安倒不像是会陷害本宫。”她轻声念叨。 她自是不会明白,凌无双此刻的心情。不久前,还因为信任让她感激涕零的男人,突然怀疑起了她,这比一开始就不信任她还要伤人。 她不停地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公主这般乱猜,倒不如直接去问大王。” 去问固然是最直接的办法,可是他们之间的信任便彻底地被推翻了。 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山水,凌无双道:“素月,你昨晚一夜没睡,先回去休息吧。” “奴婢没事。不用休息。”主子都没歇息,她做奴婢的哪能先去歇着。 “回去吧。这里四周都有守卫,本宫不会有事的。”凌无双见她不动,只得又命令道:“这是命令。” 素月甚是为难,却也只能领命离开。 凌无双目送她离开后,抬步向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她在溪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清澈无鱼的小溪发呆。 她到底该怎么办? “在想阿飏为什么忽然给你脸色看?” 伴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清澈的水面上,渐渐走进一抹倒影。 凌无双没有转头,只是看着水中的倒影,不急不怒地反问:“郡主是来告诉本宫答案的?” 沫舞的眼神嘲讽而轻蔑,“凌无双,你当真以为他相信你的清白吗?” “郡主这是不打自招吗?”凌无双站起身,转头看向她,视线锐利。 沫舞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却还是竭力镇定地挑衅道:“你能奈我何?” “连大王都想要包庇郡主,本宫自是不能拿郡主如何。”凌无双平静地看着她,好似说着别人的事情。 沫舞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不禁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凌无双不想与她多言,直接抬步欲离开。 她并不觉得沫舞胜利了,拓跋飏太精明,谁做了什么,他总是第一个看透。不管沫舞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她耍了心机,都势必会引起拓跋飏的反感。 若是连他的心都失去了,后宫的任何位置也不过是虚名。 就如周清漪,即便与他相处十载,他仍是毫不留情。 “凌无双,我们之间本就错了,为何你不愿回归到正确的路上?”她抬臂拦住她的去路,声音尖锐地质问。 凌无双只得停下脚步,冷漠地看着她问:“敢问郡主,正确的路是什么?” “回显国,我会帮你。”沫舞当即道。 凌无双的神情狠狠一震,却随即掩去,不动声色地问:“郡主如何帮本宫?” 沫舞凝眸片刻,才语出惊人地道:“显帝来了,他想带你离开。” 凌无双蓦地瞠圆了双眼,他怎么敢这个时候来? 沫舞终于满意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才从衣袖中抽出一封蜡封的信,递向凌无双。 “这是他给你的信。” 凌无双看着她手上的信,犹豫着,迟疑着,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接,不该在这个敏感时期和皇甫睿渊扯上关系。否则,她将彻底的失去拓跋飏的信任。 她强制自己收回视线,艰难的迈开步子。 “他受伤了,阿飏已经派兵四处搜捕他。”沫舞盯着她的背影,“你若是不愿意与他离开,那他于我而言也就没有价值了。我只能将他的行踪告诉阿飏,为拓跋立一功了。” 凌无双的步子再次僵住,她可以不看他的信,她真的能不顾他的生死吗? 在原地驻足良久,她才缓缓转了身,冷漠地看着沫舞。 “本宫凭什么信你?”沫舞并非善类,与她的立场又一直是敌对的,她不会笨到她说什么,她都信。 沫舞闻言并不惊慌,似早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不急不缓的从衣袖中摸出一个荷包。 “这个你总认得吧?” 凌无双看着她手中的荷包,身子又是狠狠一震,心头如被刀子割过一般的疼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认得沫舞手上的荷包?那是她情窦初开时,送给皇甫睿渊的。 “难怪显帝说,只要贵妃娘娘看到这个荷包,便会相信了。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贵妃娘娘与显帝之间的定情信物吧?”她嘲弄地看着她轻笑,眼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故意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地叫着她。 沫舞的羞辱之意甚为明显,凌无双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半丝心虚。 谁没有过去?她爱过皇甫睿渊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须臾的沉默后,她语气坚决地回:“我不会跟他走。” 沫舞唇角嘲讽的弧度僵住,她真的没有想到,凌无双会将话说得如此绝。 “你就不怕我将他交给阿飏?”沫舞面目狰狞地质问道。 “交与不交是你的事。”凌无双淡漠地凝了她一眼,便转了身。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 沫舞拿着荷包的手越握越紧,眼中狰狞的情绪越发的可怕。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甘心,难道她又输了? 凌无双挺直腰身,强忍疼痛,一直走到沫舞看不见的地方,她才赶抬手捂住自己发疼的心口,乱了步子,向营帐跌跌撞撞而去。 她脚步踉跄的掀开帐帘而入时,刚刚伏在桌边打瞌睡的素月,立刻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凌无双,惊诧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没事。”凌无双忍痛摇摇头,“素月,你帮本宫去查一件事。” “公主请吩咐。”素月眼中的睡意这会儿已经散去。 “去查查显帝是不是就在围场周围。”凌无双疼得眉心紧皱,却仍是一字一顿,谨慎地吩咐道。 “显帝来了拓跋?”素月惊问,随即脱口道:“怎么可能!” “本宫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淳于沫舞拿出了当初本宫送给他的荷包作为凭证。”她知道,皇甫睿渊一直将荷包带在身上,没道理会到了淳于沫舞的手里。 是以,谨慎起见,还是查查的好。她到底无法做到对他的生死漠视。 “是。奴婢这就去办。”素月领命,刚要转身离开,便听凌无双歉疚地又道:“素月,辛苦你了。” “公主无需介怀,奴婢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睡也试过。”素月眉心间透着一股子的认真劲。 “去吧。”凌无双点点头,感激地对她笑笑。 目送她离开后,她才跌坐在椅子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第97章 险象环生计中计(上) 直到夜色渐深,素月才归来。只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公主,奴婢在围场周围了找寻了一番,并未发现显帝的行踪。”素月顿住话,小心地打量了主子一眼,才继续道:“不过,围场周围这会儿形势紧张……” “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凌无双的神色越发凝重,正思量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就忽听帐外一阵动乱。 她与素月对视一眼,吩咐道:“出去看看。” “是,公主。”素月快步出了营帐,便见一队人马向这边而来。她隔着夜色,在人群里寻了一圈,才寻到了冀安的身影。 她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去。 “冀统领,这是怎么了?” 冀安顿下脚步,面色沉重地看着素月,微一迟疑,才压低声音道:“沫舞郡主在围场走失了。” “那奴婢不耽误冀统领了。”素月赶忙让开路,放了冀安离开,却没有立刻回营帐,而是站在原地打量着,到底有多少人马跟冀安离开。 直到冀安带着人马已经没有了踪影,她这才疾步回了营帐。 “发生何事了?”凌无双见她回来,立刻追问。 “沫舞郡主忽然走失,这会儿冀统领正带着这次出行的半数人马去找。” 凌无双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沫舞怎么会这个时候忽然走失?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直觉告诉她,这一夜定然不会平静。 “素月,你听本宫说。”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去给本宫找一套宫女的服饰来。” “是。”素月果断的应声,“奴婢去给公主取一套奴婢的衣服。” “嗯。”凌无双微颔首,“今夜你留在营帐里,扮作本宫。若是显帝来了,想办法送他安全离开。” 素月微惊,随即果断地点头。 “若是他问起本宫,你便与他说,本宫不会再见他。今夜救他,全当是报答他当初的救命之恩,以后互不相欠。”凌无双的语气决绝,伤得自己的心尖剧痛。 可是,她别无选择,她不能纠缠于她相公之外的男人。 素月见她脸色煞白,身子不稳地晃了晃,赶忙扶住她。 “公主!” “本宫没事,去给本宫找宫装吧。”她强制稳住身体,坚强地道。 “是。”素月走到箱子边,翻出一个布包来。 因为随行的奴婢并没有自己的营帐,所以夜里都是宿在自己主子的营帐里,以便随时伺候。 而素月的宫装,自然也就放在凌无双的营帐里了。 她打开包裹,取出洗得干净的宫装。 凌无双接过,迅速换上身,又让素月帮她换了与素月一样的发髻,又吩咐素月去临时膳房取了茶水、点心,才端着托盘,低着头,出了营帐。 夜色已深,加之凌无双又低着头,一路上巡逻的侍卫都只当她是普通的宫女。 拓跋飏的营帐前,两旁的侍卫见有人过来,立刻抬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给大王送茶点的。”她故意勒着声音,低着头,以免被认出。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正觉得来人有些可疑,就听帐内传来了拓跋飏的声音,“让她进来。” 侍卫接到了命令,自是不敢再阻拦,随即撩开帘子,放了凌无双进门。 凌无双因他那一声“让她进来”而心慌,以为他是认出了她。 可是,她进门时,坐在书桌后的拓跋飏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始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本,似乎并没因为沫舞的走失而感到焦急。 他这般,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将茶点一一摆放在他的桌案上,候在一旁。 她以为这下他总该说点什么吧。可是,回应她的仍是一室的静寂。 她微垂视线,偷偷地打量着他手里的兵书。 出来狩猎,心爱的女人丢失,他还不忘研读兵法。可见这个男人的野心,非同一般。 她的视线微抬,改为打量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那一丝不苟的严肃神色,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身畔还站着一个人。 若不是下一瞬,他的指尖轻动,翻动书页。她真的会以为他被石化了。 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他不搭理她也挺好,免得像白日里那样抽风,又羞辱于她。 她正给自己宽心,他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打算一直装哑巴?” 她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大方地说:“这不是怕扰了大王的雅兴。” 拓跋飏将手里的书丢在书桌上,站起身,睨着她,“无双何时生了这种趣味,喜欢扮小宫女了。” “若是以真实身份前来,大王会见无双吗?”她镇定自若的反问。 “哦?无双这话从何讲起?”拓跋飏故作不解地问。 凌无双被他恍若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气得一咬牙,随即故作担忧地道:“沫舞郡主走失,大王定是担忧不已,又岂会想见他人?无双甚有自知之明,不想打扰大王,便只能穿成这般,来看看大王。” “如今看到孤王了。无双可放心了?”拓跋飏唇畔含笑地凝着她,眼中尽是精明。 “大王这是在下逐客令吗?”凌无双一双黑眸澄澈如水,微微泛着失望之情。 拓跋飏凝着这般的她,重重地叹了声。 “怎么总是这么倔?与孤王说句好话就那么难?” “大王给无双说好话的机会了吗?”凌无双想起白日的事,又忍禁不住难受。 “白日里,是孤王欠考虑了。”他忽然抬臂,将她抱入怀中,“无论何时,孤王都应该信任你。” “大王又听到什么谣言了?”她昂头看向他,执意问道。 “罢了。都过去了。”拓跋飏显然不想多谈。 凌无双的神色微暗,却也没有再追问。 毕竟若是牵扯出皇甫睿渊来,他们彼此都难堪。 她将头再次靠进他的怀中,沉默着体味这和好如此的一刻。 只是,她心里的不安,却在安静中越发的强烈…… 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直起身,她认真地看着他,问:“沫舞郡主是怎么走失的?” 他松开揽着她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拉着她坐在她的腿上,才缓缓道:“傍晚的时候,她与小婢去林子里散步,因遇见野狼,被冲散。那小婢负伤而归,沫舞已经不知去向。” “郡主吉人天相,定然会没事的。”凌无双心怀善念,纵使觉得这事里边有蹊跷,却还是希望沫舞可以平安归来,毕竟是一条性命。 “这周围的环境她甚为熟悉,相信这会儿已经躲在安全的地方,等着冀安去找她了。”拓跋飏眸中神色暗晦不明,一句话听得凌无双心跳加了速,只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难道,他也猜出了沫舞的目的? 他这话方一落下,并未与她对视,而是对帐外吩咐道:“熬碗肉汤送过来。” 这话插得一点边都没靠上,她不禁失笑,“大王怎么忽然想喝肉汤了?” “孤王嘴馋了,行了吗?”他说得甚为无奈。连晚膳都没用的人是她。 “大王刚刚大病初愈,应少喝些带荤腥的汤水。”她苦口婆心地劝。 “怎么才这个岁数,就学会啰唆了。”他无奈地摇摇头,一手揽着她,一手捡起桌子上的兵书,继续看了起来。 她也将视线投向兵书,嘀咕道:“大王还真是雄心霸业。” “边关战事如火如荼,若是孤王能最先拿到周国的皇城,拓跋也算是在中原站稳了第一步。”他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野心暴露于她的面前,说话时,视线始终落在兵书上,就好似随口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闻言,却是神色凝重。这场战争到底何时能结束? “这场仗只怕还要打个几年。”拓跋飏好似猜到了她心中的问题,忽然道。 参战的国家都是实力雄厚的国家,几年能打完这场战争,迎来真正的和平,已经是黎民百姓的福分了。 不给她缓过神来的机会,他再次语出惊人地道:“不过,显国若是没有了皇甫睿渊,这场战结束的定会快一些。” 她的身子蓦地一僵,再想掩饰,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就坐在他的怀中,他自是在第一时间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反应。 他从兵书上收回视线,凝着脸色难堪的她,“无双,还想着他吗?” 她垂下眼睫,遮去了眼中的思绪,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我不希望他死。” 她不想说谎,因为她也无法确定皇甫睿渊今晚是否会出现。她希望,拓跋飏可以为了她,放皇甫睿渊一条生路。 可是,她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霸业与她的心情,显然前者于他而言更重要。 “无双,若是孤王抓住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为了我,放过他一次也不行吗?”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锁龙坳中,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次便当还了他的恩情,以后我定不会再为他……” 她因他越发难看的脸色,蓦地顿住话,她失言了。 “你果真知道他来了。”他蓦地推开她,她脚步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大王在试探无双?”她站直身子,失望地笑。 “试探?”拓跋飏回以嗤笑,“孤王的暗卫已经重伤了他,差一点就将他抓住了,他却逃了。” “大王与无双说这些是何意?”凌无双的心越发的凉。 “素月今日去了哪里?”他蓦地一眯眸,质问道。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明知自己的解释无用,却还是说了。 “是,我知道他来了,还受了伤。是以,我派了素月去找他。” “孤王的爱妃倒真是神通广大,纵使孤王将这事瞒得这么好,还是能收到消息。”拓跋飏不客气的嘲弄道。 “大王若是不信任无双,无双再说什么都无用。” 她不牵扯沫舞出来,不是因为她以德报怨,只是她不能让他知道沫舞与皇甫睿渊有关,这样他便会多了一条途径找到皇甫睿渊。 暂时看来,沫舞为了让她离开,还是会护皇甫睿渊周全。 “好。孤王信你没有见过他。那你告诉孤王,到底是谁将消息传递给你的?”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过于低沉的语调显然是因为压抑的怒意而成。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格外开恩,给她的机会了。 可是,她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她略微偏过头,不肯看他,用沉默给了他答案。 “好样子的。”他重重地点头,两腮因为愤怒可怕地鼓起了一块,“没关系,你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的身子蓦地一僵,眼中有惊恐滑过,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他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听他无情地道:“你穿成这样来见孤王,为的不就是与他撇清关系,拖延住孤王,好让素月有时间送走他吗?” 第98章 险象环生计中计(中) 凌无双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么能这么可怕,将她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 蓦地,她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既然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那是不是说,她的营帐周围早已经布满了重兵,就等皇甫睿渊自愿入瓮了。 她下意识地抬步,便要离开,手臂却被他死死地扣住。 “无双,你若是还希望孤王信任你。就别做不该做的事。”他不容置疑的声音透着森寒的警告气息。 凌无双失望地看着他,讽笑道:“说到底大王根本就不信任无双。” “孤王不信任?”拓跋飏眼中的寒意更胜,但若细看,不难看出与她一样的失望闪过,“孤王若是不信任你,在所有人都质疑你的清白时,孤王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为的保护你。” “大王为无双做的,无双永远记在心里。可是无双不信大王不能体会无双这会儿的心情。”她倔犟地昂起头,与他对视着,面上坚强,心尖却已经在刺痛。 “孤王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情?”他语气中的寒凉结成了冰钉,毫不留情的掷向她,“那是你心心念念的人,你怎么舍得他去死。” 凌无双苦笑着摇头,心底失望,但还是试图冷静,与他好好地说:“显帝对无双有救命之恩,锁龙坳中若不是他,早就没有了今日的无双。无双不能忘恩负义。” “你这是在提醒孤王不要忘恩负义吗?”他的唇角一寸寸的有笑意荡漾开,温柔中带着狠辣。 “大王不欠他什么。”她别过脸不看他,忽然明白,其实不管她说什么,都与他说不通的。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杀皇甫睿渊,只要她阻拦他,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能挑出错来。 他静默地盯视着她。他是不欠皇甫睿渊的,但是他欠了她的。锁龙坳中,是她用性命换回了他。 锁龙坳一役,本来是他毕生的耻辱。可因为她,他竟是觉得那一夜是温暖的。 帐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静,竟是一丝人气的感觉都没了。 他们好似两尊被石化的人像,没人愿意主动开口。 “大王,有动静了。”蓦地,帐外刻意压低的禀报乍响。 凌无双的身子一颤,便想要挣脱拓跋飏。 怎知,他手上用力,怎么都不肯松手。 手腕的疼远没有心上的疼来得剧烈,来得复杂。但,这杂乱的痛,却换回了她的理智。 若是拓跋飏执意不肯放过皇甫睿渊,她去也没有用。 “好,我不去。”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若是这帐内有一丝的风,只怕都会将这声音吹散。 他的神色微一凝滞,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安静的失望,那是无声的抗议。 他死死地盯着这般的她,从牙缝中逼出两个字,“活捉。” 她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没想到他会做如此的让步。 只要他不下杀令,皇甫睿渊逃脱的可能性便会大一些。 她还能要求什么?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剩下的,便只能靠皇甫睿渊自己了。她再多言,也只能激怒拓跋飏。 只是,他似乎并不心甘情愿,这会儿应该已经恨她了。 她还没回神,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已经渐渐卸去了力气。 她低头看去时,他已经松了手。果决的转身,在书案后坐下。拿起那本没有看完的兵书,继续看了起来。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好在,没过多久,帐外便又传来了人声。 “大王,肉汤送来了。” 她可算找到了替自己解围的办法,赶紧快步走到营帐门口,撩开帘子。 “给本宫吧。” 门前的宫女一愣,才回了声“是”,将托盘递给了凌无双。 营帐的帘子再次被落下,她咬了咬唇才转身,低着头走回他的书桌前。 “趁热喝。”她尴尬地劝。 她的声音落下许久,拓跋飏也没给她半点回应。 她越发尴尬,刚想退到他的身后去,便见他的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落在了汤碗上。 她马上会意,端起汤碗,刚要递给他,却听他生硬地丢出三个字,“都喝完。” “嗯?”她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却已经收回视线,继续看起他的兵书,显得并没有喝汤的意思。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这肉汤大王是给无双要的?” 他的表情冷漠,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的鼻子不禁酸了酸,望着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朦胧。 一直坐着不动的男人这时忽然起身,向床铺走了去。最后在床边坐下。 而空在那里的椅子,好似特意给她让出来的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不客气地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即便她的心还悬着,纵使是山珍海味她也食之无味,但她还是不想浪费了他的心思。 至于皇甫睿渊,她已经不能再想。 一碗汤见底时,帐外终于传来了消息。 “大王,人逃了,属下已经派了人去追。” 凌无双的心狠狠一跳,落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她那一闪而过的安心表情,却落入了拓跋飏的眼中。 “不必了。让所有人守紧围场。”拓跋飏在片刻的沉默后,决然地吩咐。 “是。” 帐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而刚刚坐在床边的拓跋飏,这会儿已经走回了她的身边,挡住她眼前的一片光。 她缓缓站起身,有些紧张的与他对视着。 这会儿的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也便是这平静,让她异常的心慌。 “今夜,孤王放他一马。但若是他再惦记着孤王的女人,孤王定然会让他走不出拓跋。”他的语调平缓,似乎只是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她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恨。 皇甫睿渊的闯入,让他觉得耻辱了。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她无法向他保证什么,来与不来那是皇甫睿渊的自由。 “孤王累了。”他冷漠地丢出一句话,便又向床榻走了去。 逐客之意已经甚为明显。她也不好厚脸皮的再赖在这里,只能自嘲地笑笑,放轻脚步离开。她却不知,在帘子放下的那一瞬间,一直冷漠的拓跋飏缓缓转了头,视线定格在轻轻摆动的帘子上,眼中神色纠结、复杂…… 凌无双出了拓跋飏的营帐,逐加快步子,向自己的营帐而去。 远远的,便见素月站在门前张望着。 凌无双眼中的沉重不禁更凝重一分,这会儿素月也看到了她,赶忙迎了过来。 “公主。”素月压低声音,唤了她一声。 “怎么回事?”凌无双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见到显帝了?” “没有。”素月摇头,奴婢刚一听到营帐外有声音,侍卫便也发现,打了起来。但最后那人应该是逃了。 “嗯。”凌无双微颔首,快步走进营帐。 确定他逃了,便够了。 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看皇甫睿渊自己的造化了。 这事也更让她明白了,这世上果真没有瞒得了拓跋飏的事情。她自认为悄悄离开,待在他的营帐里,便可以帮了皇甫睿渊,又撇清了与这件事情的关系。可是,他却一下子便看清了她的戏码。 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处置她,却与她拉开了距离。 而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嫌隙,再想修复便难了。 “公主,可要奴婢去寻寻?”素月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命令,只得问。 “……不必了。”凌无双微一迟疑,还是果断地回道。 这会儿,他们周围只怕已经布满了拓跋飏的眼线。若是她敢让素月去寻,不但会加剧她与拓跋飏之间的矛盾,更会让皇甫睿渊的处境越加危险。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夜无眠,破晓时分,帐外再次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静寂的夜里,凌无双一下便听出了沫舞的声音。 “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去见阿飏就行。”沫舞的声音里还夹着余惊。 “郡主还是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吧。大王这会儿一定在休息。”冀安声音疲惫地劝阻。 在山里找了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已经是疲惫不堪。 而沫舞,这会儿更是一身狼狈,发髻凌乱。 冀安本想将她送回去,她却临时改了主意,要去见拓跋飏。 “若是他在休息,我便立刻离开。”沫舞打着商量。 冀安闻言,也不好执意阻拦,只好遂了她的心,跟着她向拓跋飏的营帐而去。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凌无双才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帐顶。 而这边,冀安护送着沫舞来到拓跋飏的营帐前,沫舞一见营帐里还亮着灯,当即欢快的对冀安道:“你看,阿飏还没歇息。” 冀安与沫舞也算是认识多年了,两人说起话来,也就随性了许多。 “大王还没歇息?”冀安压低声音问帐前的侍卫。 “没有。”侍卫回了他一句,便对帐内禀报道:“大王,冀统领和沫舞郡主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拓跋飏沉稳的声音传来,没有半丝的睡意。 “是。”侍卫一边应声,一边撩起了营帐的帘子。 沫舞最先快步而入,一见到坐在桌案后的拓跋飏,立刻红了眼圈。 “阿飏。”她委屈的唤了一声,在门后驻足,泪眼蒙眬地望着他。 拓跋飏上下打量了一眼狼狈的她,却是嘲弄一笑,“好玩吗?” 她的身子狠狠一震,眼中的委屈瞬间凝滞,泪水在眼圈里晃动。 “回去歇息吧。”他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话,便收回了视线,吝啬于再看她一眼。 “阿飏,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沫舞快走几步,冲到他的近前,不甘心地问。 刚刚进门的冀安,见形势不对,刚要退出去,便听拓跋飏吩咐道:“冀安,送郡主回去休息。” “是。”冀安硬着头皮接下命令,快步走到沫舞的身边,“属下送郡主回去。” “我不走。”沫舞蓦地转头,对着冀安大吼,将所有怒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冀安被吼得一皱眉,心里却不禁为沫舞叹气,这会儿闹不是不明智吗? 有些事情不是只要不承认,别人就会相信的。更何况,沫舞眼前的人还是拓跋飏。 “你先下去。”拓跋飏终于再次出声。 冀安闻言,顿觉松了一口气,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 沫舞死死地盯着拓跋飏,以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这下会给她一个交代了。 可是,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视线,与无视并无区别。 她被盯得有些心虚,瞳孔微缩,别过脸,委屈地问:“你就不担心我?” “沫舞,你当真觉得孤王可以随便被愚弄吗?”拓跋飏的唇角微扬,带着冷意的弧度犹如刀子一般。 第99章 险象环生计中计(下) 沫舞越发心虚,她忽然有些后悔留下了。 他这会儿的语气肯定且犀利,显然已经有了认定的答案。 “孤王不希望永春嬷嬷死不瞑目。”他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些,“回去歇息吧。” 沫舞的身子轻轻的打着战,因为激动,唇瓣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良久,仍旧没有挪动步子的她,缓缓抬头看向他。 “阿飏,你还爱我吗?”她还是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问得近乎绝望。 “孤王不配谈爱这个字。”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回。 “为何我们之间会这样?”沫舞用手掩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承认自己有错,可她也是被逼的啊! 拓跋飏拧眉看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她,好一会儿才回:“孤王对你,从不曾变过。” 沫舞的哭声因他的话哽住,憋在嗓子里,再也哭不出来。 他对她没有变过,那是她变了吗? 不,她没有。她只是被逼的。 “凌无双不是个好女人,为何偏偏是她?”她几近疯狂地质问。 拓跋飏没有接话,唯一的变化便是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 “我为了你,远走他乡,险些被强暴。当时她正好经过那里,我以为我看到了希望,可是她就那么转身离开了。”沫舞再次捂住脸,失声痛哭,哭得身子佝偻。 拓跋飏眼中的神色微滞,终于从椅子上起了身,绕过桌案,走到她的近前,抬臂将颤抖不已的她抱入怀中。 沫舞仿佛找到了出口,靠在她的怀中,哭泣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边哭,边抽哽着呢喃道:“我当时好怕,若是我失了清白,还怎么有脸回来见你……” 拓跋飏无声地轻叹,闭上眼,遮去眼中的愧疚。 “若不是后来有一位少侠救了我,我大概便死在那一夜了……”她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每每想起那一夜,她都心有余悸。 “好了。如今回来了,不会有事了。”他轻轻地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背,安抚道。 “阿飏,别不要我。”她圈紧他的腰肢,想就这样缠他一生。 “孤王答应你的,不会变。”他睁开眼,视线灼灼地望着正前方。 这句话就好似给沫舞吃了定心丸一般,她的哭声随之渐渐平息…… 至于今夜的事,他没有追究,她自然也不会再提。 她不禁在心里洋洋得意,他终究是爱她的,不管她犯了怎样的错,他一样选择了包容她…… 凌无双丝毫没有睡意,最后在床上也躺不住了,索性起了身。 走到素月睡的小榻前,见她睡得香甜,想她定然是累到了,便没有打扰她,一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 这时,天空已经微微有些放亮,只是太阳还没有爬出来。 徐徐的风吹过,带着凉意。 她揽了揽衣衫,漫无目地走着,末了在小溪边停下脚步。 看着溪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她不禁凝了神。以后的路,她到底该怎么走? 她本以为,只要她用心对拓跋飏,便能与他平稳的走过一生。 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再也不敢如此天真了。 拓跋飏对她的好,她看得到,却害怕相信。 她的心,不只害怕伤害,更害怕爱…… 她正陷在思绪中,身后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脚步声,她却丝毫没有一点察觉。 直到水中又多映出了一抹倒影,她才一愣回了神。来人做内侍装扮,手里提着水桶,想必是前来打水的。 来人径自走到溪边,在距离凌无双不远的地方蹲下,往木桶中灌着水,恍若没看到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凌无双一般。 凌无双正疑惑这人的异常反应,却忽听正在打水的人开了口。 “看来公主是一夜没睡。” 凌无双闻声一愣,蓦地瞠圆双眸,这声音是…… 来人蹲在溪边没有起身,转脸看着微愕的她,眼底沁出友善的笑意。 “公主好耳力。” 凌无双回神,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采珍,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救他的?” 她如此问完后,又觉得不对劲。郁采珍并不会武功,她来也救不走皇甫睿渊。 “他是谁?”郁采珍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凌无双的心中大惑。 郁采珍摇摇头,蓦地想起了夜里的动乱,当即追问道:“难道昨晚要抓的人是我认得的人?” “嗯。”凌无双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郁采珍实情。 郁采珍连武功都不会,若是告诉了她,只怕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深陷险境。 再者,郁采珍为何忽然来了围场?目的是什么? 郁采珍见她不说,不甚在意地笑笑,解释道:“公主放心,我来围场不是想救什么人。我只是受幻影所托来为公主解毒。” 凌无双不禁尴尬,低声道:“我不说也是担心你的处境,今夜他们追捕的人是显帝。” “怎么可能?”郁采珍震惊地看着她。 “我并没见到他,但我见到了我送他的荷包。”凌无双抱歉地道。 郁采珍从震惊中回神,忧伤地道:“我来拓跋的路上,确实有听说小师叔御驾亲征了。” 这场战争是皇甫睿渊决定的,谁都没有想到显国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 一时间民间谣言四起,指责皇甫睿渊为了女人攻打翾国,最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人们总是健忘的,这会儿许多人已经不记得一年前新帝初登基时是如何踏平周国,扩大显国版图的。 如今,他们只看到了他的不好。 是以,皇甫睿渊别无选择,只能御驾亲征,与显国的军队同进退,以收复民心。 若是皇甫睿渊去了边关,再来这里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郁采珍觉得,这事还是蹊跷的。 皇甫睿渊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拓跋,让自己身陷险境呢? 难道,当真是被爱冲昏了头脑? “你觉得会是他吗?” 即便看到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她的心里还是有怀疑的。 如今的战事对显国最为不利,他怎么会那么糊涂的来拓跋? “我不知道。”郁采珍摇了摇头,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呢喃道:“爱一个人总是会让人做些不理智的事情,小师叔就算是再强大,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凌无双一时间沉默了,她真的不希望他是为她而来。她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就定然不会对他的爱有所期待。 “不过,采珍觉得小师叔来的可能很小。他是那么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兵败的时候,来找公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关心则乱,因为那个荷包就信了一半,之后又因为拓跋飏的话,更是信了九成。 听郁采珍如此一说,她才想起了他的性格使然,怎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来见她? 只是,若是他当真没来,这场戏到底是谁安排的? “如果真的是小师叔,公主会救他吗?”郁采珍试探着问。 “不会。”凌无双回的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她以为郁采珍会说她绝情,不想她却只是笑笑,说:“这样也好。” 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何必再牵扯? 总要有一个人绝情,才能斩断情丝。 “谢谢。”凌无双感激地对她笑笑,做了这样的决定,心里有多疼只有她自己清楚。而郁采珍这会儿的理解,无疑给了她莫大的温暖。 “采珍担不起公主这一声谢。”郁采珍歉疚地看着她,“采珍有负幻影姑娘所托,暂时还没找到解救之法。” 她不想将皇甫睿渊不肯交出忘情水的事情告诉她,纵使他们之间不能再携手,可毕竟相爱过。那就保留着最纯净的颜色,一直放在心里怀念吧。 凌无双释然地笑笑,“你不必介怀,生死有命。” “我会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尽量控制你的毒,直到找到办法为止。”郁采珍将自己的决定说出。 她一路赶来拓跋,皇宫她肯定轻易进不去,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后来,她打听到,快到一年一度拓跋王狩猎的日子了,她便想办法混进了猎场。 那时候拓跋飏还没来,自然也就好混进来。 “若是拓跋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很危险的。”凌无双微拧眉心,提醒道。 郁采珍闻言,并无一丝担忧,反而道:“采珍来的目的只是救公主,他如果真的在意公主的生死,就不会伤采珍。” “采珍,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不被任何事情束缚,就这样行走于天地之间。”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却没能做到的。 “采珍也羡慕公主,至少公主爱的男人也同样爱着公主。”若是皇甫睿渊爱她,她愿意为他义无反顾地走进牢笼。 凌无双的神色凄苦,没有勇气再接这话头,而是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与大王说,将你留在身边。” 如今拓跋飏正在四处追捕皇甫睿渊,若是让他知道了郁采珍的身份,定然会对她不利。 郁采珍来得太不是时候,又与皇甫睿渊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难免不让人提防。 “好。”郁采珍爽快的应声,将灌满水的水桶从溪中提起,“这些日子如果公主没有毒发,采珍不会再来见公主。” 郁采珍也是个知深浅的人,自是明白凌无双的顾及。 话落,她便提着水桶,有些吃力的寻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目送她走远后,凌无双见天色已经放亮,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了去。 她回去时,正见素月急切的掀帘而出。见到她回来,重重的舒了口气。 “公主吓死奴婢了。”她有些后怕的嘟囔道。 “不用怕,这会儿任何人想带本宫离开猎场都不可能。”凌无双颇有些自嘲地调侃一句,抬步向帐内走去。 素月叹了声,自是明白凌无双指的是什么。 只怕这会儿拓跋飏早就派了眼线监视凌无双,若是皇甫睿渊赶来找她,定会有去无回,不会有上次的侥幸了。 不过,这次的侥幸素月也挺奇怪的。 她快步跟着进了帐内,说出自己的疑惑。 “公主觉不觉得显帝这事很奇怪?” “你指什么?”凌无双随即问。 “显帝既然受了重伤,为何还要执意闯入虎穴?他大可以派暗卫给公主送封信。如此以身犯险,不顾自己的安危,可不像是显帝的作风。”素月冷静地分析道。 “你说的对,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凌无双认同地点头,再想起郁采珍的话,她已经九成肯定皇甫睿渊根本没来。 “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凌无双想了想,回道:“静观其变,将计就计。” 如果这场大戏是人为设计的,总会露出端倪。那她就静等结果好了。 第100章 痴心一片换绝情(上) 天空彻底放亮后,围场终于热闹了起来,众人喜笑颜开。 至于昨夜的事情,拓跋飏不提及,别人自然也就不敢多问。 凌无双被内侍请来时,拓跋飏已经坐在了主位上。而沫舞坐得离拓跋飏有些距离。看场中的排位,应该完全是按着位份排的。 拓跋飏见她过来了,竟是起了身,牵过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 一时间,在场人的人不禁唏嘘,凌无双还真是荣宠不衰。 “今年还是老规矩吧。比谁的猎物最多,最凶猛。至于奖赏,孤王就先卖个关子,暂时保密。”拓跋飏唇角微弯,笑得神秘。 不得不说,拓跋飏这个关子卖的,让底下的人都蠢蠢欲动。誓要博个好彩头,拿下帝王这份神秘的礼物。 “好了,开始吧。”他对身边的内侍吩咐一声,内侍便吊高了奸细的嗓子,宣布道:“比赛开始。” 众人驱马离开后,拓跋飏拉着凌无双站起身,道:“走吧。无双也与孤王一起去凑凑热闹。” “好。”凌无双见他面上没有半点异样,心里越发的没底。但,她倒是不担心皇甫睿渊那场戏是拓跋飏安排的,因为没有利益的事情,他不会做。 拓跋飏携她来到骏马前,先扶着她上了马,随即翻身上马。 “坐稳了。”他的大掌有力的固定住她的腰身,扬起马鞭便打了下去,骏马顿时飞驰而出。 忽然的冲力带得凌无双的身子向后靠去,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转眼间,两人已经冲出了众人的视线,站在不远处的沫舞气得浑身不停的发抖。 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何他还是如此宠幸凌无双?他是太信凌无双,还是太爱凌无双? 她胡乱的在心里猜测着,视线里蓦地闯进了冀安的身影。 她快步走过去,激动地道:“冀安,我有话问你。” 冀安愣了下,纵使再笨,也猜出了缘由。 “主子的事情,属下并不知晓。” 话落,冀安直接翻身上马,用力一打马,也向林子里奔了去。 沫舞忽然觉得,她被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 而这一切都是凌无双造成的,她恨她,比之前更恨了。 拓跋飏似乎并无心打猎,在林子里寻了一块僻静处,便翻身下了马。 随后,他举起手臂,将她抱了下来。 放开她,他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棵大树前顿住脚步,忽然道:“坐下。” “嗯?”凌无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到树下,靠着树干乖乖地坐了下去。 拓跋飏紧跟着在距离她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坐了下去,身子向后一昂,便躺了下去,头枕着了她的腿上。 她的身子只是微僵了下,低头看了眼已经闭上了眼的男人,她索性将头也靠在树干上,闭上眼假寐。 微微的风拂过,带着暖意,很是舒服。 她不禁想,他倒是会找地方,这里果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你不怕这里有野兽?”静悄悄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他透着些慵懒的声音。 “大王选的地方,定然安全。”她连眼都没睁,肯定地道。 “你倒是相信孤王。”他的声音与拂过的风一样舒缓,还带了丝丝的愉悦。 她闻言,缓缓睁开眼,正好对上他向上望来的视线。 “若是大王都不能信了,无双不知道这塞外之地,无双还可以信任谁。” 拓跋飏定定地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开口,再次合上眼。 凌无双的神色黯然,看来他还是不信她的话。两人之间的嫌隙似乎一旦有了,再想修复便是难事。 看他悠然地闭目享受,她不禁来了气,她何苦自找罪受,想这些有的没的。 索性,她也闭上眼,假寐了起来。 这地方倒真的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暖暖烘烘的,没多一会儿,她便生了睡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许是因为昨儿一夜没睡,是以,这会儿睡得很是香甜,便连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停下,拓跋飏才蓦地掀开眼帘,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向马蹄声的源头,便见一身红色箭服的沫舞正站在马旁,凄楚地看着他。 “阿飏,她明明对你不忠,你为何……” 拓跋飏转头看了眼仍在沉睡中的女子,站起身,走向沫舞,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不该说的话,便不要说。”他的声音极低,却透着咬牙切齿地警告。 沫舞的话不只是在羞辱凌无双,更羞辱了拓跋飏。 “阿飏,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我从来不骗你。”沫舞不禁有些激动。 而她的声音这厢刚一落下,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了一阵狂乱的马蹄声。 一时间两人不得不收住话,都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了去。 只见冀安打马而来,看到他们的身影后,来不及拉住马,直接跳了下来。 拓跋飏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冀安看了眼在不远处沉睡的凌无双,压低声音道:“大王,山顶北侧的断崖处有异动,属下怀疑是大王要找的人出现了。” “派人过去了吗?”拓跋飏不慌不乱的问,似根本不想避忌任何人。 “派过去了。” “嗯。”拓跋飏不甚在意地应了声,“你们都退下。有事再随时向孤王禀报。” 话落,他便转了身,步履放轻地走回树下,依着树干坐下,将睡得略微有些倾斜的凌无双抱进了怀中,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些。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好似怀里的女人是什么易碎的宝贝,格外的珍惜。 温暖的阳光透过叶片,落在两人的头顶,像是为两人罩上了幸福的光环。 沫舞看着这一幕,心犹如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一般的疼。 冀安从旁看着双眸含泪的沫舞,在心里叹了声,道:“郡主,属下送您回去。” 沫舞闻言,转过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她的骏马飞快地往山下奔跑着,泪水随风纷飞,她眼中的痛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化成了浓烈的恨…… 既然他对她半点情谊都不念,那凭什么要她一直不变?她若是不说不做,岂不是眼睁睁失去了他? 凌无双舒服的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才缓缓地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身后的靠背似乎软了许多,她不禁好奇地伸手去摸。 刚一落下手,手心的质感却让她不禁一愣。 “摸出来是什么没?”耳边忽然响起拓跋飏调侃的声音。 她惊得手一抖,连滚带爬的想要爬起,却因为睡太久,腿一软,又跌了下去。 好在,他手疾眼快地抱住她。 “走吧。孤王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向正在闲散地吃着草的骏马走去。 凌无双迷迷糊糊的被抱上马,直到骏马向山下奔去,风打在脸上,她才清醒过来。 “去见什么人?”她带着些警惕的问身后的男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抱紧怀中的她,随即又道:“估摸着这会儿狩猎活动也结束了。” 她没有再追问,神色却有些沉重,她总觉得他带她去见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骏马已经在他的营帐前停了下来。 他先下了马,刚要伸手来抱她,就见沫舞从帐内跑了出来。 而他恍若未觉,有条不紊的来抱她。 凌无双并不喜欢在沫舞面前与拓跋飏这般恩爱,伤害了别人,自己根本得不到什么。 显然,拓跋飏并不在乎这样的行为。 她越发的看不清拓跋飏了,如果他爱沫舞,怎么忍心如此伤害她? 沫舞伤痛的视线从拓跋飏的身上移开,对上凌无双的视线时,却溢出点点冷笑,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凌无双虽然一时间猜不到是什么事,却也顿觉不妙。 “走吧。进去看看。”拓跋飏拉过她的手,步履稳健地向帐内走去,经过沫舞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沫舞也不急着像以往那样歇斯底里,始终笑得诡异。 凌无双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安静地跟在拓跋飏的身边,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 一入大帐,就见冀安正脸色难看的侯在帐内,而他的身边正跪着两个身上染血的侍卫。 凌无双微拧眉心,就见冀安向这边看了来,在看到她时,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说吧。”拓跋飏淡淡的出了声,拉着她走到桌案后坐下。 冀安微一思量,面色沉重地道:“大王,我们追捕的人堕崖身亡了。” 凌无双闻言,惊得身子狠狠一颤,心头划过一阵尖锐的痛。她差点就冲口而出,质问冀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好在,在最后的一刹那,她冷静下来,想起了自己和郁采珍的分析。他那样睿智的人,怎么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坠崖了? 她不禁苦笑,嘴上说得多么狠,多么不在乎。只要有那么一点的风吹草动,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心疼。 她几乎已经认定了他不会来,可她竟还是难免担心…… 拓跋飏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眸子深谙如海,也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冀安。 “派人下去找尸首了吗?” “回大王,已经派下去了。” “那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拓跋飏不急不缓的吩咐一句,又对凌无双道:“走吧。去看看猎场那边的结果。” 凌无双侧头打量着他,眉心微微拢起,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两人刚走到门口,背后忽然响起了沫舞的声音,“这下好了,显帝坠崖,显国必乱。” 拓跋飏顿住脚步,先转头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凌无双,才将视线投向了沫舞。 “郡主是如何知道坠崖的人是显帝的?”他的唇畔明明含着笑意,去冰冷得扎人。 第101章 痴心一片换绝情(中) 沫舞被他盯视得一抖,尴尬地别开视线,没敢接话。 拓跋飏似乎并没有与她算账的意思,随即收回视线,拉着凌无双向外走了去。 两人离开后,冀安转头看了眼面色晦暗的沫舞,对跪在地上的两人吩咐道:“加紧搜索,切记不要乱说话。” “是。”两人齐刷刷的领命。 “都下去吧。”冀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两人下去后,才对沫舞道:“郡主,属下也退下了。” “冀安,你说我是不是彻底的失去大王了?”沫舞求助地看着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属下不知。”冀安默然的回复一句,转身向帐外而去。 跟在拓跋飏身边这么多年,他就算是再笨,也看透了些事情。 可惜,沫舞几年前没看懂,如今还是没能看懂。 帐外的风带着暖意,抚过人的脸庞。 凌无双却感觉不到半丝舒畅,心里堵着事情,喘息困难。 “无需想的那么复杂。”拓跋飏忽然出声。 她被惊得思绪飞散,借机问道。“大王可否告知无双答案?” “这事你不是早就想通了吗?要不然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的反应。”拓跋飏的笑意有点冷。 “就算是旧识好友,无双不忍见他惨死,又有何错?”凌无双并不畏惧他的问题,在睿渊这事上,她能避讳的都已经避讳了。不能眼见他死,是人性使然,她并不觉得有错。 “若是他能灭翾国和拓跋,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你的皇兄。”他说得咬牙切齿,带着恨意。 “不,他会。”凌无双对视着她,肯定地道。 拓跋飏讽刺一笑,复又道:“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瞬间失声,若是成了亡国之君,皇兄定然无言再活下去。 拓跋飏又是冷冷一笑,松开她的手,收回视线,向猎场而去。 凌无双闭上眼,将眼中的思绪隐去,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过去时,狩猎的人果真都已经回来了,冀安也从后追赶了上来。 “看来大家的收获都颇丰。”拓跋飏看着众人点点头,随后对冀安吩咐道:“冀安,你过去看看大家的猎物。” “是,大王。”冀安领命,仔细地查看了众人的猎物后,回报道:“启禀大王,猎物最多的当属淳于世子。” 淳于部落在塞外只是个很小的部落,并不算是什么望族。是以,淳于世子足足准备了一年,就是为了在这次围猎的活动中,一举夺魁,为自己的部族争光。 冀安几乎一眼下去,就看到了谁的猎物最多,最凶猛。 再看看淳于世子已经挂了彩的手臂,可见是拼了命。 拓跋飏满意地点点头,“世子果真是少年英雄。” “谢大王夸赞。”淳于世子掀袍下跪,早已经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唇畔挂笑。 “孤王听说,世子还尚未娶亲。不如今儿就由孤王做媒,将孤王的王妹下嫁于世子,不知淳于郡王意下如何?”拓跋飏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淳于郡王。 淳于郡王唇角的笑意一僵,随即跪下,喜出望外的谢恩。 “谢大王恩典。” 拓跋飏虽然没有嫡系的皇妹,但拓跋部落的贵族可是不少。于淳于这样的小部落来说,能娶到望族的女子,实在是一大幸事。 拓跋飏起身,走到淳于郡王的身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淳于郡王请起。” 君王亲自来扶,得此殊荣,淳于郡王激动得几乎颤抖。 拓跋飏对他和善的笑笑,侧头对冀安吩咐道:“冀安,去将沫舞公主请出来。” 拓跋飏的声音还未散去,围场已经瞬间炸了锅。 沫舞公主?他们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公主?他们只听过一个叫做淳于沫舞的女子,出身低微,是帝王的挚爱。 淳于郡王和淳于世子一时间也傻了眼,所有的喜悦都僵在了脸上。便是冀安,也愣了一下,才领命离去。 站在他身后的凌无双,就更是惊得一时间瞠圆了双眸。但,她回神的比所有人都快。若是之前还存着疑惑,这会儿凌无双彻底的懂了。 拓跋飏不爱淳于沫舞,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那又是谁制造了拓跋飏爱淳于沫舞的假象? 拓跋飏之前不是还想册封她为妃?为何突然间又变了? 这男人的心,果真深不可测。 在所有人都错愕不已的时候,拓跋飏却仍旧淡定自若,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众人的脸色一般,径自道:“拓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淳于世子如此少年英雄,孤王定会重用。” 一句不轻不重,没有肯定指向的话,却给淳于父子二人带来了希望。 “谢大王。”淳于郡王立刻拉着儿子谢恩,可显然淳于世子并不愿意这门亲事。 关于淳于沫舞与拓跋飏之间的暧昧传言,这塞外几乎人尽皆知,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捡别人的旧鞋穿。特别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儿郎了。 冀安赶去拓跋飏营帐的时候,淳于沫舞还一个人傻傻的僵立在营帐中。 有些事情,她虽然没有看清,但她看清了一件事情。拓跋飏对她彻底的失去了耐心。 冀安有些同情地看着这样的沫舞,却也觉得今儿的一切不过都是她自找的,像大王这样的人,定然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除非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他收回看着她的视线,俯身见礼,“见过公主。” 沫舞转头木然地看着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称呼。 “大王请公主过去。”冀安说明自己的来意。 “真的?”沫舞的眼中不禁泛起一丝喜色,他终究还是想见她的。 “公主请。”冀安侧身让出路。 沫舞刚一抬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太确定地问冀安,“你叫我公主?” “是。”冀安微垂下头,不忍与她对视。 “为何叫我公主?”沫舞不禁激动,他答应过她,回宫就册封她为夫人,为何冀安会叫她“公主”? “大王已经册封您为公主。”冀安顿了顿话,微一迟疑,才继续道:“大王已将公主指婚给淳于世子。” “这不可能。”沫舞惊恐地摇头,“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大王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冀安沉重地提醒道。 “不,我要去找他,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沫舞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抬步便要向帐外跑去。 “属下劝公主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大王既然已经当众为公主指婚,就定然不会册封公主。若是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让大王难堪了,让夫家难堪,公主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冀安出于过去的情谊,提醒道。 “为何这么对我?”沫舞收住脚步,身子轻轻地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摔倒。 冀安的话,她懂。他已经将她推给了别人,又怎么会再要她? “公主若是不想去,就先回去休息吧。属下会禀报大王,说公主病了。” 沫舞恍若没有听到冀安的话,唇瓣轻轻地颤抖着,脸色难看得如一张白纸。 冀安打量她一眼,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才转身离开。 不去也好,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冀安越发的搞不懂拓跋飏的想法了,忽然赐婚不说,还要让沫舞过去。他就当真不怕沫舞闹得大家都难堪? 冀安出了拓跋飏的营帐,很快回了猎场。 众人看冀安一人归来,不禁有些失望。 想要看好戏的人,难免会抱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不曾想,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压根没来。 “启禀大王,沫舞公主染了风寒,病得甚重。属下便自作主张,让公主先行休息了。”冀安躬身禀报道。 这不过是说词,任谁都不会信。 “嗯。”拓跋飏应了声,吩咐道:“淳于世子若是无事,可以过去看看公主。” “是。”淳于世子黑着脸,领了旨。 “行了,都各自散了吧。”拓跋飏甚为随意地对众人吩咐一声,拉着凌无双起身,向营帐的方向而去。 冀安立刻跟了上去,压低声音禀报道:“沫舞公主还在大王的营帐中。” “嗯。”拓跋飏只是应了声,丝毫没有改变路线的意思。 凌无双跟着他又走出了十几步,忽然抽出手,向后退了一步,欠了欠身,“无双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本以为拓跋飏会因为她的举动斥责她,却不想拓跋飏只是“嗯”了声,便领着冀安离开了。 凌无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千般滋味在心头。 她想,他的心里也是难受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寡言。 拓跋飏营帐的帘子再次被掀起,沫舞却恍若未知。 直到拓跋飏的声音响起,“冀安,送公主回去休息。” 沫舞一怔,回神看向他,眼中有泪涌出。 拓跋飏与她对视一眼,对冀安吩咐道:“你先下去。” 冀安不禁松了口气,赶忙退了下去,要不然他很怀疑,他要怎么将沫舞请走。 沫舞有很多话想要质问拓跋飏,可这会儿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他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她,她反倒是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抽啼着,用越落越凶的泪水来告诉他,她的难过。 拓跋飏微拧眉心,凝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你不该一再的挑战孤王的底线。” 沫舞只知道不停的摇头,连解释都忘记了。 拓跋飏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向她。 沫舞愣了下,有些排斥的后退一步,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封信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面前的男人睨视着她,将她锁在视线里,让她无处可逃。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信。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信拆开。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清信里的内容时,她的身子还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不,这不可能……”她轻声呢喃,踉跄着向后退去。 “沫舞,淳于世子年少有为,嫁予他,他定然不敢亏待了你。”拓跋飏沉稳地看着眼前几近崩溃的沫舞,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总是要靠着自己站起来,才能更坚强。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沫舞以手捂唇,挡住口中就要溢出的哭声。 拓跋飏的唇瓣紧抿,并不打算为自己解释。 第102章 痴心一片换绝情(下) “啊——” 沫舞几近崩溃的一声嘶吼,扬起手中的信,“我看错了你们,你们都是魔鬼。” 她满眼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爱了许多年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她眼中的恨与怨渐渐地被泪水染去,换上了绝望的灰。 “为何要告诉我?” 纵使他不爱她,也不该如此残忍。 拓跋飏紧抿薄唇,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我恨你,我恨你……”沫舞彻底地绝望了,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一个解释。 “待回宫后,孤王会以嫁妹的礼仪,让沅紫为你操办婚事。”拓跋飏终于开了口,却是无情至极。 “呵呵!”沫舞嗤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大王的恩典?” 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涌落,唇角绽放出决绝的笑。 她本以为,除了她坎坷的命运之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事比之更为凄惨了。 可今天,她才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伤害。 她已经不想再辩解,纵使一个人担下罪名又如何? 摇摇晃晃地转了身,她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帐外走去,绝望在心头蔓延…… 拓跋飏脸色沉霾地看着她摇晃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暗晦不明的光芒。 明月当空,灯火通明,场地中心的篝火已经熊熊的烧了起来。众人狂欢,这一夜可以不顾及君臣礼仪。 只是,凌无双却全无半点他们的喜悦。 这个中缘由,她并非一点都猜不到。 她记得营帐之内,拓跋飏的那句反问。 想必,这次皇甫睿渊夜袭的事与沫舞有关。 “在想什么?”耳畔忽然响起拓跋飏温和的询问。 “无双在想,沫舞公主这会儿正躲在帐里一个人伤心吧。”凌无双毫不避忌的望着拓跋飏,同情地道。 “你同情她?”拓跋飏讥讽一笑。 “无双只是感叹,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她并不认为沫舞有多么值得同情,反之她觉得若是夜袭一事与沫舞有关,就是关了沫舞,她都不屈。但,又何必残忍地将她嫁予他人呢? 于一个爱他的女子而言,这样的决定大概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拓跋飏冷冽一笑,“无双觉得孤王残忍?” “是。” “孤王自是比不得公主的深情。”拓跋飏讽刺道。 凌无双怒瞪他一眼,却没有再接他的话。 再说下去,他指不定又转到了皇甫睿渊的身上去,她又何必自讨没趣,惹得他不痛快,然后自己倒霉呢! 正好这会儿有臣子上来敬酒,两人的话题也就打住了。 沫舞的营帐里没有点灯,一个人呆坐在床上,置于黑暗中。 可这黑暗,远没有她的人生来的黑暗。 蓦地,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须臾,帘子被人嚯的掀开,沫舞却没有半点反应。 刚入帐的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帐内的黑暗,不禁出声唤道:“郡主。” 沫舞闻声,缓缓抬头寻声望去,借着帐外投进来的光亮,看清了门口的人时,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而这时,门口的人也看到了她,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了?”绿萝急切地问。 她因为受了伤,所以被安排在宫人居住的营帐养伤。是以,这一日并未跟在沫舞的身边。就在刚刚,她忽然听说拓跋王要将沫舞嫁予淳于世子,不禁惊得从榻上跳起,不顾伤势地冲了过来。若是淳于沫舞嫁到了宫外去,她再想完成主子交给她的任务,便是难上加难了。 沫舞敛去眼中的寒意,忽然抱住绿萝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阿飏要将我嫁予淳于世子,他不要我了。” 绿萝闻言一振,将她从怀中拉出,追问道:“大王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知道了我帮助显帝一事。”沫舞抽哽得越发厉害,“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郡主先不要哭,我们再想想办法。”绿萝随即冷静下来,“奴婢先去点灯。” 话落,绿萝凭着自己的直觉,找到蜡烛所在,用火折子点了火,才折回床边,便见沫舞已是满脸泪痕,一双杏眸哭得红肿。 绿萝抽出丝帕,边为沫舞拭去脸上的泪水,边问:“大王可是让郡主在宫中待嫁?” “是。”沫舞哽咽着应了声,复又问道:“绿萝,你有办法?” “暂时还没有。”绿萝摇摇头,“不过,只要没到大婚那一日,便还是有希望的。” 绿萝这般安抚着她,心里却是在想,她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想办法带凌无双离开。 只是,她深知若想带凌无双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且不说宫中守卫森严,只说凌无双身边的婢女素月,武功就不低。 除非,凌无双心甘情愿的与她离开,才能合她和素月两人之力,一起带着凌无双离开。 而让凌无双心甘情愿离开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对拓跋飏彻底的心寒。 “大不了便是一死。”沫舞咬牙狠道。 “郡主切莫说傻话,人总归要活着,才会多些希望。”绿萝赶紧收神,安抚起沫舞。 总是要这位主子配合,才好成事。 “若是离开了阿飏,生死又有何区别?”沫舞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郡主莫急,绿萝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绿萝眼中闪过一抹皎洁的光,好似想到了什么。 “你有办法?”沫舞好似又抓住了希望。 “奴婢觉得,大王也许只是听信了什么谗言,才会这么对郡主。”绿萝意有所指,还觉不够的继续道:“奴婢倒是觉得,大王还是对郡主存着情谊的,才会为郡主赐婚。” “他若是对我存着情谊,又怎么舍得我嫁给别人?”沫舞泪流不止,仿佛彻底地失去了斗志。 “郡主想想看,郡主相助的人是何人?”绿萝引导地问道。 “显帝。”沫舞想也没想便答道。 “显国如今正与拓跋开战,郡主却包庇了显国的皇帝,这样私通敌国的事情,大王就是杀了郡主都可以。可是,大王却压下了这事,反倒是以公主的礼仪将公主外嫁,又岂不是存了情谊?” 沫舞听了绿萝有条不紊的分析,眼中的泪凝滞。想想拓跋飏除了给她指婚,确实并无半点责罚。 “奴婢猜想,大王也是一时间伤了心,才会如此待郡主。”绿萝见她有了反应,连忙进言,“郡主少安毋躁,如今在围场继续称病,不见淳于世子便好。等到了回了宫,好好地哄哄大王,没准大王就收回成命了。” 绿萝将话说得轻巧,可谁不知道,金口玉牙,帝王的话既然已经出口,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可是,沫舞却信了。 她抱住绿萝的腰,伏在她的怀中抽哽。 “绿萝,幸好有你,如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郡主莫哭了,奴婢一定会帮郡主的。”绿萝嘴上说着温柔的话,微眯起的眸子里却尽是狠戾的光。她在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让凌无双对拓跋飏彻底的寒了心。 翌日,天光放亮,围场一行人拔营起行。 而前一夜,淳于世子故意将自己灌醉,并未去见过淳于沫舞。 毕竟是年轻气傲,怎么都不甘心就娶了一个“不洁”的女人。 因为帝王已经赐了婚,淳于世子自是要随着帝王前往皇城,待择好了吉日,再将淳于沫舞迎娶回去。 而皇甫睿渊的事情正处于敏感期,拓跋飏对凌无双本就颇有微词,她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向拓跋飏提起郁采珍,只能让素月通知郁采珍先自己一个人赶往皇城。 待到合适的时机,她便会派素月来接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城而去。一路无事,入夜时分便进了皇城。 拓跋飏并没有同凌无双一起回无忧楼,而是去了御书房,说是有政事要处理。 这一夜,拓跋飏没有再过去无忧楼,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后,去了纥奚沅紫的院里。 这时,夜色还未深,纥奚沅紫也并未安歇。 看到他来,她并不惊讶,倒是苦笑着先开了口,“大王倒是真会给沅紫找苦差事。” “到底是你姐姐,孤王希望她嫁得风光些。”拓跋飏叹了声,在桌边坐下。 “这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纥奚沅紫伤痛地问。 “她并不适合这深宫。”拓跋飏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决绝的语气却已经说明了结果。 “若是大王想护着一个人,总是能护住的。”纥奚沅紫不认同地看着他,“说到底,还是她踩了大王的底线,让大王心生厌倦,不想再护着她了。” “你当真还是什么实话都敢说。”拓跋飏笑笑,并无怪责之意。 “若是沅紫都不与飏哥哥说实话了,沅紫真的怕飏哥哥在这深宫里,再也听不到实话了。”纥奚沅紫与他相视而笑,那是多年来的默契。 “还恨孤王吗?”他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问。 “恨。”纥奚沅紫咬牙吐出一个字,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只要一想起姑姑和康儿的惨死,沅紫便恨,恨这万恶的深宫,恨大王的无情。可是,恨过后,沅紫转念一想,大王也许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定然不会忘记康儿的仇。” 拓跋飏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 她却也不失望,没能做到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轻易许诺。 她赶忙用丝帕拭去泪水,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再次看向他,问道:“大王希望沅紫再为沫舞做些什么?” “去看看她,好好的劝劝她。孤王答应过永春嬷嬷会好好的照顾她。”拓跋飏提起故人,语气不禁越发沉重了起来。 “大王当真对沫舞没有半丝情爱之心吗?”纥奚沅紫语气悲凉,是为沫舞,也是为这后宫的所有女人。 拓跋飏目光炯炯的与她对视着,沉默良久,才道:“先皇遗训,孤王不敢违背。” “哦。先皇遗训。”纥奚沅紫只觉得这说词好笑。 “觉得孤王很无情?”拓跋飏自嘲一笑,反问道。 “君本无情,大王没错。”纥奚沅紫轻轻地笑着,“沅紫只是在庆幸,好在沅紫从不曾有过半丝的非分之想。” “你早些歇息吧。孤王就先回去了。”拓跋飏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恭送大王。”纥奚沅紫跟着起身,欠身下拜,并无留他的意思。 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纥奚沅紫渐渐收敛了心性,强迫了自己长大。 只是,这个长大的过程却是残忍的,让她遍体鳞伤。 第103章 百口莫辩清白污(上) 从猎场回来的第二日,宫里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了沫舞的婚事。 纥奚沅紫先是找天师择选了吉日,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下月。 其实,这个日子完全可以提前些的,但纥奚沅紫还是选了在一个月后。 其一,时间充裕些,她可以将沫舞的婚事准备得风光些。 其二,她也想给沫舞一个缓和的时间,如果太急的强迫她嫁了,只怕后半生无法再幸福。 淳于世子娶了皇上曾经的女人,心里已经够窝火了。若是沫舞再破罐子破摔,只怕这日子就甭想过好了。是以,纥奚沅紫对这位整个家族都不肯承认的姐姐,也可谓体贴得很了。 待定好了日子,纥奚沅紫才去见了淳于沫舞。 寒雨院这会儿已经是愁云惨雾,纥奚沫舞再也不是那个帝王的挚爱,却要嫁给一个小部落的世子,宫人们难免见风使舵,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也跟着陪嫁过去。 世态炎凉,人性丑恶,沫舞早就见识过了。是以,这会儿的凄惨,她并不甚在意。 对于纥奚沅紫的到来,她更是冷冷的,不给半点的好脸色。 纥奚沅紫挥退了屋里的所有宫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下月十八是个嫁娶的吉日,我已经将公主和世子大婚的日子定在了那日。”纥奚沅紫带着小心地将结果告知,复又道:“我也只能帮你争取到这些时间了,若是定得太晚,大王那里只怕不会答应。” 淳于沫舞心念一动,愣愣地看着纥奚沅紫,“为何要帮我?” 她以为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会急着送走她,包括纥奚沅紫在内。 “你到底是我的姐姐。”纥奚沅紫心疼地看着她。 “纥奚部族的郡主不是应该高高在上吗?我这般低贱出身的人,怎配做郡主的姐姐?”淳于沫舞激动得哽咽起来,却并无敌意。 “莫要再说气话了。”纥奚沅紫摸出丝帕,为她拭去眼泪,才叹道:“其实嫁出去也好,留在宫里,只怕要与人争一辈子。” “你后悔了吗?”淳于沫舞含泪问。 “是。我后悔了。”纥奚沅紫毫不避忌地点点头,“若是我可以自己选择,我一定选择与一个爱我的人远走他乡。而不是看着深宫的丑陋,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的死在阴谋里。” “可是……我爱他……”淳于沫舞不甘,这深宫再可怕,她仍旧愿意为爱做扑火的飞蛾。 “这宫里爱大王的女人太多太多,可大王的心里只能有一个人……”纥奚沅紫涩然的笑,她们都同是这深宫里的可怜女人,不被爱的可怜女人。 “他以前是爱我的,你知道的,对不对?”沫舞忽然抓住沅紫的手臂,“沅紫,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耍心机了。” “沫舞,为何你还是不懂,大王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你。”纥奚沅紫的声音有些拔高,她知道这样的话很残忍,但她希望沫舞可以快些清醒过来,离开深宫,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沫舞缓缓收回手,神情落寞地喃喃自语。 “是啊!他若是爱我,怎么会这么对我。” 她其实明白,他能将她给了别的男人,足以证明他是不爱她的。但,她想不通,若是他不爱她,当初为何又给她幻觉?给了所有人幻觉?让她成了他传言中的挚爱……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纥奚沅紫说着起身离开。沫舞能不能想通,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宫中有了喜事,最高兴地莫过于下边的奴才了。除了时不时地有赏赐之外,各院主子更是不能随意的惩罚奴才。 而随着沫舞出嫁日子的确定,各院再次热闹了起来,纷纷的讨论起了这事。 若是还想在后宫找片清净地,也就只有无忧楼了。 凌无双几乎是两耳不闻,日日研究着她的花草树木,以及各种农作物。想要让塞外变绿的想法,她从不曾放弃过。 只是,围场回来的第三日开始,凌无双整个人的精神头便弱了很多,好似大病过一场。 素月劝她看看太医,她却只是推说没事。素月若是再劝,她便说再等些日子,等沫舞公主安安稳稳的嫁了,大王的心事了了,她再去请旨让采珍入宫。听说她师承鬼医,定然会有办法的。” 素月听她这么说,心下也稍安了些,便也不再催促她找太医过来。 好在凌无双之后再无其他的反应,每日都过得充实,没有郁郁寡欢。 只是,好景不长,这一日,正在屋外侍弄着花木的凌无双,忽觉腹部一阵疼痛,还来及与素月说,眼前便随之发黑,人向一旁倒了下去。 “公主!”素月惊呼,赶忙扶住她,对身后的小俾吩咐道:“赶紧去请太医和大王。” 无忧楼的主子出了事,太医是半点都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赶了过来。只是,来时本是提着一颗心来的,但刚一号上凌无双的脉搏,眼中顿时喜色乍现。 而这时,拓跋飏也正好推门而入,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凌无双,复又看向正在诊脉的太医,还不待他问,刚刚转头向这边看来的太医,已经撩袍跪了下去,喜出望外的禀报道:“恭喜大王,贵妃娘娘有喜了。” 太医的话犹如一声闷雷,在屋内乍响。可怜的太医正喜滋滋地等着奖赏,拓跋飏却已是一脸铁青。 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很想冲过去,一刀了断了胡说八道的太医。 拓跋飏很快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唇角微弯起一抹弧度,好似缀着喜悦一般。 “太医还没说,凌贵妃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太医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颤颤巍巍地道:“若是微臣没有诊断错的话,娘娘已有差不多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有孕最初,大概受了娘娘体内的毒素干扰,闭住了喜脉,才会如今才发现。” 拓跋飏高大的身子明显一震,僵硬地问:“可诊出是什么毒素了?” “臣无能。”太医瑟缩着,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来人。”拓跋飏一声高呼,门外立刻有人推门而入。 “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找过来。”他冷冽地吩咐,视线死死地绞在床上沉睡的凌无双身上。他一双黑眸中,是死死压抑的惊涛骇浪。 “是。”内侍领命离开,门再次关起,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不敢呼吸。 素月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眼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她现在只盼主子快些醒来,也好思量对策。 刚刚诊断的太医跪在一旁,连起身都不敢。显然,帝王闻得贵妃有孕的消息,并未有喜悦之情。 一时间,屋中的人都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须臾,楼道里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拓跋飏脸上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眸中似乎有一点亮色在跳动,像是希望的颜色。 “大王,人宣来了。”门外很快响起了太监奸细的嗓音。 “让他们进来。”拓跋飏对外吩咐道。 “吱呀——” 门被推开,太医院的太医鱼贯而入。 “若是谁能救治娘娘,孤王必有重赏。”拓跋飏的嗓音微暗,语调平缓,听不出多少的情绪。 太医们一个个摸不到头脑,便按着官位上前。 先是院判上前,一号上凌无双的脉搏,当即变了变神色。 “怎么样?”拓跋飏问话时,视线却是落在凌无双苍白的脸上。 “回大王,娘娘体内的毒应该是一种蛊毒,但具体是什么,臣一时间还未能诊出。只是……只是娘娘现如今有了身孕,臣实在担心,若是调试解药有个行差踏错,会伤了娘娘腹中的龙脉。”院判说话间,额上已经是冷汗淋漓,这份赏可不是那么好领的。 “其他人呢?”拓跋飏将视线落在其他还未诊脉的太医身上,其他人立刻会意上前,一个接一个为凌无双诊了脉,结果大同小异,皆说凌无双有了身孕。便连之前为凌无双诊过脉的太医,亦是如此说。 至于之前为何未诊出,只说是凌无双体内的蛊毒闭住了胎气。 素月从一开始的愤怒到这会儿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太医的诊断可以说是胡说八道,被人收买。但任谁也不可能收买了整座太医院的人。 是以,这问题必然出在了凌无双的身上。 “孤王命你们在十日内,想出救治凌贵妃的办法。”拓跋飏语气沉霾的吩咐道。 “是。”一众太医心里没底,嘴上却只能领命。 “都下去吧。”拓跋飏对众人挥挥手,太医们鱼贯地退了下去。屋里只余素月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门再次被关起,拓跋飏才将视线冷冷地扫向了素月,“你也下去。” “大王……”素月提裙跪下,“公主对大王一直忠心不二,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你这么肯定是误会?”拓跋飏冷笑着反问。 “素月知晓公主的为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公主。”素月语气肯定,没有半丝的动摇。 “陷害?”拓跋飏冷冽地讥笑,“你是想告诉孤王,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在陷害她吗?” 素月被质问得噤了声,跪在床前的身体却依旧直直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管凌无双是否错了,她都不能让开,她都要保护自己的主子,这是她陪嫁来拓跋的唯一使命。 “你若是不想孤王现在就下令治你主子个不贞的罪,就给孤王出去。”拓跋飏的脸色一沉,沉霾的声音里夹杂着滚滚的怒意。 “大王,公主一定是被冤枉的。”素月将身子又挺直了些,她想趁着凌无双醒来之前,为她争取些什么。 “滚下去。”拓跋飏抬腿便是一脚踹了下去,正踹在素月心口的位置上。 素月不堪重力,身子跌落在地。一股腥甜涌上嗓子,任凭她如何压抑,也没能压住,猩红的血顺着唇角滚落,素月惊恐地看着便连呼吸都变得粗重的拓跋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动怒的拓跋飏,平日里,他在凌无双面前总是一副好脾气,就好似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他一般。 而这会儿的拓跋飏,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拓跋飏看着这个忠心为主的婢女,冷笑着点点头,“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能力,能带着你主子活着走下无忧楼?” 拓跋飏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淋得素月一哆嗦,却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费力的直起身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奴婢知罪。” 这个时候除了妥协,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拄着地面站起,她捂着闷疼的胸口退了下去。 第104章 百口莫辩清白污(中) 门开启,再关上,直到室内只剩下拓跋飏与沉睡的凌无双时,拓跋飏才将眼中的失望和暴怒,种种复杂的情绪暴露出来。 他步履艰难的走到床前坐下,大掌落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的游走。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白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屋中,却温暖不了这一室的冷,拓跋飏的眸子里只有阴嗖嗖的寒凉。 他停住游走,大掌蓦地用了力。昏睡中的凌无双呼吸一窒,神情痛苦而挣扎。 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的动容,手上继续用力。 凌无双的身子也开始挣扎起来,双唇间艰涩的发出细微的声音,模糊的听不清。 他的大掌一颤,不禁松了些力气。 只是,她的呼吸仍旧费力,吱吱呜呜的还在唤着什么。 他微弯了些身子,这下总算是听清了他的话。 她在喊:“子慕……” 就如她之前所说,在这塞外之地,她能依靠的,从来只有他…… 是以,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想要向之求助的人,也只有他。 他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渐渐收回,最后攥紧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他恨,是真的恨了她。 他那么信任她,换来地便是今日的不堪和羞辱吗? “凌无双,孤王恨你。”他喃喃轻语,最后却忽然痴痴地笑了开来,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双锐利的鹰眸这会儿已经被恨与痛蒙上了灰色,不再锐利,却依旧满是挥不去的浓烈恨意。 缓缓落下眼帘,他拂袖起身,脚步乱了的向门口冲去。 若是再看着她,他只怕真的会忍不住杀了她。 嘭的一声推开门,他不顾门前素月和内侍的诧异,快步下了无忧楼。 素月见他离开,赶忙冲了进去。 她来到床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凌无双的鼻息。在确定她的气息稳定后,刚要松一口气,却因她脖颈上的红痕惊得屏住了呼吸。 看来,拓跋王是真的动了杀她家公主的心了。她要尽快通知主子,接应公主离开。 凌无双是在傍晚的时候幽幽转醒的,室内已经点了烛火,只有素月一个人侍立在床边。 “素……”她想要唤她,嗓子里却好似塞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音。 “公主,您醒了。”素月的声音颤抖,想起白日里的情景,她还在后怕。 “我……”凌无双抚上发疼的喉咙,用眼神询问她。 “公主……”素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解释,微一迟疑,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凌无双支起乏力的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她。 “公主晕过去时,奴婢请了大王和太医过来……”素月哽咽着,总算是将话开了个头。 凌无双已经察觉出了不是好事,视线发紧地盯着素月,没有接话。 “太医说,公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素月将头低得低低的,不敢看凌无双的神情。 凌无双闻言,瞳孔蓦地放大。 “简直……胡言乱语……”她激动地从坏了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音。 “大王起先应该也是不信的,便以公主的蛊毒为由,传唤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过来……”素月的声音越发的低,讲述得很是艰难。 凌无双的身子一软,跌落在床上。 她还能说什么?纵使她一身清白,却怎敌得过所有人的指责?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蓦地,身子一精灵,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是处子,怎么可能有孕? 设计这一切的人,只怕并不知道她是处子吧。 “去请大王……”凌无双费力的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公主是想?”素月心疼地看着主子,一时间没动。她是怕主子犯了糊涂。 “验身。”终究还是躲不过验身这一遭。 “奴婢怎么没有想到。”素月又惊又喜,“看来奴婢真的是急糊涂了,要奴婢再请个老嬷嬷过来吗?” “不必了。”她现在的情况如此之复杂,哪个老嬷嬷为她验身,不管结果如何,最后都难逃一死。 “难道,公主想要大王亲自验?”素月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凌无双对她笑笑,只是道:“去吧。” 这个时候,又岂是她在乎谁为她验身的时候? “是,公主。”素月知道耽搁不得,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凌无双轻瞌上眼,只觉得这一场场阴谋陷害很是讽刺。 到底是谁?到底要到何时才肯停止? 在静寂的无忧楼里,她的心却无法得到半分平静。她真恨不得冲破枷锁,做回真正的自己。 可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须臾,无忧楼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却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很快,素月推门而入。 “公主,大王出宫了。” 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了?凌无双抿紧眉心,却只是艰涩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 “公主,奴婢去宣太医,给您看看嗓子吧。”素月听她嘶哑的声音,听得心尖疼。 “不必了。”凌无双立刻阻止她,她如今的模样还是不要见人的好,免得外界想入非非,若是谣言一旦传来了,只怕想挽回局面便难了。 “出去候着吧……若是大王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本宫……”她的声音尽显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即便她有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但这无休止的争斗,却让她身心俱疲。 她只想让自己的国家免于战乱,她并不想驱逐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将拓跋飏占为己有,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素月无声的退了出去,这一刻的压抑,两主仆心里都懂。若是只能用验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岂不是悲哀? 竹墙茅屋架于溪上,潺潺流水,从屋下而过。 这样一处雅致的小桥流水人家,便在拓跋皇城外的十里外山中。 此时,茅屋内,靠窗边的小桌旁,拓跋飏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酒,面色沉霾,一双黑眸犹如两个漩涡,正酝酿着狂风暴雨。 而他对面,坐着为他倒酒的人正是冀安。 他小心地打量着主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拓跋飏忽然叫他出宫,也不说什么事,就飞奔至这一处。 算一算,主子也有一年多不曾来过这了。 眼见着一坛子酒都见了底,冀安赶忙劝道:“大王,酒能伤身。” 拓跋飏闻声,蓦地抬头,视线狠戾地定在他的身上。 他被吓得一哆嗦,尴尬地进退不得。 本以为下一瞬拓跋飏便会动怒了,却见他忽然自嘲一笑。 “冀安,孤王心里好苦,孤王居然觉得心里好苦……”他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冀安见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常态,不禁疑惑,在心里胡乱的猜测了起来。 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娘娘?”冀安问得小心翼翼。 他真的没办法相信,拓跋飏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但,如今战事平稳,国家安定,她除了能想到凌无双,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拓跋飏讽味十足的笑声蓦地僵住,一双眸子迸射出明显的敌意。 冀安被他盯得呼吸一顿,心里已经明了,自己猜对了。 他不敢得意,赶忙起身,跪了下去。 “属下知罪。” 妄自猜测君王的心意,当真是罪。 拓跋飏这才掩去眼中的杀意,“起来吧。” “谢大王。”冀安忐忑的起了身,却不敢再坐下。 “坐吧。”拓跋飏轻叹了声,“你也怕孤王了吗?” 这世上的人难道就都是畏惧于他吗? 冀安在他的对面坐下,回得坦坦荡荡,“大王是君,属下是臣,哪里有不畏惧的道理。” “好一句君臣有别。”拓跋飏冷冷地讽刺,端起酒杯,一昂而下。 冀安咂咂嘴,他也没说错什么呀!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开口,只得乖乖地倒起了酒。 室内一时间只余风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酒液碰撞着杯壁的声音。 直到第二坛酒也见了底,拓跋飏才微熏地停了下来。 “冀安,你觉得父王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命丧黄泉,糊涂吗?” 他问得没头没脑,直叫冀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话引到了拓跋飏和凌无双的身上。 “大王当真是爱上娘娘了?”冀安虽在问,心里却已经肯定。 拓跋飏眼中的情绪一滞,痴痴地笑着回:“孤王只是怕,孤王比父王还糊涂……” “大王本就是难得的明君,再者娘娘又是来路明确的翾国公主,又怎么会发生先王的悲剧呢?” 任谁也没能想到,当年迷惑了先王的人,竟然是个细作。 “呵呵!”拓跋飏闻言只是讽刺的笑,没有反驳半句。 只是,嘴上不说,他的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来路明确,就不能心系他人吗? 冀安被他这么一笑,又迷糊起来,却也知道深宫之事都是秘事,不便多问。 “孤王累了,只希望这场仗快些打完。”拓跋飏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的眉心紧皱,隆起的小山上似堆满了疲惫。 凌无双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寒雨院自是也不例外。 沫舞听到消息时,正被绿萝哄着用膳,待到小宫女将消息传过来时,沫舞直接将桌上的碗碟挥了去。 大汤碗被她推翻,滚烫的汤水洒了她一手,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烫,眼中尽是狰狞的恨,身子轻轻地颤抖着。 绿萝见情况不对,赶忙挥退所有宫人,从旁劝道:“郡主莫恼。” “她连龙脉都有了,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沫舞对着绿萝嘶吼,瞳仁渐渐放大,恨意从中迸射而出。 “只是有了龙脉而已,她也要有这个福分生下来才行。”绿萝压低声音,咬牙道。 沫舞愣了下,绝望的眸子里蹦出一丝狠戾的希望之火。 “你说的对。”她重重地点头,唇畔勾勒起凉飕飕的笑意,“大不了我就跟凌无双同归于尽。反正我的幸福也被她毁了。” 绿萝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狠辣的笑意。她随即掩去,温声软语的关心起了沫舞,“郡主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保重自己最重要。奴婢看看郡主的手,是不是烫伤了?” “绿萝,还是你对我最好。”沫舞转头看着绿萝,眼中尽是感激。 “奴婢应该的。”绿萝半丝心虚没有的应下话,随即对殿外吩咐道:“去太医院取些烫伤的药过来。” 吩咐完,她转身扶着沫舞,向内屋走去。 第105章 百口莫辩清白污(下) 翱王府。 小亭中,石桌旁,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坐。 拓跋焰烁一身破布衣,墨发未束,随意地垂在肩头。 而他对面的女人,白衣胜雪,所有发丝皆用一根红绳绑住,束于头顶,此刻正冷冷地盯着对面悠闲的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斟酒,随后浅酌,完全漠视了对面的女人。 他对面的女子终于忍禁不住,冷声质问道:“翱王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拓跋焰烁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将杯中酒饮下,才看向对面的人。 “冷姑娘管得倒是宽,连本王也管起来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语气却明显不善。 冷心凝的脸色不禁一哂,难堪的错开视线,缓和了下,才道:“心凝也是担心凌无双生下龙脉,会影响王爷和我家主子的计划。” “这事还不需要本王出手。”拓跋焰烁对她的软话并不领情,寒声回了句,便再次自斟自饮起来。 冷心凝不禁气得粉拳紧攥,“还请王爷明言。” 若是拓跋焰烁不给她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她会亲手解决了凌无双的孩子。 拓跋焰烁只怕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反问道:“后宫从来都是如狼似虎,你认为那些个女人会甘心让凌无双的龙脉生下来吗?” “哼!”冷心凝不以为然的轻哼,“那些女人若是拿凌无双有办法,也不至于到今天还动不了她。” “不要小看了那些女人。”拓跋焰烁紧紧地盯着冷心凝,“有一事本王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不是你吓死了康王?” “不是。”冷心凝回的干脆利落。 拓跋焰烁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回答,追问道:“那你后来出现在灵堂是为了什么?” 冷心凝斜他一眼,冷硬地回:“与我们合作没有关系的事情,我没有义务回答王爷。” “也是。本王也不想坏了规矩,本王不问便是。”拓跋焰烁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又自斟自饮起来。 冷心凝实在耗不过他,索性起了身,走出亭子,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才走了一半,冷君翱迎面而来。 冷心凝不悦的一皱眉,质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爹爹说,若是姐姐再执迷不悟,他老人家会亲自来抓姐姐。”冷君翱的神色冷淡,已失去了往日的憨厚。 出来这一招,他看到了很多事情。 那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黑色,特别是姐姐的所作所为。 他的亲人不该是这样…… “你告诉爹我在这里了?”冷心凝陡然厉了声。 “是。”冷君翱坦荡的回。 “哼!”冷心凝怒哼,抬步便要离开。在经过冷君翱身边的时候,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臂。 “放开。”冷心凝怒声低吼。 “姐姐,别再执迷不悟了。”冷君翱眼中的痛色涌动,“你这样为别人卖命,不值得的。” “你怎么知道不值得?”冷心凝眼中的情绪复杂,不待他接话,她便又道:“即便不值得又如何?我的命是他的,随他利用。” “那爹娘?姐姐都不管了吗?”冷君翱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只怕这一松开她会彻底的走上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 “等他得了天下,爹娘就可以回中原去了。”她等那一天很久了,应该就快实现了。 “那就别怪做弟弟的不客气了。”冷君翱的话音还没落,已经出招。 只是,他哪里是冷心凝的对手。 从小,这个弟弟的悟性就比冷心凝低,而冷心凝的实战经验又比他丰富,再加之很清楚自己的亲弟弟不会下毒手,十几招下来,冷君翱就落了下风。 冷心凝自是也不想伤自己的弟弟,使出一个虚招后,立刻脱身离开。 这翱王府她是不能再待了,若是爹爹亲自来抓她,她想逃都不可能了。 冷君翱飞身而起去追,两姐弟很快消失在了翱王府。 在暗处看热闹的拓跋焰烁随后转出,看着姐弟俩消失的方向,唇畔绽开一抹冷笑。 走了才好,他很不习惯府中有个中原人的属下。 夜色已深,凌无双一个人躺在床上,却全无半点睡意。 她在等拓跋飏来,她知道他今夜一定会来。 若是她在有孕的第一夜就冷落了她,宫里定然会谣言四起。再推算一下时间,三个月的身孕,可不正是与之前她在锁龙坳与睿渊有染的时间对上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在静寂中流失,无忧楼里始终静静的,只有凌无双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淡淡的飘散。 过往与如今的种种,一幕幕的从眼前闪过。 她想,拓跋飏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 他曾经那么信任她,可如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说她有孕了,该让他如何再信任她? 这会儿,他去了哪? 她不禁担心他,她很清楚,背叛于他而言是怎样致命的伤害。 今日之事,定是又让他想起了童年的噩梦。 她正思绪纷乱,无忧楼外终于有了响动。 “都下去吧。”拓跋飏的声音至楼下微弱的传来。 “是。”侍卫齐刷刷地应了声。 离开的脚步声伴着无忧楼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随后,楼道里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声接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好似践踏在她的心头。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 脚步声在门前愕然而止,竟是许久没有再响起。久得她差点就以为从来不曾有人来过,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她望着门的方向,刚要翻身而起,却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直直的奔着她的床铺而来。 她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紧紧盯着她。 “睡不着?”他的声音凉凉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说话间,浓烈的酒气从他的口中散出,呛得她难受的一皱眉。 “嗯。”她只回了一个字,嗓子却是针扎般的疼。 “有话对孤王说吗?”他的声音又凉了几分,气息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彻骨的寒。 “我是被人陷害的。”凌无双努力将每个字都咬清,生怕他听不懂自己丝丝拉拉的声音。 “被人陷害的?”拓跋飏嗤笑,声音蓦地拔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与孤王说,你是被陷害的?” 凌无双刚要开口辩解,便又被他抢了话头,“你倒是给孤王说说看,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居然收买了整座太医院的太医?” 他蓦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扑倒在床上。 她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床上,他的咆哮当头响起。 “凌无双,你怎么可以如此愚弄孤王?” “我没有,你听我说,我……”她刚一开口,唇却蓦地被封住,浓烈的酒气瞬间灌入她的口中。 “唔唔唔……”她惊慌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吻,向他解释。 可是,她不知,她的举动去激怒了他。 他以为,这是她的拒绝。 他的眼中怒火迸现,大掌抓住她身上未脱的衣衫,用了蛮力,直接将她的衣衫撕得粉碎,随手扬到了帐外。 凌无双惊恐地挣扎,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身上的男人在醉酒的作用下,这会儿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 他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拓跋的女人。 凌无双在他的粗暴下,缓缓地落下眼帘,有泪从眼中滚落,顺着脸侧,滚落至发间。 她渐渐停止了挣扎,推拒着他的双臂跌落,一截跌出了帐外。 就这样不抗拒地将自己给了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好。 压在她身上的他感觉到她的变化,渐渐地停下了疯狂的动作。 他用双臂支起身子,狠狠地盯视着身下的她,如发疯的狮子一般低吼,“如果你和他没有任何苟且,就证明给孤王看。” 他的声音里满满的皆是怒意,以及不信任。 他真的再也找不到理由去信任她…… “大王想让无双如何证明?”她清冷的笑,明明觉得羞辱,却不能退让半步。她比谁都想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用你的身子来证明。”拓跋飏出口的话如沁了毒药的利剑,“孤王相信,你的身子会比你的嘴要诚实。” “好。”凌无双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去扯他的腰带。 这个时候,是让他验身,还是将自己给了他,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她对他,本就没有二心,何谈背叛? 他眼中的鄙夷,即便在夜色里,依旧如锋芒一般,扎进她的心里,毫不留情。 她不愿看他眼中的鄙夷,刚想别开视线,却被他扣住下颚,强硬的将她的脸颊掰正,与他对视。 “在孤王身下承欢,让你觉得耻辱,是吗?” 她咬紧唇,不肯开口,因为她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痛。 只是,她越是这般,便越是激怒了他。 拓跋飏重重地点头,冷冷地笑,“不愿意是吗?孤王就偏要碰你。” 他一把扯开她为他宽衣的手,几下扯落自己的衣衫,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他的劲腰便用力的往下一沉,两具身体便连在了一起。 只是,却并没有他期待中的阻挡。她,并非处子。 他眼中本就不多的情欲瞬间消散得一点都不剩,只余足以结冰的寒。 他缓缓地起身,蓦地掐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手上的力气越发加大。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为窒息,脸色难看得如一张白纸。 “你就这么想羞辱孤王吗?”他满含怒意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透着不甘,“是皇甫睿渊,那个破了你处子之身的男人是皇甫睿渊,对不对?” 是,这是羞辱,她竟是让他亲身来体会这羞辱。 凌无双的眼神微滞,唇瓣艰涩地动了动,却终是缓缓地落下眼帘。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为什么?难道老天也在耍她吗? 可是,没有人会告诉她为什么,只有结果告诉她,她再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了。 “说话啊?为何不说话?”他大力地甩开她,她如没有生命的布偶一般,跌落在床上,听着他残忍的话灌入耳中,“还是说,你本就放荡?曾有过很多男人?” 拓跋飏红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不肯开口的她,“既然,你已经是残花败柳,那孤王从此以后,也不必再珍惜你了。” 话落,他再次将她捞回,压在了身下,狠狠的贯穿了她的身体。 “呃……”凌无双痛苦的轻哼,心口的疼痛剧烈地蔓延开。 她咬牙死忍,不想泄露了自己的脆弱。 她没错,她不该屈服,她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氤氲了视线,还是她的神志越发的模糊…… 身上的男人剧烈的撞击着她的身体,她的嗓子里刚刚强压下的腥甜,再又一次剧烈的撞击下,蓦地上涌。 她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抿紧唇,硬生生地将一口腥甜憋在口中,只盼着噩梦般的夜晚快些过去…… 第106章 命悬一线结珠胎(上) 腥甜的血透过齿缝,渗出唇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条惊心的血线。 她心口的绞痛越发剧烈,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她却是不肯吭一声,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她的无声,在他烧红的眼睛里成了漠视。 于是,她更加大力的摧残着她。 “呃……”全身上下的扯痛,疼得她闷哼一声,心血再次蓦地上涌,她一歪头,一口鲜血对着床外喷了出去,血沫子喷洒在白色的帷帐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奋力冲撞的身体蓦地僵住,有些费力的转过头,视线定格在血迹斑斑的帷帐上,心里狠狠一疼。 他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翻滚的血液瞬间冷却。 “你的蛊毒发作了?”他的声音凉得她一哆嗦。 她睁开眼,想要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泪水却在这一瞬间决堤,无声,却疯狂地滚落。 “是因为孤王碰了你,伤心了吗?”他发狠的声音里夹着自嘲。 她动了动染血的唇瓣,她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 如果她这个时候说,她是清白的,只能让他更加鄙夷她。 “说话啊。”他对着她嘶吼,蓦地拔高了声音。大掌抓住她的肩膀,死劲的摇晃了起来。 她柔弱的身子如柳絮一般,随风飘零,却落不了地。 “疼……好疼……”她被血染红的唇瓣轻动,发出模糊的音。最后,便连模糊的音都在帐内消失了。 “凌无双,你给孤王说话。”他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孤王不许你为了皇甫睿渊有事,你是孤王的女人,你是孤王的女人……” 任凭他怎么嘶吼,床上的女人都不给他半点反应。 “凌无双,你居然敢背叛孤王,你好样的……”拓跋飏狠狠地闭上眼,松了手。她的身体落回床上时,他也从床上起了身。 他一拉纱帐旁边的绳子,楼下的铃铛立刻响了起来。 须臾,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停止时,门外响起了素月的声音。 “大王,公主有何吩咐?” “进来。”拓跋飏走到桌边坐下,才出声。 “是。”素月推门而入,却被屋里的一片漆黑惊得顿住了脚步,一股血气充鼻而来。 她适应了一下屋里的黑暗,警惕的向床铺的方向望去。借着月光,她看到凌无双安静地躺在纱帐内。白色的纱帐上点点红色,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心里一慌,眼中一股寒意闪过,视线在屋里迅速的扫过,最后落在坐在桌案后的拓跋飏身上。 拓跋飏锐利的视线穿透暗夜,迎上素月杀气腾腾的视线。 “怎么?想杀了孤王?” 素月被他的声音惊醒,对着他拜了拜,“奴婢见过大王。” “嗯。”拓跋飏如常地应了声,在素月直起身的时候,他又冷飕飕的吩咐了句,“看好你的主子。” “是,大王。”素月提心吊胆地向床边走去。 待到她撩起纱帐,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凌无双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染血的娇颜惨白得吓人。 “公主!”素月惊呼,颤抖着手探上凌无双的鼻息。 在探到凌无双有一丝气息尚存后,素月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颤抖着手,为凌无双盖上了被子,才转过身,愤恨地看着拓跋飏,“大王对主子做了什么?” “你认为孤王对她做了什么?”拓跋飏不甚在意地问。 素月激动的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生生的顿住,强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质问道:“大王为何要这般对公主?” 拓跋飏一声冷笑,“你主子就这么教你与孤王说话的?还是你们当真有恃无恐得以为孤王不敢动你们?” 拓跋飏的声音略微有些拔高,夹着他再也无法压抑的怒。 素月大概猜到了拓跋飏因何而怒,屈膝跪了下去。 “奴婢求大王请郁姑娘入宫为主子医治。” “郁姑娘?”拓跋飏略带疑惑地反问,仍旧含怒的眼底透着一丝难掩的期望。 “她是鬼医的传人。”素月如实以报。 拓跋飏的眸子在暗夜里一闪,“那就是和皇甫睿渊师出同门了?” “是。”素月知道自己不能说谎。 “谁能保证她不是皇甫睿渊的奸细?”拓跋飏无情地问。 “大王就能保证现在这后宫没有显帝,或是其他国家的细作吗?”素月激动地反驳,“若是大王当真想看着主子死,素月知道凭着素月一人之力,定是无法阻止。可是,大王就不怕在这个风口浪尖,若是主子出了事,会逼得显国与翾国联手吗?” “呵呵!”拓跋飏凉凉的失笑,“孤王平日里倒真是小看你这小婢了。” “大王谬赞了。”素月唇角勾起轻蔑地笑。 她以前还以为,眼前的男人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不过如此。 拓跋飏的眸光微沉,从腰间扯下一物,对着素月便飞了过去。 素月反应敏锐的接住他掷过来的东西,便听他道:“带着孤王的令牌去找冀安,让他带你出宫。” 素月整个人一震,震惊地看向他。 拓跋飏被她盯得有些不耐烦,“不去?” “奴婢这就去。”素月赶忙从地上爬起,快步离开。 门开启再关上,屋里再次恢复了静寂。而这静寂让拓跋飏觉得异常的心慌,他将自己沉进夜色里,却怎么都安抚不了自己内心的烦躁。 他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床的方向,黑眸在暗夜里闪烁着危险而纠结的光芒。 素月按着凌无双之前交代的地址,在城中寻了大半夜,也没能找到郁采珍的身影。她近乎绝望地站在无人的街头,望着另一端。 冀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向来彪悍的女子,像今日这般惶恐。单薄的背景,瑟瑟发抖。 “估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天亮了,我会派人来找你想找的人。”冀安从旁建议道。 “不行,我必须找到她。” “天要亮了,娘娘还需要你伺候,还是早些回去吧。” 素月的神色微怔,点了点头。 她若是不回去,主子身边就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了。 她犹豫了下,求道:“找人的事就要仰仗冀统领了。” 这个时候除了信任冀安,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在拓跋的人手本就有限,她还想派人再出去找找幻影,还要随时准备将凌无双带走。是以,她的人这个时候不能轻易地动。 既然拓跋飏已经准许了,就不如让冀安去办。 “你放心吧。明日我会多派些人去找。”冀安也不多问,只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奴婢这厢谢过冀统领了。”素月对他一抱拳。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姑娘不必客气。”冀安憨厚地笑着回,伸出黝黑的手去扶她。 素月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愣了下,神色微窘地赶紧直起身,躲过了他伸来的手。 冀安的手落了空,也不恼,尴尬地笑笑,“我忘记了,你们中原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 素月低着头向前走去,耳根子发红。 冀安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快步跟了上去。 素月的步子很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皇城去。 “你不用走这么快,时辰还早,娘娘不会醒这么早。”冀安快步跟着她,劝道。 素月转头看他一眼,眉宇纠结,却什么都没有说。 “娘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冀安瞧出了端倪,追问道。 “没有。”素月冷冷地回,又加快了些步子。 “哦。”冀安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识相地闭了嘴。 不过,他从拓跋飏和素月的反应上,也大概猜出了凌无双应该是出事了。 素月回宫的时候,拓跋飏已经梳洗好,坐在二楼的棋盘前。 明明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却始终目不斜视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素月在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打量了拓跋飏的侧影一眼,才缓步走了过去。 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她停下脚步,跪了下去。 “奴婢求大王救救公主。”素月已经没了办法,只得跪求拓跋飏。 拓跋飏终于从棋盘上移开了视线,却只是淡淡地瞥了素月一眼,便起了身,越过素月,下了楼。 素月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望着三楼的楼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举步艰难的走了上去。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主子? 一段不算高的楼梯,却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推门而入,屋里的血腥味这会儿已经散去,床上染了血的纱帐还挂在那里。凌无双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如同她离开时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公主……”素月哽咽一声,快步走到床边。 这会儿天光已经放亮,没有了黑夜的遮挡,凌无双更显狼狈。一头墨发凌乱的散乱在枕上,血迹从唇角一直蔓延过脸颊。 素月跌跪在床边,冰凉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是奴婢保护不周。”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起了身。 转过屏风,她将布巾放在水盆中沾湿,才转出屏风回到床边。 撩起纱帐,她放轻动作,拭去凌无双脸上的血迹。 她知道,公主定然不会希望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擦干净了凌无双脸上的血迹后,素月刚要收手,却蓦地顿住了动作。 她记得她离开时,主子的脸色是惨白的吓人,这会儿怎么红润了起来。 这会儿的凌无双就好似睡着了一样恬静,半点不像生命垂危的人。 素月不解地皱了下眉心,伸手探向凌无双的鼻息,又是一怔。 凌无双这会儿的气息很是平稳,并不像是她离开时那般弱。 素月正在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嘤咛。素月一惊,便见凌无双的眼皮微微跳动。 第107章 命悬一线结珠胎(中) “公主!”素月由惊转喜。 凌无双的睫毛颤了颤,一直紧闭的眸子睁了开。 “公主!你醒了?”素月喜极而泣,这几个时辰,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凌无双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唇畔滑过一抹苦笑,“我还活着?” “嗯。”素月哽咽着应声。 “真好啊。”凌无双唇畔的笑意又扩散了些,只有活着,她才能为自己洗刷清白。 “公主,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素月见她这般,越发疑惑。 被她这般一问,凌无双眼中的思绪不禁僵凝。再忆昨夜的事,她的身子不禁瑟缩。 “公主怎么了?”素月察觉到她的异样,惊问。 凌无双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勇敢些,“本宫没事,扶本宫起身吧。” “是。”素月领命,刚一上前,就见凌无双瑟缩了下,吓得她顿住了动作,“公主?” “你先下去。本宫想再睡会儿。”凌无双抓住被子的边沿,神色紧绷地吩咐道。 “……好。”素月心里发疼,却不敢多做停留,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看着素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凌无双才深吸一口气,揽着被子起了身。 动作间,下身的扯痛,提醒着她昨夜的种种。 她忍下疼,抱着被子下了床。玉足刚一踏上地面,腿却是一软,整个人向下跌了去。 嘭的一声重响,她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门外的素月闻声大惊,刚要推门而入,就听门里传来凌无双急切地吩咐:“不要进来。” 素月瞬间便红了眼眶,强制自己收回手。 门里的凌无双本就虚脱无力,这下又摔得不轻,她努力几次,才勉强爬了起来,步履轻浮地走到衣柜旁,拿出自己的亵衣,中衣,一件一件穿上身,遮去一身的伤痕,走回床边,端端正正地坐下后,才对着门口吩咐道:“进来吧。” 素月闻得吩咐,赶紧推门而入,见凌无双一身齐整,刚刚止住的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 她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凌无双这会儿的故作坚强,与她昨夜所见的惨状联系在一起,她不能不心酸。 “傻丫头,哭什么。”凌无双温和地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素月咬紧下唇,拭去脸上的泪水。 “奴婢为公主梳洗。” “好。”凌无双点点头,站起身,素月立刻上前来扶她。 “素月,本宫没事,你无须这般紧张。”凌无双温和地拍拍她的手。 “公主昨夜的样子那么吓人,奴婢真的怕公主……”素月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凌无双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你昨夜都看到了?” 素月被她问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昨夜的惨相。她赶忙摇头,解释道:“奴婢被传唤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公主脸色惨白……” 凌无双看着她苦笑,没有看到,又岂会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公主……”素月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那样羞愤的场面,公主定然不想她看到。 “给本宫梳洗吧。”凌无双截住她的话。 “嗯。”素月的呼吸都紧了紧,扶着凌无双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凌无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吐血昏迷的那一刻,她的心疼得她简直无法承担。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睡不起。 可是,一夜间,她又安稳地坐在了这里,她还真是命大。 既然老天让她活下来了,她便不会轻言放弃…… 只是,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洗清自己的清白? 还是说她早就已经不再清白了? 身陷锁龙坳后,她曾昏迷了数日,那中间的变数便连她自己也不敢肯定了。 如若不然,她不是处子的事情,怎么都说不通。 凌无双慌乱地闭上眼,她不敢再往下想,不想污染了心里最纯净的一处。 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她睁开眼,转头看向素月。 “素月,你说本宫真的有孕了吗?”凌无双不确定地问。 “公主?”素月被问得一惊。 “本宫昨夜才知道,原来本宫真的已经不再是处子了。” 多讽刺的事,她竟是在自己夫君的床上,才知道了自己不是处子。 素月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无双。 “怎么会……” “本宫也想问,怎么会呢!”凌无双轻瞌上眼,舒出一口气。 “难道,真的是显帝?”素月的话脱口而出。 “不,不会是他,不会。”凌无双慌乱地否定,却不知是在否定素月的话,还是在否定自己心中的怀疑。 素月的鼻子泛酸,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公主,昨夜奴婢出宫去寻郁姑娘了,可是没有找到。” 凌无双一惊,“难道她遇险了?” “现在还很难说,冀统领还在派人找。” “冀安?” 拓跋飏那么恨她,怎么会同意冀安去找? “是。大王昨夜让冀统领陪奴婢出宫,去寻郁姑娘。”素月顿了顿,又劝道:“塞外一向民风开放,公主本就是受害者,只要公主与大王解释,公主完全不知情,也许……” “这种话本宫岂能说得出口?”凌无双凄苦地笑。 素月再次沉默,压抑了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有些时候,别人怎么看你倒是其次,关键是自己心里是怎么认为自己的。 素月明白,凌无双只怕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的。无论是对皇甫睿渊,还是对拓跋飏。 “帮本宫梳妆吧。”凌无双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既然还要活着,就不能一直自暴自弃。 “是。”素月低着头,摆弄着凌无双的发丝,挽发的动作都没有平日里利落了。 忽然,凌无双感觉脖颈上一湿,一怔转头看去,素月已经泪流满面。 “素月……怎么就哭了……”她转过身,拉住素月发凉的手,“本宫知道,你心疼本宫,可是你也不想想看,本宫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情没遇见过?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嘴里说着安慰素月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即便是她此时再绝望,也仍是要继续走下去,不能放弃。 “嗯。”素月艰涩地点头,“一定会没事的。” 素月这会儿只觉得老天不公平,怎么能如此待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女人? “本宫想去见见大王。” 总是要面对的,又何必逃避。 御书房外,凌无双顿住脚步。 拖着疲惫的身体,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可到了近前,她还是打了退堂鼓。 她这会儿想起他昨夜的羞辱,身子还会微微的颤抖。 素月心疼地看着忐忑的凌无双,泪水又一次要决堤的时候,别过脸去,却正好看见冀安向这边走来。 冀安与她对视一眼,快步走到近前,规矩地下拜,“见过娘娘。” 凌无双稳了稳不安的情绪,对他点点头,“冀统领来见大王?” “属下来给大王送边关战报。” “冀统领赶紧进去吧。本宫晚点再来。”凌无双赶忙避嫌,转身之际,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素月对着满脸不解的冀安一欠身,快步随凌无双离开。 冀安不解地皱了皱眉,才转身上了台阶。 御书房门前,他停下脚步,“大王,前线的战报。” “进来吧。”拓跋飏声音沉稳地回。 冀安听得命令,推门而入,直接走到桌案前递上手里的密信。 拓跋飏接过,刚要拆开密信,就听冀安道:“大王,娘娘刚刚过来了。” 拓跋飏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才“嗯”了声。 冀安越发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情形不对,却也不好多问。候在一旁,等着拓跋飏看信。 拓跋飏将信展开,越看,眉心皱得越紧。 “大王,信上怎么说?”冀安紧张的追问。 “皇甫睿渊亲领大军,将莫邪逼得节节败退。”拓跋飏微眯了眸,眼中锋芒毕露,捏着信的手渐渐区起,将信死死地攥在手中,似要将它攥成粉末泄愤一般。 “要不要派兵增援?”冀安紧张地问道。 “暂时不用。”拓跋飏立即否决了他的提议,“以莫邪的能力,应该还能顶一阵子。” 想了想,拓跋飏拿起一旁的毛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一行字。随后装入信封,蜡封好才递给了冀安。 “帮孤王送去鲜于。” “是。”冀安接过信,不敢怠慢,迅速离开。 拓跋飏低头看着桌案上被自己捏皱的信,眼中的杀意顿时聚集。 凌无双离开御书房后,又不想回无忧楼,索性便在花园中驻足。 拓跋皇宫的御花园实在谈不上什么雅致,甚至不如中原王府的风景。 只是,不知这样的风景,她还能自由的看多久。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旋即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大概是老天与她开的最大玩笑吧。她在嫁人后,居然有了挚爱的孩子。 “公主,沫舞郡主向这边来了。”素月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凌无双立刻敛去情绪,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极为平静地看向眼前的景致。 “贵妃娘娘这是在一个人赏景?”淳于沫舞酸溜溜的声音自凌无双的身后响起。 在她看来,凌无双平日足不出户,今日却出来晃悠,无非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孕了。 第108章 命悬一线结珠胎(下) 凌无双闻声转头看向她,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 “沫舞公主即将大婚,若是有何处需要本宫帮忙,公主尽管开口。”凌无双的语气温和,却透着疏离。 “娘娘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双喜临门?”沫舞神色飒然变冷。 凌无双不想与之多做争辩,抬步欲离开,在经过她身畔时,却听得她发狠的道:“你想母凭子贵,也要有命生下来才好。” 凌无双只是微顿脚步,略微牵起了些唇角,眸中却没有半丝的恨意。 走出一段距离后,素月才咬牙不满地道:“这沫舞公主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老实。”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无需与她计较。”凌无双感叹,并未将沫舞的挑衅放在心上。或许,就连她自己对这个孩子也不期盼吧。让这个孩子生在拓跋,她的自己一生毁掉了,她可以接受。可是,这个孩子的一生将会是何种局面?而且,只怕拓跋飏也不会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将手放在肚腹中,心尖狠狠地疼了。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到底是他的娘亲,到底做不到别人的狠决。 “若是她敢害公主,奴婢定然不会饶了她。”素月仍在愤愤不平地道。 “谁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凌无双凄绝地笑笑。 “难道,公主想……”素月惊得瞠圆了眸子。 “本宫不想。”凌无双打断她的话,“可本宫预知不了未来,就如本宫预知不了今日的境地一般。” 任凭她一直苦心经营,却敌不过这忽来的意外。 素月沉默的低下头,良久后才又抬头看向凌无双。 “公主可有想过去显国?或许显帝会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停止战争。” “事到如今,这场战争不是谁想停下就能停下的。”凌无双收住脚步,望向远处的天空,“而且,本宫也不许自己在两个男人之间左右摇摆。” 她没有说的是,如果这个孩子是皇甫睿渊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可是,大王这边……”素月咬咬唇,不忍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凌无双的眼中明明已经有绝望在颤动,唇角的笑意却强装明媚,“你以为现在是我们想走就能走的吗?” 拓跋飏那样步步为营的性子,这会儿定然会防备她离开的。 “奴婢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公主离开。”素月咬紧牙关,大有现在就一拼生死的意思。 凌无双握着她的手,摇摇头,“与其为本宫拼命,本宫更希望你替本宫去看看本宫没看过的地方。” “公主……”素月被她说得又险些落泪。 “素月,若是本宫躲不过这一劫,你就帮本宫去看看五哥。我想他了,真的想他了。”凌无双的眼底浮起点点幸福的笑意,与五哥一起漂泊的那些日子,很自由,很幸福。 那时候,五哥一心追求佛法,她就在他的身边给他捣蛋。 她说,总会有一天,会有一个妖女来收拾他。 他说,色即是空。 “公主,您一定会没事的。主子一定不会不管您。”素月的声音微哽。 “你通知皇兄了?”凌无双一惊,问道。 “是。”素月点头,“昨夜公主的样子太吓人,奴婢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便立刻派人去通知了主子。” “你糊涂啊。”凌无双无可奈何,“这个时候告知皇兄这些,岂不是给他增添负担。” 素月小心地回视她,“素月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公主有事。” 凌无双再不忍说责怪的话,只好叹了声,继续向前走去。 不该通知也都通知了,她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在踏进亘城的那一瞬间,皇甫睿翀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时,幻影的小腹也已经隆起,人却越来越安静了。 快走到靖王府时,幻影抽出被皇甫睿翀握着的手,“我去客栈等你。” 手上一空,皇甫睿翀不禁愣了下,随即笑笑道:“那我陪你去客栈。” 这次换幻影愣住,随即紧张的低下头,“你去吧。” “没事,反正也是路过这里,没有什么必须见的人。”他说着,复又拉住她的手,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她不愿意的事情,他自然不会逼迫她。 只是,她大概不会懂,他带她来亘城的意义吧! 幻影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便不再开口。 她近来经常是如此,只开口拒绝,却又不愿与他多言。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可她的心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亦或是,她打心里就排斥着他。 皇甫睿翀微斜视线,凝着她,却见她神色平静而冷然,在她的身上很难找到半丝的幸福感。 明明置身于喧闹的街头,可两人之间的安静却可怕的压抑人心。 “二皇兄!”蓦地,一道既兴奋又惊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 皇甫睿翀一愣,寻声望去,便见已经生得亭亭玉立的皇甫暖儿向他这边奔了过来,而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是一脸沉静的霍无垢。 幻影下意识的一皱眉,再次抽出被皇甫睿翀握住的手。 而这会儿,皇甫暖儿也奔到了近前。 “二皇兄,你特地来祝贺我的?”皇甫暖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娇羞的红了一张白净的脸。 皇甫睿翀的注意力还在幻影的身上,一时间有些没懂皇甫暖儿的意思。 皇甫暖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半句祝贺的话,不禁有些不悦,“二皇兄?” “哦。”皇甫睿翀这才回神。 “哦什么?”皇甫暖儿不满的反问他一句,将视线落在了幻影的身上,在看到她隆起的小腹时,一惊,不禁坏坏地笑了,“看来要暖儿先祝贺二皇兄了。” 幻影却是看也没看皇甫暖儿一眼,抬步便走。 “丫头。”皇甫睿翀焦急的唤了声,怕她走远追不上,只好对皇甫暖儿道了句“我先走了”,就快步离开了。 皇甫暖儿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直到霍无垢跟了上来,她才不解地问:“无垢,你说二皇兄和那个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别人的事莫管。”霍无垢淡漠地回了句,继续向靖王府的方向走去。 “这怎么能是别人的事情呢?”皇甫暖儿不满的嘀咕了声,赶忙快步追了上去,“无垢,你下月当真要去边关吗?” “我可以不去吗?”霍无垢的语气淡漠得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若是你不想,我可以去与父王说。”皇甫暖儿不满地道。 “莫要让王爷为难了。”霍无垢直截了当地道。 “父王也真是的,当初明明不认同皇兄,这会儿又非要让你去帮他。”皇甫暖儿撅起小嘴,说得很是气恼。 “毕竟是父子。”霍无垢半点不恼,他也想看看外边的世界。 皇甫暖儿一时间禁了声,她也不希望皇兄孤立无援,刚刚那般说话,无非是担心自己未来的夫君。 “无垢,要不然我陪你去吧?”皇甫暖儿想了想,建议道。 “胡闹。”霍无垢不赞同地斥责。 皇甫暖儿再次撅起小嘴,不让她去,她就去不成了? 拓跋皇宫。 凌无双领着素月在外边晃了一圈,最终还是走回了御书房。 不想面对的,也总是要面对的。 御书房门前的守卫看到是凌无双自是没有半分阻拦,见了礼,直接放行。 她示意素月留在门外,抬手向门板推去,却在手触上门板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她望着门板,心渐渐收紧。她不知,门里有一道视线,正隔着厚重的门板与她对望。 拓跋飏知道她来了。他的眸光复杂,浓烈的恨火中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时间静止良久,那道阻隔了两人的门才被推开。 她并没有机会对上他的视线,只看到他坐在龙案后,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神态认真得好似丝毫不知道有人推门而入。 凌无双转身将门关上,才向他走了去。 一直绕过桌案,走到他的近前,他都始终漠视着她。 她没有迟疑,刚一站定,便拎起裙摆,跪了下去。 “大王若是恨,便赐无双一死吧。”她决然的请求,若是死可以泯灭了他的恨,她愿意成全他。 拓跋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动作轻得好似怕惊动了谁。 她跪得直直地,视线略微避开他的视线,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般,让她觉得无言做人。 他嗤笑,“你这是承认了吗?” 凌无双摇摇头,“不管大王信不信,无双都想说,无双从未做过对不起大王的事。” “呵呵!”拓跋飏冷笑出声,大力扣住她的下巴,将她捞到近前,咬牙在她的耳边发狠地问:“难道你想告诉孤王,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是孤王的吗?” 下巴尖锐的痛,却远没有羞辱带给她的疼痛重。 她闭上眼,遮住眼中的痛苦,已无力再辩驳。 “无话可说了?想让孤王相信你,是吗?”他讥讽的反问一句,捏着她下巴的手又大力了些,“好,你自己处理掉这个孩子,帮孤王杀了皇甫睿渊,孤王就信你。” 她的身子蓦地一僵,缓缓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满眼狰狞的恨火交织…… 第109章 玉石俱焚戏终时(上) 凌无双的唇瓣颤动了许久,也没能挤出半个音。 他给她出了一个难题,比要她的命还难。 她的沉默,让他的眸色越发沉冷,最后便连怒意都散了去,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凌无双,你当真以为,孤王就那么好愚弄吗?”他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这会儿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酒气,有的只是冷然。 她跌坐在地上,微垂视线,茫然地看着地面。 她从未想过愚弄他,可要她如何下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所有人都错了,可是,孩子并没有错。 “不走?”他的声音里已经透着警告,那是暴怒的边沿。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软了声,“子慕……” “不要这么叫孤王,你没资格。”他蓦地嘶吼,打断她的话。 凌无双别过脸,强忍去眼中的泪水。 拄着地面站起,她挺直脊背转了身,向外走去。 既然得不到救赎,那她唯有挺直脊背,等待他最后的判决。 他锐利的鹰眸狠狠地盯着她挺直的脊背,恨火和怒火交织着蔓延。 “凌无双,孤王给你两条路走,要不然就答应孤王刚刚的提议。要不然你等着看孤王收兵,与显国议和吧。” 凌无双的身子瑟缩了下,蓦地停下脚步,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显国如今腹背受敌,若是孤王愿意联合周景澜休战,孤王相信显帝一定会乐于答应。”拓跋飏的声音不高,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他语气里的寒凉将她包裹,她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王那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她强制镇定地回。 “如今拓跋兵困马乏,若是孤王这个时候停战,不但能稳占显国的几个城池,更可以休养生息。”拓跋飏的眼神一沉,有抹精锐的算计划过。 “呵呵!”凌无双闻言,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拓跋飏蓦地一眯眸。 “显帝为人自负,他是定然不会让任何人占着他的国土就肯议和的。若是无双没有猜错的话,显国如此腹背受敌,靖王必然会出手帮自己的儿子和国家。大王应该知道,靖王当年退守亘城,手里囤积了大量的兵马,只为守亘城安宁。”凌无双凄然地笑,泪水滚落脸颊,“大王当真看不透这些吗?” “无双公主果真智勇双全。”拓跋飏抬手拍了两下,却是讥讽地笑。 “无双能看透的,大王又怎么会看不透?”凌无双眼中的泪水落得更快了些,“子慕,为何还要帮我?” “你在胡说什么?”拓跋飏的眸色一闪,随即以怒蒙上所有情绪。 “你应该很清楚,除非拓跋投降,否则皇甫睿渊绝不会休战。而我既然不肯杀皇甫睿渊,即便你送了我去,我依旧不会杀他。” 有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一家”相聚。 “凌无双,你可知,你如此猜度孤王,等同于羞辱孤王。孤王随时可以杀了你。”拓跋飏怒发冲冠,蓦地拂掉桌案上的东西。衣袖拂过砚台时,染了他一衣袖的黑墨,他却恍若不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那就杀了我吧。”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物尽其用,孤王杀了你,岂不是浪费了?”拓跋飏冷然的反驳。 她含泪望着他,“子慕,谢谢你。可是无双走不出这里了。” 她决绝一笑,转身离去。 他的眼神暗晦不明的闪烁着,眼中似酝酿着惊涛骇浪。 须臾,只余惊涛骇浪停歇后的平静凄凉。 凌无双挺直脊背走出御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好素月一把扶住了她。 她转头看向她,安抚的笑笑,由她搀扶着离开。 直到走远了些,凌无双才敢卸下伪装,泄露脆弱。 “素月,本宫该怎么办?” “公主,离开吧。拓跋即便容得下公主,也容不下这个孩子。”素月声音凝重地劝。 “本宫何尝不知。”凌无双长叹一声,她自认一向处事果断,可她到底只是个女人而已,她没有办法在瞬间就狠心决绝的处理掉自己的孩子。 “可是……”素月刚要再次开口,凌无双便拍拍她的手,“本宫都明白,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她与皇甫睿渊原本就回不去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他们之间就更加回不去了。他若是能乘人之危,便连曾经爱过他,她都会觉得后悔。 她如今犹豫,不过是单纯的心疼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走吧。”她重新振作,伤春悲秋本就不是她的性格。 抽出被素月搀扶着的手,她挺直脊背,向无忧楼而去。 素月凝着她的背影,眼神暗了暗,快步跟了上去。 须臾,两主仆来到无忧楼门前。 “素月,你候在门外。”凌无双吩咐一声,一个人进了大殿。 大殿中央,她盘膝而坐,缓缓落下眼帘。 她想求得心灵的平静,却只能在心里忏悔,忏悔那个她即将做的决定。 如果,她不能带着这个孩子远走天涯,她就不该生下他,让他受人白眼,吃尽苦头…… 那一日,凌无双不知道在大殿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屋外传来了素月的声音。 “公主,该用膳了。” 她这才缓缓睁开眼。而这会儿,她的眼中已经只余一片清冷。 “素月,去告诉大王,本宫愿意一直留在拓跋,答应他的要求。”她的嗓音微微嘶哑,决绝里透着苍凉。 “……是。”素月微一迟疑,应声快步离去。 凌无双拄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站起,已经麻木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子,坚强的向楼梯走去。 麻木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如她此刻的心,仿若已经听不到踏过楼梯的声音。 二楼楼梯口,她顿住脚步,望着始终没有解开的棋局,唇畔缓缓弯起。 她的人生就如这盘死局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出一条活路。 这一生,她到底还要失去多少,才是这死局的尽头。 抬步继续向三楼走去,她在等待着,等待着他来结束这一切。 她按上泛疼的胸口,只觉得刚刚开启的心门再次缓缓地关了上。 她爱过的人,她的夫君,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伤。 每落在楼梯上一步,都好似落在了自己的心头,踩疼自己的心。 “吱呀——” 她推开三楼的门,这间本以为已经住习惯的屋子,这会儿却如此的陌生。 她忽然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属于她。 她迟疑着,迈进屋子里,走到书桌前。 那副丹青还如她第一次来时一样,摆在那里。她的视线定格在幅丹青上,回忆流转,回到那一日。 丹青不渝,坚贞不渝,多美的寓意啊! 鼻子一酸,有泪滚落在画卷上。 她一惊,赶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怕晕染了桌上的画。 只是,下一瞬,她却生生的僵住了动作。 落款提名空出来的位置上,竟是缓缓显出了字迹。 她旋即明白过来,这里的字迹大概是遇水便会显现。 她的心跳忽然加了速,总觉得那一处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只是微一犹豫,便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插好。又快步走到屏风后,端了一盆水回到桌边,用葱白的指尖沾了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画上。 随着水滴在画纸上晕染开,那一处的字迹也渐渐的显现而出…… 一个完整的“清”字,落入她的眼帘。她的手一颤,又落下几滴水。随后,又有一个字晕染了出来…… “清清……”她的唇瓣动了动,轻喃出纸上的两个字。 “公主。”素月的声音蓦地在门外响起。 她一怔收神,强压下心里的翻腾,“见到大王了吗?” “见到了。”素月的语气低落,“大王说,公主若是决定了,就自己解决吧。” 凌无双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眼神空洞地看着素月。 “素月,帮本宫想办法找些堕胎药来。” 素月的鼻子一酸,又险些落泪。 “公主若是舍不得……”她刚一开口,便被凌无双喃喃的声音打断了,“本宫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公主!”素月嘭的跪在地上,“要不然我们再等等,等主子来救公主。” “本宫无法再等,也无路再退。”一个把身子给了两个男人的女子,便是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她还能奢望别人的谅解吗? 她现在就好似站在百步开外的人,遥望着两个男人,向谁走去都难。 “公主……”素月的视线氤氲,咬咬唇,最终还是起了身,向楼下快步而去。 凌无双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她还未隆起的小腹上,旋即死死地闭上眼。 心口的疼痛又加剧了几分,她的额上有冷汗渐渐渗出,眼前的楼梯不停地晃动。 她扶住门框,想要支撑住自己的身子,却终是无力的滑了下去…… 多日未上朝的拓跋焰烁这会儿正置身于御书房中,与自己的亲侄子对峙着。 “王叔若是喜欢这里,孤王便将这里让给王叔。”拓跋飏说着起身,一语双关。 拓跋焰烁的眸色一暗,一抹失望极快的闪过后,撩袍跪了下去。 “请大王尽快做决定。” “王叔最近这一年来,跪孤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拓跋飏俯视着殿中的人,眼中有暗潮涌动。 拓跋焰烁的身体僵了下,“君臣有别,以前是臣不懂事。” 拓跋飏轻嗤,“王叔当真就如此不相信孤王?” “忠言觐见,本就是臣下的本分,并没有不信任大王一说。”拓跋焰烁挺直脊背,铿锵有力地回。 “哦。”拓跋飏点点头,“若是孤王不答应呢?” “还请大王以社稷为重。”拓跋焰烁微昂了昂头,大有与拓跋飏对峙之势。 “王叔是不是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孤王不肯与宁王合作,就是不以社稷为重?”拓跋飏的眼神渐戾,“宁王不过是丧家之犬,凌灏离的手下败将,孤王之前肯利用他,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大王可以看不起宁王,那拓跋和翾国的和平又可以维持多久?” 拓跋飏冷笑,并不想与他多谈,“孤王自有决断,王叔若是对孤王的做法有异议,大可以反了。” “大王这是为了凌贵妃吗?”拓跋焰烁忽然冷冷地出声,“那臣倒是想问问大王,若是凌贵妃有孕的事情传了出去,大王如何面对天下幽幽众口?” “王叔这话何意?”拓跋飏的脸色一沉。 “凌贵妃有孕的日子未免也太巧合了。”拓跋焰烁直指要害,“亦或是大王打算将凌贵妃还给显帝,换取暂时的和平,再看着翾国内乱?” 拓跋飏的眼中狠色乍现,死死地盯着跪在堂下,毫无惧怕之意的拓跋焰烁。 无忧楼内,香烟弥散,用作安神。 床上的凌无双眼皮轻轻的跳动,缓缓睁开眼。 “公主,你醒了。”素月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床旁响起。 凌无双转头看向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才问:“本宫又毒发了?” “嗯。”素月倾身将要起身的她扶起,“好在公主这次没事。” 凌无双靠在床柱上,拧紧眉心,轻喃:“这蛊毒不是应该一次比一次毒发要严重吗?” 素月被问得愣了下,随即惊道:“是啊。公主这次怎么会没有大碍。难道……大王……” 凌无双眼中的情绪抖了下,敛下睫毛,问:“本宫让你找的药呢?” 素月微一迟疑,才回:“拿到了。” “将药熬好交给本宫,你出去吧。”凌无双压低眼帘,思绪被掩去。 “是。”素月退了下去。 室内从归于平静,凌无双才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桌案上。 清清,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吗? 拓跋飏能一直将这幅画留在无忧楼,可见这个女子的地位。 她忽然觉得,拓跋飏藏得太深,怕是任谁都无法窥探他心底的真实想法。而她就这样莽莽撞撞地行于拓跋皇宫,不知己知彼,又何来胜利? 她曲起膝盖,将脸埋进膝盖中,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不想认输,可这茫然无助的时刻,她真的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靠一靠,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 泪水已经染湿了锦被,她却浑然不知。直到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才强制将自己从伤痛中拉出,抹去脸上的泪水。 很快,门被推开,素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 第110章 玉石俱焚戏终时(中) 素月在她的床前停下脚步,“公主。” “给本宫吧。”凌无双的声音又低又沉重。 素月的手指死死地捏着药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递了过去。 凌无双伸手去接,原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摸到药碗的那一刻,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公主,要不然再想想。”素月握着药碗的手不肯松开。 “放开。”凌无双冷声命令。 素月的鼻子一酸,只得松了手。 微微药香,混合着屋里宁神熏香的气味,一起冲入她的鼻间,她的动作微顿了下。 她只觉得,这碗堕胎药还没有喝,腹部便已经隐隐作痛了。 素月以为她是后悔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凌无双微垂眼帘,眸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旋即用力地闭上眼,遮去所有思绪。她将药碗送到唇边,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咕噜噜的便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心正在被凌迟。 小腹处的疼蔓延开,滚烫的泪渗出眼缝,将心头烫出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 “公主!”素月想上前,却被凌无双厉色制止,“出去!” “是。”素月哽咽着应了声,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屋里再次只剩下凌无双一个人,她才将脸窝进膝盖里,压抑地哭了起来…… 渐渐的,下身有热流淌出,好似有什么在脱离她的身体。她慌乱得全身颤抖了起来,蓦地抬头,想要呼唤门外的人,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一刻,她只觉得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地死去…… 惊雷滚过天际,一场大雨来得是如此急。 无忧楼内,轻纱晃动,湿气弥散,床上的女子卷缩成一团,早已经不再动。 “公主!”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时,却仍是唤不来凌无双的半点反应。 敲门声终于停下,随之是一声巨响,紧闭的门被撞开。 从门外冲入的素月,不待站稳,便向床边冲了来。 一把撩开垂下的幔帐,浓烈的血腥味让素月的身子一僵。 “公主!”她推了推缩成一团的凌无双,却没换来她的一丝回应。 屏住呼吸,她将凌无双翻了过来。蓦地,冷寒的电闪过天际,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间,晃得凌无双的脸色惨白如纸,异常的吓人。 素月的心狠狠一疼,没有时间犹豫,起身向外奔去。 出了无忧楼,她向太医院的方向跑了两步,又生生的收住了脚步。 她站起大雨中,迟疑了下,才再次抬步,却已经换了方向,向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豆大的雨点打在素月的身上,当她跑到御书房门前时,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站住!”门前的侍卫将她拦下。 “我要见大王。”素月的眼中杀气腾腾,大有不让路,她就杀过去的意思。 “大王被沫舞公主请去了,并不在书房。” 素月闻言,来不及回应那侍卫,便向寒雨院跑了去。 寒雨院。 外边大雨瓢泼,寒气袭人,可寒雨院内却暖意融融。 这会儿,拓跋飏已与淳于沫舞酒过三巡,淳于沫舞还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 “沫舞,若是没事,孤王还有政事要处理。”拓跋飏撂下酒杯。 “最后陪陪沫舞,大王也不愿意吗?”淳于沫舞的眼中泪光闪动,“沫舞就当真不值得大王留恋一分?” 拓跋飏一抿眉心,只是盯着她,并未开口。 “阿飏。”她忽然用了最亲昵的称呼,这时却是一道惊雷滚过,湮灭了她的声音,他只看到她的唇畔轻动了下。 她忽然便又沉默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拓跋飏,眼神疏离,再也没有了平日的爱慕和眷恋。 拓跋飏与她对视着,面容淡定从容。 淳于沫舞失望地冷笑,忽然问:“大王是怎么做到的?” 拓跋飏并未搭话,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便在这时,素月的声音在寒雨院外乍响,“大王,奴婢素月求见。” 拓跋飏的神色一紧,却又狠狠地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 闻得此声,沫舞好似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忽然欢快地笑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拓跋飏寒了声,紧紧盯着她的视线里透着警告。 被他这么一问,沫舞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的笑出了声,笑够了,她才挑衅地道:“魔鬼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拓跋飏一眯眸,刚要站起,门外的素月已经冲了进来。嘭的一声,跌跪在地上,“大王,公主出事了,奴婢求大王救救公主。” 拓跋飏蓦地握紧双拳,可面上,却并无多少动容。 “你主子怎么了?” 素月因他默然的声音,心凉了半截。 “主子恐怖是小产了。” 不待拓跋飏接话,沫舞竟好似听到了什么乐子一般,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寒雨夜,她的笑声如鬼厉一般吓人。 素月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险些就抑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杀了她。 拓跋飏却是看也不看沫舞一眼,蓦地起了身,快步走向了雨中。 素月刚要跟上,就听得身后的沫舞问:“你猜猜这场戏,何时才能落幕?” “疯子。”素月嫌恶地唾弃,快步奔进雨中。 沫舞却不甚在意,缓步走到门口,望着屋外的雨丝,唇畔始终挂着一抹薄凉的笑。 “郡主为何要与大王如此说?难道不怕大王怀疑郡主吗?”绿萝侍立在一旁,忍不住问。 沫舞闻言,转身看向她,仔仔细细地看,直到看得绿萝有些窘迫,她才问道:“绿萝,你说这深宫中真的有真情吗?” “自是有。”绿萝没有半丝的犹豫,“奴婢对郡主的心,永远不变。” 绿萝一直拿着深浅,始终唤沫舞“郡主”,怕“公主”的称号惹得她不快。 “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心不会变。”沫舞轻轻地笑,忽然划过天空的闪电晃得她的眼神忽明忽暗。 “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郡主早些歇着吧。”绿萝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本宫的仇就快报了,本宫怎么会睡得着呢。”沫舞看着她,笑得阴森。 “郡主小心隔墙有耳,若是叫人听了去……”绿萝越发觉得她不对劲,小心地提醒。 “本宫如今什么都不怕了。”沫舞的笑意从眼底泛出,近乎解脱的笑。 绿萝一怔,她已经转身,跨向了门外。 “郡主想去哪里?奴婢为公主撑伞。”绿萝赶忙喊她。 “我去凑个热闹。”沫舞的声音里夹着喜悦,却又比这雨丝还凉。 绿萝来不及拿扇,赶忙跟上,从旁劝:“郡主还是歇息吧。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惹怒大王。” “放心,他不会杀我的。”沫舞不甚在意地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哥哥正在边疆为他浴血奋战,他怎么会杀我?” 她得意地笑了笑,蓦地收住脚步,转头盯着绿萝,又扬了扬唇角的弧度。 “而且,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也不是我的错。” “可毕竟是郡主……”绿萝小声提醒,话还没说完,便被沫舞冷声打断。 “没错,是我命令你做的。可那又怎么样?”沫舞神情诡异地盯着她,反问:“难道你打算出卖我?” 绿萝赶忙摇头,“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出卖郡主。” “那就好。是以,你不说,我不说,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沫舞说着,继续抬步向前,丝毫不在意大雨将自己淋湿。 绿萝有些被今夜的沫舞镇住了,不敢轻易再劝,只得跟上去。 素月与拓跋飏一前一后进了无忧楼,门一关上,却听他吩咐道:“你留在楼下,不要上来,也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是。”素月只得收住脚步,等在一楼门前。 拓跋飏步履沉重地迈上无忧楼,一步一步,在素月的眼中是稳健而不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沉重中,有着不愿意面对的伤。 不曾停滞的步子在三楼门前,蓦地顿住。他望着紧闭的门扉良久,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门一敞开,满室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室的黑暗仿佛望不到尽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一盏等待他归来的温暖灯光。 他的呼吸不禁一屏,身子僵直了片刻,才迈进了门,向床铺走去。 越是接近她,那股子弥散的血腥味便越是重,他的拳攥得便越是紧。 好似走了许久,他才走到了她的床旁。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丝毫不知,他正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缓缓蹲下身,用指腹抚过她的脸颊,愤恨地低吼:“凌无双,既然你当初选了皇甫睿渊,为何现在不愿意与他离开?就因为孤王碰了你吗?是以,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你一定很恨孤王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你没资格,你没有资格恨孤王。” 拓跋飏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才是她的夫君,他却可笑的在这里问着自我羞辱的话。 他可以不救她,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本不值得他救。 这一辈子,他最恨的便是背叛。 对,她不值得。 他蓦地站起身,急切的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又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淳于沫舞在无忧楼前停下脚步,仰望暗无灯火的三楼,痴痴地笑着。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她只觉得舒服。 “郡主,我们回去吧。”绿萝不得不再次开口劝道。 “为什么要回去?”沫舞转头看向她,“好戏还没有上演。” “郡主到底想做什么?”绿萝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猜猜?”沫舞神秘兮兮地道。 绿萝不禁哆嗦了下,只觉得沫舞已经疯了。 “猜不到?”沫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绿萝恨得咬了咬牙,却不得不忍着。沫舞是她在这后宫立足的唯一筹码,她不能动她。 她们在楼下站了大约一个时辰,沫舞才抬步向无忧楼的大门走去。 门前,侍卫直接拦下了她。 “公主,您不能进去。” “我能救凌贵妃,也不能进去吗?”沫舞不急不慢地说。 侍卫刚要开口,守在门里的素月闻声,忽然开了门。 “沫舞公主能救我家主子?” “郁。”沫舞只说了一个字,自信的笑笑,明明全身已经被淋透,却让人感觉不出半丝的狼狈。 素月大惊,“难道……” “没错。”沫舞笑得越发得意,素月懂了,可绿萝一时半会儿却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奴婢立刻上去禀报。”素月又惊又喜,快步向楼上跑去。 绿萝顿感不对劲,立刻问道:“郡主刚刚与素月说的那个字是何意?”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沫舞笑得很是神秘,眼中的光彩好似打赢了一场仗。 须臾,素月便跑了下来,“公主,大王请您上去。” “嗯。”沫舞微昂头,如高傲的孔雀一般,抬步迈进无忧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的酸痛。她一直盼望着迈进的无忧楼,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迈进的。 沫舞眼底的笑意掺杂着决绝,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 三楼的门在沫舞的眼前开启,她的脚步微滞了下,才抬步迈了进去。 屋内,拓跋飏坐在床边,而凌无双则安静地躺于床上。 沫舞在屋子的中央站定,与拓跋飏对视着,却不开口。 第111章 玉石俱焚戏终时(下) “是你派人抓走了郁采珍?”拓跋飏首先打破沉默。 “是。”沫舞的唇畔含笑,得意地回。 “她人现在在哪里?”拓跋飏沉稳地问,并未显露一丝慌乱。 “大王先不要急,沫舞有件更有趣的事情想要告诉大王。”沫舞唇畔的笑意扩散,今夜的她似乎格外的高兴。 “什么事?”拓跋飏微眯了眸,迸射出两道精锐的视线。 “大王觉不觉得凌贵妃有孕的时间很巧合?”沫舞不急不缓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拓跋飏的声音又是一沉,已透着警告。 “郁采珍说,凌无双不可能有孕三个月。”沫舞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静寂的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她在满意地看到了拓跋飏一震后,方才继续道:“她在围场的时候为凌无双诊断时,不曾发现她有孕不说,只说情蛊这么霸道的毒,也容不得这世上任何的情爱,又岂容得下爱的种子?中了情蛊的人,受孕机会微乎其微不说,即便有孕,不出十日,也必定小产。是以,大王觉得凌无双可能有孕三个月吗?” 拓跋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结,他的呼吸越发急促,瞳孔蓦地一缩。 绿萝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的恐惧后,赶忙低下头去。 “你说的是真的?”素月冲到沫舞的近前,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沫舞公主,您说的是真的吗?” “不用感激我,我不是为了帮你家主子。”沫舞嗤笑,再次看向拓跋飏,“我说过,恶魔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她恨他,所以她要他痛。 “郁采珍呢?”拓跋飏的眼神狰狞,杀意涌动。 “想杀我?”沫舞不答反问,“你早该一刀杀了我,我也不用痛苦这么久了。” “孤王再问你一次,郁采珍呢?”拓跋飏蓦地从床上站起,瞳仁中是跳跃的怒火。他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崩塌。 “等我把话说完了,自然会有人送郁采珍过来。”沫舞不急不缓的道了句,转头看向绿萝,“绿萝,你说说看,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凌无双有孕,又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凌无双小产的?” “郡主在说什么?”绿萝惊得后退一步,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只是按着郡主的吩咐,在凌贵妃的安胎药中下了堕胎药,奴婢不明白郡主说什么。” “呵呵!”沫舞冷笑出声,“打算拉本宫下水?还是想将功补过?” 沫舞的话仿若提醒了绿萝,她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凑近了拓跋飏些才道:“大王,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郡主吩咐,并非自愿,还请大王明察。” 绿萝口中战战兢兢的求饶着,手却摸向了腰间,话音未落,低垂的眸子里一抹寒光闪过。她蓦地起身,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便向拓跋飏刺了去。 只是,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直起,匕首还没来得及刺入拓跋飏的身体里,就已经没入了挡在她身前的沫舞身体里。 绿萝的动作一僵,刚想要转身逃跑,素月已经反应过来,跳过去拦住了她。 沫舞的身体向下软了去,眼中闪着解脱的笑,她就猜到了绿萝会刺杀拓跋飏。是以,在绿萝向前爬去的时候,她也跟了上来,才有机会挡住这匕首。 她终于聪明了一回,算计了一次人心。可是,也仅仅只是一次。 她向下软去的身子,落入他坚持的怀抱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近乎咆哮地质问。 “我知道……即便我不替你挡这一刀……你也不会有事……因为你不相信任何人……”沫舞缀着点点笑意的眸子里有泪涌落,“可是……我想……想让你记得我……” “沫舞,孤王对你的心思,你当真不懂吗?”拓跋飏恨铁不成钢的嘶吼,刚要将她抱起,便听她道:“没用的……这匕首有毒……” 拓跋飏闻言,高大的身体一震,缓缓低头看去,果真见到沫舞的伤口涌出的皆是黑色的血。 “传太医……传太医……”拓跋飏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响彻无忧楼。 “没用的……”沫舞在他的嘶吼声中,轻声提醒。 “为何这么傻?”拓跋飏痛苦地闭了闭眼。 “是啊!为何这么傻……”沫舞满含泪水的眸中一片迷茫,好似陷入了回忆,“阿飏……其实……其实我当初离开……是因为我知道了……知道了寒雨院的秘密……” 拓跋飏的眸色一敛,却并没有多惊讶。而这时绿萝已经从三楼破窗而出,素月紧接着追了上去,并没有来得及听到沫舞口中的秘密。 “莫邪告诉你的?”拓跋飏肯定地问。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天……那天除了大哥在暗处……还有我……但……你当时太急……便没有发现我……”沫舞的声音断断续续,黑红色的血顺着她的唇角不停地涌出,就要淹没她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还会……”拓跋飏痛心不已,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这么傻? “我以为……你既然能爱上凌无双……也可以爱上我……是以,我在知道了你对凌无双的好以后……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沫舞的眸子被泪水洗刷得澄澈,忽然有种看透了沧桑的清醒,“可原来……不爱……就是不爱……任凭我……如何的委曲求全……不肯面对现实……你仍是不爱我……” “沫舞,孤王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拓跋飏嘶哑的低喃。 “可是……我要的幸福……从来都只是你……”沫舞痴痴的笑,晶莹的水光中印着他的影子,“现在我……我醒了……你爱的人……从来都只有清姐姐一个人……由始至终……你都在利用这后宫所有的女人……你都在利用我……是以……哥哥才恨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该这么傻。嫁给淳于世子,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拓跋飏死死压抑着近乎崩溃的情绪,可出口的声音仍是近乎咆哮。 “阿飏……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任凭我怎么做……都走不进你的心里……你心底的秘密就像是寒雨院的秘密一样……任何人都不能窥探……”沫舞艰难地喘了口气,“你知道……纥奚夫人想要探听……探听寒雨院的秘密……是以……是以你才将……才将康王关进寒雨院……以鬼怪吓康王……借以警告纥奚夫人……” “孤王也没想到康王后来会出事。”拓跋飏痛苦地闭上眼,想不到心底的秘密会在这个时候被揭出。 “我知道你不想……弑兄杀弟的事情……你不会做……你说过……要做千古一帝……是以……你才不肯背叛……背叛与翾国的盟约……不肯做背信弃义的事……你根本……根本不爱凌无双……”沫舞嘲讽地笑,她输了,凌无双也没有赢。 拓跋飏的眸色一滞,暗潮涌动,却没有回她的话。 “你现在一定很失望……凌无双没有身孕吧……” “沫舞!”拓跋飏下意识地呵斥她,抱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 沫舞却仿若感觉不到一般,继续说:“你一定……一定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凌无双还给……还给皇甫睿渊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才能名正言顺的与翾国决裂……而你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非要迎娶凌无双……为的就是牵制皇甫睿渊……想让天下大乱……你好做乱世的枭雄……” “呵!”拓跋飏轻声嗤笑,“孤王今日才知道,孤王身边的人原来都不简单。” “我若是早就能看透你……也不至于像今日这么痛苦了……”沫舞的眼中一抹讽意闪过,“这后宫除了我这个笨女人……还有很多聪明的女人……” “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拓跋飏的神色一紧,“到底是谁?” “我不会……不会告诉你的……” “就这么恨孤王?” “你不该……不该让我知道……我唯一的姐妹也背叛……背叛了我……想置我于死地……不该让我的生命中……充满了绝望……”沫舞的眸中闪出诡异的光芒,“我说过……魔鬼是得不到……得不到幸福的……” 拓跋飏的神情一怔,忽然觉得沫舞的视线正透过她,看向他的身后。 他的心里不禁一慌,转头看去,却见床上的凌无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失望地盯视着他。她的眼中是沉淀后的平静,显然不是刚刚醒来。 “你们串通好的?”拓跋飏震惊的质问道。 凌无双的眸中闪过一抹讥讽,随后归于死寂。 拓跋飏将视线从凌无双的身上抽回,惊怒的摇晃着她,“淳于沫舞!” “呵呵……”淳于沫舞开心的笑出了声,声音却越发的小,瞳孔渐渐的失焦,置于腿上的手无力的滑落在了地上。 “沫舞!”拓跋飏终痛侧心扉地呼喊。可是,躺在他怀里的女人,却已经不再回应他。 她是那么的安静,唇畔还挂着一抹笑,像极了安详离世的人。 他知道,那是解脱的笑。她用报复他,换来了解脱。 拓跋飏垂在身侧的大掌攥紧,又颤抖着松开。他抬起手,将沫舞没能闭上的眼帘抚落。 他让她看那封信,只是想让她看清人世的险恶。只是想让她对他彻底的死心,好好地嫁人为妻。 他已经替她想好了以后,他会扶持淳于世子,让她幸福,让泉下的永春姑姑安心,让征战在外的莫邪安心。 可最后的结局,却让他始料未及。 他抱起沫舞,缓步向门外走去,没有转头,也没有勇气转头。 凌无双木然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疼得已经麻木。她如溺水的人,沉在湖底,无法呼吸。 在这个雨夜,沫舞用玉石俱焚报复了那个她爱了许多年的男人。 而这样的结局,谁都始料未及,便是凌无双也没有想到。 那一日,她从拓跋飏的书房请罪出来后遇见了沫舞,她面上张扬,发狠的警告她,却在与她擦身而过时,塞了张字条给她。 字条上写:我会让你同我一起看清。 那会儿,她还不懂她想让她看清什么。 直到后来,素月取来了堕胎药,她才明白。 其实,在素月端来那碗药时,她的小腹已经开始疼了,且越发的剧烈。 她知道,有人下手了。 那一刻心头撕扯的疼,远比小腹的疼来的剧烈。 因为她不能为自己的孩子求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而去…… 从来没有一刻,她那样恨过自己,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是,她不能死,她要活着等真相揭开。 只是,谁曾想,原来真相竟是这般。 原来,她只猜度到了拓跋飏想将她还给皇甫睿渊,却没有猜对他的目的…… 第112章 忘情之水红颜泪(上) 许多年后,拓跋王宫的老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夜。 沫舞公主的贴身婢女绿萝忽然成了刺客,不只杀死了沫舞公主,还致使凌贵妃小产。最后,绿萝被俘。 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淳于沫舞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雨水。拓跋王抱着她,从无忧楼而出,神色伤痛,进了寒雨院后便没有再出来。第二日,更是罢朝一日。这是拓跋王登基后不曾有过的景象。 宫人们皆说,拓跋王心里最爱的那个女人还是沫舞公主。 至于小产的凌贵妃,并未宣太医前去看诊,而是从宫外请来了一个女子为其医治。宫里大概没人能猜到,那个女子居然与敌国皇帝皇甫睿渊师出同门。 郁采珍被送进宫时,无忧楼内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唯一抹不掉的是人心头的伤。 凌无双木然地躺在床上,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安静得仿若人偶。 被凌无双遣到了门外的婢女素月,一看郁采珍被领了上来,顿时又惊又喜。 “郁姑娘,你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公主吧。”素月拉住她,不管不顾地冲进门里。 门里的大床上,凌无双犹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身子底下是一大片的血迹,异常刺目,郁采珍的鼻子不禁一酸。 “公主,我来晚了。” 凌无双看到郁采珍时,无波的双眼微微闪了下,声音嘶哑的轻喃:“我想活下去……” 对,她想活下去。不管曾经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都会活着忏悔,而不是用死亡去逃避。 活着,永远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进门的那一刻,郁采珍几乎以为凌无双就要放弃自己了。 郁采珍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病人只要自己有求生的欲望,就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砍。 她搭上凌无双的脉搏,手指却是一颤,神色顿时大变。 素月察觉到她的变化,心急地追问道:“郁姑娘,我家公主怎么了?” 郁采珍仿若未闻,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本宫怎么了?”凌无双问得极为平静,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血草假孕,再用幽槐花引血草的毒素发作,致使胞宫大出血造成小产的假象。”郁采珍喃喃轻语,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险些让颜若歆一生不孕的恶毒方法,如今又有人效仿,用在了凌无双的身上。 凌无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原来沫舞说的都是真的,她根本不曾有孕。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 蓦地,她又想起一件事情,她下意识的抓紧郁采珍的手,急切的追问:“郁姑娘,你告诉我,这种毒会不会让女子失去处子之身?” 郁采珍被她问得愣了愣,如实地摇了摇头。 她眼中刚升起的希望还没来得及扩散,已经消失殆尽。 即便她不曾有孕,可还是无法改变她已经不是处子的事实。 她茫然地望着帐顶,泪光在眼中闪动。 “公主别难过。”素月蹲在床边,轻声劝:“至少现在证明了公主没有身孕,公主就没有杀了自己的孩子。” 素月只是想劝凌无双往好的方面想,可话一出口,她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一样的。”凌无双没有转身,仿若自言自语,“即便我没有杀了自己的孩子,但我动了杀念是真的。堕胎药没有人逼我喝,是我自己喝的。” 她不想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 “堕胎药?”郁采珍不解地反问素月。 素月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赶忙回道:“公主在毒发前喝过一碗堕胎药。” “不可能。”郁采珍当即反驳素月的话。 “是毒发后。我喝那碗药的时候,已经毒发了。”凌无双转过头,看向同时愣住的两人,“我知道有人要害我,但我不想有人再纠缠于这件事,特别是大王。那于大王而言的耻辱,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耻辱?” “公主之所以会喝堕胎药是因为知道孩子不保了?”素月这会儿终于恍然顿悟,为何一直对人为善的凌无双在喝那碗堕胎药时,不曾有过多的犹豫。她还以为凌无双当真恨这个孩子恨得非要杀死他不可。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毒发了,孩子必然保不住。索性咬咬牙,把这个于翾国上下都是耻辱的事情了结在自己的手上,也好让拓跋飏看到她的决心。 “不,我可以肯定,公主并没有喝过堕胎药。若是公主还喝过堕胎药,对胞宫的伤害,应该比现在严重许多。”郁采珍肯定地道。 凌无双一怔,随即问素月,“素月,你换了药?” “奴婢没有。”素月赶忙摇头,急切地回:“药是奴婢从翾国皇宫带来的,绝不会出了差错。” 凌无双一惊,“你怎么会从翾国带这种药过来?” “是……是……”素月迟疑着要不要说,凌无双却替她说了她不愿说的话,“是母后给你的,对不对?” “是。”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太后也是为了公主好。” “本宫今日这是假孕,若是本宫真的有孕了,还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凌无双自嘲的笑,笑出了声,眼泪却憋出了眼眶。 “太后是怕有一日翾国和拓跋彻底决裂……”素月小声道。 “皇兄也默许了这事是不是?”凌无双肯定地问。 “公主……”素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无双,没有答话。 “你向来效忠于皇兄,若他不发话,你怎敢替太后做这种事情?”凌无双悲凉地道。 “皇上说,这是皇上唯一能为公主做的。”素月担忧地看着凌无双,轻声道。 “皇兄和母后怎可如此残忍?要我放弃所有,嫁来塞外苦寒之地,却又不让我与我的夫君之间有任何牵连。我算什么?扯线木偶吗?”凌无双不免激动,泪水决堤般的涌落,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素月咬紧唇,不敢再出声。 “公主切莫激动,你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再伤神。”郁采珍对翾国的太后还是熟悉的,若是她给的药,药就绝对差不了。 “药肯定被人换过了。要不然公主的胞宫不会伤得如此轻。”郁采珍不容置疑地说。 郁采珍的话仿若提醒了凌无双,她的眸色颤动了下,沫舞的话再次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拓跋飏,你当真是想借着她和这个孩子换取你想要的筹码吗?” 凌无双觉得自己仿若陷入了沼泽中的人,越是挣扎,越是向下陷去。 一直以来,她努力地去信任着拓跋飏。即便她猜到他要将她送去皇甫睿渊的身边,她仍是坚信他为的是成全。可今夜沫舞的话,以及画上的“清清”两个字,彻底的推翻了这一切。 “素月,你去准备下灯火。我先用银针为你主子压住体内的毒素。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郁采珍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这其中的事,便对素月吩咐道。 “是。”素月赶忙去准备。 郁采珍从腰间的夹层中抽出装着银针的羊皮包,摆在床边。 “郁姑娘,之前我派人去找,却找不到你,当真是淳于沫舞抓了你?” 这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淳于沫舞根本没有那样的势力在宫外。 “嗯。”郁采珍点点头,苦笑道:“那日你们一离开围场,我就被抓住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淳于沫舞在中原时被年将军府的人所救,是以见过我。” “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凌无双喃喃轻语。 “是啊。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那日险些被强暴了。若不是有个女子去将军府报信,经少将军出手,只怕她早就殇在那夜了。只可惜,命运还是没有眷顾她。”郁采珍轻叹了声,对于淳于沫舞抓她的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惋惜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 凌无双唇角的苦笑蓦地僵住,郁采珍口中的情景何其熟悉。她不禁回想起那夜的事,她看到沫舞被欺凌,自知自身能力无法救她,便选择了去最近的年将军府求救。沫舞该是误会她见死不救吧。原来这场孽缘当真早就已经注定了。难怪那一日,淳于沫舞看到她时会那么激动。 她应该是恨她的,要不然不会用生命做代价,让她知道那一切。 郁采珍拉过凌无双的手腕,再次搭上她的脉搏,仔细地诊断她体内的情况。 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喜色,问:“公主最近可是服用过什么药?” “为何这么问?”凌无双看着她眼中的喜悦,心里疑惑。 “公主的情蛊虽然没有解,但已经得到了压制。还有血草的毒,似乎也被什么压制着。”郁采珍收回手,陷入沉思的轻喃:“难道世间流传的红颜泪当真存在?可是当年这颗丹药不是用来救拓跋先王的宠妃了吗?” 先王的宠妃,毋庸置疑就是那个背叛了拓跋的女人。至于红颜泪,凌无双还不曾听过,只觉得这名字凄美中透着伤感。 “公主一定不曾听过红颜泪吧?”郁采珍并不惊讶,解释道:“这也不奇怪,这世上知道红颜泪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郁采珍重重的叹了声,才继续道:“这应该是拓跋皇宫不能言说的秘密了。” 凌无双笑笑,这深宫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可以言说的? “红颜泪可是指女子的眼泪?” “是。”郁采珍点头,脸色又凝重了一分,“是先王后的血泪。” 凌无双微一怔愣,惊问:“血泪?” “以心血养蛊,若为真情,蛊虫成熟时,眼中便会落下入药的血泪。而那时,养蛊之人的心血已被耗干。”郁采珍轻轻的叹息,“据传,当年先王后为了救先王,才用了这样的法子。只可惜最后先王却把这颗红颜泪给了他的宠妃。” 凌无双的心头狠狠地划过一道疼,这传言若是真的,该有多伤人。 “也许这只是传言。”郁采珍对她笑笑,接过素月递过来的蜡烛,“我先帮你施针。” “好。”凌无双点点头,素月俯身帮她宽衣。 凌无双俯卧在床上,郁采珍为她施针时,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刚刚她说的那个传言。 情若是如此,要多少人心生忌惮?而最先深受其害的人,大概便是拓跋飏吧。他的内心要受了怎样的煎熬,才能坚持着走到今天。这会儿她真的能懂了,他为何那么痛恨中原的女人。 第113章 忘情之水红颜泪(中) 大约一刻钟后,郁采珍收住动作,擦了擦额角的汗。 素月这厢为凌无双把衣服揽上,郁采珍收好银针,才道:“我再给公主开几服药,公主修养几个月,胞宫的问题应该就不大了。只是情蛊……” 郁采珍顿住话,凌无双替她说了,“情蛊的毒你解不了,对吗?” “是,我解不了。”郁采珍微微叹息,“这世上除了忘情水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解情蛊之毒。” “忘情水?”凌无双轻轻呢喃,“若是能一饮忘情也好。” “忘情水在小师叔的手中,他绝不会轻易交出。”郁采珍不禁惋惜,明明相爱的一对人为何会走到今日? “嗯。”凌无双平静地应了声。 “若是想让小师叔交出忘情水,如今倒是个很好的时机。”郁采珍微一迟疑,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今小师叔就在边关,公主可以请战去边关,届时……” 郁采珍顿住话,为防止隔墙有耳,将唇贴在凌无双的耳边,详细的交代起来。 凌无双的眉心越抿越紧,以至于郁采珍的话音落下良久,她也没给半句回应。 “我明白公主的心情。可是,公主不是想活下去吗?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无法两全。” 素月一听事关主子生死,急忙道:“公主,离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暂时的避其锋芒。” 凌无双微微叹息,轻声道:“让本宫再想想,你们都下去吧。” “是。”素月领命,郁采珍也只好跟着离开。 凌无双木然地望着帐顶,或许离开也好。 夜深,寒雨院里静极了。 拓跋飏一身湿衣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支着额头,视线低垂,不敢看床上的女人。 “吱呀——” 开门的细微响动,让他不悦的一皱眉。 “出去!” 进门的人仿若未闻,脚步声越发的向拓跋飏靠近。 他一眯眸,蓦地转身,双眼泛着寒光的盯视着来人,却在看清来人是纥奚沅紫时,神情明显地轻松了些。 “我来看看沫舞。”纥奚沅紫的神色哀泣。 “嗯。”拓跋飏点点头,从床边站起。 纥奚沅紫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沫舞的手,轻声低喃:“为何这么傻?” 除了爱,生命里还有许多东西,何苦连命都赔上呢。 拓跋飏略微偏了偏视线,却怎么都无法掩饰眼中的痛意。 纥奚沅紫站起身,痴笑着望向他。 “飏哥哥,你后悔了吗?” 他转头看向她,眉心紧拧,眸色深沉。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后悔吗?”纥奚沅紫哽咽着质问,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脸色沉霾,不肯搭她的话,她不禁激动得声音尖利,“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拓跋飏的眸色微闪,发狠的认下她的指责,“对,孤王是魔鬼。” “难道除了争霸天下,其他的都不重要吗?”纥奚沅紫后退一步,“飏哥哥,别等到众叛亲离,才去后悔你失去的。” 纥奚沅紫以手掩唇,挡住哭声。 拓跋飏静默地看着她,好似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对峙中,纥奚沅紫终于失望,别开视线,抬了步,却在就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被他扣住了手臂。 “是你帮沫舞扣留了郁采珍?”拓跋飏虽在问,但语气中的肯定已是毋庸置疑。 “是。”纥奚沅紫坦白地承认,却又不屑于解释。 “你走吧。”拓跋飏松开她的手,没再追问其他。 她若是有恶意,就不会放了郁采珍,让她为凌无双医治。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抬步向门口走去。只是,走出没两步,她又顿下了步子,背对着他说:“我不会背叛飏哥哥的。” 话落,不待他回话,她已经快步离开。 拓跋飏微昂头,落下眼帘前,眼中是无法遮挡的痛色…… 十岁以前,他们皆是这塞外天空下最快乐的孩童。可是,十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整夜,拓跋王宫都格外的安静。但,躲在暗处的人,又有几人不想看热闹? 说是刺客所为,其实信的人寥寥无几。只是,不信又如何,帝王不想追究的事情,便只能成为秘密。 天快亮时,冀安的声音在寒雨院的门前响了起来。 “大王,绿萝已经自缢。” 原本仿若石化的拓跋飏动了动,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吃惊,只是更加证实了绿萝是皇甫睿渊的人。 “今日罢朝一日。”拓跋飏声音沉哑的吩咐。 “是。”冀安领命,却没有离开。 拓跋飏没听到脚步声,问:“还有事?” 冀安在门外想了想,推门而入。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子里又黑又暗,冀安只能看到拓跋飏的轮廓,一点都看不到他被黑暗吞噬的表情。 “郁采珍那边怎么办?”毕竟是皇甫睿渊的人,冀安不能不防。 拓跋飏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吩咐:“派个人监视着就行,不要动她。” “是。”冀安领命,顿了顿,劝道:“大王节哀。” 拓跋飏沉默了片刻,就在冀安要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出声:“冀安,你也觉得孤王错了吗?” 冀安被他问得沉默了会儿,才回:“对与错,属下说了不算,要看大王。” 他知道纥奚沅紫来过,更知道沫舞的死对拓跋飏的打击很大。但,他这话并非须臾奉承,是当真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帝王从来都比普通人背负的多,必然要有取舍和牺牲。 拓跋飏轻笑,总算还有一个人没有指责他是魔鬼。 他收起唇角的弧度,沉声吩咐:“冀安,你替孤王秘密准备一下,等将沫舞入土后,孤王打算御驾亲征。” “大王想御驾亲征?”冀安一惊,随即跪了下去,“大王,这万万使不得。若是翱王……” “冀安!”拓跋飏喝止他的话。 “属下明白,大王不愿意听这些会伤了叔侄感情的话,但大王如今与翱王的关系紧张却是事实,还请大王三思。”冀安顶着会触怒拓跋飏的危险,还是将话说全了。 “且不说孤王不愿意猜度王叔,只说如今边关的战事,孤王就不能不去。”特别是沫舞自缢的事情传出去后,只怕会影响了淳于莫邪。若是有心人再挑拨离间,情况就会更加不妙。他只能御驾亲征,以防外一。 冀安想请命,又自知难当大任,也只能无言。 “待孤王离开后,你留在王城,听凌贵妃调配便可。”他唯一能放心将江山交付的,也只有她了。 “是。”冀安的心里总算是稍安,凌无双的能力,他可不敢再低估了。 “退下吧。”拓跋飏对他挥挥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是。属下告退。”冀安领命退了出去。 拓跋飏重重叹了声,才将视线再次落回床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执起沫舞的手,这会儿才有勇气握住她的手。 “下辈子,别再和孤王扯上关系。”他的眼中有痛色涌动,“孤王本以为这辈子为你所安排的,都是最美好的幸福。可以像嫁妹妹一样将你嫁出去。未想到这番心意却成了害你如此的根源。” 她说的没错,他利用了她。为此,莫邪不肯出战,险些与他绝交。 莫邪曾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我绝对不会为欺负我妹妹的人卖命。” 沫舞是莫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她用了最激烈的方式选择离开,证实了她的爱,她的存在…… 那夜后,凌无双在床上养了十多日,才能下床。而拓跋飏在她养伤的日子,不曾出现过。她听说,他罢朝那日出了宫,亲自葬了沫舞。之后,他便恢复如常。这深宫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无双望着门前开得正旺的慕霜花,只觉得悲凉。 花正娇,承诺仍在耳畔,心却已经凋零。 “公主。”素月的声音响起。 “何事?”凌无双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素月。 “宁王已经被俘。皇上探得宁王一直与翱王多有牵扯,还望公主万事小心。”素月压低声音禀报。 “或许我们有办法抓冷心凝了。”凌无双的眼神深远,微微眯起,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只要抓住冷心凝,公主就可以为自己洗刷清白了。”素月不免有些喜悦。 “我只盼康王和纥奚夫人在地下可以安息。”凌无双轻喃:“始终是我牵连了他们。” 素月埋首,只待凌无双的吩咐。 比起塞外已经过了盛夏时节的凉爽,显国皇城这时还在酷暑中,热得人心焦。绮罗的宫里明明放了一大盆的冰,她仍是坐立不安,热得她喘不上来气。 宫人们静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皇上驾到。”太监的高唱忽然响起,惊得绮罗一哆嗦。 皇甫睿渊身带冷风地冲了进来,含着盛怒的双眼中明显带着杀气。 绮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个男人到底是心虚了。 皇甫睿渊几个大踏步,来到绮罗的面前,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颈。 宫人们吓得连忙跪地,皇甫睿渊转首一扫他们,厉声呵斥:“都给朕滚出去。” 皇甫睿渊就算是性情冷淡,也未在宫里这般暴戾过,宫人们不免都吓得不轻,连忙爬起身退了出去。 绮罗看着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的宫殿,眼神越发慌乱起来。 “皇……皇上……”她想要求饶,奈何嗓子被掐住,发声困难。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的时候,皇甫睿渊猛地松开她的脖颈,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绮罗的脸上,力气大得直接将她扇了出去。 绮罗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床柱上,才得以稳住。 第114章 忘情之水红颜泪(下) 皇甫睿渊冷笑,“看来朕的妃子虽然久居深宫,消息倒是灵通。” “皇上这话何意?”绮罗低垂着视线,不敢迎视他眼中的盛怒。 “与朕装糊涂?”皇甫睿渊讽笑,“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一向对朕忠心的暗卫听信了你的话。” 绮罗低着头,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未接皇甫睿渊的话。 “你若是说实话,朕说不定可以饶你一命。” 绮罗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 “皇上为何这般盛怒,绿萝为的便是什么。臣妾答应绿萝,只要她带凌无双回来,臣妾便会说服皇上,让她归隐嫁予心爱的人。若非凌无双一心留在拓跋,她也无需为了离间凌无双和拓跋飏用此下策。”绮罗的声音嘶哑,却力求字字清晰,好似真的为了保命。 “你果真善于利用人心。只是你是从哪里得到了血草和幽槐花?这两种毒药可不是寻常人家就有的。”皇甫睿渊凉讽,“你从哪里得到的毒药?” “够了皇帝。”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毒是哀家给她的,也是哀家让她指使绿萝的。你要打要杀冲着哀家来便是。” 皇甫睿渊转头看向门口,嗤笑:“皇奶奶来得倒是快。” 绮罗看着进门的太皇太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沉着一张脸,不悦地道:“若非皇帝一心想要得到凌无双,哀家也不必为了成全皇帝,出此下策。” “成全?”皇甫睿渊讽刺道:“皇奶奶这话说得可真是动听。” “那女子狼子野心,若是让她入了显国的皇宫,再诞下皇子,我显国岂不是就成了她翾国的天下?哀家替皇帝做了皇帝该做的事情,让凌无双可以安分地待在皇帝的身边,有何不好?” “是以皇奶奶不惜用上如此狠辣的手段,就为了剥夺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利?”皇甫睿渊的眉眼间都透着冷意,“但皇奶奶忘记了,显国的江山如今是朕的。朕愿意将它交到谁的手上,那都是朕的权利。” “你——”太皇太后气得哑然。 “来人!”皇甫睿渊高喝一声,有内侍快步进门领命。皇甫睿渊继续吩咐:“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请太皇太后回宫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太皇太后养病。” “皇帝!你这是要大逆不道地囚禁哀家?”太皇太后气白了一张脸。 皇甫睿渊冷冷地盯视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孙儿不过是担心皇祖母的病情,待到皇祖母的病好了,自是可以自由行走。” “哼!”太皇太后恼怒地拂袖离开。 绮罗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脸色难看的皇甫睿渊。 “你放心,朕不会杀你,朕会成全你,让你一辈子待在深渊里。若是无双不能产下子嗣,你便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感情。”皇甫睿渊的唇角缓缓扬起,笑得仿若嗜血的恶魔。 绮罗哆嗦了一下,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整个身体犹坠冰窖。她看着皇甫睿渊离开的背影,咬紧牙齿,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她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不,我绝不认命。” 即便心中坚持,她仍不免担心,她总觉得皇甫睿渊不会就这么算了。果真,当日下午,皇甫睿渊命人传旨,淑妃入宫已久,仍难改旧时习气,交由浣衣局的姑姑调教。一个主子被交到了宫里最下等的场所调教,显然这是在羞辱绮罗。而那些原本对绮罗有妒意的宫里人,趁此机会,又岂会让绮罗有好日子过? 暗夜,拓跋王城里静静地,街上已经没有人行走。锦绣庄早已经闭门谢客,店里却亮着微微烛火。 凌无双的身上裹着红色的戴帽斗篷,帽子扣在头顶,将她巴掌大的小脸遮挡去了大半。她站在货架前,抬手抚摸过那一批批上好的翾国绸缎。她有多久没见过这么艳丽而华美的颜色了?她从不眷恋这些外在的东西,却不能不想念这锦缎背后的家乡。可是,她知道她回不去了。纵使母后和皇兄苦心经营,想要断去一切她和拓跋飏之间的关联,她仍旧回不去了。 素月候在一旁,轻声道:“主子若是喜欢,我一会儿给主子带回去两匹。” 话落,素月扫向站在柜台边上的掌柜,“掌柜的,你们家店主何时来?” 掌柜的尴尬地笑笑,并未接素月的话。 “她一定会来的。”凌无双的眼神深远,肯定地说。 “公主倒是了解我。”冷心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人已经站在后堂的入口处。素月旋即上前一步,挡住凌无双,让她处在自己的安全保护范围内。 凌无双不急不慢地转身看向冷心凝,道:“原本我就知道冷姑娘的武功高强,原来轻功也这般了得。” 冷心凝并不如凌无双的轻松,冷着一张俊俏的脸,警惕地盯着她。 “你当真有办法救宁王?” “冷姑娘不信我。但还是来了。可见冷姑娘对二皇兄用情至深。”凌无双淡笑,“但我相信,冷姑娘一定知道我找冷姑娘所为何事。” “康王不是我杀的。”冷心凝理直气壮地道。 “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凌无双连忙问。 “康王被吓死的那个晚上,我在寒雨宫附近发现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我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但是我扯下他的手套时,看到他小指头的指甲里泛着红光。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组织的标记。”冷心凝回。 “这么说,康王的死果真跟你没有关系。那会是谁做的呢?”凌无双狐疑地呢喃。 “我只是奉命添一把火,让纥奚部落更加恨你。借用纥奚部落的手除掉你。” “奉谁的命?”凌无双不急不慢地问。 “王后周清漪。你不是猜到了吗?”冷心凝不耐烦地回。 “出事后,我命人全城搜捕,都未能找到你,你人在哪里?”凌无双继续平静地问。 冷心凝迟疑了一下,道:“对方救我性命,于我有恩,我岂能随意出卖?” “恐怕不是救命之恩,只是相互利用吧。”这王城中,她不能查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权贵之家。哪个拓跋的权贵会收留一个中原女子?况且那时全城都在通缉冷心凝。 “是翱王吧?”凌无双肯定地道。 冷心凝的瞳孔一缩,凌无双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冷心凝气急败坏地问。 冷心凝不禁迟疑,凌无双旋即又道:“你现在出卖了二皇兄的同盟,就算二皇兄不再能实现野心,他至少可以活命。” “你当真会帮我救他?”冷心凝似乎又看到了些希望。 “你给我的信息有价值,我自然也不希望二皇兄身首异处。说吧,二皇兄与翱王之间到底在谋划什么?” 冷心凝低着头,静默片刻,仿若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决地看向凌无双。 “宁王原本准备与翱王……”冷心凝的话才一开头,忽然停了住,脸色大变,质问凌无双:“你带人来了?” 下一瞬紧闭的门窗被自外撞开,几个身形魁梧,面色狰狞的黑衣人飞身跃下。 凌无双闻声看去,不禁大惊。 “公主,是大王的影卫。”素月从旁小声道。 “凌无双,你卑鄙!”冷心凝旋即红了眼,提剑向凌无双冲来。素月旋即挡在凌无双的身前,还不待抵御,拓跋飏的影卫已经飞身而起,将冷心凝团团围住。绣房的掌柜欲冲上去救冷心凝,却见影卫手起刀落,将也会些功夫的掌柜一刀毙命。旋即又与冷心凝战在一起。 冷心凝虽然武功高强,到底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身上就多处受伤,衣衫染血。打斗的间隙,她还不忘狠狠地瞪向凌无双,眼中的恨意浓烈。 “住手!不许伤她!”凌无双心急地吩咐,影卫根本不为所动,将冷心凝逼得节节败退,无力招架。 冷心凝提剑挡开两个攻击她正面的影卫,忽然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飞出,孤注一掷地刺向凌无双。素月抽剑,将冷心凝的剑挡去,还不待还手,几个从冷心凝身后飞上来的影卫已经提剑刺向冷心凝。 “住手!”凌无双的惊呼声几乎伴着几把剑同时刺入冷心凝身体里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冷心凝的口中涌出,几把剑从她的体内拔出时,她无力地摔落在地,努力睁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凌无双的方向,满满地都是恨。 一时间,锦绣坊里剩下的只有静和刺目的红。掌柜和冷心凝的血流淌了一地,溅得货架上,绸缎上到处都是。凌无双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呼吸困难。可是,拓跋飏的影卫却没有一点表情。 被撞破的大门口,传来脚步声。 影卫旋即警惕地抽剑,蓄势出击。 冷君翱不敢置信地看着屋里的一切,脚下踩上一块木板,嘎巴一声,才让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姐姐!”冷君翱举步艰难地走到冷心凝的身边,将她抱起,轻轻地摇晃:“姐姐!你醒醒啊!” 凌无双不禁红了眼圈,别开视线。 冷君翱于她有恩,她和拓跋飏曾答应帮助他们一家重返中原。可是,如今他们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却杀死了他的姐姐。 冷君翱抬手盖在冷心凝圆睁的双眼上,将她到死都没能闭上的眼睛覆上,才缓缓抬头看向凌无双:“公主忘记了对我的承诺吗?为何不能给姐姐一次改过的机会?” “不是我家主子要杀你姐姐。”素月不免替自家主子抱不平。 “那他们是谁?”冷君翱恼羞成怒地扫向拓跋飏的影卫,这个向来温和的男子此刻满眼的恨意。 凌无双微微抿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君翱的话。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拓跋飏的人吗?可是她的夫君杀的,还是她杀的,于冷君翱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君翱放下冷心凝的尸体,满眼恨意地瞪着几个影卫,忽然出招向几人冲去。 凌无双见状,一个闪身冲到冷君翱的身前,以身体挡住他的招式。 冷君翱见她冲了过来,下意识地收招,还是打中了凌无双。 “还请公主不要挡着我为姐姐报仇。”冷君翱怒道。 凌无双捂着发疼的胸口,虚弱地道:“你姐姐不但烧毁拓跋王爷的尸身,还与宁王联合谋反。哪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君翱,你向来正义,你当真要为这样的姐姐报仇吗?如今我还可以保你父母周全。你姐姐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想因为她的死,再害了你父母吗?” 冷君翱的拳头紧了又紧,才缓缓松开,泪水滚过他憨厚的脸庞。 “带着你姐姐走吧。若等你将她葬了后,还是放不下仇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凌无双继续劝道。 冷君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到冷心凝的尸体旁,抱起她向锦绣坊外走去。 几个影卫见危机解除,上前一步,对凌无双道:“娘娘,大王让我等来接娘娘回宫。” 凌无双定定地看着他们,强撑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素月连忙扶住她。 “公主!”素月紧张不已。 “回宫吧。”凌无双轻声说。由素月扶着向锦绣坊外走去。影卫与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在夜深人静的拓跋王城。 第115章 巾帼远征诉离别(上) 冷君翱那一掌虽然不算重,奈何凌无双的身体本就不好。挨了这一下子,就更是雪上加霜。 那夜影卫一直将她送到无忧楼才离开,拓跋飏好像不知道这事似的,并未询问,也并未来看她。 素月一边帮凌无双梳妆,一边说:“公主,你说大王为何要派人杀了冷心凝?按说宁王与翱王联合谋反,大王应该活捉了冷心凝才是。” “那是因为大王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素月不解地看着镜子里的凌无双,一时间没懂她的意思。 “大王早就知道?那为何不抓翱王,还对他委以重任?难不成翱王这么做是大王指使的不成?”素月随口嘟囔道。 凌无双嘲讽一笑,“若大王不知,冷心凝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公主的意思是大王会杀冷心凝,是因为我们知道了?”素月不免大惊,“大王竟想联合宁王谋反。这么做对大王有什么好处?” “翾国乱了,才更需要拓跋,拓跋才能拿到更多的好处。”凌无双冷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知道拓跋飏向来善于谋划,与翾国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却未想到他可以如此狠,将心思动到了宁王那里。若宁王当真谋反成功,翾国就会变成炼狱,战乱不断。 素月还在惊讶的怔愣中,就听凌无双问:“大王现在在哪?” “这个时辰应该在御书房。”素月顿了顿,复又道:“大王决定御驾亲征。” 凌无双闻声一怔,讽刺道:“他这个时候御驾亲征,就不怕王城大乱?当真那么信任拓跋焰烁?” “公主,这事要不要禀告给皇上?”素月请示。 “素月,这事千万不能让皇兄知道。如今二皇兄已经伏法,大王再也无法利用此事。现在让皇兄知道了,只能破坏两国的关系,不会有其他任何好处。”凌无双紧张地对素月道。 素月点点头,郑重地道:“奴婢明白了。” “走吧。我们也该去见见大王了。”凌无双起身,向门外走去。 凌无双两主仆还未到御书房,就遇到了冀安。 “见过娘娘。”冀安赶忙见礼。 “冀统领不必多礼。”凌无双叫了起,刚欲离开,就听冀安道:“娘娘留步,属下有话说。” 凌无双闻声顿下将将抬起的脚步,“什么事?” “大王准备御驾亲征了。”冀安说话间,打量着凌无双的表情,见她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心里不禁又没了底。猜不出她是已经知道了,还是根本不担心拓跋飏。 拓跋飏这些日子虽然忙,也不至于连看凌无双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是以,两人之间的问题,这宫里的人谁都看得出。 “大王很信任娘娘。”冀安想帮两人解开心结。 “冀统领想说什么?”凌无双淡笑着问,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夜的事,仍旧历历在目,这会儿她又怎么会相信他口中的信任? “大王交代属下,大王御驾亲征后,王城的事都由娘娘做主。”冀安有点泄气的解释。 凌无双唇角的弧度微僵了下,才道:“冀统领若是没事,本宫就先走了。” 冀安有些气不过她的冷漠,却也只能自己窝着火,“属下恭送娘娘。” “嗯。”凌无双的面上冷漠地应了声,转身时,眼神却明显有些挣扎。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向前的脚步。 “大王也真是奇怪,一面恨不得将翾国吞入腹中,一面又信任公主。也不知道哪次是真,哪次是假。”素月不满地小声嘟囔。 “他信任我能克制拓跋焰烁,不过是肯定我绝不会让拓跋焰烁登上王位。”凌无双平静而肯定地说,脚步不停。 凌无双两主仆过去御书房时,其他人已经散去。 她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奋笔疾书,听到开门声,他只是微顿了下手上的动作,并未抬头。 她苦涩的笑,他定是猜到了来的人是她。 径自又向前走了几步,在合适的位置,她停下脚步,跪了下去。 “大王,臣妾自愿请命为国出征,前往边疆。” 拓跋飏手上的动作顿住,缓缓抬头,视线直直地盯视着她。 “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去见皇甫睿渊?”他沉霾的声音里带着微乎其微的轻颤。 “重要吗?”凌无双淡漠地说:“大王向来将一切握在手中,稳超胜券,无双的目的是什么在大王的眼中有区别吗?” 她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表决心,“请大王成全。” “孤王认识的凌无双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拓跋飏狠狠地盯视着她,“你这次来是料准了孤王会答应吗?还是说,无双也想随着性子做事了?” “不管大王信不信,无双有生之年都不会背叛拓跋。”凌无双跪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凌无双,都到了这会儿,你的心里还是没有你自己吗?你可以恨孤王!你可以恨任何人!”明明是嘲讽的声音,却带着怒意,带着颤抖,复杂得让人一时间无法明了他真正的意图。 “我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去见见他,求一个明白。”凌无双凄凉地笑笑,说道。 拓跋飏的眸光闪了闪,吩咐道:“退下吧。” 凌无双迟疑地看着他,未起身。 “孤王让你退下!”拓跋飏忽然恼羞成怒。 凌无双的神色黯然,从地上爬起时,因身子有伤,险些又摔了回去。 坐在椅子上的拓跋飏见状不禁一急,身体已经离开了椅子,却还是在看到她咬牙站起时,又强制自己坐回了椅子上,装出一副漠视她的模样。 “无双告退。” 书房的门开启,再关上,偌大的殿堂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来没有一刻,他竟是像此刻这般,觉得这不大的御书房空落落的可怕,将他孤立,又让他有种无处可藏的彷徨。 站在御书房外,凌无双仰望着天空,唇畔回落成一条直线,眼中的神色平静,却如看不到底的深湖。 素月站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良久后,凌无双才抬步。素月忙从旁跟上,才走出没多远,素月忽然道:“公主,翱王。” 凌无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拓跋焰烁站在她右侧的小道上,似乎在等人。 她顿了顿脚步,便又要离开,他却忽然出声:“故人相见。公主都不打声招呼吗?” 她只得再次停下脚步,看向他。 “翱王这会儿心里一定很舒服吧?” 冷心凝死了,拓跋焰烁的心腹大患也没有了。只是凌无双很好奇,拓跋焰烁帮拓跋飏做这种事情,不惜背上谋反的罪名,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公主这话从何说起?”翱王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凌无双冷了脸,他从来都是喊她“公主”,便是打心里不接受她是拓跋的媳妇。 “翱王若是无事,本宫就先不奉陪了。”她没有心情在这应酬他,拓跋飏让她留守王城,怕是也有针对拓跋焰烁的心思。在与宁王合作一事上,两叔侄之间有多少信任,有多少猜忌,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偏偏拓跋飏不能出面做这事,信与不信也只能仰仗于拓跋焰烁。如今事情了了,合作没了,即将开始的会是争斗吗? “呵呵!”拓跋焰烁不以为然地笑笑,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公主是打算请战吗?” “是。”凌无双不加隐瞒。 “若是本王能帮公主,公主该如何感激本王?”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痞痞的,好似只是在逗弄她。 “翱王愿意帮本宫?”凌无双反问。 拓跋焰烁不以为然一笑,“回去等本王的消息吧。” 凌无双的眉心微微隆起,追问:“为何帮本宫?” “原因重要吗?”拓跋焰烁高深莫测的反问一句,抬步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凌无双盯着他的背影微沉吟片刻,对素月道:“走吧。我们去见一个人。” 从御书房离开后,凌无双去见了纥奚沅紫。 她看着眼前淡然的纥奚沅紫,不禁又想起初见时,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阳光下,她的笑那么璀璨,让人羡慕。 “我听冀安说了,烧毁康王尸身的犯人已经伏法。”纥奚沅紫放下手中的茶杯,首先打破沉默:“我倒是该感谢娘娘,若非娘娘插手此事,康王这个仇只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 凌无双微愣,并不奇怪纥奚沅紫知道了这事,让她惊讶的是纥奚沅紫竟然看透了这其中的微妙。旋即凌无双释然,纥奚沅紫本就不是个笨姑娘,不过是曾经不谙世事。 “娘娘这次来,是有话问我吧?”纥奚沅紫问。 “沫舞的死……”凌无双顿住话,看向她,听她轻叹道:“与人无关,她过不了的是自己那一关。” “你帮了她?”凌无双近乎肯定的问。 这深宫里,除了纥奚沅紫,大概没有人会在抓了郁采珍后,又放她回来。 纥奚沅紫笑了笑,“娘娘恨我吗?” “我应该恨夫人吗?”凌无双与她相视而笑,“我已经向大王请战去边关了。” 纥奚沅紫愣了下,却并不惊讶。 “有的时候,沅紫觉得娘娘要比塞外的女人还勇敢许多,为了家国抱负抛头颅洒热血。有的时候,沅紫又觉得,娘娘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胆小到不敢去爱。就像是大王一样,以为自己机关算尽,什么都可以在掌握之内。须不知人的心是不能掌控的。” 凌无双静静地听着,平静的眸子里渐渐起了波动。 “娘娘和大王一样,都是太聪明了。是以,才会看不透情关。”纥奚沅紫轻叹,“娘娘,少一些算计,将自己的真心交给身边的人,一切自然而然就简单了。” “像夫人这般?”凌无双羡慕地看着她,她说的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纥奚沅紫将自己的真心交给拓跋飏、冀安,所以他们都护着她,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宫,她一样可以高枕无忧。只是,深宫无情,纵使有这么多人护着,纥奚沅紫也不再是最初的纥奚沅紫了。更何况是她这个被人人防着的敌国公主了。 “我今天说的太多了。”纥奚沅紫微微一笑,不打算再多劝。 “我可以问问莫邪和沫舞的身世吗?”凌无双忍不住问。她本不是个多事的人,但如今沫舞已经悲惨离世,她更加想为莫邪做些什么。 纥奚沅紫微微迟疑,才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淳于部落出身不好的小郡主永春忽然在马棚产下一双儿女,她当时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忽然在马棚产子,自然不被世人所接受。淳于郡王当时很生气,便逼问她孩子到底是谁的。她怎么都不肯说。最后莫邪和沫舞便被人说成了是与畜生所生……”纥奚沅紫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其实他们是父王的孩子,只是这样丑陋的传言让父王很难堪,父王自是不可能再认他们。” 凌无双凝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她知道纥奚沅紫的话并非事情的全部。 纥奚郡王若是肯与永春郡主在一起,就不会让她在马棚产子,又自己担下那样的骂名了。 “本来淳于郡王是想处死永春郡主和她的两个孩子的,谁知道她和孩子却被人救走了。塞外这么大,淳于部落又没有兵权,想抓他们回去,自然也就难了。后来,因缘际会下,永春郡主救了当时还是王妃的先后。她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一直不肯让两个孩子叫她娘亲。是以,起初的时候,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皇子的玩伴淳于莫邪,淳于沫舞便是当年马棚里出生的孩子。直到永春郡主为了救大王过世,莫邪的身世才被揭穿。而沫舞在大王和莫邪的保护下,才得以安生。”纥奚沅紫的眼中有一抹伤痛闪过,“永春郡主不只是对先后有恩,更对大王有恩,大王比谁都希望沫舞可以幸福。是以,我帮了沫舞,我希望她可以解开心结,嫁去淳于部落。永春郡主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堂堂正正地回淳于去。” “可是大王还是利用了沫舞,若不是他的利用,沫舞也不至于走上绝路。”凌无双想起那夜沫舞的绝望,心头涩然。 “大王与娘娘说他利用了沫舞?”纥奚沅紫失笑,“我以为娘娘出身深宫,早就看透了深宫的真真假假。” 凌无双的心头跳了下,纥奚沅紫的话另有所指,她听得出。 第116章 巾帼远征诉离别(中) “也许一切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凌无双肯定地道:“沅紫,你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曾让你看到丑陋。你不用去挣扎,一样可以站在岸边。” 纥奚沅紫也不争辩,转而问:“娘娘为何不问我围场的事?”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凌无双笃定地回。 纥奚沅紫温和地笑笑,没有再解释,但比起她曾经灿烂的笑意,这会儿唇畔浅淡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不打扰郡主了。”凌无双站起身离开。 围场的事,她既然抓不到实质的证据,她便不会去怀疑任何人。没有根据的猜疑,对她并没有好处。 三日后,拓跋飏颁下旨意,由凌无双只身前往边疆支援淳于莫邪,统领三军。而这三天里,拓跋飏没有再见过凌无双…… 他心里的恨,她明白,却无从与他解释。他们之间好似打了一个死结…… 她手握兵书,却犹自发愣。 素月这时快步从外边走了进来,禀报道:“公主,叱罗那边有异动。” “叱罗?”凌无双一震,恍然大悟,“难怪拓跋飏放弃了御驾亲征,若是连自己的领土都保不住,即便攻入中原,也失去了意义。” “叱罗一直都是观望,这次忽然参战,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素月忧虑的猜疑。 “我们不用猜,叱罗想做什么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收拾好行囊,准备去边疆。”凌无双叹了声,“只是,叱罗忽然有了异动,能派去边关的兵力肯定不多了。” “只怕会不足以应敌。”素月忧虑地看着主子,“探子来报,鲜于的大王于前几日病了,现在情况不明。鲜于王室这会儿只怕已经乱了。” “若是鲜于大王驾崩,鲜于英珠定然会争夺王位。”凌无双见识过她的野心。她不禁羡慕这些塞外的女子,可以争抢掠夺,可以快意恩仇。而她们这些活在牢笼中的中原女子,一生都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 “想来这场皇位之争必然惨烈,鲜于大王的宠妃柳飞烟膝下还有一个五岁的皇子,她当初对付拓跋先王的手段那么厉害,如今又岂会放着皇位不争?” 凌无双眯眸,她非常认同素月的话。 这位鲜于大王的宠妃柳飞烟,便是当年背叛拓跋先王的宠妃。能在这深宫里把男人玩弄于股掌的女人,又岂会简单? “这个柳飞烟倒真是好手段,回去鲜于多年虽然无所出,却始终把鲜于大王迷得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若非朝中还有鲜于英珠震慑着,只怕鲜于早就已经是她的天下了。这些年来,鲜于大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的肚子倒是也给她争气,竟是让她产下了鲜于唯一的皇子。如今她母凭子贵,只怕最终鲜于还是她的天下。”素月的神色凝重,“就是不知她把持了朝政,对我们是利还是害。” “政治一事,瞬息万变。最终看的是与谁合作更有价值。如今算计也是枉然。”凌无双淡漠地道。 当初鲜于英珠肯卖情面给她,放了淳于莫邪,报的不也是求得拓跋,抑或是翾国支持的心思。塞外不同于中原那般在乎血统,讲究男女尊卑。若鲜于英珠能杀出一条血路,夺了权位也不无不可。 “如今这塞外也乱了,天下可真是没有可以安生的地方了。”素月忧虑地轻叹。 凌无双跟着微微轻叹了声,站起身。 “本宫想静一静,你先去做出征准备吧。” “是。公主。”素月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素月离开,凌无双走到桌案前,看着桌面上的那幅画,不禁又想起那日沫舞死时的情景。清姐姐就是画中题名的清清吧。这个人虽然不在,却搅动了一潭池水,可见分量。只有这个人出现了,很多谜题才会被揭开。 她收回视线,向楼下走去。最终在二楼的棋盘旁坐下。看着棋盘上的死局,凌无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直放在眼前的局,她都从没解开过,何谈聪慧? 这座无忧楼里藏着的秘密,只怕就足以颠覆许多事。 二楼的无解棋局,三楼丹青上暗藏的名字。一桩桩一件件只怕都是拓跋飏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将视线落在棋盘上,静静的不动,若是动一子会满盘错,不如静观思量。 她如被石化了一般,盯着棋盘看了足足有一刻钟,才抬手挪动了一步。待要去挪动第二步时,楼下忽然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是脚步声。 他来了…… 她的心下一慌,去摸第二颗子的手一颤,收了回来。 须臾,脚步声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下。 她的心一紧,没有勇气去迎上他的视线。缓缓站起身,欠了欠身,微垂视线给他问安。 “无双见过大王。” 拓跋飏的视线落在棋盘上,“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她直起身,淡定地看着他回:“无双愚钝。” 他的唇角向上扯了扯,眼中却泛着冷光。 “无双公主只怕不是愚钝,而是装傻吧。” “大王的观察还真是入微。”凌无双真心的赞叹。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能看出她动过棋子。 “这几颗子,孤王看了许多年了。不想记得,也都刻进了脑袋里。”拓跋飏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有一个人与孤王说,等孤王找到破解之法时,便会参透许多事。” 她跟着落座,凝着他,问:“那大王参透了吗?” 拓跋飏的视线从棋盘上抬起,“你猜呢?” “无双不敢妄自猜度君心。”凌无双平静地回。 “猜不到便不要猜了。”他说着去拿那些棋子,捡回一旁的棋盒里。 片刻功夫,棋盘上已经空无一子。 “孤王让人备了些水酒,今日便全当孤王为你践行。”他说着起身,拿起棋子盒子,向三楼走去。待到再下来时,他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 她看着重新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男人,问:“大王不想再悟了?” “物尽其用。孤王觉得这张桌子拿来喝酒,比常年摆着棋盘有用。”他的神色淡然。 她抬手,指尖抚过桌上所画的棋盘纹理,“大王可以在旁边再摆一张桌子。”以前,他们用膳便是如此。 “两张桌子放在二楼孤王觉得太挤,亦碍眼。”拓跋飏眸光深邃地盯着她,似要将她吸进去。 她愣住,他的话意有所指,她怎么会不懂? 她的唇瓣微勾,一抹凉薄的笑虚浮于上。 “可惜装进心里的不是桌子,又岂能想搬开就搬开?”凌无双眸光平静地看着他,“就如楼上的那幅画,即便毁掉,留在大王心里的也仍在。” “凌无双,这是你给孤王出的条件吗?”拓跋飏的黑眸沉得让人心压抑,紧紧地盯着她,似在认真等待她的答案一般。 “大王真觉得人心可以交换?”凌无双唇畔的弧度泛起苦涩,他终究是不懂。或许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为此耽搁。 “凌无双,孤王……”已经冲到了嘴边的话,他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时,凌无双闻得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将视线偏向一边。 “大王不是说要给无双践行吗?” 拓跋飏的视线冷冷地扫向进门的内侍,吓得那人手一抖,险些将托盘扔到地上。 内侍放下酒水,小菜,赶忙退了下去,片刻也不敢多留。 凌无双只觉得拓跋飏这举动幼稚且可笑,平日里倒是难得一见。不过,她并不觉得有趣。她举起酒杯,“这一杯,无双敬大王。” 无论如何,来拓跋这些日子,拓跋飏对她还是保护的。 拓跋飏微一迟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撂下酒杯后,死死盯着她。直到盯得她不自在了,他才道:“无双,孤王本以为这深宫能把你的棱角都磨平了。可是孤王错了。” 凌无双饮尽杯中的酒,微笑着道:“大王宫里不缺这样的女人。” “没错。”拓跋飏反复的点头,“孤王什么都不缺。” 凌无双故作不懂他的怒意,再次举杯,眼中盈动着晶亮的笑意。 “大王还没有祝无双旗开得胜。” “不用祝,这一仗你不会输。”拓跋飏肯定地说。 “到了如今,你还坚信皇甫睿渊会为了我放弃天下?”凌无双自嘲一笑,“我何德何能?” “你不会让自己输。”他不慌不乱,直直盯着她道。 凌无双不禁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她不禁感激地笑笑,眼圈微微泛红。 “你啊!”拓跋飏轻叹,不禁失笑,“真是容易满足。” “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她的眼眶湿润。这不仅仅是一句话,而是一种认同。她一直渴望得到他的认同,他却总是将她和皇甫睿渊摆到一处。这于一个妻子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你请战后,孤王时常在想,你为何不留下来报复孤王?” “为何要报复大王?”凌无双眼中含泪,唇畔却含着淡淡地笑。 与其怪别人,不如怪自己的心不够清醒。 “为情。”他吐出两个字。 “为情?”凌无双仔细的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你对孤王就如此不屑吗?”他咬牙隐忍。 “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女人会对大王不屑,只是大王既然不需要情,又何必撩拨着无双呢?”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她最恨的便是他如此。想要她的爱,她的心,最终却是丢在地上践踏。 拓跋飏冷眼看着凌无双,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已经无法再扎伤她。她不想再去猜度他的意思,在这里,她能做的,也只有他让她做的。这话说起来有点好笑,可这是事实,一个她一直向命运抗争,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呵呵!”拓跋飏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孤王是在撩拨你?” “大王不会喜欢听无双的实话。”凌无双平静的为他斟酒,一杯斟满,刚要收手,他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识相了?” 凌无双岔开话题:“大王还没祝无双旗开得胜。” “孤王希望你能打胜这场仗回来,否则扈达三部必乱,你翾国也休想置身事外。”拓跋飏出口的字一个字比一个字狠。 凌无双的唇瓣轻启,“无双便是埋骨沙场,也会打赢此仗。” “好。记住你的话。”拓跋飏的声音越加发狠,握着她的手越发收紧。 凌无双疼得皱眉,却不肯吭一声。拓跋飏终于败下阵来,缓缓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端起她为他斟的酒,一饮而尽。这平日里喝起来甚为爽口的酒水,这时竟是辛辣异常。 他蓦地起身,似有些失控。 “孤王还有事要办。” “无双恭送大王。”凌无双从容的起身时,他已经冲到了门口。 有些事纵使他们心知肚明,仍是不能直接说破。她直到目送他的身影下了楼,才缓缓跌坐在地上,视线没有聚焦地看着前方。 夜色撩人,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马上那抹娇小的身体上,却成了城楼上另一个人眼中的伤。 半个时辰前,他一言未发,亲手将令牌交到了素月的手上。 这会儿,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渐渐涌起恨意。城楼上的风凌烈得如刀子,割痛的却是人心。蓦地,他带着一身的戾气转身,惊得城楼上的侍卫心惊肉跳。 第117章 巾帼远征诉离别(下) “素月,我们要快点出城。”凌无双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清凉的夜空中响起,随即她甩鞭打马。骏马一声嘶鸣,向前疾奔而去。 “是,公主。”素月立刻打马追了上去。 凭借着拓跋飏的令牌,两主仆迅速出了城。大约跑出几里路,素月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寒意。 “公主,后边应该有人跟着我们。” 凌无双当即也警惕起来,问:“人多吗?” “只有一匹马。”素月立刻作答。 “那我们看看是何方神圣。”凌无双一拉马的缰绳,将骏马掉头迎向来人的方向。 素月则拉马向前半个马神,随时备战,保护自家主子。 “素月,你猜猜是谁?”凌无双仔细地听着渐行渐近的马蹄声,笃定地笑了。 “会不会是拓跋王追来了?”素月侧头看了凌无双一眼,当即又充满警惕地看向渐渐显露在月下的一人一马。 来人端坐于疾驰的骏马之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戴帽斗篷。这样的距离,两人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身形。来人隐在帽子下的脸略微低着,在这样的暗夜下,根本看不清容貌。 素月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长剑,随时准备置来人于死地。马上的人仿佛感受到了素月身上的杀气一般,忽然一拉疾奔的骏马,在距离两人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即,来人将斗篷帽向后一扯,露出一张消瘦的俊颜。 凌无双凭借着月光,认出来人,声音无波地说:“翱王是来送本宫的?” “恐怕素月姑娘不是这么想的。”拓跋焰烁的视线淡淡一扫素月,透着锋利。 “翱王的警惕性还是如此高。”凌无双淡淡一笑,赞赏道。拓跋焰烁在几丈之外就停了下来,为的就是提防素月出手。 拓跋焰烁扯了扯唇角笑言:“夜已深,公主还不出发?” 凌无双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才道:“翱王,我们后会有期。” 话落,她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身,骏马飞驰而出。下一瞬,她的身后也跟着响起了马蹄声。她刚一皱眉思量,拓跋焰烁已经驱马追了上来。 “公主恐怕还不能与本王后会有期。”拓跋焰烁含着愉悦的声音被夜风吹到凌无双的耳边。 凌无双侧头扫他一眼,并未多问,而是扬手打马,更快地向前疾驰而去。 “公主就不想知道本王为何会来吗?”拓跋焰烁的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极快地掠过。 凌无双淡讽一笑,并未搭话,打马而去,拓跋焰烁则紧追不舍。 比起官道上此时的马蹄声沸腾,拓跋皇宫中则流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偌大的无忧楼无半点光亮地耸立在王宫的一角,纵使有鹤立鸡群的巍峨,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得尤为孤寂。 安静的周遭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最后在无忧楼门前停了下来。 “大王,翱王已经出城了。”冀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人站在无忧楼外,对着黑漆漆一片的屋里禀报道。 仿若没有人的大殿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嗯”,便再次陷入安静。 “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追?” 冀安的声音落下,大殿里沉静了良久,才再次响起拓跋飏的声音:“不必了,是朕答应他去的。” 冀安微迟疑,未接到过这样的旨意,他还以为翱王是私自出城。只是他不知道,一个时辰前,翱王来见了拓跋飏,主动请命与凌无双一同前往边疆。开出的条件是一定带凌无双回来。拓跋飏不知怎的,那一瞬便答应了翱王的请战。 “属下告退。” 冀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无忧楼周遭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静。门前守卫的侍卫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到楼里的人,小命不保。 暗夜里,拓跋飏盘膝坐在无忧楼一楼的地面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良久,才缓缓地落下眼帘…… 只是,遮住了视线,却遮住自己的心。 拓跋边关的天气一连阴郁了多日,淳于莫邪因丧妹之痛,接连失利多次后,不敢再贸然发动反击,只能城门紧闭,暂时休战。 相比拓跋军营的士气低迷,显国的士兵却是雄心壮志的想要尽快踏平塞外之地。只是,皇甫睿渊却出人意料的也休战了。 显国军营主帐,这会儿已经有人点了灯。即便是皇帝的营帐,却并无半点奢华。皇甫睿渊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桌上的地图。 “皇上。”营帐外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大帐内的静。 皇甫睿渊的视线并未移开,径自道:“进来吧。” 随即,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一身戎装的霍无垢阔步来到大帐中央,撩袍跪拜:“末将见过皇上。” “起吧。”皇甫睿渊收回看着地图的视线,看向霍无垢:“有无双的消息吗?” “无双公主今日便能到达拓跋军营。”霍无垢起身,微敛视线,遮去眼中思绪。 皇甫睿渊的视线忽然一沉,冷声道:“她一入营便攻城,朕要让拓跋的军队再退出一百里。” “……是。”霍无垢微迟疑,才应声。 皇甫睿渊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怎么?不认同朕的决定?” “末将不敢。”霍无垢的眸子又敛了些。 “是真不敢,还是在心里质疑着朕?”皇甫睿渊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弧度,好似这话只是兄弟间随口问问的话。但霍无垢知道,纵使他们一起长大,他与皇甫睿渊也从来不能平起平坐。他永远是主,而他是仆。 “末将从不曾质疑过皇上对江山社稷的贤明。”霍无垢的语气定定,并无半点虚与委蛇之意。 “觉得朕对凌无双残忍?”皇甫睿渊的唇角轻轻抽动了下,笑意嘲讽而薄凉。 “皇上与无双公主之间的事,末将不敢妄加评论。”霍无垢不卑不亢的回。 “你倒真是谨守本分。”皇甫睿渊并不深究,“下去准备吧。” 皇甫睿渊的语气不容置疑。话落便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桌子上的那张地图。根本不打算给霍无垢觐见的机会。霍无垢微迟疑,打量了一眼皇甫睿渊,末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退了出去。 阴沉了几日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寒冷的大雨。原本就士气低迷的拓跋军营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越发低迷起来。 因为事先并未通知,所以并没有人出城迎接凌无双。 “什么人?”门前的士兵举起长枪,戒备着马上的三人。 “去通知你们淳于总帅,出来迎接凌贵妃。”素月的声音微提,高举手中的令牌。 “是。”两个士兵当即收起长枪,其中一人刚要去通报,便听凌无双道:“不必了,我们直接进城就行。” 两人一听,当即撩袍跪了下去:“请贵妃娘娘见谅,主帅有令,不经他确认,持有任何令牌之人都不能进入军营。” “你们!”素月不悦的刚要出声,便被凌无双打断:“你们去吧。” “是,属下这就去通报。”守城士兵领命,转身快步进了城。 凌无双的视线淡淡地滑过周遭,最后落在南方,久久没有移开。豆大的雨珠落在她腮边的鬓发上,她的斗篷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凄婉。 天地间一片空寂,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独立于大雨中。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美景。 “在想皇甫睿渊?”拓跋焰烁嘲讽地问。 凌无双闻言,只是眸色轻闪,并未接话。静静的端坐在马上,始终远眺着那个方向。她不需要与始终看轻她的人解释。 拓跋焰烁死死地盯着她,却没有再出声叨扰。 吱呀呀的城门开启声响起,才拉回了凌无双远眺的视线,看向城门的方向。 淳于莫邪的身上裹着黑色的斗篷,三步并两步地向凌无双的方向而来,脚步明显有些虚浮,苍白的脸色竟是同凌无双一样难看。 素月见城门大开,当即翻身下马,来到凌无双的马前,将她扶了下来。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翱王。”淳于莫邪撩袍下跪,动作却并没有武将该有的利落,相反有些吃力。 “大哥不必多礼。”凌无双担忧地看着淳于莫邪,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妥当。 “谢贵妃娘娘。”淳于莫邪手上微微用力,拄着地面想要起身,身子却一个不稳,向地面摔了下去。 凌无双一惊,淳于莫邪身后的士兵已经急忙扶住他。凌无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淳于莫邪有些难堪地退到一旁,对拓跋焰烁和凌无双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翱王请。” “嗯。”凌无双点点头,抬步入城。期间,拓跋焰烁始终未言一语,似在思量着什么。 随着三人入城,临时制成的门栏再次被关了起来。凌无双却忽然收住脚步,看向一旁的淳于莫邪:“吩咐下去,拔营撤出五十里。” “娘娘!”淳于莫邪大惊,脸色竟是比之前更难看几分。 “按本宫说的去做。”凌无双的语气坚决,且没有解释的意思。 淳于莫邪只得求助地看向拓跋焰烁,却见拓跋焰烁一惊后,转而平静地回道:“按公主吩咐的去做。” “末将自知自己吃了败仗,令娘娘失望。可是,这逃兵之将,末将万不能做。”淳于莫邪撩袍跪了下去:“请娘娘允许末将出兵,与皇甫睿渊一决死战。” “素月,把将军扶起来。”凌无双的声音明明很轻,莫邪却听出了坚决。 话落,凌无双便抬步向前而去,看也不看淳于莫邪一眼,可见她的决心。 淳于莫邪想要挣脱素月的钳制,去追凌无双,奈何有伤在身,根本不是素月的对手。他只得心痛的怒声质问:“娘娘,您想做拓跋的千古罪人吗?” 凌无双的脚步微顿,自嘲地笑了笑。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拓跋的罪人。这事落在她头上的时候,她就知道。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向来多事,这次却始终沉默的拓跋焰烁才开了口,冷声问:“不怕成为拓跋的千古罪人?” “本宫此行,怎么决定都会落人口实。”凌无双侧头看向他,涩然一笑,“撤兵至少还能保住这上万条性命。” “可是他们不会感激你。”拓跋焰烁死死地盯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虚伪的破绽,可是他终究没能如愿。 “本宫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凌无双冲着他感激地笑笑,这种时候,拓跋焰烁倒是成了她的知己。 拓跋焰烁微微一叹,表情沉重而又透着些深思。 凌无双没有多言,转身快步向主帅营帐而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这场战争不是他们肯退出去五十里就能解决的。 拓跋焰烁的视线淡淡的从凌无双的身上划过,这一路她带着伤赶来,又瘦了许多。即便裹在厚重的斗篷里,却仍是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可是,他知道,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 两人进入营帐时,淳于莫邪也追了进来。他明明已经气喘吁吁,盯着凌无双的眼神却很是凌厉。 “大哥若还想说刚刚那番话便不必了。”凌无双走到摆放地图的桌子前,视线仔细地审视准备撤退的路线。她如此平静,倒是让淳于莫邪的气也一下子泄了,却还是不甘地问:“为何?” “无双不比大哥的气节。”凌无双抬起头,冲他淡淡一笑。 “末将不信娘娘是贪生怕死之人。”淳于莫邪咬咬牙,越发不甘。上一次征战之事,她的冷静和睿智,他还历历在目。 凌无双不接他的话,而是道:“大哥觉得沿着雪峰岭这条路撤离,我们要多久才能撤出五十里?” 淳于莫邪咬紧牙关,别开视线,不肯接她的话来表示抗议。 凌无双秀眉轻皱,声线微沉:“淳于将军没听到本宫的问话吗?” 淳于莫邪一愣,心里的气也窜了上来:“娘娘若是对末将不满,大可以军法伺候。” 凌无双微抿眉,与之对视一眼,淳于莫邪寸步不让的架势大有和她拼命的意思。她的视线极快扫了素月一眼,素月当即会意,身形一闪,已经到了淳于莫邪的面前。淳于莫邪只是一惊的功夫,素月已经在他的身上连点几下,淳于莫邪便动也不能再动,只能恼怒地看着素月直瞪眼。转而又痛心疾首地看向凌无双。若是这会儿放开他,他怕是会以死觐见。 第118章 舍己为国千古罪(上) 在凌无双的主持下,拓跋军队很快撤离。虽说军令不得不从,但拓跋军中对这个一来就让他们打退堂鼓的中原女人却是满怀怨气。本来低迷的军中士气倒是化成了一股戾气。 拓跋军队的撤离是显国军队始料未及的,霍无垢闻报,立刻变了脸色,极快去了皇甫睿渊的营帐。 皇甫睿渊看着急匆匆见礼的霍无垢,眉心几不可见的轻皱了下。 “皇上,无双公主一进城,拓跋军队便拔营撤兵了。”霍无垢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些日子以来,他尽是所向披靡。哪知凌无双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始料未及。 皇甫睿渊高大的身体微微一震,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营帐里片刻的沉静后,霍无垢忍不住问道:“皇上,要不要追?” 皇甫睿渊闻声,这才拉回自己的思绪,冷静地吩咐道:“不要追。” “皇上!若是这会儿不追,等他们撤得远了,我军再想攻进便要舟车劳顿,何不乘胜追击?”霍无垢有些夹着小心的进言。 “哼!”皇甫睿渊冷哼,“若是现在去追,我军必输。” 霍无垢听着他笃定的口气,不禁一惊,“为何?” 皇甫睿渊眼中的锋芒微微敛起,唇角挑起凌厉的弧度:“她那么骄傲的女子,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又怎么会甘心背上如此骂名?” 皇甫睿渊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赞赏,却也有些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就仿佛天生是他的克星。 霍无垢微微愣住,眉心微抿,明显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皇甫睿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霍无垢一眼,便摆摆手:“下去吧。” 霍无垢又打量了皇甫睿渊一眼,猜他是不想听他的劝谏了,才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出了营帐,他才敢轻轻叹了声,视线望着远去,满是忧虑。 片刻的逗留过后,霍无垢才再次抬步,向自己的营帐而去。 霍无垢是军中主帅,营帐离皇甫睿渊的很近。须臾后,他撩开营帐的帘幕,看着大帐中间坐着的人,蓦地顿住脚步,愣了一下,才急急地放下帘子,快步进帐,跪了下去。 “末将见过王爷。”霍无垢对着坐在桌后的忽然来客恭敬地道。 来人一身黑色锦衣,面庞不再是当年的棱角分明,在岁月的磨砺下微微圆和了些,但一双鹰眸的凌厉却绝不亚于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皇甫睿渊。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甫烨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慑力。 “谢王爷。”霍无垢规规矩矩的谢了礼,才起身。 “坐吧。”皇甫烨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才侧头看向已经落座的霍无垢,“你对拓跋忽然撤兵的事情怎么看?” 霍无垢微一迟疑,便听皇甫烨又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王希望你可以直言进谏。” 霍无垢咬咬牙,撩袍跪了下去:“塞外之地荒芜,气候本就不适合我军,如今又天降大雪,我军处境就更加堪忧。” “哦?”皇甫烨欣赏地打量着霍无垢,“本王看将士们的士气不是很高涨吗?” “皇上御驾亲征,扭转败局,将士们的士气自然高涨。可若是放任拓跋军队退出五十里,我军再舟车劳顿地去追,我军不只会疲惫不堪,士气更会低迷。而且,越是往拓跋深处,我军的粮食补给越是难,只怕到时候胜算很低。”霍无垢眼中的忧色渐重,声音越发沉重。 皇甫烨的眸色蓦地一沉,“既然看得如此通透,你可有向皇上进谏?” “末将所看到的都是面上的。皇上向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末将不敢妄下断言。”霍无垢的眸光微敛,语气诚恳。 他虽心中自有见解,到底也知道皇甫睿渊不是个会因为儿女情长,就拿江山去赌的人。今儿他的语气又那般坚决,霍无垢迟疑一番,也就没有说话。说到底,他就是被皇甫睿渊的气势压制惯了,才会在他坚持的情况下,不敢妄自进言。 皇甫烨起身,轻轻一叹,才道:“你太高看他了。他虽不是个会因女色而误国的帝王,可他毕竟是人。他又对凌无双用情至深,必然会影响他的判断。” 霍无垢没有接话,这样的话皇甫烨这个当爹的可以说,他说便是大逆不道。 “无垢,你可愿为显国的基业搏一回?”皇甫烨的声音掷地有声。 霍无垢一怔,眼中随即斗志满溢,抱拳宣誓:“末将愿意。” “纵使本王保不住你,让你背上不守军纪的骂名,你也愿意?”皇甫烨复又问,语气异常严肃,显然不只是试探。 “纵使马革裹尸,末将也愿意。”霍无垢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表决心。 “好。”皇甫烨阔步来到他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赏地看着他:“睿渊身边有你这样的良将,本王就放心了。” 话落,他扶着霍无垢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神色凝重地说:“本王希望你趁夜带病出城,追缴拓跋的军队。” 霍无垢的表情凝重,却并未迟疑:“末将领命。” 皇甫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交托重任时的信任和感激。 绵延的队伍急速踏在空旷的土地上,留下的沉闷脚步声皆踩在淳于莫邪的心头。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脸色较之前更难看了几分。他眼含怨意地扫向一侧马上的凌无双。难道他看错了她? 这时,凌无双积劳成疾的身子在马上不稳的一晃,淳于莫邪眼中的怨意便是一滞。 “主子!”素月低声惊呼,刚想飞身去扶,凌无双已经勉强坐稳,对素月一摆手,道:“本宫没事。” “这般拼命,值得吗?若是显国追上来,你便是拓跋的千古罪人。”拓跋焰烁拧眉盯着她,少有的与她说话这般义正词严。他本不是个啰唆的人,这话他却问了不只一次。与其说他在质疑她,不如说他在质疑自己。这是拓跋上万士兵的命,他不敢赌,任何人都不敢赌,只有凌无双敢。纵使他知道,他们即便坚守阵营,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输。至少那样没人需要担起责任,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凌无双的决定却是她一人的责任。 “皇甫睿渊绝不会下令来追。”凌无双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神并没有她的语气肯定。 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很远,她也怕生了变数。毕竟显国不是只有皇甫睿渊一人。想到这,她不禁微扯唇角,自嘲的苦笑。她利用了皇甫睿渊对她的了解和信任。 骄傲?没错,她曾经的确很骄傲。可是,如今她不得不践踏自己的骄傲,以保住上万士兵的性命。 夜色越发的沉,越是前行,凌无双的心情便越是沉重。 若是能熬过这一夜,他们就安全了。明明她是这样肯定皇甫睿渊的性格,可是她的预感仍旧很差。 素月的神情忽然一闪,看向一旁的凌无双。 凌无双当即敏感地察觉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有铁蹄的声音。”素月在马上一倾身,将唇瓣贴在凌无双的耳边,低声回禀道。 凌无双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青色。 拓跋焰烁察觉到不对,旋即追问:“怎么了?” 凌无双的唇瓣不停的轻颤着,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知道,她要立刻有一个决定,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却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死不要紧,可是这一万多士兵该怎么办? 若是守城阵亡,还可以算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可是她让他们成了逃兵…… 拓跋焰烁从凌无双的神色上已经猜出了端倪,当即也是脸色大变。 莫邪自然也不是傻人,从两人的反应上,不必问,自然也清楚了结果。 他狠狠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溢满了让人害怕的冷芒。 他抬起手,做了个停的动作,后边的大军得令,当即停了下来。 凌无双和拓跋焰烁见他的动作,也拉住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淳于莫邪则翻身下马,跪在凌无双的马前。 拓跋焰烁一皱眉,凌无双却是神色平静。她知道,这会儿无论她再说什么,都给不了莫邪一个交代了。 “请娘娘下令折回,让我军中将士保有最后的尊严。”莫邪的身体跪得直直的,声音里尽是决绝的气息。 凌无双明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莫邪。她却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是她估计错了皇甫睿渊。她轻轻地闭上眼,遮去眼中的痛。 “本王不同意折回。”拓跋焰烁忽然出声。 “王爷!”莫邪一惊,失望地看向拓跋焰烁。 “莫邪将军,如今不是计较对与错的时候。还是先保存实力为重。”拓跋焰烁不急不慢地说。 凌无双闻言也是一惊,转头看向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回视着她的眸子,闪动着精锐的光芒。 “如今我军距离翾国的边疆最近,也只有向那一方行进,才能对显国有威慑的作用。” “万万不可,若是翾国不肯开城,我军岂不是成了笑话?”莫邪当即反对,神色越加沉重。 “有翾国的公主在,怎么可能不开城门?”拓跋焰烁的唇角微扬,看向凌无双,“公主觉得呢?” 凌无双冷眼看着拓跋焰烁,狠狠的咬牙,不待她开口,就听拓跋焰烁接着道:“难不成公主还有别的办法?” “翱王这算盘打得倒是响,如果本宫不答应呢?”凌无双死死盯着他,眼中跳跃着愤怒的小火苗。 第119章 舍己为国千古罪(中) 拓跋焰烁并不如凌无双的剑拔弩张,反倒是轻轻一笑。 “想要保住他们性命的是贵妃娘娘,难不成如今贵妃娘娘打算弃了他们?让他们返回去做一缕为国捐躯的英魂?” “本宫是想保住他们的性命,可是翱王不想。”凌无双压下心底的火气,淡然一笑,翻身下马,将莫邪扶起。 莫邪向旁一侧,躲开她伸来的手。 “莫邪受不起娘娘如此抬爱,还请娘娘下令,让末将去迎敌。” 凌无双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正了正脸色,向前一步,面对着眼前的士兵,忽然高声道:“家中不是独子,没有妻儿的出列。” 凌无双的声音一落下,立刻有传信兵将,将她的问话远远地传了出去。 下一刻,数百名士兵迟疑着出列。 “本宫现在要带着你们杀回去,保护其他人安全撤离,保持我拓跋的实力。你们可愿意为拓跋的将来,为我们的子女过上好日子拼一拼?”凌无双的声音顿了顿,“本宫愿意与你们共存亡。” “公主!”素月大惊,噗通跪了下去,“公主三思啊!” 莫邪一怔,当即道:“娘娘的凤体尊贵,请让末将带兵杀回去。” “大哥,本宫必须与他们共存亡,本宫不能让任何人觉得,本宫遗弃了他们。”凌无双的视线一扫旁边的拓跋焰烁,“他们都是本宫的子民,本宫永远不会拿他们的生命冒险。” 拓跋焰烁的用意,她怎么会不懂? 他们退到翾国的城前,翾国必然不会为了他们大开城门。粮食供给是问题不说,这上万拓跋的士兵会不会忽然夺城就更是问题。 翾国若不开城门,拓跋就必然要与显国在城外厮杀。拓跋将士必然会恨翾国见死不救。拓跋飏和翾国之间也只得明着撕破脸。 这样的道理,将士们想不到,她不信拓跋焰烁想不到。 有此一提,不过是希望她失了拓跋的民心。 拓跋焰烁惊愕地看着凌无双,未想到她会想出如此玉石俱焚的办法。 上万士兵一起迎战,尚且没有胜算,若以数百士兵敌显国军队,只怕必死无疑…… “娘娘,请让末将追随。”淳于莫邪急道。 凌无双看着莫邪,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她太过了解莫邪,让他忍辱偷生,不如为国捐躯。可是,她不想莫邪出事,这样一个英雄应该为国继续效力。 “大哥,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凌无双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都出事了,我和这些将士做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公主!”莫邪刚欲再开口,凌无双蓦地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军令如山。你只要答应本宫,一会儿不要难为那些没有跟来的将士,谁都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 这话虽然会乱了军心,让很多人动摇不来。但凌无双却始终坚持,人心是可以捂暖的。 说着,凌无双对所有将士命令道:“所有将官下马。” 将官们不解地看了看凌无双,随即都下了马。 凌无双这才看向拓跋焰烁:“王爷,无论如何,无双一定会让这些将士们安全离开。” 她眼中坚定不移的神色,让拓跋焰烁汗颜,他的唇瓣微动,一向尖酸刻薄的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凌无双连苛责都不愿再苛责他,收回视线,看向未出列的将士,“撤离的将士就地脱下里衣。” 所有将士闻言哗然,有将领看向莫邪用眼神询问。 莫邪点点头,高声吩咐:“所有人都听娘娘的,快点脱。” 将士们虽觉得这举动荒谬,却还是很快按着凌无双的命令把里衣都脱了下来。 “所有出列的将士,将这些衣物和军中所剩的油都带上,与本宫上马。”凌无双一声令下,第一个翻身上马,扬鞭打马,向来时路奔去。素月随后打马,跟上。 “素月,这次怕是要你和本宫一起死了。”凌无双看向一旁追上来的素月,迎着呼呼风声,大声道。 素月是她的人,翾国的人,她不能当着那些陪她去送死的将士的面让素月留下。 “能追随公主,是素月一生的荣耀。”素月扬起唇角,是凌无双让她的生命变得鲜活。死又何妨?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凌无双对她感激一笑,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身后是跟来将士的滚滚马蹄声。 凌无双策马加鞭,大约跑出了几里路,在素月的示意下,凌无双忽然抬手,命令所有将士停下,随即翻身下马。 她这时才看到,那些出列的将士都一脸坚决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忽然有了信心,或许他们也可以不必死。 “大家把衣物分散开,好好地绑在马的身上。”她说着,自己也动作起来。 将士们虽然懵懵懂懂,但还是按着凌无双的意思做了。 “素月,你去查看下,对方的队伍还有多远。” “是,公主。” 看着素月离开,凌无双才看向那些被绑了衣服的马匹,眼中闪过愧疚。 她在心里对这些马匹轻声道:“对不起,今夜本宫只能先牺牲你们了。要不然想以几百人挡住显国的大军,断然不可能。” 凌无双想起了逍遥和玲珑,它们为了救她和拓跋飏而死。很多时候,畜生比人更有情。 素月很快赶了回来,禀报道:“公主,不出半刻钟,他们就会追上来。” 凌无双点点头,对身后的将士吩咐道:“将带来的油都滴到马背的衣物上。一会儿本宫下令,第一排的将士就点燃马身上的衣物。等到第一排的将士撤开,第二排的将士再点燃衣物放马。你们动作都要快。听到了吗?” “是。”将士们大声领命,忽然看到了希望。 “公主,他们靠近了。”素月从旁提醒。 凌无双点点头,转身看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放马!”凌无双大声命令道。 “是。”将士们得令。第一排的将士飞快的点燃马匹身上的衣物,用力一抡马鞭。第一排的马匹嘶鸣一声,飞奔了出去。随后,第一排的将士们飞快撤开。第二排、第三排以此往后,所有人都没有出一点差错。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若是想活命,只能靠这一拼。 霍无垢身着铠甲,严阵以待地端坐于骏马之上,脸色沉沉。 拓跋的劣势显而易见,为国他决不能让凌无双撤离。 刚刚他派出的探子来报,凌无双已经领着几百人又折了回来。 他很清楚,凌无双是想以卵击石,保全拓跋的实力。而他不知道的是,凌无双在他的探子离开后,下令为马绑上衣物。 忽然,霍无垢的眼前火光一闪。只见,几团火影向他的军队飞速冲了过来。 “将军!”副官惊呼。 “糟糕!”霍无垢懊恼地低呼一声,他太小看凌无双了。 “大家向两旁让开。”霍无垢急忙下令,自己也向一旁躲了去。只是,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队伍又太长,后边的将士根本来不及听到霍无垢的话,就只看到主将向一旁闪去,火团顷刻冲入整齐排列的大军中,将毫无防备的显军撞倒,践踏于马蹄子之下。挨上马匹身上火种的,身上的军服顷刻被点燃,又撞倒旁边的人,一个连上一个,一时间哀嚎声四起,素来军纪甚严的显军顿时乱了。而这一波还没有过去,又一波接一波带火的马匹冲了过来。 “让开!所有人都向两旁让开!”霍无垢一时间红了眼,用力拉着身下受了惊吓的骏马。只是,显军这会儿已经大乱,士兵一个踩踏一个,哪里还听得到命令? “凌无双!” 霍无垢看着哀嚎不断的显国士兵,咬牙念出凌无双的名字。他还曾想,若能活捉凌无双,便饶她一命。如今她居然用计火烧他的军队。他若不报此仇,怎么对得起显国上下,怎么对得起三军将士? 飞奔而来的火马终于不再奔来,显军却乱作一团,哀嚎不断。 “留下三百人在原地救火,其他人跟本将军来。”霍无垢一声令下,扬鞭向凌无双的方向冲去。 凌无双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哀嚎声伴着马蹄声,脸色惨白一片。 今日欠下的,终究是罪孽。 霍无垢在距离凌无双几仗远的地方拉住马的缰绳,狠狠地盯着她。 “凌无双!”他咬牙念着她的名字。 “真是没想到,多年后再见,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凌无双淡淡地笑了,仿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与一个老朋友见面。 “你怎么变得如此心狠手辣!”霍无垢失望的脱口质问。 虽说战争是残酷的,但他无法接受凌无双如此淡然地面对一切。他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就是那年亘城毫无心机,励志要闯荡江湖的侠女。 “若是无双一心向善,霍将军可会放弃我拓跋的一万将士?”凌无双的声音轻轻的,始终不如霍无垢的那般激动。 罪孽,不会因为自责就会被宽恕。 霍无垢被凌无双的问题哽住,她说的没错,不管她是否还是亘城的凌无双,他都不能放过她。 霍无垢缓缓闭上眼,蓦地抬手:“杀!” 凌无双的唇角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她想,她大概逃不过这一劫了…… 第120章 舍己为国千古罪(下) 是夜,拓跋王宫。 纥奚沅紫一袭白衣,坐在无忧楼前的石阶上,背靠着门板。 “飏哥哥,其实我们都只是棋子,是不是?”纥奚沅紫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洁的月亮中一张张亲人的脸孔闪过。 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到虫鸣的声音,无忧楼里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人。没人知道,暗夜里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蒙了雾。拓跋飏忽然有些看不清前边的路,这是他一生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飏哥哥,如果无双公主不能平安地回来,你一定会很伤心吧!” 一滴晶莹的泪从纥奚沅紫的眼角极快的滑落。她不想说指责拓跋飏的话,因为她知道他心里比谁都苦。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拓跋飏的心里装着整个塞外,装了太多的野心,便注定给那个在意的女人的位置很小很小,小到你要小心翼翼的翘起脚跟,勉强站住。 “飏哥哥,我不会再追问姑姑的死。” 纥奚沅紫缓缓起身,步履沉重的向院外走去…… 数日后,天下传言,拓跋凌贵妃为了保护一万士兵撤离,以战马火杀显国的军队。显国将军霍无垢震怒之下,歼灭凌无双等数百人,将其剉骨扬灰,为被烧死的显国将士报仇雪恨。而拓跋的军队成功的退出五十里,显国不敢再轻易追赶,入荒芜之地。 一时间天下沸腾,显国在皇甫睿渊的带领下,向来兵强马壮,蔑视诸国。如今竟败在凌贵妃带领的几百将士的手下,岂不是叹为观止?天下传言四起,竟有人戏言凌无双并非凡人,而是上天派下的天女,保拓跋一方安稳。 原本拓跋民间对凌无双的不善,因此传言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标注。当凌无双的身上最显著的标注不再是中原女人,而是保护拓跋万民的天女,向来无知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相信她的美好了。 是夜,冀安在无忧楼外停下脚步,里边片刻的沉静后,传来沉沉的声音。 “有娘娘的消息吗?”拓跋飏问。 “没有。”冀安的声音闷闷地回。 冀安的声音落下,周遭一片静寂,仿佛他置身于无人之地。但冀安却觉得头顶压着一块大石,随时可能砸下来,砸得他粉身碎骨。这压力来自于里边的王者。 良久后,拓跋飏语气坚决地吩咐:“再找。” 冀安迟疑一瞬,轻声道:“大王,那一代地势平坦,若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娘娘恐怕真的被显军……”冀安的话未完,便被拓跋飏喝断:“再找!” “是。”冀安的神色暗了暗,关切地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无忧楼,又禀报道:“大王,民间已经有人提议帮娘娘建宗祠。我们可需做些什么?” “我们只需推波助澜便可。做多了,只会让人猜忌。”拓跋飏冷静地回。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冀安领命,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无忧楼周遭再次恢复死寂一般的静,拓跋飏坐在暗夜中,目光炯炯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明明漆黑一片,他却觉得那里仿佛是一面铜镜,正映出他狰狞的面孔,以及他前半生的一切。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动摇了。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惊慌。他愣了愣,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再往下想。 相比起无忧楼的静寂,周清漪却奋力地摔了屋里所有的东西。东西落地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刺耳。她向来以温婉示人,如此这般的失态,惊了宫里所有的人。便是墨香,也只是从旁看着,并不敢劝。 周清漪摔累了,跌坐在地。鬓发、衣衫已经凌乱得毫无仪态。她又哭又笑,如痴傻了一般。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公平,这不公平。” 墨香忽然懂了,陪着从旁落泪,劝道:“王后,大王向来寡情,您别难过。” “寡情?”周清漪自嘲一笑,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他对凌无双可不寡情。” 墨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 周清漪向来清明,把事事看得通透。这一次也不例外。整个塞外,特别是拓跋地区,将凌无双奉为神女,是与凌无双的战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能在短期内达到这样的传播效果,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拓跋的王土之上,拓跋飏若是不愿意,谁操纵得了?这是拓跋飏在替凌无双稳固她在塞外的地位,替她收买人心。而凌无双生死未卜,他还是不留余力如此。想来他是坚信她一定活着。得是怎样的情深,才能让拓跋飏如此不理智? 周清漪殚精竭虑多年,最后若是输在纥奚沅紫这样的塞外贵族手里,她还可以骗自己说,中原女人的命运便是如此,将一切赖给命运。可显然不是,凌无双同她一样,来自中原。比起她的大气温婉,与拓跋飏的结发之情,凌无双还未嫁入拓跋,就已经声名狼藉。输在这样的凌无双手里,周清漪岂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比谁都清楚拓跋飏的脾性,他决定的事情必是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边关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天气越发变冷。霍无垢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跪了多久,雨水冲落他战袍上的血,清晰可见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立刻又努力跪直。他望着大营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失。 隐隐约约,他听到大营中有震怒的斥责声。但他知道,任何人为他说情都没有用。 皇帝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若不是王爷拦着,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命跪在这里了。 于情于法,皇甫睿渊都该处死他。从他领军私自出营开始,他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下场。 大营内,皇甫烨怒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脸色铁青。纵使皇甫睿渊已经贵为帝王,皇甫烨身上的霸气却依旧不弱于他。 虽然皇甫睿渊答应了不杀霍无垢。可是如此大的秋雨,不许医治,就那么跪在寒凉的雨里,早晚会要了命。 “皇上如此践踏良将,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皇甫烨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意,声音沉沉地质问道。 “朕只知道,不尊皇命,私自调动兵马,等同谋反。若是以后谁都效仿霍无垢,朕岂不是要随时做好被臣下诛杀的准备?”皇甫睿渊冷冷地笑,此刻已经红了眼。 皇甫烨被噎得一哽,却还是道:“你是恨他违反你的命令,还是恨他杀了凌无双?” 皇甫睿渊的眸色一戾,冷冷地反驳道:“父王若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朕就让位给父王。” 皇甫烨被他的话气得胸口发堵,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苦笑着点点头,他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儿子已经是显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们虽是父子,却先要遵守君臣之礼。 这个孩子太像他,他的决定怕是没人能改变。 皇甫烨艰涩的挪动脚步,皇甫睿渊眸色锐利的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猝然升起怒意。 “父王,你也爱过,为何非要对朕如此狠心?”皇甫睿渊忍不住开口,他曾以为纵使天下人不懂他,父母也会懂他。毕竟父母曾为了厮守,历经磨难,甚至是放弃皇位。 可原来不是,这天下没人懂他。凌无双不懂,父母不懂,没有一个人愿意懂他。 他爱凌无双,就当真罪孽深重吗? 皇甫烨缓缓顿住脚步,却未转身,道:“凌无双已是拓跋飏的妃子。” “皇叔也娶了皇爷爷的皇后。”皇甫睿渊的嘶吼脱口而出:“为何她是别人的妻子,朕就不能娶她?” 皇甫烨蓦地转身,戾了神色,“胡说什么?” 这是皇家的禁忌,即便过了很多年,仍是不能随便提起。 “就算朕不能娶她,让朕看她活着不行吗?父王为何如此铁石心肠,非要置她于死地。”皇甫睿渊双眼泛红,恨意透过水雾迸射而出。 “你恨的是本王啊!”皇甫烨重重地点点头,“那何不拿本王给凌无双抵命?” “呵呵!”皇甫睿渊冷冷地笑,似自嘲。 没人懂他,永远不会有人懂他。 他缓缓转了身,背对着皇甫烨,“父王带霍无垢回亘城去吧。朕不希望再有人对朕的江山指指点点。” 皇甫烨狠狠地闭上眼,遮起眼中无奈的疼。还有什么比亲儿子的恨来得更残忍? 他的唇瓣轻轻的哆嗦着,始终无法成音。一夕间,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仿若已经花白了鬓角。可他并不震惊,他自小也是生于帝王家,他深知帝位可以让亲人离心。站在权利的制高点,注定成为孤家寡人。他令霍无垢出城迎战,也是想为他扫平障碍,前路好走些。 皇甫烨长吁出一口气,掀开帘子,抬步走进雨中。 大帐中,唯留那抹挺得僵直的孤单背影…… 高山环立,山间偶尔几株稀薄的绿色遮不住这片土地的荒凉。 串成了珠子的大雨为原本光秃秃的洞口遮上了雨帘。洞内,偶尔传来隐隐的咳嗽声,闪动着微弱的火光。 快要燃完的火堆旁,凌无双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微微的颤动,娇颜被脏污的血迹染得变了模样。她的身上只着染血的里衣。血迹呈现暗红的颜色,显然已经干涸。而火堆另一侧,一个女子脸上带着薄薄的面纱,咳得身子震动。火光下,她一头银白的发丝,晃动着扎痛人心的光芒。 红颜白发,形单影只,她的身上却不再是那身火红。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泛着冷沉。 终于止住了这恼人的咳嗽,她站起身,走到洞口。 凌无双紧皱的眉心越发纠结,胸口不停地起伏着。蓦地,她睁开眼,眼中满满的皆是恐慌。 站在洞口的幻影没有转身,仍旧静静地看着洞外的大雨。 凌无双急切的巡视着四周,视线最后落在幻影的背影上,她才恍然顿悟,原来自己还活着。 她费力的支撑起身子,哑声问:“婆婆,是你救了我?” 幻影的背影一僵,缓缓地转过身,冷眼看向凌无双。 凌无双对上她不善的眼神时一怔,这眼神是多么熟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努力辨认了良久,唇瓣颤抖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幻影……” 幻影死死地盯着凌无双的脸,眼神复杂,爱恨交错。 “幻影,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凌无双的唇瓣哆嗦得越发厉害,双眼氤氲。与自己的生死相比,她更想知道这个与自己留着同样血液的妹妹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是一夕白发。 凌无双的心头隐隐作痛,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疼惜。 “与你无关。”幻影冷冷地开口,“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 见幻影转身离开,凌无双急得从地上爬起,虚弱的身子一个不稳,又摔了下去。 听到凌无双摔倒的声音,幻影离开的脚步连半点停顿的意思都没有,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凌无双看着空无一人的洞口,冰凉的泪水划过脏污的脸颊。她看得出,幻影恨她,不喜她。可她还是在她生命危机的时候救了她。凌无双忽然恨死了自己,难道她的存在便是对亲人最痛的伤害?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凄婉的哭诉着谁的情殇? 第121章 此生此爱永留痕(上) 比起边关的连日秋雨,亘城此时清风明月,夜静得安逸。只是,这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城池的某一处却是暗殇涌动。 他想给她的永恒誓言还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离开。 一滴滚烫的泪从皇甫睿翀的眼角滚落,滴落在床上的粉娃娃脸上。 睡得本就不安稳的粉娃娃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伤心,皱皱眉毛,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痕儿不哭,痕儿不哭……”皇甫睿翀手忙脚乱地抱起哭泣的粉娃娃,笨拙地哄着。可是,皇甫永痕却哭得声音越发的大,嗓子渐渐沙哑。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周玉致身上披着一件淡灰色的袍子,跑了进来,在床边停下脚步。 “给娘吧。” 皇甫睿翀站起身,将孩子递到周玉致的怀中。 周玉致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拍着孩子,温声哄着。 皇甫睿翀看着孩子的眼神,纠结而痛苦。那是一种无法言说,无能为力的痛。 周玉致哄了好一会儿,痕儿才抽啼着睡了。她放轻动作,将痕儿放在床上,站起身向外室走去。 皇甫睿翀看了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痕儿,才转身也走出内室,在外室的圆桌旁坐下。 周玉致心疼地打量着儿子,叹道:“到底是孽缘啊。” 皇甫睿翀苦涩地笑了笑,才缓缓开口,“娘,我决定带着痕儿离开亘城,去找幻影。” “不行!”周玉致当即否决他的想法,“痕儿才满月,还要吃奶。” “我会想办法的。”皇甫睿翀坚持。 “翀儿,娘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你皇叔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若是都找不到,你带着痕儿亲自去找就能找到了?”周玉致心疼地看着儿子,只是一月多的光景,她的儿子已经天堂地狱走了一遭。 痕儿出生的那一夜,刚刚产子的幻影便消失了。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出现像极了一场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皇甫睿翀这才明白,曾经的伤害一直都横在他们之间。她终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知道,她一直希望可以为他生个儿子。 他为这个孩子取名叫皇甫永痕,只是因为他害怕她就这样消失得没有痕迹。 四十多个日夜,他时常会想质问她,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费了那么多力气收了他的心,最后却弃之不要。他和痕儿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就算皇叔派出所有的兵力去找,也找不到。”皇甫睿翀太了解幻影,了解到才一分别,他就已经面临绝望。 “若是她存心离开,也一样不会见你。别忘了她的身份。”周玉致无奈的叹息一声接一声,谁又明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明知道前边是一条死路,却无力阻止自己的儿子去走。 “娘,在儿子心里,她只有两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妻,痕儿的娘。”皇甫睿翀坚持。若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嗷嗷待哺的痕儿都不能让幻影回归,将不再有人能撼动她的决心。 周玉致除了叹息,心疼,已经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也曾爱过,她能明白皇甫睿翀的感受。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越发的心疼。幽冥教几代教主,哪一代有了好结果? 出于私心,她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蹉跎一生,一辈子迈不过这个坎。 “娘,儿子走了以后,您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皇甫睿翀的眼中有歉疚闪动。于母亲,他是个不孝顺的儿子。于幻影,他是个不合格的夫君。于儿子,他是个没用的父亲,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甚至,不曾让他吃过一口母亲的奶水。 “翀儿啊!”周玉致红了眼圈,“可不可以答应娘,如果当真找不到就放手。” 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说了。她是一个母亲,她没有办法事不关己的感叹情的刻骨铭心。 “娘……”皇甫睿翀涩然的开口,所有话都哽在了嗓子里。 “娘以为这辈子都会清心寡欲,不会再求什么。但是娘现在求你,别用一辈子去做一个不可能的梦。答应娘,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放手。”周玉致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即便让你找到了,她就当真能放弃幽冥教,与你远走高飞?翀儿啊,幽冥教几代人都没做到的,你真忍心逼她?” 皇甫睿翀看着娘亲脸上的泪水,疲惫的容颜,痛苦地闭了闭眼,唇瓣挪动了几下,才挤出声。 “……好。” 他真是不孝,娘亲一生本就凄苦,最后却还要为他这个儿子操心。 周玉致闻言,总算稍稍心安了些。 “早点休息。”周玉致起身,看了眼内室的方向,才向外走去。 幻影离开后,皇甫睿翀坚持把痕儿留在自己的房中。她劝了几次,让他把孩子交给奶娘,他都没答应。这是他和幻影之间唯一的联系,他不想假手于人。 “娘!”皇甫睿翀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出声,跪了下去,“儿子不孝。” 周玉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转身走过来,扶起皇甫睿翀,“起来吧。娘不怪你。娘也希望你可以找回幻影一家团聚。” 周玉致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痛。她不忍再对视儿子痛苦且歉疚的眼,转身向外走去,眼角眉梢的痛意让她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沧桑。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儿子走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荆棘路,又痛一次来得撕心裂肺。 皇甫睿翀目送着母亲离开,眼中的愧疚越发的深重。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责怪过自己没担当。 他没能担当起这个家,没能给自己任何一个在乎的人幸福。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痕儿,过去种种,犹如昨日,一一在眼前浮现。 幻影的离开,其实早有预兆。他却一直自欺欺人,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他对她再好一些,就能抹平她心里的伤,就能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他终于在她离开的噩耗中惊醒…… 他不怪她不告而别,他不质疑她的爱,因为他没有资格…… 翌日,天还没亮,婴孩的哭声响彻靖王府,一声比一声尖利,哭得撕心裂肺。一夜未睡的皇甫睿翀抱着皇甫痕儿,轻轻地晃着,细声软语地哄着,痕儿却丝毫不买账,哭得小脸通红,嗓子嘶哑。皇甫睿翀伸手一探痕儿的脸颊,惊得连忙对门口大喊。 “来人。” 王府中的众人被吵醒,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周玉致和下人一起冲了进来。 “痕儿怎么了?给我看看。”周玉致说着伸手去接痕儿。 “他的脸很烫,不知道是不是发热了。”皇甫睿翀急急地向母亲交代一句,又对冲进来的下人吩咐道:“快去请郎中。” 下人们不敢耽搁,立刻冲出去请郎中。 周玉致接过痕儿,用尽法子哄着,就是没用。 她一边晃着痕儿一边说:“估计是这孩子知道他爹要远行,心里不愿。” 皇甫睿翀看了看已经哭得嗓子沙哑的痕儿,不禁懊恼。 纵使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幻影,但痕儿的健康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幻影留给她的最宝贵的礼物,看到他病了,他比谁都心疼。恨不得这一切罪过都由他来受。 郎中很快赶来,给痕儿喂了药,小家伙才肯安静地睡去。 痕儿一病就是几日,虽然不算什么大病,到底太小,没人敢拿他的生命去冒险。皇甫睿翀就更是紧张得不行,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不睡地守着痕儿。十来日后,小家伙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皇甫睿翀又萌生了出发的念头,周玉致赶紧劝说,让痕儿再缓缓,以免再复发。这样一拖,又是几日光景过去了。 皇甫睿翀本就度日如年,这会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他心疼地抚过痕儿的脸颊,“痕儿,你要壮壮的,我们才能找回娘亲。” 周玉致端着汤水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听到脚步声,皇甫睿翀转头看去,眼中一抹愧疚划过。娘亲好不容易盼得他成亲生子,最后却还是要为他伤心,他自觉不孝。 “娘……”皇甫睿翀才一启齿,后边的话已经无法说出。在这世上,他不只是欠了幻影的,亦欠了娘亲的。 “不必说了,若是你已经决定,娘支持你。”周玉致放下手里的托盘,走到床边坐下,边哄着床上一个人玩耍的痕儿,边说:“喝点汤,今晚好好休息一下,需要带的东西娘会帮你打点。” 心里明明不愿,还要亲自送儿子走,她这个做娘的除了自己心如刀绞,还能如何?难不成拖着儿子的衣摆说,你在幻影和娘之间选一个?就算他选了她这个做娘的,但他一辈子不快乐,她这个做娘的又能痛快到哪里去?倒不如让儿子走得没有后顾之忧,少一份牵挂。 “娘……”皇甫睿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没想到自己说不出口的话,竟是由娘亲代替说了出来,“翀儿不孝。” “娘明白你的心思。”周玉致伸手去拉皇甫睿翀,“娘也希望你能把幻影找回来,一家团聚。” “娘,等找到了幻影,我们全家就一起隐居,不再问世事。”皇甫睿翀眼含泪水,承诺道。 “起来吧。”周玉致刚将他扶起,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两母子互看一眼,门外已经传来了王府下人的声音,“小王爷,有一封您的书信。” “进来吧。”皇甫睿翀边吩咐,边向门口走去。 下人推门走了进来,将蜡封的书信交到皇甫睿翀的手中。 皇甫睿翀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一愣,幻影,是幻影的字迹。他当即急切地拆开信封,里边的内容让他一惊后,神色不禁黯淡。 周玉致见儿子神色不对,走过去。接过信,只见上边写着:凌无双在显国边境的紫月山一代。 幻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有意成全凌无双和皇甫睿翀。她终究不信他心中所爱早已不是凌无双,而是她。 第122章 此生此爱永留痕(中) “翀儿,你怎么打算?”周玉致担忧地问。 皇甫睿翀的神色凝重,“娘,这事千万不要告诉皇婶。” “娘知道了。”周玉致轻叹,儿子的意思她自然明白,谁都明白皇甫睿渊和凌无双不可能了,只有皇甫睿渊一个人还在坚持。若是让他知道凌无双在哪里,定然不顾一切的去找。 “我想即日启程去找无双。既然幻影知道无双的行踪,就必然也在那一带出现过。”皇甫睿翀的眼中闪过希冀,他在心里说:“幻影,等我去找你。此生若是不能再见你,生不如死。” “嗯。”周玉致点点头,复又担心地道:“只是此去边关路途遥远,塞外环境更是恶劣,痕儿怎么受得了?若是像昨夜那般,在王府之内尚且有郎中在,可以随时医治。可若是赶上荒芜之地,你又不会医治,痕儿怎么受得了?” 皇甫睿翀一时间犹豫了,若是痕儿没有之前的重病,他尚且还能坚信他的孩子是坚强的。他正在犹豫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我跟你去。” 两母子一愣,向门口看去,便见许久未见的郁采珍已经走了进来。 “郁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皇甫睿翀问道。 “你看信的时候,我就已经来了。”郁采珍直言不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无双还活着,是幻影救了她。” 两母子互看一眼,皇甫睿翀皱眉问:“郁姑娘这话是何意?” 见他迷茫不懂,郁采珍才恍然大悟,“估摸是靖王爷不希望王妃得知消息伤神,所以才没将边关的消息传回。” “难道边关发生了大变故?”皇甫睿翀立刻会意惊问。 “是。”郁采珍的神色更沉重了些,“霍无垢奉靖王爷的命令,出城追击凌无双撤退的军队。凌无双为保住大部分军力,带少部分士兵以火阵杀得霍无垢的军队措手不及。到底是寡不敌众,最后霍无垢凯旋,称凌无双已经死于战乱。皇上因此震怒,不但重罚了霍无垢,还誓要与拓跋对抗到底。” “皇上这是把这笔账记在了拓跋的头上。”周玉致叹道。他们远在千里之外,谁也不曾想会有这样的变故。 “若不是拓跋飏将自己的女人送上战场,又岂会有如今的悲剧?”皇甫睿翀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无双的个性使然,也怨不得别人。”郁采珍轻叹,公道地说。 皇甫睿翀一时间无言,谁都知道凌无双的性格。为民为国,大义之下,可以忍痛放下任何事。她是个大义的女子,可是她的大义不是为显国。而是势必要与显国争天下的国家。 评价归评价,郁采珍到底还是当凌无双是故友,不希望她有任何的损伤。 郁采珍说:“无双身上的毒已经到了不解不行的地步,我必须同你一起赶去边关,劝小师叔交出忘情水。” “若是你去找皇兄,他岂不是会猜出无双还在世?届时他只怕一定要让无双在他的面前饮下忘情水,彻底的囚禁了无双。”皇甫睿翀顿了顿,眼里一抹哀伤划过,“若是结果如此,只怕无双情愿不要忘情水。” “我知道。可是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郁采珍叹道:“医者父母心,我只想尽我所能医好她,至于情爱缘分的事情,并非我们能左右的,一切皆由天定。” “郁姑娘说得对。”周玉致看向皇甫睿翀,“一切天定,若是他们有缘必定一生痴缠,任谁都无法阻挠。更何况以睿渊的性格,见不到凌无双的尸首,他是断然不会死心的。” 皇甫睿翀点点头,问:“郁姑娘,我们何时可以启程?” “我随时都可以。”郁采珍回。 “那好。我们明日启程。”皇甫睿翀当机立断。 有了郁采珍的陪伴,周玉致再无法阻挠皇甫睿翀带着痕儿离开。再则,有了痕儿,确实更容易让幻影心软。天下的母亲哪里会有不心疼儿子的? 边关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数日,仿佛在为那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事而哀伤。大战那夜留下的血水已经尽数被冲去,却无法冲走被烧焦的野草,被烧死的战马和战死的拓跋士兵。 显国战死的士兵早在那夜就已经被霍无垢带回,只有拓跋的士兵还在暴死荒野,无人敢为这些保卫国家的英雄收尸。 远远的,一串马蹄声渐行渐近。马蹄踏过泥泞的土地,向这仿如乱葬岗之地奔来。一马当先,一高大的男子身上围着黑色的斗篷,雨水正顺着他的鬓发流下。他的眼神阴霾、锐利地直视前方。他的身后远远的是被甩开的显国士兵。 在马蹄险些踏上一具被埋在泥中的尸首时,马上的人一惊,用力一拉马的缰绳,险些直接将他从马上摔下。他飞身而起,一踏马背,随后落于泥泞的大地上。他一掀衣摆,蹲下身,急急地用手去挖埋在土里的尸首。尸首一身拓跋的军装,露出来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很快,尸首被挖出,他急急地将俯卧的尸首翻转过来。那溃烂的恐怖面庞让他的眼神一滞,却随即渗出狂喜。 他喜悦地呢喃:“不是无双,不是无双,真好……” 这时,远处的马队也已经赶到,领头的人赫然便是一身戎装的皇甫烨。 皇甫烨当即翻身下马,快步冲了过去,拉起还跪在地上的皇甫睿渊,痛心疾首地质问:“你要为一个女人做显国的昏君不成?” 皇甫睿渊一连多日派人寻找凌无双,皇甫烨都由着他。皇甫烨自己也爱过,明白这种阴阳相隔的滋味。是以,纵使他怎么对他这个父王冷脸相对,怎么去罚霍无垢,他都去体谅、包容,留下监军。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天还没亮,皇甫睿渊忽然一人骑马出营。他来不及追问缘由,赶紧驱马跟来。看着皇甫睿渊急急地翻过尸体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皇甫睿渊此行是为了亲自来找凌无双。 一国之帝,居然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岂不是愧对万民? “父王,无双托梦给我,她说她很冷,她不想泡在雨水里,她要我来救她。”皇甫睿渊的脸上水迹交错,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无双,你在哪?朕来找你了。”皇甫睿渊抓住皇甫烨的衣袖,哀戚地说:“父王,你说无双是不是想让朕去陪她?” 皇甫烨一震,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当真怕了,怕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疯癫毙命。 “睿渊啊!”皇甫烨痛苦地闭了闭眼,睁开时似下了决心,说:“无双还活着。” 皇甫睿渊眼中的哀戚渐渐变冷,他的声音透过冰凉的雨,低低地传来。 “父王说什么?” 皇甫烨与皇甫睿渊在雨中对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凌无双还活着。无垢本想带她来见你,她执意不肯。她说此生与你已经恩断情绝,让无垢告诉你,她已经不在人世,从此世上再无凌无双这个人。”皇甫烨看着震惊的皇甫睿渊,一字一顿地说。 那沉重的语气,郑重的神情,怕是没人会不相信他的话。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他无非是想断了儿子的念想,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皇甫睿渊踉跄着后退两步,痴痴地笑了。 “这是无双的性格……她从来都是这么绝情……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求朕……” “她心里无你,自是忍心在你心头上动刀子。若是你真心为她,就放她自由吧。”皇甫烨神色沉霾的看着儿子,他不能让这场戏有一点的差错,“你如此为她,她却连一面都不愿见你。她几次三番哪次不是为了拓跋飏想要置你于死地?为国为家,她最后选的人都不会是你,不会是显国。” 皇甫烨的话刺耳,却是别人不敢说的事实。 皇甫睿渊高大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有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去。他一直以为只要凌无双还活着,他的爱就有希望。可是,当有人把实话说出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事实是这般的残忍。 他的眼神渐渐变冷,缓缓地闭上眼,一串水珠被挤落,划破脸上的水迹…… 皇甫烨看着这样的皇甫睿渊,心里纠痛。他到底是个父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盯着他。 皇甫睿渊缓缓抬起头,看着漫天的冰冷雨丝,忽然一声嘶吼。 “啊——” 皇甫烨动了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成拳,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步子。 “凌无双,你在逼朕!逼朕让显国的铁骑踏平拓跋的土地。”皇甫睿渊仰天大吼,寒凉的眼色平静得吓人。他抬起手臂,一抹脸上的水迹,快走几步来到马前,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重重地落在马的身上,已经一马当先的离开。 皇甫烨微微松了口气,走到马前,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幽暗的山洞中,凌无双从噩梦中蓦地惊醒。满额密密麻麻的冷汗,眼中闪动着惊慌失措的情愫。她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拄着地面吃力地坐起,挪到洞壁旁,靠着洞壁支撑虚弱的身体。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昏昏沉沉,时而起来坐一会儿,看着洞外的雨发一会儿呆,吃一点幻影留下的干粮,奈何身子太弱,虚脱得好似被人喂了软骨散,无法离开。经过数日的静养,凌无双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见幻影给她上的金疮药效果甚好。 这些不得不平静的日子,凌无双想了很多事。自从决定和亲,她从来没有如此多的时间去回忆过往点滴。只是,纵使暗夜静寂,她仔细思量,却仍是无法分出个对错。对皇甫睿渊,她曾是满心的愧疚。但,在他派人对她赶尽杀绝的那一刻,她总算是得以安慰。至少他们之间不再有感情的牵绊。 每每忆起那夜的尸骸遍野,忆起素月为救她身负重伤,以及那些死在战场上的英魂,她都不禁心酸。 战争,无止境的战争到底何时能结束?她已不是天真的女孩,她知道乱世之中,战争从来都是不可避免的。她只盼望这场战争可以快些结束。只是,最后谁会称霸天下?谁会埋骨她乡? 深山密林,崎岖的泥泞小路上,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穿蓑衣,头上戴着斗笠,动作轻快地疾步走在勉强容一人走过的小道上,却能片叶不沾身。 不远处的密林忽然传来响动,草木微微晃动。虽是微乎其微的响动,还是被冷君翱察觉。他脚步微滞,耳朵微动,仔细聆听。响动声却在这时停止,冷君翱再次恢复急行的脚步,响动却忽然再次响起,竟是比之前更大了些。冷君翱视线凌厉地扫向响动的密林,忽然飞身而起,踏草而过,刚刚隐约看到茂密的高草中有一抹白色,那抹白色便忽然窜起。 冷君翱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刚欲迎战,却因那一头白发硬生生地收住了动作。他这一迟疑,来人一愣过后,一掌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呃……”冷君翱被打得从草上跌落,唇角有血丝涌出。随即,又是嘭的一声,刚刚袭击他的人已经跌落回草丛中。 “幻影!”冷君翱惊呼,捂着胸口窜起,扒开草丛寻了过去。 幻影一口鲜血喷在旁边的绿草上,立刻被雨水冲刷得滴落在土壤里,染红了一方土地。幻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已经办不到。 “滚……给我滚……”她一身黑衣被雨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身形。满头白发披散,将苍白的脸孔遮去一半。 冷君翱拨开最后一缕草,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他的心一下子揪起,狠狠地疼了起来。他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想去扶她。 “滚……不要碰我……”幻影的视线阴霾地扫向冷君翱,透着凌厉的杀气。 冷君翱相信,若是这会儿的幻影没有受伤,以她的功力她随时能一掌毙命他。 他顾不上她的抵触,急切地问:“幻影,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要碰我……”幻影欲挣扎,却因此耗尽力气,跌回冷君翱的怀中。 雨越下越大,冷君翱见此情形,只能道:“幻影姑娘,得罪了。”话落,他抱起她向草丛外走去。来时他看到有一处山洞可以避雨。 动作间,胸口的伤被扯动,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咬牙忍着疼痛,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 他怀中的幻影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纠结的面容。 第123章 此生此爱永留痕(下) “你若是多管闲事,我便杀了你。”她咬狠每一个字,却奈何声音微弱得就要淹没在雨声中。 冷君翱的动作微滞,随即再次抬步,苦笑着说:“你这姑娘,怎么总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不信她会杀他,在他心里,她再凶,到底心是善良的。 幻影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在这样阴冷的雨天尤其的寒人。 冷君翱唇角的笑意微顿,又再次散开。 “好好好,我信你会杀我。不过能死在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手里,我死得也不亏。” 幻影的眼神微滞,眼中的冷意如冰面一般竟是缓缓地化开。 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好听的话,好听得她想再听一次。她的唇瓣动了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样的软话。 冷君翱低头看向她,唇角的笑温暖了这个湿冷的雨天。 无忧楼前,一片花木已经长得极为茂密,万绿丛中一朵白色的花开得正盛,被豆大的雨滴频频打得被迫低下头去,立刻便又弹起。 拓跋飏一身龙袍,从下朝开始便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那朵不屈的花朵,脑中不可抑制的闪过凌无双的面容。 凌无双,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大王,要不要找些东西为花木挡挡雨?”身后有宫人察言观色地问。 拓跋飏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不必了。” 说话的宫人讨了个没趣,却在心里认定凌无双在拓跋飏的心里并无地位。谁都知道无忧楼前的花木都是凌无双花了很多心血培植出来的。如今凌无双离开了,拓跋飏看着娇弱的花朵如此被大雨吹残,却不愿做一点保护措施。可见他有多不在意凌无双。只是,他哪里知道拓跋飏心里的真实想法? 拓跋飏坚信,这花朵同凌无双一样坚韧。看着它,他仿佛看到了凌无双在命运中挣扎的坚强。她是那样美好,美好得让他此生再难忘记。 他自认是个绝情的人,对她更不用说。可是,为何如此决绝的他,这会儿心会如此痛? 若是这会儿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定然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在知道她曾委身于皇甫睿渊之后,他曾以为他们已是无话可说。后来,她又执意离开,他便认为她对他也无话可说。他们之间已经只剩下了家国大业,再无儿女私情。可是,原来他还有这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她。 一串脚步声响起,冀安急急赶来。在拓跋飏的身侧停下脚步。不待他开口,拓跋飏已经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冀安急促的神色一滞,回道:“还没找到。” 拓跋飏的眼底有一抹失望之色划过,却快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情愫。 冀安顾不上拓跋飏的情绪,禀报道:“大王,前线军情告急。显帝恐怕要强攻我军城池。” 拓跋飏一惊,看向冀安,“当真?” 冀安点点头,回道:“是。显帝已经集结大军,亲自带兵出征。” 这样的情形是所有人未曾预料到的,凌无双以命一搏,换取大军安全撤出五十里。很显然,这个时候显国军队若是再追击,胜算并不大。而且塞外之地,天地空旷,中原军队越是深入塞外的土地,供给越难。若是没有粮草供给,便只能全军覆没。 “既然显帝卖我们这么大的人情,孤王岂有不买的道理?”拓跋飏的唇角一寸一寸地扬起,眼中的冷意渐渐地冻结成冰。 “显国的军队强大,如今又士气高涨,想打赢这一仗只怕并非易事。”冀安担忧地说:“除非,联系清……” 冀安的话还未说完,便因为拓跋飏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你尽可放心,翱王定然不会与显国军队硬碰硬。”拓跋飏语气肯定地说。凌无双用命换来的局面,拓跋焰烁定然不会罔顾。有他在战场,他并不担心战场的局面。两人之间虽然有猜忌之处,却也有共同的志向,那就是让拓跋的子民迈上中原的土地。 拓跋飏既然如此放心,冀安自然不好再多说。 “下去吧。”拓跋飏对冀安一摆手。 “是。”冀安领命退了下去。心里却存着诸多疑虑,若是翱王不跟显国硬碰硬,是否还准备再次撤退?凌无双命拓跋军队撤退的事情未引起民怨是拓跋飏派人刻意引导所致。要知道塞外人向来骁勇善战,情愿战死,也不愿意做孬种。若是拓跋焰烁再撤,只怕拓跋会人心不齐了。 拓跋飏又在雨中站了良久,才缓缓转身,向院门口走去。眼中的神色远比这秋雨更加阴冷。 周清漪站在宫殿门口,看着雨幕,唇角渐渐地弯起。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阴冷阴冷地。 “主子,您在门口站一上午了,这是在看什么?”墨香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只见雨中朦胧的景色,不见任何特别之处,便迷茫地问。 “大王快来了。”周清漪肯定地说,唇角的笑意又灿烂了些。 墨香一愣,不解周清漪为何如此肯定。从周清漪出冷宫那日来了一次以后,她就没见拓跋飏再来看过周清漪。而周清漪在那次大哭大闹后,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激进,也不见她再去找拓跋飏,每日便望着门口,好似在等什么,期待着什么。墨香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这才知道原来是在等拓跋飏。 墨香不禁担忧地看着周清漪,以为她是因为太过思念拓跋飏,有了臆想。 “主子……”墨香刚要开口劝,就见雨幕中有一行人闯入,而走在最前头的人正是拓跋飏。她惊讶地看向周清漪,惊问:“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周清漪未答,唇畔的笑意更美了些,定定地看着拓跋飏走近。 拓跋飏在屋檐下停了脚步,握住周清漪的手,柔声说:“这么凉。” 墨香见状,赶忙说:“主子日盼夜盼大王来,每天都这么等着。” 拓跋飏的视线淡淡地扫向墨香,明明眼神很温淡,却还是吓得墨香一哆嗦。她这种莫名的惧意是从心底发出的。她赶忙低下头去,拓跋飏也收回视线,看向周清漪。 “是孤王的错。让王后苦等了。”拓跋飏的声音温柔得就要沁出水来,说着,他拉着周清漪向屋里走去。 墨香不禁又哆嗦了下,她不知道是因为天真的太冷,还是拓跋飏的温柔太过吓人。倒是周清漪,唇角始终含着笑,对于拓跋飏的表现,丝毫没有半点的惊讶之意,反倒是很享受似的。 “漪儿不苦,大王只要相信,漪儿的心是跟大王在一起的,漪儿就满足了。”周清漪拉着拓跋飏走进内室,在软榻上坐下,“漪儿昨日已经飞鸽传书给哥哥,希望他能够归顺大王,这塞外是大王的天下,漪儿又是大王的王后,便等于是哥哥的家,哥哥理应为大王效力。” 周清漪楚楚可怜地看向拓跋飏,“大王不会怪臣妾擅作主张吧?” “怎么会呢?”拓跋飏淡淡一笑,用力握了握周清漪的手,“还是王后最了解孤王。孤王真是欣慰。” “漪儿与大王是结发夫妻,就算是读不懂大王的心,也理应明白以大王为天的道理。”周清漪望着拓跋飏的双眸透着绵绵情意,仿若这是一场真情告白。只是,这里边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自己只怕也分不清。 这个英明神武的男人,她从大婚那一日就爱上了。可是这无情动荡的时局却磨灭了她的情爱。若不是周景澜还有用处,她亦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拓跋飏的手落在周清漪的肩膀上,感叹道:“孤王自是懂你对孤王的心,若是孤王能入主中原,定然会帮你哥哥恢复帝位。一家人到底是比外人亲近。” “谢大王。”周清漪说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拓跋飏拉住,“两夫妻无需多礼。” 周清漪的双眼微微泛了红,含泪望着拓跋飏,唇瓣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话,她不只听过这一次,却每次感受都不同。特别是这一次,她的心情尤其复杂。夫妻夫妻,他们之间到底还有多少夫妻情分在? 她缓缓地靠入他的怀中,柔声说:“大王今晚留在漪儿这吧。漪儿怕冷。” 拓跋飏抱住周清漪,视线含了两道锋芒的直视前方,嘴上说:“好,孤王留下陪你。”心里想的却是:“皇甫睿渊,孤王定要趁着这次机会,重创显国。”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对皇甫睿渊的恨,已经多了一分复杂。他知道,这分复杂源之于凌无双…… 不深的山洞中火光闪烁,微弱的暖意却不敌洞外的寒意。 冷君翱背对着洞口,怀里抱着已经陷入混沌中的幻影。这会儿幻影只着了中衣,黑色的外衣被架在火堆旁烘烤着。 “冷……冷……”幻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不停的呢喃。 冷君翱只好又收紧了些怀抱,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中。他低头看着怀中红颜白发的女子,心尖不禁一疼,缓缓抬起手,抚过她如雪的发丝。 她曾经多么强势的女子,如今她却变得这般模样。柔弱得把她抱在怀中,都怕折断了她。 她的脉象很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般。若非刚刚他将自己的真气输给她,她只怕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尽力靠近火堆,可是她还在瑟瑟发抖。 “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又伤害你了?”冷君翱轻轻的呢喃。 那日大雨中,她的墨发变白的情景,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在他的脑中。每每想起,他的心都会跟着疼一下。 幻影本就微弱的声音,最后已经变成了呢喃。微弱得仿佛含在口中,最后一点点消失不见。 冷君翱一惊,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脉象。她原本微微颤抖的身子,这会儿竟是一动不动,越发僵硬。 冷君翱不敢怠慢,赶紧扶起幻影,将右手掌心按在她的背上,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以护住她的心脉。随着真气的输出,冷君翱的脸色越发难看,渐渐一片惨白,唇角缓缓渗出了血水。 他原本就被幻影一掌打出了内伤,之前又已经运功救她一次。这会儿他已是力不从心,却还在硬撑,按在她背上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跳。 幻影一声轻哼,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冷君翱却是一口鲜血呕了出去。 他一边抬起衣袖在唇边随便擦了下,一边抱住倒下的她。再次探上她的脉搏。在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动的一瞬间,他还残留着血迹的唇角不禁上扬,喜悦不已。只是,她的脉搏依旧微弱,这样下去就算他的内力耗尽而死,只怕也不可能保住她。他一定要想办法带她离开这里,去找郎中医治。 他转头看了看外边下个不停的雨,收回视线再次落在幻影的脸上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他放轻动作,将她放在地上,扯过她的外衣,帮她穿上身。又拿过一旁的蓑衣裹住她,再为她戴上斗笠,这才去抱她。 起身时,冷君翱明显的力不从心,险些又把幻影丢回地上,幸好他咬牙抱住她,才没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站直身体,他喘了口气,才抱着她向洞外走去。 出了山洞,幻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淋不到寒冷的雨。冷君翱的衣衫却很快被淋透。没有了内力的他,身体尤为惧寒,唇瓣清白,身体微微寒蝉。可是,这都不能阻碍他的脚步。因为他要带她尽快去找郎中,他不想她出事…… 第124章 明君霸主谁情深(上) 拓跋焰烁果真如拓跋飏所料,并没有与显国军队硬碰硬,显国刚一有异动,拓跋军队就再次撤退。莫邪并没有再如上次一样反对。上一场战事的惨烈,让莫邪终于看清了凌无双的选择是对的。与显国硬碰硬,不说战略,只说军事实力上,他们就已经输了一大截。唯有不停的撤退,牵扯显国的精力,才是上策。而越是深入塞外,显国的供给越会不足。这样耗下去,显国会不战而败。所以,皇甫睿渊才会发狠,想要速战速决。 拓跋军队一路退,显国的军队就一路追。拓跋的民心因此涣散,显国民间雀跃,一心等着拓跋飏向显国称臣。可是,显国的军中将领却不这般认为。谁都明白塞外荒芜之地,即便现在占了,日后也不好守住。只是,皇甫睿渊往日建立的威信在那,一时间根本没人敢说。时不时地便有人向皇甫烨进言,皇甫烨却淡定的回复来进言的人,“皇上才是显国唯一的君王,本王纵使是他的父亲,亦是臣子。” 这下来进言的人心里更没底了,一时间谣言四起,称皇甫睿渊为了一个女人置军中将士的生死于不顾。一向英明的皇甫睿渊就仿佛听不到这些流言似的,便连皇甫烨也对流言置之不理。 在这样的形势下,皇甫睿渊又推进了五十里。这一日,中军营帐中,皇甫睿渊双目含着锋芒地盯着桌上的地形图。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撩起,皇甫烨从外走了进来。 皇甫睿渊听到声音,见是皇甫烨来了,便走到椅子边坐下。 皇甫烨跟过去坐下,问:“有决定了?” 皇甫睿渊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父王了。” 这些日子军中的情况,他不是不知。只是,即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否则,又如何能骗过拓跋飏? “为人父,为人臣,理应如此。”皇甫烨看着神色冷峻的儿子,不禁欣慰。皇甫睿渊到底没让他失望,没让皇甫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父王为何笃信朕?”皇甫睿渊的神色平静,却带着一股子帝王的威严。 皇甫烨能在不问一句话的情况下,如此信任他,是他没有想到的。大概在那个雨夜,他扬言要踏平拓跋的时候,就没人信任他了。不想,皇甫烨竟是能抗下所有的进言,支持他一路追赶拓跋军队。 皇甫烨因皇甫睿渊的神色愣了下,这样的皇甫睿渊让他更加认清了一个事实,纵使这是他血脉相亲的儿子,他到底是显国的皇帝,君臣自古有别。 “皇上是显国的君王,臣的亲子,若是臣不能信皇上,还能信谁?”皇甫烨回得淡然,却一口一个“臣”。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的内心却是欣慰。纵使他回归田野,却依然希望显国可以壮大。适逢乱世,就算显国不兴刀兵,却依然避免不了战祸。 “父王无需如此客套。若非这次父王点醒朕,朕只怕还在犯糊涂。”皇甫睿渊的语气诚恳。 “嗯。”皇甫烨点点头,不再多做推拒。再多言,就真的是两家人了。 “只怕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劳烦父王亲自出马。”皇甫睿渊微一思量,“只怕这事不好办。” 皇甫烨点点头,回道:“皇上请说。” “尽快找一批显国的子民过来,筑墙修城。但不能强制,若谁自愿来此,日后这里的田地,不但平分给这些人,朝廷还会出钱帮他们耕作。”皇甫睿渊简单地将自己的意思说出。 “这点子真是妙。”皇甫烨不禁赞叹。这辈子能让他折服的人很少,这会儿他竟是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折服感。在世人都认为皇甫睿渊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时,他却谋划出了如此大事。 若是这百里土地能种出庄稼来充盈国库,显国再有灾害时,显国的子民也不需要挨饿了,更不用害怕征战时的粮草短缺。 “这事听起来妙,只怕百姓很少有人愿意来开荒地。再者,边关战事吃紧,很可能城墙未建好,拓跋的军队已经攻了过来。”皇甫睿渊淡定地分析。 拓跋飏是个难对付的敌人,他从来都知道。是以,他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的轻敌? “找百姓来开荒一事就交给臣吧。”皇甫烨自是知道难度,但他有办成的信心。 “父王无需自称臣,朕能信任的人便只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了。”皇甫睿渊的语气略见缓和,却还是透着疏离。这冷漠不是从心底发出的,却是从骨子里自然散出的。 皇甫烨微微愣了下,在心里微叹,面上却只能点头。收起思绪,问道:“皇上打算何时回朝?”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甫睿渊已经离开太久,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朕明日就会启程,父王也该回去看看娘亲了。”皇甫睿渊的眼神一暗,又不禁想起了凌无双。 “那这边?”皇甫烨试探着问。 “就交给无垢吧。”皇甫睿渊未加犹豫地回。显然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安排。 皇甫烨微微一惊,却不禁失笑。到底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些让他落下骂名的事,都不过是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戏,骗了天下人的眼睛。便是他,也一心以为是自己点醒了皇甫睿渊。 失去凌无双,皇甫睿渊固然痛,但这痛却不足以让他做个昏君。 数日过去,显国的军队始终按兵不动,消息很快传开。 拓跋焰烁拧眉坐在中军大帐中,神色异常的阴霾。莫邪坐在他的下手边,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皇甫睿渊至今按兵不动,这事定然有诈。” “本王也知有诈。”拓跋焰烁看向莫邪,“依莫邪将军看,我们该如何?” 莫邪的神色一沉,“若是攻,只怕皇甫睿渊此番就是想请君入瓮。” “若是退,只怕皇甫睿渊不追。”拓跋焰烁接过他的话,神色较之刚刚更为难看了些。退到了这份上,怎么自处都难。 “不如当初直接与皇甫睿渊拼了。”淳于莫邪怒道。 “若是当初便和皇甫睿渊拼了,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拓跋焰烁微叹,“好歹我们现在保住了实力,日后到底是战是和,只要拓跋的实力还在,皇甫睿渊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是。”莫邪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 拓跋焰烁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他这是想起了凌无双。 “我总觉得凌无双没那么容易死。”拓跋焰烁玩味的笑笑,“凌无双好歹跟霍无垢一场朋友,霍无垢那小子怎么忍心让她暴死荒野呢?那附近又没有悬崖河流,自是不存在找不到尸体一说。除非,凌无双根本没死。” 淳于莫邪一惊,道:“难道凌无双在皇甫睿渊的手里?他这番安排就是为了引我们中计?” “不无可能。倒也称不上中计。若是我们不动,与皇甫睿渊硬拼,一样没有胜算。退这一步,双方都保存了实力,倒也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皇甫睿渊会怎么做。”拓跋焰烁的神色凝重,皇甫睿渊这个敌人太强大,让他不敢轻易地下结论。之前他还可以赌他对凌无双的感情,如今便是这一点,他也不敢赌了。纵使皇甫睿渊是真的爱惨了凌无双,但显然这爱并不能影响他称霸天下的决心。 他忽然失笑,倒也是,得了天下,什么女人没有?更何况凌无双要的就是保翾国安稳,若是皇甫睿渊能办到,凌无双本就对皇甫睿渊有情,又有何不愿? “王爷笑什么?”淳于莫邪不解地盯着他,反问。 “本王在想,翾国这位公主倒是真没白养。不只是可以跟拓跋议和,更可以牵制皇甫睿渊。”拓跋焰烁的语气带了几分嘲笑。 “末将可不这么认为,翾帝也绝非简单的人物。”淳于莫邪不赞同地说。 “你说的对,没准翾帝这会儿就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呢。”拓跋焰烁自然知道凌灏离也不是善类,刚刚那话亦是一半玩笑一半真。纵使凌无双阻止不了几个男人称霸天下的野心,却绝对能起到一定的钳制作用。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淳于莫邪的心里窝着一口气,他真恨不得直接领军杀回去。 “静观其变,派人通知大王,等大王的指示。”拓跋焰烁回。 这件事情如今进退两难,若是不通知拓跋飏,只怕又要被他这个侄子猜忌了。 淳于莫邪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言,毕竟如今的局面莫测。没人知道眼下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必然要请示拓跋飏。 拓跋飏很快收到拓跋焰烁传来的消息,他不禁冷笑,这样的时局就算是他,也是万万没有算到的。 他收到消息,这后宫另一位关心前朝局势的人,自是也收到了消息。 不同于他的为难,周清漪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却是缓缓地扬起唇角,笑得甚为愉悦。 墨香不解地问:“主子在笑什么?” 在她看来,这会儿拓跋军队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周皇子定然也不会愿意再出兵与拓跋合作,那王后的如意算盘岂不是打不响了? “大王的情况越难,才会越需要我和哥哥。”周清漪唇畔的笑意更灿烂了些。 “只怕鲜于那边见大王危难,会顺势倒向显帝那边。”墨香担忧的猜测道。 周清漪摇摇头,肯定地说:“就算鲜于会有此意,哥哥也很清楚,我这个妹妹才是能真心帮他复国的人。他定会想办法站在拓跋这边。况且哥哥手里的兵马已经囤积在边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那个君还是想把江山交到他人手里的君,哥哥又怎么会甘心听命行事?” “主子英明。”墨香赶忙附和道。她不懂政事,但听周清漪的语气肯定,心里也有了底气。 “走吧。我们也是时候去见见大王了。”周清漪说着,向门外走去。 她今儿的心情格外好,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时,竟好像看出了屡屡的光线,感受到了丝丝的暖意。 凌无双终于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可以盖住她的光芒。 经过数日的休养,凌无双的身体终于渐渐地恢复了力气。可以站起来行走几步,却因为躺得日子太久,走得有些不太灵活。 她所处之地放眼望去,山脉连绵,显然已经离那一日的战场极远。但到底身处何方,她并不知晓。 她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山脉,以她的体力,怕是想爬过这座山都已经是难事。可是,不管多难,她都要试一试。她身上的情蛊之毒已深,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结束在这山洞中。那样就辜负了幻影的舍命相救。而且,她也急着走出深山,想知道战事如何,那日她拼命保下的拓跋将士是否已经安全撤离。她以前便不敢轻视皇甫睿渊,发生追赶那一役后,她更是为那些好不容易撤离的将士捏一把汗。 她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跋涉地爬上山顶时,腿已经酸疼得发软。她仍旧不想耽搁,用手扶着山壁,试探着向山下而去。她不知道还要翻越多少高山,但她一定不会认输。她咬牙硬撑,纵使性情韧性十足,奈何大伤初愈,身体不争气,脚下却一滑,失足向山下滚去。凌无双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伸手在山壁上乱抓,想要抓牢一处,拉住急速滚落的身体。若是摔倒谷底,她非命丧黄泉不可。她到底是命不该绝,眼看就要摔到底了,她一把抓住一根两指宽的树枝,终于稳住了下滑的身体。 凌无双心有余悸的吁出一口气,已经顾不上身上被撞的伤,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还不待她多喘一口气,树枝因为承受不住她的体重,根部被拉断,凌无双再次向山下掉去。这次虽不算太高,不足以致命,也摔得凌无双全身散了架子。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动,眼睛倒是向四周看去观察环境。这一处山谷封闭,没有任何的出口,只能靠翻越高山去到别的地方。猛地,凌无双一惊,就在她的侧后方开着一大片紫色的花。花朵呈现长长的刷子形。这隐蔽的的秃山群居然有这样一处奇观。凌无双吃力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花海旁,蹲下身仔细辨认了一下叶片和花朵,不禁更为吃惊。这是铜草花,她在书上看到过。铜草花大片开放的地方必有铜矿。铜矿向来宝贵,若是拓跋能得此矿,对拓跋经济的发展必然大有帮助。如果自身富有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再靠打仗去抢别人的了?纵使她明白,男人们的野心很难终止,但她仍旧寄予希望,希望和平盛世,几国经济互通的局面快些来临。 周清漪在无忧楼门前停下脚步,视线骄傲地一扫周遭的景色,最终视线落在门前那朵白色的花朵上。她轻蔑地笑笑,一挑眼角,仿佛在向何人宣布着胜利。 末了,她对墨香吩咐道:“墨香,你在门口等本宫。” 墨香惊讶地看着周清漪,压低声音,问:“主子,您要进去?” 周清漪的眼色一寒,她很反感墨香刚刚的话。她为什么不能进去?她才是拓跋的王后,这些年来,她小心谨慎,一心为拓跋,为何只有她凌无双才能享受特权。 第125章 明君霸主谁情深(中) 墨香被吓得禁了声,从凌无双入宫开始,周清漪日复一日的改变,她都看在眼中,原本不觉怎样,这会儿竟是觉得如此心惊。 周清漪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一片花木上,那一片绿色中唯一的一朵花,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墨香,本宫看这朵花不错,你去摘了,插在本宫宫里的花瓶中。”周清漪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无忧楼内的人听到。她为的也是要他听到。她倒是想看看,凌无双到底有多重要。 “……是。”墨香迟疑着领命,向花圃走去。 花圃前,墨香刚要伸手去摘,无忧楼紧闭的楼门忽然嘭的一声被人推开。 墨香一惊,便要收回手。 周清漪看着从门里走出的拓跋飏,唇角还未扯起,便见拓跋飏一抬手臂,对着墨香的方向就飞出了一颗玉珠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墨香的膝盖上。 墨香极为凄惨的一声尖叫,已经跌跪在花圃前。 周清漪惊得转头看去,脸色顿时一片青白,难看得没有半点血色。她以为没有了凌无双,他们已经是一条战线,他也只能与她一条战线。不曾想他之前对她百般讨好,如今却为了一朵花下了她的面子。她知道这片花圃是凌无双悉心栽培而成。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这一朵花还要比与她皇兄合作重要? 她收回视线,看向一脸严峻之色的拓跋飏,唇畔微微颤抖着。 拓跋飏与她对视着,缓缓开口,说:“王后宫中珍宝无数,何必跟一朵花较劲,损了自己的身份。” “臣妾见这花美得不似凡间之物,便想沾沾仙气。不想臣妾与大王之间到底是不能所有东西都共同分享。”周清漪缓缓欠身,“臣妾知罪了。” “王后与孤王同心,孤王自是记在心里。”拓跋飏向前一步,伸手将周清漪扶起,“不知王后今日来找孤王,所谓何事?” 周清漪站起身,心里这口气还卡着,事也只能这么了了。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周国的希望。纵使他现在用得到她,她却不能失了他。这个台阶,她必须下。 “臣妾已经收到哥哥的回信,他近日将会出兵,从另一侧偷袭显国的军队。”她唇角那抹原本僵住的弧度缓缓弯起,笑得极为灿烂,仿若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 还跪在花圃边的墨香疼得冷汗淋漓,看着不远处那状似恩爱的一对人,却不敢出声。而两人似乎也忽略了墨香的存在。 “好。”拓跋飏揽住周清漪的腰身,“也到了午膳时辰了,王后和孤王一起用膳可好?” “臣妾求之不得。”周清漪淡淡一笑,温柔地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经向院外走去。 周清漪的视线微侧,看向无忧楼的大门,却是咬咬牙,吞下了口中的话,心里的想法。这无忧楼,早晚有一天,她一定要进去。而墨香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恍惚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离开,再也坚持不住那股疼意,直接晕死过去。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透着无尽的悲伤和痛苦。她从小便跟在周清漪的身边,来了拓跋后,更是相依为命,她以为她们早已经视彼此为亲人。可是,今日她才明白,她到底还是个奴才,一个主子随时可以牺牲的奴才。 皇甫睿翀和郁采珍日夜赶路,终于抵达了边疆。只是,两人未曾想到接见两人的竟是霍无垢。 霍无垢将两大一小请入自己的营帐,让两人坐下后,才问道:“你们俩怎么会跑来了战场?” “我来找无双。”皇甫睿翀回话时,视线始终定定地看着霍无垢。既然那一日是霍无垢领军去追的,就定然最清楚幻影是怎么救走凌无双的。 霍无垢知道他和幻影的关系,自是没必要隐瞒,反问道:“你见过幻影了?” “没有。我收到了她的书信,她让我来找无双。”皇甫睿翀回。 “那日凌无双为救拓跋的军队,以火马伤我军中数百将士。我本想生擒她,交由皇上处理,不想她拼死反抗。就在她重伤之际,幻影忽然出现,救走了她。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追出,夜里又比较黑,别的将士并不知情,都以为凌无双是真的战死了。为了不让您和皇上之间的兄弟之情受到影响,王爷让我隐瞒了幻影姑娘出现过的事情。”霍无垢将那日的事情简略地叙述了一遍,担忧地看着皇甫睿翀。 皇甫睿翀看出他的为难,直接道:“霍兄有话不妨直言。” “幻影姑娘的武功好似大不如前。”霍无垢道。 “难道她受伤了?”皇甫睿翀一惊,他自是知道若是平日,以霍无垢的功力是动不了幻影的。 “应该是受过什么重创。”霍无垢点点头,“不过,她还是拼死救走了无双姑娘。” “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才行。”皇甫睿翀急得不行。霍无垢能这般说,就证明幻影的情形一定很差。 “你们临行前,有一人我想交给你们。相信她也想跟你们同行。”霍无垢又道。 “谁?”皇甫睿翀不解地问。 “素月。”霍无垢沉重地吐出两个字。 “她怎么会在显国军中?”皇甫睿翀惊问。 “那夜我见她重伤,就把她带了回来。本来是想交给皇上的,后来王爷不允,担心无双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走漏,便让我将她看好,等伤好了,再放她离开。” “皇叔真是用心良苦。”皇甫睿翀不禁感叹。 若非素月是凌无双的贴身婢女,皇甫烨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如此为的便是皇甫睿渊。 情爱的事情,皇甫烨这个过来人比谁看得都清楚。 霍无垢轻叹,道:“皇上也是一代明君。” 那夜,他是真的以为皇甫睿渊为了凌无双要杀他,如今他才明白,皇甫睿渊的高深莫测没有几个人能看清。 皇甫睿翀赞同地点点头,看向郁采珍,“郁姑娘,你是与我继续同行,还是折返去找皇兄?” “我准备折返去找小师叔,若是再不拿到忘情水,只怕无双的毒再无人能解。”郁采珍担忧地看了看床上熟睡的痕儿,“只是边疆环境恶劣,痕儿该如何是好?” “我可以去最近的城池找两个奶妈过来,让她们照看着痕儿。”霍无垢接言。 “这样也好,免得痕儿再在路上吃苦。”郁采珍赞同地说道。 “那就麻烦霍兄了。等奶妈一来,我便带着素月去找无双。” 几人一番商定后,郁采珍在军营中住了一晚后离开,向显国都城而去。皇甫睿翀便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素月所住的营帐。 侍卫掀开营帐的帐帘,皇甫睿翀进门时,素月正坐在床边,擦拭着宝剑,眼中放着狠光。皇甫睿翀不禁皱了皱眉,纵使他也怜她是凌无双的贴身婢女,但显国不欠她什么,救她一命,又允她自由,她自然不该这般神情。 素月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时,眼中的狠光已经收起。 “没想到王爷也来了边疆。”素月的声音冰冷寒凉。 皇甫睿翀不愿与她多做计较,回道:“本王是来找你主子的。” “王爷知道我家主子在哪里?”素月激动得站起身,急问。 “是。”皇甫睿翀点点头。 “太好了。”素月的唇角渐渐扬起笑意。 皇甫睿翀的眉心又紧了紧,不知怎地,他竟是觉得素月这笑意有些冷。 “你准备一下,过两日我们就启程。”皇甫睿翀交代道。 “好。”素月应。 皇甫睿翀又打量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出了营帐。 又过了三日,霍无垢派人去找的奶妈终于被带进了军营,皇甫睿翀才与素月正式出发。因为幻影说的只是个大致的位置,所以两人只能尽力去寻找。之前平坦的大路还比较好走,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等赶到那一片山脉地带,只能弃马步行。两人一连在山间寻找了一个月之久。这一日,刚刚停了的雨又下了起来。山间路滑,他们要爬过的山坡已经有泥石滚落,这会儿若是执意爬山,纵使他们有功夫在身,恐怕也会发生危险。皇甫睿翀便建议道:“素月,我们找个山洞避避雨吧。” “不行。”素月冷冷的一口否决。 皇甫睿翀一愣,便见素月的眼神一黯,豆大的水珠从她的睫毛上滴落。素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解释道:“这么大的雨,我担心公主。” 皇甫睿翀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知素月与凌无双一向感情深厚,这种天气担心凌无双也是人之常情。 他也担心凌无双,可是这雨恐怕要越下越大,他们再继续登山,定然很危险。 “这样恶劣的天气,无双也一定会想办法避雨,我们还是先避避,等雨小点再继续找。”皇甫睿翀说着一指北方,“我记得那边有个山洞。” 素月见他已经决定了,不是很心甘情愿地点点头,“好。”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大约走了一刻钟,两人终于看到了皇甫睿翀所说的山洞。隐隐地,可见山洞里闪烁着火光。 素月和皇甫睿翀互看一眼,听皇甫睿翀道:“过去看看吧。想必也是被困在山中的人。” “嗯。”素月点点头。 虽这般说,两人还是放轻了脚步,以防不测。 两人先躲到山洞的两侧,探出头,向山洞里看去,却见山洞中空无一人,只有微弱的火堆在燃烧着。 第126章 明君霸主谁情深(下) 皇甫睿翀又仔细辨了辨,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在洞里回响。他又看了看极小的一堆火,想必生火的人应该在洞里继续寻找干柴。 “我们进去看看。”皇甫睿翀压低声音,对素月说了句,走进山洞。而洞里的脚步声,这会儿也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一小团微弱的火光。想必,那人点了火把。 皇甫睿翀和素月站在洞口,都紧紧地盯着那个方向。随着火光越来越明显,人影乍现。两人仔细辨认,只能看出一抹纤细的身影,却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对方似乎也已经看到了洞口的两道人影,蓦地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人?” 皇甫睿翀闻声一惊,看向身旁的素月,却见她并无半点反应。他心中虽然生疑,却没有功夫多想,而是急切地对着洞里的人问道:“无双,是你吗?” 他的声音落下,洞里当即传来一道喜悦的声音,“睿翀,是你吗?” “是我。”皇甫睿翀说着快步向洞里走去。素月的眼睛一闪,随即起身跟上他的脚步。而洞里的凌无双也快步向他这边奔来。 两人皆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处避雨的山洞竟是会不期而遇。 在十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的样貌。凌无双看着皇甫睿翀身边的素月一愣,随即喜得红了眼圈。 “素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凌无双说着将火把交给皇甫睿翀,来到素月身旁,蓦地抱住她。 她很少与素月亲近至此,但这一刻能再见素月,那种与亲人再见的喜悦,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素月的身体却有些僵硬,说道:“公主,你没事就好。” 凌无双感觉到了素月的疏离,缓缓松开她,拉开两人的距离,看着这张绝对没有错的脸孔,她笑笑,说:“是本宫太激动了。” 她想,大概是她这样忽然抱住素月,让她不适了。毕竟素月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多愁善感,很多事情都只会放在心里。 凌无双不再多想,又看向皇甫睿翀,“睿翀,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霍将军救了素月,他得知我要来找你,便让我带上素月。”皇甫睿翀简单地回答了凌无双的疑惑后,又急忙问:“无双,是不是幻影救了你?幻影呢?” 凌无双被他问得神色一滞,歉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她在救醒我之后就离开了。” 皇甫睿翀期待的神色瞬间变得落寞。其实没找到凌无双之前,他就很清楚,幻影既然肯送信给他,就必然已经离开,不会让他找到。既然不想让他找到,又怎么会让凌无双知道她的行踪呢?纵使早知结果,他还是来了,希望奇迹可以眷顾他。 凌无双想起幻影,不禁心尖发疼,追问道:“睿翀,幻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的头发都白了?” 皇甫睿翀被她的问话惊到,唇瓣动了几下,都没能发出声音。 凌无双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答案,问:“你不知道?” 皇甫睿翀摇了摇头,喃喃道:“她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们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找到她。”凌无双担忧地说道。 “对。我现在就去找她。”他说着便要向洞口冲去。 凌无双见状,急忙拉住他。 “睿翀,现在外边的雨势过大,容易发生泥石流,还是等小点再出去吧。幻影有功夫在身,应该不会有事。你要保重你自己,才能照顾她一生。” “对,我不能有事。”皇甫睿翀喃喃地说。若是他出事了,他怎么去找幻影?怎么一家团聚? 他一边呢喃,一边向火堆走去。凌无双和素月从后跟上。三人来到火堆旁坐下,却一时间无语。 凌无双不禁感叹,岁月真是残忍,竟是改变了这么多人和事。他们曾经都是年少轻狂,如今却是满怀伤痛,无法言诉。 皇甫睿翀的视线始终看着洞外。他在心里祈求着这场雨快点停下来。哪怕小一点。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了。皇甫睿翀迫不及待的向洞外冲去。速度快得须臾间已经不见了身影。 凌无双跟着起身,对身边的素月说:“素月,我们也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素月的眼神却是一冷,抬手便在她的身上急点几下,她已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她惊讶地看着素月,用眼神询问她,为何点了自己的穴道。 素月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般,面无表情地扛起她,向洞外走去。出了山洞,她脚下的轻功运动,竟选择与皇甫睿翀相反的方向离开…… 皇甫睿翀在山里发了疯似的寻找着幻影,纵使山中道路难走、泥泞,他几番摔倒,却还是立刻爬起,继续寻找。他的一身白袍这会儿已经沾满了泥水,有些地方已经摔破,渗出了血迹来。他却恍若不知疼,仍旧发疯一样的寻找。而幻影就像是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他越是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他便越是慌乱。 直到入了夜,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才恢复了些理智,却已经不知道自己一通乱走,身在何处。他想着凌无双有素月照顾着,不会有事,便就近找了个山洞生火,打算明天继续找。而另一处山洞中,素月将肩上的凌无双放下,靠在洞壁上。 “公主稍等,属下去捡些柴火。”素月冷硬的交代一句,打开火折子。 凌无双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听着陌生的语气,已经明了一切。这个人是假的素月。至于对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真的素月在哪里…… 得知素月还活着那一瞬间的欣喜还没有散去,这会儿已经尽数化为担忧。只是,尽管她心急如焚,却是不能动不能说。 直到假素月把捡来的干柴点燃后,才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假素月随即跪了下去,恭敬地道:“公主恕罪,属下得罪了。” “你到底是谁?”凌无双大半天没有说话的嗓子微微有些沙哑。 “属下的主子是显帝。”假素月回道。 “果真是他……”凌无双不禁失声苦笑。从假素月点了她的穴道,扛走她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是皇甫睿渊。 除了他,谁还有能耐弄一个假素月放在军营中,骗过皇甫睿翀。 她到底还是逃不过,皇甫睿渊还是没有放过她。 假素月根本不在乎凌无双的反应,径自道:“明日还要走一天的山路,山下就会有马车接应我们。” “知道了。”凌无双疲惫的应声,不想对这事再说一句。她很清楚,纵使她说破了嘴,眼前的人也不会放她离开,“素月呢?” “素月姑娘已经随皇上回了都城,公主很快便可以见到她了。”假素月慢条斯理地回。 凌无双这才松了一口气,素月还活着,真好。 至此,她已经无话想说,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开口。既然逃不开,便只能认命。 显国皇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比照塞外不算宫殿的屋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甫睿渊登基后,太皇太后曾建议翻新皇宫,却被皇甫睿渊拒绝了。之后风翎萱入宫,也只是翻新了皇后所住的中宫,以示对这位和亲公主的尊重。即便如此,显国几代皇帝翻建的宫殿仍旧巍峨华丽。只是,宫殿再华美,却不比那个男人的心。若是没了他的爱,宫墙内这一生注定凄苦。 风翎萱从来不与凌无双比,不是不敢,只是她觉得她已经母仪天下,成了他的王后,他的发妻,她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嫁去了拓跋的女人比较。纵使有一日皇甫睿渊攻占塞外,再次夺回凌无双,也不过是这后宫里又多了个女人而已。 帝王的后宫,注定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只是,话虽如此说。风翎萱在得知皇甫睿渊为了凌无双一连在无人之地行进百里时,她还是羡慕了,嫉妒了。同时她也因为凌无双的死松了一口气。毕竟没人会希望后宫有一个能独享她丈夫爱的女人。 她站在御花园中,看着满园的花团锦簇。想着皇甫睿渊的归期,在心里盘算着届时她是该安慰他,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管选择哪一种方法,她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在他痛失挚爱的时候,住进他的心里。若是失去这个机会,她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后娘娘在想什么?” 忽然,一道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打断她的冥思。 风翎萱收起思绪,寻声看去,便见绮罗已经缓缓欠身,“见过皇后娘娘。” “你怎么从浣衣局出来了?”风翎萱不悦地问,看着绮罗的眼睛里透着鄙视的厌恶。 绮罗仿佛看不出风翎萱讨厌自己,直起身笑眯眯地说:“还要感谢皇后娘娘救了太皇太后。” 风翎萱恨得一咬牙,前两日宫人来报,太皇太后不肯吃东西,身体就快撑不住了。皇甫睿渊不在,她只能做主解了太皇太后的禁足。未想到太皇太后和绮罗的感情还真是好,这么快就把绮罗给放出来了。 绮罗对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风翎萱仍是没有办法待见这个女人。她自认,她对后宫的女人都很宽容。唯独这个绮罗,她怎么看都不喜欢。大概是因为绮罗的出身,让她觉得污了显国皇室。再者,这个女人太过深藏不露,竟是连太皇太后都哄得极为喜欢她。 风翎萱很清楚,在这后宫里,绮罗将是她最强劲的对手。所以,她对绮罗,从来都带着提防心。 绮罗一挥手,挥退自己身边的宫女,才道:“听说皇上快回来了。” 风翎萱见她话中有话,也抬手挥走自己的宫女。 “估摸着明日就会进城。”风翎萱顿了顿,提醒道:“但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准去接,他要秘密进城,不想惊扰了百姓。” 绮罗自是听出了风翎萱这话是在警告她,只是淡淡一笑,便道:“不知皇上这次回来是否会带了凌无双回来。” 风翎萱一惊,失口问道:“凌无双不是战死了吗?” “我可不信霍无垢真的敢杀了凌无双。”绮罗勾起唇角,轻笑道:“若是凌无双入宫,只怕这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会失去皇上。” 风翎萱刚刚已经失口一次,自是不会再不冷静第二次。她大方地笑了笑,语气却是严厉地道:“就算如此,皇上决定的事情,也没人能改变。” “既然皇后如此大方,臣妾也无话可说。”绮罗说着款款一拜,“臣妾告退了。” 风翎萱看着她起身,转身翩翩离去,心里却燃起了一股子的无名火。猜测着绮罗这番话的目的。她为何会突然如此说?难道绮罗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第127章 深宫斗艳心如针(上) 皇甫睿渊还朝那日,风翎萱早早便起了身,上了城墙。皇甫睿渊虽然不准她们去接,但是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总是没错的。 一来数月没见,她也是真的想他了。二来,绮罗的话让她惴惴不安至今。 她刚踏上城楼还没有一刻钟,身后便传来了侍卫的见礼声,“见过淑妃娘娘。” 风翎萱皱了皱眉,转头看去,便见绮罗唇畔含笑,不急不慌的向她走来。 “皇后娘娘来得真是早。” “妹妹也不晚啊!”风翎萱冷嘲一句,又将视线望向了远方。 绮罗很清楚风翎萱不待见她,也难得识相的闭口不言,静望着远处。 两人在城上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才见远远的一队人马向皇宫的方向而来。两个女人的唇角同时绽开笑意,几乎是同时转身,想要飞奔下城楼。风翎萱脚下的步子却是忽然一顿,身子斜了斜。好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铃儿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铃儿担心地问。 绮罗转身后,并未抬步。皇后不走,哪里有她先走的道理?心里服气不服气是一说,这个度必然要掌握好了。她不是凌无双,若是她栽在风翎萱的手中,她相信皇甫睿渊一定不会救她。即便处境如此,她却从来不觉得悲哀。她曾如野草一样,被人践踏在脚底。是以,她从来不惧任何的嘲笑,她只想靠着自己一路爬上去。早晚有一天,她要爬上显国的后位,陪皇甫睿渊一起称霸天下。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绮罗语气关切地问。 风翎萱怎么听都觉得她不是真心的,冷冷地回了句“没事”,抬步向城楼口走去。直到她走出三步,绮罗才抬步,有条不紊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城楼,又在宫门口等了一刻钟,才听到城外传来声音,城门缓缓被推开。 风翎萱看着正前方,那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不禁红了眼圈。视线里,也仅能看到他一人。相见时,才知相思有多浓。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却还是不忘端着皇后的体面。 皇甫睿渊也看到了她,她总是那么端庄,从来不曾在他的面前失礼,也从未给过他任何惊喜。但是,这后宫交给她,他却从来不需要担心。对于这个女人,他没有爱,也没有愧疚。这后位是她想的,人总是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他的视线一偏,落在绮罗的脸上。绮罗这会儿笑得格外的媚,仿佛眼角眉梢间都映着撩拨人心的情丝。他的视线一冷,看来他出征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他的马终于行到了城门前,他翻身下了马,风翎萱和绮罗连忙见礼。 “臣妾见过皇上。” “臣妾见过皇上。” 皇甫睿渊两个大步来到风翎萱的面前,扶起她,“皇后不必多礼。” 话落,他才又对绮罗冷声道:“浣衣局的规矩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绮罗淡定地说:“太皇太后近来身体不好,我便出了浣衣局照顾她老人家。” 说话间,绮罗的视线从看似恩爱情深的帝后身上移开,落在皇甫睿渊身后的队伍上。 皇甫睿渊这次回来带的人并不多,只有十来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绮罗的视线一一的从这些人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在末尾的那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放着三个箱子。从样式上看,应该是皇甫睿渊出发前,风翎萱为她收拾的行装。 绮罗的眼底滑过一抹高深莫测,“皇上连日奔波也累了,不如先与皇后娘娘去沐浴用膳,皇上的衣物可交由臣妾收拾,也好让皇上看看臣妾这些日子在浣衣局学的规矩。” 皇甫睿渊寒着一张脸,眉心微蹙,“不必了,自会有宫人收拾。” “是。”绮罗微微一欠身,态度卑恭地道。 皇甫睿渊仔细打量了绮罗一眼,未察觉出半点异样。 风翎萱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生不快,道:“皇上的衣物送去本宫那里吧。本宫也好亲自帮皇上缝补。” 皇甫睿渊向来节俭,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 风翎萱的声音落在,皇甫睿渊身后的侍卫竟是无一人应声。这让堂堂一国之后的她不禁脸上一热。 皇甫睿渊适时出声,“按皇后娘娘说的办。” “是。”一众侍卫这才领了命。 风翎萱的脸色缓和,皇甫睿渊刚刚拒绝了绮罗,这会儿却替她解围,谁在他心里的位置高,已见分晓。 “皇上一路辛苦了。”风翎萱甜蜜地笑着说。 “走吧。”皇甫睿渊点点头,说着向前走去。 风翎萱不禁失落,她总是觉得皇甫睿渊透着一股子疏离,似乎不管她做什么,都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见皇甫睿渊抬了步,她也赶忙抬步跟了上去。绮罗又看了眼车上的箱子,才跟了上去。 一路舟车劳顿,风翎萱早就体贴地备好了浴房。 皇甫睿渊沐浴从来不让女人服侍,这是这宫里一直以来的规矩。浴房前,风翎萱和绮罗停住脚步。 “皇上,您先沐浴,臣妾去给您准备些饭菜。”风翎萱大方地笑着说。 “嗯。”皇甫睿渊应了声,神色冷峻地转身向门里走去。 风翎萱不禁失望,离别这么久,他但凡对她有一丝眷顾,她都会感动不已。可是,在他的眼里,她偏偏连一丝都看不到。 看着浴房的门在眼前缓缓关起,她才在心里叹了声,转身离开。 绮罗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在心里笑了笑,嘲笑着风翎萱不该有的痴心。对男人,不管是她爱的,还是她不爱的,她都没有任何的痴心,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是靠得住的。 两人一起走出一段距离,风翎萱才侧头看向还跟着自己的绮罗。 “淑妃还有事?” 绮罗笑得别有深意,说:“臣妾想帮皇后娘娘一起收拾皇上的衣物。” 这么明显的暗示,风翎萱自是不可能不懂。 “淑妃似乎很关心皇上的衣物。” “臣妾只是好奇,大王是如何将凌无双带入宫的呢?” “你怀疑凌无双在那箱子里?”风翎萱鄙夷一笑,“皇上若是找到了凌无双,定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入宫,又怎么会将她藏入箱子里?” “皇后娘娘倒是先肯定了皇上对凌无双的心思。”绮罗的语气略带讽刺的味道,“皇后娘娘别忘了凌无双的身份。如今战事吃紧,翾国又与拓跋同一战线。皇上若是公然带了翾国的公主,拓跋的王妃回宫,岂不是让百姓不满?” 她从来不相信这世间的情爱会永恒,自然是不相信皇甫睿渊会为了凌无双,不顾天下臣民。更何况皇甫睿渊这个男人本就心怀天下,并非昏君。 绮罗的话触动了风翎萱的心弦,但她还是坚持道:“就算是如此,他也可以让凌无双混在侍卫里。” “混在侍卫堆里,还不是会被人发现?想必皇上是打算悄悄地金屋藏娇了。” “就算按你所猜,这会儿我们就算是回去了,只怕那箱子里也没人了。”风翎萱冷冷一笑,“本宫劝淑妃还是安分守己,刚刚走出浣衣局,切莫再生事。” 对于绮罗的话,她半信半疑。但对于绮罗的挑拨离间,她却是完全都懂了。她怎么会让她牵着鼻子走? 绮罗的脸色一僵,浣衣局的日子简直是她的噩梦。她在里边受尽凌辱和虐待。但她还是咬牙挺过来了,她相信只要她努力活下去,就一定有走出浣衣局的一天。 “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说,看来是臣妾枉做小人了。臣妾就不在这让皇后娘娘不痛快了。”绮罗一欠身,“臣妾告退。” 话落,她悠然地直起身,转身那一刻,唇角的弧度又扩散了些。眼底的锋芒在阳光下渐渐地闪现。 她相信这宫里的任何女人都不会希望凌无双出现。凌无双不在,皇甫睿渊尚可雨露均沾,大家机会平等。可若是有人打破了平衡,后宫的女人可是会一致对外的。 绮罗的话虽然不能让风翎萱完全相信,却起了一种微妙的作用。 风翎萱盯着她的背影离开,一甩衣袖,向自己的寝宫而去,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她回去时,三厢衣物已经送到了她的寝宫。她盯着地上那几个风尘仆仆的箱子,冷声吩咐道:“打开。” “是。”宫人领命,将三个箱子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放满了皇甫睿渊的靴子。而另外两个箱子则是衣物。却都只装了一半衣物。 风翎萱的眼神微滞,边关千里迢迢,能用两个箱子装下的,又岂会用三个箱子这么多此一举?难道…… 她蓦地收住思绪,对屋里的宫人吩咐道:“都下去。” “是。”宫人们领命,鱼贯地退了下去。直到室内只剩下风翎萱和铃儿两人,她才缓缓地蹲下身,将皇甫睿渊的衣物一件一件的搬了出来。 两个装着衣物的箱子都空了,她仔细地查看两个空箱子。蓦地,她的视线在箱子的一角顿住。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颤抖的手。从箱子的毛刺中抽出了一条丝线。 看色泽,材质,不难分辨出,这是女人的衣物上钩下来的。 风翎萱垂在一侧的手缓缓地握紧成拳,捏着丝线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难道皇甫睿渊真的带回了凌无双?她的心不禁越来越慌…… 皇甫睿渊回宫这一夜,毫无悬念,宿在了风翎萱的宫里。 绮罗进宫最初,后宫中人还以为她可以分得风翎萱的风头,最后所有人都失望了。皇甫睿渊在这事上,总是按着位份的雨露均沾。而风翎萱是一国之后,自是比谁都受皇甫睿渊的“宠爱”。 翌日,皇甫睿渊上完早朝后,便进了御书房处理政事。 风翎萱一个人坐在寝宫里,想起昨儿那条丝线,越想越不甘。再想想绮罗的反应,他认定绮罗是知道些什么的。昨儿她说那些话,为的就是提醒她。她本以为今儿绮罗还会来,却不想她等到了晌午,绮罗也未出现。 风翎萱不禁冷笑,绮罗是不是以为用这事拿住了她?就可以吊着卖了?她就偏偏不如她的意。皇宫就这么大,若是皇甫睿渊将凌无双带回来了,她定然能找到。又在心里思量一番,她当即吩咐铃儿找人去查。 凌无双的身份那么特殊,皇甫睿渊定然不会随便安排。只要不是扔到了宫女堆里,她就不难查出凌无双在哪。只是,事情并没有风翎萱想的那么简单。她派出去的人几番确认,也没在皇甫睿渊身边找到一个值得怀疑的人。甚至皇甫睿渊在百忙之中,还不忘记雨露均沾,去看望后宫的妃子。 见此情形,风翎萱直觉不对。若是凌无双在宫里,皇甫睿渊怎么舍得如此冷落她? 查了几日,她唯一没查的就是各宫的宫女。若如此大动干戈,只怕皇甫睿渊就会知道她的动作。届时,也定不会让她舒服了。想到这,她只得放弃。 转念一想,就算找出了凌无双又能如何?她还不是一样不能对她下手?这般一番自我安慰,风翎萱的心里虽然痒痒,却还是放弃了追究这事。又过了几日,宫中来了一位风翎萱很熟悉的客人,那便是与皇甫睿渊师出同门的郁采珍。 郁采珍一入宫,没有先去见皇甫睿渊,而是求见风翎萱。 听到宫人禀报时,风翎萱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她打心里不喜欢郁采珍这个人。再加之凌无双那事在她心里还没有真正的过去,如今郁采珍又来了,最近这宫里还真是热闹啊!她深知不管是凌无双,还是郁采珍,她们跟这宫里的女人都不同。她们与皇甫睿渊之间有着太过深厚的感情。但不管她心里是什么滋味,人既然来了,就没有不见的道理。 “让她进来。”她对进来禀报的宫女吩咐一声,那人转身小步离开,她的眉心已经舒展开,唇角挂上了一抹和善的笑意。 很快,郁采珍跟着宫人走了进来。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郁采珍规规矩矩地跪下见礼,等着风翎萱叫起。 郁采珍从来都将自己的身份拿捏得恰到好处,对皇甫睿渊她可以不见礼。但她知道,对这位皇后娘娘,她必须循规蹈矩。有皇甫睿渊的庇护,她本无需惧怕任何人。便也是因为这一点,她不想给皇甫睿渊添任何的麻烦,她才会一进宫不见皇甫睿渊,便先来朝见风翎萱,以便让她心里痛快。 “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风翎萱的面色和善,那亲近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真的会以为她与郁采珍是自家人。 “谢皇后娘娘。”郁采珍谢恩,这才起身。 “快坐吧。本宫正好闲来无事,想找人聊聊心事。”风翎萱热络地说。 “谢皇后娘娘。”郁采珍说着,走到椅子边坐下。 第128章 深宫斗艳心如针(中) “见过皇上了吗?”风翎萱这话问得好似随意,但又岂是随意? “还没有。民女一进宫便先来拜见皇后娘娘。”郁采珍回道。 “难为郁姐姐还想着本宫。”风翎萱温和地笑。 郁采珍淡淡地笑了笑,道:“其实民女来见皇后娘娘是有事相求。” “哦?”风翎萱的唇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心里却已经在冷笑,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郁采珍竟是不求皇甫睿渊,反而来求他。 “实不相瞒,民女这次回宫是为忘情水而来。”郁采珍直入主题。与风翎萱这种聪明人说话,永远不需要拐弯抹角。只要说明这件事情对她的好处便可。 “忘情水?”风翎萱反问,“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郁采珍知她不是装假,解释道:“这种药水可以解一种奇毒,但是解毒后,人就会忘记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还真是神奇。”风翎萱不禁感叹,唇角的弧度透了悲凉,“若是真有,本宫倒是也想试试。” “皇后娘娘向来都是永不言弃,又岂会需要忘情水。况且,若没有奇毒在先,忘情水亦是一种毒药。”郁采珍回得大方得体,却深得风翎萱的心。 即便忘情水不是毒药,她亦不会喝。她爱皇甫睿渊,爱得甘之如饴,又岂会轻言放弃?而且,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放弃。特别是在这深宫里,若是连争都不愿意争了,便真的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本宫听都未听过忘情水,郁姐姐为何找上本宫?”风翎萱的心里大致已经清楚,郁采珍既然找上她,这事就必然只有她能办到。如若不然,她早就直接去找她的小师叔了。 “实不相瞒,忘情水在皇上那里。”郁采珍不确定风翎萱会不会帮她,她只能铤而走险的试试了。这后宫,除了风翎萱能与皇甫睿渊斗一斗之外,别人根本不可能拿到皇甫睿渊不想交出来的东西。 “哦?郁姐姐为何不去与皇上要?”风翎萱倒是来了兴致。 “民女试过,皇上并不愿意交出。”郁采珍知无不言,她并未打算骗风翎萱,这事越是坦诚,越是容易谈成。风翎萱并非愚笨之人,编个谎话给她,很容易引起她的猜疑。倒不如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清楚,让她自己选择。 “为何?这东西很宝贝?”风翎萱随口问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对劲。若是凌无双中了毒,皇甫睿渊又岂会看着她死也不交? 她不禁拧眉沉思,却听郁采珍道:“想必皇后娘娘已经猜到,中毒的人便是无双。” “本宫是猜到了凌无双,但本宫不信皇上会看着她死。”风翎萱说出心中疑问。 “皇后娘娘猜得没错。”郁采珍微叹,“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把无双带回来,再给她喝下忘情水。” 郁采珍的话一瞬间便点拨开了风翎萱心中的疑问,她不禁在心里自嘲,她怎么就忘记了皇甫睿渊的心思有多么沉? 他又岂会因为一时心疼,就让凌无双在拓跋飏身边喝下忘情水呢?那岂不是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忽然又想起前几日她到处寻找那条丝线主人的事情,赶忙问:“凌无双如今在哪里?” “她和睿翀在一起,如今应该是在边关。” 风翎萱闻言,心里却还是不安稳,“郁姐姐确定?” 郁采珍被她问得心里咯噔了下,风翎萱既然这般问,自是不太相信她的话,且事出必有因。风翎萱那样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郁采珍尚且懂得察言观色,风翎萱不安的神色虽然不是很明显。郁采珍到底还是看了出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迟疑,她当即肯定的回:“确定。” 风翎萱满意地笑笑,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股子担忧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的强烈了。她稳了稳心神,问:“郁姐姐希望本宫如何帮忙?” 郁采珍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忘情水应该在珍宝阁。这宫里除了皇上,和几个珍宝阁的宫人,便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能进入珍宝阁。” 风翎萱略微一思量,说道:“不。忘情水不会在珍宝阁。” “为何?难道皇后娘娘知道忘情水的下落?”郁采珍急切地问。 “既然珍宝阁并非只有皇上一人能进去,皇上又岂会将如此宝贝的东西放进里边?”风翎萱的心头被狠狠地划了一下,对皇甫睿渊的了解,从不曾让她痛快过。 听她这么一说,郁采珍才自觉糊涂。皇甫睿渊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救,又岂会那么容易让她们得手? “难道在皇上的身上?”郁采珍猜测道。 “应该不会。”风翎萱摇摇头,“皇上来这里过夜的时候,本宫有为皇上整理衣物,除了玉佩,并无其他东西。” “那会在哪里?”郁采珍不禁苦恼。 “本宫觉得,应该还是在皇上最常出现的地方。”风翎萱顿了顿,打量了郁采珍片刻,才又道:“若是本宫帮你,你能否保证让凌无双永远不再踏进显国一步?” “无双的性格倔强,对皇上有情时,尚且不愿意与皇上在一起。若是她连对皇上的情谊都忘记了,又岂会与皇上这个攻打翾国的敌人在一起?”郁采珍不答反问,却很好地给出了答案。 风翎萱闻言笑了笑。若是不能让皇甫睿渊忘记凌无双,那让凌无双忘记皇甫睿渊,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风翎萱的眼神一沉,下了决心,道:“这事本宫会放在心上。一有消息,自是会派人通知郁姐姐。” “民女代无双谢皇后娘娘了。”郁采珍说着起身,跪了下去。 风翎萱伸手将她扶起,“郁姐姐不必多礼。” 郁采珍顺势站起身,“民女就不多做打扰了。” “嗯。”风翎萱点点头,“本宫就不多留郁姐姐了,郁姐姐难得来宫里一趟,有空的时候再来坐坐。” “民女告退。”郁采珍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风翎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划过一抹了然。猜想郁采珍这是想报复皇甫睿渊吧?既然你不爱我,我便让你爱的女人永远都不爱你,不能与你在一起。 大家同样爱着一个男人,面对凌无双时,战线自然也就一样了。 郁采珍出了风翎萱的寝宫,便向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门前,还不待她开口。门口的内侍已经一欠身,“郁姑娘,皇上在里边等您。” “嗯。”郁采珍并不吃惊。若是她入宫,皇甫睿渊都不知道那才奇怪。 内侍放轻动作,将门缓缓推开。 “姑娘,请吧。” 御书房内一览无余,御案后,皇甫睿渊正埋首批阅奏折,神态专注,仿佛并未听到门口的声音。 郁采珍抬步迈了进去,在书房中间停下脚步,跪了下去,“民女见过皇上。” 皇甫睿渊仿佛仍是没有听见,在奏折上行笔顺畅。 郁采珍没有动,也未再出声。她知道这是皇甫睿渊给她的警告。他在怪她管了不该管的闲事。 皇甫睿渊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不急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合上奏折。抬头看向她,“珍儿何时变得如此见外了?” “皇上是君,民女只是一介草民,规矩不可废。”郁采珍回话的声音平静如水,就如她这会儿的心情一样平静。 有些事,有些人,曾以为放下很难。如今她却觉得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跪着说吧。”皇甫睿渊的脸色沉霾,唇角划过冷笑。 “民女无话可说。只想入宫来看看小师叔。”郁采珍适当的服了软。皇甫睿渊的性格,她大概还是摸得清楚的。 果真,皇甫睿渊的脸色略微舒缓了些,却还是问道:“既然是来看小师叔的,缘何先去了皇后的宫里?” 郁采珍苦笑,她为何会去,皇甫睿渊很清楚。但实话却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否则又会激怒他了。 “回皇上,小师叔是自家人,但皇后娘娘民女不敢得罪。”郁采珍进退得当的回。她的辈分在那,叫他一声小师叔,他又怎么好意思一直与她计较? “起来吧。”皇甫睿渊摆摆手,两人之间的气氛算是缓和了。但彼此都很清楚,郁采珍这话,皇甫睿渊是不信的。他不过是有自信,郁采珍就算是找到风翎萱,也拿不走忘情水。 “谢皇上。”郁采珍刚一起身,就听皇甫睿渊又道:“珍儿,不该管的事最好不要管。切勿伤了我们师徒之间的感情。” 郁采珍的心一沉,果真他是不信她的。 不待郁采珍应声,便听他又道:“你要找的东西是找不到的。” 郁采珍缓缓抬起头,刚一开口,“小师叔……”便被皇甫睿渊打断了话,“珍儿,朕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郁采珍叹了声,连劝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了,足见皇甫睿渊志在必得的决心。可是,凌无双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样东西,又岂是想得到便能得到的? “既然小师叔决定了,珍儿便不说。”郁采珍淡然地笑笑,不说不代表会不做。 这个忙,她既然答应帮凌无双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这事她为的又岂是凌无双一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解救泥足深陷的皇甫睿渊? 她不信皇甫睿渊对凌无双的了解会不如她这个局外人。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失去凌无双的事实罢了。 皇甫睿渊的性格太过强势,让他放弃,势必难比登天。这会儿,她忽然觉得皇甫睿渊对爱的执着方式与风翎萱是那样的像。他们都不懂得放手和成全,一心坚持得到。她不想说这是错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她不忍看着这场纠葛越来越深,更不忍看到有一日皇甫睿渊看着凌无双喝下忘情水…… 若是凌无双还记得皇甫睿渊,那便代表她没爱过皇甫睿渊。若是凌无双爱皇甫睿渊忘记了他,她必然会为翾国、拓跋杀了皇甫睿渊。是以,不管结果如何,于皇甫睿渊而言都不会是好的结果。 风翎萱仔细思量了一下皇甫睿渊有可能放忘情水的地方,得出结果,那便是龙清宫和御书房。只有这两个地方,别人才不容易接近。里边伺候的宫人也都是皇甫睿渊自己安排的,并非皇甫瑾在位时的宫人。 想了想,她决定趁着皇甫睿渊在御书房,亲自去一趟龙清宫。 翌日,风翎萱捧了两件之前为皇甫睿渊缝补的袍子,直奔龙清宫。 她是皇后,自是没人会拦。更何况帮皇甫睿渊送袍子又是经常会有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人会生疑。 内侍帮她开了门,她走进寝宫,用眼神示意铃儿关了门,守在门外,才放心的向内室走去。一进内室,她当即放轻动作翻找起来。 她先从床铺开始,一层一层的被子翻找,一无所获后,她又去找衣柜。总之,能找的箱柜,甚至是摆设,花瓶,她都找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 “难道不在这里?”风翎萱轻声呢喃一句,又打量了一圈寝宫。蓦地,她的视线定格在床铺上,床下她还没有找过。 想到这,她快走几步,在床旁蹲下身,伸手去撩床围。 床围被撩开的一瞬间,风翎萱被床下的情景惊得刚一张开嘴巴,声音还未发出,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下一瞬,她的脖子也被床下的人掐了住。一张女人的脸渐渐地在她的眼前放大…… 风翎萱在一瞬间的惊讶后,当即冷静下来,视线若有似无的从眼前的人身上滑过。来人一身宫装,做最普通的宫女打扮,容貌算是清秀,但眼神却是冰冷冰冷的,透着杀气。那是经过常年训练而形成的逼人之气,并不同于一时的杀念。 来人打量一番风翎萱,压低声音,在风翎萱的耳边问道:“忘情水在哪里?” 风翎萱一愣,当真想不到这人居然也是为了忘情水而来。那她是谁派来的?郁采珍?还是绮罗?抑或是凌无双? 风翎萱用眼神示意她松开自己的嘴,不松开她怎么说话? “不想我杀你,就别大叫。”来人警告一句,才缓缓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但掐在脖子上那一只手却略微一用力,作为警告。 “忘情水是什么东西?”风翎萱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来人显然不信风翎萱的话。 风翎萱摇了摇头,她自是不会让这人知道,她也在找忘情水。两人你来我往间,风翎萱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缓缓抬起。 “你骗我?”来人的手又是一狠,似要将风翎萱掐死。 第129章 深宫斗艳心如针(下) 风翎萱被掐得脸色发紫,悄悄抬起的手里一根银针乍现。她蓦地将银针扎进来人的腰间,便见来人瞳孔放大,掐在风翎萱脖子上的手缓缓松了开。她的唇瓣动了动,一个字还没吐出,人已经倒了下去。 风翎萱动作极快的伸手扶住她,让她无声地躺在地上。 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有一个善于用毒的父皇,她又岂会一点防身之术都不会呢?她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她的银针上涂抹的药可以瞬间将一头猛虎全身麻痹,致其晕死过去,更何况是人了。 现在,她要想个办法把这个人带回自己的寝宫,才好慢慢审问。想了想,风翎萱将守在门口的铃儿叫了进来。 铃儿也是见过世面的宫女,看到地上躺着的宫女只是愣了下,再无其他特别的反应。 “告诉外边的人,本宫忽然头晕。让他们备凤辇,请太医去本宫那里候着。”风翎萱果断的吩咐道。 “是。皇后娘娘。”铃儿低声领命,听风翎萱又道:“还有,不许通知皇上,若是谁影响皇上的政事,本宫绝不放过他们。” “是。”铃儿点点头,抬步向门口走去。她神色急切地推开门,当即又关了上,才吩咐道:“快去请御医,备凤辇,皇后娘娘不舒服。” 门口两个内侍听她如此说,再加之里边之前的动静,自是不敢怠慢。赶忙都转身去办了。铃儿这才又拉开门,重新回到寝宫。 风翎萱见她回来,又吩咐道:“把她的衣服和本宫的换了。” “是。”铃儿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上去便脱躺在地上那宫女的衣服。风翎萱也不怠慢,几下就退下了自己的衣裙。 之后,两人火速将衣袍对调。 “一会儿到门口,你说皇后娘娘晕过去了,不适合坐凤辇,你背着她回去就行。还有,支走太医。”风翎萱吩咐道。 “是,皇后娘娘。”铃儿这厢刚一领命,门口已经回报,凤辇和太医都已经到了。 风翎萱赶忙扶着地上的宫女趴在铃儿的背上,右脸贴在铃儿的背上。可是左脸还露在外边。风翎萱便拉起她已经不动的胳膊,搭在铃儿的肩膀上。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左侧的脸。未免再掉下来,她便一直扶着,向门口走出。 守在门口的内侍看到走出两个宫女并不意外,毕竟皇后病了,多唤一个人来照顾,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们并未一直守在门口,自是不知道这个宫女是何时来的。他们倒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忽然病倒的“皇后”身上。刚刚进去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病得要人背了? 风翎萱始终将头压得很低,又故意往那宫女的衣袖下靠,自然没人能看清她的模样。 出了寝宫,铃儿当即道:“皇后已经晕死过去了,不适合坐凤辇,我背娘娘回去就行。刘御医,你去准备些艾叶,亲自去准备。”话落,铃儿径自向院子外走去。 御医被吩咐得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不敢怠慢的去准备了。 支走了所有人,风翎萱还是不敢轻易松气。一路上都小心谨慎。好在,路上并未碰到什么熟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风翎萱的寝殿。两人合力把那宫女放在凤床上后,风翎萱又吩咐道:“去请郁医女。” “是。”铃儿迅速退了出去。风翎萱则走到衣柜前,找出自己的衣袍更换。 须臾后,郁采珍赶过来时,御医还未到。 郁采珍进门时,风翎萱一身便服,正倚在软榻上。郁采珍打量了一眼脸色红润的风翎萱,笑笑道:“看来皇后娘娘找民女来,并非为了医病。” 风翎萱轻轻一笑,从软榻上坐起,缓步走到凤床边。 “是医病,但并非医治本宫的病。”她说着,一撩凤床的幔帐。 跟着走到床边的郁采珍看着凤床上的人不禁一惊,赶忙弯下腰,将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随即,脸色竟是惨白如纸。她缓缓直起身,看向风翎萱,“她怎么会死在皇后的床上?” “她找本宫要忘情水,本宫说没有,她便妄图杀了本宫。所以,本宫只好先下手为强,用父皇研制的毒药毒死了她。”风翎萱说得波澜不兴,好似捏死的只是一只蚂蚁而已。听得郁采珍一皱眉,冷笑道:“难怪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原来是师祖研制的毒药。” 对于安以墨制毒的高深,她从来不曾怀疑。这世间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超越他。 “看来郁姐姐认识这个人。”风翎萱肯定地道。 郁采珍微微迟疑了下,回道:“她是无双的婢女。叫素月。” 既然人都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素月的身份。如今倒是要想想办法,如何解决这事。皇甫睿渊定然不会希望素月出事。 “原来如此!”风翎萱冷笑,“既然她的婢女都来了,想必她也来了。” 经风翎萱这般一说,郁采珍忽然意识到不对。 “民女离开边关时,素月还没有和睿翀去接无双,她怎么会这么快来了皇宫呢?”郁采珍当即又弯下身,仔细查看素月的脸,发现一点易容的迹象都没有,确定这人就是素月。 “等她醒了,你可以问问她。”风翎萱讥讽地道。既然她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没有必要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郁采珍被她的话惊得又是一愣,急问:“她没死?” “本宫是后宫的表率,又岂会轻易杀人?” 风翎萱这话不假,她自认入宫后,事事都处理得当,讲究公平。对宫人就更是宽容,别说是重罚,就是打骂都不曾有过。当然,这是宫人没犯错的情况下,若是错了,她也一定会按宫规处理,绝不轻饶。 郁采珍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位皇后娘娘为的是套她的话,知道素月的身份。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后娘娘乃淑德典范,是民女小人之心了。”郁采珍直接领了罪。不管是不是她的过错,她肯定是不能指责风翎萱套她的话就是了。 她的话音刚一落下,就见铃儿疾步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御医来了。” “告诉御医,郁姑娘已经诊治过了。让他把艾叶留下就可以回去了。”风翎萱吩咐道。 “是。”铃儿领命退了下去。 风翎萱看了眼床上的素月,“再过一刻钟,她就会醒过来。郁姐姐觉得本宫该如何处理她?是告诉皇上她要刺杀本宫,还是放了她继续去偷忘情水?” “皇后娘娘想如何处理素月姑娘,民女无权过问。”郁采珍低眉顺目地回。 不是她不想帮素月求情,只是她很清楚,风翎萱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不但是多说无益,只怕还会激起风翎萱的逆反心理,对素月影响更不好。而且,她相信碍于素月的身份特殊,风翎萱是不会动她的。 毕竟就算是杀了素月,她也不过是个下人。风翎萱又岂会为了一个下人让自己背上这样的污点? “既然你也不想管这事,便只能等她醒来,问问她了。”风翎萱还没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前,她自是不会轻易将素月交出去。 “这样也好。”郁采珍赞成地点点头。她现在也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些话,床上的素月终于悠悠醒来。她一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便要挣扎着起身,竟是一下没能起来,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你的武功暂时恐怕用不了。”风翎萱忽然出声道。 素月冰冷的视线狠狠地扫向她时,却意外看到郁采珍也站在床边,不禁一愣。 “素月,这位是显国的皇后娘娘,她不会伤害你。”郁采珍安抚一句,才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会在宫里出现?” 素月眼中的敌意虽然敛了起来,提防却不减。她不言一语地看着郁采珍,像是用眼神在询问她,为何这般问。 郁采珍见她迷茫,便详细地问:“我离开边关军营的时候,你还在那边等着和睿翀一起去找你主子。怎么这么快就进宫了?你主子呢?” 素月一惊,问道:“你什么时候在军营看到我的?” “一个月前。”郁采珍又仔细想了想,说:“大概是初五那天。” 为了尽快拿到忘情水,她日夜赶路,才能这么快进了皇城。除非素月没有去找凌无双,否则怎么会这么快也来了。 “你在军营看到的人不是我。”素月咬咬牙,“一定是显帝让人假扮我去找主子。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主子这会儿已经落入显帝的手中了。” “我听霍将军说,皇上应该不知道他救了你啊?”郁采珍不解地问道。 “显帝只是假装不知道。”素月冷笑,“那晚我伤势未愈,被人迷晕,之后再醒来已经出了军营。显帝见过我一次,说是让我安心养伤,主子很快便会来见我。我们一路赶到皇城。皇城外,他的属下将我藏入衣箱中,带入宫中。之后,我便被安排在冷宫那边。他是笃定了我主子要来,我不会离开。” 风翎萱心里的疑惑这会儿也算是解开了。如果素月说的是真话,那么箱子里的那条丝线便是素月衣服上挂下来的。 郁采珍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不禁苦笑,“果真没有人能算计过小师叔。” 在所有人都以为皇甫睿渊正为凌无双的死而痛苦时,皇甫睿渊却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好一切。这会儿,假素月也已经带着凌无双在来显国都城的路上吧? “你放心留在宫里,你主子很快就会来了。”风翎萱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也带着她皇后的威严和庄重,但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清楚那滋味有多苦。 皇甫睿渊这般为另外一个女人,便是往她的心上扎刀子。她早就知道他不爱她,所以她不怪任何人,不怪他。但是不怪,却不代表不伤。 “我主子不会愿意留在显国皇宫。”素月想了想,扶着床沿费力的翻下床,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求您帮帮奴婢的主子。” 素月很清楚,显国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欢迎凌无双,求她们帮忙最好不过。 风翎萱欣赏地笑了笑,“主子聪明伶俐,婢女也毫不逊色。你想让本宫如何帮你?” “找忘情水。”素月回道。 “这个忙,本宫昨日便答应了郁姑娘。今日去皇上的寝宫,为的也是去找忘情水。可惜并未找到。只怕这忘情水并不好找。”风翎萱不禁感叹,想了想又道:“既然寝宫没有,那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御书房了。” “皇上整日在御书房,想进去找,只能夜里去。”郁采珍说着看向风翎萱,却听她果断的拒绝道:“本宫绝不会夜探皇上的御书房。” 郁采珍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强人所难了,风翎萱答应帮忙找,已经算是不错。若是让她担上太大的风险,影响她的后位,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我去。”素月当即道。 这是她主子的事情,她自是不奢望别人会舍命相助。 话落,她又对风翎萱道:“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解了我身上的药力?”若是再等几日,皇甫睿渊已经把凌无双带入宫中,她们再想离开,只怕难上加难。是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忘情水,然后赶在凌无双入宫前,把她劫走。 “好。”风翎萱说着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拿出一丸药,“你把这丸药吃下,一刻钟便可以恢复功力。” “谢皇后娘娘。”素月抬手接过药丸,放入口中。 “今儿出了本宫这里,你就不再认识本宫。”风翎萱警告道。 “奴婢明白。” “行了,你换衣服吧。” “嗯。”素月拿过一旁挂着的宫女装,当着两人的面,毫不避讳的把衣服调换了过来。 “奴婢告退。”素月给风翎萱见了礼。 “下去吧。”风翎萱道。 素月起身,又转头看向郁采珍,“郁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嗯。”郁采珍点点头,“万事小心。若是失手,便说出自己的身份,我相信皇上不会杀你。” “谢谢郁姑娘提醒。”素月感激的与她对视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第130章 帝血养毒解情蛊(上) 素月当天夜里便去了御书房,她进门后,不敢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翻找。只是,她找了还没有半刻钟,漆黑的御书房忽然被晃得犹如白昼。 她一惊,跳出御书房,只见御书房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大内侍卫。她一眯双眸,眼中一道杀气闪过,却被她生生压下。她刚欲运动真气,飞身离开,却觉得胸口忽然大痛,她竟是无法运动真气。 大内侍卫统领冷冷一笑,吩咐道:“有人竟敢擅闯御书房,盗取机密,杀无赦。” 十几个大内侍卫听命,抽刀向素月扎了过来。没有了内力,素月靠着招数硬是挡回了几人。只是,到底是寡不敌众,只见两把刀再次向她扎来。她急急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觉后背忽然一痛。她蓦地瞠大双眼,一把刀已经从她的身后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她没有力气再躲,前边的两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鲜红的血渐渐地染红刀刃,素月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两个大内侍卫,唇畔大口大口地涌出血水…… 按规矩,皇甫睿渊这晚不会来风翎萱这里。是以,她早早地便沐浴更衣,安寝了。 至于深夜的刺客一事,是第二日传来的。 铃儿将要伺候风翎萱洗漱的宫人都遣在门外候着,一个人急匆匆地进了门。 “皇后娘娘,素月昨夜被御前侍卫就地正法了。”铃儿压低声音禀报道。 风翎萱并不惊讶,不急不慢的从床上起身,才问道:“皇上什么反映?” 铃儿边伸手去扶风翎萱,边回:“现在还不知道。” “也是。皇上到底是什么想法,怎么会让别人知道。”风翎萱撇嘴笑了笑,“叫人进来为本宫洗漱。至于刺客一事,那是皇上的事情,与本宫无关。” “是。”铃儿领命,很快把侯在外边的宫人召唤了进来。开始有条不紊的为风翎萱洗漱。这边才进行到一半,就有宫人进来报:“皇后娘娘,郁姑娘在外求见。” “让她进来。”风翎萱神色平静地回。 须臾,脸色难看的郁采珍便随着刚刚进来禀告的宫人走了进来。她一夜未睡,守着素月。她有很多话想问风翎萱,却只能等到她翌日起身才能来。 “郁姐姐今儿来得还真是早。”风翎萱温和地道。 郁采珍对上她和善的神色,只是勉强的笑笑,说道:“嗯。有些事情想与皇后娘娘商量。等皇后娘娘洗漱完毕再说不迟。” 风翎萱点点头,说:“那就坐吧。” 郁采珍的心里再急,这个时候人太多,她也只能忍着走到椅子边坐下。 又过了一刻钟,风翎萱终于洗漱完毕。 “都下去吧。”风翎萱遣退宫人。 郁采珍赶忙起身,看着风翎萱落座后,才又跟着坐下。 “是为了素月的事情来的?”风翎萱叹了口气,问道。 这件事情传得整个后宫都已经知晓,她没道理还装糊涂,让人生疑。 郁采珍打量她一眼,忽然道:“皇后娘娘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风翎萱的心里一惊,面上却是淡定地问:“这话何意?” “素月还活着。”郁采珍的视线始终盯着风翎萱,自己这话一出口,便见风翎萱平静的神色一跳。下一瞬,失态的神色便已经被掩去。 风翎萱问:“不是说当场暴毙了吗?” “那是皇上对外的说法。昨晚皇上命人将民女找去时,素月已经是奄奄一息。好在民女施针保住了素月的性命。不过,她至今还没有醒来,是生是死,还要看天命。” “原来是这样。”风翎萱不动声色地感叹,“好在她没事,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本宫也会愧疚。” “若是素月出事,只怕无双与皇上之间的过节便更深了。”郁采珍似无心地道。 风翎萱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的神色却是有些发冷,“到底是郁姐姐最关心皇上。” 郁采珍并没有因为她的反应有要告罪的意思,反而坚持道:“既然她与皇上曾经情深,即便不能在一起,又何必一定要相恨呢?” “恨了也好,这样他们才会放开彼此,不是吗?”风翎萱少有的较起了真。 “皇后娘娘有皇后娘娘的想法,民女一时谬论,皇后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郁采珍说着起身,“民女还要去寻医治素月的方法。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本宫也不希望素月有事。”风翎萱随着她起身,语气忽然变得温和,“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尽管说。” “好,有需要皇后娘娘帮忙的地方,民女一定不会客气。”郁采珍微颔首,见了礼,不再多做逗留,转身离开风翎萱的寝宫。 风翎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缓缓地眯起眸子,对刚进门的铃儿吩咐道:“想办法去给本宫查查素月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活着。” “素月还活着?”铃儿大惊,“皇上会不会查到皇后……” 铃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风翎萱一声呵斥,“皇上怎么查这件事情都与本宫无关。” “是。”铃儿被吓得一哆嗦,“奴婢失言。奴婢知错。” “下去吧。办事的时候小心点。”风翎萱冷着脸,吩咐道。 “是。”铃儿也知事关重大,小心谨慎的领了命。 铃儿离开后,风翎萱越想越烦,若是素月当真半死不活,反倒会成了牵制凌无双的把柄。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 马车的车轮极快地滚过显国都城的青砖街道,惊得行人赶忙躲闪。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这样一架不起眼的普通马车,敢在遍布权贵的地方横冲直撞。有人被惊得险些摔倒,不禁在心里诅咒马车一会儿撞上个大人物,被收拾才好。 马车里时而传来一阵女人微弱的轻咳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略微抬起蓝色的车帘,凌无双的半张脸在帘子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她看着四处躲闪的百姓,一蹙眉,放下帘子,忍着咳嗽,对赶车的人吩咐道:“慢一点,免得伤到了百姓。” 车外的假素月听到她的吩咐,听命放慢马车。 凌无双刚缓了口气,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这些日子又日夜赶路,行至一半的时候便染了风寒。途中虽有就医,但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自然也就不见好转,反而越加严重了。而假素月一心想带她快点入宫,对她的病情并没有多担心,大概是只要死不了就行。 凌无双拿过一边的水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勉强好了些。她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闷气,又撩开一旁的车帘,看着不算熟悉的街头,不禁感慨。她曾猜到,有一天,她一定会被这样带来这里。因为他是皇甫睿渊,他是那样强势,不得到,又岂会死心? 也好,若这是命里注定,她便与他当面把一切说清楚。 马车很快行至宫门前,守宫门的侍卫一见是辆不起眼的马车,当即冲了过来,语气不善地呵斥:“什么人?皇宫重地也敢乱闯?” 假素月的眼神一冷,从腰间摸出一道金牌。 守宫的侍卫被金牌惊得一愣,赶忙下跪见礼,随即命令其他侍卫一起打开宫门。这样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便顺利地进入了显国的权力政治中心。 马车直至帝王的寝宫门前才停了下来,假素月撩开车帘。 凌无双望向车外,不想入眼的却只有站在寝殿前的郁采珍。转念一想,她不禁苦笑,皇甫睿渊的心里应该是恨她的吧。对他,她从来都是绝情的。而他却几次三番的放过她。她当真情愿他的爱已经逝去,对她剩下的只有恨。 凌无双看着假素月来扶自己的手,并未拒绝。她不过是个听命于人的下人,任何过错都不该归咎于她。 她将手搭在假素月的手上,在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才没有腿软的摔倒。 郁采珍迎了上来,见她脸色不好,扶过她。 “听皇上说,公主今日进宫,我便来这里等公主了。” 凌无双浅淡的笑笑,郁采珍从来都是唤她公主。 “真没想到我们会在显国的皇宫重逢。”凌无双想这世间的缘分真是难以言说。上一次她与郁采珍见面,还是在拓跋的王宫。 郁采珍微颔首,神色也是万分感慨。 两人一起进了寝宫,凌无双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滑过寝宫里的宫人,并未找到那个熟悉的面孔,问道:“素月呢?我想见见素月。” 郁采珍为难地看着凌无双,“我也不知道素月在哪里。” 她并非有心骗凌无双,她来之前,皇甫睿渊就已经警告她不许乱说。她并非怕他什么,只是不想激化矛盾。 “呵呵!”凌无双苦笑,这是为了防止她逃走,用素月的命相威胁吗? “公主的脸色不好,好好养病,我相信皇上一定会拿出忘情水为公主解毒的。”素月岔开话题,宽慰道。 凌无双未语,她从来不担心皇甫睿渊会对她见死不救。可是,她却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牵扯不清。 郁采珍拉着她坐下,将手扣在她的脉搏上,眉心不禁轻蹙。 “公主的身子很差,要好好调养才行。”郁采珍看着又瘦了一大圈的凌无双,担忧地道。 “嗯。”凌无双微颔首。能活着,谁愿意去寻死?纵使很多事情都不能如她所愿,但谁又能永远活得称心如意? “公主赶路也辛苦了,先歇着吧。我晚些时候再来。”郁采珍不想叨扰她休息,说着起身离开。 出门时,郁采珍眼中的担忧更重了几分。凌无双的毒已经到了不解不行的地步,她要尽快通知小师叔才行。 凌无双入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向来把整个显国后宫掌握在手心里的风翎萱。 风翎萱的双眼喷火,这会儿看到什么都是一腔怒意,但她还是攥紧双拳,咬牙忍下了。她想到了皇甫睿渊早晚会将凌无双带回来,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竟是如此大张旗鼓。他好似生怕这后宫的女人不知道一般。 他爱凌无双,爱得这般毫无忌惮,爱得要用这样的姿态告诉整个后宫的女人,这个可以住进皇帝寝宫的女人,和这宫里的任何女人地位都不一样。那她算什么?她才是显国后宫里地位最不一样的女人。 今夜,本该是皇甫睿渊来她宫里的日子。想必如今凌无双回来了,他应当是不会来了。 晚膳时,风翎萱看着一桌子的佳肴没有半点胃口,便吩咐道:“撤了吧。本宫没胃口。” “皇后娘娘,身子要紧,还是少吃点吧。”铃儿担忧地劝道。 “撤掉!”风翎萱咬牙吐出两个字,透着狠劲。 第131章 帝血养毒解情蛊(中) 铃儿被吓得一哆嗦,还不待领命,便听门口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 “皇后今儿似乎心情不佳啊!” 屋里的一对主仆被惊得一愣,赶忙起身见礼。铃儿随后识相的退了出去。风翎萱这才委屈地开口,“臣妾还以为皇上今晚不会来了。” “朕何时让皇后失望过?”皇甫睿渊轻笑,语气竟是有些不善。 风翎萱这下心里没了底,面上却还是不露慌乱之色,低眉顺目地回:“皇上不曾。” “用膳吧。正好朕也饿了。”皇甫睿渊说着走到桌边坐下。 风翎萱见状,跟着走过去坐下。 一顿晚膳,风翎萱吃得小心翼翼,本想从皇甫睿渊的话里,或是语气上再猜猜。谁知道皇甫睿渊却不再说话。安静地吃完饭,便走到书桌后,开始批阅奏折。 风翎萱想问凌无双的事情,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开口多问。凌无双已经入宫,不管她如何,都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算知道的再多,也只是自己伤心而已。伤心也就罢了,若是再给她扣上个不安好心的罪名,她就得不偿失了。 皇甫睿渊批阅奏折到很晚,才更衣安寝。 就寝后,他却没有半点要碰风翎萱的意思。她这下才明白,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心却根本不在这。她不禁恼怒,蓦地从床上坐起。 “皇上若是不想来,又何必为难自己?”她冷笑,却已经红了眼圈。 这些年来,陪着他,为他打理后宫的人是她。为何凌无双一回来,她便成了摆设?这太伤她了。 皇甫睿渊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借着微弱的烛光,狠狠地盯着她。 “皇后这是在生气吗?” 他是真的用了力气,捏得她的下巴生疼。她含在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臣妾就不可以生气吗?”她不曾有过的委屈起来,“臣妾也是个女人,一个爱皇上的女人。” 皇甫睿渊用带着厚茧的指腹狠狠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咬牙道:“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朕不知道你都做过什么?” 风翎萱的身子不禁一颤,却是硬撑着反问:“臣妾做过什么了?皇上怎么可以这般冤枉臣妾?” “哼!”皇甫睿渊一声冷哼,甩开她,复又躺了下去。 有了刚刚的教训,风翎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底气,只好忍下哽咽躺下,却是一夜未眠。她第一次觉得她和皇甫睿渊之间的距离远得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拉不到他,哪怕只是他的衣摆。 在郁采珍的药物调理下,凌无双的伤寒渐渐好转。她入宫已经三日,却始终没有见到皇甫睿渊。至于宫中的妃子,也无一人来打扰过她。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对凌无双好奇?只是皇后和淑妃都不动,其他人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向凌无双示好,势必会得罪了皇后。若是向凌无双使绊子,那得罪的便是皇帝。如今这个局势不明的时候,大家自然都会选择先观望。 这宫里唯一的常客,便是郁采珍了。凌无双追问了几次素月的下落,郁采珍都不肯说,凌无双也不好再难为她,便不再多问。她知道,皇甫睿渊如此避而不见,等的便是她主动去求他。她却不想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无关乎颜面,只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牵扯。纵使她被困在这宫里出不去,但她可以控制住自己远离他。 郁采珍见凌无双的伤寒渐渐好转,便又去见了皇甫睿渊。 皇甫睿渊看着进门的郁采珍,问:“她可以入药了?” “嗯。”郁采珍点点头。 凌无双入宫那日,她曾来见过皇甫睿渊。说她有伤寒在身,不适合喝下忘情水。他便让她去医治凌无双,等到可以入药时再说。 皇甫睿渊放下手里的奏折,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把匕首,一个瓷瓶。他将瓷瓶的木塞取下,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便割了下去。 郁采珍一惊,刚要阻止,却在下一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她这下终于明白忘情水藏在哪里了。他早已经把忘情水融入了自己的血液中,任人怎么寻找,又岂会找到?他是多怕失去凌无双,才甘愿冒险将毒液融入自己的血液? 很快瓷瓶里滴满了皇甫睿渊的血,他将瓷瓶的盖子扣好,又拿过一旁的手帕细致地擦干净瓶口染上的血,才递向郁采珍。 郁采珍接过瓷瓶,心里酸涩,问:“小师叔是如何做到的?可否让珍儿为小师叔号下脉?” 她想知道,他是有了万全的办法才敢如此,还是中毒已深。 皇甫睿渊用手帕缠住伤口,不答她的问题,直接吩咐道:“去帮她入药吧。” 郁采珍知道再问也没有用,只好点点头,刚要转身,便听皇甫睿渊又道:“这事别告诉她。” 郁采珍的鼻子一酸,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忍不住问:“若是她喝下忘情水,记得的人是小师叔,忘记的是拓跋飏,小师叔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吗?” 皇甫睿渊愣了下,缓缓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苦涩:“若是这般,朕也该高兴。至少除掉了朕的对手。可以与她重新开始。” “珍儿明白了。”郁采珍重重地点头,慌乱地转身时,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这样为了凌无双无怨无悔的皇甫睿渊,她没办法不心疼。她曾一度以为皇甫睿渊在踏上帝王之位后,心冷硬得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这会儿她才真正明白,他并没有变,他不过是在用伪装来包裹爱得伤痕累累的心。 郁采珍过去时,凌无双正在看书。她是那样恬静,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如此淡定。但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眉心轻皱。 郁采珍走过去,轻声问道:“公主有心事?” “受制于人,又岂会没有心事?”凌无双无奈地笑笑,放下手里的书。 郁采珍走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认真地凝视着她,问道:“公主对小师叔当真没有半点眷恋了?” “即便有所眷恋,我们就当真能在一起吗?”凌无双不答反问。 郁采珍被她的话问住,没人会愿意祝福这一对人。即便是她,也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 “既然明知不能,又何苦眷恋。”凌无双的语气淡淡,声音却有些涩然。很多时候放下比执着一念更难。 “你们可以不顾及世人的眼光。”郁采珍有些急了,她怕凌无双喝下忘情水就会忘记皇甫睿渊,她心疼皇甫睿渊。 “我从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凌无双站起身,走到窗边,神色黯淡,“但我害怕背上一身血债,几世都洗不干净。” 郁采珍的位置虽然看不见凌无双的神色,但她的伤是那样深切。即便她的身上洒满了阳光,她却明白她的孤单和伤痛。这世上真正了解她的人一定很少吧?是以,她才会如此孤单。可是,她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好好地活下去,为她的国家和她爱的百姓活下去。 “公主是大爱之人,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及。”郁采珍由衷的赞叹。她本可以不顾及世人,与爱的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不会舍得她受一点伤,会用一生来守护她,让她幸福快乐的过活。可是,她为显国,却选了一条荆棘之路。千帆历尽,如今虽可以回头,可是这回头便意味着生灵涂炭。拓跋飏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侮辱?拓跋上下,本就恨中原的女人,若是凌无双也走上了背叛的路,只怕拓跋就是倾尽所有,也要洗去这耻辱。 凌无双便是看懂了这一切,她才会说她害怕身上的血债几世都洗不干净。 每走一步,她想到了所有人,却唯独遗忘了自己。 郁采珍忍不住又红了眼圈,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滚落。她一路看他们走来,再加之今日种种,她真想问问老天,为何要对两人如此残忍?她第一次觉得在凌无双和皇甫睿渊的面前,自己的爱是这样的渺小。至少若是她愿意,还可以一生守着他。可是凌无双却连一个任性,执着的机会都没有。 凌无双听到她的抽啼声,转头看去,急急地走回她的身边,将手帕递给她,“怎么就哭了?” “公主与小师叔太苦了。”郁采珍哽咽着回。 “这世上有谁不苦呢?”凌无双也红了眼圈。 郁采珍接过手帕,抹去脸上的泪水,“小师叔已经交出了忘情水。” 凌无双愣了下,沉重地道:“郁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公主有事尽管说,若是珍儿能做到,定会帮公主。”郁采珍承诺道。 “我不想忘记皇甫睿渊。”凌无双望着她,求道。 郁采珍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忘情水的药力并非我能控制。” “我知道。”凌无双点头,看着郁采珍的神色不禁有几分愧疚。她知道这事不该求郁采珍,但她如今身在显国皇宫,孤立无援,她只能求她。 郁采珍一时间不解,她知道为何还要求她? “只有我还记得他,他才会相信,我从未爱过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子一般,割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残忍。可是,也只有残忍,才能让他放下,才能让他恨她。如若不然,等她喝下忘情水,忘记了他,对他只有国恨时,他该怎么办? 郁采珍被惊得半晌没说出话,两行泪水从惊得呆滞的双眼中淌出。她的唇瓣颤抖良久,才慌乱的拒绝:“不行!这样对小师叔太残忍了。你们彼此相爱,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若是你不曾爱过他,让他情何以堪?” “纵使曾经情深,一旦饮下忘情水,我与他之间剩下的只有国恨。你当真希望我一生留在他的身边,只为杀他吗?”凌无双握住郁采珍的手,眼圈里的水雾凝结成水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采珍,我只能求你帮我。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知道,你同我一样不希望他受伤。” “你就不怕小师叔以为你从未爱过他之后,一怒之下杀了你吗?”郁采珍已是泣不成声。 “他不会杀我。”凌无双肯定地说:“他会放我离开的。” 不管他们之间经历多少事,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爱她的心。既然深爱,又怎么忍心取她的性命? 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到郁采珍的手中,“这里边有我和皇甫睿渊之间经历的过往种种,等我喝下忘情水后,你再交给我。” 郁采珍颤抖着手,握住凌无双交给她的信。 凌无双含笑,道:“把忘情水给我吧。” 郁采珍迟疑着,泪水从脸上滚落。良久,她才从衣袖中拿出瓷瓶,那里边装着皇甫睿渊的血。她刚一将瓷瓶递出,又紧紧地握回手心。 “再见一见小师叔吧。”郁采珍忽然跪了下去,“公主与他说说话,最后给他一点温暖。” 她不敢想象,等到凌无双饮下忘情水后,皇甫睿渊整个世界崩塌的情景。 “郁姑娘,你快起来。”凌无双急忙去扶她。 “公主,你答应珍儿,珍儿求你了。”郁采珍不肯起身,哭着求道。 “对不起,郁姑娘。”凌无双松开手,不再扶她,语气坚决,“我不会见他。” 既然已经决定要绝情到底,又何必去撩拨他? 第132章 帝血养毒解情蛊(下) “公主……”郁采珍想要再求,凌无双已经转过身去。她知道再求也无用,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她明白凌无双的决绝,明白她对皇甫睿渊的心思。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一面,就要这样收场,太残忍了。 凌无双听着身后的哭声,终于不忍的转身,弯身将郁采珍扶起。 “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便放心了。”凌无双努力弯起唇角,既然一切已成定数,除了努力笑着面对,他们已经再无他法。命运如此残忍,若是自己都不肯给自己一个微笑,这世界将被泪水淹没。 “在小师叔的心里,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公主。”郁采珍的心在泣血,为这对相爱不能相守的人。 “你在他的心里一样是不可替代的。”凌无双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嗯。”郁采珍应声,抹去脸上的泪水,缓缓摊开手心,“这是忘情水。” 凌无双看着她手里的忘情水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拿过她手中的瓷瓶,紧紧地攥在手中,说:“采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郁采珍微颔首,不放心地又打量她一眼,才退了出去。 目送郁采珍离开,殿门关起的声音碾过心头,她缓缓转了身,在床上坐下,指尖轻轻地抚过明黄的丝被,唇畔含着笑,泪珠却一颗一颗滚落在丝被上。 “黄大哥,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爱……”她狠狠地闭上眼,已是泣不成声。 别离后,她再也没允许自己像今天这般哭过。可是,这会儿她痛得只能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哭泣。 “忘了我……忘了我……”她咬紧颤抖的唇瓣,不敢让自己痛哭出声。她害怕他知道她的脆弱,探知她爱他的秘密。 她缓缓睁开眼,摊开手心。她望着手心里的瓷瓶良久,才拉开瓶塞,不敢犹豫,当即送到唇边,一饮而下。 血腥味迅速在口中弥散,她惊讶地看着瓶口已经被染红的瓷瓶,惊讶不已。 “为何是血?”凌无双轻轻地呢喃,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采珍,采珍……” 门外的郁采珍听到声音,冲了进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公主,你忍忍,很快便没事了。” “为何是血?是他的血,是不是?”凌无双抓住郁采珍的双臂,激动地问。她的心好疼好疼,忘情水剥去的何止是她脑中的记忆,亦是她的心头肉。 “是。”郁采珍别过脸,不敢看她眼中的痛。 “他呢?他是不是出事了?”凌无双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模糊得已经看不清郁采珍的容颜。 “我不知道。”郁采珍拼命地摇头,亦是泪流满面。 “他若有事,那我何苦做这些事?”凌无双握着郁采珍胳膊的双手无力的滑下,身子发软的向后倒去。 她的脸贴在丝被上,鼻间闻着他的气息,可是关于他的记忆却一点点的从她的脑中剥离…… 到了最后,她才发现纵使那时年少轻狂,爱却已经深入骨髓。可是,长久以来,她自持冷静,情愿为那么多人牺牲,却不愿再承认对他的爱。 “黄大哥,若是有来生,我们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她的眼帘垂落,只能勉强睁开一条小缝。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可是,每一颗泪珠里却都闪动着希冀。有多久,她不曾再向残酷的命运求过什么了?若是有来生,若是不能让他们平凡地在一起,便不要再让他们相遇。纵使她再坚强,这一次,她也向命运低头了…… “我去找小师叔。”郁采珍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去……求你不要去……”凌无双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已经被抽走。 郁采珍听到她的哀求声,只觉得撕心裂肺。将将抬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我不去。” 凌无双这才安心,她扯动了几下唇角,才勉强撑起一抹笑。她要笑着忘记他,带着对来世的期望和祝福,放下这一世的悲剧,放过彼此。 “黄大哥……”她闭上眼前,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念出了这三个字。 明明决定了要忘记,最后却还是没办法不留恋。 曾经的美好,一幕一幕从脑中闪过,又被生生地挖去。剥离的疼,传遍她的全身,好比凌迟酷刑。 郁采珍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凌无双泪水迷蒙的双眼中看到的那抹不舍和眷恋。直到最后,她才放下了天下苍生,简单的认可了他们的爱。 可是,一切是否已经太迟? 若是皇甫睿渊没有称帝,他们今天的结局是否会不同?她是否早已经随着他隐居,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若是,定局已在眼前。他们还来不及好好相爱,便已经遍体鳞伤的告别。 郁采珍扶着凌无双躺好,又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服下忘情水,要昏迷三日才会醒来。这寝宫内外,明里暗里都有人守着,她不用担心她的安危。是时候去向皇甫睿渊复命了。 郁采珍出了寝宫,遥望阴霾的天空,心情越发压抑地痛着。那股子痛沉沉地压在心头,想发泄亦无法发泄。 凌无双和皇甫睿渊之间的爱太过沉重,便是她这个局外人亦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忽然觉得,若是她爱的人真的是拓跋飏也好,至少她可以忘记拓跋飏,皇甫睿渊还有机会与她重新开始。 转身轻轻关上门,郁采珍向院外走去。没走出多远,便见风翎萱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 她的脚步微顿,才缓步上前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郁姐姐不必多礼。”风翎萱伸手扶起她,问道:“皇上把忘情水给凌无双了?” 自从那夜皇甫睿渊的警告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怕皇甫睿渊对她发怒,不怕他责备她,只怕他冷漠的对待她所做的一切。于她而言,没什么比最在乎的人对自己漠视来得残忍。 郁采珍的身子僵了下,哀伤地说:“无双公主已经喝下忘情水,再也不会记起小师叔了。” 风翎萱的眸色一滞,心里百般滋味,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过了良久,就在郁采珍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想要告辞的时候,却听她忽然说:“郁姐姐,我们要想办法送走凌无双。” 郁采珍失望地看着风翎萱,摇了摇头,“请恕民女爱莫能助。” 在今天之前,她从不觉得风翎萱有什么错。她身为帝王的女人,她有太多的言不由衷。她爱着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她有太多的心酸要独自品尝。是以,她理解她所有的恨和怨。可是,她觉得这会儿的她太残忍。 “本宫知道,郁姐姐觉得本宫太过狠毒。”风翎萱淡淡一笑,了然于心,却并未愤怒,“可是,难道郁姐姐希望皇上有一天死在凌无双的手中吗?” 郁采珍被质问得无话可说,风翎萱又是自嘲地笑笑,“郁姐姐可以不在乎,本宫不能。皇上是本宫的丈夫,本宫爱的男人,纵使他不爱本宫,本宫也要他好好地活着。” 郁采珍别过脸,刚刚止住的泪水,这会儿因风翎萱的话再次泛滥。说到底,风翎萱亦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与凌无双一样,爱得无怨无悔。只是,凌无双选择了放手,她却选择了抓住不放。两者之间,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纵使郁姐姐不肯帮本宫,本宫也一定要让凌无双从这后宫里消失。”风翎萱说到最后,眼中一抹狠光乍现,已经生了杀意。 若是凌无双还记得皇甫睿渊,还爱着皇甫睿渊,她也许还能容得下她。若是她的心里只有国恨,只想杀皇甫睿渊,她风翎萱就算是背负上再大的罪过,也绝容不下她凌无双。 郁采珍被她眼中的杀意惊得一愣,刚要开口,风翎萱已经转身离去。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为一场三败俱伤的爱感伤。 皇甫睿渊站在御书房外的台阶上,静静地望着寝宫的方向已有一个时辰。 伺候在旁的宫人全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们能感觉出这位年轻的帝王周身透着不安。这是他们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气息。终于,郁采珍的身影走进了皇甫睿渊的视线中。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火花,脚下动了动,却又迟疑着停在原地未动。 看着已经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的郁采珍,他动了几下唇瓣,才哑声问道:“她有没有对朕说什么?” 郁采珍微一迟疑,摇了摇头。 皇甫睿渊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伤痛,不甘心的又问:“她最后提起的人是谁?” 郁采珍的眼眶湿润,不忍再看皇甫睿渊,别过头,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扣进皮肉里的疼才能提醒她不要忘记对凌无双的承诺。 “拓跋飏。”她低声回。 皇甫睿渊高大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不敢置信地看着郁采珍。 “朕不信……朕不信……”他从轻声呢喃到声嘶力竭的大吼,痛苦的声音惊飞一树的飞鸟。 皇甫睿渊转身的那一瞬间,郁采珍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小师叔……”她忍不住开口叫他。 “你去看着她。”皇甫睿渊顿住脚步,眼角明明已经泪光闪烁,出口的声音却佯装淡定自若:“她的身子向来比较寒凉,这几日若是下雨,想着关好门窗。这个时候若是风寒入体,只怕会一辈子闹头疼。” “珍儿知道了。”郁采珍哽咽着,“小师叔……” “朕没事。”皇甫睿渊对着身后摆摆手,“你去吧。” 郁采珍看着他再次抬步,急得向前追出去一步,唇已经微微张开,压在她心里的真相,却还是生生被她压下,只能在心里歉疚地说:“小师叔,原谅珍儿……” 她多想将实情告知,哪怕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是,为了他,她不能。 三天后,凌无双再醒来就会忘记皇甫睿渊,忘记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但她会记得她是翾国的公主,拓跋的皇妃。她本就性子刚烈,若是认定皇甫睿渊强行占有她,她必定会杀皇甫睿渊而后快。 这也是凌无双最担心的事情,如若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这样伤人的方式。可是,伤人,又何尝不伤己呢?凌无双在做这样的决定时,该是怎样的痛? 皇甫睿渊迈进御书房,身后的内侍将门关起。他才敢缓缓地落下眼帘。滚烫的泪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滚落。 “呵呵!”他冷冷地笑,泪光闪动的眼中尽是浓重的自我嘲讽。原来,她不爱他,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他怎么都没想到多年执念,换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管她怎么对他,怎么放开他的手,他都告诉自己,她是情非得已,其实她心里是爱得也很伤,也很痛。一杯忘情水却试出了这样的结果。 “呃……”皇甫睿渊难受的从嗓子里滚出一个音,一股咸腥随之涌起,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殷红的血水溢出他的唇角,顺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 “凌无双,你要朕以后该如何?”他喃喃地问,不过是自问。她给他的答案从来都是简单而残酷的。不过是他一直不愿意接受。他霸道的,一次一次的掠她来他的身边,不过是因为他们相爱,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分开。可是,以后他该怎么做?他该用怎样的理由再囚她在身边? 第133章 红颜多舛醉梦中(上) 夜色已深,郁采珍却没有半点睡意。静静地坐在凌无双的床边守着她。忘情水,她还是第一次用。是以,她怕出了什么纰漏。要守着凌无双,随时观察她的反应。本来她可以交给宫人,或是皇甫睿渊的女暗卫守着,但她只要一想起皇甫睿渊的痛与伤,就没办法安心地回去歇着。若是凌无双有什么事,就真的是绝了皇甫睿渊的希望。 人活着,心不在,至少还有一个念想。 吱呀呀的开门声,打破了一室的静。 郁采珍站起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皇甫睿渊逆光走来,眼神淡漠,却透着掩不去的沉重。只是分别半天的光景,郁采珍却觉得他沧桑了许多。 见他走过来,郁采珍与他对视一眼,沉默的与他擦身而过,向外走去。她知道,皇甫睿渊一定有很多话要与凌无双说。 皇甫睿渊在床边坐下,一坐便是大半夜。他静静地望着沉睡的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是已经无话与她说,只是想说的话太多,又怕说出来她会不喜欢听,这样一犹豫,大半夜便过去了。 他想,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也好。至少这会儿,她还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视线内。等她醒了,她定又会迫不及待地离开他了。 他想抱抱她,却迟疑着,怕她知道会怪他轻薄了她。没有了她的爱,他连霸道都不再理直气壮。 “无双,为何?”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轻响,却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不爱就是不爱,哪里有为何? 就像是他爱她,爱进了骨子里,又为何? 爱便是爱,没有缘由。 耗了一夜的光景,他终于试探着伸出手,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朕为何会爱你?”皇甫睿渊弯起唇角,温和地笑着说:“现在看看,你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又笨得经常让自己受伤,朕怎么就爱上了你。朕是不是比你更笨?” 他收回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拉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无双,若是朕不曾称帝,若是一切回到亘城那一年,你会爱上朕吗?”皇甫睿渊自我安慰地笑笑,“不爱也没关系,等你忘了拓跋飏,我们便重新开始。到时候,朕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一天的光景,情这一个字,却让他经历了种种痛楚与煎熬。可是,她已经成了他的魔障,成了他心头的血,他纵使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对她却从来都无法理智。 门外的郁采珍听得已是泪流满面,却也是胆战心惊。皇甫睿渊既然说得出,就必然会做得到。若是他不肯放凌无双离开,以后将如何发展,真的没有人敢预期。 天快亮的时候,紧闭的门被从里拉开,皇甫睿渊从门里踏出,又转身轻轻的关了门,那刻意放轻的动作,仿佛害怕惊了里边的人。 “小师叔……”郁采珍咬咬唇,心疼地劝道:“放手吧。放无双离开,也别再让自己受伤。” 皇甫睿渊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冷声道:“朕绝不放手。” 郁采珍被他的视线惊得心慌,却还是坚持劝道:“小师叔,再这样下去,你会逼死自己和无双的。” “那你告诉朕,怎样做是对?”皇甫睿渊咬牙质问道:“送她回拓跋飏的身边?继续坠入无边的地狱?” “没错,在拓跋飏身边的无双从来都是遍体鳞伤,没有幸福过。可是,这幽幽深宫,就算是身在显国皇宫,小师叔就能保证她会幸福吗?”郁采珍心疼地看着皇甫睿渊,“我们都没有权利替无双去决定她的幸福。” “这一次,朕替她决定。”皇甫睿渊决绝地说。 这一次,他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得知她不爱他后,他一直在想,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把她囚在身边,她没有去拓跋和亲,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边城小镇一户农舍,简陋的厢房中,冷君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紧闭着双眼,眼皮时不时地跳动,睡得极其不安稳。唇畔微微的启动,好似在模糊地说着什么。蓦地,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视线慌乱的扫过屋子的每一处,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位老伯手里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他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脸色却是红光满面。 他看到冷君翱急切的样子,忙说道:“别急,孩子。你的娘子在上屋睡着。” 冷君翱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反应过来这老伯口中的“娘子”两个字,不禁脸红,赶忙解释道:“老伯,您误会了,那位姑娘并非晚辈的娘子。” “都一样,不是娘子也是心上人吧?”老伯笑容可掬的调侃道。 冷君翱的脸烧得更红了些,心嘭嘭嘭的越跳越快。这感觉吓坏了他,他对幻影……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便是想也不敢多想。他赶忙岔开话题,问道:“老伯,是您救了我们?” 他受了重伤,又为了快些找到人给幻影医治。只能一路不眠不休,硬撑着来到此处。只是,一进村子,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是村里一个叫阿牛的孩子救了你们,送来了我这里。”老伯边说边把药碗递了过去,“快喝药吧。” “谢谢老伯。”冷君翱接过药碗,一饮而下,不放心地又问:“幻影现在怎么样了?” “算你们幸运,撑到了这个村子。她有我家老婆子照顾着,定然不会有事。若是换了一般的郎中,只怕那丫头早就归西了。”老伯说这话时,骄傲之情显露无遗。 冷君翱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连忙道谢:“老伯的救命之恩,晚辈定当铭记于心。他日若是老伯有什么吩咐,晚辈万死不辞。”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别总是死不死的,有命活着比什么都强。若是死了,你那小媳妇谁来爱啊?”老伯接回空了的药碗,接着又问:“有一事老夫很不解,你那小媳妇明明长得很俊,怎会一头白发?” 冷君翱被问住,沉默了片刻,才回:“实不相瞒,晚辈也不知道。” 老伯又打量他一眼,不见冷君翱有说谎的迹象,才道:“你再休息休息,我先出去了。” “前辈,晚辈想去上屋看看。”冷君翱说着便要下床。 “老夫劝你还是别去。”老伯赶忙劝道。 “为何?”冷君翱不解。 “呵呵!”老伯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忽然压低声音说:“家有一虎啊!” 冷君翱还在不解,门忽然被嘭的一声大力推开,一位老婆婆冲了进来。虽然岁月已经无情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皱纹,白了她满头的发,却不难看出她眼角眉梢透着的一股妖媚。便是这股不符合年纪的妖媚,让冷君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老不死的,又在说我的坏话。”幽娆婆婆冲到老伯的身边,抬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他的耳朵,用力的拧了下去。 “哎哟……”木头老伯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大叫,连忙求饶,“夫人,为夫错了。” “哼!”幽娆婆婆一声冷哼,这才松了手。视线随即冷飕飕地扫向冷君翱。 已经下床的冷君翱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赶忙道:“婆婆好。” 幽娆婆婆冷冷地斜他一眼,质问道:“你对那姑娘做过什么?” 冷君翱被问得一愣,回道:“晚辈不曾对她做过什么。” 他的话音才一落下,幽娆婆婆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近前,蓦地掐住他的脖颈,“你若是敢说谎,我便掐断你的脖子。” 冷君翱被掐得脸色发紫,费力地回:“晚辈没有说谎。” 木头老伯一看这情形,赶紧从旁劝道:“老婆子,快放手,我看这孩子不像是在说谎。” 幽娆婆婆又盯视冷君翱一眼,才缓缓松了手。 “咳咳咳……”冷君翱一呼吸自由,便难受的咳嗽起来。直到缓过来这口气,他才解释道:“晚辈与幻影姑娘早就相识,前些日子在路上遇见了身受重伤的幻影姑娘,便救了她。”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婆婆为何对幻影的事情如此关心,但还是解释清楚的好。刚刚若非她手下留情,估摸着这会儿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她的头发是因为哪个兔崽子白的?”幽娆婆婆火冒三丈地问。 冷君翱被问得愣了下,随即摇摇头,“这个晚辈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但他与幽娆婆婆不同的是,他大约能猜到幻影是为了谁。只是,这是幻影与皇甫睿翀之间的事情,他不能,也不愿乱说。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真是呆头呆脑,一问三不知。幻影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定是不会看上你。”幽娆婆婆说着向门外走去。 冷君翱抽抽唇角,心里竟是有些难受,他真的很呆吗? “你别往心里去,好好休息。”老伯安慰他一句,赶忙去追幽娆婆婆去了。 冷君翱摇摇头,他怎么会往心里去呢!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 幽娆婆婆出了厢房,快步走进上屋。 上屋一共三间,比厢房的环境要好上许多,装饰得也算是简洁,别致。 幽娆婆婆撩开门帘,进了里屋,看着躺在床上一头白发的幻影,不禁叹了声。跟着走进来的木头老伯在她的身后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这孩子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不是她吉人天相,是老婆子我的医术好。”幽娆婆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沉睡的幻影,“若不是她遇见我,这会儿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伯点点头,叹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夜红颜白发,定是为情所伤。”幽娆婆婆不禁又气又怒,“至于她这身伤,定是强行运功的后果。” 见她生气,木头老伯赶忙哄道:“别气别气。咱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感情的事总是要经历些磨难,才会刻骨铭心。” “那也不能命都不要啊。”幽娆婆婆不甘地说。 “你当年为了我,还不是差点连命都没了?”木头老伯笑弯了一双眼,眼角的皱纹仿佛都开出了幸福的花。 “那是你值得。”幽娆婆婆微微有些脸红,害羞的样子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第134章 红颜多舛醉梦中(中) 木头老伯笑得更开怀了些,却还是不忘劝道:“也许这里边有什么误会,没准人家那孩子也值得。” “哼!”幽娆婆婆不屑地冷哼,“这臭小子若是落到我老婆子的手中,非好好修理他不可。” 木头老伯可真是为还不认识的皇甫睿翀捏了一把汗,若是落入他这个老婆子的手中,不折磨他没了半条命,估计是不能有完了,还是这臭小子爱幻影的前提下。若是不爱,估计一条命都得没。 凌无双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一觉,睡梦中,有什么流淌过心间,又被生生拔出。她的头一阵刺痛,疼得她不得不脱离那个梦。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竟是有股强烈的缺失感,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被剥离出了她的生命。 坐在床边的郁采珍急忙拔下插在她头上的银针,百感交集地说:“无双,你醒了。” 凌无双转头,寻声望向郁采珍,“这是哪里?” 郁采珍迟疑了一下,才回:“显国皇宫。” 凌无双闻言,瞳孔微缩,一抹恨意闪过。 郁采珍一惊,握在手里的银针扎上自己的指尖。她白皙的指尖溢出了血珠子。她却毫无知觉,傻傻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眼中的恨意很快被掩去。她扶着床,动作有些吃力地想要坐起。郁采珍赶忙将银针插回针包,去扶她。看她坐好后,郁采珍才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显帝为何要囚我?”凌无双定定地看着郁采珍问道。 郁采珍被问得鼻子一酸,轻喃:“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凌无双微微拧眉,“我不记得什么了?” 郁采珍红了眼圈,泪光迷蒙了双眼,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凌无双。 “这封信是你昏睡前交给我的。” 凌无双眉心的褶皱又深了些,迟疑着接过信。 “你本需要三日才能醒来,是我用了银针刺激你的穴道,让你能够提前一日醒来。”郁采珍说着站起,“你慢慢看吧。我到外室去守着。这个时候小师叔在处理政事,不会过来。” “小师叔?”凌无双反问一声,从她的话里顿悟,眼神不禁微暗,“显帝是你的小师叔?” 郁采珍点了点头,“我先出去了。” 转身时,她不禁苦笑,凌无双是真的忘记了皇甫睿渊,恨了皇甫睿渊。这两日来,她一直跟踪诊断她的脉象,见她的毒已清,刻意用银针刺激她的穴道,让她可以提前醒来,心里不免抱着一丝期望,希望提前醒来的她不要把皇甫睿渊忘记得彻底。可是,人果真不能贪心。怎么可能解了毒,又要求保留记忆中最爱的那个人呢? 凌无双看着郁采珍的背影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视野,才将视线落在手里的信上。她到底忘记了什么?这封信里又写了什么?她总觉得今儿的郁采珍有些奇怪。她仔细地回想自己昏迷前的事情。她好似与郁采珍说过什么,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到底说过了什么。 她越是努力的想要想起,越是想不起。她拧眉,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揉揉发疼的头,又低头看向手里的信,迟疑了片刻,才打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信。 郁采珍坐在外室的椅子上,视线有些怔愣。若是那信是凌无双的心血所写成,是否会唤醒些她的记忆?曾经那样的深爱,怎会抹得彻底? 她正哀戚,屋里忽然传来凌无双痛苦的呻吟声。 郁采珍一惊,赶忙起身快步冲到寝室门口,便见凌无双捂着头,神情异常的痛苦。她一手攥拳,手里握着的便是刚刚看过的那封信。 “无双,你怎么了?”郁采珍冲到床边,扶着她不停颤抖的身子,急切地问。 “采珍,我的头好疼,好疼……”凌无双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惨白如纸。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瞳孔不停的放大,眼白上充满了血丝。 “这是怎么了?”郁采珍被吓得不轻,想要扯下凌无双的手为她诊脉,她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无双,到底是怎么了?”郁采珍急得手足无措,想叫人进来帮忙,却又想着她手里的信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恐怕会闯出祸事来。就是这样的犹豫间,凌无双激动的情绪已经慢慢变弱,原本瞠大的双眼,眼皮无力地垂落,身子一软,便晕死过去。 郁采珍接住她软下去的身子,扶着她躺下后,立刻搭上她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凌无双的脉象不稳,却只是情绪激动所致,情蛊的毒并未复发。 郁采珍的视线不禁落在她另一只已经将书信捏成了团的手上,若是一会儿皇甫睿渊来时,看到这封信,岂不是糟糕了?她不加犹豫,俯身掰开凌无双那只手,将被捏皱的信拿了出来。想帮她收起的那一刻,她却犹豫了。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凌无双会激动得晕死过去?若是只写了与皇甫睿渊的过往,凌无双如此反应,是不是代表她对皇甫睿渊还是有感应的? 郁采珍看着手里的纸团,迟疑良久,才缓缓展开。纸上的内容让她一愣。她赶紧把其他部分也都抚平。越是往下看,她的神情便越是震惊。她惊得以手掩唇,才能堵住自己险些冲出口的惊呼。难怪无双看了信,情绪波动会那么大。 平缓了一下情绪,她放下手,蓦地转头看向昏睡的凌无双,轻喃着问:“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封信是凌无双所写。难道在这两天里,信被换了? 她仔细回想这两日所见的人,风翎萱、皇甫睿渊,以及她用膳、沐浴时的一两个宫女。到底是谁换了信?还是…… 一定是在她这里出了问题,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要不要告诉小师叔呢?她忧愁得眉心皱出了一座小山。或许她当初便不该答应凌无双帮这个忙。如若不然,事情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般。 而这会儿,千里之外的边疆也同样的不平静。显国军队从扎营开始,就没有一点再动武的迹象。渐渐地,有显国贫民来了边疆。随着人越聚越多,显国军队带着贫民,开始在边疆修建城墙。 显国的这一举动彻底地让拓跋军中的拓跋焰烁和淳于莫邪坐不住了。很显然,显国不准备再进攻,而是打算圈起拓跋的领土,为显国所有。 淳于莫邪不顾阻拦,直接冲入中军营帐。 拓跋焰烁正坐在案后,静静地饮茶,见他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来,不禁皱眉。 “将军难不成忘记了军中的规矩?”拓跋焰烁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淳于莫邪压下心里的急切,撩起袍子见礼,“末将见过王爷。” “起来吧。”拓跋焰烁摇摇头,拎起茶壶,又倒了杯茶,“坐吧。喝杯茶。” 淳于莫邪直起身,却并未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道:“不知王爷可否有对敌的良策?” “没有。”拓跋焰烁不加隐瞒,“本王还是那句话,等大王的指令,否则拓跋军队绝不会动一兵一卒。” 淳于莫邪闻言,不禁在心里不屑。拓跋焰烁就不是个喜欢听命行事的人,这回倒是没有命令不动了。这不免让淳于莫邪质疑他的用心。但这话必是不能说。他只能道:“军中已经人心惶惶,很多将士请战,不想如此窝囊的失去国土。” “将军的心思本王明白。”拓跋焰烁一语双关。他从来不是个笨人,莫邪对他有意见,她又何尝会看不出?但他不屑于解释,也不需要任何人明白他。这世上真正明白他的人,大概只有凌无双了。他不禁自嘲,他从何时起,在心里给了她这样的地位?好在他从来都知道,她不是他能想的人。 “王爷既然明白,为何迟迟不肯出兵?”淳于莫邪的声音顿住,脸色越发沉重,“还是王爷怕背上这个黑锅?” 拓跋焰烁闻言,忽然扯起唇角,笑得暗晦不明。 拓跋飏迟迟不发出命令,便是莫邪也质疑了他的用心。这场仗若是打胜了,他们可以风风光光的还朝,若是打输了,也就意味着领军的将领要背上这个过错。但,他拓跋焰烁何时怕过这个?他更不怕拓跋飏会因此置他于死地。只是,他更愿意相信,拓跋飏一定会有对策扳回这一局,不会就如此输给皇甫睿渊。这不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更是拓跋能不能踏上中原土地的第一步。若是这一仗输得彻底,拓跋飏又凭什么让临国与他联盟攻击显国?是以,不管怎么看,拓跋飏都不会对边关的战事不闻不问。 “王爷,营外有人求见。”帐外有禀报声传来。 拓跋焰烁直接忽略莫邪的话,问帐外的侍卫,“何人?” “对方没有说,倒是交给属下一样东西。说王爷看过这样东西,就会见他了。” “将东西拿进来给本王看看。” “是。”声落,帐外的侍卫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侍卫的手里捧着一个荷包,看荷包的样式,显然是中原的刺绣风格。 拓跋焰烁看着侍卫手上的荷包,瞳孔一缩。随即转头吩咐道:“莫邪将军先下去吧。” 淳于莫邪自然也看出了那荷包是中原之物,这会儿又见拓跋焰烁如此紧张,不禁心中生疑。奈何,拓跋焰烁已经下了命令,他只能退下。 “是。”他应声,退出营帐。 拓跋焰烁这才接过侍卫手中的荷包打开。从荷包里拿出半截断了的玉簪时,他的神色为之一黯,随即吩咐道:“速速请他来见本王。” “是。”侍卫领命,退了出去。 拓跋焰烁将视线再次落回半截的玉簪上,玉簪的款式简单,且雕工粗糙,顶端一片叶子只是形似,纹理刻得并不逼真。 拓跋焰烁用指腹轻轻地抚过那些纹理,一双狭长的双眸里竟是溢出了眷恋。 须臾,侍卫便领了一个塞外牧民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材矮小,腰身纤细,面颊白白净净。 拓跋焰烁双眼含怒地看着他,半晌未动未说话。 “师父不想念我吗?”来人甜蜜一笑,一开口竟是娇滴滴的女声。 拓跋焰烁微抿眉,并无丝毫动容,冷声道:“不知鲜于的柳夫人来我拓跋的大营所为何事?” “我还是喜欢听师父叫我清清。” “古清清,你该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拓跋焰烁恼怒地从椅子上起身,几步来到古清清的面前,抬手狠狠地指指她,又恼怒地落下,“说吧,来找我何事?” 古清清沉了脸色,道:“鲜于大王病了。鲜于英珠这些日子加紧动作,拉拢各部落主。若是让她登上王位,我与虎儿又岂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为何不找大王?”拓跋焰烁拧眉问。 “鲜于如今的局势,只怕大王早就清楚。” “你怕大王会放弃你们母子?” 第135章 红颜多舛醉梦中(下) “到是不怕。毕竟虎儿是否能登上王位,也关乎大王的利益。只是,我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大王一个人身上,只有师父才是我最放心的保障。”古清清抬头定定地看着拓跋焰烁,深情地道。 “你若是信我,当年就不会去鲜于了。”拓跋焰烁微微叹息,低头看向手中的半截玉簪。那是他亲手雕给她的,在她离开拓跋,去鲜于的前夜,他们争吵时摔断了。他执意不让她去冒险,她却为了拓跋飏非去不可。那他算什么?他一怒之下便摔断了这支玉簪。 古清清也看向他手中的断簪,轻声说:“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每每看到它,都会后悔那夜不该与师父争吵。师父说得对,我一个弱女子不该搅入权利的斗争中。可是,我如今不只是搅进去了,我的身上还系着虎儿的命。我回不了头了。师父不会不管我们的,是不是?” “呵呵!”拓跋焰烁冷冷一笑,“你当真后悔过?” 古清清抿眉,一时间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你若是真心想离开权利的漩涡,便把王位让给鲜于英珠,我保证你和虎儿可以全身而退。”拓跋焰烁道。 古清清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呵呵!”拓跋焰烁再次冷笑,失望地闭上眼,“果真,你最在意的还是权利。” “师父,我……”古清清想要解释。 拓跋焰烁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古清清,吓得她一哆嗦时,便听他道:“你不只是在乎鲜于的权利,还将手伸来了拓跋,你就不怕回不了头吗?” “师父不想帮我便算了。我不会为难师父。”古清清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本王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最后帮你一次。”拓跋焰烁对着她的背影说。 古清清惊喜地转头看向他,还不待说感激的话。拓跋焰烁已经抬起手,握紧手里的玉簪,运动真气。转瞬,那半支玉簪被捏成了玉石碎块,从他的掌中掉落,噼里啪啦的砸在桌面上,崩得四散。 古清清微微变了脸色,轻声道:“谢谢师父愿意帮我们母子。拓跋大营,我不便久留。”话落,她转身退了出去。 直到营帐里只剩下拓跋焰烁一人,他才缓缓摊开手心。手心里剩下的那一颗残骸,已经扎破他的手心,鲜血染红了那一块翠绿。他眼中的那一抹恨带着微微的颤动…… 他真该恨她,也真的恨了她,可到底无法抹去过往的所有美好。 显国皇宫。 皇甫睿渊在自己的寝宫里已经徘徊了三个时辰,按推算,凌无双这时应该已经醒来。可是,她睡得却格外沉,丝毫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他亲自为她诊了脉,却察觉不出任何的异象。 他再也无法等待,转头看向站在床边始终沉默的郁采珍。 “珍儿,你再为她诊诊脉。” 郁采珍愣了下,不禁苦笑,她的小师叔何时变得如此不自信了? “珍儿的医术还不如小师叔。”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略显哽咽。 皇甫睿渊越是这般,她越是忍不住想要告诉他真相。可是,如今已经横生枝节,凌无双醒来前,她真的不敢乱说,以免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也许是朕许久不曾行医退步了。”皇甫睿渊心急的扯了个理由。 “好,珍儿这就看看。”郁采珍点点头,强忍下眼中的泪水,转身为凌无双诊脉时,泪水滚出眼眶,滴落在凌无双的身上。 明知道皇甫睿渊诊断不出问题,她必然也诊断不出。她还是仔仔细细的诊断了凌无双的脉象。较比昨日昏睡时,凌无双今日的脉象已经很沉稳。但这仿佛睡着了一般的沉稳却让郁采珍心惊。按理说,凌无双昨日的情绪还那么激动,今日怎么会恢复到如此安静的地步?就仿佛一个人一夕间看破了红尘。 郁采珍因为自己心里的想法一惊,难道…… 她收回诊脉的手,缓缓直起身,看向皇甫睿渊。 皇甫睿渊见她的表情不对,心头一颤,试探着问:“她怎么了?” 郁采珍咬了咬唇瓣,小心翼翼地回:“我觉得无双公主是自己不想醒来。” 皇甫睿渊脚步踉跄的后退一步,却是笑笑,自我安慰道:“她怕是太累了,想偷偷懒。” “小师叔,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刺激她醒来?”郁采珍问。 “不。”皇甫睿渊当即阻止,“让她再赖赖床。她大概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嗯。”郁采珍点点头,并未揭穿皇甫睿渊的真正心思。他不过是害怕她醒来时面对她。再也不记得拓跋飏的凌无双,等于时刻都在说着她不曾爱过皇甫睿渊。 拓跋皇宫的御书房中,拓跋飏看罢冀安递上的密信,脸色一如既往的沉稳。 “下去吧。” 冀安未动,不解地问:“大王不回复清主子吗?” “这忙会有人帮的。”拓跋飏语气肯定地回。 冀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拓跋飏话里指的人是谁。只得告退。 刚一转身,便听拓跋飏又问:“绮罗那边没有消息过来吗?” 冀安顿住脚步,若是有消息,他怎么会不回报?拓跋飏以前从不曾这样明知故问。 不待冀安回答,拓跋飏已经察觉出自己的举动是明知故问。 “下去吧。”拓跋飏挥退冀安,以手心撑头,平日里锐利的一双鹰眸,这会儿竟是变得黯淡。 他缓缓闭上眼,轻喃:“凌无双,你到底在哪里?” 蓦地,他睁开眼,眼中一抹狠绝闪过,“不管你在哪里,你是孤王的贵妃,孤王的女人,这是谁都别想改变的事实。孤王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帝妃无双山河动,一曲绝恋红颜殇。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凌无双还沉在睡梦中,边关却已经战事四起,天下动乱。 鲜于年岁已高的大王忽然病逝,柳夫人之子七岁的鲜于银虎获得各部落支持,打败大他三十岁,多年征战沙场的皇长姐鲜于英珠,登上了王位。本想还击发动内乱的鲜于英珠欲调女婿周景澜回王都,怎知周景澜忽然发动攻势,攻击显国的西南方。因此缠入战争中,无法脱身。鲜于英珠手中的兵力有限,只能作罢,支持鲜于银虎登上王位。 虽然显国防患于未然,早有准备,才不至于被周景澜攻陷,却并未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让周景澜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之淳于莫邪勇猛的夹击,显国狠狠地吃了败仗,只能暂时死守城门不战,开始整顿军队。 周景澜和淳于莫邪显然不想给显国整顿的机会,只是休整了一日,便连夜攻城。而这一日,翾国从东面发动攻势。三方同时发动攻击,显然早有谋划。更可怕的是,显国民间传言,拓跋皇妃凌无双被显帝金屋藏娇,收于宫内,甚为宠爱,才激怒翾国。 一时间人心惶惶,军心哗动,迎战吃力。 显国民间更是对皇甫睿渊因色误国颇有微词,认定凌无双是红颜祸水。 冀安在拓跋的王宫内一路疾走,末了在御书房门口停下脚步,脸色异常的沉霾。 “大王,有贵妃娘娘的消息了。” 屋里一阵沉静后,传来拓跋飏的声音,“进来。” 冀安推门走了进去,反身关了门,才拿出袖中的信。双手捧着,递向拓跋飏。 “大王,这是绮罗送来的信。” “嗯。”拓跋飏接过信,拆开。看罢一皱眉,眼中怒意升腾,“凌无双果真在显国皇宫。” 冀安小心地打量着拓跋飏的脸色,迟疑一下,还是道:“只怕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只大王一个人了。” 拓跋飏不想妄自猜测,看向他,问道:“何意?” “如今已经在显国传开,贵妃娘娘在显国皇宫。显国子民对显帝颇多怨言。再加上三国联手攻击显国,显国腹背受敌之下,已是军心涣散。”冀安神色纠结地看着拓跋飏,虽说这事对显国是最不利的。但凌无双毕竟是拓跋飏的皇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让一国君王颜面何存? “呵!”拓跋飏一声冷笑,视线冷冷地落在手中的信上。绮罗这信送得不偏不倚,送到时已经人尽皆知,又有何用处? “这事指不定就是鲜于做的。”冀安不满地下了结论。 翾国和拓跋定然都不会希望凌无双背上如此污名,至于显国,在这个战乱的时候透露出这种消息的,只能是他国的细作。 “下去吧。”拓跋飏敛下眼皮,吩咐道。 冀安又仔细打量一眼拓跋飏,端详不出他有何异样,只能退下。但他的心里很清楚,拓跋飏这会儿心里一定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自己的妻子落入敌国的手中,怕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 冀安小心翼翼的关了门,透过门缝,还不忘打量一眼里边的拓跋飏。只见,这会儿的拓跋飏脸色更加沉霾了几分。 门被关严,拓跋飏蓦地抬起攥紧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御案上。 “嘭——” 御案上的东西被震得弹起,又落回去时,御案竟是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这会儿的他已经卸下伪装,双眸中的怒火似要燎原。 他之前不是没有猜到,若是凌无双仍在世,很有可能身在显国皇宫。但,那到底是猜测,如今被证实,他压制在心里的怒意便一起爆发了。 “皇甫睿渊,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拓跋飏缓缓地扯起唇角,冷冷地笑了,透着嗜血的光芒。 他拓跋飏若是不报此仇,以后如何在天地间立足? 第136章 血染帝宫斩情丝(上) 郁采珍坐在床旁,看着床上仍在昏睡中的凌无双,不禁轻叹。 “公主睡得如此香甜,却苦了小师叔。”郁采珍苦涩的笑笑,眼中透着挣扎。若是不唤醒凌无双,很多谜团都得不到解决。可是,皇甫睿渊有命令,不许她救醒凌无双。 如今这般局势,皇甫睿渊就更不想凌无双醒来了吧? “公主,小师叔那样心疼你,你真的忍心让他承担所有吗?”郁采珍这些日子没事便来与凌无双说说话,她希望凌无双可以听到她的话,可以记得皇甫睿渊,相信他的爱。 本来她也可以先斩后奏,救醒凌无双。但这些日子下来,她渐渐地开始明白了皇甫睿渊的用心。 他大概希望给她一个安稳的天下,让她醒来便再无忧愁吧。于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不管如今他怎样失了民心,前朝的官员怎样逼迫他,他还是保全了凌无双,让她可以安稳地睡在显国最尊贵的地方。 郁采珍正陷在思绪中,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风翎萱带着一腔怒意,冲到龙清宫前,却被门前的侍卫拦住。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守门的侍卫不留情面地说。 “本宫是皇后,为何不能进去?”向来和颜悦色的风翎萱冷了脸,凌无双没有出现前,她都可以自由出入这里。如今她竟是不能进了。本来她也不想来找这个不痛快。可是,如今显国腹背受敌,皇帝又因为这个女人被诟病,她怎么能不来?更甚,三方敌人,两方和凌无双扯上了关系。她真是不得不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故意昏睡,让显国陷入如此境地。 郁采珍听到外边的声音,赶忙站起身,走了出来。 她出门时,正好见到侍卫又想拦风翎萱,而风翎萱这会儿已经暴怒。 “都给本宫让开。”她怒喝一声,向前逼近一步。 两个侍卫虽被迫后退一步,仍是没有放行的意思。 郁采珍快走几步,来到风翎萱近前,忙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还有人知道本宫是皇后啊!”风翎萱自嘲一笑。 郁采珍不禁尴尬,当即对两名侍卫道:“放行。” 两名侍卫闻言,却并不买账。 “郁姑娘,皇上有令,除了您,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会向皇上交代,放行吧。”郁采珍的语气坚决。 两个侍卫一番迟疑,互看一眼,才向两旁撤去,放了行。 毕竟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上钦定的人。他们自是不敢太妄加阻拦。说白了,就算是郁采珍不出来,这两位也真的不敢把风翎萱推出去。退无可退,必然要放行。 “呵呵!”风翎萱自嘲而笑,“想不到本宫想进皇上的寝宫,还要郁姐姐求情。” 郁采珍不禁尴尬,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逾越了。她本想着为风翎萱解围,如今看来,反倒是让风翎萱越加觉得难堪。 错都已经错了,显然这是个不能解释的错误,她只能沉默地与风翎萱走进寝宫,在床前停下脚步。 “她真的没有醒来?”风翎萱视线锋利地落在凌无双的脸上,似要从她平静的睡颜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郁采珍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风翎萱闻言,别有深意一笑,“她倒是会躲清静,这会儿都已经因为她天下大乱了。她还能睡得如此香甜。” 郁采珍微叹,解释道:“她是真的还在昏睡。” 风翎萱转头看向郁采珍,打量她片刻,才问道:“有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对于郁采珍的话,她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凌无双这会儿是醒着,还是真的昏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让她醒过来,解决显国的燃眉之急。 郁采珍微迟疑,回道:“皇上不希望……” “别拿皇上来压本宫。”风翎萱一声怒斥,见惊得郁采珍身子一颤,软了声,说:“郁姐姐,你就不想帮帮皇上吗?” “民女也想。”郁采珍又是一声叹,看向风翎萱,“可是,皇上有皇上的打算。民女实在不敢妄自做主。” 这话虽是敷衍风翎萱的。但却也不完全是假话。郁采珍确实也怕她救醒了凌无双,只会更加给皇甫睿渊添乱。 让皇甫睿渊杀了凌无双,给天下一个交代,皇甫睿渊必然做不到。若是凌无双自己能醒来,这一切便是天命。可若是她施针救醒凌无双,她真怕自己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皇上的打算,就是护凌无双到底。”风翎萱不禁冷笑,“以前尚且还有些理智,如今却是连天下都不想要了。” “小师叔不会的。”郁采珍语气肯定地道。 皇甫睿渊登基以来,到底是不是个好皇帝,有目共睹。显国的子民却如此的不信任他。只因一个根本无法查证的消息,便质疑他是不是明君,这不免让人心寒。她都心寒了,况且是皇甫睿渊了。为这天下,他做得真不够多吗? “本宫以前也以为他不会。”风翎萱的眼底滑过一抹失望,“本宫曾认定,皇上有一天必定会雄霸天下,一统山河。”她说着抬手直指凌无双。眼中恨意浓烈,“可是,如今这个女人就要磨没他的雄心了。本宫怎能不忧?” 郁采珍微微拧眉,神色复杂。在风翎萱直指凌无双的时候,郁采珍甚至觉得她是想杀了凌无双的。只是,风翎萱又比谁都冷静,就像是素月的事情。她会做得不留痕迹,任何人都别想怀疑到她的身上。 素月出事时,皇甫睿渊审问过在场的侍卫。听侍卫形容,素月显然没有了内力。他们却都检验不出为何素月没了内力。而风翎萱恰恰在她的面前恢复了素月的内力。就是皇甫睿渊再怀疑风翎萱也找不到指责她的证据。更甚是,入宫以来,风翎萱就没有留下半点把柄给人抓。这也是她的高明之处。这样的风翎萱让人不得不防,不得不心悸。 郁采珍甚至有种预感,风翎萱一定会对凌无双出手。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不语。 半晌等不到她的回答,风翎萱出声威胁道:“郁姐姐若是不肯出手,本宫只能请御医过来了。” “皇后娘娘这又是何苦呢?若是请御医过来,必然会惊动皇上。”郁采珍无可奈何地劝道。 风翎萱闻言,轻轻一挑唇角,反问道:“郁姐姐不知道皇上今日出宫了吗?” 郁采珍的神色一滞,不禁在心里笑自己蠢笨。风翎萱那么精明的人,又何须她担心? “是民女多虑了。” “郁姐姐。”风翎萱握住郁采珍的手,“帮帮本宫,你该知道,本宫是一心为了皇上啊!” 郁采珍为难地回视着她,心里已经开始动摇。她的私心里也希望凌无双醒来。事情既然是因她而起,或许她醒来,便能解决了。 之前虽有念头,却未动,也是怕惹出什么祸事来。这会儿,风翎萱一求她,也好似给了她理由。 风翎萱见她已经开始摇摆,又道:“若是郁姐姐为难,本宫便找太医过来。郁姐姐可以回避,假装不知。” 郁采珍有些无奈,这是假装不知就能行的事情吗?想蒙蔽皇甫睿渊的双眼,是件很难的事情。她都想得到的事情,风翎萱会想不到?只怕是早就想好,不让她脱离干系了。 “我帮你。”郁采珍咬咬牙,还是应了。在她的心里,到底还是偏袒皇甫睿渊的。是以,纵使她担心凌无双醒来的忧患,却还是不忍心让皇甫睿渊独自面对。 “郁姐姐,多谢。本宫一定会记得你今天的恩德。”风翎萱感激地道。 她面上表现得惊喜,心里却并不意外。她很清楚,郁采珍虽清高,到底还是爱皇甫睿渊的,她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才能违背原本答应皇甫睿渊的事情。那她就给她这个理由。自然就不怕她不答应了。 “皇后娘娘不必谢民女,民女也有自己的私心。”郁采珍自嘲而笑,自己又岂会看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那便麻烦郁姐姐了。”风翎萱再次郑重地道。 郁采珍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摘下腰间的针包,取出银针,用随身携带的小瓶药酒消了毒,才对着凌无双的头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扎下。 她再次强迫凌无双醒来,会是怎样的光景?想起她昏睡前,痛苦挣扎的样子,她不禁歉疚。 “对不起,无双公主。”她在心里轻念了一句,终于还是对着凌无双的穴道扎了下去。只是,郁采珍不曾想过,她这一决定,改变了后来的很多事情。这会儿,她只希望凌无双醒来,可以为皇甫睿渊如今的危难带来些转机。 随着她轻轻地转动手里的银针,便见凌无双的眉心越皱越紧。 风翎萱看着凌无双的反应,揪紧的心不禁生出一阵恨意来。她绝不会让这个女人毁了她的男人。 “呃……”睡梦中的凌无双发出一声嘤咛,有了苏醒的迹象。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很美的景色,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的手,奔跑在晴朗的天空下…… 他说:“无双,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被这好听的誓言给迷惑了,她努力的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 听不到她的回答,男人不禁有些忧伤地问:“无双,你不爱我吗?” 凌无双听出他的忧伤,一下子也急了。刚张了张唇瓣,声音还未发出,她的头忽然一阵剧烈的疼,被从这美梦中拉了出来。 她蓦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急切的四处寻找着。再也没有了梦中的景象,她不禁失望。游离的视线划过郁采珍,落在风翎萱的脸上。 “你终于醒了。”风翎萱说话间,略微抬了抬下巴。这是她对情敌的示威。 凌无双静静地看着她,她认得她,显国的皇后。 她扶着床,想要坐起,却因睡了一个月之久,一时间有些动作不便。 郁采珍见状,赶忙弯身去扶她,让她靠在床柱上。 “郁姐姐,本宫想与无双公主单独谈谈。”风翎萱的视线还盯着凌无双,却是对郁采珍道。 “嗯。”郁采珍应下,刚一转身,却惊得僵住了脚步。只见,皇甫睿渊一身便装站在门口,显然是刚刚回宫,还没来得及换下便服。 “要不要朕也回避?”皇甫睿渊含怒的声音霎时响起。 风翎萱和凌无双皆是一惊,双双看向站在门口的皇甫睿渊。而皇甫睿渊的视线却越过风翎萱,定定地落在凌无双的脸上。仿佛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彼此对望着。 两两对望,旁若无人。 这便是风翎萱这会儿的感受,她咬紧牙关,恨得想阻断两人的视线。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决不可如此,丢了皇后的身份,又让皇甫睿渊怨恨她。 她略微抽动唇角,虽脸色难看,却还是淡淡地笑着道:“皇上与无双公主聊吧。臣妾改日再来看望公主。” 郁采珍本来提着一口气,见风翎萱如此淡定,才松了口气。她刚刚见她脸色那么难看,想起她之前的怒意,真怕她会当面指责皇甫睿渊是个昏君。转念,她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风翎萱是什么人?她就算是再痛,再难受,也断然不会让自己在皇甫睿渊面前失态。明知道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做? “嗯。”皇甫睿渊轻应,对风翎萱的语气显然好了许多。 郁采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不会再追究风翎萱,因为她的知进退。 出门前,郁采珍担忧地看了一眼皇甫睿渊。又不安地转头看向凌无双。 凌无双这会儿的平静让郁采珍不禁忧心忡忡。她又想起了那封信,可是,如今这种情形,她显然不能说。 收回视线,她再次看向皇甫睿渊。皇甫睿渊注意到她的迟疑,不禁一皱眉,问:“有事?” 第137章 血染帝宫斩情丝(中) 郁采珍微迟疑,摇了摇头,“没有。我先出去了。” 她收回视线,向外走去。 风翎萱注意到郁采珍的异样,出了寝宫,当即追问:“郁姐姐这是怎么了?” 郁采珍闻声,侧头看向风翎萱,却半晌未语。 她很想质问风翎萱,是不是她换了凌无双的信。可若不是风翎萱做的,她这样贸然开口,不是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风翎萱了?届时,她岂不是又要大做文章了? 一番思量,她摇了摇头,“没事。” “看来郁姐姐始终把本宫当外人。”风翎萱故作叹息。 郁采珍淡定地回视着她,说道:“民女只是担忧皇上和公主的将来。” “你认为他们有将来?”风翎萱冷冷一笑。 郁采珍因她狰狞的笑意而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本宫心狠,是吗?”风翎萱不甚在意地问,不待她回答,便又道:“不是本宫心狠,是世人容不得他们在一起。” 郁采珍的心里不禁酸涩,风翎萱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世人是容不下他们的。世人会将所有动乱都归咎给凌无双。 “就算他们可以不在意世人的唾骂,凌无双会跟皇上在一起吗?”风翎萱很想嘲笑皇甫睿渊的痴情错付,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那个男人,不管她怎么掏出心地对他,他就是不稀罕。偏偏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一个不愿与他在一起的女人身上。为何他就是不愿转头看看? “无双公主是爱皇上的。”郁采珍轻声道。 “那又能如何?”风翎萱反问,“她是爱皇上,但是她不能爱,也不许自己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若非有苦衷,又岂会愿意放下一生挚爱。 “郁姐姐,本宫只知道,本宫爱皇上,可以事事为皇上,但是凌无双不能。”风翎萱的眼神执拗,怨恨闪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岔路口,郁采珍一欠身。 “民女想回去休息,就不与皇后娘娘同行了。” 风翎萱应了声“嗯”,与郁采珍向两个方向走去。 同样是爱着皇甫睿渊的两个女人,却选择了两条不同的路。郁采珍一身青色布衣,人也像这布衣一样,孑然一身。纵使她的爱不比风翎萱少,她却选择了珍藏在心底。 风翎萱一身华丽的大红宫装,艳丽的妆容,已经遮去了她原本的模样。她爱皇甫睿渊,爱得整个世界里只容得下他。她总是忍不住与凌无双对比,她不甘,为什么有些人不付出,便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她不信自己会输,她不信。她才是最爱他,愿意陪着他一直到老的人。 寝宫内,皇甫睿渊与凌无双对视良久,才缓缓抬步,走到床边坐下。 “无双……”他有些木讷的开口,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说词。他期待着,也害怕她的反应。他从来没有试过,像此刻这般忐忑。 凌无双静静地望着他,泪光闪动,咬紧下唇,似要忍下泪水,泪珠却还是滚出了眼眶。 “怎么就哭了呢?”皇甫睿渊慌忙去拭她的眼泪,慌乱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严。 凌无双握住他为她拭去泪水的手,按在自己布满泪水的脸上,轻轻地摩擦,软声唤他,“黄大哥……” 皇甫睿渊犹如被雷击中,怔愣在当场。 “黄大哥,你怎么了?”凌无双试探着问。 “没事。别哭了,伤身。”皇甫睿渊声音艰涩地哄着她,完全忽视了自己还在流血的心。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若是她喝下忘情水后,真的忘记了他,他就会开心了吗?这样不是也好,她忘记了拓跋飏,他们便可以重新开始了。 他越是哄,她的眼泪掉得越是凶,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哭这眼泪怕是要成河,淹了朕的寝宫了。”他半开玩笑的哄道。 “那不哭就是了。”凌无双放下他的手,故作不满地别过脸。 “无双。”皇甫睿渊扳过她的脸,“在朕身边,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凌无双的双眼再次迷蒙,冰凉的泪水滚出眼眶,滴在心头,竟是灼得她的心生疼。 “哭吧。”皇甫睿渊的双眼也跟着迷蒙,抬起胳膊圈她入怀。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过脸颊,哭得极为安静。她忽然又想起了梦中的情景,她梦中的人是谁? 皇甫睿渊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迷蒙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滚出眼眶。 她终究还是不爱他…… 他缓缓弯起唇角,迷蒙的泪水中渗透出了希冀。 没关系,纵使她不爱他,但他可以加倍来爱她。 “皇上,前线军情急报。”门外忽然响起内侍禀报的声音。 两人的身子皆是一僵,皇甫睿渊松开圈禁凌无双的手臂,她退出他的怀抱。 “皇上去吧。”凌无双低着头,神色低落。 “无双……”皇甫睿渊神色为难地看着她,“朕明白你的心思……” 如今边疆的战况越演越烈,不是他不肯放过凌灏离,而是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迎战。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战必然要打。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与鲜于大王和鲜于英珠已经达成了协议,竟然还是临时出了变故。现在三面夹击,又有人刻意在民间散播谣言,若是他不能扭转战事,必定会失了民心。 “皇上不明白。”凌无双苦笑,他是真的不明白她的心思。 皇甫睿渊打量着她,竟是觉得他有些看不明白她。以前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再恨,再怨,到底还是懂她的。可是,这一刻,好似有什么力量阻隔开了他们。纵使他再努力,仍是看不懂她沉静的外边下,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你歇息一会儿,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他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好似害怕碰碎了她。 “好。”凌无双微颔首,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时,皇甫睿渊试图要望进她的眼中。可是,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无尽的陌生。 皇甫睿走出渊寝宫的那一刻,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纵使她不爱他,但如今她愿意与他如此和平的相处,他也该高兴的。可是,他不但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什么压在了他的心头。 “皇上,前线军情告急。”内侍压低声音禀报。 “嗯。”皇甫睿渊只是淡定地应了声,并无太大的反应。甚至没有一丝的慌乱。 鲜于的背信弃义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他做事又岂会吊死在一棵树上?若是显国的命脉都拴在了鲜于的身上,鲜于也不会直到今天才参与到这场战争里来。几国之间不过都在衡量怎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鲜于发生政变之际,周景澜没有回王城帮鲜于英珠夺权,而是选择了私自带兵攻打显国,背弃盟约。能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有人答应了他帮他复国。 塞外的天气已经寒凉到要烧火盆取暖,室外的花木尽数凋零。周清漪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她坐在桌边,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喷火。 墨香提心吊胆的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周清漪良久,才轻声劝道:“王后,气大伤身。” “本宫这身子还要来何用?”周清漪痴痴地笑了,泪水滑过脸庞,“本宫原以为大王需要本宫,本宫多高兴啊。最后却连累了哥哥。哥哥若是知道会发生夺位之争,绝不会这时出战。” “或许是王后想多了,一切只是巧合。鲜于大王何时去世,大王怎么会知道?”墨香轻声劝道。 “不可能是巧合。几个部落首领同时入王城探望病重的鲜于大王,恰好又都赶上了鲜于大王病逝,齐齐支持鲜于银虎登基。而大王又恰好这个时候让哥哥攻打显国,致使英珠公主再无能与鲜于银虎争夺王位。大王真是下得一盘好棋,不动一兵一卒就帮柳飞烟孤儿寡母争到了王位。” “先王死于柳飞烟之手,大王怎么会帮她?”墨香不敢置信地说。 “或许她根本就不是柳飞烟,而是寒雨院里的那个鬼。”周清漪咬牙道。 墨香大惊,脱口问:“王后是说古清清?可是,当年王后明明将她毒死……” 周清漪的眸色一戾,狠狠地瞪了墨香一眼。 “奴婢失言。”墨香赶忙低头请罪。 “她死后,我曾见过一次鲜于王后,两个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派人去调查过她。” “奴婢知道这事。当时暗卫回报,她确实是柳飞烟,且在先王过世前就已经出卖先王去了鲜于。而王后在拓跋王宫见到的古清清却是在柳飞烟去了鲜于多年后。这两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墨香狐疑地道。 “如果柳飞烟死了,古清清不就可以顶替她的位置了?”周清漪痴痴地笑了,“大王这盘棋布局布的还真是长。任谁都不会想到,大王会和柳飞烟这个背叛拓跋,害死先王的女人合作,自然不会提防大王。哪里想得到大王早就已经报了仇。还安排了他的人入鲜于争夺皇位。” “难怪大王当年对古清清的死,并未仔细调查。奴婢还以为大王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藏了个中原的女人在宫里,才草草将古清清的尸体运走葬了。若按王后所猜,古清清根本没死,大王的反应才是情理之中。”墨香震惊地说。 “大王,你害得我和哥哥好苦,你果真一点夫妻之情都不念,只当我们是你野心的垫脚石吗?”周清漪痛苦地哀嚎,泪水滚过她的脸庞。她恼怒地将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比起之前的愤怒,这会儿已经只剩下伤心。 原以为可以牢牢被自己握在手里的人,末了却是自己做了傻瓜。她到底还是输了…… 凌无双赤着脚,走到铜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沉敛,却透着一丝迷茫。她就这样站在铜镜前,一站便是两刻钟。直到郁采珍来了,她还站在那里。 郁采珍一进门,便见只着亵衣的凌无双,墨发未束,披散在身后,赤脚站在铜镜前愣神。仿佛铜镜中是她怎么看都看不懂的事物,她在很努力的想要看懂。 “无双公主。”郁采珍放轻声音唤她,生怕惊了她。 凌无双回神,看向她。 “你来了。”她说着又看向镜中的自己,“采珍,我忽然觉得看不清自己了。” “大概是公主丢了最爱的,心空了,才会觉得看不清吧!”郁采珍感叹道。 凌无双微微抿眉,看向郁采珍,问:“最爱的?” “公主真的不记得皇上了?”郁采珍定定地看着凌无双,想从她的反应读她的心。 凌无双回视着郁采珍打量的视线,沉静不语,让人无法察觉出她的心思。 等不到她的回答,郁采珍打破沉默,道:“我看过那封信。那封公主写给自己的信。” 郁采珍惊问:“公主不记得了?” 第138章 血染帝宫斩情丝(下) “我应该记得吗?”凌无双不答反问。 郁采珍狐疑地看着她,心中不免生疑。凌无双怎么会忽然忘记了那封信的事?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一场骗局? 注定得不出结果的事情,郁采珍情愿选择相信凌无双。忘记了也好。也许,这是上天对凌无双和皇甫睿渊的怜悯。 “不是。”郁采珍摇摇头,扶过她,“地上凉,公主大病初愈,切莫着了凉。” 凌无双随着她走到床边坐下,“采珍,我累了,想睡会儿。” 这明显的逐客令让郁采珍的神色微愣,才道:“公主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 “我不饿。”凌无双淡漠地回道。 凌无双的疏离让郁采珍不禁难受,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公主昏睡时,每天用人参水吊命。如今刚刚醒来自然是没有饥饿感。但也一定要进食,身体才能慢慢适应。” 凌无双凝着她,点点头。 “稍后便会有宫人为公主送吃食来,全都是皇上嘱咐御膳房做的公主最爱吃的。”郁采珍笑笑,又道:“我就不打扰公主了。” 凌无双明显不欢迎她,她又岂会多留让凌无双心里不痛快呢? 她真的很想知道,凌无双到底为何突然如此?她很清楚,纵使她开口问了,凌无双也不会说。 凌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道:“采珍,我刚醒来,有些事还想不通。” 郁采珍顿住脚步,理解地笑笑,“我明白。” “谢谢。”凌无双感激的微笑着道。 郁采珍对她的真心,她不是看不出,便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扯她进来。 “公主无需客气。”郁采珍摇摇头,“公主若是找我,可以随时让人去传我。” “嗯。”凌无双点点头,看着郁采珍转身,走了出去。她却没有躺回床上,而是站起身,又走回铜镜前坐下。 “来人。” 她的声音刚一落下,便有宫女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 “奴婢如意见过公主。” “帮本宫梳妆。”凌无双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如意恭敬地道。 “嗯。”凌无双应了声,似无意的又道:“顺便帮本宫找些刺绣用的东西来,本宫实在闲着心慌。” “是。”如意领命退了下去。 出了寝宫,如意将梳洗和刺绣用的东西两件事都吩咐了下去,自己继续候在门外。 她之前便是皇帝寝宫里的大宫女,在这宫里可谓地位不低。这次受皇帝亲自吩咐伺候凌无双的衣食起居,便寸步不离地候在门外。 那封信的内容让郁采珍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头发慌,便没有回去休息,而是一个人在宫里走动。她正低头沉思,也未看路,与迎面一个急躁的小宫女便撞上了。 小宫女手里的东西被撞落,散了一地。 “奴婢该死。”小宫女被吓得不轻,赶忙跪地求饶。 “快起来。是我没有看路,怎么能怪你。”郁采珍俯身去扶她,抱歉地说。 “谢姑娘不怪罪。”小宫女感激地谢了恩,蹲身拾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郁采珍看着散落一地的丝线、剪刀、针包、绸布,一看便是刺绣要用的东西。 她也蹲下身去帮忙,一边拾东西一边不确定地问:“你是在龙清宫当差吧?” “回姑娘,是。” 郁采珍微愣神,龙清宫里如今只住着一个女人。她脱口问道:“这些东西是给无双公主准备的?” “是。”小宫女应声。 两人很快把东西拾起来,放进小宫女手中的竹篓里。 “奴婢告退。”小宫女一欠身,越过郁采珍快步离开。 郁采珍也抬步,向前走去。这宫里虽大,却没有哪里是她可以去的地方。她只好回了自己的院子看医书。 看到入神时,她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却不甚按翻了茶杯,茶水洒了她一手。她赶紧拿出丝帕去擦。 看着丝帕上的刺绣,她忽然想起今日撞到小宫女的那一幕。她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凌无双刚刚醒来,还没有熟悉自己的处境,怎么会忽然想起刺绣?再联想起凌无双今日奇怪的反应,她就越发觉得奇怪。 “糟了!”她一惊,转身向外冲去。 龙清宫内,凌无双坐在已经摆好膳食的桌边,却并未动筷。伺候在旁的如意劝了几次,凌无双都无动于衷。 须臾,一身明黄的皇甫睿渊出现在寝宫门口。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温和地问:“怎么不用膳?” “我想等你回来。”凌无双说着看向伺候在一旁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行礼退下,凌无双站起身,向皇甫睿渊靠去。 她忽然的亲近让皇甫睿渊愣了下,他才伸出手臂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中。 她将红唇贴在他的耳畔,轻声问:“黄大哥,你爱我吗?” 皇甫睿渊又是一愣,却还是肯定地回:“爱。” “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凌无双的眼神忽然一狠,藏于袖中的手蓦地一动,她握在手中的剪刀冲出遮挡的衣袖,向他刺去。 当她手中的剪刀插进他的身体里时,她听到他说:“愿意,朕愿意……” 只是,那一刻,她的手上已经染了他的血…… 凌无双的手颤了颤,眼底的决绝被水雾蒙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伤心,他是她的敌人,她杀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为何要伤心? 皇甫睿渊僵直着身体,泪水已蔓出眼眶,他却轻轻地笑了,问:“就这么恨朕?” 凌无双的身子微僵,狠狠地闭上眼,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握着剪刀的手又是狠狠地一用力,整个剪刀柄便都没入了皇甫睿渊的身体里。 “……是。”她咬牙吐出一个字。 皇甫睿渊被泪水弥漫的鹰眸有痛苦蔓延,他却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唇畔噙着一抹笑,每一下都透着浓情蜜意。 她的泪眼空洞无神,仿佛两眼泉水,咸涩的泪水从没有生气的泉眼中缓缓流出,永远都流不尽。 握着剪刀的手被他的血水温热,那是他的温度,从他的生命中流失出的温度。 她的泪滚落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冰凉地,他不禁哆嗦了下。 “无双,真的恨朕吗?”他反复地问,只因他不信,她是真的恨他。 “是。我恨。”凌无双蓦地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剪刀被抽出他的身体,鲜红的血顺着剪子尖滚落在地上。 “你杀我母后,毁我清白,家仇不共戴天。你挑起战火,屠杀我的子民,国恨当头,我怎会不恨?”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明明是那样的理直气壮,却忍不住泪如泉涌。 皇甫睿渊捂着伤口站起,鲜血很快溢出他的指缝,“原来……朕有这么多的罪状……” “皇甫睿渊,你该知道,你留下我,我必杀你。”凌无双厉声大喊,泪水疯狂地涌出眼眶。她的身体忍不住剧烈的颤抖。 “既然这么恨,为何还要掉眼泪?”皇甫睿渊缓缓抬起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却急急地后退两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轻笑着问:“看到朕这般,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凌无双被他问得眼神一滞,急急地回:“我是喜极而泣。” 她回得急切而不自然,仿佛为了掩饰什么。 “是吗?”皇甫睿渊向前迈了两步,忽然扣住她握着剪子的手,“不是想杀了朕吗?”他说着,拉着她的手便向自己的身体刺来。 凌无双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 “朕现在还活着,为何不再补两下?”他如受伤的豹子一般嘶吼。 凌无双握着剪子的手不停的收紧,视线微垂,看着还在不停滴血的剪子,眼中滚出的泪滴落在剪子上,融入他的血液中…… “不要!”忽然响起的嘶吼,惊了对峙中的两人。 郁采珍从门外冲了进来,在距离两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公主,不要伤害小师叔。”她哀求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转头看向她,朦胧的泪眼神色复杂。 “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为何不能伤害他?”凌无双反问。是啊!为何不能伤害他?她也在这么问着自己。可是,在他握着她的手,让她再动手时,她却是犹豫了。 “小师叔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郁采珍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会儿一般的怨过凌无双,即便她知道凌无双忘记了一切,她还是觉得她太残忍,残忍得不愿意给别人留一点希望。 “若不是小师叔,你岂能活到今日?”郁采珍还想往下再说,却被皇甫睿渊喝断。 “住口!”他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他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因为他了解她,了解到怕将话说白了,她还是会想杀他。 “我情愿一死,也不愿苟活。”凌无双从牙缝间逼出每一个字,手上忽然一用力,皇甫睿渊猝不及防,握着她的手被甩开,便见凌无双的手腕一翻,剪刀已经向自己扎去。 皇甫睿渊一惊,想也未想便伸手握住凌无双手中的剪刀。用力一捞,将她手中的剪刀夺下时,他的瞳孔却蓦地放大,惨白的脸色渐渐发青,握在手里的剪刀啪的掉落在地。 “凌无双,黄大哥只要你活着。”他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说。 凌无双哽咽着后退一步,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忍不住抬手抓住头发,表情痛苦异常,世界变得有些恍惚。 “无双,别怕,有黄大哥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皇甫睿渊的声音越发虚弱,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倒了下去。 “小师叔。”郁采珍惊呼着去接他。 凌无双下意识地动了下,最终却还是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郁采珍吃力的接住他,无助地呼喊着,“来人啊!” 第139章 别后重逢难相欢(上) 凌无双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龙清宫外的内侍闻声冲了进来,一见皇甫睿渊满身是血,躺在那里的场面吓得不轻,当即大喊,“传御医。” 郁采珍一惊,阻止道:“不要传御医。” 若是这件事情传开了,凌无双会有危险不说,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受了牵连。皇甫睿渊是定然不会让任何人碰凌无双的。而且,宫中的那些御医也没有人比她的医术高。 内侍也知郁采珍的医术高明,又听她如此吩咐,便真的没有去请御医。 几人合力,将皇甫睿渊扶上床。 郁采珍纤细的手指一扣上皇甫睿渊的脉搏,当即白了脸色,看向凌无双。 “你下毒了?”郁采珍不敢置信地问。 凌无双被问得愣住,头部的疼痛越发剧烈。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皇甫睿渊,他的大掌染了血,垂在床边。她忽然想起了梦中那只手。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他的手,奈何他们的距离太远,已是她触不可及。梦中那张模糊的脸孔再次再出现在她的脑中,她顺着他的手向上看去,皇甫睿渊紧闭双眼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猛地和她梦中模糊的脸庞竟是重合了。她一惊,手慌乱的一拂,将桌子上的酒杯恰好碰掉,瓷器落地的声音惊得她一哆嗦,也惊得屋里的人都向她看来。 郁采珍拧眉看了凌无双慌乱而痛苦的神色一眼,也顾不得她了,解下腰间的荷包,拿出一粒药丸,喂入皇甫睿渊的口中。同一时间,便听门口处传来一声厉喝。 “给本宫把凌无双拿下。”风翎萱站在门口处,神色阴厉。 “皇后娘娘。”郁采珍刚一开口,便被风翎萱打断,“郁姐姐如今还想为凌无双这个刺客说话吗?” 郁采珍被问得无言,转头看了凌无双一眼,终是别过脸,没有阻止。 凌无双不惊不惧,转头看了眼脸色青白的皇甫睿渊,不待内侍过来押她,便向门口走了去。 走到风翎萱的近前时,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风翎萱。 “是你做的。” 风翎萱的脸色刹变,“本宫不明白你说什么?” 凌无双笑笑,却不再多说,直接越过她。 郁采珍听了她的话,皱眉看着风翎萱。 风翎萱错开视线,看着龙床上的皇甫睿渊,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龙床边,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没事,毒性虽来得凶猛,到底是要不了命的毒。”郁采珍转身,看向风翎萱,“无双公主到底还是爱皇上的,并不是真的想皇上死。” “她若是爱皇上,又岂会下得去手?”风翎萱怒目圆睁,反驳道。 “我们不是她,又岂会明白她做这个决定的初衷。”郁采珍平静地看着风翎萱,她不想为凌无双求情,因为凌无双这次的做法也伤了她的心。但她还是想救凌无双一命,不是为凌无双,而是为了皇甫睿渊。是以,她刚才说了谎,说那毒是要不了命的毒。其实,若非她及时出现,皇甫睿渊必死无疑。 她并不相信凌无双说的,这毒是风翎萱下的。风翎萱爱皇甫睿渊彻骨,就算是下毒陷害凌无双,也不会下这种能要人性命的毒。 “郁姐姐不必说了,就算是皇上醒来会怪罪本宫,本宫这次也绝不会放过凌无双。” “皇后娘娘这又是何苦呢?”郁采珍轻叹,劝道:“凌无双如此做,已经伤透了皇上的心,两人必然不可能再在一起。皇后娘娘若能放她一马,皇上必然会记在心里。皇后娘娘若是趁皇上昏迷,杀了凌无双。皇上与皇后娘娘之间,只怕会一生都存着心结。” “郁姐姐说的话,本宫都懂。”风翎萱眼中的怒意散去,恨意又起,“但是本宫更清楚,若是这次本宫不当这个罪人,皇上就会成为整个显国的罪人。” “皇后娘娘……”郁采珍还想劝,风翎萱却已经不想再听。 “皇上交给郁姐姐照顾,本宫很放心。”话落,风翎萱便越过郁采珍,向外走去。她强忍住没有再转头看皇甫睿渊一眼。她怕自己一转头,便后了悔。她比谁都清楚,若是她处置了凌无双,她和皇甫睿渊之间的感情,这一生都不用想再修复。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能看着他成为显国的罪人。从登上后位的那天开始,她就告诉自己,她要做的,不只是爱这个男人,更要母仪天下。 千里之外,皇甫睿翀在山里找了幻影半个多月未果后,不得不相信幻影是真的不在山里了。是以,他便沿着回显国的路而上,一路寻找幻影的踪影。他回到军营时,战争还未起。他便接了痕儿,继续向显国而去。 有了痕儿在,他自然不能走得太快,马车走走停停,入夜便休息。痕儿倒是越来越壮实了,一路上都没有再病过。还会时不时地对着他咯咯笑。而痕儿的笑声,便是这一路走来,他全部的快乐。他大概走了一个多月,才进了现在的小村子。远远的,她听到一阵唢呐声,甚为喜庆。 皇甫睿翀无心凑热闹,只想找一户人家借宿,休整一日再出发。只是,他进了几户人家,却发现都没有人在家。想来这村子不大,有人家办喜事,定然都去凑热闹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寻着唢呐声找去。 很快,他看到一处院落挂红,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忙道着。 一对老夫妻站在院门前,老婆婆正督促着贴对联的人要贴齐了。她身旁花白胡子的老头无奈地看着她,说道:“老婆子,你真要这么做?” 而这两位老人,就是之前救了幻影和冷君翱的幽娆婆婆和木头伯伯。 “你看我像在玩吗?”幽娆婆婆转头,不满地看着他。 皇甫睿翀见两人正在说话,也不好上前打扰,只好站在一边等候。 木头伯伯无奈地说:“你就不怕幻影那丫头跟你拼命啊?” 一旁的皇甫睿翀闻言,只觉得一道惊雷劈中了头顶,一时间惊喜交加得僵在了当场。 “她敢!”幽娆婆婆怒喝一声,忽然察觉到什么,视线蓦地转向皇甫睿翀。本是怒目圆视,却在看到他怀中咯咯笑着的痕儿时,柔和了视线。 “呦!这孩子真可爱。”幽娆婆婆走了过去,看着痕儿眉开眼笑。 老头打量皇甫睿翀一眼,“哪来的?” 皇甫睿翀回神,却顾不上回他,而是急切地问道:“请问,你们刚刚说的幻影是不是一身红衣?大大的眼睛,不爱笑。” “不是。”幽娆婆婆果断地回了句,提防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实不相瞒,晚辈的夫人也叫幻影,晚辈正带着麟儿寻找她。”皇甫睿翀语气哀伤地回道。 老夫妻闻言,木头伯伯刚要开口,便被幽娆婆婆抢了先。 “小伙子,虽然我们帮不了你,但你可以带着这个娃娃留下喝杯喜酒,沾沾喜气,没准就能找到你的夫人了。” 皇甫睿翀看看院子里忙碌的人们,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太叨扰了?” “没事没事,正好还需要壮男帮忙。”幽娆婆婆说着伸出手,“来,娃娃我抱着,你干活吧。” 皇甫睿翀不禁尴尬,他还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他也不是扭捏的人,见痕儿又喜欢幽娆婆婆,便将痕儿递了过去。 老婆婆抱过痕儿,简直都笑开了花。 “这小娃娃,越看越俊。” 木头伯伯也跟着乐呵,直在旁边说:“给我抱抱。” “我还没抱够呢!”幽娆婆婆往旁边一躲,很不乐意的拒绝道。 皇甫睿翀候了好一会儿,就见两人在那逗弄痕儿,也不见两人吩咐事情,只得直接问道:“请问前辈,需要晚辈做些什么?” “地上还有些红绸没挂,你帮忙挂在门上。”幽娆婆婆随口说了句。 皇甫睿翀低头看去,果见门边的地上有一堆红绸,便走去捡起。 这个院落没有院墙,而是围的木栅栏。他见红绸够多,便从栅栏的一头开始缠。看着这喜红的颜色,他不禁黯然神伤,幻影,你到底在哪里? 这边僻静的小村落喜红耀眼,那边显国皇宫里却是剑拔弩张。 风翎萱坐在大厅的正中,盯了堂下被两个嬷嬷按着跪在地上的凌无双好一会儿,眼神越发狠戾。 “凌无双,本宫曾想过,若是你爱皇上,本宫一定会待你如亲姐妹。”风翎萱居高临下,蔑视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挣不脱身后的两人,便安静地不再挣扎,嘲讽道:“何必自欺欺人。” 后宫里从来没有容得下这一说。她从小在深宫里长大,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 风翎萱闻言,怒极反笑,“凌无双,是因为别人拼了命想得到的,你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所你才不珍惜吗?” “皇后娘娘既然这么恨我,便杀了我吧。”凌无双静静地望着她的眸子,犹如两摊死水。 “杀你?”风翎萱一阵冷笑,“你觉得本宫会那么笨地杀了你吗?” 凌无双打量着她,一时间摸不准她的意思。 “本宫会送你回拓跋去,本宫倒是想看看,拓跋的子民能不能容下你这个不贞的贵妃。”风翎萱的笑意越发阴冷。 这世上的男人,哪里有不爱面子的?特别是一个王者,他怎能允许他的女人不洁?是以,她认定凌无双回到拓跋,足以被口水淹没。再者,如今边关战事艰难,她必须要用这颗好棋子,为显国谋划些什么。 “那就谢谢皇后娘娘成全了。”凌无双早就猜到了风翎萱不会杀她,让她死易如反掌。可是,这于风翎萱而言,却是最不好的结果。 一个活着的人,怎么去跟一个死去的人争?是以,风翎萱必须让她活着。但,却不能让她活在皇甫睿渊的身边。 “进来吧。”风翎萱一声令下,门外走进一个脚步轻盈的宫女。 “见过皇后娘娘。” “春儿,将凌无双送去边关,交给霍将军。”风翎萱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将这封信一并交给霍将军。” “是,皇后娘娘。”春儿领命,接过信。 下一瞬,凌无双被按着她的两个老嬷嬷捞起。 “带她下去换身衣服。”风翎萱又吩咐道。 “是。”两个老嬷嬷齐刷刷的领命,就将凌无双扯出了风翎萱的寝宫。 一行人刚来到院子里,便见身着华丽宫装,保养极好的太皇太后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驾到。”太监大声高唱。 坐在殿内的风翎萱听到声音,暗道不好,赶忙起身迎了出来。 “臣妾见过太皇太后。” “皇后不必多礼。”太皇太后说着视线冷冽的扫向凌无双,“皇后打算如何处置这名刺客?” “皇上并无生命危险,臣妾打算将她送去边疆,留作人质。”风翎萱简单的作答一翻,又怕说服力不够,补充道:“毕竟她是拓跋飏的贵妃,又是翾国的公主,相信定可以作为筹码。” “哀家只看到了刺杀皇帝的刺客,哪里有什么拓跋贵妃,翾国公主?”太皇太后的脸色一沉,“来人,将这妖孽给哀家吊到城楼上去。” 第140章 别后重逢难相欢(中) 凌无双闻言,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哪怕是决定她生死的大事。 倒是风翎萱一惊,连忙道:“太后……” “皇后莫要再说,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有哀家担着。”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已经铁了心如此。 她绝不会让显国的皇帝因为一个女人名誉扫地,若是将凌无双示众,吊死在城楼上,民间的谣言不攻自破。还有什么比得民心来得更重要?而且,她也不认为将凌无双送去边疆,拓跋飏和凌灏离就会为了一个女人停战。比起争霸天下,凌无双太过微不足道。 风翎萱见太皇太后主意已定,很清楚纵使她再反对也没有用。自作孽不可活,凌无双刺杀的那个人是皇帝,任何人想救她都难。除非皇甫睿渊尽快醒来,或是拓跋飏兵临城下。 “还不带下去?”太皇太后的视线冷冽的一扫身后的内侍,两人不敢怠慢,当即去押凌无双。 凌无双没有挣扎,任由两人按住她的双臂,将她按得不得不弯下身。 两人为求表现,推搡着凌无双,出了院子。而凌无双就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般,任人摆布。这会儿的她仿佛花草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东西,只是自然的枯萎。 看着凌无双被狼狈的推出院子,风翎萱才收回视线,向旁让开,微欠身,“太皇太后进去喝杯茶吧。” “嗯。”太皇太后脸色难看地应了声,抬步向大厅走去。风翎萱紧随其后。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大厅,太皇太后落座后,一扫厅内的宫人。 “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齐齐应声,鱼贯而出。太皇太后才看向风翎萱,“皇后也坐吧。” “是。”风翎萱应声落座,心知太皇太后这是要训斥她了。 “皇后,哀家知道你心性善良。”太皇太后叹了声,“但今儿这事,你办得实在是糊涂啊!若是显国的子民知道凌无双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拓跋,我显国岂不是无人之地,任人来去。” 这道理风翎萱又岂会不懂?就是因为懂了,她才想将凌无双交给霍无垢,以交换的方式将凌无双送回,也算是帮皇甫睿渊正名了。只是,这样做,必然没有杀了凌无双来得直接。但,凌无双绝不能死在她的手上。而她心里的这些个想法,自是不能告知太后。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风翎萱低声应承,一副受教的样子。 “皇后,哀家明白你的想法。无非是怕彻底的失了皇上的心。”太皇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风翎萱,“男人的心,不是这样就能拴住的。你是显国的皇后,理应先想想怎样做才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臣妾知错了。”风翎萱嘴上应着,心里却仍旧有自己的坚持。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人。 “知错就好。”太皇太后站起身,“行了,哀家先回去了。” 风翎萱站起身见礼,温声道:“恭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对风翎萱的恭敬,并不以为然。她很清楚,在这后宫里,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屈服于另一个女人。即便她们不是情敌,权利和欲望也足以让人心向恶。 深宫之中,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凌无双曾住在皇帝寝宫的日子,不知道羡煞多少人,红了多少人的眼。这会儿,她被宫人压着,推搡着向城门口而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这深宫里的女人都太过寂寞,需要用别人的痛苦来填补自己空了的心。 凌无双一路走来,完全忽视了那些迥异的视线。直到被推上城墙,她转头看向龙清宫的方向,红了眼圈。 一个宫人握住凌无双的一双手,另一个宫人拿出手指粗的绳子,便缠上了她纤细莹白的手腕。很快两个宫人缠好了绳子,互看一眼,将凌无双推下了城楼。掉落的一瞬间,她含在眼中的泪水滚落,划过她的脸颊。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她的发丝,带走她的泪,却带不走心间的痛。 凌无双的双臂被束过头顶,身体的重量向下坠去,手腕因为受力被勒出血红的痕迹。她却全无反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静静地遥望着前方,皇城中众生百态,却全然与她无关…… 郁采珍是在一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这时宫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显国的子民。一开始大家议论纷纷,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消息,说城楼上吊着的人就是凌无双。一时间民心振奋,大呼明君。 郁采珍到底是心软了,不忍凌无双受辱,去找了风翎萱。怎知风翎萱却避而不见,直接让宫人传话,这事她帮不上忙。 郁采珍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这事是太皇太后下的令,直接从风翎萱手上把人带走的。风翎萱若是再多管这事,明显有与太后对着干的嫌疑。 郁采珍只得离开,边走边想,这宫里能跟太皇太后说得上话的人实在不多。除了风翎萱,便只有淑妃绮罗了。 郁采珍虽认定绮罗不会帮这个忙,最后还是决定试试看。去求了,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她却扑了个空。绮罗正好在路上与她错过,去看皇甫睿渊了。郁采珍赶忙折回。 绮罗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昏睡的皇甫睿渊,唇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说不上她这表情是开心,还是悲戚。她从进门开始,便始终是这个表情。她这会儿最大的感触便是,若非皇甫睿渊受伤,她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这样地看着他。 她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眼底竟是流露出一抹幸福来。她抬起手,手指轻轻地划过皇甫睿渊的脸庞。这个王者是她的男人,是她绮罗的男人。终有一日,她会与他比肩而站。 郁采珍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虽尴尬,但救人要紧。她只能出声打破屋里的静。 “民女见过淑妃娘娘。” 绮罗抚在皇甫睿渊脸上的手指一顿,动作自然地收回手,起身看向郁采珍。 “民女有一事相求。”郁采珍直奔主题。 “你想求本宫救凌无双。”绮罗点破她心中所想。 “娘娘真是善解人意。”郁采珍真心的感激道。 “本宫不过是为了自己谋划。”绮罗开诚布公,“若是本宫能救下凌无双,皇上应该会很感激本宫吧?” 郁采珍并未因此看轻了绮罗,反而觉得这个女子够真实。 “本宫会去见太皇太后,但是能不能说服太皇太后,本宫也不敢保证。”绮罗又道。 “民女明白。”郁采珍点点头。与太皇太后认识多年,她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性情?当年她的师父年芊妩,不知道吃了多少太皇太后给的苦头。 “皇上便交由姑娘照顾了。”绮罗对郁采珍客气的笑笑。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过是一介草民。但她与皇室中人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在皇甫睿渊面前,若是郁采珍愿意为她说一句好话,会强过她身体力行做的任何事。 绮罗去见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正郁结难舒。一见她来了,当即有了笑容。不得不说,绮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太皇太后在这宫里又甚为寂寞。是以,绮罗的亲昵到位,自然也就迎合了太皇太后。 起初刚入宫时,太皇太后因为她的出身很厌恶她。到底人心都是肉做的,绮罗的顺从和关切,最终赢得了太皇太后的信任。有了太皇太后的喜爱,她在这宫里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同了。 “去看过皇上了?”太皇太后关切地问。 “去过了。”绮罗温和地笑笑。 “哀家问过,皇上身子并无大碍,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了。”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至于凌无双那妖孽,哀家已经处置了她。你以后只要一心一意对皇上,皇上自然会回心转意。” “若是凌无双不在了,那便真的没有人能取代凌无双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了。”绮罗担忧地说道。 太皇太后闻言,并无半点怒色。虽说绮罗的心思与风翎萱一样,但不一样的是绮罗将话说出了不加掩饰的这个劲,十分招太后喜欢。 “哀家也明白这个理,但是如今民怨四起,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太皇太后叹道。她并非针对谁,她是不喜欢凌无双,但如今她这么大年纪了,很多事情也比以前能容忍了。可是,她不能容忍的是显国的基业就这么败了。 “可是臣妾觉得,让凌无双一死容易,但若是能利用凌无双换来边疆的和平,岂不是更好?” 太皇太后闻言,脸色不禁一沉。她虽然喜欢绮罗,但不代表绮罗质疑她,她仍是会高兴。 绮罗看出太皇太后的脸色不对,当即起身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忧国忧民,实乃显国和皇上的福气。如今太皇太后的决定对显国,对皇上,自然都是最好的选择。但臣妾私心作祟,还是希望凌无双能活下去。只有凌无双活着,臣妾才能有机会超过凌无双,让皇上看到臣妾的好。” 说话间,绮罗已经红了眼圈。 “太皇太后,臣妾明白,臣妾让您难做了。”绮罗一眨眼,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 太皇太后叹了声,伸手扶起绮罗。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真了。”太皇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今儿你确实也给哀家出了个难题。容哀家想想。” 绮罗顺势起身,点了点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太皇太后如此疼爱臣妾,臣妾还总是给太皇太后添麻烦。” “坐吧。”太皇太后拉着她坐下,“这些年来,这宫里很少有人能陪哀家说说话。是你让我这个老婆子不再寂寞。” 宫里能陪太皇太后说话的人自然是不少,但是能像绮罗这样恰到好处的人却不多。 皇甫瑾在位时,与她有心结,母子俩虽没有势同水火,却也总是隔着点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至于那些嫔妃,一个个出身官宦人家,虽也会阿谀奉承,到底是不能像绮罗这般将自己放得很低,又会讲些书本上看不到的奇趣见闻,让太皇太后不禁对外边的世界产生了向往。 很多时候,绮罗甚至毫不介意的将自己的狼狈摊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听得太皇太后直心酸。在太皇太后面前,绮罗到底还算是个孩子。再加之她的悲苦遭遇,也就对她又多了一分同情。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也就建立起来了。再加之后宫做主的女人只能有一个。风翎萱出身又好,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太皇太后对她谈不上什么感情,又不像对绮罗有几分同情和怜悯在里边,谁亲谁远也就显而易见了。 边关的小村落,皇甫睿翀把整排栅栏都缠上了红绸之后,抱着痕儿的幽娆婆婆又吩咐他进院子里给喜房的正门挂红绸。这幽娆婆婆好似故意刁难他一样。他挂了几次,她还在反复的嫌他没挂正。 “婆婆看行了吗?”皇甫睿翀站在梯子上,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问站在梯子旁的幽娆婆婆了。 幽娆婆婆看也没看他,一边哄着痕儿,一边说:“不行,没正,再挂。” 皇甫睿翀无可奈何,不得不觉得这个素不相识的幽娆婆婆在故意难为他。 他几个快步,退下梯子。 “你怎么下来了?”幽娆婆婆不乐意的问。 “您站的位置偏了,才会怎么看都不正。晚辈下来自己看看,也免得烦了婆婆。”皇甫睿翀和气的笑笑,看向门上的红绸,拍拍手,“好了,正了。” 幽娆婆婆气得一瞪眼,刚要开口教训皇甫睿翀,便被他抢先问道:“哪位是新郎官?” 幽娆婆婆闻言,眼珠一转,得意地笑笑,说道:“晚点你就知道了。” 皇甫睿翀不解,这成亲是好事,怎么还搞得如此神秘? “婆婆可还有事情吩咐晚辈做?” “没有了。”幽娆婆婆白皇甫睿翀一眼,简直将他当成了眼中钉。 皇甫睿翀微皱眉,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婆婆,尴尬地笑笑,伸手去抱痕儿。 “痕儿,来,爹爹抱抱。” 幽娆婆婆不舍地将痕儿交还给皇甫睿翀,若非有事要做,她真舍不得把这粉嫩嫩的小娃娃还给他的混账爹爹。 “老头子,你带他们去厢房休息。我去看看我那个乖外孙。”幽娆婆婆说着便进了正房。 第141章 别后重逢难相欢(下) 皇甫睿翀看向正房的方向,总觉得那个方向好像有什么牵引着他。 木头伯伯看着自己老伴离开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虽谈不上赞同,但也不反对。幻影那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头,大概都是拜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赐,也的确该给他点教训。 他收回视线,对皇甫睿翀道:“来,孩子,这边。” “谢谢伯伯。”皇甫睿翀致了谢,随着木头伯伯走进了厢房。 木头伯伯给他准备了些吃食,皇甫睿翀简单的吃了点。痕儿已经开始犯困,他便耐心地哄着困顿的痕儿入睡。 一路走来,他父兼母职,却不觉得有半点辛苦。他只恨自己不能找到幻影一家团聚。 他躺在床上哄着痕儿,自己竟是也有了强烈的困意。他使劲地想要睁大眼睛,却怎么都扛不住那阵困意,昏睡过去。 他再醒来,暮色已经降临,外边已经奏起了喜乐。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侧,当即大惊。痕儿呢? 他顾不得许多,从床上爬起,向外冲了去。 他真该死,怎么会睡得这么死?若是痕儿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冲出厢房,便见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正房的门口。 忽然,他听得一声高唱。 “新人到——” 他赶忙又向人群走去,急于寻到那对老夫妇。也许是他们抱走了痕儿去玩。 “对不住,让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冲过人群。 他冲过人群,迈进厅里时,便听得喜婆又是一声高唱。 “一拜天地。” 原本背对着皇甫睿翀,牵在红绸两端的新人闻声转了身。 新郎一身大红色喜服,头上用红色绸带将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虽不算是俊逸非凡,却透着一股子沉稳之气。 皇甫睿翀看着新郎一愣,怎么会是冷君翱? 他还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当视线扫向新娘,看到那张在凤冠的流苏后若隐若现的娇颜时,刹那间便让他僵在了当场。 “幻影……”他轻喃。 两人却仿佛都没有看到他一般,一同跪了下去,叩拜天地。又一起起身,在喜婆的第二声“二拜高堂”中,对着幽娆婆婆和木头伯伯跪了下去。 幻影和冷君翱拜过高堂,媒婆喜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妻对拜。” 两人闻声转了身,刚要拜下去,便听得皇甫睿翀沉痛的呼唤。 “幻影!” 许是皇甫睿翀的声音太过沉痛,满室的喜气顷刻间散去。只有屋子中间的那一对新人没有看向他,执意的拜了下去。 皇甫睿翀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冲了上去,扣住幻影的手腕。 “幻影,你不能嫁给他。”皇甫睿翀几近哀求地说。他不敢质问她,因为他自知亏欠她太多。但他真的不相信,幻影会心甘情愿嫁给冷君翱。 幻影面无表情地看着皇甫睿翀,神色冰冷,唇瓣动也未动一下,似不想与他多说一句。 皇甫睿翀握着她的手僵了僵,瞬间泪如泉涌。温热的泪滚过他的俊颜,却洗不去他的悔恨。 “幻影,我带了痕儿来找你,跟我回家好不好?”皇甫睿翀哽咽着求。 幻影依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她越是冷漠,他便越是愧疚。是他将她一步一步地推进深渊。 “幻影,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你应该怨我,应该恨我。”皇甫睿翀的语气越发哀伤,“可是,如果你放弃了,痕儿怎么办?你真的不要他了?” 幻影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眼神却依旧毫无变化。 倒是坐在他们身后的老夫妻站了起来,幽娆婆婆不乐意地道:“这位公子,老婆子我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还能破坏我外孙女的婚事呢?” 皇甫睿翀闻言一惊,看向说话的幽娆婆婆。 “您是幻影的外婆?” 幽娆婆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道:“你认识我外孙女?” “婆婆。痕儿便是晚辈和幻影的孩子。”皇甫睿翀慌忙回道。幻影的冷漠和决绝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幻影亲人的认同。 “胡说什么?”幽娆婆婆一下子就怒了,“我的外孙女从出生开始就没出过这个村子,哪里会有痕儿那么大的孩子?” 皇甫睿翀只觉得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道:“这不可能。” “你这个当爹的,不好好看着自己的娃,倒是跑到别人的婚礼上来捣乱。”幽娆婆婆白他一眼,老大的不乐意。 皇甫睿翀这才惊醒,想起痕儿不见的事,急忙问幽娆婆婆,“婆婆没有看到痕儿吗?” 他出来找的时候虽然急,但一心以为痕儿定是被这个很喜欢他的幽娆婆婆抱走了。这会儿幽娆婆婆的话却把已经在地狱中煎熬的他,又打下了无底深渊。 他的幻影已经被他伤得不肯再认他,他现在又弄丢了痕儿,他到底还能做什么? 皇甫睿翀握着幻影胳膊的手缓缓松开,看着幽娆婆婆,哀求地问:“婆婆,您再想想,是不是谁抱走了痕儿?” 木头伯伯拉了拉幽娆婆婆,她却转头瞪了他一眼,对皇甫睿翀道:“孩子丢了来问老婆子我,你这个当爹的干什么去了?” “晚辈……”皇甫睿翀羞于启齿,他居然这么大意的睡着,丢了痕儿。他歉疚地看向幻影,“幻影,跟我去找痕儿好不好?” 幻影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体晃了晃,他断然没有想到,纵使是痕儿也不能让幻影有一丝的动容。他不禁开始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幻影吗?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却来不及再说,全都化成了一句,“幻影,你等等我,等我先去找痕儿。” 话落,他只能不舍的转身离开,而幻影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表情仍是冷漠的无动于衷。大概已经没有事情比这还伤人。当你发现自己爱得入骨时,那个你以为会为你永远等在原地的人已经转身离开。 皇甫睿翀找了整整一夜,几乎是一家一家地问,不知惊醒了多少人家,挨了多少句骂。村子里找过了,他便出了村子去找。可是,直到天蒙蒙亮了,他仍旧一无所获。 当他回到幽娆婆婆的小院时,小院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满院的红色,都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他又怎么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竟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他看着房门紧闭的正房,很想冲进去看看幻影是不是真的与冷君翱洞房了。末了,他生生压下了冲动。他进去了又能做什么?指责她对他不忠吗? “幻影,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他的膝盖缓缓弯曲,跌落在地。泪水漫出眼眶,眼底的痛苦之色渐渐地被绝望覆盖。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木头伯伯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跪在院中的皇甫睿翀,无奈地叹了声,走到皇甫睿翀的近前,劝道:“孩子,快起来吧。” 皇甫睿翀未动,视线仍旧木然地望着紧闭的正房。 “我丢了幻影,丢了痕儿。我口口声声说在乎他们,却守不住他们,我真该死。”皇甫睿翀颓败的低下头,泪水一颗一颗地滴入泥土里。 “知错能改,为时不晚。”木头伯伯劝道。 “不晚吗?”皇甫睿翀绝望地笑笑,他觉得晚了,一切都晚了。 不待木头伯伯回答,刚出门的幽娆婆婆便厉声道:“晚了。” 皇甫睿翀心里刚刚燃起的那么一点希望的火苗,瞬间被浇熄。 “在你手里的时候不看住,丢了还想找回来?凭什么?”幽娆婆婆毫不留情地说。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皇甫睿翀的近前。 “是晚辈没有资格。”皇甫睿翀看向幽娆婆婆,“婆婆,晚辈想再见见幻影,哪怕只有一眼。” “她已经不是你的娘子了,你怎么还拗着?”幽娆婆婆半点不留情地说。 “她是。”皇甫睿翀肯定地说。昨夜,看到她那般冷漠,他是动摇过。但是,他又怎么会认错她? “就算是。”幽娆婆婆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昨夜她已经与别人成亲洞房了。” 幽娆婆婆口中的残酷事实再次将皇甫睿翀击垮,他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晚辈只是想见见她,若是她已经幸福了,晚辈一定不会再打扰她。” “你不来找她,她便幸福了。”幽娆婆婆不悦地说。 皇甫睿翀的身子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又抬头看向幽娆婆婆。 “婆婆,您知道痕儿在哪里,对吗?” 既然幻影真的是这婆婆的外孙女,那痕儿便是她的曾孙,曾孙都丢掉了,又怎么会安稳的睡到天亮呢? 幽娆婆婆也不再隐瞒,直接应道:“是。” 皇甫睿翀的唇畔微微牵动,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这个绝望的早晨总算不是彻底地残忍。 木头伯伯实在看不下去了,弯身来扶皇甫睿翀。 “孩子,快起来吧!痕儿在我和老婆子的屋里呢!” 皇甫睿翀这才站起,连连地感激道:“谢谢伯伯。”道了谢,他连忙向厢房而去。失而复得后的惊慌让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他进了门,幽娆婆婆转头瞪向木头伯伯,“就你心地好。” “我知道你想替幻影出出气,但我看这孩子也够可怜的。更何况父子亲情,咱们到底是不能给隔断了。”木头伯伯温和地看着幽娆婆婆,那深情的眼神仿佛在看初恋情人。 “幻影伤得红颜白发,他才难过一夜就算了,也太便宜他了。”幽娆婆婆怎么想都觉得不甘。 “你想便宜他,幻影那孩子也不会便宜他。只怕他以后还有的是苦头要吃,我们何必再雪上加霜?”木头伯伯叹道。 外人怎么伤皇甫睿翀,都不敌幻影给的伤深刻。 第142章 危机重重故人还(上) 凌无双已经被吊在显国的宫墙上一天一夜,胳膊被扯得从疼到麻木。她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意识已经模糊。恍惚间,她麻木的身子开始晃动。她以为这只是她的幻觉。不曾想,等到她意识清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软柔的床铺上。而入眼的第一人是守了她一夜的郁采珍。这会儿正用手撑着头浅眠。 “我居然还活着……”凌无双自我嘲弄地轻喃一句,在心里道:“既然我还活着,他一定没事了。” 历经此番,她以为她的命会彻底的留在显国。可是,她居然还活着。 郁采珍听到她的声音,头一晃,从掌心滑落,瞬间惊醒。 “公主醒了。”她惊喜地看着凌无双,“我去给公主端药。” “是你救了我?”凌无双问。 “不是。”郁采珍摇摇头,“是淑妃娘娘救了公主。” “真没想到,是她救了我。”凌无双不禁感叹。 没想到的人又何止是凌无双一人,即便是郁采珍也没有想到绮罗会这么容易出面帮忙,更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被她说服了。 “今日入夜,淑妃娘娘会派马车送公主去边疆?”郁采珍道。 凌无双的神色不禁暗了暗,问道:“素月呢?” “素月……”郁采珍犹豫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凌无双从她的反应中察觉出了不对,急问:“素月是不是出事了?” 郁采珍很清楚,凌无双离开在即,若是不告诉她素月的情况,她只怕不会愿意离开。 “素月为了给公主取忘情水,被大内侍卫就地正法了。”郁采珍小心地打量着凌无双,说道。 “你说什么?”凌无双激动得想要从床上坐起,身体抬起了一点点,却又落了回去。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郁采珍想劝,却又知道这会儿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凌无双在拓跋吃尽苦头,只有素月陪着她,只有素月可以信任。可是,如今这个唯一亲近的人都不在了…… “她为什么会死?她的武功那么好。”凌无双不愿相信的轻喃,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素月那晚中了毒,身上内力全失,所以才会……”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凌无双忍不住质问道:“为何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郁采珍哀伤地道:“小师叔为了不让公主难过,才不许我们告诉公主。” 凌无双安静地落着泪,视线呆滞地望着屋顶。 素月也离开了她,她的身边连最后一个可以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她还能信任谁? 郁采珍看着她这般,心里也跟着酸涩,红了眼圈。她刚想再劝,却听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推开,绮罗将宫人留在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与凌无双对视一眼,才看向郁采珍道:“郁姑娘,本宫可以与无双公主说两句吗?” 郁采珍微一犹豫,到底是绮罗救了凌无双,她只好点点头,退了出去。 绮罗不慌不忙的在床边坐下,语出惊人地道:“本宫知道是谁害死了素月。” 凌无双一惊,下意识地问:“是谁?” “皇后。”绮罗不加犹豫地回。 她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在门外听到了郁采珍与凌无双的对话。 凌无双这会儿虽然伤痛,到底不是糊涂的人。又岂会因为绮罗一句话,没凭没据的就认定是风翎萱。 “皇后为什么这么做?”凌无双问。 绮罗挑起唇角,嘲讽地道:“皇后自然是希望你在乎的人死在皇上的手里,你可以恨皇上一辈子。” 若是她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定然不会像风翎萱这么蠢。到底是“情”字误人啊!枉风翎萱还是那么聪明的女人。 女人的嫉妒心确实是最好的理由,但若是说嫉妒,这后宫的哪个女人没有?是以,凌无双迟疑着,还是没有全信绮罗的话。 “若是你不信我,可以问问郁姑娘。”绮罗笃定地道。 到底是不是皇后,绮罗根本不知道。但这事也不难猜,这后宫里最怕皇甫睿渊和凌无双在一起的人也只有风翎萱了。 她相信,她给了凌无双这个信号后,凌无双必然会想办法试探郁采珍。届时,若是郁采珍说是风翎萱做的,凌无双就不会再怀疑。 凌无双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更不想被当成别人争宠的棋子。 “听郁姑娘说,是淑妃娘娘救了我。” “本宫救你,只是为了讨好皇上。你不必谢本宫。”绮罗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和凌无双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深,自然也无需装。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拓跋飏。”凌无双似随口说说,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绮罗冷冷一笑,道:“本宫早就与拓跋飏两清了。凭什么帮他?” “之前的债两清了,关系也可以再建立。”凌无双并非不感激绮罗,只是她想弄清楚绮罗的用意。她们彼此都很清楚,她救她绝不会是怜悯这一条性命。 “这倒是。”绮罗不甚在意地笑笑,“那还要劳烦公主回去替本宫问问,拓跋王是否还愿意与本宫合作。” 她自是不会笨到告诉凌无双,她与拓跋飏之间一直都有来往。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便是通敌。别说是皇甫睿渊不会轻饶了她,就是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她。 绮罗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道:“你看本宫,这还不知道拓跋王会不会为了公主退兵,本宫怎么就求公主为本宫办事了?” 凌无双一惊,质问道:“你们打算用我逼拓跋飏退兵?” 话出了口,她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她刺杀皇甫睿渊那么大的罪,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但,拓跋飏又岂会为了她一个女人退兵? 绮罗阴厉地笑着道:“太皇太后有令,若是拓跋王不肯为你退兵,便将你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 人是风翎萱抓的,她救的。之后凌无双是生是死,那都是太皇太后的决定,皇甫睿渊是怪风翎萱,还是怪太皇太后,都与她无关。 凌无双平静的笑笑,绮罗的狠话并没有激起她任何的反应。这样的结果,本也是意料之中。从她刺杀皇甫睿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奢望过会被宽容,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绮罗虽未达到目的,却也不恼,唇角噙着笑,说道:“你为拓跋飏做了这么多事,若是他不肯为你退兵,你该是什么滋味?” 凌无双的眼神微滞,不禁随着绮罗的问题想,若是拓跋飏不肯为她退兵,她会心痛吗? 她忽然笑了,自己怎么尽是想些傻事?她怎么能让拓跋飏为了她退兵?若是她的死能换来翾国和拓跋的安稳,便也值得了。 “有的时候,本宫挺佩服你的。你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绮罗嘲讽一笑,“可惜,事情到了今儿,只怕你死了,也没人会记得你的好。” “人都不在了,记得又能如何?”凌无双淡然地说。她从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虚名,唯愿有生之年能尽其所能,让翾国安定繁荣。 绮罗的心口忽然有些闷,她一生拼命的挣扎,恨不得拉着所有人来体会她的滋味。可是,这个她想要落井下石的女人,却活得坚韧。凌无双的反应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让她成了一个笑话。 她蓦地收起唇角的笑意,“凌无双,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为的人其实都是自私的,他们都不会愿意为你退让一步。哪怕你性命攸关,他们一样能笑着看你去死。”绮罗的声音渐渐尖利,“别跟本宫说你不在意。本宫不信有人会不在意,那是死人。” 凌无双自嘲地笑了笑,“在意又能如何?” 很多事不过都是取舍的问题。其实,不管舍掉了哪一方,心都会伤。世事弄人,怪只怪她不该生在这个乱世,生在帝王家。 可是,事已如此,怪又有何用? “你认命了?”绮罗讥讽道。 凌无双只是淡淡地笑笑,未语。 绮罗也失了和凌无双多说的兴致,一拂袖,转身离开。 凌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在心里自问:“何为认命?” 难道抛弃所有担当,摒弃自己的身份,只为自己活,便是不认命吗? 绮罗的身世凄苦,她是万金之躯。但,谁能说绮罗不是比她幸福呢? 须臾,她听到郁采珍恭送绮罗的声音,随后屋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郁采珍走到床边,轻声道:“一会儿我去给公主收拾下行囊,公主可有什么要求?” 凌无双的眼底滑过一抹伤,“我想带走素月。” 郁采珍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素月的遗体是皇甫睿渊派人守着的,她想帮凌无双带走素月,却是不容易。但总要试试。若是不能带走素月,这将会是凌无双毕生的遗憾。 “帮我带句话给风翎萱,她害死素月的仇,我一定会报。”凌无双眯眸,眼神决绝而狠辣。 郁采珍大惊,脱口问道:“公主怎么知道是皇后做的?” 话一出口,她才知后悔。 “她都能做得出,本宫为何不能知道?”凌无双冷笑着反问。 “公主,放下吧。”郁采珍叹道:“今夜公主就离开了,以后山高水远,记挂着仇恨只能让自己的心里不痛快。” 皇甫睿渊不是猜不到是风翎萱做的,可是猜到又能如何?如今天下动乱,显国腹背受敌,显国不能失去南峣国这个盟友。是以,不管风翎萱做了什么,皇甫睿渊这个时候都不可能动她。更何况素月只是个奴婢,纵使凌无双再心疼她,在皇甫睿渊的心里,素月也只是个婢女。 凌无双读懂她的意思,凄苦一笑,“是啊。就算是不放下,只怕也没机会找风翎萱报仇了。” 郁采珍略微松了一口气,问:“公主可还需要些别的?” “离开前,我可以去看看皇甫睿渊吗?”凌无双的语气恳切。 “这……”郁采珍有些为难地看着凌无双,她一时间摸不准凌无双的意思,自是不敢轻易答应。 “你怕我又会刺杀他?”凌无双不甚在意地笑笑,眼底的神色却透着哀戚,“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郁采珍望着她眼底真实的哀戚,不禁于心不忍,却也觉得奇怪。 “公主不是不记得皇上了吗?”若是心中只有恨,为何还要见?有了上次刺杀的事情,她没办法不对凌无双有所提防。 “我的心……”凌无双眸中的痛更深切了些,“好像还记得他……” 郁采珍回想那一日的情景,凌无双在刺杀了皇甫睿渊之后,神情确实是痛苦至极,并没有半点解恨的感觉。 “公主真的记得皇上?”郁采珍不禁惊喜。 第143章 危机重重故人还(中) 凌无双的眼前闪过皇甫睿渊的面容,却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公主,皇上并非你看到的信里所说的那种人。”郁采珍急忙解释。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郁采珍这才想起信的事。虽然她不明白信里为什么那样写,但她相信,那些事情都绝不会是皇甫睿渊做的。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凌无双迷惘地问。 “爱公主的人。”郁采珍的语气伤痛,“为了解公主的情蛊,小师叔给公主喝下了忘情水,公主才会忘记了最爱的人。” 她不想在皇甫睿渊为凌无双付出了那么多后,凌无双对他有的只有恨。这对皇甫睿渊不公平。 凌无双的唇瓣动了动,终是没有接话。 郁采珍见她如此反应,心头酸涩。她已经说了自己所能说的一切,再说无意,便道:“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后都派了人盯着皇上的寝宫,我会尽力帮公主去见皇上,但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她在宫里无权无势,哪里会有她说话的份?特别是皇上遇刺后,刺客想见皇上这么大的事情,只怕就算是她愿意去求,也不一定有结果。 “谢谢你。”凌无双感激地道。 “公主无需客气。”郁采珍劝道:“公主再睡会儿,免得夜里赶路辛苦。” “好。”凌无双应道。 “我先出去准备了。”郁采珍说着,向门口走去。 她要先去看看是谁守在宫门外,才能确定能不能带凌无双进去。这事必须要快,一入夜,就会有人来接凌无双离开。再想见皇甫睿渊,只怕是后会无期了。 边关小村落的厢房内,皇甫睿翀看着床上熟睡的痕儿,悲从心中。 “痕儿,我们还能找回娘亲吗?”他问着一个无法回答的孩子,如同自问。 如今幻影已经和冷君翱成亲,他该怎么做,才能重新赢回她?幻影是否还愿意要他和痕儿?皇甫睿翀抬手轻轻地抚上痕儿粉嘟嘟的小脸。 “痕儿,爹全靠你了。” 哪怕别人说他卑鄙,他也要试一下。幻影到底是痕儿的母亲,她就算是恨他,对他狠心,但对痕儿定然不能。 若是她对痕儿心软了,那她是不是就能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转身,看向正房的方向。明明隔着墙壁,他什么都看不到,心却狠狠地痛了。昨夜,他们一定在一起了吧? 他正独自悲痛,木头伯伯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两个馒头,一碗白粥,一碟小菜,在这种受战火所累的边关小村子里,已经算是好的吃食了。 “孩子,折腾了一夜没休息,吃点东西,睡会儿吧。”木头伯伯将托盘放下,劝道。 “伯伯,晚辈有些话想问您。”皇甫睿翀走到桌边,说道。 “是想问幻影那孩子的事情吧?”木头伯伯无奈地叹了声。 “嗯。”皇甫睿翀点点头,“幻影为何会嫁给冷君翱?” 幻影恨他,不肯原谅他,他都信。但他不信她真的爱上了冷君翱。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他又岂会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对他用情至深? 木头伯伯刚要开口,就被刚进门的幽娆婆婆抢了先。 “因为你伤了她,冷君翱舍命救了她。你说她该选谁?”幽娆婆婆走过来,狠狠地瞪了木头伯伯一眼,“现在粮食本来就紧缺,你怎么还给这白眼狼吃。” 皇甫睿翀不禁尴尬,低声说:“晚辈会拿银子给婆婆的。” 他这话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听到幽娆婆婆的耳朵里,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了。 “呦!还拿银子压老婆子我啊!”幽娆婆婆说着一转头,看向木头伯伯,“去把饭菜倒了喂狗。免得他吃饱了,更加赖着不走。” 皇甫睿翀尴尬得脸颊燥热,却还是解释道:“婆婆,晚辈并没有恶意。” 他本就不是能说会道之人,这会儿就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木头伯伯见状,赶忙劝道:“行了行了,他折腾了一夜,你就别跟他过不去了。” “你到底向着谁?”幽娆婆婆不乐意的质问道。 “当然向着你啊!”木头伯伯赶紧保证,随即哄道:“但是咱们看在痕儿的面子上,也不好把他们撵出去,风餐露宿吧?难道你不心疼痕儿?” 过了几十年的夫妻了,他又岂会不了解幽娆婆婆的脾性?虽说是嘴巴上不饶人,心地到底还是不坏的。 “痕儿可以留下。”幽娆婆婆反驳道。 “走吧。我们也出去吃饭了。”木头伯伯不理她的话,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带她离开。 幽娆婆婆的眼睛一转,说道:“也好,幻影和君翱这两个孩子也该起来了。” 木头伯伯一哂,这老婆子还真是句句话不忘记刺激皇甫睿翀。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看到自己的外孙红颜白发,都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 “这两个孩子,昨儿晚上折腾到那么晚,今早可得好好补补。”幽娆婆婆出门前,还不忘又添了一句。 木头伯伯尴尬地扯扯唇角,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怕他越是劝,他这老婆子越是想气皇甫睿翀。他只能闭口不言,让皇甫睿翀自求多福了。 皇甫睿翀闻言,心如刀割,却生不出一丝的怒意来。他没有资格指责她,他只能独自承受心痛的滋味。他越是痛,他越是会想,她以前一定也很痛吧? 郁采珍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最后还是求了绮罗帮忙,才能带凌无双来见皇甫睿渊。郁采珍不禁对绮罗又多了几分好感。 凌无双得知时,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未多做评论。 绮罗既然告诉她是风翎萱杀了素月,又怎么会让她这样离开? 有绮罗救她的事情在先,她相信郁采珍若是自己办不到,定然还会去求绮罗,这样也就正中绮罗的下怀。 凌无双举步艰难,在郁采珍的搀扶下,走到皇甫睿渊的床边坐下。 郁采珍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动。有了前车之鉴,她实在不放心让凌无双和皇甫睿渊独处,若是凌无双再对皇甫睿渊下手…… 凌无双清楚郁采珍的想法,自是不会强人所难。她也没有什么话一定要让郁采珍离开才能说。 凌无双静静地看着皇甫睿渊,那天他遇刺时,那个让人痛彻心扉的眼神,让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挣扎的滋味,让她不愿意往下再想。 她低下头,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乍一看分不清是花还是叶的图形,模样实在上不了台面。 她伸手去拉他的被子。郁采珍便是一惊,质问道:“公主要做什么?” 凌无双苦笑,轻声道:“我只是想留点东西给他。” 郁采珍不禁尴尬,帮忙拉开盖在皇甫睿渊身上的被子。 皇甫睿渊受伤的位置虽然被衣服挡住了,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缠了绷带那一处鼓了起来。 凌无双的眼中闪过一抹内疚,旋即别开眼,将手里的荷包放到皇甫睿渊里侧的手心里,又帮他盖好了被子。 “对不起。”凌无双轻声说,歉疚发自心底。 她静静地看着他,想要伸手触及他的面庞,却生生地忍住了。 郁采珍看着她眼中的伤,微微皱眉,凌无双这会儿的痛太真实,让她有些怀疑凌无双是不是真的忘记了皇甫睿渊。 “我们走吧。”凌无双对郁采珍道。 “嗯。”郁采珍扶过凌无双,向寝宫外走去。 出门前,凌无双不禁回头望去,这一走,大概便是永别了吧? 夜色如墨,官道上一架马车跑得飞快。 凌无双坐在马车里,受了重创的身子被晃得有些吃不消。即便如此,她仍旧紧紧地握住一只冰凉的手。素月安静地躺在马车里,脸色白得犹如一张纸,格外的吓人。 凌无双看着毫无生气的素月,轻声道:“素月,有你陪着我,再远的路我都不怕。” 大约跑了两个多时辰,马车开始越发颠簸起来。凌无双微皱眉心,撩开帘子,赫然发现马车跑的路竟然已经不是官道,而是一条偏僻的小路。 她对显国的地形虽然算不上熟悉,但那条官道,她还是知晓的。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正在想如何自救,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瞬,车帘被车夫拉来。他手举匕首,面目狰狞,正准备向凌无双袭来。凌无双却看到寒光一闪,车夫的惨叫声随即响起,他身体里鲜红的血喷在了凌无双的脸上。 凌无双大惊,还不待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那柄染了车夫的血的宝剑,已经直指向她。原来,这么多人想要她死。 凌无双的视线划过滴血的剑尖,没有动。她的武功本就不高,身上又有伤。再看刚才这人出剑的速度之快。她很清楚,硬碰硬的话,她根本没可能逃走。 她平静地看着来人,问道:“谁派你来的?” 她早就猜到,她没有那么容易走出显国,这会儿面对此情此景,自然也就不意外了。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来人冷冷地回了句,剑上的血光被月光折射得尤为渗人。 “你杀我容易,但是你想给我陪葬吗?”凌无双的唇角微勾,“我是翾国的公主,显帝的挚爱,拓跋的皇妃。你若杀我,必会被灭口。” 凌无双说话间,始终紧紧地盯着刺客的眼睛,当她说到她是拓跋的皇妃时,刺客的眼睛几不可见的一闪。虽不明显,但凌无双盯得紧,自是不曾错过。 她凄苦一笑,她本就没想过可以逃过此劫,不过是想求一个明白。是以,她故意说了此番话,就是想试探出到底是谁想杀她。 没有人会半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即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杀手,亦是有感觉的。 原本她只是猜测是显国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不愿意放过她。可是,她怎么会想到,拓跋竟是也容不得她。也是,若是她被带去边关,不管拓跋飏肯不肯为她退兵,都会惹下不小的麻烦。是以,再也没有比不让她去边关更好的办法了。 终于可以死个明白了,她闭上眼,等待着杀手一剑解决了她。她终究不是个圣人,心里不免发寒,她为拓跋至此,最后竟是不肯留她一命。若是她注定无法逃过这一劫,她认命。只是,她觉得亏欠了素月。她说过,要带她离开。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想要去握住素月的手,却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劲风。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来袭,却听得刺客痛苦的声音。 凌无双一惊,睁开眼,顿时被眼前发生的事情给惊呆了。只见素月以左手握着刺客的剑刃,右手狠狠地掐着刺客的脖子。被扼住喉咙的刺客双眸突起,神色异常的痛苦。而素月握着剑刃的手,竟是没有一滴血滴下。 只听见咔吧一声,刺客的脖颈已经扭向了一边,不再挣扎。随即,素月一扬手,刺客便被丢了出去。 凌无双这才从震惊中醒来,惊唤:“素月!” 第144章 危机重重故人还(下) 她的声音声音才一落下,素月便转了身,看向她。只是,素月的眼神呆滞,没有半点神采。 凌无双的心里咯噔了下,视线扫过她没有一点血迹的手,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素月伸出手,眼神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一丝波动。 凌无双压下心里的疑惑,拉过素月的手。当她的指尖碰上素月的手时,素月指尖的凉意,让她的动作一顿。素月被送上马车时,她明明试探过她的鼻息,清楚她鼻息全无。一路上更是一直拉着她没有半点体温的手。 她翻过素月的掌心,登时直了眼。只见素月的手皮肉外翻,被割出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却是没有流出一滴血。 “素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凌无双的鼻子一酸,已是热泪盈眶。她尚且还没来得及为了素月的生而喜,却已经泪流满面。 素月始终是那个木木的眼神,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搅动她双眼中的那两坛死水。 凌无双很快发现了问题,她松开素月的手,唇瓣艰难的挪动,“素月,坐下。” 素月闻声,毫不怠慢,当即坐下。 “站起来。”凌无双又道。 素月当即又站了起来,眼神始终没有一点变化。 凌无双这下终于明白了,活死人,素月已经被变成了活死人。 “素月……”凌无双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是她害了素月。只是,为何要将她变成活死人?为何不能让她安静地去了? 无论她多痛,多自责,素月始终都没有一点反应。在这个沉重的夜里,郊外的慌林中,只有凌无双一个人的哽咽声。良久后,凌无双才勉强平复了情绪,去查看今夜刺杀他的两个人。看两人的体态特征,都是中原人。看骨骼,车夫并不像是武功高强的人。他肯定不是显国的太皇太后或是风翎萱派出来的,像是她们这样掌握着至高无上权利的人想杀一个人怎么会用一个普通车夫?凌无双想到了无权无势的绮罗,会是她吗? 凌无双又走到武功高强的杀手尸体旁,一番检查后,视线落在杀手戴着手套的双手上。她微微皱眉,扯下杀手的手套时,却是一惊。杀手的小拇指指甲竟然微微泛着红光。她猛地想起冷心凝死前的话,她在康王被害那夜见到的人也有这个印记。是同一批人想杀康王和她吗?若是杀她是为了保拓跋的边关局势,杀康王是为什么?康王还是个孩子,又无权无势,身上最尊贵的无非就是拓跋王室的血脉。难道,有人怕康王与他争夺拓跋的王位?可是,拓跋飏膝下无子,谁会有这种忌惮?以她对拓跋飏的了解,他向来自负,他不可能连康王这样一个孩子都忌惮。 凌无双忽然觉得喘息困难,有一张大网正向自己撒来。越是接近真相,她越是觉得恐慌…… 同凌无双一样沉浸在痛苦中的人,还有边关小村庄里的皇甫睿翀。他没能等来幻影,却等来了冷君翱。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冷君翱和幻影已经成亲,必然不会再希望他见幻影。 冷君翱歉疚地笑笑,在皇甫睿翀的对面落了座。 皇甫睿翀微皱眉心,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冷君翱。 冷君翱微微清了下嗓子,说道:“我希望你能离开,别再来打扰我和幻影的生活。” 皇甫睿翀眉心的褶皱又紧了几分,堆起了一座小山。与冷君翱对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我不会离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幻影。除非他真的亲眼看到她幸福了。 若是她不幸福,他一定要带她离开。即便她曾与别的男人肌肤相亲,他依然不会放弃她。 “你已经伤她那么深,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冷君翱沉着脸,质问道。 皇甫睿翀被质问得无言,便径自道:“让我见见她。” “她不想见你。”冷君翱果决地回。 “那我便等到她想见我为止。”皇甫睿翀语气坚决地说道。 “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冷君翱说着站起身,“你继续留下,恐怕只能逼她离开。” 皇甫睿翀的眼神微滞,有伤划破他的眼底,他却扯起唇角,凄苦一笑,“若是她离开了,我便再去找。” 冷君翱与冷君翱对视一眼,转身时,微微轻叹了声,眼中盛满了无可奈何。 凌无双离开显国皇宫的第三日,帝王寝宫内,皇甫睿渊终于睁开了眼睛。 三天的时间,却恍如隔世。 他的手指动了动,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愣了愣。他转头看去,掌心的荷包让他的身体狠狠一僵。他视线急切地寻找着,入眼的却只有皇后风翎萱、绮罗和郁采珍三人。她们都知道皇甫睿渊今日会醒来,便过来守着。这会儿已经守了三个时辰。只是,当皇甫睿渊的视线看向她们时,她们还来不及喜悦,他的眼底已经瞬间被冰冷覆盖。 他看向郁采珍,问道:“无双呢?” 郁采珍微一迟疑,视线若有似无的扫向风翎萱和郁采珍,才回道:“无双公主已经离开了。” 皇甫睿渊注意到她的反应,脸色更加阴冷了几分。 “是谁送她离开的?”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风翎萱和绮罗,质问道。 风翎萱略微变了脸色,绮罗却平静地跪了下去。 “是臣妾求太皇太后送她离开的。” “谁准你这么做的?”皇甫睿渊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她。 郁采珍被惊得当即也跪了下去,急急地解释道:“皇上,太皇太后将公主挂在城楼上,本想吊死公主,是淑妃娘娘救了公主。” 皇甫睿渊闻言冷冷一笑,失望地看向郁采珍,“无双出事,你为何不救醒朕?” 郁采珍的唇瓣颤了颤,没有解释。 风翎萱和绮罗闻言,都愣了下。她们又岂会想到,一心帮凌无双的郁采珍竟是故意不救醒皇甫睿渊。 两人都不禁在心里冷笑,原来有人不动声色地与她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也摆了她们一道。 “皇上切莫动怒,相信郁姐姐并非有心的。皇上昏迷后,无双公主便被皇后娘娘带走交给了太皇太后,若非郁姐姐……” 绮罗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风翎萱打断,“淑妃,你血口喷人。” “臣妾哪里冤枉皇后娘娘了?”绮罗转头看向风翎萱,一脸无辜,“难道不是皇后娘娘从皇上的寝宫带走了无双公主,不顾郁姐姐的哀求,执意要处置无双公主吗?” “是,本宫是带走了她。”风翎萱狠狠地点了点头,刚想解释,绮罗便又抢过话,道:“之后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将无双公主交到太皇太后手中的?” 风翎萱被质问得面色难堪,看向皇甫睿渊,“皇上……” “住口!”皇甫睿渊一声厉喝,“给朕出去。” 风翎萱被吼得神色一滞,不禁失望地苦笑,他终究是不信她。她何必还要多做解释?只怕她说再多自己不想杀凌无双的话,皇甫睿渊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她虚伪。 “臣妾不打扰皇上休息了。”风翎萱略微一欠身,起身后,仍旧端着皇后该有的端庄,脚步沉稳的走出龙清宫。 皇甫睿渊的视线又扫向还跪在地上的绮罗,“淑妃,你也出去。” “是。”绮罗翩翩起身,转身时,一抹冷笑划过她的唇角。 直到屋里只剩下皇甫睿渊和郁采珍,皇甫睿渊仍是没有叫起。 他摊开掌心,看向掌心的荷包。 郁采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认得那个荷包。与他们牵扯了半生的荷包。 皇甫睿渊打开荷包,从里边拿出一封信,赫然便是凌无双醒来时看过的信。他看信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握着信的手微微收紧。 郁采珍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信,愣了愣。 皇甫睿渊立刻察觉到她的反应,将信转向她,问:“你看过这封信?” “这是……”郁采珍低着头,神情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是什么?”皇甫睿渊的脸色难看至极。 “这是无双公主在服下忘情水时交给我的信。她怕小师叔知道她忘记了小师叔。”郁采珍的身体微微发抖,胆怯地说:“我一直在想,这封信是不是被人换过。无双公主怎么会觉得是小师叔夺去了她的清白,杀了她的母后。” “这封信是无双写的。”皇甫睿渊肯定地说:“若是临摹,不会每一笔都毫无差错。” 郁采珍大惊,脱口问:“公主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又把信给了小师叔?” “她想告诉朕,她情愿一辈子恨朕,也不能爱朕。”皇甫睿渊攥着信的手不停地收紧,咬牙呢喃:“凌无双,你真狠。你走了,连一点念想都不想给朕留。” 郁采珍跌坐在地,原来信是真的,是她错估了凌无双。 皇甫睿渊红了一双眼,如困兽一般盯视着郁采珍。 “你还做过什么朕不知道的事情?” 郁采珍迟疑且胆怯地看着皇甫睿渊,没有开口。 “给朕说实话!”皇甫睿渊暴怒地呵斥。 郁采珍被他的吼声惊得一哆嗦,才慌乱地说:“公主见过淑妃娘娘后,便怀疑是皇后害死了素月。” “呵呵!”皇甫睿渊苍白的唇瓣中滚出凄苦地笑,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郁采珍,说:“珍儿,朕对你很失望。” 郁采珍的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与他对视一眼,垂下了眼睑。唯有她自己知道,他的话有多伤她。可是,她不后悔为他所做。 若是那一日,凌无双有生命危险,她一定会救醒他。她不救醒他,不过是希望他能够放凌无双离开。她也想帮他争取,可是,凌无双已经不记得他了,不是吗?纵使她告诉她皇甫睿渊与她相爱,她也全无感觉。她知道,她不该替皇甫睿渊拿主意。可是,她心疼他,不忍他再继续受到伤害,也有错吗? “珍儿,你离宫吧。”皇甫睿渊的眼神冷漠。 他不是不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可是,这一生他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妄图摆弄他的命运。特别是他与凌无双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 “好。”郁采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知道,他说出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余地。 “留下出入皇宫的金牌。朕不想再看到你。”皇甫睿渊又道。 郁采珍的神色微滞,咬唇忍下哽咽,颤抖着手摘下挂在腰间的金牌,放在床沿上。 “小师叔,珍儿……”她刚一开口,却不禁哽咽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皇甫睿渊冷冷地看着她,并无半点怜悯之意。 “珍儿,别再搅进宫里的事,这不是你该管的。” “珍儿只是不希望小师叔痴缠于一段不可能感情,伤了自己。”郁采珍不甘,她只是关心他,并不奢望他的感情,难道这也有错吗? “朕的事情,朕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你来管。”皇甫睿渊厉了声,“给朕出去。” 郁采珍的身子颤了颤,当真寒了心。缓缓起了身,痛心地看着皇甫睿渊,她多希望他能说一句温暖的话。可是,他就这样冷冷地盯着她,仿佛看着一个罪大恶极的仇人。 郁采珍终是败下阵来,眼含痛色地转了身。 皇甫睿渊看着她因为哽咽,微微抽动的背影,眼里到底是闪过了痛意。他不恨郁采珍,他只是不想她再搅入他的事情里,可以真正开始新的生活。而他的心思,郁采珍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真正地懂得…… 第145章 谁道情薄天下乱(上) 一个月后,拓跋王宫,无忧楼内。 拓跋飏盘腿坐在地上,紧闭双眼,却怎么都无法精心打坐。忽然,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他蓦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喜气。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不待来人开口,他已经急着问道:“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人在距离显国几十里外的山林里找到两具尸首,贵妃娘娘不知所踪。”冀安在门外回道。 拓跋飏眼中的喜悦一瞬间散去,“两具尸首都是什么人?” “一具看穿着,只是个普通的中原人,想必是车夫。另外一具,从骨骼上看,像是职业杀手。看车夫的伤口应该是被杀手的剑所杀,而杀手是被人硬生生扭断脖颈而死。”冀安有些沉重地回。 一个月前,拓跋飏收到绮罗的书信,随即让冀安派人去接应凌无双,务必将凌无双平安的带回来。谁曾想派出去的人还是去晚了。 吱呀一声,无忧楼的门被从里拉开。拓跋飏出现在门前,面色阴沉地问道:“能查出杀手是谁派出来的吗?” “看长相特征,是中原人。到底是谁派出来的,目前还不知道。” “杀手的尸体带回来了吗?”拓跋飏当即追问。 只凭借中原人的特征,又岂能判断出杀手的来源? 冀安回道:“带回来了。” “带孤王去看看。”拓跋飏吩咐道。 “是。”冀安向旁边一让,待拓跋飏抬步,他才抬步,始终比拓跋飏慢半步,却又能恰到好处的引导方向。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还在,却已经变得小心翼翼。 尸首经过数日的运输,已经发出了恶臭的味道。冀安忍不住一皱眉,抬手掩住鼻子,却见拓跋飏神色不变,阔步走到尸首旁。 冀安赶忙上前,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拓跋飏矗立在一旁,视线从尸体的头到脚看了一遍。尸体上有很多旧的伤痕,却都是凌乱并没有什么象征性的印记。 “按说如果是有组织的杀手,不可能没有一点记号。”冀安狐疑地道。 正常来说,一般杀手组织都会用一些标记来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盟。除此之外,很多一个组织的人,都是不认得对方的。 拓跋飏冷笑,说道:“他想要下手的人是凌无双,怎么可能轻易留下标记让人查到。” “大王觉得是谁做的?”冀安感兴趣地问道。 “这怕是不好猜。”拓跋飏并未轻易下结论,可能动手的人太多,凭一时喜恶猜测,对事情并没有半点好处。他如今唯一欣慰的是,当场并未发现凌无双。 他把视线落在杀手的脖子上,从指印来看,对方的手指应该很纤细,像是女人的手指。他忽然想起了素月,但又觉得不对,素月的功力,他还是知晓的,按理说直接折断杀手脖颈的可能非常的小。那到底是谁救走了凌无双呢? “你让人再仔细地检查一下他的身体,任何地方都不要错过。”拓跋飏说着向门口走去,冀安紧走几步,拉开门。门外的风灌了进来,只听得身后的窗户嘭的一声,屋里的烛火瞬间被熄灭。 冀安下意识地去保护拓跋飏,拓跋飏转头寻声看去。月夜下,可隐约看到一扇窗子被风吹得啪啪晃动,并没有半点人影。想来应该是开门的时候,风灌入,才吹开了本就没有关严实的窗户。 拓跋飏刚欲收回视线离开,视线一划而过时,却好像看到了什么,蓦地一愣。 他当即快步走到那具尸首旁,拉起他的手。果真,尸首小手指的指甲微微的泛着红光。 冀安跟过来,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组织的象征吗?” 拓跋飏又仔细看了看,才回道:“不是,只是他的指甲沾上了荧光粉。” 冀安不禁恼怒,埋怨地道:“还以为终于有了进展,没想到又空欢喜一场。” 拓跋飏淡定依旧,视线死死地盯着杀手的指甲。 “不一定。”拓跋飏的唇角绽开一抹冷笑。 “大王有所发现?”冀安追问道。 “没有,走吧。”拓跋飏扔下尸体的手臂,向外走去。冀安赶忙从后跟上,两人出门后,他又转身将门关好。 “派了多少人去找?”拓跋飏边走边问。 冀安愣了下,才回道:“派了十人去找,只是天下之大,又不知道贵妃娘娘在哪,恐怕很难找到。” “指望这十人去找,肯定不是办法。”拓跋飏淡定地道。 “大王的意思是?”冀安小心地请示道。 “得让她自己回来。”拓跋飏冷冷一笑,说道。 冀安的脊背忽然一凉,直觉告诉他,拓跋飏的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半月后,显国在拓跋的强烈攻击下,终于撤出了拓跋的版图,改为全力攻击翾国。叱罗则忽然出兵攻打鲜于,鲜于被打得牧民四处逃散,很多部落被血洗。鲜于英珠却坐看一切发生,半点想要管的意思都没有。 一时间,局势变化莫测,无人能预测。随之流言四起,天下人纷纷都在猜测拓跋到底会出兵帮助鲜于,还是帮助翾国。只是,这个问题便是连拓跋飏身边的冀安都没有答案。 这一日,冀安实在按捺不住,趁着拓跋飏看兵书的时候,犹豫再三,才问出口:“大王,如今只有拓跋独善其身,您是打算坐山观虎斗吗?” 拓跋飏没有抬头,视线仍落在兵书上,似随口反问道:“你觉得呢?” “奴才……”冀安迟疑一瞬,才沮丧地回:“觉不出……” 他偷偷抬头打量了一眼拓跋飏,等着拓跋飏指示。 “退下吧。”拓跋飏沉声吩咐一句,又翻了一页书。 冀安憋屈地抽抽唇角,只能听命的退了下去。 皇甫睿翀在显国边关的小村落里一连等了三日,也未见到幻影。他不禁开始怀疑,幻影是否已经离开了。倒是冷君翱,每日都会出现,帮木头伯伯劈柴挑水。 皇甫睿翀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冷君翱,走了出去。不待他开口要求帮忙,便听刚刚出门的幽娆婆婆道:“君翱,把手里的活给那个吃白饭的做,你进去陪陪幻影,赶紧给我生个乖孙子。” 幽娆婆婆的话就像是无数根针一样,针针扎进他的心里。他痛得面色难堪,却不能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 他接过冷君翱手里的斧头,拿起地上的木头,就劈了起来。每一下下去,都透着狠劲。这是他对自己的恨。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曾经没有珍惜她。 “哼!”幽娆婆婆冷哼一声,端着菜进了厨房。 皇甫睿翀把心里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了木头上,仅用了一刻钟,就把所有的柴都劈完了,才发现木头伯伯还站在一旁。 “伯伯,幻影真的还在吗?”皇甫睿翀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哀求地问道。 他不信,她可以这么狠心,连痕儿都不愿意见一面。 这些日子,即便是夜里,他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等着幻影按捺不住来看痕儿,他便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了。可是,他一连等了三夜,都只是失望而已。 他之前也试着向木头伯伯打探过几次,可是木头伯伯的嘴却严得一点消息也不肯透露。 木头伯伯叹了声,这次也毫不例外的没有回答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皇甫睿翀实在按捺不住,看着木头伯伯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今夜一定要潜入幻影的房里一探究竟。 是夜,他哄睡了痕儿之后,放轻脚步出了厢房。绕到房子的后边,顺着墙根,一路来到幻影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这会儿还点着灯,里边静悄悄的,皇甫睿翀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看向屋里。他转动眼珠,调整了几次,终于看到了床的方向,却惊得他一愣。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却不见冷君翱和幻影。出于好奇,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床上的女子,心猛地揪紧,狠狠地痛了起来。是幻影,那白发女子是幻影。若非他仔细看了,他绝不能相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发女子竟是幻影。 他脚下的步子踉跄着后退一步,便听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谁?” 冷君翱从地上翻跳而起,他原本睡在地上,是以,皇甫睿翀从窗上的小洞看进来,是看不到他的。他几步来到窗边,用力将窗子打开,却见皇甫睿翀神情呆滞地站在窗外。 冷君翱一愣,并不惊讶。皇甫睿翀始终见不到幻影,早晚会找来的。 两人隔着窗子对视片刻后,冷君翱开口道:“进来看看她吧!” 他想,幻影也应该等皇甫睿翀很久了。 皇甫睿翀这才从怔愣中醒来,抬步绕向前门。从后窗到前门,一段不远的距离,他却仿佛在用一辈子去走。一路走,一路悔恨着。 她是因为他,才落得如此吗? 冷君翱见他进了门,便道:“我出去了。” 皇甫睿翀扣住他的胳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问哪件事?”冷君翱扯了下唇角,笑得有些心酸。 他与幻影算不上多熟悉,却无意间陪她历经了许多伤痛的事情。命运这条线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晃神,希望她真的是他的娘子,但他又清醒的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她的头发为何变白了?”皇甫睿翀问完一句,又急不可耐的问了第二句,“她现在是怎么了?你们成亲时,她不是还好好的?” 这会儿的幻影太过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皇甫睿翀打从心底里害怕。 “听幽娆婆婆说,她的头发会变白是因为为情所困。”冷君翱轻叹,“我们成亲那天,是幽娆婆婆用降头控制了我们,在我们两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那场婚礼。” 知道了真相,皇甫睿翀却没能松一口气。他松开冷君翱的手臂,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幻影,脚却好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样的事实,远比他知道她嫁给冷君翱还要痛。他情愿她不要他了,也希望她能快乐的活着。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白发时,还是在她假扮朵画的时候。听幽娆婆婆说,她为了保持自己的头发一直是黑色的,耗损了不少功力。”冷君翱又长长地叹了声,抬步向外走去。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么久了,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他艰难的移动步子,走到她的床边,才一坐下,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滴落她的白发间。心痛得仿佛被千刀万剐。 “幻影……” 他抬起手,颤抖着抚上她的白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觉得,在她的面前,连忏悔,他都不配…… 一向雨露均沾的皇甫睿渊,居然一连半月不曾迈进风翎萱的寝宫。本该风翎萱侍寝那一日,皇甫睿渊却去了淑妃绮罗那里,这无疑向后宫传达了一个信号,皇后失宠,淑妃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风翎萱认定这是皇甫睿渊给她的惩罚,若非现在战事不明,他不能轻易处置了她这个南峣国公主,只怕他早就已经动手了。她不禁沮丧,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只是绮罗的一句话,他就不信她了?偏偏这事,她想解释都难。事情牵扯到了太皇太后,她总不能去跟皇甫睿渊说,是太皇太后逼她交人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恨透了绮罗。想来这一切如此巧合,再加之那日皇甫睿渊醒来后,绮罗的诬告,只怕是一切都是绮罗的安排。 她尚且觉得欣慰的,也只有皇甫睿渊不曾儿女情长,集中军力攻打了翾国。 第146章 谁道情薄天下乱(中) 风翎萱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神色越发的沉。她已经一连数日没有出门,除去她需要时间静思谋算以外,她也需要让皇甫睿渊看到她的“本分”。 伺候在一旁的铃儿见主子闷闷不乐,几日未曾出门,不禁提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请一请皇上?” 风翎萱的心念一动,却还是道:“不必了。” 她是想见他,心里的思念已经泛滥。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去求他。只要他没有恨到废了她,她便有机会再翻身。 “皇上也真是的,主子一心为皇上好,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铃儿忍不住埋怨,“也没见皇上多在乎凌无双,不还是攻打了翾国,奴婢看皇上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存心难为主子。” “皇上在乎的只有凌无双那一个人而已。”风翎萱冷冷一笑,“若是皇上肯为凌无双放弃他的家国大业,只怕早就没本宫站的地方了。” “真是想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命都可以不要,倒是天下重要了。”铃儿嘟嘟囔囔,不满地说。她不懂什么政治格局,单纯的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皇上胸怀大志,命可以给凌无双,那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不在了,皇甫家的人也不会让显国没落。他只要一天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绝对不会拿江山儿戏。”风翎萱不禁在心里骄傲,这就是她的男人,她不曾选错。 “在主子心里,皇上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铃儿无奈地道。 “皇上本来就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明君。”风翎萱不容置疑地说。 “是,皇上是明君。”铃儿瘪瘪嘴,“皇上那么对主子,也难为主子还这么信皇上了。” “他是本宫的夫君,本宫爱的男人,本宫若是不信他,还能信谁?”风翎萱的语气肯定,却也有些低落。她是信他,他却不愿意相信她。 铃儿见她神色哀戚,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做点事情?” “什么都不要做。”风翎萱赶忙打消她的念头,“这个时候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会将皇上推得更远。” “皇后娘娘不知道,淑妃最近在宫里嚣张得狠。我看在那些宫人的眼里就只知道淑妃,不知道皇后了。”铃儿忍不住抱怨,“皇上难道就查不到淑妃表面救凌无双,却派了车夫去杀她?” “我们都查得到的事情,皇上怎么可能查不到?”风翎萱反问。 “那皇上为何还会宠幸淑妃娘娘?”铃儿不解。 “皇上做什么自有他的想法。”风翎萱嘲讽地冷笑,“待到绮罗无用之时,她怕是连那条贱命都保不住。” “娘娘,皇上会不会也查到了我们在凌无双用的剪刀上下毒的事?”铃儿慌乱地问。 风翎萱的眸色一戾,斥责道:“胡说什么?你要记住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是凌无双想要刺杀帝国皇帝,才会在剪刀上涂毒。” “奴婢知错。奴婢只是怕皇上会怪罪皇后娘娘。”铃儿心神不宁地说。 “怪罪本宫什么?本宫不过是想清君侧,帮皇上除了凌无双这个祸水。谁知道她居然会用那把剪刀刺杀皇上。”风翎萱冷冷一笑,“你以为若是本宫真有弑君之心,还能安稳地坐在这吗?” 风翎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沉得住气,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与皇甫睿渊握手言和。她坚信,在皇甫睿渊的心里,她的发妻地位是谁都动摇不了的。 另一边,御花园中,绮罗扶着太皇太后闲散的走过百花丛,在凉亭中落了座。 太皇太后一挥手,挥退所有宫人。 绮罗不动声色,却已经猜到太皇太后想与她说什么。 “淑妃,哀家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哀家固然喜欢你,疼爱你,但也要以江山社稷为重。皇后纵使有不是,你也当规劝皇上过去看看。”太皇太后的语气微沉。 “臣妾明白。”绮罗卑恭地应声。 太皇太后也恰恰喜欢她这一点,进退得当,不会恃宠而骄。她拉过绮罗的手,还不待再夸奖,已有皇甫睿渊身边的内侍领人快步向这边而来。 太皇太后和绮罗看着来人愣神的功夫,来人已经到了近前。 “奴才拜见太皇太后。”内侍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却未给绮罗见礼。 “起来吧。什么事?”太皇太后不解地问。 “奉皇上口谕,淑妃娘娘通敌卖国,罪当五马分尸,念及昔日情分,赐毒酒一杯,赏全尸。”内侍一侧身,让出身后用托盘端着毒酒的宫人。 太皇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绮罗,绮罗一慌,连连摇头。 “太皇太后,臣妾冤枉。” 太皇太后拧眉打量一眼吓得脸色发青的绮罗,又看向内侍,问:“可有真凭实证?” “回太皇太后,皇上已经抓了淑妃娘娘派去给拓跋王送信的人。”内侍恭敬地回。 绮罗的腿一软,跌坐在地。她知道,这一次,皇甫睿渊是真的打算杀她了。 内侍一使眼色,宫人已经端着毒酒向绮罗走来。 “淑妃娘娘,奴才要亲眼看着您喝下,才好回去复命。”内侍冷声说。 绮罗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毒酒,颤抖着手接过。她闭上眼,两行泪水滚落时,她将毒酒送到唇边,一仰而尽。 “呵呵!”绮罗凄凉地笑笑,发黑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滚落,“皇上,我终于没用了吗?” 太皇太后不忍地别过眼,湿热了眼眶。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保她。这便是皇权的残酷,鲜血会将任何情感都染得变了最初的颜色。 绮罗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她的身体抽搐两下,动了动,似想要挣扎,就像是她每次向命运挣扎时一样。但这一次,她懂了,她的所有挣扎都是无力的。只因从一开始,她与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之间,有的就是利益交换,而非情感…… 拓跋飏坐山观虎斗的半个月后,拓跋正式发兵,帮助鲜于,令天下哗然。世人皆知,拓跋飏与鲜于太后柳飞烟有不共戴天之仇,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联合?至此,在冷寒的冬天里艰难奋战的翾国,彻底的陷入了绝境。 凌无双得到这一消息时,人已经在拓跋的地界了。那夜的刺杀,她是对拓跋寒了心。但当她想起她嫁入拓跋时的宏图梦想,她还是回来了。她想用自己的有生之年,改变战乱的格局,让百姓安居。即便他不能阻止战争,但她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服,让他们的孩子都可以进学堂。 明明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是心甘情愿回去的。如今翾国一出事,却显得她的动机不纯。 原本有牧民放牧的地方,如今都已经没有了人烟,战火一再蔓延,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家,躲避战火。 凌无双走过这些地方,心里百味杂陈。她初嫁来时,这些地方虽不繁荣,但水草茂盛,偶见牧人放牧,集中的毡帐,炊烟袅袅。如今这里却只剩下一片荒芜,全拜战争所赐。 大雪漫天,将辽阔的土地铺成了大片白色。马车行过之处,被压出了两条长长的车痕,看不到边际。 凌无双一扥马车的缰绳,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对着坐在车里的素月温和地道:“素月,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虽然她知道素月已经没有感受了。但她还是想这样温和的与她说话,想当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心疼素月,所以这一路上,都让她坐在车里。 凌无双打开车帘,脱掉身上已经被白雪覆盖的蓑衣,坐到马车里边避雪。她拉过她的手,指尖触摸到她那日被割伤的伤口,划痛了她的心。她的皮肉已经没有再生的功能。是以,割开的掌心一直都那样外翻着,隐约可见渗人的手骨。 “素月……”凌无双哽咽了好一会儿,没能说出一句话。如今任何语言于素月来说都是苍白的。她虽然能听到,却再也听不懂。 凌无双拿出手帕,动作温柔而仔细地擦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即便凌无双很清楚,素月根本不会疼。她对她的珍惜,仍是不曾少了一分。 给她擦干净了一双手,凌无双又为她擦了脸,才粗略擦了擦自己已经冻僵的手。这一路走来,她对素月的照顾,就像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的照顾一样,无微不至。 她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坐在马车里边吃了起来。她望向漫天的白雪,心情沉重。 如今战火肆虐,正是各国扩张版图的好时候,扈达一体,他最后选择了帮鲜于,从军事战略上来说,凌无双无话可说。她甚至不能怪拓跋飏什么,翾国当时肯出兵夹击显国,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版图。但是,拓跋飏不予援手,她却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她不知道她回去了,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至少她尽力了。 “素月,我有种预感,这次我回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凌无双的眸子涌上了渴望,那是她对自由的渴望。可是,她比谁都清楚,自由于她而言,终究只能是奢望。 素月双眼无神的直直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凌无双侧头看向她,握住她的手,笑望着她,眼中却是泪光闪闪。 “素月,我只剩你了。”一直以来,她的身边也只有她。除了她之外,谁还能这样一心一意地陪着她? 凌无双的耳朵动了动,忽然一皱眉,拉着素月的手紧了紧,转头望去,只见远远一队人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凌无双站在原地未动,双目炯炯地看着向她们而来的马队。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回来了,可以逃过所有人的视线。 马队越来越近,看装扮,是拓跋的军队无疑。 领头的将领卓行在距离她十几丈远的地方一摆手,命令所有人都停马后,最先翻身下了马,快步走到她的近前,跪了下去。 “娘娘,末将奉翱王之命,请娘娘去趟军营。” 凌无双闻言,略微一皱眉,她认得眼前的人,是拓跋焰烁的心腹卓行。拓跋焰烁请她去军营做什么? “翱王可说是何事了?” “没有。”卓行沉声回。 凌无双微一思量,回道:“你带路吧。” 她也想知道,拓跋焰烁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她当真是没有想到,她踏上拓跋这片土地后,第一个见的人居然是拓跋焰烁。 这里离拓跋焰烁的军营并不算远,只有半天的路程。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淳于莫邪带兵去帮助鲜于,如今守在军营中的只有拓跋焰烁一人。 她被请入拓跋焰烁的营帐时,拓跋焰烁并不在。她命素月候在帐外,一个人走到沙盘旁,看着沙盘上各国割据的局面,入了神。 须臾,拓跋焰烁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公主果真忧国忧民。”拓跋焰烁笑着走到沙盘前,“依公主之见,大王何时能一统天下?” 凌无双从沙盘上收回视线,看向拓跋焰烁,却未语。拓跋飏若是想入主中原,一统天下,恐怕有生之年也无法做到。不是她看轻了拓跋飏,只是如今各国都是鼎盛时期,谁想一统天下都非易事。 只是,这些实话,她显然不能与拓跋焰烁说。 拓跋焰烁也不深究,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坐吧。” 凌无双走到椅子旁坐下,待拓跋焰烁也落了座,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道翱王不惜大费周章,找本宫来何事?” “公主途经此地,却过门不入,本王只好请公主过来一聚。”拓跋焰烁的唇角噙着笑意,“本王就知道公主是大福之人,必然安然无恙。” “翱王的盛情,本宫感激不尽,只是本宫还赶着回宫,翱王若是没事,本宫便连夜启程了。”凌无双的面色沉静,故意说得如此急切,就是想试一试拓跋焰烁的目的。 第147章 谁道情薄天下乱(下) 拓跋焰烁果真没让她失望,唇角的笑意又扩散了些,却是道:“本王请公主来做客,公主这般急着走,岂不是伤了本王的心?” 凌无双的脸色一沉,果真如她所想,拓跋焰烁这是想扣下她,不让她回去见拓跋飏啊!他这是在怕她影响战事吗?她这会儿不禁怀疑,她出显国遇刺一事,就是拓跋焰烁所为。他一直便容不下她,觉得她是祸水。在天下间传出她委身于皇甫睿渊的留言后,他能容得下她就怪了。 “王爷还真是记挂本宫啊!”凌无双冷冷一笑,“本宫才一出显国皇城,就送了份大礼,今儿又频频给本宫惊喜。” “什么礼?公主这是在提醒本王没有送礼给公主?才不愿意留在本王这坐坐?”拓跋焰烁神色无异,故作难过,但与凌无双对视的眼神里却透着精光。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驳了王爷的美意。”凌无双淡定地回视着他。并不意外他的不漏破绽。他本来就老奸巨猾,又岂会轻易让人看出?既然他存心要扣下她,自是不会那么容易让她跑掉,那便是多说无益。她只能从长计议。 “公主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拓跋焰烁笑得眯直一双眼,神情奸诈,“来人。送公主去休息。” 凌无双淡然地笑笑,心里却已经对拓跋焰烁极为的厌恶。 “本王送公主。”拓跋焰烁走到门边,亲自为凌无双撩开了门帘。 凌无双未与客套,直接走了出去,拓跋焰烁跟着她出了营帐。 “素月,我们走吧。”凌无双吩咐道。素月当即跟上。 拓跋焰烁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划过素月,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素月的眼神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很难让人不生疑。 简屋陋室,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情。痕儿的小手轻轻地抚过幻影的脸颊,咿呀呀地叫着,他已经隐约知道,躺在这里始终睡着的女子就是他的娘亲。 皇甫睿翀看着这一幕,唇瓣挂着浅浅的弧度,眼底却是泪光盈动。 自从那日知道真相后,他便不分日夜地陪着她。他这样守在她的床边已经足足一个月了。白日里,他便与她说说话,告诉痕儿这个沉睡不醒的人便是他的娘亲。夜里,他哄着痕儿睡在她的身旁,自己则打个地铺,睡在地上。他想用行动告诉她,这一生,他都不会再离弃她,哪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幽娆婆婆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带着些怒气的叹了声,转身离开。木头伯伯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看来这孩子对幻影也是实心实意。”木头伯伯感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幽娆婆婆怒道。 若是皇甫睿翀待幻影不好,她早就一掌解决了他。就是看到了他对幻影的心意,她才容他留下。再加之痕儿毕竟是两个人的孩子。但,每次一看到满头银发,昏睡不醒的幻影,她的心里就恨。 “年少轻狂,谁都错过。”木头伯伯拉过幽娆婆婆的手,“老婆子啊!你我也错过了那么多年,想想墨远,他吃了多少苦?” 幽娆婆婆想起两人的过往,说道:“你后悔放弃皇位,与我归隐山林没?”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尽是问些傻话。”木头伯伯温和地笑笑,“我那不是放弃,是放心地把皇位交给了我们的儿子,与你出来逍遥快活。” 幽娆婆婆不禁有些红了脸,脸上的皱纹仿佛都绽出了幸福的花。 “能与你在一起,我盼了大半辈子。魅儿却是悲惨收场,别让悲剧再发生在幻影的身上。”木头伯伯感慨地说。 “不是我不让他们在一起。”幽娆婆婆不禁忧愁,“幻影到底何时能醒来,我都不知道,谁还能救醒她?” “没准睿翀和痕儿能唤醒她了。”木头伯伯宽慰地说道。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木头伯伯的视线越过幽娆婆婆,闪过一抹担忧。 幽娆婆婆注意到他的异样,转头看去,便见冷君翱站在不远处,身上背着行囊。 冷君翱见两人看过来,便大方地走过来。 “婆婆、伯伯,我今日便想离开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再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至于那个牵绊着他的心的女子,他知道他也该放手了。那场婚礼,那些日子的陪伴,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梦。他曾盼望这场梦不要醒来,他也曾想过,若是皇甫睿翀放弃了,他会照顾她一生。可是,如今梦醒了,他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皇甫睿翀对幻影痴情不悔,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别人插进去的缝隙。 “君翱,你是个好孩子。”幽娆婆婆心疼地说。她是打心里喜欢冷君翱这个性子,但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她不免心疼冷君翱痴情,却沉在心里,一个人忍痛的性子。而且这事还是她扯了冷君翱进来。 “婆婆,以后君翱还会来看您的。”冷君翱憨厚地笑笑。他的心里虽然难受,却不想让真心心疼他的人一起难受。 “嗯。”幽娆婆婆点点头,鼻子有些泛酸。 她这一辈子硬惯了,让她说点煽情的话,她还真的不会说。 皇甫睿翀听到外边的声音,抱着痕儿走了出来。 幽娆婆婆接过痕儿,与木头伯伯对视一眼,向厢房走去。 “谢谢你救了她。”皇甫睿翀真心的感激道。 “你无须谢我,救她并非为了你。”冷君翱直接拒绝他的谢意,“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让她难过。” 话落,冷君翱不禁自嘲地笑笑,他这话似乎有些多余了。皇甫睿翀经过之前的教训,好不容易才找回幻影,又岂会让她再难过?只怕等幻影醒来,有苦头吃的是皇甫睿翀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她难过。哪怕她赶我走,我都不会再离开她。”皇甫睿翀神色认真的向冷君翱承诺。 虽然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他还是想尊重冷君翱这个值得人敬佩的情敌。他虽然从不曾狂热,但他却用温和的情感,保住了幻影的命。 “记住你的话。”冷君翱沉声道。 天地间,两个高大的男人对视着,他们今日如此郑重的许诺,为的皆是心中所爱。他们给予爱的方式不同,却在宿命的安排中,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冷君翱最终成了这场爱情赌局的输家,但他从来不后悔。即便心痛,却不伤感。因为他比谁都希望看到幻影幸福。 他转身,带着最美好的回忆,向院外走去。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明明出手狠辣,却有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她不遵门规,爱上了皇甫睿翀,换得一头白发。他一连两次看到狼狈的她,第一次在大雨中见到她一头银发时,他的心便跟着疼了。那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想保护她。他曾想,若是她生在平常家,她一定惹得全家人疼爱,快乐地生活着。转念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那样的话,幻影便不是真的幻影了。 他曾以为那次雨中的她,已是最狼狈的她。不曾想,还会救下生命垂危的她。命运到底给了他们怎样的缘分? 迎着阳光,他释怀地笑了。不管怎样,他感谢命运让他们相遇,感谢命运安排他救了她,更感谢命运让他爱上了这样美好的女子。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地在小院中消失,皇甫睿翀还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感激冷君翱救了幻影,更感谢他让他明白,若是失去了幻影,他定是生不如死。不管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安排,他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是夜,凌无双带着素月悄悄地出了自己的营帐。她知道拓跋焰烁今夜一定会戒严,她想逃出去难比登天,但她一定要试试。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那她这次回来得就全无意义了。她一定要尽快去见拓跋飏,拉他重新站到翾国这边来,解翾国的燃眉之急。 凌无双不曾想到,她才带着素月出了营帐,已经被大队人马拦下。拓跋焰烁如此明目张胆的扣押她,让她微微有些诧异。他如此做,无疑会让拓跋飏认为他存有异心。要杀要剐,拓跋飏也不会愿意让别人插一脚进来。 凌无双微抿眉,看着拦下她的人,正是今日将她带来军营的卓行。 “我要见拓跋焰烁。”凌无双冷声道。 “王爷已经休息,还请娘娘也进去休息。军营重地,若是娘娘被误当成侵入军营的探子,属下可担待不起。”卓行的手一横,“娘娘,请吧。” 这个请的动作在凌无双的眼里,怎么看都带着蛮横。 “本宫想出去散散步,难道也要你答应?”凌无双冷冷一笑,便要越过他。不曾想,他居然真的敢一挪身子,挡出了她的去路。还不待她发火,素月忽然出招,直接掐住了卓行的脖子。除了凌无双直接的命令以外,素月在感到凌无双有危险的时候,也会出手。 “呃……”卓行痛苦地呻吟着,其他士兵见状,抬起手里的武器,便都对准了素月。 “本宫看你们谁敢动手?”凌无双的眼睛一立,冷冷地扫向在场众人。她毕竟是拓跋飏的皇妃,再加之上次她为了救下这些士兵,曾经不顾生死。是以,这些人对她有着敬畏之心,不敢轻易动手。 眼见卓行的脸已经发紫,凌无双才喝止素月。 “素月,住手。” 素月接到命令,当即松了手。 卓行捂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脖颈,痛苦的粗喘着气。 这时,拓跋焰烁的声音突然从一侧响起。 “公主想见本王,直接来便是,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声音未落,拓跋焰烁已经从围着凌无双的士兵后,走了出来。 凌无双冷淡地看着他,说:“本宫有事想与王爷说。”话落,她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拓跋焰烁对还围在一起的士兵摆摆手,又扫了一眼如木头人一般站在一旁的素月,才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公主大半夜的不休息,邀请本王入账,岂不是让人误会了去。”拓跋焰烁坏笑着调侃道。 “翱王,请注意你的身份。”凌无双寒声警告道。 拓跋焰烁不痛不痒,继续调笑道:“玩笑一句罢了,这么容易就动气,可不像是公主啊。” “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多嘴。”凌无双始终冷着脸,不给他一点好颜色地呵斥道。 若是对别人,她尚且还会好好说话。对拓跋焰烁,完全没那个必要。你越是好说话,他便越是调侃你。他们的身份有别,她确实也不是他能调侃的人。 拓跋焰烁的神色一僵,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调笑。他也未曾想到,凌无双今日会不给他半点颜面的恼怒。 “既然公主不想让本王说,本王不说就是。” “你执意扣押本宫,打的是什么主意,本宫很清楚。”凌无双目光灼灼地对视着他,“但有一事,本宫很诧异。本宫归来,翱王都知道,大王又岂会不知?翱王如此,又能瞒天过海多久?难道翱王就不怕本宫见到大王后,告翱王一状?” 拓跋焰烁不甚在意一笑,“公主会吗?” 凌无双一向心系江山大业,他于拓跋飏而言又是必不可少的良将,她怎么会轻易离间他与拓跋飏之间的关系?想到这,他的心里不禁一惊,原来他已是这般信任凌无双。也是因为这份信任,他才敢扣留他。他也知道拓跋飏必然会步下眼线,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他扣留凌无双的事情。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边疆战事如火如荼,他定然不会让凌无双的出现改变战局。 “本宫会不会,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凌无双冷淡地看着他,即便是表面的和颜悦色也已经不想再给拓跋焰烁。这个男人太过无情,纵使你怎么掏心窝子对他,他也能随时出卖你。 凌无双的心不禁一紧,纵使她有对翾国的私心,她为拓跋又何尝不是倾尽心力?可是,她这个中原女人在拓跋焰烁的眼里,终究只是个外人。 拓跋焰烁冷冷一笑,反驳道:“本王倒是不担心公主会告本王一状,只是担心公主高估了自己,最后落得伤心收场。” “这就不劳王爷操心了。”凌无双并无任何反应,拓跋焰烁的嘴里向来说不出好话来,若是她次次都往心里去,岂不是让自己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拓跋焰烁转身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公主,夜里军营戒严,若是误伤公主就不好了,还请公主夜里不要随意走动。” 凌无双回视着他笑意盈盈的视线,未发一语。但她很清楚,想走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了。看来,她还要从长计议,不能再轻易动作。 第148章 心有芥蒂遭暗算(上) 冀安神色匆匆地穿梭在拓跋王宫里,向无忧楼而去。拓跋飏有多么期盼凌无双的消息,他比谁都清楚。只是,如今这个消息却让他不禁担忧。 他拧着眉,正疾步行走,忽听有人唤道:“冀安。” 他一愣,眉心皱得更紧了些,转头看去,便见周清漪带着墨香,站在不远处。他只得几步走近周清漪,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怎么了?是不是前线发生了何事?”周清漪打量着冀安,问道。 她刚刚注意到冀安神色匆匆地走过,认定他是有事才会如此。她最怕的不是前线的事情,而是凌无双的消息。 冀安微一思量,才回道:“有凌贵妃的消息了。” 他本可以不告知周清漪,但他犹豫过后还是说了。又有想让周清漪劝劝拓跋飏,制衡凌无双的意思。 “当真?”周清漪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攥紧,心里恨得不禁诅咒,“凌无双,你为何还没有死?” “嗯。”冀安点点头,“凌贵妃被翱王扣住了。” “王叔为何如此做?”周清漪微微有些惊讶。她虽知道拓跋焰烁与凌无双之间的关系远远近近,却不理解为何有此举动。 “想必是不想凌贵妃回朝,影响战局吧。”冀安猜测道。 除了这个原因,冀安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若非如此,翱王何必忌惮一个女人? “王叔怕是杞人忧天了,大王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的部署?”周清漪不认同地说道。但这话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 “只怕不是翱王多虑。”冀安叹道。 若是换了从前,他一定与周清漪的想法一样。但凌无双失踪这些日子,他亲眼见证了拓跋飏的急切和盼望。 周清漪深知冀安不会轻易猜测拓跋飏的心思,若是他这般认为,便说明拓跋飏是真的在行为举止上表现出了对凌无双的关切。一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若是被下属窥探了心思,可见他有多失态。 “若是如此,足见大王对凌贵妃的爱。”周清漪面上淡淡一笑,语气却是有些发沉,“你快去吧。别让大王久等了。” 冀安微一迟疑,才点点头,告别周清漪,继续向无忧楼而去。 周清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眯眸,眼中恨意闪动。 “冀统领还真是多虑,若柳飞烟真的是古清清,大王怎么可能会选翾国?”墨香从旁道。 “那就看两颗棋子谁对大王更有用了。”周清漪冷冷一笑,不管拓跋飏最后选了谁,放弃了谁,她都会很开心。因为古清清,她的哥哥处境艰难。因为凌无双,她坐不稳后位,若是这两个女人斗起来了,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冀安在无忧楼前停下脚步,对着门里禀报道:“大王,有凌贵妃的消息了。” 他的声音落下,殿内一阵的沉默,就在他以为拓跋飏不在一楼大殿的时候,楼内忽然传来了脚步。片刻,大殿的门被拉开。拓跋飏面带惊喜之色地问道:“她人在哪里?” 冀安微低着头,回禀道:“翱王的军营。” 虽然探子来报,是拓跋焰烁动用了人马将凌无双带走的,他回报时,却还是给拓跋焰烁留了余地,不想在战乱时期,激化两叔侄的矛盾。 “呵呵!”拓跋飏冷冷一笑,对这事并不惊讶。 冀安偷偷打量拓跋飏一眼,对的他反应不禁有些奇怪。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拓跋飏吩咐道:“给孤王备马。” 冀安一惊,问道:“大王要亲自去接凌贵妃?” 拓跋飏与他对视一眼,冷声吩咐道:“还不去备马?” “是。”冀安只得领命退下。 拓跋飏看着前方的眼神深远,似酝酿着风暴。 一连半个月过去,凌无双还被扣在军营中。拓跋焰烁专门加派了人马,日夜监视着她,让她插翅难飞。而军营中一切大小事务,以及战事,拓跋焰烁皆不让她知道。下定决心要阻断她和外界的联系。这样的情形下,凌无双只能静心等待拓跋飏的动作。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特别是凌无双在军营里,便是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好在她不是浮躁的人,每日都不动声色地寻找着出营的机会。 凌无双正根据自己入营时的记忆,想策划一条出逃的路,便听帐外响起了卓行的声音:“娘娘,王爷说您可以离营了。” 凌无双不禁一愣,拓跋焰烁不是一心想要囚禁她吗?怎么会忽然让她离营呢?即便她心存疑惑,她还是当即收拾了细软。她倒是要看看拓跋焰烁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末将送娘娘。”卓行恭敬地道。 “不必了,本宫知道如何出营。”凌无双当即拒绝。 卓行闻言,也不好勉强,毕竟凌无双是主子。而且他来时,拓跋焰烁也嘱咐了,万不能做得太明显,否者凌无双会更加生疑。凌无双是被拓跋焰烁扣押的,如今让她走,她自是不会不走。是以,卓行便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凌无双的身影消失后,就回去向拓跋焰烁复命了。 凌无双离开的第二日,拓跋焰烁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饮茶,思量战事,营帐的门帘忽然被掀了开。 拓跋焰烁不悦的一皱眉,抬头看去,却是一愣。只见拓跋飏一身便装,虽风尘仆仆,却双眸有神的出现在大帐门口。 拓跋焰烁随即起身,紧走几步,拜了下去。 “拜见大王。” 拓跋焰烁不禁在心里盘算,拓跋飏这次赶来,到底是为何?难不成是为了凌无双?这样的猜想,让他惴惴不安。 “王叔无需多礼。” “谢大王。”拓跋焰烁起身,向旁侧了一步,让开路。 拓跋飏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王叔也坐吧。” “谢大王。”拓跋焰烁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下。 “这些日子辛苦王叔了。”拓跋飏淡定地看着拓跋焰烁,不辨喜怒。 “能为大王,为社稷效力,又何谈辛苦。”拓跋焰烁回得不动声色,只装作没有凌无双那档子事。 “王叔又何止是为社稷效力?”拓跋飏勾起唇角,笑着又道:“便是孤王的家务事,王叔都要管一管。” “臣下不明白大王的意思。”拓跋焰烁一脸懵懂,故意装傻。 拓跋飏闻言,唇角的笑意一僵,心底虽不悦,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难不成王叔将凌贵妃接到营中,是为了保护这个侄媳妇?”拓跋飏直接点明所指,不想再与他绕圈子。 “原来大王不远千里来战场,为的是翾国公主啊!臣是当真没有想到。”拓跋焰烁故作惊讶一番,又解释道:“公主说想在边关住些时日,臣便应允了,不曾想大王会亲自来迎,是臣考虑不周了。” 不待拓跋飏开口,拓跋焰烁便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不巧,公主已于昨日离开。” 拓跋飏的脸色一寒,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他才来,凌无双就走了,拓跋焰烁显然不会说这样的谎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拓跋焰烁提前收到了消息,送走了凌无双。而这个给拓跋焰烁送消息的人,必然是宫里的人。 “孤王还真是低估了王叔。” 拓跋焰烁的唇畔含着淡淡地笑意,只笑不语。这个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激化矛盾,倒不如装傻充愣。拓跋飏猜得没错,他是收到了消息,才让凌无双离开的。在此之前,他是当真没想到拓跋飏会亲自前来。若是拓跋飏不来,换成了别人来,他自是有的是办法把人打发了。但,拓跋飏既然亲自前来,就必然容不得他说假话。他只能放走凌无双,再谎称凌无双只是来做客的。拓跋飏就算是心里愤愤不平,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正四目相对的对峙着,帐帘忽然被掀开。一个个头不算高,有些瘦弱的士兵低着头,手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对峙中的两人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人。他在拓跋飏手边的桌子旁停下脚步,放下茶杯。 “大王,请用茶。” 士兵的声音刚一响起,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愣。拓跋飏高大的身躯更是微微一颤,握住士兵刚要收回的手腕,双眸灼灼地看向他。 顷刻间,四目相对,只见那士兵微微翘起唇角,笑望着他。而这人正是昨日离开的凌无双。她料定拓跋焰烁放她走,定然有问题。是以,她甩开卓行后,躲在军营里,并未离开。果真,今日拓跋飏便来了。拓跋飏虽没有大张旗鼓,但军中众人也知道军营里来了一个大人物。是以,凌无双打算赌一赌,一探究竟。 拓跋飏用力一带,将凌无双带入怀中,跌坐在他的腿上。紧紧盯着她的深邃双眼中透着隐隐的喜色。 拓跋焰烁这会儿也看清了来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起身,微微一拜,退了下去。这个时候他不走,人家也会赶他走,他何必自找不痛快? 直到出了营帐,拓跋焰烁的脸色才沉了下来。他的视线冷冷地一扫守在营帐外的卓行,示意他跟自己来。待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拓跋焰烁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卓行被打得一趔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却还是当即跪了下去。 “属下知罪。” “没用的东西。”拓跋焰烁发狠地盯视着他,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策划着想逃走的凌无双居然没有走。不过,如今想想,亦是情理之中。凌无双那么聪明的女人,又岂会察觉不出他突然放她走有问题?到底是他疏忽了。 “属下知罪。”卓行跟随拓跋焰烁多年,甚少见他发过火。如今发火,他虽然摸不到头脑,却也肯定定然是自己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下去吧。”拓跋焰烁勉强压下心口的怒气,吩咐道。 “是。”卓行赶忙领命,屏息退了下去。 拓跋焰烁转身离开前,眼神已经恢复沉敛,丝毫不露一点情绪。 拓跋焰烁的营帐内,凌无双不适地推开拓跋飏,站了起来。 “大王,军营重地……”凌无双轻声提醒。 拓跋飏看出她的排斥,不禁一皱眉,问道:“还在怪孤王?” 凌无双的心一紧,想起离开拓跋前的种种,微垂头,声音低低地道:“无双不敢怪大王。是无双愧对了大王的信任。” 拓跋飏微愣,轻轻地叹了声,“无双,你到底还是在怪孤王啊!” “到底是无双的过错,又怎敢怪大王。”凌无双的心底烦闷,说话时自然带了些烦闷。 拓跋飏眼中的神色一沉,他并不喜欢她一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如此反应,便等于直接承认了她与皇甫睿渊的关系。 第149章 心有芥蒂遭暗算(中) “以后莫要再提这事了。”拓跋飏的声音里含了些微压抑不住的怒意。 她默不做声,一下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沉了下去。拓跋飏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过来,让孤王看看你。” 凌无双的心里虽然别扭,但还是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他的身边去。 拓跋飏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她坐下了,他才发现,他们之间很多话题都成了禁忌。似乎提起哪一句都会触痛他们之间已经伤痕累累的感情。 两人之间就这样僵持着,凌无双的背挺得直直的,仿佛坐在针尖上一般难受。 拓跋飏将脸贴在她的发上,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这样的气息,明明是他盼了很久的,这会儿竟是觉得嗅进胸口后,留下的却是沉重。 凌无双从他沉重的呼吸中,读出了他的心事,不禁自嘲的扯起唇角。这种尴尬,她回来前便想到了。 “大王,无双有事相求。”凌无双略微一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起身,跪了下去。 拓跋飏微微一叹,伸手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他的神色蓦地一沉,坐回椅子上。 “无双,你一向洞察局势,你应该很清楚,孤王的根基在扈达,若是孤王帮翾国,拓跋的士兵就需要长途跋涉去迎战。拓跋的兵力本就不够,若是帮了翾国,便不能帮鲜于。如此一来,孤王必然会在扈达失了人心,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又有谁还愿意归顺孤王?”拓跋飏的语气说不上怪她,却绝对不好。 凌无双很清楚,拓跋飏能与她说这么长一串话,已经算是在与她解释。这些话她早就懂,但她需要的不是这些话。而是他能破例帮帮翾国。 她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无双很好奇一件事情,大王不是应该恨柳飞烟入骨吗?如今她的儿子坐在鲜于的王位上,大王为何还会在这个时候帮鲜于?” 拓跋飏的眸色微沉,道:“即便是孤王与她有私仇,扈达三部到底是一体。若鲜于战败归顺于显国,孤王想一统塞外便更难。” 凌无双微沉吟,拓跋飏这话说得在理。可是,她总觉得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她又找不出破绽,转而道:“大王背弃和翾国的盟约,难道就不怕翾国与显国议和吗?” 拓跋飏眼中沉霾的神色一跳,反问道:“你皇兄会吗?” 这种可能从来不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翾国的实力虽然不如显国,但也绝对不是不堪一击到可以被随便打得落花流水。显国如今是打了翾国一个措手不及,翾国才如此被动。待到再过些时日,翾国派了兵马去增援,战况就不好说了。皇甫睿渊想在一两年内就攻占翾国,除非有什么意外发生。而凌灏离若是主动议和,便等于向显国认输。是以,又岂会有议和一说?但,如今“议和”两个字从凌无双的口中说出,他不得不重新思量这事。 凌无双平静地回视着拓跋飏,她忽然发现,她只有在与他谈论政事时,才能放开自己。 “皇兄向来爱民如子,若是这场战事久久不能平息,一直在翾国的土地上蔓延,涂炭翾国的百姓,也许皇兄真的会议和。” 凌无双并非吓唬拓跋飏,这是她多年来对凌灏离的了解。即便翾国并非必败,但凌灏离却不是拿子民的命去赌输赢的帝王。拓跋如今选择帮助鲜于,而弃掉翾国这个盟友,无疑扇了翾国一个耳光,凌灏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就咽下这口气。一旦凌灏离决定与显国议和,那以后就很难再与拓跋结盟。 天下虽然从来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显国经历了被三面夹击的局面后,亦是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是以,她若是没猜错,皇甫睿渊也在等凌灏离主动议和。议和一事,谁主动提出,自然要多做牺牲。 “你倒是了解你皇兄。”拓跋飏再次伸手去扶她,这一次,她没有躲,顺从地站起身。 “大王,无双既然已经嫁给大王为妃,无双便不希望夫君与皇兄之间的盟约毁于一旦。”凌无双望着拓跋飏,盈盈地眸光中透着几分祈求。 拓跋飏将她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回自己的位置,才道:“你该清楚,如今拓跋已无分身乏术,根本无法再派兵去增援翾国。” “可以调配翱王现在掌控的兵马。”凌无双提议道。 拓跋飏的眉心微皱,回道:“显国虽然撤出了拓跋境内,却有兵马驻扎边关,虎视眈眈。孤王不能孤注一掷,派遣所有兵马去帮翾国。” “无双的话还未说完。”凌无双顿了顿,才继续道:“这边出兵的同时,撤回帮助鲜于的军力。” 拓跋飏蓦地一眯眸,反驳道:“孤王若是如此出尔反尔,以后又有哪个部落愿意归顺孤王?” “扈达向来讲究强者为王的道理,大王何不趁机让鲜于内乱?鲜于英珠届时一定会争夺王位。大王趁乱瓜分归顺鲜于的部落,不是更好?”凌无双理智地分析道。 “呵呵!”拓跋飏冷冷一笑,“无双果真还是无双。” 今日初见她时,他还以为她变了。如今看着她笃定的眼神,他才发现她还是那个她。 凌无双微微一怔,拓跋飏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知道,入主中原和一统扈达对于拓跋飏而言同样重要。既然如此,他为何并不稀罕这个让鲜于内乱的机会?她忽然想起了她赶回来时,在市井听到的传闻,鲜于英珠之所以会将王位拱手相让,是因为她的女婿周景澜忽然在边关发动了对显国的战争。以至于鲜于英珠没有足够的兵力,才没能与得到部落首领支持的七岁娃娃鲜于银虎争夺王位。凌无双起初以为一切只是巧合,难道并非如此? 她冷静地打量着拓跋飏,在鲜于的王位之争上,拓跋飏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可是,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帮柳飞烟这个害得拓跋差点灭国的人? “容孤王再想想。”拓跋飏终于开口。 “无双先替翾国的黎民百姓谢过大王了。”凌无双站起身,欠了欠身。 “行了。无须多礼。孤王并未答应你的提议。”拓跋飏站起身,单手扶起她,她却忽然听到“咕噜”一声。她微愣,看向他,见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之色。她不禁失笑,问道:“大王饿了吧?” “可不是。孤王为了快点见到你这个没心的女人,可是风餐露宿而来。”拓跋飏有些埋怨地盯着她,抱怨道。 她难得听他抱怨一次,心里不禁一紧。 “大王……”她欲言又止,每到男女之间的亲近时,过往种种都会横在他们之间,无法跨越。 他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拉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大掌中。 “无双,忘了吧。”拓跋飏的眼神炽热而深情。 凌无双回视着他,良久才“嗯”了声。 塞外的民风虽不像中原那般保守,寡妇亦可以再嫁。但她毕竟不是寡妇。是以,有些事不是想忘记,便真的能放下。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试一试。毕竟他是她的夫君,他们还要携手走过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隔着一座山。 “我去帮大王弄些吃食。”她说着便想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他的手却紧了紧,不让她抽离。 “让下边的人去做吧。孤王还想多看看你。”拓跋飏抬手抚过她的脸蛋,“你可知道,你出事的日子,孤王有多担心你?” 凌无双不禁红了脸,拓跋飏很少像今日这般直白的传递自己的深情,这让她有些面红耳赤。 她略微低下头,小声道:“无双先吩咐下去。” 拓跋飏闻言,不但没有放手,反倒是揽过她的腰,甚有威严的对帐外喊道:“来人。” 随即有侍卫撩开营帐,走了进来。一见屋里这场面,不禁惊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简单地去准备些吃食。”拓跋飏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赶忙退了下去。 凌无双这才侧头,无奈地看向拓跋飏。 “大王也不怕被人传有断袖之癖。” “传便传,孤王什么传言都不怕。”拓跋飏定定地看着她,本是想坚定彼此的信念,却让凌无双不禁想起了回来前,在民间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民间不知情的百姓无不在诟病她和显帝的关系。她的眼神不禁尴尬,强迫自己撑起一抹感激地笑。 拓跋飏见气氛僵凝,刚要再开口,便听帐外忽然有人急报。 “大王,翱王请大王和娘娘赶快过去一趟。” 拓跋飏与凌无双不解地对视一眼,拓跋飏才问道:“什么事?” 帐外当即传来回报,“娘娘的婢女素月好像疯了一般,已经杀了几个将士。”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 拓跋飏拧眉看着凌无双,用眼神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无双当即摇了摇头,她出来时,将素月藏在了存放干柴的营帐里,她怎么会出来杀人?她很清楚,若不是遇到外界攻击,素月是不会主动伤人的。 “走,我们过去看看。”拓跋飏松开揽着她的手臂,向帐外走去。 凌无双当即跟上,心情沉重。不管素月为何伤人,在军营中杀了为国效忠的将士,只怕都很难脱罪。拓跋焰烁不直接处置素月,而是来请她和拓跋飏,就是想要拓跋飏的态度。拓跋飏为了不让将士们心寒,便只能处死素月,以命抵命。 难道,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素月再死一次? 凌无双越想,心中便越是忐忑。拓跋飏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忽然握住她的手。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手心传递来的热量,却温暖了她的心。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她。他总觉得她这次回来后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她哪里不同了。他这会儿甚至情愿他们之间还和她走时一样的剑拔弩张,那样至少他还会觉得她也是在乎他的。如今,他的心里竟是生出了一种悲哀,觉得她不过是在为难着自己。而凌无双这会儿满心都是素月,自是没有注意到拓跋飏那微乎其微的表露。 两人在来报信的士兵牵引下,转了两个弯后,凌无双一眼便看见了素月满身是血,仿佛野兽一般袭击着向她靠近的士兵。 凌无双的心一紧,才忽然反应过来,素月是不会流血的。与她一路相处下来,她不离不弃的陪伴,让她险些忘记了素月已经不再拥有生命。那她身上的血便是拓跋士兵的。 凌无双下意识的挣脱被拓跋飏握着的手,向战圈奔了去。 “素月!住手!”她急急地怒喝。 素月的耳朵动了动,眼中的杀气一下子便弱了。蓦地收了招,竟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些打红了眼的士兵见终于有了机会,几乎同一时间提着手里的长矛向素月扎了去。 “不要!”凌无双惊得僵立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却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几乎只是一瞬间,五支长矛便扎进了素月的身体里。 素月盯着眼前的两个士兵,忽然抬手抓住两支长矛,一用力,竟是咔嚓两声,将两支长矛折断。握着长矛的士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素月握着被折断的长矛柄,将两个惊愣的士兵就甩了出去,又反手拔下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两个长矛头,飞向被甩出去的士兵。两个士兵躲闪不及,被飞来的长矛头直接扎中心脉,当即口喷鲜血而亡。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在场的人全都一时间惊住了,便是拓跋飏这样的人物也惊了半晌,视线惊愕地看着素月的伤口。刚刚长矛拔出时,素月的伤口竟是没有一滴血喷出。仿佛两个大窟窿一样的伤口明晃晃的就在那里,居然是干涸的。 站在一侧的拓跋焰烁眸色又沉了沉,并无拓跋飏的震惊。 素月身后的三个士兵被吓得手上一松,竟是后退了两步。素月蓦地转身,便要袭击身后的士兵。 凌无双见状,连连惊呼,“住手!素月!住手!” 素月听到她的命令,动作一僵,果真又停了下来。 拓跋飏察觉出端倪,几步追到凌无双的身旁,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第150章 心有芥蒂遭暗算(下) 凌无双转头看向他,哀求道:“能不能让我先安顿了素月?” 拓跋飏拧眉看着她,还不待开口,一侧的拓跋焰烁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跪了下去。 “还请大王为死去的将士做主。” 拓跋飏看向拓跋焰烁,又一一扫向散落在地上的十几具尸首。蓦地,他的视线在一具尸首的脖颈上定格。纤细的指痕恰恰与被杀的刺客脖子上的指痕一模一样。原本他不信是素月所为,如今看到如此诡异的素月,他不得不信了。 凌无双看着拓跋飏的侧脸,眼神黯淡,死了这么多人,且都是为拓跋打江山的将士,拓跋飏该很为难吧? 可是,她很清楚,素月是不会主动袭击任何人的。这里边必然有问题。她看向拓跋焰烁,眼神微闪,直觉这件事情与拓跋焰烁脱不了干系。他本想送走她和素月,让她与拓跋飏错过,不想她却没有离开。如此一来,他的心里定然恨死了她。找不到办法对付她,只能对付素月,借此打击她。 “王叔快快请起。”拓跋飏弯身,亲自将拓跋焰烁扶起,“待孤王查明真相,自是会还这些士兵一个公道。” “敢问大王,这会儿该如何处置素月?”拓跋焰烁不依不饶地问道。 “先收押吧。”拓跋飏看向凌无双,“这事你便亲自办吧。” 经历了刚刚惊险的一幕,拓跋飏又岂会看不出素月的问题? 若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连一滴血都不流?而且,只要一受到攻击,素月便不留余地的还击,只听凌无双一人的命令。这个时候不管是为了凌无双,还是为了避免再伤及无辜,这事都必须交由凌无双处理。 凌无双点点头,神色沉重的与拓跋飏对视一眼,才抬步向素月走去。 素月眼神无波地看着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她确实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无双心疼地看她一眼,视线下移,看着还插在素月身体里的长矛。 三柄长矛,该是怎样的重?可是素月就那样直直地站着,眼神无辜地看着她。她想,在素月的心里,她是她唯一的倚仗吧!而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敌人。 凌无双走到素月的身后,明知道她没有知觉,她还是温声说:“素月,你忍忍。”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上一柄长矛,手上蓦地一用力,将长矛拔下,扔在地上。素月的身上便又多了一个黑洞洞的伤口。那伤口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流出,看得她的心头又紧又疼。她别过脸,又迅速的拔下了第二支,第三支长矛。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绕到素月的正面,温和地道:“素月,我们走吧。” 拓跋飏看向拓跋焰烁,道:“王叔,找人带路吧。” 既然要关押,地方就得拓跋焰烁说,才能服众。 营地里只有帐篷,就算是关押犯人,正常也只能关押在帐篷里。 拓跋焰烁似仔细思量了一下,说道:“未免素月再伤人,就将素月关进北侧的笼子里吧。” 凌无双又惊又怒,即便是素月要为那些条人命偿命,也不该如此羞辱她。 拓跋飏闻言,眉心微抿。纵使他猜到了拓跋焰烁在这事上不会那么好说话,却没猜到他会如此说。这么做,显然羞辱的并非素月这个全无神志的人,而是凌无双。但,拓跋飏却不好反对。素月刚才如野兽一般攻击拓跋的士兵,令多人惨死,若是他这会儿偏袒了素月,素月再出来伤人,军心必定大乱。 略微的沉默过后,拓跋飏道:“就按王叔的意思办吧。” 凌无双不敢置信地看向拓跋飏,没料到他会答应。她刚想开口求情,却见拓跋飏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她只得咬唇住了口。她很清楚,拓跋飏向来说一不二,那眼神便是在告诉她,即便她说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她只得抱歉地看向素月,素月却全无半点反应。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事情。而她越是这般,凌无双越觉得亏欠了她。素月落得今天的下场,全都是为了她。她却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给她。 凌无双咬紧下唇,将滚出嗓子的哽咽咽下。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忍耐。为了素月,她一定不能给拓跋焰烁可乘之机。若是激起了营中所有将士的愤怒,只怕是拓跋飏也保不住素月。 “素月,我们走吧。”凌无双红了眼圈。她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想像来时一样,去牵素月的手,最终却只能强忍住自己的动作。她不能与素月表现的太过亲昵,否则想救素月就更难。别人会说拓跋飏是为了她这个红颜祸水,才轻饶了素月这个大闹军营的杀人凶手。 卓行见状,立即带路。凌无双只得心情无比沉重地跟了上去。后边随即又跟上了押送她们的拓跋士兵。 拓跋飏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消失的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直到她的身影转了弯,他才转头看向拓跋焰烁。 “王叔请吧。” “大王先请。”拓跋焰烁说着让到一旁,语气谦逊地道。 拓跋飏抬步,走过他的面前,他这才抬步跟上。 两人一路无语,各怀心思,向拓跋焰烁的中军营帐走去。直到落了座,拓跋飏仍是不急不缓的没有开口。 帐内沉寂良久,拓跋焰烁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道:“大王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番。” 拓跋飏这才不急不缓地道:“王叔不准备与孤王说说今儿素月的事情吗?” 拓跋焰烁未加迟疑,坦荡地回道:“臣并不知晓。去时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只是……” “王叔有话不妨直说。” “素月不太像是正常人。”拓跋焰烁以猜测的口吻回道。 拓跋飏暗晦不明地笑了笑,道:“若是正常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就掐死了王叔亲自培养出来的暗卫?” 拓跋焰烁的神色微微一沉,故作不解地道:“大王此话怎讲?” 拓跋飏定定地看着他,不急不缓地道:“王叔在中原游历多年,手下曾培养过一批中原暗卫,他们靠指甲里的图形辨别同伴。而这种图形只有在暗处才会显露出来。” “若是大王不说,臣还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批人效忠于臣。”拓跋焰烁半开玩笑地道。 拓跋飏冷冷一笑,反问道:“他们不是早就被你调去效忠于清清了吗?” 原本还沉稳应对的拓跋焰烁一惊,脱口道:“不是清清做的。” “果真,还是只有清清是王叔的软肋。”拓跋飏叹道。 拓跋焰烁自嘲地笑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拓跋飏是在诈他。 “王叔,孤王不希望再有人对拓跋的王后不利。”拓跋飏沉着脸,威严地道。 拓跋焰烁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飏。 “大王要册封凌无双为后?” “有何不可?她为拓跋立下汗马功劳,几度为拓跋出生入死,这个后位本就是拓跋欠她的。” “那清清呢?大王难道忘记了对她的承诺?”拓跋焰烁不禁急了。 拓跋不答反问:“王叔觉得,清清会愿意回来做拓跋的王后吗?” 拓跋焰烁较之刚刚更为震惊几分,木讷地看着拓跋飏,脱口问:“大王既然怀疑清清,为何还会……” “王叔不懂孤王是为了什么吗?”拓跋飏反问。 拓跋焰烁一怔,肯定地问道:“银虎?大王是为了银虎?” 拓跋飏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他没有接拓跋焰烁的话,转而道:“若是孤王没有猜错的话,素月应该是活死人。” 拓跋焰烁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语气有些低落地附和:“臣也如此认为。” “这种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活死人,竟真的存在世间。不知道是谁有这般能耐呢?”拓跋飏的眼神深远,他不禁担忧这事与皇甫睿渊扯上关系。若是显国真能制造出活死人,还有哪国能敌? “希望不是显国。”拓跋焰烁与拓跋飏不谋而合,“臣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尽快找人来研究素月。” 拓跋飏的眸子几不可见的一沉,问道:“王叔觉得该如何研究?” “即便是活死人,必然也会有死穴。臣认为,应该尽快找出素月的死穴。” 若是想找出死穴,必然需要一刀一刀的去试。 “容孤王再想想。”拓跋飏道。 拓跋焰烁起身跪了下去,道:“还请大王当即做出决断。若是等显帝派了活死人来边疆,我们还找不出对付活死人的办法,拓跋的江山便岌岌可危了。” 拓跋飏不得不认同拓跋焰烁的话,如今战况激烈,容不得再出一点纰漏。若是显国真的制造出了活死人,争霸天下便是指日可待。届时,只怕皇甫睿渊最想灭掉的便是拓跋。只是,素月已经全无知觉,不管怎样的死法,她都无法感知。但凌无双却要活生生地看着。只怕会生不如死。他们之间本就有了芥蒂,若是再加上一个素月,只怕这芥蒂会更深。 拓跋焰烁淡定地跪在那里,不再开口,他并不担心拓跋飏会不允。没人会比拓跋飏更在乎拓跋的江山。他如今迟疑,不过是在想,如何避过凌无双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拓跋焰烁忽然道:“大王若是觉得为难,便由臣来做这个恶人吧!” 拓跋飏沉吟片刻,起身走到拓跋焰烁的面前,伸手扶起他,说道:“那就有劳王叔了。” “为拓跋效忠,为大王分忧,都是臣应当的。”拓跋焰烁顺势站起,面上并没有如意后的得意之色。 凌无双以为他要把素月关进笼子里,是为了羞辱素月。岂不知,他不过是想借着凌无双的手,把素月骗进笼子里,再去找素月的死穴。他不在乎世人怎么评断他,小人也好,奸臣也罢,他心中明白自己一心想着拓跋好便可。 “王叔,这次的事情要难为你了。”拓跋飏恳切地道。 拓跋焰烁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安抚凌无双,这事需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既然凌无双早已经恨他入骨,也不差她再恨他些。反正他们之间注定势同水火。 “大王放心。”拓跋焰烁承诺道。 拓跋飏微一思量,又道:“给孤王两日时间,你们再动手。” 拓跋焰烁闻言,心思一沉,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是。”拓跋焰烁的嘴上这般应着,心里却发着狠。两日,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难保就出了什么变动。就算是拓跋飏的初衷不变,难保凌无双不会得到消息,想办法放走素月。为了拓跋的千秋大业,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在心里猜测着拓跋飏真正的心思。他不信拓跋飏不担心出了变故。只是,他不能直说罢了。那好,便由他来做这个刽子手。 两叔侄的视线相撞,一番对视,一番较量。 第151章 前尘孽缘浮水面(上) 凌无双与素月在卓行的引路下,终于来到了拓跋焰烁所说的大笼子旁。 卓行拉开笼子的门,却不敢去抓素月。在他的眼里,已经当素月是妖魔鬼怪,凡人哪敢近身? 凌无双不忍地看了一眼素月,素月直直的看着她,眼中虽无神志,却是那样的安静和温柔。即便满身血红,却再无半点杀气。凌无双不禁心酸,转过头去,又看向高度只到她胸口的笼子,心里一阵的纠紧疼痛。 她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若是让素月走进笼子里,只怕再难走出。 凌无双看着素月身上吓人的大窟窿,眉心微抿,不忍的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卓行,吩咐道:“去帮素月找件合身的衣服来。” 卓行恭敬地道:“娘娘,这不合规矩。” “哦?”凌无双不禁冷笑,“谁的规矩?” 卓行被问住,沉默片刻,才道:“娘娘何必难为属下?” “好,本宫不为难你。”凌无双淡定地点点头,她犯不着跟这些听命于人的奴才一般见识。就算是杀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敢听命于她。 她抬起手,指尖在腰带的扣子上轻动。原本绑紧的腰带落下,她的胸襟随之一松,在场的士兵吓得变了脸色,当即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一眼。 卓行当即给旁边的士兵使了个颜色,见那人离开后,他才道:“娘娘,天气冷寒,还望保重凤体。” 凌无双只当听不到他的话,直接退下身上的军装,披在素月的身上,仔细地替她穿上。素月如木偶一般,不懂配合,没有任何回应。 凌无双默不做声,认真地帮素月整理着衣装。整理到素月的身前时,她特意倾身,将唇贴在素月的耳边,压低声音命令道:“素月,等我退出去两步,你就冲出军营,找一个山洞躲起来,等我去找你。” 话落,她不急不缓地向后退了一步,对一旁候命的卓行吩咐道:“好了,你们将她压进去吧。” 这话的尾音还没有落下,凌无双当即又后退了一步。 卓行还在迟疑要不要领命,便见素月飞身而起,落在了笼子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素月又是一跃,落在帐篷上,很快便已经消失在几人的视野里。 凌无双看向卓行,急忙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派人去追?” 卓行这才反应过来,领命去追。 凌无双站在原地,望着素月离开的上空,默默地在心里说:“素月,你一定要平安,等主子去找你。” 拓跋飏与拓跋焰烁刚议完事,还不待拓跋焰烁退下,就听到有人来报。 “报!” 拓跋飏吩咐道:“进来。” 帐外的士兵当即掀开账帘,走了进来。 “禀报大王,素月跑了。”来报的士兵战战兢兢,生怕被迁怒。 拓跋焰烁下意识地问:“谁放走她的?” “是素月自己忽然跑的……” “不可能!”拓跋焰烁下意识反驳,活死人怎么可能自己跑了?素月现在只听凌无双一人的命令,如今她跑了,不是凌无双的命令,又会是谁的? 前来禀报的士兵被他吼得不敢做声,只能跪在那瑟瑟发抖。 拓跋飏起身,插话道:“去看看。” 拓跋焰烁闻声,只好压下心头的质疑。 “是。”跪在地上的士兵领命起身,却不敢松一口气。 出了营帐,一路上各怀心思,皆是无语。 拓跋飏的面色深沉,却不动声色,任谁都读不懂他的情绪。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这会儿已经翻江倒海。不是只有拓跋焰烁一个人知道,素月是不可能自己逃跑的,除非她收到了凌无双的命令。 当凌无双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时,他眼中沉霾的情绪微滞。 凌无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不急不缓地转过身,静默地看着向她走近的拓跋飏。 拓跋飏看她一身白色中衣,站在寒风中,不禁一皱眉。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呵斥道:“怎么这身打扮?” 他的声音明明夹着怒意,听得凌无双的心里却是一暖。 放走素月一事,她虽然表面上没露出破绽,让拓跋的士兵以为与她无关,但她很清楚,拓跋飏是明眼人,他不可能察觉不出素月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只是,知晓一切的他,见她时的第一句话不是质问素月的行踪,而是关心她。 “臣妾把外衣给了素月。”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回。 拓跋飏皱了皱眉,抬手去解自己的袍子。凌无双见状,赶紧按住他的手,“大王莫要如此做。” 他是君王,怎能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人前? 他怒视她一眼,扯下她的手,几下便退下身上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他也知道君王要体面,但是他的女人更不能在人前衣衫不整。 拓跋焰烁看着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微微皱了皱眉,转头怒声质问一旁的士兵。 “派人去追了吗?” 凌无双闻声,看向拓跋焰烁,抢先回道:“本宫已经让人去追了。” 拓跋焰烁冷冷一笑,讽刺道:“公主还真是大义灭亲。” “如果是素月有错,本宫定然不会包庇。”凌无双迎上他的视线,寸步不让。 她也为那些枉死的士兵伤怀,但害死那些人的罪魁祸首是人为的阴谋诡计,并非毫无生命力的素月。这事,她定然会还素月一个公道,不会让拓跋焰烁独善其身。 一直以来,便是她看中拓跋焰烁对拓跋一心一意,才对他忍让有嘉,才让他敢如此肆无忌惮的陷害她和她身边的人。 凌无双收回视线,对着拓跋飏跪了下去。 “恳请大王将素月的事情交由臣妾调查。”凌无双对视着他沉敛的眸子,心里打着鼓。若是她不能亲自调查这事,只怕很难还素月一个公道。 拓跋飏沉吟片刻,俯身将她扶起。 “这事你就别管了。”拓跋飏拍拍她的手,“你先随孤王回宫,找寻素月,调查真相的事,就交给翱王吧。” 凌无双一惊,若是这事交到拓跋焰烁的手中,素月只怕凶多吉少。下一瞬,她便懂了,拓跋飏是不会放过素月的。不是因为她杀了多少人,而是因为素月是活死人。 “王叔可还有话说?”拓跋飏看向拓跋焰烁,问得别有深意。 拓跋焰烁一抱拳,领命:“臣一定不负众望。” 拓跋飏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拉过凌无双的手,“走吧。” 凌无双木然地随着拓跋飏转身离开,心情起伏。 走出一段距离,转了个弯,拓跋飏才轻轻叹了声,说道:“无双啊……” 拓跋飏欲言又止,停下脚步,眼神忧虑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的心里越发没底,“大王有话不妨直说。” “素月的事,为了避嫌,孤王只能交由翱王处理。”拓跋飏仔细地打量着凌无双,似怕她生气。 这样的拓跋飏,凌无双还不曾见过,似乎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忽然转变,让他一时间没了对策。 “臣妾明白。”凌无双苦涩地笑笑,“只是臣妾……” 软弱的话又被凌无双生生咽了回去。她深知,拓跋飏今日肯与她解释,已算难得。她还能求什么? 拓跋飏忽略凌无双要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径自道:“无双,你可明白孤王为何来这一趟?” 凌无双有那么一瞬觉得拓跋飏是为了她,随即不禁苦笑,怎么就自作多情了?心里这般一想,她的神色上也流露了出来。拓跋飏当即洞悉了她的心事。 “你没有自作多情,孤王这一趟确实是为了你而来。”拓跋飏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擦过凌无双的脸颊,“无双,这次跟孤王回去,前尘往事便都放下吧。” 凌无双的唇瓣动了动,回落成一条直线,一个音都没发出。 拓跋飏眼中的希冀渐渐收紧,变小,最终消失在了他黑色的瞳孔中。他缓缓落下手,自嘲地笑笑,问道:“还是放不下吗?” 他竟是问得自己心酸不已,他厌恶极了这样不受控制的突来感受。 凌无双微皱眉,轻声道:“无双早已经放下,只是大王不信。” “朕希望你能把他挪出你的心里。”拓跋飏道。 凌无双苦涩地笑笑,轻声道:“住进去了,就算是再挪出去,到底还是会有痕迹。说到底,不是无双放不下,而是大王放不下。” 拓跋飏仿佛被揭了短,脸上的脉络绷得紧紧的,额上青筋暴跳。末了,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凌无双落寞地站在原地,或许,她该学着说些假话。 拓跋焰烁的声音忽然响起:“如今显国到处征战,誓要踏平翾国和拓跋。难道公主当真不怕有一日显国派出一队活死人屠杀翾国和拓跋的百姓吗?一个素月,已让拓跋军营死伤十几人,若是百个千个素月呢?” 虽然拓跋飏把生杀大权给了他,想找素月谈何容易?他只能寄望于凌无双,希望她能以大局为重。她一向为国为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凌无双的心里咯噔一下,拓跋焰烁说这些话的目的简单得只怕孩子都懂,她又岂会不懂?可是,她偏偏不能告诉自己,不要中计。拓跋焰烁这次显然是摆明车马,逼她交出素月。若是她维护素月,很可能便成了翾国和拓跋的罪人。若是她不维护素月,她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难道,她真的要在家国大业与亲情之间做一个选择吗? “素月既然已经没有生命,公主又何苦非要留她在世上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呢?倒不如让她为国家做最后的贡献,再好好的安葬了她。”拓跋焰烁顿住话,打量了纠结痛苦的凌无双一眼,继续道:“素月陪公主一路走来,也希望翾国可以永久的平安昌盛。” “道理谁都会说。”这道理不难懂,但是谁又真能如此绝情绝意的对待一个一路陪你走过风雨的人?畜生尚且有情,更何况她是一个人。 “本王不逼公主。”拓跋焰烁的话锋一转,“但也希望公主明白一个道理,在大王心里,什么都没有拓跋重要。若是公主能大义灭亲,相信定能再次博得大王的信任。” “本宫知道了。”凌无双淡漠的应声,视线从上到下打量过挡住她去路的拓跋焰烁,“翱王可还有话说?” 拓跋焰烁不甚在意地一笑,向旁让了一步,“公主请。” 凌无双没有立刻抬步,而是幽幽地道:“翱王,若是抓到素月,让本宫再看看她。” 拓跋焰烁微一沉吟,回:“若是本王能做主,定会满足公主的愿望。” 凌无双感激地笑笑,抬步离开。 拓跋焰烁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眯起了眸子。 凌无双转了个弯,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刚欲转身离开,便听得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他顿住脚步,转头看去,便见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来。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跪了下去,将一封信高举过头。 “禀报翱王,显国军营派人送了信来。” “哦?”拓跋焰烁微微吃惊,接过信。大致扫视了一眼信封,约莫着应该是皇甫睿渊的字体。而信封微微鼓起,除了信纸以外,里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他想了想,并未拆开,而是快步向中军营帐而去。 中军营帐内,拓跋飏端坐于桌案后,正凝眸盯视着帐帘,脸色沉霾。见帐帘一动,他眼中那一潭死水竟有波澜荡漾而过,却在看清进来的人是拓跋焰烁时一沉。 拓跋焰烁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疾走几步,将信承了上去。 “大王,显帝派人送信来了。” 拓跋飏微拧眉,狐疑地接过信。显帝怎么会这个时候送信来?他旋即打开信封,信封稍一倾斜,便掉出了一串项链。拓跋飏和拓跋焰烁瞬间都脸色大变。 颈链的坠子是一颗虎牙,由一根皮条穿过,两边串着黑玛瑙的珠子作为点缀。东西虽不如中原的精致,却是难得一见的贵重物件。 拓跋飏将颈链攥在手心里,展开信,越往下看,脸色便越是难看。 第152章 前尘孽缘浮水面(中) “大王,发生了何事?”拓跋焰烁按捺不住地问道。 “皇甫睿渊抓了银虎,要挟孤王拿无双交换。”拓跋飏握着信的手渐渐收紧,手背紧绷得青筋暴跳,眼中皆是燎原的怒火。 “银虎怎么会被抓?鲜于皇宫里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拓跋焰烁少有的激动,站立不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一时间无可奈何。 拓跋飏啪的一声将已经捏皱的信纸拍在桌子上,神色沉霾得吓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山洪海啸。他盯着掌心的虎牙项链,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拓跋焰烁静等了半晌,也等不到拓跋飏的回答,不禁急问:“大王如何决定?” 拓跋飏缓缓抬头,看向过于焦急的拓跋焰烁,缓缓开口,不答反问:“事情还未查清楚,王叔觉得孤王该如何决定?” 下意识到了拓跋焰烁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改为淡淡地道:“大王的家事,臣不敢妄下断言。” 拓跋飏勾了勾唇角,嗤笑道:“既然王叔觉得这是孤王的家事,王叔何须如此焦急的多问?” 拓跋焰烁被反问得脸色一僵,强辩道:“虽是家事,但臣亦担心若是此事处理不好,鲜于会落入他人的手中。” “哦?”拓跋飏饶有兴趣地反问。 拓跋焰烁的心一沉,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拓跋飏这会儿的意图。 “鲜于英珠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若是让她得知银虎落入了显帝之手,一定会趁机篡位,与显帝合作。” “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孤王决不能让皇甫睿渊牵着鼻子走。”拓跋飏的脸色蓦地一沉,“孤王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了孤王所布的大局。” 看着拓跋飏急剧阴郁的脸色,拓跋焰烁的心跟着一沉。拓跋飏最后那句话里的深意实在让他摸不准。倘若鲜于银虎阻碍了他的大局,他是否也会除之而后快? 他正在心里踌躇着该如何开口试探拓跋飏的意思,忽闻帐外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便听到门口传来侍卫见礼的声音。 “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凌无双停下脚步,看向帐帘,问道:“大王在吗?” 帐内,拓跋飏看着拓跋焰烁,吩咐道:“王叔若是没事就先回吧。” “臣告退。”拓跋焰烁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脸色一阴,唇角噙起了一抹阴厉地笑。 他几步来到帐前,一把掀开帐帘。当视线与帐外的凌无双对上时,他唇角的笑意竟是多了几分邪意。 凌无双几不可见的抿了下眉心,虽明白拓跋焰烁这会儿的反应是意有所指,面上却不动声色。拓跋焰烁这人向来喜怒无常,诡计多端,他的一举一动很难用常理来推断。 拓跋焰烁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两步之遥时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言的与她擦身而过。 他少有的不去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倒是让凌无双有些不适应了。但如今在拓跋飏的帐外,她纵使有试探的心也得忍着。她收起思绪,掀开帐帘,走进大帐。她在大帐中央停下脚步,一欠身。 “臣妾见过大王。” 拓跋飏打量着她,半晌没有开口。面上无波,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初见时,他们之间是隔了一座山。如今那座山消失了,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有形的山,他还能倾尽所有,将那座山搬开。如今这道无形的屏障,他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当真同意了皇甫睿渊的要求,用她去换银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永远都不能修复了? 拓跋焰烁说的没错,若是鲜于银虎出事,鲜于英珠登上鲜于大王的位置,只怕会再度与皇甫睿渊合作,届时拓跋在塞外的位置必然难保。是以,用她去换鲜于银虎,目前已是最好的权宜之计。毕竟皇甫睿渊不会伤害她。若不走到万不得已那一步,他也不愿意屈服于他而言莫大的耻辱。 凌无双等了半晌,也听不到拓跋飏叫起,试探着抬头看去。 “过来。”拓跋飏终于出声道。 凌无双闻声,并没能松一口气,反倒是心头一紧。 她缓缓站起身,迟疑了一会儿,才抬步向拓跋飏走去。 短短几步路,却仿佛两人之间隔着险阻地惊涛骇浪。哪怕他们倾尽全力,却仍是没办法粉饰太平。 她规规矩矩地在拓跋飏的面前停下脚步,他握上她的手时,明显感觉到她的手一僵。他手上的动作松了松,就在她屏住呼吸,以为他会松手时,他的手却又紧了紧,“无双……” 拓跋飏轻轻唤了声,她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半晌却都没能等到他再开口。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他的手上一用力,将她拉坐在他的腿上。 她惊得轻呼了声,他已经圈紧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再没说过一句话。他略显沉重地气息打在她的颈间,让她如坐针毡,心情越发的沉重。她想说些什么,在心里思量了好一会儿,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坐,最亲密的距离,却始终无法拉近心的距离。 随着战火的蔓延,幽娆婆婆住的村子里能逃走的人,早已经离开。昔日里宁静祥和的小村落,如今已经荒废,了无人烟。 幽娆婆婆站在院子里,轻轻地叹了声。她还以为她和木头会在此安享晚年,不想这么快战火就烧来了。 木头伯伯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在幽娆婆婆的身边停下脚步,叹道:“老婆子,我们也该走了。” 纵使他们的武功都极高,轻易没人能伤到他们,但他们退出江湖多年,再不想与任何江湖中事有所牵连。 “嗯。”幽娆婆婆点点头,看向正屋的方向,道:“你去与那小子说说。” 木头伯伯笑着摇摇头,幽娆婆婆嘴上虽然还是不待见皇甫睿翀,却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排斥。 “好,我去说。”木头伯伯刚想转身,又停下脚步,问道:“幻影那丫头的伤势还没有进展吗?” 一听到木头伯伯的问话,幽娆婆婆的神色不禁一滞,眸中有忧愁散开。 “我总觉得那丫头已经醒了。”幽娆婆婆狐疑地道。 木头伯伯一时间愣住,不解地看向正房的方向。 寒舍陋室,却是情意萦绕。脸蛋粉嘟嘟的小痕儿正用小手勾着幻影的手,咿呀呀地叫着,仿佛在给母亲唱着歌。 站在床边的皇甫睿翀正弯身洗着手里的布巾,搓洗几下,他用力拧干布巾里的水,走到床边坐下,动作温柔的擦过幻影的脸颊。他的唇畔始终挂着温暖而幸福的笑意。因为他坚信,总有一日,她会醒来,他能求得她的原谅。 刚刚进门的木头伯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微微一叹,这孩子从小出身尊贵,这些日子以来对幻影却是亲力亲为,做饭洗衣擦身子,样样事无巨细。 木头伯伯的轻叹声惊动了皇甫睿翀,他停下动作看来。 “伯伯。” 木头伯伯又向前走了几步,才道:“如今边关形式变幻莫测,村里的人都要跑光了,我们也要赶紧离开才行。” “嗯。”皇甫睿翀赞同地点点头,又道:“我们可以一起去亘城。” 木头伯伯回道:“再从长计议吧。总之先离开这里。” 他们老了,想过些隐居的清净日子,不想再居于闹市。 皇甫睿翀也不好强人所难,问道:“伯伯,我们何时启程?” “就明日一早吧。我和老婆子去准备些干粮,你也收拾一下。”木头伯伯交代一番后,转身离开。皇甫睿翀又回到床边,继续给幻影擦脸。 “幻影,我们不能再麻烦外公外婆了,我带你去亘城好不好?”他的眼中尽是绵绵的情谊,“你一定也想和我一起回去吧?” 他的语气中透着酸涩,却也带着肯定。酸涩的是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肯定的是她对他的爱。 夜色正浓,皇甫睿翀刚微微有了睡意,就敏感地听到了细微的响动。自从在她的房里打地铺开始,他从来不敢睡实,生怕她夜里有个什么事情,或是痕儿醒来。 他微微睁开蒙眬的睡眼,却见沉睡多日的幻影正缓缓地坐起。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在做梦。他确定的功夫,她已经直挺挺地坐在了床上。 皇甫睿翀一惊,翻身而起,扑到床边。 “幻影。”他握住她的双臂,惊喜的呼唤着她。 幻影原本呆滞的视线缓缓扫向他,蓦地一寒。 皇甫睿翀被她寒凉的视线惊得手上的动作一松,却终是没有松手,反而紧紧地将她抱入了怀中。 “幻影,你终于醒了。”他欣喜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发颤。 幻影寒冷的双眼只是略微地闪了闪,双臂蓦地一用力,用了内力,将他震开,狠狠地撞在床柱上。后背撞在床柱上的疼意,让他从过度的欣喜中清醒过来。他对视着她眼中的敌对,才明白她有多恨他。 “哇——” 痕儿号啕大哭的声音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视。幻影的双眸微闪,缓缓地转向痕儿。 皇甫睿翀抓住机会,急急地道:“幻影,他就是我们的孩子痕儿。” 哪个做母亲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是以,他想用痕儿暂时来化解他和幻影之间的戾气。他仔细地打量着幻影的反应,却见她的眸色蓦地变狠,抬手便对痕儿拍了过去。 “住手!”皇甫睿翀大惊,抬手便去挡。只听咔吧一声,皇甫睿翀的手臂当即被幻影拍断,险险地保住了痕儿。而坐在床上的幻影已经一跃,跳下了床。 皇甫睿翀顾不上断了的手臂传来的剧痛,惊讶地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幻影。若非她刚刚醒来,内力不纯,只怕他即便断了手臂,也保不住痕儿。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真是痕儿的母亲幻影吗? 木头伯伯和幽娆婆婆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一看到幻影,幽娆婆婆也顾不上多想,就奔了过来。想要去拉幻影的手臂,却被幻影一闪,给躲开了。 幽娆婆婆扑了个空,稳了稳情绪,才察觉出不对劲。她看了眼神色痛苦的皇甫睿翀,才又看向幻影,轻声道:“幻影,我是外婆。” 这话不说还好,她的话一出口,只见幻影的眸色便又是一狠,冷声道:“幽冥教的叛徒。” 还不待幽娆婆婆多做反应,幻影已经出招,向她攻了过来。 幽娆婆婆愣在当场,忘记了躲闪,好在木头伯伯反应够快,旋即拉过她,挡下幻影的这一招,将幻影震了出去。 幻影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视线狠辣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狠声道:“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否则本尊定会为幽冥教清理门户。” 皇甫睿翀单臂抱起还在哭闹的痕儿,眼中泪光闪动。他向前走了两步,又不敢太靠近幻影。他不怕死,但是他怕她伤了痕儿,她会后悔一辈子。 “幻影,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痕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你连他也恨了吗?”皇甫睿翀仍在妄图拉回幻影的神志,他认定她是初初醒来,神志不清。 幻影的视线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柔和一份,她冷冷一笑,狠声道:“他是我幽冥教的耻辱,若是落到我的手中,我必杀他。” 皇甫睿翀脚步踉跄地后退两步,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他正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幻影已经再次出招,向他攻来。 木头伯伯当即松开幽娆婆婆,去挡幻影的招数。而皇甫睿翀只知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木头伯伯毕竟上了岁数,再加之幻影这招来得又快又狠,一掌便落在了木头伯伯的胸口上。 痕儿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戾气,撕心裂肺地大哭着,一会儿嗓子就已经沙哑。 木头伯伯为了保护身边的两父子,用尽内力稳住脚下的步子,没让自己被强大的内力冲击着向后退去。嗓子里顿时有腥甜涌上,他努力的想要咽下,猩红的血水还是顺着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木头!”幽娆婆婆顿时红了一双眼,扶住木头伯伯,才看向幻影,“幻影,婆婆知道你的心里苦,可是你要相信婆婆,这世间什么都困不住情。” 幻影冰冷的双眼微微闪了闪,脸上却并未显露出一丝动容。 皇甫睿翀苦涩地道:“若是你恨,杀我泄愤便是。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幻影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忽然一僵,略显苍白的唇瓣滚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第153章 前尘孽缘浮水面(下) “今日本尊的元气还未恢复,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他日若是再相遇,本尊定不会手下留情。”幻影的声音冷得如冰碴一般向几人扎来,还不待几人回话,她已经破窗而出,消失在几人的视野中。 木头伯伯捂着胸口,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木头!”幽娆婆婆急切地唤他。 木头伯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自己调息一下就好,你去哄哄痕儿,再看看睿翀的胳膊。” “你当真没事?”幽娆婆婆不放心地追问。 “没事。”木头伯伯虚弱地笑笑,“我怎会轻易有事?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你欺负呢。” 幽娆婆婆感激地扯了扯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走过去,抱过痕儿,轻声哄了起来。 皇甫睿翀单手扶过木头伯伯,木头伯伯转头看了看一脸沮丧的他。 “走吧。咱爷俩先去院子里站一会儿。” 皇甫睿翀转头看了眼还在大哭的痕儿,点了点头,和木头伯伯一起向外走去。 两人在院子中间停下脚步,耳边仍旧充斥着痕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孩子啊,我知道你现在很绝望。”木头伯伯了然,笃定地说:“但是你相信人的本性会在一觉醒来就变了吗?” 皇甫睿翀唇畔的苦涩更加浓重了些,他涩然地在心里问:“幻影,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是夜,拓跋边关大营。 凌无双端过侍卫送来的水盆,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侍卫领命,退了下去。 “大王,无双为您洗漱。”凌无双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淡声道。 “嗯。”拓跋飏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她的身旁。 凌无双动作轻柔地将毛巾沾湿,再拧干,捧于双手之上,奉到拓跋飏的眼前。 拓跋飏看着如此毕恭毕敬的凌无双,半晌未语未动。 看着这会儿的她,他忽然有些恍惚,似乎有人残忍地拔去了她身上的刺。让遍体鳞伤的她只能仰人鼻息。 他有种想要质问她的冲动,可这冲动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若她真的满身是刺了,他又能如何?能保护她的刺?还是要做好随时被她扎伤的心理准备?既然都不能,不如就这样吧。人生总是充满无奈,总是要为了生活,自己下手忍痛拔掉那些刺。 拓跋飏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又擦了擦手,才递回她的手中。 凌无双将帕子又放回水盆中,才道:“夜深了,大王早些歇着。” “好。”拓跋飏点了点头,凌无双抬手去解他的扣子,手便被他按在了胸前。 “无双……” “大王有何吩咐?”凌无双问。 一句话,问得他心中的火花瞬间散去。他松开她的手,问:“你没话要与孤王说吗?” 拓跋飏的心里异常的烦躁,他想起了皇甫睿渊要求换人的信,为何她与他之间永远都不能与皇甫睿渊脱离关系? 凌无双的手垂落,认真地看着他。 “在猛虎的眼中,向来只有同类和猎物之。无双一直很好奇,在大王的眼中,无双是同类,还是猎物呢?” 拓跋飏竟是一时间被她问得哑然,良久地沉默后,他说:“你先休息吧。” 看着他撩起帐帘离开,凌无双苦涩地笑笑,呢喃地问:“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拓跋飏出了营帐,一路向南,脚步不停的来到溪边才停下。他看着溪水中模糊的黑色倒影,狠狠地闭上眼,沉敛气息。耳边再次回响起她的问题。他一遍一遍的自问,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亦没有给出答案。 这时,他的身后有脚步响起。看着溪水中映着的娇小身影,他的心里竟是莫名一喜,高大的身体微动,想转身,却又强制自己忍住了。 “怎么?有话与孤王说?”他沉着声,拿足了帝王的威严。 身后的脚步微顿,随即急速响起,一道娇小的身影身着军装,冲到拓跋飏的身后,激动地圈住他的腰身。 拓跋飏的心头一紧,唇角竟散开了点点笑意。 他抬起手,轻抚贴在他肚腹上的手,“无双……” 身后的人一僵,贴在他肚腹上的手就要抽回。他一急,拉住那只想要抽回的柔荑,转身问道:“怎么……” 他口中的话还未问完,便因映入眼中的娇颜一愣,哽住了声音,改为道:“你怎么来了?” 他惊觉的四处张望一番,才再次将视线落在眼前的古清清身上。 古清清的身高只到拓跋飏的胸口往上,还不到他的肩膀。身着拓跋军营的军装,扎起的腰身显得十分纤细。一张干净的脸蛋很是白皙,大大的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水。 “虎儿如今生死未卜,我怎能不来?”古清清一开口,泄出口的便是娇柔的委屈。那娇滴滴的声音竟是女声。 拓跋飏一惊,顾不上哄她,急急地问道:“他当真被皇甫睿渊抓了?” “嗯。”古清清点点头,继续道:“虎儿几日前忽然病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我本想派人通知你,却又怕多生纰漏,影响了你,便找了一个中原郎中前来为虎儿诊断。经他医治,虎儿的病情果真渐渐好转。可是,谁知道第三天晚上,宫里忽然起了火,随后虎儿便跟那郎中一起消失不见了。我不敢让人知道虎儿失踪了,只好派人去找,谁知道两日前竟收到了皇甫睿渊送来的书信。” 拓跋飏的眸色又是一沉,问道:“皇甫睿渊的信里说了什么?” “他说虎儿能否平安,就看你是否愿意交出他的女人。”古清清说话时,小心翼翼地望进拓跋飏的眼中,含着泪水的眼中布满了哀求和痛苦,说出这样的威胁之词时,竟是没有半点逼迫的味道。那楚楚可怜的劲,仿佛把一切生杀大权都交给了他。只是,她出口的话还是让他的心头蓦地蹿起了怒火。 “他的女人”四个字,足以成为他的心魔,让他恼羞成怒。 “我知道,大业为重,相信虎儿也不会怪你。”古清清低下头,轻轻地拭去泪水,再抬头时已经用坚强掩去了脆弱。 拓跋飏闻声回神,问道:“鲜于英珠发现虎儿消失了吗?” “应该还没发现。”古清清摇了摇头,“我一直命人封锁消息。” 拓跋飏沉吟片刻,沉声安抚道:“清清,这事就交给孤王来处理,你回去等消息,切莫再轻举妄动。” 是交代,也是命令。 “好。”古清清点了点头,却未动,沉吟良久才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 她的问话让他的心头一哽,就在刚刚他也问了凌无双这句话。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算一算,距离上一次见面,他们已经三年未见。即便这会儿她一身军装,又是风尘仆仆地赶来,可是她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容貌仍是明艳动人。 “一切小心,等孤王得成大事,定会接你们母子还朝。” 古清清的唇瓣颤了颤,眼中泪光闪动,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等你。” 拓跋飏的神色始终沉着内敛,无波无澜。 “孤王派人连夜送你回去。” “走之前,我想去见见师父。”古清清望着拓跋飏,那眼神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肯定的语气却又恰恰相反。 拓跋飏打量了眼前的女人一眼,这个女人从来都是有主见的。想要的东西,想掌控的人,每一样都要握在手心里。 “不是他帮你进入大营的吗?”拓跋飏略带嘲讽地一笑。 古清清不慌不乱地说:“他帮我进大营,是我为见你而做的策略。我如今去见他,是去叙旧,若你不悦我便不会见他。” 古清清将自己和拓跋焰烁的关系撇得清楚,她要让这个男人知道,除了他,任何人她都不会放在眼中。 “去吧。”拓跋飏淡淡地道。 她又望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她知道凌无双就在这军营中,但是她不会问。她快走几步,一转弯,便见拓跋焰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的脸上忽然飞扬起了笑意,慌忙跑了几步,来到他的近前。 “师父,谢谢你。”古清清定定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师父真的不会帮我了。” “我是不想再帮你。”拓跋焰烁冷着一张脸,“只是事关虎儿的性命,才放你入营。” “如果这次不是师父帮我入营,只怕他连这大营都不会让我进。”古清清竟也是自嘲一笑,完全不同于刚刚与拓跋飏在一起时的压抑。 “既然知道他不愿意让你来,何必还来?”拓跋焰烁叹了声,抬步向前走去。 古清清立刻抬步跟上,回道:“我不放心虎儿的事。” “你何时对大王这般没信心了?”拓跋焰烁似随口问道。 “若是我不亲自来这一趟,只怕他一时半会儿都不会信虎儿真的不见了。若是等着他查证清楚,谁知道又会生什么变动?” “你考虑的当真是周到。”拓跋焰烁赞了声,又觉得自己这声赞的多余了。这个小女子从他带在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他不是就知道了她的个性? “师父,今夜我回去后,这边的事情还要靠师父。” “你怕他不肯交出凌无双换虎儿回来?” “不,他会的。”古清清笃定地道。 拓跋焰烁微皱眉,问:“你跟大王说什么了?” “我定是不能白来这一趟。”古清清的眼神一狠,“皇甫睿渊本可以挟持虎儿与鲜于英珠合作,他却为了凌无双,不动声色地想要与大王暗地里交易。这样于我而言,正好一石二鸟。如今就怕皇甫睿渊会为了凌无双与翾国休战。” “这点倒是不会。”拓跋焰烁排除她担心的可能,“皇甫睿渊向来野心勃勃,这次换得凌无双,这事也不会那么容易平息。只怕想一石二鸟的不只是你。” “我知道,还有大王和显帝。”谁都想一石二鸟,最后还要看谁的心够狠。 “知道就好,回去后,行事小心。特别是要小心鲜于英珠。相信她定是在寻着反击的机会。”拓跋焰烁担忧地道。 “我知道了。”古清清侧头看向拓跋焰烁紧绷的侧脸,轻声道:“谢谢师父。” 拓跋焰烁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禁陷入过往的回忆中。他带她来拓跋那一年,她还是个又干巴又瘦的小姑娘,如今竟是已经出落得这般美艳,更有了自己的孩子。 凌无双在中军营帐中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也未见拓跋飏回来。她站起身,正犹豫着是否要去找他,便见帐帘忽然被撩开,拓跋飏脸色沉静地出现在门前。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没有动。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笑脸迎人,还是该说些体己的话,才适合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她愣神的光景,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视线紧紧地锁住了她。 “你想救翾国吗?”他忽然问她,不等她回答,他又道:“孤王可以成全你。” 凌无双不禁愣住,她未想到她以为很难办到的事情,他竟忽然要答应她。事出必有因,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但是孤王有一个条件。”拓跋飏的眸色深了深,果真如她所猜。 凌无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能让他决定出兵支援翾国的事情必然不会是小事。 第154章 骇人秘闻恨意难(上) 塞外的风如刀子一般割过人的皮肤,特别是凌无双这种中原来的姑娘,更是刀刀割进皮肉里。她曾以为待久了便适应了。可是她错了,没人能适应刀割进皮肉里的痛,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你必须要忍受着而已。 凌无双在河边站了不知道多久,她的皮肉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如果不是心还在跳动,她大概真的会觉得自己已经和素月一样,成了活死人。可是,她还活着,她不能只忠诚于自己的心。她要以大局为重。她一生都跳不出这乱世,究其原因还是在她自己。 回来时,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让拓跋飏答应。 一道黑影忽然闪现,凌无双不惊不惧,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是暗夜里用来分辨同伴的。来人是凌灏离派来的人。 来人落地后,跪拜在地。 “属下素云见过公主。”来人将一封蜡封的密信高举过头。 凌无双接过信打开,越看眉心越紧皱,呼吸越发急促。末了,她发泄一般将信撕碎,扔入湍急的溪水中时,已是无声的泪流满面。 “呵呵!”凌无双冷冷地笑,身体微微地颤抖,“柳飞烟居然就是清清。” 凌无双不禁想起了无忧楼上的那幅画,丹青不渝,坚贞不渝。她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为何拓跋飏会放弃周景澜而帮助他本该仇恨的柳飞烟。民间曾有传言,柳飞烟在八年前病重,鲜于大王一度寻访名医,医治柳飞烟。后来柳飞烟不但被治好了,还因为服了灵丹妙药,青春焕发。不但模样看着比之前年轻了,更为鲜于大王产下了唯一的儿子鲜于银虎。古清清就是在那个时候取代了柳飞烟吧?而在此之前,古清清就住在寒雨院中。拓跋飏为了不让人探究寒雨院,知道古清清的存在,不但表面上宠幸淳于沫舞,还制造了寒雨院有鬼的谣言,以至于没人敢靠近寒雨院。想必柳飞烟的病重也不是那么巧合就等来了,一定是有人刻意谋害了柳飞烟,让小柳飞烟十岁,却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古清清取代了她。 良久后,凌无双才平复了情绪,问:“皇兄可还有带什么话来?” “皇上让公主小心柳夫人手下的杀手,他们都是拓跋焰烁多年前在中原所培养的高手,指甲里有红色荧光作为标记。” 素云的话让凌无双大惊,不禁想起冷心凝说,康王遇害时,她看到杀手的指甲里有红色的荧光。而她在出显国时遇刺,遇到的杀手也是指甲里有红色的荧光。原来是古清清要杀他们。 “皇上让奴婢告诉公主,此事凶险且变幻莫测,公主定要因情况而定,切莫冒险。不管结果如何,皇上都会接公主还朝。”素云平静地道。 “我还回得去吗?”凌无双绝望地反问。 素云不解地看着凌无双,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 “回复我皇兄,我定不会让人趁火打劫,毁天下大局。日后不管有什么结果,他都不必救我。”凌无双的眼神笃定,似报了必死的决心。 “是。”素云干练的领命,眼神语气都像极了素月。这便是一同训练出的暗卫共有的特征。 “退下吧。”凌无双吩咐。 素云并未动,凌无双微一抿眉,便听素云禀报道:“皇上许久未收到素月的回报,怕素月出事了,公主身边无人照顾,便派了属下前来。” 凌无双平静地说:“也好,正好本宫身边也缺少人手,你先退下吧。我会安排你成为本宫的婢女。” “是。”素云起身,一张脸始终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你认得素月吗?”凌无双忽然问。 “认得。” “认得多久了?” “属下自小便与素月一起受训。” “你不想知道素月怎么样了吗?” “主子不说的,奴婢不能问。” “也是。我怎么就忘记了,你是皇兄训练出来的死士。”凌无双不禁想起,初见素月那会儿,她也如素云一般,冷淡不讲感情。后来是她让素月明白了何为情,到底只是徒增伤感。 素云离开,夜再次陷入静寂,凌无双看着暗潮涌动的溪水,在心里筹划着,这一次她不能再输。 直到夜色已深,她才转身向拓跋飏的营帐走去,却在走到拓跋焰烁的营帐旁时,看到一个瘦弱的小个子男人走出拓跋焰烁的营帐,拓跋焰烁也跟了出来。 古清清在营帐门口停下脚步,脸色沉重地看着拓跋焰烁。 “师父,我们母子就靠你了。” “呵呵!”拓跋焰烁轻嘲地笑,“你既爱他,为何不信他?” “师父不是说过,这世上的人除了师父都不可信吗?”古清清声音淡淡,却又坚决。 “你倒是会拿我的话堵我。”拓跋焰烁笑得有些凄凉。 凌无双站在不远处,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却看到了火把的光芒下,拓跋焰烁凄凉的笑。这个男人向来奸诈狡猾的玩弄一切。她今日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仿佛被他人玩弄的凄凉笑意。 “一切有劳师父。我便先走了。”古清清转身快步离开,在拓跋的军营中走得昂首大步,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 拓跋焰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带着她第一次走进拓跋王宫的情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初见拓跋飏时,她看上的是他至高无上的王权,还是真如她自己所说,她爱的仅仅是拓跋飏这个男人?但拓跋焰烁知道,拓跋飏最初看上的却是古清清酷似柳飞烟的面容。是以,他将她藏在寒雨院中,让她学习柳飞烟的一举一动,刻意将她装扮得成熟。她的处子之身给了拓跋飏,因为柳飞烟不可能是处子。 拓跋焰烁目送古清清走远,忽然看向凌无双的方向。 “出来吧。”拓跋焰烁冷声说。 凌无双从暗处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拓跋焰烁。 “公主偷听他人说话,倒是偷听得心安理得。”拓跋焰烁嘲讽道。 “我什么都未听到,为何不能心安理得?”凌无双冷着脸,看着他,“且是我路过看到翱王在会客,便停顿脚步,给翱王行个方便,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 “本王怎么就忘记了,公主向来能言善辩,与公主逞口舌之快,谁都占不到便宜。”拓跋焰烁轻蔑地说,又恢复了以往那个口上无德的调调。 凌无双轻轻一笑,纵使是拓跋焰烁这样的人,心里原来也有想要珍惜的人。 “我全当翱王这话是夸奖。”凌无双转身离开。 拓跋焰烁眯眸看着凌无双的背影,是算计,亦是提防。 “公主还是交出素月吧。大王已经派人搜山,即便你不交,素月也逃不出去。若是你交了,对拓跋亦是功劳一件。” 凌无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拓跋焰烁。 “若是刚才那人如素月今天一般的遭遇,翱王是否还忍心让她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她质问的声音不高,却有寸步不让的坚决。 拓跋焰烁避开她质问的眼神,咬牙说:“素月已经死了。” “是。她死了。她是为了救我而死。她一生效忠翾国皇室,不远千里陪我嫁入拓跋,几次舍命救我。翱王却让我在她死后,还要备受折磨。”凌无双的声音哽咽,已是泪流满面,“我若是答应,我与畜生有何分别?我若是答应,翱王就不觉得我心如蛇蝎,可怕至极吗?” 来了拓跋后,几经战争,她已经足够坚强。可是面对素月的事情,她无法不落泪。素月不是别人,是在她最无助,最痛苦,最危急时,对她不离不弃的姐妹。 “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拓跋焰烁的话有些底气不足,却坚持,“若是皇甫睿渊以活死人出征,不管是拓跋,还是翾国,都将面临怎样的局面,公主想不到吗?公主如此儿女情长,素月会有感知吗?不过是公主为求自己良心得安的自欺欺人。” “若是我今日对素月不讲良心,翱王就不怕我他日为了自己的目的,也如此对拓跋的子民吗?”凌无双再次转身,走得坚决。有些事情晓之以情可以撼动,有些事情,纵使刀架在脖子上,亦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拓跋焰烁紧紧盯着凌无双的双眼缓缓眯起,算计被遮挡在暗夜下。 凌无双走进拓跋飏的营帐时,拓跋飏面色阴沉,眸光冷冽,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后,似在等待什么人归来。她知道,他是在等她,等她的答案。 “无双答应大王的建议。”凌无双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弯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是温和柔美,却听得拓跋飏一愣,一股火冲上了他的头顶。 拓跋飏站起身,走到凌无双的近前,怒问:“凌无双,你在笑什么?你是想告诉孤王,你不在意吗?” “我若说在意,便能改变结果吗?”凌无双嘲弄地笑着问。 “呵呵!”拓跋飏一阵冷笑,“凌无双,为了那个背弃你的皇兄再次出卖自己,你就一点都不恨吗?” “背弃我的皇兄?”凌无双轻念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忽然抬头冲着拓跋飏微笑,“大王没有背弃我吗?在你们眼中我不过就是一颗棋子。我纵使知道自己的用途,却只能认命。但我不觉得这样活着卑微,因为我为的不是你们,我为的是这天下的百姓。” 凌无双的眼中涌上了泪水,她却始终静静地微笑。她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终有一天会看到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为翾国的百姓,为拓跋的百姓,亦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她眼中的泪水让他的心头一慌。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他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希望大王言而有信,立刻让翱王出兵,解翾国燃眉之急。我才会如大王所愿,做一枚有用的筹码。”凌无双要求得理直气壮,并未有半点怯懦之意。 “在和孤王谈条件?”拓跋飏只觉得胸口有怒气无法发泄。她越是淡然,他的胸口越是气闷。 “大王要的不就是条件交换?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凌无双淡然一笑,“我若是与大王谈情,只怕大王会更加不愿。” 凌无双的笑意里含着点自嘲,她干嘛要这么了解他?这么体谅他?把一件夫君利用妻子的事情说成等价交换,以让他不内疚,两不相欠。可是,转念一想,纵使换来他的内疚,又能如何?他纵使为此内疚一生,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拓跋飏胸口的气一下子就泄了,他轻声说:“无双,孤王时常在想,若是你不这般聪颖,孤王与你之间是否会是另一番情景?” “会。我会连拓跋的王宫都进不去。”凌无双想起初入拓跋时,他将她拒之城外,让她成为笑话的事。若非她懂得用计,他们之间又岂会有以后? “倒是孤王糊涂了。”拓跋飏叹了声,道:“如今你身边没有了素月保护,孤王会派个武功高强些的婢女保护你。” “不必大王费心了,无双想为自己安排一个婢女。” “你不信孤王?”拓跋飏盯视着凌无双,眼中有着危险的光芒。 凌无双避开拓跋飏的视线,理直气壮地说:“无双是怕显帝不信大王。若是您派一个拓跋的婢女跟在我的身边,只怕显国的营地都进不去。” 话分析的虽然有理,他们却都很清楚,不信就是不信。明知故问,为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天下一天不太平,野心就一天不会沉寂,他们之间都注定没有完整的信任。不是不想信任,是他们都不敢拿自己的子民作为筹码去换彼此的信任。 “孤王答应你。”拓跋飏忽然平静地答。 看着他眼中的怒火被熄灭,凌无双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心与心之间却是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那孩子是谁?”凌无双忽然问。 拓跋飏愣了一下,她向来知进退,轻易不会过问一定有问题的事,让他无法进退。 “我不是告诉你了,他是鲜于部落的王。”拓跋飏的眼中透着隐隐的锋芒。 “我是问那个孩子跟大王是什么关系。”凌无双刨根究底。 第155章 骇人秘闻恨意难(中) “若有他,鲜于会是拓跋的盟友。若没他,鲜于必会倒向显国。” “大王这般肯定鲜于银虎是我们与鲜于合作的唯一途径?”凌无双格外认真地问。 “你这话何意?”拓跋飏拧眉盯视着她,仿佛她的动机已经威胁到了他。 “我只是为王后叫屈,为何她的哥哥不能被大王信任,大王却为了鲜于银虎如此兴师动众。” “孤王会救你回来的。” “大王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个?”凌无双轻轻一笑,眼底浮起失望之色。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拓跋飏死死地盯视着她,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窥探一二。 “不重要了。”凌无双唇角的弧度向上勾了勾,笑得温淡有理,却透着疏离,“大王早些歇着。” 凌无双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拓跋飏说:“我于大王而言,到底不是同类,只是猎物而已。” 拓跋飏的表情僵住,她已经撩开帐帘,快步出了营帐。 素云名正言顺地来到了凌无双的身边伺候,代替了素月的位置。没有人再问凌无双素月的去向。但凌无双知道,拓跋的兵马正在到处搜寻素月的去向。距离换人的日子只剩下一日,凌无双知道拓跋飏正在全力部署。纵使他接受了皇甫睿渊的威胁,打算用她去换鲜于银虎。但这一仗他不能败。不管失了她还是失了鲜于银虎,于他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结果,可偏偏皇甫睿渊是个劲敌。 凌无双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看着水杯中漂浮的杂乱茶叶。这茶叶涩口无香味,却是拓跋军中只能供应给她这种贵人的上等品。 随着战事的持久不下,塞外对中原的贸易中断,拓跋军中的供给只怕越发吃紧。拓跋飏拖不起了,翾国这会儿的情形只怕也不会比拓跋好到哪里去。 “公主,有人在监视我们。”素云忽然压低声音禀报。 “我们既没有怕人知道的事,又何惧人监视。”凌无双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够帐外监视的卓行听到。卓行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旋即转身离开。 “公主,人走了。”素云小声提醒。 凌无双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低声道:“派人将这封信送去给鲜于英珠。” “是。”素云领命,将信收好,快步出了营帐。 卓行按拓跋焰烁的吩咐,又开始监视起了凌无双,却一无所获。 那日后,凌无双未再见到拓跋飏。换人那日,是拓跋焰烁带的队。凌无双远远地看到拓跋焰烁端坐于马上,列于队伍的最前方,便明白了拓跋飏的心思。 她和拓跋焰烁近乎天生死敌的关系,几乎人尽皆知。如今派拓跋焰烁押送她去换人,可见拓跋飏舍弃了谁。 凌无双浅淡一笑,心里划过一丝悲苦,却不恼不怒。一路走来,她虽然身不由己,处处被命运操控,可是脚下的路到底是自己选的,怪罪别人待自己不公,向来不是她会做的事。 翱王的身旁准备了一辆大大的马车,四周明明挂着的是纱帘。凌无双却觉得那是囚人的牢笼。事实上,那确实也是牢笼。她是牢笼中的猎物,等待着易货。 素云撩开帐帘,扶着凌无双上了车。 拓跋焰烁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凌无双上了马车,尽管心知肚明,这会儿凌无双做不了什么。但他还是心有忌惮。 显国和拓跋的人马在当日傍晚就都到了约定的边界营地,最中间的大帐是两方谈判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交换人质的地方。 凌无双和拓跋焰烁一干人等进入营帐时,霍无垢已经端坐于营帐之内。与拓跋飏一样,皇甫睿渊也没来。 拓跋焰烁显然愣了下,凌无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蔑一笑。坐稳天下,才能拥有一切。拓跋飏都知道避居幕后,皇甫睿渊又岂会不知? 与其说这是一场心爱之人的交换,凌无双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不择不扣的政治交易,或是一个陷阱。 见他们进门,霍无垢连忙起身。 “翱王、公主。”霍无垢抱了抱拳,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坐。” “公主先请吧。”拓跋焰烁的话里带了些微的讽刺味道。纵使他平日也称呼凌无双为“公主”,并不承认她这个中原来的女人与拓跋有关系,但显国如此,便让人心里不自在了。 几人心里暗潮涌动,面上却谦和地落了座。很快有将士上前,端了茶水放下。 “翱王、公主,军中不能饮酒,今日我们便品品茶吧。” 拓跋焰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能有这等好茶,也是我等的福分了。在我拓跋营中,也只有公主这样的贵人才能喝到些茶叶沫子。” 拓跋焰烁放下茶杯,看向凌无双。 “我等习惯了塞外日子的粗人倒是没什么,反倒是公主身娇肉贵,我本还怕公主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谁知公主誓死追随。”拓跋焰烁悻悻地笑,一席话摆明夹着火药味。 霍无垢温淡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风范向来不同于常人,霍某也是非常敬佩。” 凌无双看向霍无垢,她也算是与霍无垢有数面缘分,除两军交战以外,霍无垢一直对她抱着善意。大将之风,便是如此了。再转首看看拓跋焰烁,一副小人之相,但这个人又绝对是拓跋的谋臣。 “请鲜于大王出来。”霍无垢提高声音吩咐道。 凌无双看到拓跋焰烁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门口,显然不只是邻国大王,政治伙伴那么简单。 凌无双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鲜于银虎这个孩子在被俘后的惊恐模样,当帐帘掀开,那个被凌无双看做孩子的鲜于银虎阔步走进来时,凌无双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纵使他只有七岁,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那双阴霾的眼睛都让凌无双想起了一个人——拓跋飏。他年少时,定也是这般镇定地应付着强大的敌人,才能成为最后的王者。 鲜于银虎阔步走到凌无双的面前,挑眉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道:“孤王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值得显帝如此劳师动众。” 鲜于银虎的声音明明还是稚嫩的,出口的话却不像是一个孩子,反而过于的老成和刁钻。 鲜于银虎没有落座,毫无惧色地盯视着霍无垢,质问道:“霍将军,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孤王可以走了吧?” 霍无垢淡然一笑,朗声道:“大王少安毋躁,几国难得聚首,不如留一夜,明日再走。” 霍无垢这话说得好听,却明摆着是强留。 “你——”鲜于银虎恨得一咬牙,却没有半点孩子的情绪。 反倒是该着急的拓跋焰烁异常的冷静。 凌无双打量拓跋焰烁一眼,轻轻一笑,已经猜到了拓跋焰烁的心思。他不急着走,必是这里还有他想处理的事。 “既然有好吃好喝的招待,本王就谢谢将军了。”拓跋焰烁又拿出了他一贯的无赖劲儿。 “请公主和翱王下去休息。”霍无垢威严地吩咐。 有侍卫上前,凌无双和拓跋焰烁只得起身。两人走出营帐前,拓跋焰烁转头看了鲜于银虎一眼,才随之出了营帐。 见两人离开,鲜于银虎旋即黑了一张脸。 “霍无垢,你们皇帝要的人也来了,你何时放孤王回去?”鲜于银虎的语气又急又怒。终于有了些符合年纪的急躁。 “大王少安毋躁,你即是我显国的盟友,我显国自是不会为难了你。”霍无垢平静地回复。 “你这话何意?”鲜于银虎不解地问。 “把人请进来吧。”霍无垢吩咐。 须臾,帐帘再次被掀开,一个男装打扮的瘦弱小个子走了进来。 鲜于银虎仔细看了两眼,一惊:“母后!” 转而,鲜于银虎双眼含怒,瞪向霍无垢,“你们不守信用,居然又抓了我母后。快放了我母后。否则孤王他日必定踏平你显国。” “哈哈哈!”霍无垢被这孩子的口气逗笑,看向古清清,“鲜于大王好大的口气。” 古清清拉住鲜于银虎,自己上前一步,一副护犊的架势。 “他出身王族,自是身带霸气。”清清迎上霍无垢的视线,眼神狠辣、专横,显然并不把霍无垢放在眼里。 “虎儿,你先去休息,母后有话要与霍将军讲。” “母后!”鲜于银虎欲上前,保护母亲。 “虎儿,听母后的话,你先离开。”古清清严厉地道。 鲜于银虎如小老虎一样,狠狠地盯视霍无垢一眼,才退了下去。 古清清听着儿子的脚步声走远,才怒道:“霍将军叫我来是何意?” “末将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帮太后做事,太后总要给末将吃颗安心丸才好。”霍无垢的语气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什么意思?”古清清不解,“别忘记了,我与显帝已经达成了协议,你一个臣子还想从中作梗不成。” 霍无垢冷冷一笑,提醒道:“皇上可没答应帮太后杀凌无双。” “杀凌无双是为战事,也是帮显帝斩断儿女情长。将军既然从来不是为我,将军认为我会受将军的威胁吗?” “好啊。那末将就送她去皇上的身边。我倒是要看看,届时若是显国和翾国议和了,皇上还会不会帮太后统一塞外。” 古清清恨得一咬牙,还是妥协了。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这个毒不能是末将和显国的人来下,得太后来下。” “你想拖我下水?”古清清恼怒,“若是皇甫睿渊知道是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又岂会再与我鲜于合作?” “呵呵!”古清清冷冷一笑,“你是指拓跋焰烁?” 第156章 骇人秘闻恨意难(下) “他是太后的师父,向来对太后深情不悔,又十分痛恨无双公主,想必他一定会成全太后的。” “将军算计得倒是周全。”古清清阴冷地笑了,“好。我答应你。” 霍无垢寡淡一笑,很满意古清清给他的答案。 凌无双和拓跋焰烁被安排在相对较远的帐篷里,拓跋焰烁虽然不满显国的安排,也不好为这事翻脸。 拓跋焰烁的人虽然回了自己的帐篷里,却安排了卓行守在凌无双的帐外,说是保护,实则就是监视。除此之外,营外还驻扎着大批的拓跋士兵。若是霍无垢耍诈,两军开战,必然谁都占不了便宜。 凌无双相信,霍无垢必然不会轻易毁约。但,多留他们一晚,又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傍晚时分,显国的士兵送了晚膳来给凌无双。虽是大米白饭,配的只有两碟炒青菜。霍无垢向来治军严明,一视同仁。即便是皇甫睿渊进了他的军营,一样不会有特殊待遇。可是,这样一碗大米白饭,在拓跋军中,即便是拓跋飏御驾亲征,亦吃不上。塞外粮食的贫瘠,是拓跋飏这些年坚持战争,想要入主中原的最大原因。可是,除了战争,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为了防止饭菜有毒,素云小心谨慎的将饭菜试了试,青菜入口时她一皱眉,艰涩的将口中的菜咽下,筷子在菜盘中一番拨弄,仔细查看。 “怎么了?”凌无双问。 “这菜异常坚硬,难以下咽。”素云回道。 凌无双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菜,一番辨认。 “这菜不是中原的菜,像是塞外的一种野菜。”凌无双不禁疑惑。 “想必是显国军中粮食有限,就地挖掘野菜了。”素云因自己的分析一喜,“公主,我们要不要将显国粮草告急一事告知我主?或许我主能打显国个措手不及。” “不可能。”凌无双旋即否定她的猜测,“若是显国粮食告急,他们应该尽力隐藏才是。绝不会暴露在我们面前。而且这碟野菜也不在附近生长。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些野菜是鲜于境内特有的野菜。” 为了能在塞外的土地上种出粮食,不再让百姓挨饿,凌无双曾经研究过大量书籍。对于塞外各处土地的特质以及植物生长的情况,她都相对清楚。这碟野菜九成九就是鲜于境内特有的野菜。可是,为何要给她送来这样一碟野菜呢?即便是粮草告急,就地挖菜,也绝不会是这种野菜。大费周章的弄来鲜于的野菜,绝对意有所指。 “素云,你去查查拓跋焰烁,以及今日军中吃的菜是什么。”凌无双压低声音吩咐道。 “是。”素云拎着食篮快步离开凌无双的营帐。出帐时,守在帐外的卓行疑惑地看了一眼素云手中的食篮。 “公主这么快就吃完了?”卓行问。 “这些个粗茶淡饭,怎么入得了我家公主的口。”素云不悦地说。 卓行一听素云的话也有道理,便没有往下再问。 素云拎着食篮直接去了厨房,半个钟头后折返营帐。 “怎么样?有结果吗?”凌无双压低声音问。 “听厨房说,野菜是霍将军命人做的。一共抄了两盘,一盘送来了公主的营帐,一盘送去了另外一个营帐。”素云回。 “另一个营帐里住着什么人?”凌无双下意识地问。 素云回想自己调查的情况,回:“据奴婢远远观察,是一个个子矮小,模样清秀的男人。她还去了翱王的营帐。” “是他!”凌无双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在拓跋军营中,从拓跋焰烁的营帐中走出的人。 霍无垢想告诉她什么?这个人是鲜于的人?而且还是鲜于的大人物。若不是大人物,不会入得了显国的军营,不会入得了拓跋焰烁的营帐。 鲜于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换人的营地,便说明鲜于有人参与了这件事情。 凌无双一惊,难道是女扮男装的古清清? “主子猜到是谁了?”素云问。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就是皇兄信中所提到的人。” “可要奴婢做些什么?” “不用。什么都别做。”凌无双旋即阻止素云,“既然有人刻意留下我们,就必然会有所动作。我们提前动作只能是自乱阵脚。” “是。”素云领命。 “我想出去走走。”凌无双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卓行见凌无双出来,旋即见礼,便要跟上凌无双。 素云一抬臂,挡住卓行。 “公主想一个人走动走动,你便不要跟着了。” 卓行一躬身,自是不能再跟着。 好歹凌无双是主子,他就算是跟踪、监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无双走远,才快步向拓跋焰烁的营帐走去。 同一时间,拓跋焰烁黑着脸站在营帐中,古清清正委屈地看着拓跋焰烁的侧脸。 “师父不愿帮忙便算了,说到底这也是为了拓跋。”古清清的声音不高,却说得理直气壮。 拓跋焰烁忽然转身,瞪向古清清。 “你确定你这么做是为了拓跋?” “师父这话是何意?”古清清微昂头,眼神倔强,仿佛是拓跋焰烁冤枉了她什么,“即便我有私心,也是不希望我爱的男人被抢走,我又有什么错?” “难道你害死康王,也是怕大王被凌无双抢走吗?”拓跋焰烁红了眼,“清清,大王不是个糊涂人,他早晚会发现你的野心。” “师父,大王是不是说什么了?”古清清急切。 “暂时还没有。”拓跋焰烁重重一叹。 古清清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师父,难道你不觉得凌无双是拓跋的祸害吗?难道师父不怕大王似先王一般泥足深陷吗?当年若非我愿意为拓跋牺牲,大王又怎么可能那么快坐稳王位?只怕拓跋早在塞外的战乱中被吞并了。”古清清的泪水涌上眼眶,双眼迷蒙,“我不能再让大王重蹈覆辙。若是师父不肯帮我,我便是拼着走不出显国大营,也要自己去做了这件该做的事。” 古清清轻拭泪水,转身向大帐门口走去。 拓跋焰烁看着她走得决绝的背影,忽然出声。 “我帮你,你明日带着虎儿安全的离开就好。” 古清清的面色一喜,转头看向拓跋焰烁时,笑容已经隐去。 “师父,若是大王查起,我定不会让师父一人承担。” “不必了。”拓跋焰烁一摆手,“我亦不是完全为你。你说得对,凌无双于拓跋而言,必是个祸害。 古清清忍不住破涕而笑,“我便知,全天下最在乎拓跋江山安危的便是师父。” 拓跋焰烁微微叹息,拧眉打量着眼前的古清清,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看不清她了。 这时。帐外响起了卓行的声音。 “王爷。” 拓跋焰烁和古清清对视一眼,她旋即会意,站到一旁,佯装成下人。拓跋焰烁这才出声,“进来吧。” 卓行快步走了进来,并未留意清清,见礼后禀报道:“王爷,贵妃娘娘带着素云出去散步,未让属下跟着。” 拓跋焰烁微思量,道:“想必是嫌你跟烦了。你回去守着便是。一会儿本王让人送碗汤过去给公主解乏。” “是。王爷。”卓行领命离开。 古清清看着帐帘被放下,狐疑地道:“凌无双又玩什么把戏?不会是想逃了吧?” “不会。若是她这个时候想逃,当初便不会答应大王换人。”拓跋焰烁否定她的猜测,眼中的思绪沉重。 凌无双领着素云在大营中转了转,拓跋和显国带的兵士虽然都不算多,但这一夜都是戒备森严,生怕出了纰漏。毕竟这里不只是有她,还有鲜于的大王。是以,也就更说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不可能有人自己混进来。地方是显国的,显国既然放人进来,又为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 “素云,你一定要记清这里的地形和显国、拓跋两国士兵的分布,以及换岗时辰。”凌无双吩咐道。 “是。”素云领命。 两人看似无心的在大营中转了一番,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时,凌无双看到显国的一队士兵在生火。火堆的烟随风向凌无双住的营帐方向飘散而去。 这个时候夜里有些凉了,换班的士兵生火取暖倒也无可厚非。是以,凌无双没有多想,领着素云继续向自己的营帐方向而去。 卓行见两人回来,旋即见礼。 “娘娘,王爷让人给贵妃娘娘送来的汤羹,放在娘娘的桌案上了。” “王爷真是有心了。”凌无双温声说。 “王爷怕贵妃娘娘吃不惯军营中的粗茶淡饭。”卓行淡定地回。 “嗯。”凌无双走进营帐,在桌案后坐下。看着桌子上的汤碗,微微出神。拓跋焰烁又在玩什么把戏? “属下帮公主试试。”素云去拿汤碗的手被凌无双按住。 凌无双摇了摇头,示意素云不要动。 拓跋焰烁忽然让人来给她送汤,她不得不防他别有用心。 忽然,一颗小珠子从凌无双营帐中的洗澡屏风后飞出,穿透屏障,穿过帐布,正好打在卓行的脖子上,卓行甚至来不及多做反应,已经倒在地上。 素云听到小珠子飞过的微微风声一惊,旋即提剑警惕地看向屏风后。 “什么人?” 素云的声音落下,屏风后不急不慢地走出一身红衣,眉眼间皆是冷厉的白发女子。 凌无双惊得从桌案后站起,又惊又喜地看着屏风后走出的女子。 “幻影,你怎么来了?” 第157章 将计就计诛蛇蝎(上) 幻影原本就冷媚的面容,这会儿因为眼神太过冰冷,配之一头白发,更让她周身都散发着杀气。她完全藐视素云手中的剑,一步一步逼近。 “素云,放下剑。”凌无双沉声吩咐,旋即几步上前,拉住幻影的手,“幻影,你怎么忽然来看姐姐了?” 幻影抽出被凌无双握住的手,冷冷地说:“我来还一个人情。” 凌无双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才垂落回身侧,温和地问:“谁的人情?” 幻影的双眼冷冷地对视着凌无双,不偏移不闪烁,亦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你不愿说便算了。”凌无双下意识地抬手又想拉住幻影,末了手刚刚抬起,怕她排斥,又落了回去,只是温声道:“快坐吧。” 幻影没有动,看着凌无双的双眼中皆是冰冷,“我来只是想告诉你,这汤里没毒。” “放肆!”素云忽然怒斥,“这也是你对公主该有的态度?” “住口素云。”凌无双怒视素云,“我翾国的公主也是你能训斥的?” 素云一惊,立刻跪了下去。 “公主,属下不知……”素云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全天下都知道,翾国只有凌无双一个公主,才会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时多出这样一位满身杀气的公主了? 幻影冰冷的眼神微微有些闪动,错开与凌无双对视的视线。 凌无双对素云拍拍手,示意她退下守着。 素云离开营帐,凌无双看着幻影一头雪白发亮的头发,不禁鼻子泛酸。她吸吸鼻子,压下自己心里的酸涩。她比谁都清楚,于幻影而言,同情永远是她最不想要的。 “幻影,你怎么知道我担心汤里有毒?”凌无双问。 “因为有人要杀你。”幻影肯定地说。 凌无双并不惊讶,幻影这个时候出现,又道破她的担心,必然是知晓内情。 “谁要杀我?”凌无双追问。 “我以为你能猜到。”幻影肯定地说。 “鲜于的人。”凌无双语气不算肯定地说。她很清楚这事并不单纯。只是,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只是想让她死吗? “他们准备怎么下手?”凌无双问。 “那碗汤本身无毒,配之风向送来的药烟便成了可怕的毒药。” 凌无双一惊,想起她寻营时,显国士兵在生火,烟正好飘向她的营帐方向。 “显国和鲜于想要一起置我于死地?”凌无双惊惧不已,“霍无垢想要杀我?” 幻影转头看向凌无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为何你不怀疑皇甫睿渊?”幻影的眼神锐利,逼视着凌无双。 凌无双的眼神闪躲,避开幻影询问的视线。 “呵呵!”幻影忽然失笑,“果真这世间什么都困不住情。” 幻影的脑中不禁闪过幽娆婆婆说这话时的场景,皇甫睿翀抱着痕儿站在她的身旁,满眼绝望。 “嘱托我来此的人是……”幻影忽然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凌无双打断。 “既然他不想你说,你便不要说了。”凌无双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情绪。 “呵呵!”幻影的冷笑中透着嘲弄,又似乎带着些悲凉,“我向来以为你比我幸运。到头来,我们却是一样的命。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 凌无双的泪水滚落,她心疼地看着幻影。 “幻影,太多人为我而死,姐姐已经不敢奢望儿女情长,但你可以。睿翀一定在盼着你。” “可是我不想他因我而死。” 凌无双悲痛地失笑,笑命运太会捉弄人。幻影曾是无忌惮地行走于世间,不在乎任何危险,如今到底也是怕了。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稍有不慎,便伤了对方。 “幻影。”凌无双握住幻影的手,幻影微微挣扎了下,终是没有躲。 “若是你想,姐姐便是拼尽所有,也会保你全家安稳。” 幻影眼中的冰渐渐融化,迟疑地看着凌无双眼中的泪水,还是抽出了被握住的手。 “你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保我?还是先想办法自救吧。”幻影冷冷地说。 “好。姐姐一定保重自己。”因为只有活下来,才可以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凌无双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破涕而笑,“这两种药间隔多久,会令人中毒?” “五个时辰内。”幻影答。 凌无双的视线落在大帐一角,正在燃放烟雾的药草。那是在外扎营时,用来给大帐内的主子们熏蚊子用的。 “能帮姐姐一个忙吗?”凌无双问。 幻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燃着的药草,点了点头。 翌日,天放亮时,卓行才渐渐有了知觉。他痛苦地拧着眉,缓缓睁开眼的同时,抬手揉了揉发疼的脖颈。 卓行迷蒙的眼中渐渐映出人的轮廓,那人身体纤细,单手托腮,微闭着眼,坐在桌案后。 他这是在哪? 卓行疑惑地又睁了睁眼睛,在看清是凌无双时一惊,猛地从地上爬起。 他怎么会在凌无双的营帐中? 凌无双不急不忙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卓行。 “你醒了?” 卓行慌忙下跪,慌乱地想要解释,“娘娘,属下……属下……”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惊又惧。 他一个下人在凌无双的大帐中醒来,不管是拓跋焰烁,还是显国,只怕都会怪罪他。 “你昨夜昏睡在外,我怕你主子知道了责罚你,便命素云将你抬进来了。”凌无双淡声解释道。 “谢娘娘。”卓行略微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醒了,便退下吧。”凌无双吩咐道。 卓行行了礼,起身向外退去时,视线在大帐内转了一圈,并未找到素云的身影。 卓行出了营帐,又是一番巡视,依旧没有找到素云的身影,慌忙快步向拓跋焰烁的营帐走去。 帐内,凌无双脸色阴沉地听着脚步声走远,忽然道:“出来吧。” 凌无双的声音将将落下,幻影便从屏风后走出。 两姐妹对视一眼,凌无双表情格外沉重地回想起刚刚的一幕。 卓行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是幻影施针所救,并非卓行自己睡醒…… 卓行冲进拓跋焰烁的营帐时,拓跋焰烁正对着一碗汤,眼神发沉。见卓行进门,拓跋焰烁旋即紧张地看向卓行。 “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卓行跪了下去,“属下昨夜不知为何,脖颈一疼,就晕死了过去。早上……早上……” “早上什么?”拓跋焰烁急切地问。 “早上属下竟是在娘娘的营帐中醒来。”卓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拓跋焰烁。 “什么?”拓跋焰烁惊得站起身。 “属下还发现,素云不在。” “素云刚刚来过了。”拓跋焰烁不禁回想起素云给他送汤的情景。当时他才从床上爬起,外袍还未上身,就闻到了汤的香气。 素云说汤是凌无双给他的回礼。昨夜拓跋焰烁送的汤水,凌无双特别喜欢喝。而当时,素云的食篮中还留下了一碗汤。拓跋焰烁故意试探,素云有些微慌乱地说另一碗汤是给凌无双一位故友的。他当时猜测或许那碗汤是给霍无垢的。毕竟这军营中,能被凌无双称之为故友的,也只有霍无垢了。这会儿再想起素云当时些微慌乱的表情,拓跋焰烁似乎明白了什么。 拓跋焰烁惊慌失措地向帐外冲去,脚步又急又乱。卓行不比主子的脑子快,这会儿只觉得会出事,连忙跟了上去。 拓跋焰烁一路急行,冲进古清清的营帐。 拓跋焰烁进门时,古清清正在系外衣的衣带,营帐的角落是已经燃完的草药。 古清清被忽然闯进来的拓跋焰烁和卓行吓了一跳,不悦地道:“师父,你做什么?” 拓跋焰烁的视线如困兽一般,凶狠地打量过清清的桌案,最后落在她刚刚穿好衣服的清清身上。 很显然,清清刚起床,素云并没有来给清清送汤。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即便如此,拓跋焰烁仍旧底气不足地问:“凌无双没有派人来给你送汤吗?” 清清拧眉,摇了摇头。 第158章 将计就计诛蛇蝎(中) “师父,是不是出事了?”清清急问。 “师父,你身上是什么香气?”清清用力吸了吸鼻子,头不禁有些晕,眼前拓跋焰烁的影像也晃了晃。她不禁警惕地又问:“以前从未听说过师父还有用香的习惯。” 拓跋焰烁抬起衣袖闻了闻,果真外袍上有一股香气。他猛地又想起了素云早上来送汤的情景,因为素云送来的汤的味道浓烈,所以拓跋焰烁并未留意衣服上的味道。之后,卓行来报,他担心清清出事,一路狂奔而来,更是未留心衣服上的味道。 古清清的眼神渐渐涣散,身体忽然晃了晃,眼中竟是闪过一道狠光。 “清清!你怎么了?”拓跋焰烁的话刚一出口,清清竟蓦地出招,向拓跋焰烁的要害攻来。 拓跋焰烁吓得向后躲去,卓行旋即上前,接住清清的招数。 “不要伤了她。”拓跋焰烁惊恐的大喊。 卓行得命,只能一边退,一边抵挡。清清却招招狠辣,涣散的双眼泛着杀气。一双手勾起,扫过卓行的身体时,竟然力气大得勾下卓行的皮肉。 不大的营帐,两人已经施展不开,一路打到营帐外。清清已经满手是血,卓行则是周身带伤。 拓跋焰烁见卓行根本制不住清清,又引来了显国兵士的注意,不得不出手,想要钳制住清清。哪知清清的力气格外的大,几次拉住她,都被她挣脱。 拓跋焰烁越发的不安和慌乱,虽然多年不见,他不知道清清的功夫是否进步,他只能肯定清清出事了。 拓跋焰烁和卓行两面夹击,拓跋焰烁再次握住清清的手臂。 “清清,我是师父。” 清清奋力地想要挣脱,呼吸因此而急促,双眼蓦地瞠大,眼珠突出,手臂和面颊血管鼓起,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 “啊——” 清清一声嘶吼后,力气大的竟是将拓跋焰烁和卓行齐齐震开。 拓跋焰烁顷刻口吐鲜血,脚步虚软。而清清的面颊上,脖颈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鼓起的血管都在跳动,仿佛有不安分的血液就要炸开血管。 拓跋焰烁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便听一旁唇角带血的卓行惊恐地呢喃,“血修罗。” 血修罗,世间最狠辣的迷幻毒药。中毒之人会丧失理智,把所有人都看成带有攻击性的,与之拼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血管炸裂,染红全身而死。 “母后!”鲜于银虎的声音忽然响起。 正要再次攻向拓跋焰烁的清清被声音吸引,转首看去,便见鲜于银虎正跑向她。 在她的眼中,鲜于银虎急切的表情变成了狰狞的狠辣,她当即恼羞成怒的向鲜于银虎攻去。 鲜于银虎被母亲狰狞的面孔吓得僵立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就在清清被鲜血染红的魔爪即将抓到鲜于的脸颊时,一把刀从清清的背后插入了她的心脏。 清清的手在距离鲜于银虎咫尺时顿住,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她眼神痛苦地看着鲜于银虎,理智竟然回归了她的双眼。她想要伸手去摸摸鲜于银虎的脸颊。鲜于银虎却被她的动作吓得后退两步。她因此扑了空,跌倒在地,身体里的刀被抽出。她看到拓跋焰烁站在一旁,手里正提着一把滴血的刀。那是显国士兵的刀。他刚刚从一个士兵的刀鞘中拔出,插入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身体里。 “师父……”古清清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焰烁,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拓跋焰烁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的腿动了一下,却挪不开步子上前。 清清又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断气时,未闭上的双眼里盛着满满地对拓跋焰烁的怨恨。 拓跋焰烁手里的刀跌落在地,缓缓抬起颤抖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鲜血。 “你居然杀了我母后,我要给我母后报仇。”鲜于银虎从一个士兵的刀鞘中拔出刀,就向拓跋焰烁刺去。 拓跋焰烁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夕间失去了精气,成了木偶。 卓行见主子遇险,几步上前,打掉鲜于银虎手中的刀。 旋即两个显国的士兵上前,拉住激动的鲜于银虎。 鲜于银虎再也无法冲向拓跋焰烁,但眼中的恨意却蓄得满满的,这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拓跋焰烁恍惚间,看到了霍无垢和凌无双急切地从不远处赶来。 “呵呵——”拓跋焰烁不禁自嘲地苦笑,枉他自认聪明,他到底还是输了。 他缓缓蹲下身,伸手将清清瞪着的双眼合上。 “别怪师父。”拓跋焰烁歉疚的轻喃。 血修罗无药可救,唯有刺中中毒者的心脏,才能令其恢复理智。只是人的心脏被刺中,又怎么能活下去? 清清凸起的血管这会儿已经瘪了回去,她安静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他狠下心刺那一刀,为的是救鲜于银虎,也是为了让她死的体面。不至于全身血管爆裂而死。可是,耳边鲜于银虎充满恨意的吼声,清清身上因那一刀流出的血都在告诉着他,他终究还是输给了凌无双,亲手害死了此生挚爱。 凌无双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痛苦无助的拓跋焰烁,她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伤到他。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她歉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红了眼眶。这时,拓跋焰烁蓦地抬头,瞪向她,那双眼似想将她碎尸万段。 凌无双并不心虚,迎视拓跋焰烁的视线却仍是不自在。末了,她转首,错开了与拓跋焰烁对视的视线,又恰恰对上了霍无垢打量她的目光。 凌无双自嘲地笑笑,他们所有人引她入局,可笑的是最后他们都将她当成了最狠辣的那个人。可是,那又如何?心地善良便能换天下太平? 霍无垢的唇瓣动了动,刚要开口,一个显国士兵满身是伤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喊:“报!鲜于英珠自立为王,带兵攻来了。” 霍无垢一惊,便是还在悲伤中的拓跋焰烁都是一惊,只有凌无双始终平静。 霍无垢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无双,素云两步上前,将凌无双护在身后。 霍无垢恼怒地收回视线,转首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显国士兵。 “鲜于英珠带了多少人来?” “鲜于英珠与周景澜分兵两路向我们攻来,有上万人。”报信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回。 “撤。”霍无垢旋即做出决断,声音刚一落下,拓跋焰烁已经飞身而起,将拉着鲜于银虎的两个显国士兵打开,将鲜于银虎拉入自己的怀中。 鲜于银虎一靠近杀母仇人,便又要与拓跋焰烁拼命。拓跋焰烁无可奈何,只能抬手将鲜于银虎打晕。 “霍将军,人本王带走了。”拓跋焰烁抱起鲜于银虎,由卓行殿后,迅速离开。 霍无垢也无心理会拓跋焰烁和鲜于银虎,转首看向凌无双,“公主,人已经换完了,跟末将走吧。” 旋即,霍无垢示意手下出手缠住素云,自己上前便要带凌无双离开。只是,他还未靠近凌无双已经被一道劲风震开,幻影随之从天而降,挡在凌无双和霍无垢之间。 霍无垢还要上前,却听凌无双忽然道:“霍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霍无垢冷冷一笑,再次攻了上去,与幻影打斗在一起,却被幻影握住胳膊,向他的身后一拉,绕过他自己的脖颈,拉向身前。幻影的手指划过霍无垢的左手臂、手心,一直到中指的指尖。幻影才放了手,将霍无垢震开。 霍无垢被幻影划过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整条手臂又麻又痛,再无法用力。他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幻影,脑中闪过年少时和皇甫睿渊对打的情形。皇甫睿渊当时用的便是这招。用内力震麻他的经脉,令他整条胳膊在短时间内都无法动弹。 当时,皇甫睿渊还对他说:“无垢,若是哪日我再用此招对你,就是希望你止戈为武。” 幻影退到凌无双的身边,拉住她的手臂。 “走。”幻影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拉着凌无双便向大营外冲去。 霍无垢的副将欲追,却被霍无垢拦住。 “不必追了。” “可是皇上那里,将军要怎么交代?”副将急道。 “这便是皇上的意思。”霍无垢转身看到鲜于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旋即吩咐道:“撤退。” 显国的士兵拉了马匹过来,副将看了一眼马匹,又看了看冲进来的鲜于士兵,吩咐道:“你们护送将军离开。其他人跟我来。” 还不待霍无垢多做反应,副将已经领着一队显国士兵冲向战局,卷入厮杀。 霍无垢歉疚地看着厮杀中的显国士兵、跟随他四处征战的副将,他不忍地想要冲上去,和他们并肩作战,却被显国的士兵拦住。 “将军,您快走。” 霍无垢想要挣脱拦着自己的士兵,这时战局中的副将被几人围攻,副将来不及防备,一把刀便插入了他的身体里。副将一脚将那人踢开,却还是不望转头看向霍无垢,奋力嘶吼:“将军!快走!” 霍无垢铮铮男儿,却红了眼眶。 越来越多的鲜于士兵冲了过来,厮杀着显国的将士,大有血洗显国大营的打算。副将彻底被十几个鲜于士兵围住,几把刀同时插入他的身体里,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却还是在奋力地逼退鲜于的士兵,咬牙大喊:“将军!走啊!” 霍无垢身边的士兵也在急切地劝:“将军走吧。不要让副将军白白牺牲。” 霍无垢咬咬牙,终于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副将看到霍无垢策马离开,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握住插在自己胸前的两把刀,血水顺着他的手心滴落。他却全然不知痛,猛地一用力,将两个持刀的鲜于士兵扔了出去,才彻底倒了下去。 山谷入口,素云扶着衣衫染血,受伤体虚的凌无双,看着向山谷外走去的红衣幻影。 第159章 将计就计诛蛇蝎(下) “幻影,去找睿翀吧。”凌无双忽然出声。 幻影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她的眼神微微颤动,雪白的发丝上还有点点血迹。她们一路厮杀,都负了伤,才算是逃来安全地带。 “姐姐一定会保你们全家一世无忧。”凌无双的双眼含泪,语气却格外的坚决。她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幸福。 幻影的唇角微微弯起,山谷的风吹起她雪白的发丝,她唇畔的笑意犹如这颓败的季节里盛放出来的花朵,格外的珍贵和美丽。 “帮我保护好他们。”幻影轻声说。向来冰冷的声音带了温度和渴望。她的眼神飘远,仿佛看到了痕儿在冲着她微笑,感受到了皇甫睿翀轻轻拥她入怀。 她抬手抚摸过被他抱过的肩膀,一滴血红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滴落,她眼前的画面随之变得模糊。 “好。姐姐一定帮你保护好他们。”凌无双哽咽地保证。顷刻间已经泪流满面。 幻影闭了闭眼,两行血泪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她再次抬步,脚步走得坚决,视线却越发模糊。 血泪落,光芒将逝。她的唇瓣却始终带着那抹灿烂的笑。她要去做一件事,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他和痕儿一生太平。 “素云。”凌无双轻声唤。 “是。公主。”素云从旁躬身领命。 “我怕是一生都回不去翾国了。你派人帮我告诉皇兄,翾国再无无双公主。”凌无双转头看向翾国的方向,绝望地笑了。 “公主……”素云不解,“属下现在就可以护送公主回翾国。” “我回不去了。”凌无双摇了摇头。身体被寒风吹得微微发颤,凉意从她的皮肤一路渗透进了她的心里。 素云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白凌无双话里的意思,只是派人将原话带给了翾帝凌灏离。 翾帝凌灏离听到这些话时,顷刻便懂了。他的皇妹为翾国放弃了一切,却不愿再让他为她挑起战争。 凌灏离跌坐在龙椅上,他让素云送信给她时,他就该想到如今的结果。 他在信中不但告诉了她古清清的身世,还告诉她,鲜于银虎一方与显国联合,清清准备血洗扈达,一统各部落。鲜于银虎根本就是拓跋飏的血脉。但他怕这些都刺激不到她。是以,他又残忍地加了筹码,告诉她,她的母后是死于古清清的手…… 他终于如了愿,挑起了扈达的战乱。他亦用这把利剑斩断了兄妹亲情。她决心赴死,不愿再回故里。 皇后颜若歆走进大殿,来到悲伤的凌灏离身旁,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 “无双那么聪明,他一定猜到了朕信中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是,她还是成全了朕。但她对朕绝望了。她说翾国再无无双公主。”凌灏离的声音颤抖,眼圈发红。 皇后颜若歆将他抱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泪水滚落在他的皇冠上,又顺着皇冠滑入他的发间。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了白发,他还那么年轻。 被泪水划过的皇冠越发的亮,扎痛了颜若歆的眼,她的泪水越发汹涌的滚落。怀中这个向来威武的帝王,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她知道,他恨自己,可是皇权路上,他回不了头,只能任由亲人的泪水和血水染亮头上的皇冠…… 霍无垢坐在显国的中军大帐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赤裸的精壮上身上多处刀伤,这些伤都是在与鲜于的对战中所受。军医正站在一旁,躬身为他包扎着伤口。纵使伤口狰狞,霍无垢却不曾皱一下眉头。 站在大帐中的军中将领忽然跪了下去,霍无垢的视线扫向他。 “将军,这样的皇帝,我们不能再效忠于他。”将领憋红了一张脸。 “大胆!你要反了不成。”霍无垢气得怒拍桌案。 军医吓得连忙跪了下去,身体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听到谋反这种事情可是随时会没命的。 “将军!”将领不甘,“副将军的尸首还被吊在鲜于的大营外,回报的人说他全身被扎烂,没一处完好。” 霍无垢的面色更加阴沉,眼中的怒火却顷刻间泄去。他的脑中不禁闪过他逃走时,副将被几把刀同时插入身体里的情景。这个与他浴血奋战数年的兄弟为了保住他的命,不只是死得悲惨壮烈,死后竟被暴尸。而他们不是为国捐躯,却是因为皇帝想要的女人使出的计中计而死。 “皇上为了一个女人,置我们军中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将军难道不寒心吗?” “住口!”霍无垢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冷声命令道:“这件事万不可传出去。” 军中将士大多不知道他这次带兵出营的真正目的,皆以为他是去与拓跋议和,最后被鲜于伏击。若是让军中将士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只怕军中士气会一蹶不振。 将领不甘地与霍无垢对视,满腔怒火。 霍无垢轻叹,旋即又冷冷地看向军医,“今日之事,你若是敢传出去,本将军绝不饶你。” 谋反即便是说说,传出去,也会为全家招致杀身之祸。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军医吓得浑身颤抖地连忙保证。 霍无垢看着桌上阵亡将士的名单,说:“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死去。”他恨得咬牙,在心里发狠地说:“凌无双,你这招用的真狠。” 鲜于英珠挑起杀戮,等于把战火引向了自己,这样显国精力有限,便不能再对战拓跋。 鲜于英珠虽然能猜到这样的结果,但为了不让鲜于银虎回去,必然殊死一搏。边疆的战事瞬间已经风云变幻。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大帐外,传来士兵禀报的声音。 “谁求见?”霍无垢问。 “对方说是将军的一位故友,名叫黄翀。” 霍无垢一怔,旋即吩咐道:“快请他进营。” 入夜,显国军营戒备森严。正中央的主将营帐区内,幽娆婆婆哄睡了痕儿,端了一碗药递给木头伯伯。 木头伯伯接过药碗,咕噜噜将药喝下,放下药碗,拉住幽娆婆婆的手。 “别忙了,歇一歇吧。” “待在这行军大营中,如坐针毡,我哪里坐得住啊。”幽娆婆婆不悦地说。 “我知你不想搅入乱世,只是如今几国战乱,天下动荡,活在世间的人只怕都不能安生。”木头伯伯微微叹息,看向痕儿,“待到翀儿问到幻影的方位,我们离开便是。” 他们本想一路南下,进入显国寻找幻影,却忽然听说显国与拓跋议和,被鲜于忽然出兵攻击。战乱中,有人看到过一身红衣,满头白发的女子。他们猜测是幻影,便来了显国军营。 此时,皇甫睿翀正坐在霍无垢的营帐中,听他讲完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皇甫睿翀的神色黯然,酸涩地苦笑,她果真不是走火入魔了。她只是想要撇清与他和痕儿的关系。她只是想与他们父子永生不再见。 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了他们好,他还是忍不住要怪她狠心。有什么苦难是一家人无法跨越的? “小王爷,末将有一句话想说。”霍无垢开口打破沉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幻影。”皇甫睿翀坚决地说。 “可是幻影姑娘几次三番对我军发起攻击,难道小王爷就不在乎显国的子民吗?”霍无垢想起幻影几次三番坏他的事,对显国士兵出手狠辣,他的心里不免积了怒气。 “挑起战争的是你们。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的也是你们。为何你们没有想过顾及显国的百姓?幻影又有什么错?她只是想救自己的姐姐。”皇甫睿翀语气激动地反驳。 “小王爷,末将知您一生喜好自由,不受世事拘束。可是家国天下,便真的能一点都不顾吗?若是显国的天下,皇甫家的人都不在乎,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在乎?”霍无垢不免说了气话。 皇甫睿翀看着霍无垢身上的伤,终是没有再接话。霍无垢心里的气他能体谅,这次为了换凌无双,赔上了数条与霍无垢出生入死的将士性命。这样的结果,只怕比杀了霍无垢更让他难受。 “我总觉得皇上不会为了无双做这种糊涂事。”皇甫睿翀的声音不高,语气却格外的肯定。若是皇甫睿渊也如他一样爱得没有理智,便不会落得如今与凌无双执剑相对的局面了。 “没错。单单换人并非皇上的本意。”霍无垢低声回。 皇甫睿翀微微一愣,刚刚霍无垢只是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并未将皇甫睿渊的计划说全。 “皇上想要通过换人这件事,利用凌无双的手杀了鲜于太后。”霍无垢语出惊人地道。原来,根本不是他私下联合了古清清要杀凌无双,而是皇甫睿渊早有安排。 皇甫睿翀一惊,脱口问:“皇兄不是与鲜于太后联合了吗?为何又要无双杀了她?皇兄是想阻止鲜于太后与拓跋飏联合?” 霍无垢沉默了一瞬,说:“鲜于太后和拓跋飏没有可能议和。鲜于太后不但供上了自己的儿子,还主动献策以鲜于银虎换凌无双。要以此让拓跋飏成为整个扈达的笑柄,她好联合扈达各部,再配合显国攻打拓跋飏。好实现她一统扈达的野心。” 皇甫睿翀摇了摇头,并不认可霍无垢的话。 “若她与拓跋飏之间当真如此二心,拓跋飏又岂会为了鲜于银虎,用自己的女人来换?” 霍无垢闻言微沉吟,坚持道:“若是鲜于银虎不在了,鲜于英珠登上王位,对拓跋的威胁更大。” “鲜于英珠的女婿周景澜可是拓跋飏王后的哥哥。只要鲜于英珠登上王位,他们随时可以联合反攻显国。”皇甫睿翀有条不紊地分析,“拓跋飏没道理放弃亲人,去帮助鲜于银虎。别忘了,鲜于太后与拓跋素来恩怨深重。” 听完皇甫睿翀一席话,霍无垢也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 “鲜于太后这么肯定拓跋飏会为了鲜于银虎交出凌无双,便是肯定鲜于银虎对于拓跋飏来说是不可取代的重要。”霍无垢眯眸,喃喃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肯定?” 两人同时一惊,看向彼此,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有传信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将军,急报。” “进来。”霍无垢吩咐。 传信兵撩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禀报道:“将军,拓跋传出消息,拓跋大王认了鲜于银虎为义子,决定出兵,为义子讨一个公道。” 霍无垢与皇甫睿翀互视一眼,对传信兵吩咐道:“下去吧。” 传信兵领命退下,霍无垢不禁微微叹息,道:“皇上定是早就洞悉了一切,知道鲜于太后与拓跋飏的关系匪浅,才有此安排,并非为了儿女情长。” 霍无垢连忙起身,撩袍跪下。 “霍将军这是做什么?”皇甫睿翀连忙去扶。 “还请小王爷代皇上责罚末将。末将不该胡乱猜测皇上的用心。”霍无垢汗颜地说。 皇甫睿翀将霍无垢扶起,道:“我们都是凡人,谁又能不念个情字?那些将士都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惨死,皇兄又没与你解释,你心里难受之下说出责怪的话亦是人之常情。再则,我想皇兄也没有想到凌无双竟是联合了鲜于英珠自救,彻底搅乱了塞外的格局。” 皇甫睿翀苦涩地轻笑,叹道:“皇兄这一生,无论是感情,还是沙场,最大的劲敌只怕就是无双了。不管最终输赢,都只会是满身的伤。” 第160章 权欲丛过心如灰(上) 凌无双和素云与幻影分别后,在山里找了两日,都未能找到素月的身影,却在一处山谷里发现了打斗的血迹。 凌无双不敢断定这是否与素月有关系,却莫名的不安。她总觉得和素月之间会是永别。她想再在山里寻找,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待到拓跋焰烁回营了,她长时间不回去,她所经营的局面也许就会被逆转。 凌无双不敢再耽搁,火速赶回拓跋大营。她一入营,便听到有休息的士兵在议论。 “那妖女真可怕,怎么弄都弄不死。你们说显帝是不是会妖术?” “我们娘娘会不会是显帝派来的妖女?” 素云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家主子,当即怒斥:“大胆!主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素云抽出剑,直指两个拓跋的士兵。 凌无双却没有心情管两个士兵的冒犯,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激动。 “你们说的妖女在哪?”凌无双的声音微微发抖。 “在……在点将台……”士兵小心翼翼的声音还未落下,凌无双已经快步向点将台的方向冲去。 不算远的距离,却让凌无双觉得漫长得怎么跑都跑不到。她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向下跌去,素云警觉地飞身向前,险险地扶住凌无双。 “公主!”素云担心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一把推开素云,继续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去。 为了翾国的国体,为了翾国公主的威仪,她几何时像此刻这般在拓跋的土地上失态?可是,这一刻,她情愿被所有人笑话,也不希望她的素月出事。 远远的,她仿佛听到了素月嘶吼的声音…… 点将台前,素月被粗壮的铁链绑在大柱子上,已经被扎的满身窟窿,她却全然感受不到痛,如困兽一般,冲着高举长矛对准自己的士兵嘶吼。 士兵们端着长矛的手不禁颤抖,若是他们连这个绑在柱子上束手待毙的女人都杀不死,他们又怎么敢再与显国为敌? 拓跋焰烁站在几个士兵的身后,身体也是微微的颤抖。这样的素月,让他想起了清清死前的那个眼神。他恨得一咬牙,对举着长矛的士兵一摆手。士兵们迟疑一下,才咬牙端着长矛向素月扎去。 拓跋飏高坐于点将台之上,俯视一切的威严,尽显帝王的至高无上。他的身旁坐着满眼仇恨的鲜于银虎。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眉眼间明明还带着稚嫩,眼神却狠辣得让人不敢直视。 空旷的广场上,回响着素月发狂的嘶吼,台上一大一小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因此动容。 五支长矛同时插入素月的身体里,素月癫狂的一声嘶吼,发丝飞舞,竟是将几支长矛和手持长矛的士兵都震了出去。随着士兵被震出,素月身上粗壮的锁链竟是也出了裂痕。 这一次,便是点将台上波澜不兴的拓跋飏都惊得站了起来。 别说是拓跋的士兵,若是杀不死素月,他亦不敢再战。 “住手!”凌无双冲过守卫的士兵,激动的大喊。 原本还发狂的素月耳朵动了动,忽然安静下来,迅速分辨出凌无双的方向。看到凌无双的那一瞬间,刚刚还满眼怒火的素月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即便她满身是伤,她看着凌无双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温柔。 拓跋焰烁拧眉,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不待众人反应,拔出一旁士兵的跨刀,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刀划过素月一双平静的眼睛。顷刻,鲜红的血飞溅而出。 “不要!”凌无双失态的一声尖叫,声音还未落下,拓跋焰烁的手往回一侧,又快速向素月的左耳扎去,刀剑从右耳穿透而出,带出鲜红的血水。 素月直立的身体随之软了下去,压在锁链上。锁链哗啦啦地散开,她和锁链一起重重地跌落在地。 拓跋飏跌坐在椅子上,拓跋焰烁持刀的手微微的颤抖,素月竟是已经将胳膊粗的锁链震断。 凌无双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被素云扶住。 “公主。”素云担忧地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推开素云,脚步渐行渐轻地向素月走去。她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她走到她的身边时,梦就已经醒了。可是,当她抱起素月冰冷的身体时,她们到底都没有从梦中醒来。 凌无双攥着衣袖,擦去素月眼睛上的血迹。 “素月,对不起,主子对不起你。”凌无双将素月的尸首紧紧地抱在怀中,“主子对不起你。” 凌无双的脑中不禁闪过过往岁月种种,素月陪她一路嫁到拓跋,陪她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几次为了救她出生入死。 “啊——”凌无双痛苦地嘶吼划破塞外的天际。她满是泪水的双眼扫过拓跋焰烁,她看到了他眼底泪光盈动的笑意,那是如愿以偿的痛。他恨她,所以他想看到她痛。可是她真的痛彻心扉了,他心里的痛亦不会因此而减少。 凌无双错开看着拓跋焰烁的视线,看向拓跋飏时,溢满泪水的眼中是痛,是再也无法逾越的伤。纵使她知道他没错,他需要让素月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没有尊严的死去,这样他才能稳住拓跋的军心。他不能因为一次的儿女情长,赔上整个拓跋。 这是她和他都会有的政治野心,素月却从来都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保护好她的主子。哪怕让她用命来换,她亦不会眨一下眼睛。即便到了最后一刻,素月信任和忠诚的人也只有她一个。可是她心里的人和事太多,终是害她惨死。 泪水划破凌无双眼中的痛,她看向怀中的素月。 “素月,主子带你走。”凌无双双臂用力,想要抱起素月。她右臂上的伤还未痊愈,一用力,伤口立刻被崩开,鲜血顺着她的衣袖滴落。 “公主,让奴婢来吧。”素云从旁请命。 “不用了。我要自己送素月一程。”凌无双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决。 她咬紧牙关,用力抱起素月时,额头上已经冷汗密布,一条衣袖被血水染红。她步履艰难地抱着素月离开。一路走,血就滴了一路。 拓跋飏看着她艰难前行的背影,忽然有种想要去追的冲动。他将将抬步,他身旁的鲜于银虎忽然开口:“父王,虎儿想母后了。” 拓跋飏的脚步生生僵住,转头看向鲜于银虎。他稚嫩的脸颊上挂着泪水,一双像极了拓跋飏的大眼睛里写着倔强和仇恨。 拓跋飏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看到了自己丧父那年,他被仇恨占满了心的情形。 边关颓败的山头上,凌厉的风吹乱凌无双的发,扬起她的衣摆。她抓了一把素月的骨灰,扬起被血水染红的手臂,将素月的骨灰撒向天空。一阵风吹过,将骨灰带向远处的山谷。 “素月,下辈子你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凌无双抬头看向天空的飞鸟,“就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中,别在成为任何的人傀儡。” 素云抬头看向被风带走的骨灰,眼中微微生了丝羡慕。 凌无双转头看向素云,轻声说:“素云,若是你想自由,我会成全你。” “属下不想。”素云跪了下去,“即便做了天空中的鸟儿,也免不了被猎人射下。想活下去就只能做最强的人。” “呵呵!”凌无双心酸地笑了,轻声呢喃:“这世上怎么会有最强的人?总会有些你怎么都打不倒的对手。” 素云愣愣地看着凌无双,凌无双与她对视一眼,从她的身边走过时,在心里说:“比如,你自己……” 她也曾认为只要精于算计,便可以运筹帷幄,让自己成为强者。这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强者是无牵无挂。而曾经的她,被太多的事情牵绊,挣扎在沼泽之中无法自救。因此,她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心中的牵绊。 凌无双回营时,天色已黑,拓跋飏正坐在她的营帐中。他目光直直地盯视着她,像是在用眼神审判着她。 他们对视良久,他也未开口,她便道:“大王若是无事,无双一路劳顿,想歇息了。”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愤怒,却有着相隔千里的冷漠。素月的死,她不恨他。她明白,不管是换成谁,都会做这样的选择。即便那个人不是素月是她,也不可能幸免。家国天下,乱世争斗面前,生命永远是轻贱的。 拓跋飏缓缓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咬牙问:“你便没有话要与孤王解释?” “没有。”凌无双定定地对视着拓跋飏,不畏不惧亦无愧于心。 “无双公主不愧是翾国的公主,随时随地都能为翾国谋划。孤王若是支持银虎,就注定与鲜于英珠为敌。叱罗为了保住自己在塞外的地位,自是不可能和拓跋联合,与显国为敌。北昱国有南峣国牵制,孤王若是想保拓跋不被灭国,只能与翾国合作,从此受制于翾国。”拓跋飏咬牙盯视着凌无双,一双眼中的恨似想将凌无双生吞活剥了。 凌无双嘲讽地笑了,“原来大王也有不能牺牲的人啊。” 情愿与鲜于为敌,也要支持鲜于银虎,这便是她一生都比不了的血缘。母后曾说过,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而女人又恰恰是那个他所有亲人里唯一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旦需要权衡利弊,牺牲谁时,亲疏远近,显而易见。 第161章 权欲丛过心如灰(中) 拓跋飏下意识回避她的视线,似愧疚,似失望,末了咬牙道:“凌无双,你越来越狠辣了,一条人命就这样惨死在你的手上,你连半点愧疚之情都没有吗?” “素月不是也惨死在大王的手上了?”凌无双平静地回。 “素月她本就死了。”拓跋飏的声音猛地拔高,夹杂着愤怒,“若是孤王留着她这具行尸走肉,拓跋军心必乱。” 凌无双红了眼圈,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他说得都对,就是因为她一直同他一样冷静自持,她也觉得他没错,她才痛苦,才恨自己对不起素月。 “凌无双,孤王说过会补偿你,你为何要痛下杀手,让她死得那般悲惨?你如此做,你要孤王怎么待你?”拓跋飏的声音微微发颤。怒意被这颤抖掩去一半,似透着痛心。 “大王若是想为古清清报仇,便杀了无双吧。”凌无双木然地说。 拓跋飏的身体一震,惊讶地看着凌无双:“你果真知道她的身份。” 拓跋飏激动地抓住凌无双的肩膀,发狂地质问:“你既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要杀她?你是想报复孤王对不对?” 凌无双单薄的身体被他摇晃得摇摇欲坠,刚刚凝住的伤口再次撕开,流淌出鲜红的血水,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她却全然没有任何知觉。 “你说话啊?”拓跋飏忍不住大喊:“凌无双,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呵呵!”凌无双冷冷地笑了时,泪水滚过她的脸颊,“她杀我母后,挑起翾国与显国的战争,我为何不能杀她报仇?” 拓跋飏握在凌无双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颤,僵了住。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凌无双反手抓住拓跋飏,手上的血染红拓跋飏的衣襟,“你早就知道是她杀了我母后对不对?” “不是!”拓跋飏激动地失口道:“你母后是自尽而亡。” 凌无双握着拓跋飏衣襟的手一僵,缓缓滑落。 “果真是这样,呵呵……果真是这样……”凌无双痴痴地呢喃,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她的眼眶。 “你猜到了你母后是自尽?”拓跋飏大惊,“你刚刚不过是在套孤王的话?” 凌无双定定地看着拓跋飏,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拓跋飏渐渐平静下来,继续道:“孤王知道清清要对你母后下手,已经派了人去阻止。你母后逃过一难却发现了鲜于与拓跋之间的关联。想必,你会知道清清的身份,也是翾国送来的消息吧?” 凌无双未语,始终盯视着他,似在等他的解释。 拓跋飏知道自己猜对了,便继续道:“孤王怎么都没有想到,你母后为了稳固你的地位,最终选择了自尽。她想要利用自己的死,逼你皇兄和孤王发难鲜于,杀了清清这个在你母后心中对你最大的威胁。” “所以,你们就将计就计,将我母后的死诬陷给皇甫睿渊。将战火引向翾国和显国。”凌无双痛苦地嘶吼。 拓跋飏心虚地别开视线,却坚持道:“是你母后逼孤王的。” “不是。不是母后逼你的。”凌无双摇头,泪水越发汹涌的滚落,“不过是在大王的心中,古清清和鲜于银虎才是大王值得信赖的家人。而我与翾国是大王需要提防,随时可以背叛大王的敌人。所以大王的选择永远是舍弃我与翾国。” 凌无双决绝地抬步,想要从拓跋飏的身边而过,手臂却忽然被他握住。 “你既然猜到你母后是自尽而亡,为何还要毒杀清清?” “大王为何不问问翱王,毒药是哪里来的?”凌无双转头看向拓跋飏,眼中含着深切的恨,“大王难道猜不到古清清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还是说在大王的计划内,我早就该在出显国时,死在古清清派去的刺客手里?” 拓跋飏握着凌无双手臂的大掌僵了下,无力地垂落,脑中闪过拓跋焰烁带鲜于银虎回营时的情形。两人浑身是血,死里逃生。 拓跋焰烁提起凌无双时,恨得咬牙切齿。但拓跋飏不糊涂,他猜到了清清的野心,猜到了毒药是有人想要毒死凌无双而准备。能与清清联合的人定是拓跋焰烁。因为显国既是为了换人,定不敢杀凌无双。 拓跋飏缓缓翻开掌心,掌心被她的血染红。他对上她眼里的痛和悔恨,她是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吗? 他的心底一慌,他们彼此都已经没有了退路,怎么可以有人后悔。 “来人!”拓跋飏忽然激动地开口,“传孤王旨意,凌贵妃斩杀显国妖人,破除显国妖法有功,今日起册封凌贵妃为王后。” 拓跋飏的决定不只是震惊了拓跋焰烁,鲜于银虎,拓跋的士兵,更令天下皆惊。一国哪有两位王后的先例? 凌无双痴痴地笑了,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样子。她却看清了他的心思,他想要困住她,一生困住她,让她永远走不出拓跋…… 周清漪在收到凌无双封后的消息时,正在得意鲜于英珠终于拿下了鲜于的王位。那么她的哥哥周景澜便可以成为她最强的后盾,成为拓跋飏想要联合的人,就像是当年的周国。即便他不爱她,但他要为了拓跋的安稳,好生待她。只要能回到过往的相敬如宾,她已经再没有别的要求。到时候,她可以容下凌无双,可以容下他的所有女人,只要夫妻不离心。 随着凌无双封后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废后的圣旨,拓跋飏的人未还朝,圣旨却派快马送达。 自此,拓跋飏成了天下第一个在有王后的情况下,又封了一个王后,才废后的君王。只是这听似荒唐的事情,谁都明白那是因为拓跋飏选择了支持鲜于银虎,彻底地与周景澜一脉的鲜于英珠翻了脸。是以,他不再需要周清漪这个王后,可以弃之如敝屣。 废后的当日,周清漪被囚于自己的宫中。周清漪又哭又闹,大声指责着拓跋飏的不公。她想要质问拓跋飏,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无情。可是,他就是这么无情,他甚至不愿意回来见她一面,给她一个交代,就轻而易举的否定了他们十几载的结发之情。 一夕间,往日的风光不再,周清漪病倒在床,只有墨香侍奉在侧。往日里阿谀奉承的下人这会儿已经全部消失。 纥奚沅紫来时,卧床的周清漪刚刚将墨香手里的饭碗打掉。平日里,她都是小灶做中原的细粮给自己吃,如今没了王后的宝座,不只是小灶没了,便是拓跋贵族能吃上的大块肉她亦吃不上,多是些宫人们吃的塞外野菜。 周清漪一见纥奚沅紫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周清漪强撑着从床上爬起,不甘示弱的敌视着纥奚沅紫。 纥奚沅紫看了看地上被摔碎的饭菜,轻声说:“姐姐也许不知道,大王每日吃的都是这些。” “呵呵呵!”周清漪嘲讽地笑,“他那是为了收买人心演的戏。居然还有你这种傻子会信。” 纥奚沅紫摇了摇头,肯定地说:“大王爱民如子,在他的子民没能过上好日子前,他不想让自己先享乐,忘记了他们的苦难。” “真可笑。”周清漪嘲讽地大笑,笑够才问:“拓跋飏在意他的子民又如何?但是他不在意我们后宫的这些女人。我们哪个不是他的棋子?我是,凌无双是,你以为你就不是吗?” “我也是。”纥奚沅紫的眼神飘远,那时年少,他们一起策马驰骋于草原上,她喊他飏哥哥。可是,那时到底年少,那时他到底还未称王。 纥奚沅紫的回答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之外,这个女人一直未成为她的敌人,是因为她从未看得起过这个女人。她总是笨笨的,要不是她的部落于拓跋飏而言有用,她早就在这深宫里生存不下去,根本不需要她动手。 这个向来笨笨的女人,忽然活得清明了,倒是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 “还不笨。”周清漪轻嘲了句,问:“你今日来做什么?总不会那么好心来探望我吧?” “我来只是想问问姐姐,姐姐可后悔过?”纥奚沅紫问。 “后悔?是拓跋飏辜负了我,我为何要后悔?”周清漪说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面目狰狞,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咬食人的骨肉才能解恨。 “大王辜负了姐姐,姐姐又何曾不是一次又一次挑战了大王的底线?”纥奚沅紫红了眼眶,“姐姐为了自己的地位,害完了清姐姐,又陷害凌无双,甚至连康王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我还记得,姐姐嫁来拓跋时,康王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姐姐是看着他长大的亲人啊。” “呵呵呵!”周清漪猖狂而嘲弄的笑,“你以为是我杀了康王?” 纥奚沅紫一惊,脱口问:“不是你?康王的口中明明有周国皇族的云锦丝线。为了保住凶手,大王甚至不惜牺牲了潇纯夫人。若不是你,会是谁?” “康王死的那晚,我是去了寒雨院,我去时,他已经被吓得身体抽搐,口吐白沫,所以我才会抱住他。我想要喊人救他,想问问他是谁害了他。可是,他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恐惧地咬住我的衣袖,就瞪大眼睛咽了气。”周清漪回想起康王死时的惨状,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说的是真的?”纥奚沅紫不敢置信地问。 “这话,纥奚夫人不是应该去问夫人最信任的大王吗?去问问他,他到底是为了保住谁,连他的兄弟手足都可以不顾。”周清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格外狰狞。 纥奚沅紫脚步不稳地后退两步,慌张地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周清漪冲着纥奚沅紫的背影不甘地大喊:“不管你睡在他的枕边多久都没用,你想在他的身边活下去,你就要有用。我现在没用了,所以他要羞辱我,要让我落得现在的下场。可是他不敢杀我,他怕我哥哥若是攻入拓跋,届时我还有用处。” 周清漪猖狂而狰狞地大笑,透着凄惨的笑声中,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得意。 第162章 权欲丛过心如灰(下) “结发夫妻……结发夫妻……拓跋飏,你何时当我是过你的发妻?”周清漪又哭又笑,痴痴地呢喃。 纥奚沅紫走出周清漪的寝宫,还能听到她痛苦而狰狞的声音。 她看向不远处在等自己的冀安,泪水落得越发汹涌。 “冀安,大王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纥奚沅紫哽咽着问:“康儿是他的亲弟弟啊!” 冀安走到纥奚沅紫的面前,他微微抬起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又默默落下了手。 “大王到底是为了谁,才要掩盖康儿的死?”纥奚沅紫哽咽着质问。 冀安被问得愣住,脱口问道:“不是王后做的?” “呵呵!”纥奚沅紫嘲讽地笑,“大王连你也瞒了。大王骗得我们好苦。” 冀安的神情不禁落寞,低声说:“大王做事自是有他的道理。” “是道理?还是权力和天下吗?那我们算什么?是不是有一天,为了他的天下,他也会杀我们?就像是杀了潇纯夫人一样?”纥奚沅紫泣不成声。 “大王是做大事的人,我们都还是当年活在草原上策马驰骋的少年。我们注定跟不上大王的脚步,能站在大王身边的注定只有凌贵妃。”冀安静静地看着纥奚沅紫,他知道她现在可以懂得他的话。 纥奚沅紫吸了吸鼻子,看向远处的天空。 “冀安,在这王宫里住久了,我就快忘记了草原的颜色。” 冀安看着她憔悴的侧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终是鼓起勇气说:“沅紫,跟我回我草原吧。若是你愿意,我拼得一死,也会带你离开。” 纥奚沅紫转头看向冀安,轻轻地笑了。 “冀安,大王在这里,我回不去草原了。” 纥奚沅紫越过冀安,向前边错落有致的宫廷楼阁走去,一步比一步走得坚决。一阵风吹过,吹起她腮边的发,吹干她脸上的泪水。 冀安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到底还是他痴心妄想了…… 拓跋飏为了给自己的义子鲜于银虎复仇,夺回王位,正式向鲜于英珠发起了猛烈的攻击。鲜于为求自保,主动向显国称臣,求得显国的支持。世人不禁再次感叹显帝的运筹帷幄。 霍无垢快步冲进皇甫睿翀的营帐时,皇甫睿翀正在收拾行囊。 “小王爷这是?”霍无垢惊讶地问。 “我想启程带着痕儿去找幻影。”皇甫睿翀注意到霍无垢进门时一脸的惊喜,不禁问:“将军可是有什么喜事?” “果真被小王爷猜中了,皇上不是为了儿女情长,才做了换人的决定。鲜于英珠为了寻求显国的庇护,主动称臣了。”霍无垢不免激动地说。 “皇兄向来为了显国的江山将世人都算计于股掌之中,他又岂会儿女情长。”皇甫睿翀不禁感叹。 “没错。皇上定是早就洞悉了鲜于银虎和拓跋飏的关系,笃定了拓跋飏一定不可能支持鲜于英珠,才有此安排。” “皇兄还笃定了无双一定不会甘心被羞辱的换人,所以他让你把鲜于太后在营中的事情透露给无双。四面都是敌人,无双想要脱身,就只能求助于鲜于英珠。而鲜于英珠为了王位,不管这次多么凶险,她也不会错过机会。”皇甫睿翀轻轻的声音里透着悲凉和担忧。 皇甫睿翀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何无双怎么都不肯选择皇甫睿渊。无双那么聪明,定是也看透了这一切。 “到底还是江山重,美人轻……”皇甫睿翀轻声呢喃。 霍无垢没注意到他言语里的伤痛,分析道:“只是,按鲜于英珠攻营的时辰来算,无双公主应该是在入显国的营地前就派人送了信给鲜于英珠。” “她向来与皇兄势均力敌,皇兄想到的事,她自是也想到了。”皇甫睿翀回神,对霍无垢一抱拳,“感谢霍将军多日来对我和家眷的照顾,睿翀就此别过了。” “小王爷当真不愿意放下幻影姑娘……”霍无垢欲言又止。 “我不如皇兄,到底还是个俗人。既深爱,又怎能放下?”皇甫睿翀看着霍无垢拧眉思虑的样子,不禁问:“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我派出去的人收到消息,幽冥教如今正在内乱。” “可知是何原因?”皇甫睿翀急切地问。 “据传是教主幻影的双目失明了。不过,这消息是否准确我也不得而知,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小王爷。” “是真的。”皇甫睿翀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喃喃道:“幽冥教一直信奉自己是神光之下的教派。是以,他们一直有与皇族产女,保持血统的规矩。教规规定,教主如若不是死去,只有在双目失明,再也见不到神光的情况下,才可以离任教主之位。” “幻影姑娘是自己弄瞎了双目?”霍无垢一惊后,宽慰道:“或许只是权宜之计呢?” “不可能。幽冥教中的长老个个都是使毒和行医的世外高人,若是伪装定骗不了她们。”皇甫睿翀深吸一口气,气息流淌过心间,只觉得心口发疼,“幻影,你为何这么傻?我情愿与你亡命天涯,也不愿你如此付出。” “幻影姑娘即已离任教主之位,想必也是为了一家团聚。” “不是。”皇甫睿翀肯定地道:“按教规,她即便离任教主之位,也不能脱离幽冥教,直到死去。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和痕儿。” 皇甫睿翀捂着发痛的心口,红了眼圈。 “小王爷打算怎么办?”霍无垢问。 “我要去找她,纵使龙潭虎穴,我也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皇甫睿翀咬牙坚定地说。 皇甫睿翀拿起包裹,快步向帐外走去。 霍无垢将他送出帐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又看向迎风飞舞的显国大旗。 万里河山,天下臣民面前,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能像皇甫睿翀一样勇敢地追向自己的爱。 凌无双站在拓跋的大营外,望着显国的方向,心莫名的痛了。她仿佛看到了亘城的少年在向她挥手。泪光模糊了她的双眼,他们到底是越走越远,只能说再见。 “公主。”素云在她的身后轻声禀告,“大王已经和翾国联手对敌。” “对敌……”凌无双轻喃,“我们到底只能做敌人。” “公主?”素云没太懂凌无双的意思。 凌无双回神,问:“还有其他消息吗?” “这是鲜于那边来的信。”素云将信呈上。 无双接过信,展开看了一遍,表情平静地说:“人到底都有自己的执念。若是没了这执念,怕是活着也就没有希望了。” 素云不太懂凌无双的意思,她只知道数日前凌无双主动联系了周景澜。他帮她除掉鲜于英珠,她帮他重回中原。她起初有质疑凌无双的决断,认定周景澜不会答应。毕竟鲜于英珠是周景澜在扈达最稳固的靠山。但周景澜还是答应了。这便是凌无双说的执念。周景澜愿意忍辱偷生的活下来,为的就是复国。是以,他又怎么会甘心对灭了周国的显国称臣呢? 凌无双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塞外的人会排斥中原人。他们到底是很难一条心。就如周景澜,即便鲜于能给他权利,能给他荣华富贵,他的心里念着的也都是周国的复国大业。这也是支撑他一路走下去的唯一希望。纵使愧对良心,愧对这世间的所有人。 凌无双懂他的心思,便也笃定了他会答应她的提议。 一个月后,正当边关的战事如火如荼之时,鲜于忽然倒戈,与翾国、拓跋联手攻打显国,连取五座城池。随后,鲜于英珠暴毙的消息传出,鲜于英珠的女儿因丧母之痛,闭门不出,额驸周景澜宣布复国,将鲜于所占之土地改国号为周。鲜于各部落因此动乱。周景澜兵力不足,无心镇压,一心想要入主中原。叱罗和拓跋为了争夺塞外的土地,战火正式在塞外的土地上烧了起来。拓跋飏挟天子鲜于银虎,一方面收服人心,一方面派出淳于莫邪武力镇压,最终收复了大部分原本属于鲜于的土地。淳于莫邪因骁勇善战,被奉为塞外土地上的战神。于无双而言,这大概是鲜血淋淋的战争中,唯一的好消息。淳于莫邪和沫舞因出身受到的凌辱,终是以王者的姿态洗刷干净。 周景澜的复国梦只做了不足三个月,从春天开始,却并没有迎来好兆头。在显国的反击中再次被灭国。破城那日,周景澜自尽于执政的大殿中。显国的士兵找到被囚的鲜于公主,本想扶持鲜于公主重夺鲜于的王位。公主看着周景澜的尸首,只说了一句,“我恨你,但我会陪着你。”便抽剑自尽。 凌无双听完素云的回报,已是泪流满面。人们在执念中不可自拔,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那个爱自己的人。 数月征战,天下局势已变,纵使拓跋没能入主中原,却占据了塞外的大部分土地。各国人困马乏,本不该再战,奈何人的野心没有休止。边关的百姓在战火中妻离子散,在地狱的边缘几经徘徊。但没有人看得到他们的泪水和血水…… 无双那些日子时常想起母后的话,想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就不该有仁慈的心。所以,她为了她的女儿学会恨,连自己都能下手杀死。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是他们所有人的野心和狠心一步一步将她推到了绝望的边缘。她本就不是野心昭昭的人,她放弃所有,无非想要保护她的家人和子民。可是,在这没有止境的战争中,她到底成了一个和他们一样拿起屠刀的人…… 凌无双一个人站在放飞素月骨灰的山头,缓缓翻开掌心,她仿佛看到了掌心有鲜红的血水渗出,那是她这些年站在权利的巅峰,染上的血…… 第163章 相守相望皇权路(上) 显国和翾国在数年的征战后,决定议和了。果真像凌无双曾经说的一样,翾帝凌灏离为了百姓的安居,选择了止戈为武。 翾国都不愿再战,扈达如今又在动乱,拓跋自然也不能再因为显国牵扯了精力,失了在塞外的霸主地位。 三国择日,显国派出了霍无垢,翾国派出了五王爷,而拓跋去的人是凌无双,正式会面议和。 写下议和书的那一瞬间,凌无双感慨万千,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抬头看向五皇兄,这个曾经踏出红尘的男人为了家国,也曾被卷入进战火中。还好,一切终于结束了。 与五皇兄数年未见,再见她已经不能再像曾经一般跳到他的背上,缠着他背。他们对望着,眼中写满了沧桑的思念。临别前,五皇兄对她说:“无双,再长的路也会有终点,只要初心不改。” 初心?大概这世上只有五皇兄还记得她的初心,便是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目送五皇兄离开,凌无双不禁回首往事,念及初心。她抬头看向边关难得晴朗的蔚蓝天空,扬起了唇角。五皇兄说的对,“再长的路也会有终点,只要初心不改。” “无双。”一声轻唤,将凌无双从思绪中拉出,她愣了下,缓缓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皇甫睿渊从里到外一身寻常人家的粗布青衣,身上黑色的斗篷被山间凛冽的风吹得鼓起,使他原本健硕的身躯看起来更加英武。 凌无双一惊,慌乱地看向不远处正在等待她的拓跋军队。她是想与五皇兄叙旧,才让他们在一旁等待。若是让他们看到了皇甫睿渊,皇甫睿渊会不会有危险? 同样守在远处的素云看到凌无双的身边换了一个陌生打扮的人,不禁一惊,刚要上前,却见凌无双对她摆了摆手。 皇甫睿渊将她的慌乱和举动看在眼中,忽然开心地笑了。 他一笑,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他的面前泄露了情绪,不禁沉了脸,冷声道:“显帝的胆子还真大,竟敢孤身前来,就不怕我们现在抓了显帝,放弃议和吗?” “这就是够了。”皇甫睿渊的眼中染上了朦胧的泪光。 “我不懂你说什么。”凌无双的声音有些不稳。 皇甫睿渊跨上前两步,握住凌无双的肩膀。 “你懂。我知道你懂。”皇甫睿渊在泪水落下前,一把将凌无双揽入怀中,泪水恰好滴落在她的腮边。她感到脸颊有凉意,身体微微颤抖了下,慌乱地挣扎起来。 皇甫睿渊抱着凌无双的怀抱却越来越紧,不允许她挣脱。 “无双,朕一直后悔锁龙坳一役,为何不将你强留在身边。即便是毒,也要让你忘记拓跋飏,心里只想着朕。”皇甫睿渊的泪水滚过他难看的脸色,“可是朕不想让你变成无双以外的其他人。后来你因为幻影给你的药,强行增加功力,致使胞宫大出血。朕当时想的却是若你一生无子,谁来捍卫你在拓跋的地位?朕一定要将你留在身边保护你。可是朕终究留不住你。” 凌无双的身体僵直在皇甫睿渊的怀中,喃喃问道:“你是说,我曾在昏迷期间,胞宫大出血?” 泪水滚过凌无双悔恨的脸庞,也就是说皇甫睿渊从不曾毁掉她的清白,她初夜未能落红,也是因为那次的胞宫大出血。 凌无双猛地推开皇甫睿渊,他猝不及防,脚步踉跄。 “我是否有子,是否能站稳在拓跋的位置,与显帝又有何干?”凌无双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只知道世人皆以为我的清白被显帝所毁,我与显帝定势不两立。” “既如此,何不现在就杀了朕一雪前耻?”皇甫睿渊上前两步,狠狠地盯视着她,“既如此,又何苦落泪?” 凌无双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皇甫睿渊的心口。 皇甫睿渊并未有闪躲的意思,反而定定地直视着她。 “朕这颗心既然给了你,朕便许你将它扎的千疮百孔。” 凌无双的脑中闪过显国皇宫中,她将剪刀插入他心口时的景象,他也是这样不恨不悔。 她举着发簪的手微微一颤,垂了下来。 “我不想毁掉刚刚到来的和平,显帝速速离开吧。我日后的人生如何,都与显帝不相干。” “朕知道,朕穷尽一生都带不走你。朕输了。”这是皇甫睿渊人生第一次服输,他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何曾输给过谁?但这一次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心。 “朕绝不放手。”皇甫睿渊咬牙狠狠地说,誓言随着山间的风飘向远方时,他决然地转身离开,腰间的并蒂莲荷包轻轻地晃动。 若不是她的脸颊上还留着他的泪水,她或许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她早就知道会做的梦。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中原两大国就此停战休养生息,虽然都兵困马乏,死伤惨重,但显国在这一场几国战乱中,还是取得了绝对的胜利。翾国之前所占的周国土地,经此一役,多数被显国收入囊中。而显国入塞外深地太耗费精力,争来的土地又无太大的用处,镇守也极为苦难,索性大部分都放弃了。但原本进入拓跋农耕的显国百姓所占的地区,要划入显国的版图。拓跋飏起初不同意,觉得这是扫了他塞外霸主的威风,其后两国达成协议,限期归还,但这个归还日期却未明言。也就说这块地还是拓跋的,但要由显国人用着。拓跋飏心里再不愿,但如今塞外已经乱了,他为了一统塞外就不能再分心。只得哑忍。至此,显国无论是版图还是兵力都成了几国中的最强国。 显帝班师回朝,霍无垢继续留守边疆,震慑各方。 中原的战争停歇,塞外的百姓却还在战乱中挣扎。拓跋飏未能入主中原,一统塞外是必争之路。恰好有鲜于银虎这个借口,他攻打叱罗攻打得名正言顺。 从对战显国的战场撤离那日,凌无双才在那日的争吵后再见拓跋飏。在此之前,她不见他,他便也不来见她。有事全靠下边的人传递。 撤离那日,他坐在战马上,英姿飒爽,俯瞰拓跋的兵将时所散发出来的王者之风是与生俱来的。若不是拓跋的实力与显国相差悬殊,显帝又是难得一见的明君,拓跋飏定能入主中原。 鲜于银虎也跨坐在马上,看到凌无双出现,一双年幼的眼睛里含着浓烈的恨。 凌无双无愧于心地回视着这个孩子。纵使她觉得他应该恨她,因为她杀了这个孩子的母亲。但她从不觉得愧对于他,古清清若是不死,战事不会这么快结束,因古清清而死的人会不计其数。 不算远的距离,凌无双只看得到拓跋飏刚毅的侧脸。自她第一日在塞外见到他,他似乎从未变过。他那么坚定的想要成为一方霸主,是他父王的遗愿,亦是他年少时的誓言。是以,于他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而于她,她从浪迹江湖的懵懂少女一路看着战火惨烈而残酷,她更想做的不是在军事上的运筹帷幄,而是为这些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她永远不可能遏制住男人们的野心,但她可以让王旗下的百姓更好的生活。 拓跋飏带着新王后凌无双还朝时,周清漪已经疯癫,却还在吵着要见拓跋飏。而拓跋飏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终究没去见她。 说拓跋飏无情,倒也还是有情。他最终也没有让周清漪搬出王后的寝殿。只是,徒有华丽的宫殿,没有了希望,又有何意义?周清漪每日念着拓跋飏的名字,极少进食,在拓跋飏还朝的一月后抑郁而死,绝望就是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将人凌迟而死。凌无双想,这个女人再狠,到底还是爱拓跋飏的吧。若非如此,她又岂会如此轻贱自己? 情,从来都比毒药凶猛。 幽暗的山洞,湿乎乎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没有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山洞中的幻影中来说,这并不重要。因为即便点亮山洞,她的世界依旧只会是一片黑暗。 幽冥教如今已经内乱,在没有继任人的情况下,她瞎了眼,便犹如幽冥教失去了神光的庇佑。长老们把她困在这里,每天都会往她这里送年幼的女孩,让她在这些女孩子里选出练武奇才,由她亲自教导成为下一任教主。她每次都找各种理由将女孩子打发了。她不希望有人同她一样,有一天情愿置身于暗无天日中,也要挣脱枷锁。回来时,她曾想,她本就伴着寂寞长大,黑暗和安静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当思念泛滥成灾时,她才发现,浮华尘世走一遭,你牵过那双温暖的手后,便注定失去自己为自己取暖的能力。因为在你的心里,便是你自己都没有他重要。她等在无边的黑暗里,她知道自己等不到,却还是忍不住期盼。 安静的山洞里响起脚步声,她知道,长老们又派人送孩子过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个身着黑色衣裙,脸戴黑色面纱的女子挑着灯笼,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了过来。黑衣女子中,三个都是身材纤细,唯独其中一人高高壮壮。当他借着火光看到双目无光的幻影时,身体狠狠一震,眼中有痛色闪过。他竭力镇定,将带来的女孩领到幻影的面前。 “尊者,人带来了,请尊者甄选。”其中一个黑衣女子恭敬地道。 高高大大的黑衣女子去拉幻影的手,当他的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时,她一怔,反手握住他的手,激动得唇瓣颤抖。是他,他来了。 她仅凭一只手,就确定是他。 “别怕。”高高大大的女子一张口,竟是一口男音。 另外候命的三名女子听到男人的声音一惊,抬头看向发声的人时,那人已经扯下面纱,露出一张毫不逊色于女人的精致面孔,赫然便是皇甫睿翀。 皇甫睿翀手上用力,拉起原本坐着的幻影。 “我们走。” 幻影挣脱他的手,冷声说:“我不会跟你走。你快走。” “你若是不走,我也不会走。”皇甫睿翀坚决地道。 三名幽冥教的教徒这时才反应过来,出手向皇甫睿翀攻来。 幻影的耳朵微动,感觉到有人出招,惊呼:“小心!” 皇甫睿翀一边躲过攻击,一边拉过幻影的手。 “若是不想我死在这里,你就跟我走。” 幻影的身体微微一僵,已经又有教徒攻向他们。 皇甫睿翀一人抵挡三人,还要拉着幻影,顷刻便呈现弱势,躲闪困难。幻影只能出招,与他向洞外杀去。 第164章 相守相望皇权路(中) 两人一路打出洞外,幽冥教的长老闻讯赶来,看到幻影和皇甫睿翀紧握在一起的手,顿时恼羞成怒。 “辱我幽冥教者死。” 幻影一惊,推开皇甫睿翀,怒斥:“莫要再无赖地缠着我,你我只是露水情缘,你当我真的会爱上你这种凡夫俗子不成?” 皇甫睿翀的脚步才一站稳,旋即上前,执拗地将幻影护在身后。 “你不该来。”幻影道。 皇甫睿翀转首对她温柔地笑,说:“有你在的地方,便没有不该。” “你该知道,我为了你……”幻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去救无双前,让皇兄下旨为我赐婚。圣旨我带来了。”皇甫睿翀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的圣旨,“皇兄让我亲自交到我心仪的姑娘手上。” 皇甫睿翀将圣旨放到幻影的手中,幻影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 “你知道,我是想……” 皇甫睿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退缩。 “圣旨都拿到了。以后便是我皇甫家的人了。” 幻影的手微微颤抖着,泪水从她无神的双眼中流出。 “若是我们离不开这里呢?” “那便一起埋骨在你长大的地方。死生契阔,都不能再将我们分开。”皇甫睿翀握紧幻影的手,相视而笑。纵使她看不到他,但是他们的心却感受得到彼此。 两位长老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恨得咬牙切齿,出招狠狠地向两人攻去。 众教徒见长老出手,也纷纷攻向两人。 皇甫睿翀的武功本就不高,再加之幻影的双眼看不到,而幽冥教中却个个都是高手。几十招下来,皇甫睿翀的身上就已经挂了红。他却全然不顾自己,时时刻刻护着幻影。眼见长老一掌向幻影打去,皇甫睿翀想也未想便抱住了幻影,挡下长老运足内力的一掌。 皇甫睿翀被打得脚下不稳,抱着幻影向前冲了两步,他的身体无力地向下软去。 “皇甫睿翀!”幻影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身体,溢满泪水的双眼中全是慌乱。 皇甫睿翀的唇角染血,气息微弱。他心疼地看着她,若非他的出现,她大概这一生都不会懂得何为慌乱和痛苦。 “幻影,我一直想改变你,让你学会笑。到头来,我却一直让你为我哭。”皇甫睿翀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手指却在刚刚触摸到她的肌肤时,无力地滑落下去。 “啊——”幻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山谷,一滴血红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 她的嘶喊声还未落下,山谷里响起震颤的脚步声。 长老们大惊,显然来的不是一个人。很快,大批显国的士兵冲进了山谷,架起弓弩,将山谷团团包围。 幻影跌坐在地,紧紧地抱着怀中一动不动的皇甫睿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若是他死了,她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秋风萧瑟,刺骨的凉。院子里的慕霜花尽数枯萎,白色的花瓣随风飘零,尽显凄凉。 可是,真正凉的却是人心…… 无忧楼前,凌无双未束的墨发随着飘零的花瓣轻舞。她有些看不清拓跋飏的神情,只依稀见他的唇瓣轻动,似有话要对她说。她却不想再听,因为他那些动听的话沁了毒,会让她万劫不复。她害怕,有一天她的下场会如同周清漪。 他们已有一年多未见,他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似从前那般容光焕发,麦色的皮肤略显灰暗。她想,一定是政事繁忙的缘故。 凌无双缓缓地转了身,向门里走去。 “无双!”拓跋飏终是忍不住出声。 凌无双的脚步微微顿住,就听他又说:“还记得你初入扈达那日吗?孤王去迎你。你与孤王打赌,看谁先俘获谁的心。孤王如今只想问你一句,你爱过孤王吗?” “无双此生心死,无能再爱。只想长住无忧楼,守住自己的心。”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无忧楼大门关起的声音掩没。他却听得一字不落,字字如刀子一般,割在他的心头。 显国撤兵,中原的战争停止后,塞外的战乱并未停止。拓跋飏用了一年时间,将不愿意归顺的其他部落打得落花流水。最后用他的铁骑一统扈达各部落。叱罗的大王虽然战败,却逃到了南峣国去。 一月前,素云曾回报无双,拓跋飏已经还朝。这位塞外的霸主不但收到塞外各部落的祝贺,还收到来自中原大国翾国和北昱国的贺礼。塞外虽不比中原的繁荣,但塞外的部落分散,中原想要攻打塞外实在不易,亦是劳民伤财。拓跋飏之所以能这么快一统塞外,除去他的铁骑精锐,适应塞外的环境不说,亦是因为他在塞外的威望,自然有部落愿意归降。再加之鲜于银虎这张牌打得名正言顺。 凌无双听到这些时,始终平静无言。但素云不免为主子抱不平。拓跋王将她的主子丢在这不管不问,摆明了是怪主子害死了古清清。可是古清清若是不死,哪来拓跋飏今日这么快一统塞外?凌无双却不怪不怨,始终平静,谁做了恶人,谁就要承担后果。不管这个开端为后面带来了怎样的美满,你都只会是那个恶人。 拓跋飏在一统塞外的庆功宴上,向天下宣布立鲜于银虎为储君,改名拓跋银虎。世人皆知拓跋飏痛恨中原的女人,纵使凌无双利用翾国公主的身份登上后位,也休想染指拓跋的江山。要不然拓跋王还在盛年,也不会急不可耐的立鲜于银虎为储君。这个孩子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拓跋飏也永远都不可能公开说他是自己的血脉。可以说,拓跋飏是力排众议,独断专行的立了鲜于银虎为储君。 拓跋飏看着紧闭的无忧楼大门,苦涩地笑了笑,有血水从唇瓣的缝隙溢出。 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中,若一切回到最初…… 可是,他们终究回不去了。从他决定用她换鲜于银虎开始,他们就回不去了。她是他的妻子,他竟是拱手将她送人。他明知她母后为何而死,却还是利用她母后的死。他用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将她凌迟,彻底将她的心推向了冰湖的湖底。 拓跋飏看向一侧的慕霜花,他曾在这里对她说:“白首陪霜鬓,此生不相离。”如今慕霜花已经凋零,他的誓言也已成空。 拓跋飏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冀安连忙上前去扶。他对冀安一摆手,摇晃着转身,步履艰难地离开。 门里,凌无双坐在一楼的空地上,如他那些年一般,定定地看着那片什么都没有的墙。她现在终于悟出了这片空墙的意义,万物皆空。可是他呢?他是在这片墙上用心写满了他的雄心壮志吗? 从无忧楼到议政殿,拓跋飏想了很多他们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事,就如他的脚步一般磕磕绊绊,却始终紧紧地勾连在一起,躲不开彼此的宿命。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吗? 冀安提心吊胆地跟在拓跋飏的身后,宫人们见他脚步虚浮,脸色难看,唇角带血的模样,都吓得哆哆嗦嗦的跪地。 拓跋飏走进议政殿,冀安要跟着,被他摆手拒绝。他关了门,走到桌案后坐下时,体力不支地向下摔去,险险地扶住桌面,才勉强支撑着桌面坐下。他拿过桌面上的一沓宣纸,那是她写给他的。这一年多,他们虽然不曾见过一面,但她时而让素云送来关于种植庄稼的改良办法,以及拓跋各处土地的适宜庄稼。他以为,她放不下拓跋的子民,便等于放不下他。一次次建议便等于在向他暗示求和。是以,他一直等着她主动来找他。可是,他错了。她是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他册立鲜于银虎为储君那日,他想给她个台阶下,让她以拓跋王后的身份来赴宴,她终是没来。她还是爱民如子的无双公主,却已不再想与他有任何的感情牵绊。 拓跋飏一页一页翻过那些写满字迹的宣纸,他把它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无数次地翻开只是想从纸上窥探一二她的心思,幻想一瞬她的容颜。他以为这就够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去看了她。她心如止水的样子,将他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了。 拓跋飏只觉得心口发疼,嗓子里有腥甜涌上,他努力想要咽下,却终于不能自己,一口鲜血喷在那些写满她娟秀字迹的宣纸上,将之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他无力地歪倒在桌案上,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去纸上的血迹。他已经看不清纸上的字,却在纸上看到了她的脸庞,她说了那日在无忧楼上说的话:“无双愿意一生追随。” 他酸涩一笑,缓缓落下眼帘时,一滴泪水滚落,掉落进桌子上鲜红的血水中。 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塞外霸主拓跋飏一个人进了议政殿,再也没能走出来。只有极为亲密的几人知道,拓跋飏在一统塞外的战争中受了重伤,太医用尽良药,到底未能回天。拓跋飏一直隐瞒自己受伤的消息是怕塞外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动乱。 凌无双跌跌撞撞走进拓跋飏的寝殿时,宫人已经为拓跋飏整理好了遗容。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平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他们在几个时辰前还见过,他还问她有没有爱过他。 凌无双抬起颤抖的手,手指在距离拓跋飏脸颊咫尺时僵了住。 “王后对大王一定很愧疚吧。”纥奚沅紫哽咽的声音至凌无双的身后响起。 凌无双收回僵住的手,没有应她的话,泪水却布满了娇颜。 “大王殡天前,我曾在大王的病榻前见过他一次。那时,太医已经说大王的伤势无法回天。是以,大王才会力排众议,立了银虎为储君。但他怕银虎会威胁到王后,便跟我说,若是银虎对王后不利,让我和纥奚部落一定要支持王后。”纥奚沅紫哽咽着说完一段话,已是泣不成声。 凌无双捂住唇口,才能不让哭泣的声音外泄,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入她的口中。她泪眼蒙眬地看着拓跋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何要为我做这些?于你而言,银虎不是应该最重要吗?你不是应该提防我这个从中原来的女人吗?你为何要让我刚刚收好的心再次崩溃?” 凌无双曾以为,他是她一生的宿命,他们会至死纠缠。他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她。她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寝殿外走去。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眸子,忽然想起了初入塞外那一日,他策马而来,劫她而去。那时马上的他就如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任凭她再努力都不敢直视。无忧楼上,他说他是折翼的雄鹰,她却坚信他是蓄势待发的火烈鸟。他十岁称王,终是带领拓跋这个险些灭亡的小部落一统塞外。 所有的恨与怨都在这一瞬间消散,只剩她无限的遗憾和懊悔。若她知道无忧楼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会敞开心扉与他毫无算计地说说话。哪怕只是聊聊寻常人家的趣事也好。直到他离开,他们到底都没能越过心间的屏障…… 拓跋飏殡天后,拓跋银虎在拓跋焰烁的扶持下,登上了王位。只是,刚刚统一的塞外局势,却因为不服一个孩子而起了变化。偏偏在这时,塞外有百姓进入被显国占用,限期归还,却始终未还的拓跋土地,最终被显国的百姓杀害。 拓跋焰烁为了平息众怒,亦为了显示拓跋的威严,增加鲜于银虎的功绩,派兵前去镇压,将留在那里农耕的显国百姓都驱赶了出去,并将杀人者斩首示众。事后,这事的确增加了鲜于银虎的威望,也让一些不服的小部落主愿意臣服。可是,原本躲去南峣国的叱罗大王回来了,扬言要拿回丢掉的江山。已经无兵无卒的他,能有此口气,后边必有大国支持。显而易见,这跟拓跋焰烁驱逐显国百姓都分不开的关系,只是皇甫睿渊不能明说报仇。毕竟土地限期归还是他答应的。也是显国百姓杀死塞外百姓在先。可是,这口气又怎么能轻易咽下? 第165章 相守相望皇权路(下) 拓跋银虎的王位还没坐热,已是四面楚歌。 无忧楼外,拓跋焰烁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臣恭请太后主持大局。”他提高音量,一遍一遍地喊着,声音已经嘶哑。 无忧楼内,凌无双静静地坐在一楼大殿里,较之从前,她的身体越加消瘦了。 她的面前摆着棋盘,是原本放在二楼,后来被拓跋飏挪走的棋盘。在他殡天的数月后,她终于解开了棋局。若要赢,就只能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以身诱敌。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走错,但凡错一步都会全军覆没。你只能一直勇猛的厮杀。 “太后,你就忍心看先王舍命打的基业付之东流吗?”拓跋焰烁痛心地高喊。 凌无双缓缓睁开眼,她在那面空荡荡的墙上看到了拓跋飏昔日英气勃发的模样…… 拓跋焰烁将身体伏在地上,以最卑微的姿态再次说:“臣请太后为了天下臣民免于战祸,主持大局。” 吱呀呀—— 殿门被打开的声音让拓跋焰烁的身体一僵。他抬头看向凌无双时,满眼的惊喜。 凌无双怎么都未想到,拓跋焰烁第一次认可她这个来自中原的女人,对她的称呼竟是“太后”。 “无忧楼里的棋局是古清清留下的吗?”凌无双问。 拓跋焰烁闻言愣住,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问这件事,但还是实话实说地道:“是。” 凌无双微微叹息,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后来拓跋飏将棋盘收了起来。那凶险的棋局就昭示着古清清的野心,他那时就决定放弃古清清了。 “先王并不恨公主杀了清清。他之所以会震怒,不过是怕有朝一日若是银虎登基为王,他会恨太后。”拓跋焰烁的眼中痛色流转。 凌无双想起了那一日军营中,她与拓跋飏的争吵,心口狠狠地疼了。 “翱王既知道我与新王有杀母之仇,又为何来找我?翱王都办不到的事情,又为何相信我能办到?”凌无双平静地回。 “太后虽然从未插手拓跋的政治,但三军将士信任太后。莫邪将军等几员大将愿意誓死追随太后。若得到军中的支持,其他部落主定不敢轻举妄动。”拓跋焰烁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可见紧张。 凌无双自嘲一笑,道:“原来我还有这等用处。” “臣相信太后比谁都不愿意再看到拓跋动乱,刚刚安居的百姓再次遭受战火的荼毒。” 拓跋焰烁没有告诉凌无双,他今日会跪在这里,是拓跋飏的临终嘱咐。拓跋飏说,凌无双支持拓跋银虎,等同于翾国支持。再加之凌无双随军征战多年,不但谋略过人,更受三军将士爱戴。若凌无双不愿意支持拓跋银虎登基为王,塞外必乱。拓跋焰烁问拓跋飏为何这么信任凌无双这个中原女人,拓跋飏说,因为无双比谁都不希望再看到战乱,她是真正心疼百姓的人。但,银虎称王最初,他却不愿相信拓跋飏的临终嘱托,他想让天下知道,没有凌无双。拓跋也可以安然渡过此劫。可是,最终他还是跪在了这里。 凌无双缓缓转过身,看向院子里已经盛放的慕霜花,轻声问:“拓跋飏,你一定也不希望塞外再战乱吧?” 凌无双缓缓闭上眼,她注定要在拓跋这条王权的路上走下去…… 凌无双不知道拓跋飏或是拓跋焰烁与拓跋银虎交代过什么,这个孩子异常的听话和受教。但凌无双可以感受到这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恨和隐忍。他该恨她,不管她所做的选择于天下安定有多重要,她到底杀了他的生母。凌无双这时才明白了,拓跋飏为什么力排众议立银虎为储君,除去是他的血脉不说,这个孩子也真的会成为一代明主。陪着他成长,凌无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拓跋飏…… 在凌无双刚柔并重,恩威并施的决断下,不只得到了军中将领的支持,更得到了许多部落首领的支持。 与显国存有争议的领土上很快开始动工建设边城小镇,供塞外和中原的百姓在此通商,开设学堂相互学习各国文化。这里不分国界和种族,命名不战城。这事起先并不顺利,拓跋孤儿寡母的,南峣国、北昱国,即便是拓跋自己的部落也有等着看笑话的。翾国是凌无双的娘家,响应自是在情理之中。但与拓跋对战数年的显国竟是也响应了。显帝还亲自题字了不战城的牌匾送来了塞外,南峣国和北昱国看到了显国表态,自然也旋即表态,派人送了牌匾来。而这时,那个妄图复国的叱罗大王彻底失去支持,死于淳于莫邪的刀下。 随之,拓跋宣布发现了铜矿,但拓跋的开采能力有限,决定将铜矿交由显国开采。开采后,显国需要制造成农耕用具,免费供给拓跋的百姓。这下所有人都懂了,凌无双是用稀缺的铜矿换来了显国的支持。而拓跋本不具备制造精细农耕用具的技术,显国做好送给他们,也就解决了他们的农耕问题。 不战城有五个入口,分别由显国、翾国、拓跋、南峣、北昱五国皇帝提字牌匾“不战城”。各国百姓会从自己国家的入口进入不战城。没有明文规定,但百姓们还是自觉遵守,不过是为了心中的爱国之情。几国约定,纵使有一日战争再起,也永不祸及不战城。 世人说起这事时,皆说凌无双睿智,既为百姓们谋了生路,又利用几国的支持稳定了塞外的局势。而关于显帝和凌无双的暧昧传说也越演越烈。少不了有人认为显帝皇甫睿渊对拓跋太后凌无双的支持是为了情。但凌无双却知道,他是少有的好皇帝,战是为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不战亦是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不管日后局势如何,如今战火平息,让百姓们多一些生存的技能,几国之间多一条共同繁荣的通道,才是对用鲜血换回来的战后和平最好的珍惜。 屋顶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鹅毛大的雪片漫天飞舞。虽然是寒风瑟瑟的冬日里,不战城却依旧热闹非凡。街上的人们穿着裘皮,裹着棉袄,一张口吐出白色的哈气,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雀跃。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不战城俨然已经发展成了一条几国之间通商的重镇,重镇的五个大门是通往各国的经商要道。这大概是天下间最特别的一座城,向来以方方正正为风水之道的城池,竟出了一个五门的。这里的不和常理,就如拓跋的太后一般,她一生励精图治,为国为民,时常不按规矩出牌,因此没少被天下人质疑,但不管她做怎样让人震惊的事,为的都不过是让普通百姓过上好日子。 拓跋那侧的大门口,停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由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扶着走下马车。 女娃娃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裘皮,头上戴着珊瑚珠子串成的头饰,在苍茫的白雪间,显得格外明艳。她叫拓跋予胭,拓跋银虎唯一的女儿,显国公主所生。世间传言,她受生母所累,一直不受拓跋王待见,只能跟在太后身边长大,便是名字也是凌无双取的。 “皇奶奶,我要带你去吃这里新开的一家馆子,我上次来时吃过,是翾国人开的。”予胭公主雀跃地说。 凌无双的脚步僵了下,凉风拂过她脸庞花白的发丝,露出一整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庞。 她到底是一生都没能走出拓跋,但她不后悔。 “皇奶奶?”予胭眨着眼,看着凌无双,“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凌无双摇了摇头,拍了拍予胭的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贪吃鬼发现了什么好地方。” “就在那边,很近。”予胭再次雀跃起来,指着不远处的饭店。 凌无双看着开心雀跃的予胭,不禁想起那年的亘城,她也如予胭这般不谙世事。她虽然一直都清楚她的身份注定有太多事情不由己,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登上权利的巅峰。她走在一条自己从未预见的路上披荆斩棘,一路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到底未愧对拓跋飏的期望。凌无双抬头看向冬日里的暖阳,拓跋飏依旧年轻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在心里轻声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化身成了火烈鸟,飞向了太阳里守护着拓跋。” 予胭拉着凌无双在饭馆一楼的窗边坐下,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菜单,开心雀跃地比划着哪个菜好吃,到底有多好吃。如果可以的话,凌无双多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店里忙着的小二看到门口又有客人来了,连忙跑了过去。是一对老夫妻,老伯伯用手仔细地扶着老婆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宫里的内侍搀扶着主子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看着身边人的眼神透着暖暖的爱。而老婆婆虽然已经老得满脸的皱纹,眉眼间却有股媚态。年轻时定也是勾人心魂的明艳女子。 小二见两人的身上落了雪花,抬起身上的布巾想要帮他们掸去身上的雪花。哪知他才一抬起布巾,老婆婆猛地转头看向他,周身散发着杀意。 小二吓得一哆嗦,险些没坐在地上。这老婆婆的眼珠子明显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到人,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从那双眼睛中迸射出的杀意。 老伯伯连忙拍了拍老婆婆的手,对小二道:“我家婆娘不喜生人近身。” 小二尴尬地笑笑,赶忙前边乖乖地带路。 “两位客官这边请吧。” 小二将两人引到凌无双对面的桌子坐下,老伯伯看到凌无双时,凌无双已经红了眼圈。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她也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倾尽全力所建的不战城,不但帮助了各国的百姓,还帮了她的妹妹。她终是兑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守住了幻影的幸福。 不战城因为是几国皇帝所建,纵使是江湖教派亦不敢轻易进犯。 皇甫睿翀与凌无双相视而笑,从懵懂年少到白发苍苍,他们能给彼此的也只有微笑着祝福。 “姐姐来了吗?”幻影从旁轻声问。 “嗯。”皇甫睿翀轻应。 幻影的唇瓣微微扬起,没有了神采的双眼也都跟着闪闪发亮了。 回拓跋皇城的路上,一向唧唧喳喳的予胭忽然安静了下来。 “皇奶奶,你去过亘城吗?”予胭问。 “去过……” “皇奶奶,那里真的像传说的一样,所有夫妻都是为爱而在一起吗?” “嗯。”凌无双的思绪随着一摇一晃的马车飘远。 “我要是能生在那里该有多好。我就不用去显国和亲了。”予胭公主失落地低下头,“我知道皇兄也有难处。可我实在不想像母妃一样,一辈子等待着父王,却至死都等不到。皇奶奶,我真想去一次亘城,看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果命运已经注定,不去比去好。”凌无双轻声呢喃,出神地看着车外的雪,雪中一个英俊高大的华装少年,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一脸冷冽的向无双走来。 无双缓缓弯起唇角,抬手向来人伸去,在心里轻声呢喃,“黄大哥,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不会笑?” 少年皇甫睿渊越走越近,在无双眼中的影像却越发的模糊。 无双抬起的手缓缓落下,身体向下软了下去。 “皇奶奶!”予胭公主惊呼起来,“来人啊!”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冲向凌无双,而在凌无双的眼中,这些人影都变成了虚无,她努力睁开的双眼始终看着那一处少年越发模糊的影像…… 拓跋太后一生为拓跋呕心沥血,重农商,轻战争。大力发展经济,致力于几国之间通商。她在拓跋结束战乱,走向繁荣后,与世长辞,从此留下百姓对她的爱戴和传颂。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太后薨世后,拓跋王并未将她葬入皇陵。有人说,这位扶持了拓跋三位帝王的太后一生擦空皇权,拓跋王对她恨之入骨,在她死后加以报复,将其挫骨扬灰。也有人说,按太后生前的懿旨,将太后的骨灰秘密送去了亘城。而在拓跋太后薨世的一个月后,一生戎马,在位时间最长的显帝也殡天了。显帝死后,宫人发现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乍一看分不清是花还是叶的图形,模样实在上不了台面,但有人说那是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