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撞邪 范府二公子范韫结最近总是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里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女子,披散着极长的头发站在他的床前,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白衣女子别处看不太清楚,唯有一双眼睛亮的骇人,像盯上了肥肉的饿狼似的。 每次当范二公子从梦中被看醒时,床边都空无一人,只有怀中的软玉温香。 只是夜夜换新颜的美人儿,已不能再慰籍范二公子饱受惊吓的身心了。 范大公子好色在琼城是人尽皆知的。 其人先择女子的条件是身材第一,皮肤第二,容貌第三。 用范二公子的话说,长的好不好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但是手感是一定要好的。 不管年纪大年纪小,尚未成年也好,已为人妇也罢,重要的是胸挺臀翘柔弱无骨,摸起来要有嫩豆腐一般的触感…… 丰腴也好纤细也罢,反正该大的地方一定要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同一个女人绝对不睡第二次。 范二公子的句声在纨绔之中广为流传,是纨绔们崇拜的偶像。 用纨绔们的话说,在琼城之中,除了那些不出家门的小姐,或是没被范二公子见到过的,几乎都与范二公子有过露水之缘了。 范二公子有如此本事,一个是因为家世好。 范府有钱,范大公子有权。 其二是范大公子长的好,是琼城公认的第一美男,能文能武,能言善辨。 有许多品行不是很端庄的女子甚至会主动的投怀送抱,求了***欣之后还会因为范二公子不再垂青而伤心不已。 当然还有许多被骗了或被强占了的女子寻死觅活。 不久前便有一位新入府的丫鬟被范二公子给骗了身子,一时想不开投了井。 就是范二公子院中的井。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所以范二公子只是吩咐下人将尸体捞出来,打了副薄棺,送上一锭金子将人抬回去后转头便忘记了那个娇俏的十三岁少女。 好像也就是在那之后,范二公子便开始做噩梦了。 一天两天做同一个梦还情有可原,但是这一做便是十天半个月,傻子也觉得不对了。 范二公子几乎是晚晚刚睡下便被吓醒,之后也不敢再睡,撑着眼皮直到天明。 如此一来,范二公子的精神头便一天不如一天。 原本过人的容貌也像残花一般的憔悴起来。 于是范二公子求了神拜了佛,请了和尚道士神婆……所有据说能驱邪的‘神仙’,在屋里院里折腾了一通又一通。噩梦依旧做着,还添了晴天白日打冷战的毛病。 现下是初夏时节,范府处于南地,爱美的公子哥和姑娘们早早便穿上了鲜艳清薄的夏衫,摇着扇子四处寻花赏景。 说是寻花赏景,真实的目的其实是赏人。 这是以往范二公子最喜欢做的事。 姹紫嫣红的景色之中,多有衣衫飘逸轻薄,撑着竹伞,蒙着面纱款款而行的少女,此情此景是人生中最为赏心悦目的景色。 尽管范二公子身体不适,却还是抗拒不了赏美的诱惑,于是在狐朋狗友的邀约下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摇着折扇出了门。 只是别人都穿着夏衫,范二公子穿着厚实的春衫,走在暖洋下也只觉得阴风阵阵,好像天上挂着的太阳是冰做的似的。 还没走到地方,范二公子便匆匆打道回府,感觉再在外面待着,便会活活将他冻死了。 回到府中,范二公子一迭声催促下人烧地龙,摆炭盆,被窝里除了一堆汤婆子,还有一个满脸惊惶的赤裸少女。 还有什么取暖的方式是比抱着别人更好的么? 范大公子抱着美人,身后倚着汤婆子,闭着眼睛不住的打冷颤,一点旖旎的感觉都没有。 可怜了与他一同捂着厚棉被的美人,很快便热的小脸赤红,身上的汗水流个不停,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很快的,范二公子便将美人扔到了床下。 下人们涌进屋中,将赤裸的美人抬了下去。 小美人还是纯净之身,被范二公子搂过了,又被一群下人给看了,还被某些不老实的手给摸了,当下脸色煞白,满眼死灰。 等到夜晚没人注意的时候,少女悄悄出了房门,来到了范二公子院中的井沿上,眼一闭牙一咬便要跳下去。 明明她双脚已经腾了空,就等坠落到水中,用死亡洗去身上的屈辱。 可是有只手横空出现在她背上推了一下,令她跃过了深井,重重扑倒在地。 “你就那么想死么。” 身后传来幽幽凉凉的女声,将少女的魂差点都吓飞了。 那个声音不知怎么透着股阴森的气息,根本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扑在地上的少女手肘和膝盖都钻心的疼着,纤细的脊背僵硬的挺着,不敢出声,不敢回头。 她想到偶然间听别人说起过,这井里死了好几个女子,莫非身后的就是其中一个的鬼魂? 少女叫香枝,刚被换进府中不久。 为什么说是换呢? 因为她有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兄长,到了适亲的年纪了,因为本身有缺陷外加家里穷,所以一直娶不到老婆。 家里本来就动了换亲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正愁着呢,便有人找上了门来,领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还给带了些粮肉布匹什么的,说要换亲。 香枝只有十三岁,虽说在村子里还算长的不错,但比起那位姑娘可差远了。 连她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偏偏她父母被猪油蒙了心,当时便收下了东西,将愁眉不展的姑娘给留下并将香枝送了出去。 结果就到了范府,原本在厨房帮忙,厨房的婶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好像是怜悯,又比怜悯要严重的多。 不解的香枝过了半个月便被强行送上了范二公子的床。 送她来的下人说了,如果她不从,便将她卖去青楼,让千百个男人糟蹋。 香枝怕了,便从了,为了防她自尽,还喂了软骨散。 其后虽说没发生什么实质上的状况,但她的清白已经没了,辱已经受了,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说不定哪天也会被送出去换另外一个少女回来,害人害已。 如此的话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002章 吓死 香枝没有如愿的坠入井中。 一只白惨惨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那么一推,香枝便跌到了地上。 一抹白色裙角从她脸上拂过,冷幽幽的气息窜入鼻中,香枝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热气熏腾的屋内,范二公子捂着厚棉被,搂着汤婆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间便被身后凛冽的阴气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阴气……如影随形的跟了他半个月了,这一次额外的凛冽,就像被一把锋寒的刀架在脖子上。 范二公子眼睛在瞬间瞪到了极限,鼻孔和嘴巴也张到了极限,全身僵硬无法呼吸。 身后静的令人心头发瘆,范二公子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彻在静夜之中。 范二公子有一阵子被吓的脑中一片空白,待清醒了些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喊人。 在他门外有十几个护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就算他们打不过鬼,身上的阳气也能将鬼吓退吧? 范二公子记不清是哪个‘大神’告诉过他,鬼属阴,最怕阳火旺盛八字硬的男人,所以请护院的时候特意挑的八字硬,看起来阳刚气十足的男人。 他们……应该能吓跑身后那只鬼吧? 范二眼前一亮,泛起了两簇希望的小火苗。 不过转眼间,他的眼神便又黯淡下来。 他身后的鬼能无声无息的进来,就说明那一套不管用了。 说不定那些护院已经先去见阎王爷了,他一喊不但没什么帮助,反倒会激怒了身后的鬼,让自己死的更快。 可是它为什么还不动手? 难道它并不想害自己或是根本就害不了? 否则的话不可能跟了这么久他还活着。 难道它是那些死女人其中的一个? 它到底想要什么? 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 范二公子心头千回百转,想了无数种的可能,可是不管怎么想也没真敢开口去证实。 他不敢打破屋中的死寂,生怕自己一出声脖子上就会多一双青惨惨的鬼手。 如今的范二公子就像个等待判刑的人,是死是活全在一只鬼身上。 至于犯了什么罪么,范二公子心里清楚的很。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范二公子的亏心事做的可是太多了。 他倒是没亲手杀过人,不过因为他而死的有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 除了那些不甘受辱或被抛弃后自尽的女子,还有一些女子的家人,父兄或丈夫来要人被打死,还有父母愤而自尽的不在少数。 以往的时候范二公子并不觉得亏心。 因为那些人是自己要死,跟他没有关系,而且他是给了金银的,两不亏欠。 可是如今的范二公子越想越亏心,平时最擅花言巧语的人连一个字都不敢吐出口了。 看来只能等天亮了,如果过了这一关,明日一早他便出家。 听说琼城外的深山里有座金刚庙,里面的和尚都有大神通,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一定要赖在庙里,当然不会真的出家,最多带发修行罢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范二公子便开始满怀侥幸了。 现在离天亮可能不到两个时辰了,撑一撑就过去了。 范二公子握紧了胸前的佛像,默默祈祷着快些天亮。 佛像是个看起来很仙的道长卖给他的,据说是百邪不侵的,不过应该不是很有用。 因为他身后就站着一只鬼呢。 范二公子心里已经认定了身后的是鬼,而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只女鬼。 头发老长,面目模糊,穿着一身白惨惨的宽大袍子…… 脑中跃出的影像令范二公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 一个冷战打完,突然觉得屋子里变得十分寒冷,好像冰窖似的,被他捂在怀里的汤婆子也冷了,像胸前捂着个冰坨子似的。 范二公子的手悄悄的动了动,想将冰冷的汤婆子推开。 这么一推,范二公子突然觉得手中的触感不对了。 毛茸茸的,湿淋淋的,还有些黏稠,感觉就像…… 像是摸着染着鲜血的头发。 范二公子差一点便尖叫起来。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 有个差点被他骗到手的巫女曾经跟他说过,一般的鬼是没办法直接伤害人的身体的,它们最擅长的是制造幻觉,让人不断想像出一些可怕的场景,活活把自己吓死,或是自己把自己杀死。 如果遇到这种场景,一定要保持镇定,只要不相信那些幻觉,危机自然会迎刃而解。 范二公子被阴气缠身半个月了都没受到实质上的伤害,现在想起巫女的话觉得甚有道理。 那只跟着他的鬼一定一定是伤害不到他的,所以才会只是吓他而已。 只要他不信,那只鬼就没有办法了! 人说鬼怕恶人,他便是恶人! 范二公子蓦的生出无限勇气,干脆将手中触感不对的汤婆子举到了眼前。 他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不是一颗人头。 就算是人头也是假的,假的假的! 谁也别想吓到他! 然而当那颗圆圆的,毛茸茸的东西举到眼前时,范二公子蓦的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子夜时分的惨叫声在寂寞的夜色中远远的传了出去,很快的整个范府便都点起了灯,范家老少一窝蜂的涌到了范二公子的院中。 护院们横七竖八的倒在院子里没人多看一眼,进到屋中的范家人在看到范二公子的模样后,所有的女眷都晕了过去。 范二公子死了,七窍流血,脸色惨青,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嘴大大的张着,张成一个欲要噬人般的可怕黑洞。 范二公子面朝墙壁侧躺着死在床上,两只手臂僵直的伸着,举着一只蒙着藏蓝布套的汤婆子。 他的眼惊恐的看着汤婆子,好像是汤婆子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果然是假的。” 范二公子的魂魄缩在墙角,盯着自己的尸体苦笑不已。 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个少女,穿着宽大的白袍,头发长及臀下,随意的披散着,面目一片模糊。 她的嘴好像一直在轻轻的动着,一边嚼着什么一边冷眼看着屋内的乱子。 第003章 开始 范二公子手腕上拴着麻绳,绳子的一头在少女手中,令蹲在墙角的范二看起来像个囚犯。 屋中哭嚎声,喝骂声,桌翻椅倒声响成一片。 女眷们胆小的直接吓的昏死过去,胆大些的惊叫了几声也倒了下去。 范老爷又惊又怒又怕,但身为一家之主,关键时刻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吩咐下人将那些只会添乱的女眷们带下去,一叠声吩咐人去请范大公子回府,顺便再将城中的大夫全请回来。 给后赶到却同样昏过去的老太爷老夫人和一众女眷看病。 范府家大业大,范老爷妻妾成群,却只有两个男丁。 范大公子贵为琼城城守,又娶了个郡主,居在城守府中不会轻易回来。 范大公子虽然风光,实际上却等于是入赘了别家,就是有了孩子了也要随了女家的姓。 范老爷年事已高,想再生儿子怕是不大可能了,所以范二算是唯一一个能给范家传宗接代的了。 这也是不管他做什么范家都由着他的原因。 范家有权,范家有钱,范二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就连范大的警告也都是阴奉阳违。 前些日子范二就一直说自己不舒服,总觉得阴风阵阵,晚上还噩梦连连。 范府是把能请的‘神’都请了一遍为范二消灾,结果…… 范老爷痛心疾首,在范大赶回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昏了三次,每次醒过来只要向床上看上一眼便是眼皮一翻。 后来倒不是挺得住了,而是被大家给架出去了。 范大大步当风,虎虎生威的走进院中,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范老爷便惨叫一声扑到了他身上,嚎了两声眼皮一翻,又晕了。 范大将范老爷交给随行而来的大夫,沉着脸走进了屋子。 大致的情形他还不大清楚,去传话的小厮只是说二公子不好了,至于怎么个不好法…… 当看到范老爷的模样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这个不好,当真是非常非常的不好! 明明已经有了底,但是在看到床上范二凄惨的死相时,范大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论形貌,范家二个公子都是顶出色的,不过范大可范二要阳刚多了。 范二再怎么补也补不回酒色过度而空虚的身子,看起来苍白而孱弱。 如今的范二脸色白的发青,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看起来很像是中毒而死,不过中毒而死的人纵然会脸色狰狞,也不会像范二那般的目眦欲裂。 他更像是被活活给吓死的。 可是什么东西能把他活活吓死? 一只汤婆子? 范大眼神阴戾盯着范二死死抓着的汤婆子。 那是只南瓜形铜壶,外面包着藏蓝色布套,比普通人家的要华贵精致,但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可是看范二那双几乎要突出眼眶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的就是那只汤婆子! 范大阴着脸,一手覆上范二的眼,一手去拽范二手中的汤婆子。 范大从小不管做什么都比范二认真,文比范二好,武更是胜上不只一筹。 但是他既没能合上范二的眼,也没能拿走范二手中的东西。 范二的眼皮像铁铸似的无法闭合,手臂也是一样。 范大想尽了办法,还将衙门中最懂处理尸体的仵作都请了来,也没能让范二的手臂放下,不过好歹是将眼皮给合上了。 老仵作拿着银针在范二身上扎来扎去试了许久,才在范大要吃人的眼神中呐呐道:“二公子没有中毒,是生生吓死的……” 有句话叫心胆俱裂,用来形容范二再合适不过。 范大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了,脸色也愈发的难看了。 这个结果他没办法接受! 吓死? 怎么吓死? 谁把他吓死的? 他要到哪去找凶手? 他要怎么替自己的兄弟报仇? 他要怎么对自己的亲人交待? 一连窜的疑问在心头翻滚,范大双眼通红,脸色铁青,将身边的人吓的连出气都变的小心翼翼。 而范大不知道的是,他的兄弟正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久前,举起汤婆子的范二看了一张很美丽的脸。 那张脸天生透着高贵冷傲,眯起来时让人觉得危机四伏,睁大时清澈灵动,纯洁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可就是那么美丽的一张脸吓死了他。 当时那张脸的主人正在啃着另一个人的脸,啃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明明只有两颗头,没有身子支撑着,也没有手臂辅助着,被啃的那张脸不但不躲,反而像是主动贴上去似的。 那个美丽的人儿啃的嘎吱作响,嚼的津津有味,被啃的也不知是痛还是舒服,不断发出古怪的呻吟声。 鲜血顺着美人的嘴角流啊流的,不断滴到范二的身边甚至溅射到了他的脸上。 而范二呢,明明神智清醒,却是一动都不能动,就连眼都没办法眨。 吓死他的是三个字和一个动作。 “你吃吗?” 美人甜腻腻的笑着,被啃食着的人头缓缓的转了过来,血肉模糊的对着范二咧嘴一笑。 范二公子就这么被吓死了。 因为被啃的那张脸是他的! 现在范二知道那确实是幻觉,但是已经晚了。 他被面目模糊的女鬼给捆了手腕,看着自家人乱成一团,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女鬼从捆了他之后就什么也没说,只是漠然的站在一旁,一边冷眼旁观着,一边不住的嚼着什么东西。 范二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在吃什么,甚至只要是听到咀嚼的声音便会全身发冷胆战心惊。 他死了,年轻轻的就死了。 死了还不算完,现在被女鬼捆着,也不知道等着他的还有什么。 从前常听人说什么死了便一了百了,下黄泉啊,喝孟婆汤啊,了断前世今生重新投胎作人啊什么的。 现在看来,那是错误的说法。 他就哪也没去,就在自己屋子里蹲着,看着自己的亲兄不得已之下卸掉了他的关节,掰断了他的手指,硬是将他手中的汤婆子取了下去,将他尸体摆正。 仵作忙碌着处理着他的脸,尽量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安祥一些…… 眼睁睁看着自己尸体被人摆弄着,范二只能苦笑。 他有预感,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第004章 不想死就别找死 范二死的很不甘心。 死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再也体会不到这花花世界中的喜怒哀乐了。 他很伤感,隐隐还有些后悔。 早知今日的话他会收敛些的,把自己那个好色成狂的毛病改一改,说不定就不会落到今时的下场了。 现在那个女鬼就在他旁边,嘴里还不停的嚼着什么,让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范大正在训斥着府中上下,只要是眼中看到的一个都没放过。 将屋子里所有人都训了一番后,范大向着门外喝道:“去金刚庙请则言大师,就说府中出了害人的妖孽,若大师不在便请住持,一定要好言相请,万万不可冲撞。” 屋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后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听到则言大师四个字,垂头丧气的范二眼中快速掠过一丝喜色,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悄悄看了看身侧的女鬼。 虽然他只看到了白色的衣料,但是感觉中女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可真是……太好了! 看来这只女鬼并不知道则言大师的名号。 在琼城之内,则言大师如同神佛一般的存在。 据说他就是神佛转世,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到了他面前都要乖乖伏首。 只是范二没见过本人,也不是很相信那些传言,但在这种时候,还是真心希望大师不是浪得虚名才好。 不过则言大师行踪不定,偶尔才会住在金刚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请到…… 范二莫明的窃喜着,虽然起死回生这回事是不大可能的,但若能让她脱离女鬼的掌控,他愿意做牛做马…… 呸呸呸,我才不要做牛做马。 范二赶紧拉回自己的心神,免得真应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砰!’ 寂静的屋中突然响起巨大的拍桌声,别说是人了,就连范二都给吓了一跳。 拍桌的是范大,突然间便对外头沉声喝道:“连个人都护不住,留他们何用?将那些护院和老二沾过的女人通通杀了给他陪葬!” 范大公子的话不只在范府,就是整个琼城都是王法,所以话一说出来,立刻便有隐在暗处的手下行动起来,将门外还在昏睡的护院捆起来后又到各处抓人去了。 眼见着一众无辜的人就要倒霉了,范大公子突然听到了一声幽幽叹息。 他蓦然抬头向声音出看去,接着便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对面的墙边,站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女子。 女子看起来很高挑,穿着件宽大的白袍,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的那一头栓着他的倒霉弟弟,正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你也想死么?” 女子声间冷幽幽的,一边说着话一边嚼着什么东西。 范大公子从小习武,胆气甚壮,一时之间有些惊愕却不是十分害怕。 “我劝你最好立刻放了我二弟,否则我必不与你甘休。” 范大公子怒指女子,屋中其他人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那有什么?” 硬撑着身体赶过来的范老爷迷茫的哆嗦了一下,迷茫的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大儿子,却发现不过是瞬间,范大公子的脸便变成了青紫色。 范大公子的头向后仰着,双手拼命在颈间划拉着,好像要从颈上把什么扯开似的。 “老大啊老大,你怎么啦这是……” 范老爷又哭了,像个受到惊吓睥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的在范大面前乱转。 这时范大公子的眼睛已经充血变红,脸色已经变成了将死的惨青色,就连舌头也控制不住的想往唇外跑,看起来就像被人死死的掐着脖子似的。 只有范大范二能看见的女子正单手掐在范大的脖子上,一点点收敛着手上的力道,冷幽幽的问道:“你也想死么?” 拼尽了力气也碰不到女子,反抗根本就是笑话的范大在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无比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不。” “那就别做找死的事。” 女子慢慢的松开手掌,回身一扯绳子,拉着凄凄惨惨的范二隐入了夜色之中。 “我随时会回来找你的。” 冷幽幽的声音随风飘来时,范大公子的手下正好将府中与范二有过一夜之缘的女子都捆了来,与护院们堆在一起,只等范二下葬的时候便将他们活埋。 范大公子眉头紧锁,抚着疼痛难忍的颈站在门口,脸色几度变幻之后颓然一挥手,哑声道:“放了他们,给些银子让他们自谋出路去罢。” 待下人处理好范大安排的事情,则言大师施施然踏进了范二的院里。 则言大师,看起来只是个半大的和尚,十五六岁的青色模样,皮肤微黑,眼神清澈中带着点羞涩,瘦削的身上套着一身皱巴巴粗布僧衣的和尚,不管怎么看都与大师两个字不搭边。 如果不是范大在金刚庙见识过则言作法,也会将他当成是刚入佛门的憨和尚。 范大公子派人去请大师,大师却不是被请来的,而是匆匆由异地赶回来的。 回来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范二公子,而是因为琼城最近发生了太多怪事。 几乎是女鬼前脚刚走,则言大师后脚便迈进了范府。 前后脚的功夫,便什么都迟了。 则言大师在范二公子的屋内转了转,对着空气嗅了嗅,向范大公子、范老爷和几个下人分别问了几句话,对着一心想要让他捉鬼驱邪还以公道的范家人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是鬼。” 只是一直在装神弄鬼而已。 不人、不鬼、不仙、不妖、不魔…… 从她留下的气息当中看来,她不属于他认知之中的任何一种生物。 她的气息清正之中又交杂着浊气,那种浊好似包涵了所有不祥的气息,但是又没有丝毫的恶气…… 真怪! 则言大师声音虽淡,但是语气笃定。 大师年纪虽小,但说出的话一向是很有权威的,不过这时刚吃了大亏的范大公子却不赞同了。 “她明明是鬼,她滥杀无辜来去无踪还差一点掐死了我。” 范大公子将脖子上的青紫的掐痕亮给则言大师看。 则言认真盯着范大的脖子看了看,摇了摇头,诵了声佛号说了句‘好自为之’,转身飘然离去。 “呸,装腔作势!” 范大公子望着则言淡薄笔挺的背影低低骂了一声,转头火气旺盛的指挥着下人准备安排后事。 第005章 她是鬼么? 范大一再让范家上下噤口,范二公子被鬼吓死了的消息还是转眼间便传遍了琼城。 琼城百姓暗地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果不是惧于范大的势力,现下的琼城怕是已经有人放起鞭炮来了。 范二死了,范府的气势在一夜之间便颓丧下去,大门紧闭,愁云惨雾驱之不散,就连出门采买的下人也都愁眉紧锁来去匆匆,受不了那些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 范大安排好了范二的后事之后便回到了城守府,成日阴着张脸,苦大仇深无处可报的模样。 不甘心的可不只是范二,那么范二公子现在在哪里呢? 正被牵着走街窜巷到处观看自己死后人人拍手称快的场面呢。 范二公子愈看神情便愈凄惨。 他是知道自己在百姓心目中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过自己死了会如此的大快人心。 他已经被牵着走了好几天了,头上顶着一片古怪的大叶。 好像是因为那片大叶,才能让他在白日间行走,但是日光如火,让他整日都有被炙烤着的感觉。 有时走着走着女鬼随地挖个坑将她埋起来,有时在荒郊野外,有时在街市之上,还有一次就把他埋在了他自己的灵堂之中。 范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头上盖着一片大叶,风吹日晒,无数人从他头上踏过,有百姓,也有他的亲人。 每一步踏上去,都像一座山般的沉重。 晚上的时候就牵着他到处走,还让他观看了自己下葬的场景。 范二公子看到在太阳下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的女鬼,突然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来。 如果她真的是鬼,不管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这么嚣张吧? 如果鬼都不避讳阳光了,那这阳世还有人类什么事? 疑惑归疑惑,范二还是很识时务的,不管有多么不甘有多么愤怒,只要女鬼不开口,便绝对不多话。 还有令范二公子最揪心的是,他刚被埋下去不久,女鬼就把他的坟给扒了。 将他陪葬的东西都拿走了不说,还把他的尸体随便的扔到了乱葬岗子,还逼他看自己尸体被野狗吃掉的场面。 不想看?不敢看? 由不得你。 范二在人家手里像块软面团子,想怎么揉怎么揉,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根本不存在反抗这一说。 昔日胆大包天的范二公子自从被吓死了之后,胆量这个东西便不复存在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尸,啃食成一具白骨,那种心情,岂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的。 范二公子抖的像得了羊颠疯,女鬼指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影说道:“它们几个的娘子被你用手段或骗或抢,上门要人结果被活活打死,之后便被被扔到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野狗分食。” 范二公子哆嗦着垂下了头,不敢看,不敢问。 那些因为妻女受辱上门要人或讨公道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却从来没往深处想,他只管潇洒快活,其他的事自然有范府替他撑着。 因为他的风流让人家家破人亡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也没在乎过。 早知道死后要还债,当初…… 女鬼幽幽道:“因为不甘心,他们便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想找你报仇却又被缚在这乱葬岗子,成天日晒风吹,被阴风洗涤。” “你现在承受的不及他们万一。世间有太多事,懂得后悔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你的路还长着呢。” 女鬼随便坐了下来,将身边一具散开白骨慢慢拼了起来,也不知用了个什么术法,白骨便消失不见了。 她说着,范二听着,对自己的心情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远处响起了哀哀的哭声,女鬼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衣上不存在的尘土,淡淡道:“我可没本事送你们去投胎,你们也不能跟着我,跟着我下场会很惨很惨的。” 范二公子瑟缩了一下,抬眼看到不远处的身影跪了下来,不断的磕头哀求,想让他身边的女鬼给他们个解脱。 范二死了,他们的心愿也就了了,不想再在世间受苦了。 “你们去找那个和尚吧,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超渡应该没问题。” 女鬼弹了弹手指,好像在无形之中击碎了什么,范二没看清楚,但那些鬼魂却欢呼起来,一同磕了几个头,一哄而散。 怨鬼们都有了自各自的去处,范二却愈发的迷茫了。 他以后的鬼生会如何,只有天知道。 不,是只有身后的女鬼才会知道吧。 怨魂们散去后,女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道:“走吧,我带你去会会老朋友。” 于是范二公子被牵着踏上了漫漫长途,去拜会那些因为对他怀着满腔怨愤而不肯投胎的男女老少。 一个、两个、三个……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那么浓烈的仇恨,让范二变的愈发迷茫了。 那些个男女老少他连见都没见过,怎么他们的死都要算到他头上呢? 怎么在从前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以往时曾经不止一个人诅咒过他,说什么他不得好死啊,做鬼也不放过他什么的。 不过范二以前一直觉得人死了便一了百了,所以那些诅咒都他来说都如同放屁一样。 而现在看来,死亡根本就只是开始而已。 “你命格太硬,原本要因你而死的最少还有百八十个,不管他们怨气多深也都报不了仇也近不了你身的,你身上这个佛像可真是个好东西啊,百邪不侵啊……” 女鬼抛玩着从他身上摘下来的佛像,身后背着的包袱里装着给他陪葬的金银细软,面目仍是模糊的,但是能感觉出来心情愉快。 她还‘好心’的告诉范二,如果不是她出手的话,范二这个祸害本该长命百岁的。 范二公子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着头,满脸都是苦笑。 这时别的什么都不太重要了,他死都已经死了,对着害死他的人连反抗的心意都生不出来。 他只是愈发的怀疑女鬼的身份了。 不惧日光,不惧神佛,鬼……会有她这么嚣张么? 第006章 苦海不是海 范二的‘老朋友’都是满身怨气的厉鬼,范二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范二。 任是谁见到范二之后都会扑上去拳打脚踢,又撕又咬,恨不得把他砸成肉泥。 因为同是鬼身,被揍时的感觉真真切切。 范二公子无数次的被撕碎,无数次的自行融合在一起,接着再受罪,无休无止如同凌迟般的痛楚,令他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才好。 真真正正的死。 魂飞魄散的那种死。 但是人家偏不让他死,一心让他受罪,也不知道到什么年月才是个尽头。 被怨鬼们称为‘卿姑娘’的少女把他往个黑漆漆的洞里一扔,潇洒洒的走了,过了两日再回来时,又牵回了一串鬼魂。 牵回来的都是男人,看形貌都是凶神恶煞的,不过眼神却都是惊惶小心的,显然已经领教过那个女魔头的威风了。 被牵回来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范二大致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几个,相互间好像还是认识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帮人是匪! 这些人是不可能像他一样被吓死的,也就是说…… 是她杀的吧? 范二缩在墙角里吸了吸鼻子,偷偷瞟了女魔头一眼,脑袋又深深的垂了下去。 那些折磨他的鬼都去迎接女煞星了,他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 公玉卿匆匆瞟了眼窝窝囊囊的范二,冷幽幽的说道:“起来,跟我走。” 范二立刻站了起来,乖乖站到了一串鬼的后面。 “我有事先走,你们想投胎的就去找那个和尚,不想的话随便。” 公玉卿弹指间解开了缚着鬼魂们的地障,很干脆的转身便走。 她已经替他们报了仇,也让他们自己解了怨,如果他们还是放不下不肯把握机会去投胎的话,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要不是这些人变成了鬼之后没有胡乱去害人,她便不会管这许多。 有个男声突然喊道:“卿姑娘,能不能将姓名告知我等,我们好……” “你们好立牌位一天三柱香的孝敬我么?我可受不起,赶紧投胎去吧。” 话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伊人早已不见。 一众怨鬼们唏嘘了片刻,飘飘悠悠的去找和尚了。 公玉卿说的和尚便是则言大师。 说起来,公玉卿与则言已经算是认识很久了。 当初她刚到琼城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则言便发现了她。 则言从发现她的形迹开始便一直追着她跑。 则言始终没看见她的真容,公玉卿可是将他的形迹看了个清楚的。 和尚是个好和尚,和尚也有些真本事,在人间真可以算是神佛转世才可拥有的神通了。 可惜啊,她不是人,和尚的本事在她面前还真不太够看。 和尚很淳朴,很天真,最爱对有人说的话就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对恶贯满盈者则劝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是人家揪着他的衣襟对他抡起了拳头,或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和尚也只是眨着清澈中透着羞涩的大眼,继续温声细语的相劝。 公玉卿对则言的话嗤之以鼻。 因为则言在说这话的时候,山匪的大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公玉卿也不知那两个山匪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眼睛有毛病,打劫谁不好偏要去劫个和尚。 则言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和尚,他们要是能从他身上搜出一个铜板,她愿意送他们一锭金子。 小和尚被刀架着脖子不反抗不说,还没半点眼力。 “闭嘴,快滚!” “再不滚老子就灭了你!” 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则言没有半点要闭嘴和滚蛋的意思,只是愈发温和的说道:“二位本不是大恶之人,若能就此回头,他日多行善举,死后必登极乐……” 山匪兄弟气极败坏的走了,生怕自己晚走一会,真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碎嘴的小和尚。 则言双手合十,高声喊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两位施主要谨记啊。” 公玉卿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抱着手臂冷幽幽道:“小和尚,苦海不是海,回头也无岸,我知道苦海在哪,你若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转转。” 佛家的苦海是虚无的,尘世便如苦海,众生之苦汇聚成海,无边无际,不悟不得超脱。 还有个真实存在的苦海,却是在天上,至于在哪么…… 则言半信半疑的盯着公玉卿看了一阵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去。 公玉卿的身份是个谜,身上的气息极为驳杂,浊中有清,清中带浊,夹杂不清。 听声辨形,依稀觉得她还只是个少女。她脸上遮了一层迷雾,不管他怎么看也看不清。 还有,哪里来的少女会这么的……嫉恶如仇,出手狠辣? 他追着她跑,是想要劝她向善,不要随意摆弄世人性命,不管她是谁,就是神仙也是不可以的。 可是他追不上她,还早早就发现了他,有时还会故意逗弄他一下,忽然露一下形迹,转眼便消失不见。 好在则言也不是为了她专程出来的,找不到她的时候便去给人讲讲佛法,渡化渡化众生。 凡事只要尽力就好,结果如何便全凭天意了。 “不去就算了,我送你个好东西。” 公玉卿扔下一句话跑了。 则言盯着掌心变成了红色的花瓣形胎记苦笑。 胎记是他出生便有的,形状看起来像朵小小的野花,原本是肉色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公玉卿送他的好东西就是在他身上下了印记,以后只要她想找他,随时可以感知他的方位,甚至能知道他的言行。 谁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印记,则言也是。 不过就算他不喜欢也得留着,因为……他抹不下去。 先前他还猜不透公玉卿的用意,不过很快的便明白了。 自从有了这个印记之后,便不停的有鬼魂找上他,求他超渡。 而超渡需要大功德之身,同时是极耗元气也需要适当时机的。 功德之身则言有了,可是还需要时机和足够的元气。 则言心善,不忍心拒绝,也没办法一时之间将鬼魂全部超渡了,所以现在跟着他的鬼魂已经累积到了百多个。 那么多鬼魂收在腕上的佛珠串里,总是令则言全身发冷,阴气浓郁,十分的……不舒服。 第007章 往昔 苦海,原本只是天地缝隙之间的一个小境。 传说中,苦海一族是远古神族中的一支,因为犯了错被流放至苦海,生生世世不得脱离。 苦海存在的意义是收集并销蚀掉天地间的浊气。 人、妖、仙、魔……种种生物,只要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每日的欢欢喜喜的,总是会有悲苦怨恨等负面情绪。 如果负面情绪到了极致,便会衍生出一种颜色或浓或淡的浊气,飘散在周身。 有些可以因为情绪变化自行消解,有些会越来越重,令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犯下许多意想不到之事。 而这些浊气最后都会散到天地之间,有些被天地间的正气所销蚀,有些会与其他的浊气融合到一起。 如果凝聚的多了,经历的岁月长了,就可能拥有自主的神智。 这种东西被称为心魔。 心魔会在天地间飘荡着,寻找适合的宿主,最终控制宿主。 只要被心魔附了身,便会失去理智,做出许多恶行。 因为天地间的浊气实在是太多,如果不控制的话会衍生许多的心魔。 苦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专门吸取这些浊气,利用特殊的阵法和族人的努力,先行消解危机。 曾经的苦海默默无闻的替天地排忧解难,却还要被天地不容,偶苦海中人身上的气息泄露出来,便会像妖、魔一般引来天雷。 后来天地生变,天灾人祸不断,现任名义上的界主公玉爻及其夫人沈遥华,不惜同归于尽替天地消解了黑龙火凤的灾祸,所以苦海得以融合了其他的小境,自成一界。 公玉爻与沈遥华成亲后经过几年的努力,才生下公玉卿这个女儿,并且在以后百多年里再也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公玉爻是魂体,说白了就是鬼,沈遥华的魂魄算是半人半神,那般纠结的状况下生出了公玉卿,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公玉卿集苦海之众万千宠爱于一身,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过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五年。 五岁一过,公玉卿的苦日子突然便来了。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不算毛病,但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有个过程对吧? 总不能刚学会走就想让她飞吧? 公玉卿在蜜罐子里泡了五年,前一天晚上还揽她在怀,温温柔柔唱着歌谣拍着她睡觉的娘亲突然之间就把她带到了人间,扔到了一个乱葬岗子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她心目中那位天上地下第一美男的爹也只是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便跟着她娘走了。 公玉卿觉得自己的爹哪里都好,就是性格太懦弱,怕她娘怕的跟绵羊见了饿狼似的。 公玉卿鄙视了亲爹几秒钟,看着身边散乱的骨架子,不远处幽幽的鬼火和扑闪扑闪的绿眼,张嘴就嚎。 以往的时候只要她一哭,整个苦海都要跟着颤一颤的,只要哭了,就没有达不成的目的。 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 虽说苦海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变幻,就边空气都是灰蒙蒙的,但是她想要月亮,她爹就会带着她去摘月亮。 摘不摘得到是另一回事,至少诚意是足足的。 而她那位看起来还是天真少女模样的娘,也会满脸肉疼的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有时还会陪着哭起来。 可是那一晚,公玉卿把喉咙都哭哑了,她爹和娘都没有现身。 公玉卿被一只饿狼扑倒在一副散了架的尸骨上时瞬间领悟到了一个真理。 那就是在这世上,有时连亲爹亲娘也靠不住哇! 他们就算想锻炼她,也给她个武器或是教她些法术才行吧? 什么都不给她,就让她个五岁的孩子斗饿狼,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爹啊,娘啊,亲的啊…… 公玉卿两眼肿的桃子一样,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无力的掐在狼颈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喊了,再喊的话狼的口水就流进她嘴里了。 公玉卿五官偏于公玉爻,只要不是瞪大眼睛,便显得清冷孤傲,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好像万事掌控在心似的淡然笃定。 但是只要瞪大的眼睛,她便成了个无辜的小可怜。 那双黑白分明,清透无辜的大眼,总能让她不用哭也能达到目的。 不过公玉卿不是很喜欢自己这双眼。 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天真太无辜了,就像那种给颗糖就能骗走的无知稚女。 还是她爹那双虽然不是很圆很大,但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凤眼更好看,更有气势。 只是长成什么样不是她说了算的,所以……只能这样了。 公玉卿用那双百战百胜无人能抵挡其魅力的楚楚可怜的大眼看着饿狼时,人生中第一次遭受了挫败。 饿狼不想怜惜她,饿狼只想吃了她。 公玉卿不知道的是,每次把她扔到危险的地方时,她的爹娘其实就隐了身在她的身边,只要伸手就能把她拉出困境。 但是,他们从来没伸过手。 因为公玉卿的脾气兼并了其父母最恐惧的一面,那种生死攸关时爆发潜力可以不顾一切拼命的劲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本身也是得天独厚的体质了,鬼和半人半神生出来的孩子,总是有些不同的。 最终公玉卿掰断了狼的颈骨,捡了根人的大腿骨当武器,跌跌撞撞跑出了乱葬岗子。 因为这件事,公玉卿足足三天没给父母好脸色看。 公玉爻也被自己的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赖在祖母公玉夫人怀中的公玉卿看着自己垂头丧气的爹,和站在一边满脸无辜陪着傻笑的娘,心里愤愤不平。 为什么祖父母只骂她爹不骂她娘?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是她娘的主意不是么? 而等到公玉卿好不容易从惊吓中恢复了精神,转头间她那双魔鬼爹娘又扔去了乱葬岗子。 沈遥华把那根被公玉卿当成武器带走的腿骨塞到她手中,命令她把尸骨都埋好,转头便挽着她爹的手臂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 公玉卿想骂脏话的,不过那时候的她还没学会。 第008章 归去来兮 公玉卿自然是不会老实听话的。 地上的死人骨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她埋? 公玉卿把手里的腿骨一摇转身就跑。 可是不管她朝哪里跑,只要到了乱葬岗子边缘就会撞上无形的蔽障。 也就是说她埋与不埋反正都得困在这里。 公玉卿犯了倔,她偏不埋,有本事就把她困死在这里。 五岁的小姑娘挑了个相对干净些的地方,背对着荒坟散骨躺了下去。 有了无形的蔽障,她出不去,外面那些绿幽幽的眼也进不来,她才不怕! 公玉卿放心大胆的闭上了眼睛,然而…… 外面的饿狼野狗什么的是进不来了,但是里面有鬼。 那是公玉卿第一次与鬼打交道,也是人生第一次被吓的鬼哭狼嚎。 她爹是魂体不假,可是她爹身上一丝鬼气都没有,还长的天上地下无敌的好看,揽她在怀的时候也是微微带着温度的。 哪像拍她肩膀那个,手冰凉青黑像怪物的爪子一样不说,身形还残缺不全,七窍中还不断的往外淌血…… 公玉卿回头一看,当下眼皮一翻,昏与不昏两个念头在脑海中快速的打了个转,之后硬生生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 别看她当时只有五岁,心里头清明着呢。 这时只要她闭上眼睛,再睁眼可能就变成鬼了。 她才五岁啊,她不想变成鬼啊,虽说以前觉得鬼挺好,简直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但那个鬼是她风华无限的爹,独一无二的存在。 真正的鬼就是她身后的那只,哦不,一群…… 一群面目狰狞的鬼就在她翻了白眼的时候把她包围起来了…… 最后公玉卿不得不低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把众鬼的尸骨一一拼好,再根据某只的指引找到了一只小锄头,挖坑埋尸,让人家入土为安。 这段回忆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哪怕过了百年也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公玉卿站在苦海的界门前恶狠狠的磨了磨牙,手掌轻轻的抚了上去。 下界两月,她已经攒了百十来条鬼魂,回来交给界使为苦海出力,顺便在看一下自已的祖父母。 毕竟当时她是偷着跑出去的,再不回来的话,恐怕苦海就要派人四处去找她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似乎已经引起了勾魂使的注意,正好借着机会避避风头也好。 公玉卿很早以前便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与冥界共享鬼魂。 当然她不是想管那些生死轮回的事,只是想要那些本该扔到地狱中受罪的恶魂。 有的需要受个十年八年,有的则是百八十年,有的么……山无棱天地合了,可能才会出来吧。 就是这样的恶魂,与其在地狱里受什么刀山火海之类的刑罚,不如让它们到苦海来为天地做些贡献。 想必那些恶魂本身也会很愿意的。 在苦海之中,公玉一族用自己的身体和阵法当作‘筛子’,将清气滤出,浊气沉淀,再慢慢销蚀。 过程很枯燥很不舒服,全身由里到外爬满了虫似的不舒服,但那是苦海中每一个都要经历的,就是公玉卿也不例外。 公玉一族轮替着当‘筛子’,日夜不能停歇,但是这份苦工却不是非要公玉一族亲身去做不可。 魂魄也是可以的,辅以阵法,吞噬浊气,再炼化成清气。 公玉爻当年便时常会下界去偷偷摸摸‘拐’些魂魄回来。 那时候要与他人达成协定,你情我愿,由他帮对方完成本来不可能完成的心愿,然后对方的魂魄归于我,受苦海驱使。 那会儿苦海还不为天地所容,公玉爻必须要小心行事,去别处收魂也是不得已,因为那时的苦海已经濒临崩溃了。 苦海崩,天地乱。 不过后来苦海没崩天地也还是乱了。 也是因为那场乱子,苦海才逐渐风光起来了。 净土会定时送些净土珠来帮着苦海净化浊气,天帝对苦海也是多有关照。 说起来公玉卿与许多大人物都有着妙不可言的关系,比如说天帝、魔君、净土之主,巫族之主…… 而且,她还是苦海之界未来的继续人! 在人间来说的话,就是一国未来之主。 而当今苦海的掌权者,却是她的祖父母。 已经厌倦了管理苦海的公玉寥和公玉夫人。 实际上真正该为苦海操心的人却跑去了人间。 也就是公玉卿的父母,公玉爻与沈遥华。 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突然之间就说只想两个人一同出去走走,然后一走就没了影。 在那之前,公玉爻沈遥华夫妻俩时常带着公玉卿天上地下的四处窜门。 除了身在魔界,好像并不怎么欢迎他们的姑姑,别处都还是很让人开心的。 尤其是人间,有许多沈遥华的旧识仍在。 比如说一个叫柳鸳儿的,还有西巫主。 她们都已是子孙满堂了,相貌却依旧年轻,疏远红尘却不避着红尘,一同居于巫山,大多时候在山中教导弟子,偶尔出去看一看自己的后人。 不过不管后人过的如何她们都不会插手。 有时西巫主与落予重,柳鸳儿与乔止会结伴出去走走,有时一两个月,有时大半年。 回来后便又各奔东西。 落予重回净土继续当他的境主,乔止回苦海或是四处转悠。 当时公玉卿不大理解,既然他们是夫妻,就应该像她父母一样天天腻在一起才对吧? “天天在一起?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都可以,一百年你试试?” 西巫主和柳鸳儿都是这么回答的。 公玉卿认真想了想,觉得每天时时刻刻都看着同一个人看上一百年确实很烦,所以还不如不要那么一个人呢,免得到时候看腻了又没办法摆脱。 看着落予重和乔止依依不舍的模样,有时还真有些可怜他们了。 而世上最没出息的就是她那对无良的爹娘了,天天腻在一起一百多年了还没腻够。 比起西巫主和柳鸳儿,她娘算是没出息到家了。 不过比起落予重和乔止,她爹可就幸福多了。 公玉卿正觉得那两口子烦着的时候,人家突然之间就走了,下界了,转世投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