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正午时分,十字路口空无一人,绿灯刚刚亮起,家用轿车缓慢启动,车里的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这时,左边路口突然杀出一辆小型货车,喝的醉醺醺的司机脚下油门一踩,朝小轿车直挺挺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家用轿车被撞飞了,轮胎用力摩擦地面,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刺耳的声音将空气撕开个口子,肇事司机也被这剧烈的撞击反弹晕了。 半晌,一切归于平静,层层叠叠的蝉鸣重新聚拢,路口正中心,家用轿车冒着烟,直到驾驶座上被气囊保护着的中年男人微微动了下头。 与此同时,被撞凹的车门突然弹飞出去,跌落在数米之外,晃晃悠悠的在地上挣扎几下,却以诡异的姿势停了。 空气中响起一道响指,刹那间,蝉鸣戛然而止,车身上的白烟凝固在上空,被微风浮动的树梢姿态倾斜,万物皆静。 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响起,路口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他走到驾驶座前,看着里面昏厥不醒的中年男人,眉峰轻挑,探出手时,听到后座似是发出虚弱的呻|吟声。 男人眸光微敛,侧头望去,刚好对上后座里被中年女人抱在怀里的女孩的目光。 …… ………… 城北的花园路自西向东全是矮小|逼仄的住宅区,平均房龄超过二十年,房价一米小十万,可惜上好的肥肉摆在那儿却没有几个开发商敢碰。 直到一年前,路东拔地而起几栋高级公寓,鹤立鸡群,一号难求,瞬间给这片的居民们照亮了一丝曙光。 安小意当时正在路西租老房子住,那房东太太死扛着多年不装修,还时常念叨:“新房不易租,干嘛花那个冤枉钱?” 结果老化的电线露在外面,下水管道老旧,沉疴难治,物业大叔为此时常登门,虽然最终也没能根治下水道的问题,却误打误撞治好了房东太太的空闺寂寞。没多久,装修队就上门了,旧房成新房,安小意被逼无奈,只得另觅他处。 巧的是,当时消失七年的老爸安博尔,刚好寄回来一张对面高级公寓的房产证和一把钥匙,安小意被这巨大的馅饼糊在脸上,莫名其妙拥有了一套市值八百万的栖身之所。 安小意搬家那天,声势浩荡,光是大纸箱子就有四十几个,更不要说其它家具物件,饶是那六个搬家工人见多识广,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楼上楼下跑的人仰马翻,累的呼哧带喘。 结算时,搬家工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多东西都是你一个人的?” 安小意一笑,理直气壮地将窝在宠物包里的黑猫举起来,还用脚踢了踢几个大箱子:“不,这些,这些,都是它要买的。”光是全自动清理循环去味的猫厕就要一万多块。 安小意这种死不悔改的奢侈作风由来已久,更不能免俗有个时常在微博和朋友圈臭显摆的毛病,偏就喜欢被群众们毒舌声讨却又干不掉她的模样,连她的黑猫也养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厚脸皮。 这天早上,阳光大好,时间刚过八点。 这个时间安小意本应打卡上班,可她此刻仍裹在蚕丝被里呼呼大睡。 直到她的黑猫暗搓搓的跳上床,十分淡定的踩上她的肚子,蚕丝被下发出一声闷哼:“靠!” 这只逞凶的黑猫名叫安大勺,一贯的特立独行,鲜少搭理铲屎官,除非她一觉睡过八点,才会勉为其难的抬爪将人踩醒,再瓮声瓮气的叫两声,提醒她老子饿了。 这不……安大勺的爪子还没收回来,蚕丝被下果然发出一声闷哼,进而探出来一条白皙纤细的手臂,将它一把薅进被窝发狠的蹂|躏。 安大勺委屈的呜咽几声,挣脱出来跳到床脚,毛都炸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警惕的瞪住目标,生怕她发疯弹起,拎着它去做二度绝育。 没想到安小意今天出奇的高冷,坐起身后只冷冷的扫了它一眼,就光这两条白腿走向客厅,从冰箱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又倒出几片乔医生开的处方药,一股脑倒进胃里, 胃里凉飕飕的,她闭上喘了口气,脑海中就再度闪现刚刚做的那场梦。 一场车祸,一个陌生男人,和一道响指…… 安小意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时目光一转,才发现台面上用保鲜膜包好的小蛋糕竟然少了一半。 安大勺刚惨遭无视就又涌起新的猫腻,贱嗖嗖的跟过来,黑亮的毛刚蹭过安小意的脚踝,就被她眼疾手快的捞起。 “蛋糕是不是你偷吃的?说!” 一人一猫对峙片刻,这回安大勺也不挣扎,龇牙睐了她一眼,算是大人不记小人的把这事担下了。 直到安大勺心满意足的吃着新缴获的猫粮,安小意狐疑的目光又落在那块小蛋糕上,勾起手指一撩,封在上面的保鲜膜黏的结结实实,没有一丝猫啃的痕迹…… 怎么,难道安大勺的猫爪已经进化到偷吃后盖好保鲜膜的地步了? …… 一个小时后,安小意将自己收拾干净,穿着一身碎花小洋裙,踩着五厘米高的坡跟鞋出了门。 太阳晃的人眼晕,打着太阳伞也不解气,她走了约莫三百米,才慢吞吞的来到附近一家咖啡店。 刚过早高峰,咖啡店里人影奚落。 轮到安小意时,她照理先看了一遍菜单,这才抬头:“还是老样子。” 女店员笑容一僵,再一次浪费感情。 她对安小意并不陌生,安小意每天都来,对这里的菜单早就烂熟于心,但每天都要花十几秒再看一遍,最后永远只点一杯黑咖啡。 等端上咖啡,女店员重振旗鼓,递给安小意一张印花传单:“下礼拜开始有新活动,买套餐送咖啡哦!” “谢谢。” 安小意端起下礼拜就白送的黑咖啡往门口走,眼睛一路盯着单子,竟真的开始研究起来。 跨出店门,迎面又是不甘寂寞的日光,安小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将传单遮在额头上,才溜达两步,意外就发生了…… 说是意外,倒也在人力可控范围内,安小意一向是个眼疾手快的主。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刚好出现在侧前方,安小意余光瞄见,下意识让开一步,和那人几乎擦肩而过,唯有裙摆的布料随风扬起弧度,扫过对方的裤管。 只是眨眼间,形势却急转直下。 安小意还没站定,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响指——“叭”! 她脚下一顿,顷刻间像是被人拿走了听觉,那些行人走路谈话声,汽车穿过马路的摩擦声,街边的叫卖声,竟一股脑消失了。 安小意不明所以的侧过头,双眼倏地大睁。 整条街道诡异的“静止”了。 趴在隔壁店门口的看门狗旁若无人的咧着大嘴,“疾驰”的汽车成了木桩,一对骑车经过的小年轻正在“说笑”,被突如其来的定格暴露了用心,男的没羞没臊,女的花枝乱颤……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蜡像馆里的模型,又像是影视剧里常出现的那种“时间凝固”的镜头,更像是……今早那个梦! 可安小意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手里的咖啡纸杯正在莫名的“躁动”。 她下意识低头一看,上面的杯盖竟在这时倏地弹开,棕色液体瞬间摆脱了地心引力,向她刚才匆匆闪躲的男人飞去…… 咖啡飞溅的声音清晰可闻,安小意还清楚地听到自己倒吸气的声音,她飞快抬眼,视线刚好和那男人轻轻撞上。 但见他眉目狭长,含蓄的内双在眼尾浮现,顺着那尾端的弧度一并上挑,鼻梁颇高,下巴微向前伸展,仿佛被明亮的日光刷上一层白釉。 直到纸杯盖落地有声,惊醒了安小意。 接着,又是一声响指,整条街道的生物都“活”过来了。 看门狗终于打完一个大哈欠,耷拉着脑袋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汽车呼啸经过,骑车的小年轻接着培养奸|情…… 一切都很正常。 安小意屏住呼吸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给刚才的诡谲怪诞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长期失眠,今天天蒙蒙亮才睡着,早上吃的处方药有副作用,恐怕已经有了思觉失调的征兆,距离精神分裂不远了。 想到这里,她这才恍惚的望向“事故现场”。 男人身上那件意大利某高奢品牌的浅色衬衫,熨帖平整,剪裁服帖,恰到好处的被一副宽肩撑起,唯有胸前襟口那一大片咖啡渍有些碍眼,下面一双长腿笔直结实,几滴咖啡刚好落在那双男士软面休闲鞋上,鞋旁还躺着飞出去的纸杯盖。 安小意:“真对不起,先生,我……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干洗店,很擅长保养奢侈品,我愿意赔偿干洗费。” 大约模样禁欲的帅哥都淡定,男人先是十分有耐心的等安小意发完呆,被她“意外”泼了咖啡竟也不恼,目光只缓缓略过衬衫上的咖啡渍,眼皮一撩,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一下。 “不急,我先买杯咖啡。” 话落,男人就越过她走进店里,竟也不怕她不认账跑了。 安小意盯着男人的背影静了两秒,再一次望向正常的街道,转而抬起一手,在耳边打了几下响指——“叭”、“叭”、“叭”,那声音渐渐和梦里的重叠了。 安小意自嘲的笑了。 她在干什么呀?刚才的事分明是那个梦的“后遗症”,是幻觉。 2.2 男人人高腿长,一踏进店门,女店员就来了精神。 “欢迎光临,请问要些什么?” 男人过了一遍菜单,骨节分明的手指最终落在一行小字上:“热可可。” “好的,请稍等!” 热可可很快端上台,店员体贴递上纸巾:“小心烫口。” 男人没动,眸子微微一弯,竟是双含蓄的桃花眼:“请给我三包糖。” 店员盯了一秒,脸上发烫,连忙拿出三包糖,然后愣愣的看着男人立在柜台前,慢条斯理的逐一拆开,将糖霜倒进杯子里,随即将三个空袋子推回给她。 “谢谢。” 门外,安小意已经走到阴凉地,边等男人出来,边喝掉余下的黑咖啡,又拿出手机查询叫车定位,一看之下才发现几乎和她站的地方重合。 她左右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辆扎眼的黑色轿车上,那车体线条虽流畅,却在意想不到的角度凸出一点小棱角,低调中带点小张扬。 安小意反复对比车牌号,确定就是这辆,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开着七位数的车拉私活。 再上前一看,驾驶座空荡荡的,安小意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喂,你好,我刚才叫了您的车,请问……” 对方只回了两个字:“稍等。” 与此同时,咖啡店店门又一次开了,男人端着热可可走出来,拿出钥匙按下电子锁,“滴滴”两声,黑色轿车的灯亮了。 男人走近时,安小意刚好回头,目光猝不及防的落在他胸前的那片咖啡渍上。 这意外的“巧合”,还真是别开生面。 安小意有些一言难尽的抬起手遮住日头,准备再将道歉和善后措施重复一遍。 男人却先一步打开车门,十分谦和的一哂:“先上车吧。” 车子钻进夏日的蒸蒸热气里,安小意一直低头看手机,刷开叫车记录才发现,这男人的历史接单历史为零,再一看车内摆设,除了驾驶座前一台香氛座,整个空间干净的像是辆样板车。 同事兼损友乔麦的微信,这时晃了进来:“你又迟到。昨晚去哪儿浪了?” 安小意没接浪的茬儿,转而发起疑问:“你说什么人会开上百万的车出来拉私活?” 乔麦:“肯定不是自己的车呗!怎么,你遇到了?” 安小意掀开眼皮,从后照镜里瞄了一眼男人,男人鼻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墨镜,镜面像是抛光过度,衬着这辆招摇的车,倒是有几分《创世纪》里商界精英的风范。 “看穿着也不像司机。刚才上车前我还把咖啡撒他身上了,那衬衫得好几千。” 乔麦的乌鸦嘴远近闻名,从不克制:“专业碰瓷十八年,没准是穿着山寨货讹你一件新的。” 安小意刚好瞄了一眼微信里的零钱:“碰,使劲儿碰,我卡里就剩三百八,最多给个干洗费,没准还能给我剩点。” 不知是不是幻听,这时那男人像是发出一声轻笑,又像冷哼,尾音似有回响。 安小意刚要抬眼,乔麦的微信又进来了:“不图财,图色呢?” 这个安小意就更不怕了。她活了二十四年,可谓“暖暖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追求者如滔滔江水,只是集体“眼瞎”,但凡是带着不纯洁交友目的接近她的,不是骨折就是脑震荡,丢个钱包、手机更是家常便饭——时日一场,安小意命带桃|花煞的名声也不胫而走。 但饶是如此,追求者仍是前仆后继,好像非得在她这儿英勇就义方才显得不同凡响。 十几分钟后,目的地到了。 车子停在一片人工规划的林荫道前,对面就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时常出入西装革履来中国圈钱的老外,酒店旁一动写字楼盖到一半,楼下货车出出进进,轱辘下一阵爆土扬烟,越发衬着这边宁静风雅。 安小意临下车前,决定把两笔账一起算清:“先生,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你看这样行吗,你把衣服送去干洗,然后把价格告诉我,我转账给你。” 男人看向安小意,一句废话也没有:“也好,我也经常送干洗。” 都是明白人,那就好办了。 安小意:“或者你现在估计一个数,我马上转给你。” 男人鼻梁上的镜面一晃,唇角笑意若有似无:“我估计,要三百五十块。” 安小意动作一顿,再一瞄车费,三十块,两者加在一起刚好败光她的小金库。幸好她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挥金如土的本事,但凡刷卡遭遇“余额不足”、“密码错误”,也只是故做微微挑眉,冷艳高贵的将责任摘出去。 “好,我这就给你。” 一转完账,安小意就开门下车,眼皮子都不抬。 …… 林荫道两侧树木郁郁葱葱,蝉鸣低吟,花香暗涌,拐两个弯就能看到尽头的建筑物,那是一家名为Demon的西餐厅,城中闻名,开了十多年,换过几次老板,装潢的钱都花在暗处,菜色设计也不花哨,一顿饭吃下来却觉得每个细节无不恰到好处,难得找到比这更让人舒适的“逼格”。 安小意正是这里的首席西点设计师。 Demon傍晚营业,西点师中午开始备料,这两天有没有宴会蛋糕的特别预定,仗着这一点,安小意迟到的理直气壮。 餐厅大堂里,员工们要死不活的聚在一起上早课,见到安小意进来,齐刷刷用眼神谴责她。 “你又迟到了,胆儿够肥啊!” “你好歹有一天照顾一下我们这些苦逼的心情行吗?” 事实上,众人也只敢嘴皮上冒冒酸水,谁叫他们都不敢像安小意一样放飞自我,更没有一个叫安博尔的老爸。 安博尔是这里第一任西点师,红遍全城,他和市长的合照现在还挂在门廊的墙上,可惜八年前突然消失,连他那特意用餐厅名“Demon”命名的蛋糕配方也没留下,导致餐厅西点的销量大量锐减。 几年后,安小意女承父业,稳坐Demon西点师第一把交易。虽说她一心向往黑暗料理,经常被乔麦批判不走正道,但在正规营业上却从不胡来,订单稳扎稳打,任谁也没法在这枚鸡蛋里挑骨头,加上上任老板又一心惦记着万一哪天安小意突然开窍,能将和安博尔一起消失的配方想起来呢,对她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众人的调侃,安小意咧嘴一乐,一屁股坐在乔麦身边,头往她肩上一窝,一身馋懒奸滑的瞌睡虫就集体复活了。 乔麦瞥了她一眼:“几点睡的?” 安小意刚刚夯实一个哈欠:“原本早就睡了,半夜做梦醒了,天亮才眯着。” 乔麦:“还是那个梦?” 嗯,还是那个梦。 安小意嘘应一声,却没有提到梦中出现的新进展。 那噩梦的前半段内容,她反复做了八年,一样的夏日,一样的车祸,而且每次她都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惊醒。 直到今早才有了后续,一声响指,一个陌生男人——只是她没看清样貌。 乔麦老生常谈:“你这是心魔。” 安小意吸了口气,油盐不进:“这是老天要多给我一点奋发图强思考人生的时间。” 讲早课的经理声调像叫魂,安小意却愣是撑起金刚不坏的脸皮,睡的天真无邪。 这睡意传染很快,从乔麦开始,周围的人相继投降,一个个困意纵横,哈气连天,眼泪、眼油一起流,经理孤掌难鸣,很快在众人难以言喻的目光下提早结束酷刑。 早课结束,众人陆续起身,乔麦也拉了安小意一把。 安小意摇头晃脑的还没站稳,就开始“啪啪”鼓掌,满嘴跑火车:“经理说得对,经理说得是,我们一定坚守好自己的岗位,严于律人,宽于待己……” 话还没落,安小意又被乔麦拉了一把,扒开眼缝一瞄,见众人正齐刷刷的望着大门口。 安小意睡的意犹未尽,半个哈欠含在嘴里,垫着脚尖,扬着下巴,这才勉为其难的穿过众人的遮挡,看到这时走进来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腿长步子大,不会儿就来到跟前。 除了安小意,所有员工异口同声:“Boss早!” 安小意先是一愣,僵直的目光缓缓下移,直到滑过他胸前衬衫上的咖啡渍,定住了。 男人越过众人,只一个字:“早。” 女员工们一起歪着头目送他离去,一脸迷醉,统一口径的发出一声“嗷”。 唯有安小意目光发直,一动不动的矗在原地当摆设。 乔麦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醒醒了!” 安小意一个反手,揪住乔麦:“刚才过去的是谁?!” 同事们齐刷刷看向安小意,不明所以。 乔麦:“前天新来的Boss啊,你失忆了?” 另一女同事也道:“对啊,不仅人长得帅,连名字也那么好听!” “叫什么?”安小意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乔麦眉头打结:“叶寻啊!你真忘了?” 安小意脑子里有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叶寻? 叶寻! 安小意彻底醒了。 她记得Demon前天的确换了一任新老板——身材矮胖,长相喜庆,脸上的肉既厚且弹,走起路来还带着轻微晃动,笑起来发出“哦呵呵”的声音,像极了“安西教练”。 而且,他还有个听上去很“帅”的名字——叶寻。 为了迅速和员工们打成一片,走马上任那天“安西教练”还特意请大家一起去KTV刷夜,所有人还凑在一起照了一张大合照。 想到这里,安小意立刻刷开手机翻出那晚的照片,点开一看,照片正中央被众人簇拥的男人果然又矮又胖,敦实如秤砣。 安小意将手机举到乔麦眼前:“这才是叶寻啊!” 乔麦为首的女员工们纷纷凑上头,神色各异。 “这不就是一个人嘛?” “小意你没事吧?” 安小意张了张嘴,在众人集体的“逼视”下开始怀疑人生:“这怎么会是一个……” 直到视线又落回手机。 “……人。” 照片中的男人,竟生生高出旁边女员工一个头,英俊逼人,剑眉高鼻,一双带笑的眼暗藏桃花,眼尾轻轻翘着,意味深长。 安小意:“……” 一时间,同事们都不说话,只盯着安小意,但见她脸色发白,只瞪着屏幕,看上去很不好。 “你没事吧,小意?”乔麦将手搭在安小意肩上,感觉到她肩膀轻微一震。 又……又是幻觉?? 噢!该死的! 安小意虚弱的闭上眼,捏着太阳穴,嘴里喃喃:“我……我想静静……” 3.3 上午十点,Demon的后厨和大堂员工都忙活起来。通常这个时间只有行政小妹最悠闲,今天也一反常态,脸蛋红扑扑,给新Boss送了份文件,出来时心花怒放,脚跟都是一颠一颠的。 西点小厨房里,案台上摊着面粉,助手陌陌刚将蛋清打发,安小意却靠在台边愣神,脑海中努力回忆这一早上的“匪夷所思”。 不过几分钟,安小意就决定扛起科学以人为本的大旗,转而接受自己长期失眠导致脑细胞大规模死亡,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的设定。 看来,也该复诊了。 这时,门口出现两道声音。 “李哥,我是真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家里事出的太急,我……” “我都明白,可现在距离发工资还有十来天,这会儿大家手头都紧。” 安小意走到门口,正好赶上直播。 被称作“李哥”的是大厨房负责前菜的副手李森,一口一个“李哥”的是打杂小弟王川,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磨磨唧唧,食物链谁上谁下一眼分明。 没两句,李森就走人了,留下王川在原地干着急,不多会儿还猫头吸起鼻子了。 安小意咳了一声,打断王川:“李森拉家带口,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喂,哪有闲钱借人?” 王川八成是被吓大的,浑身一颤,跳开一步:“姐……你都听见了。” 安小意:“家里出事了?” 王川不经问,一问就掉金豆,把豌豆芽一样瘦弱的身板抖成了筛糠,大气喘不匀,却极力绷着面皮,抹了把脸往裤子上蹭,说话跟蹦豆似的,明明就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急需手术费”简单一句话,愣是磕磕绊绊讲了两分钟——其实只有前十秒是重点,后面直接化身祥林嫂。 安小意耐着性子听他重复了七、八遍,助手陌陌终于从门后冒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报告,料都备齐了,就等师傅上手了,安小意这才脱身。 一转眼,到了下午两点多,Demon送走午餐的最后一波客人,员工们有说有笑的吃员工餐,王川却不像往日那样一连要两份,只扒拉两口就收拾碗筷出门了。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或许还有点鬼迷心窍,顶着太阳直奔Demon附近不远的商店街——那里刚好有一家投注站。 王川不知道这里的门道,就买了最不需要费脑子且立刻就知道中不中的刮刮乐,花了一百多块,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张张刮。 俗话说得好,财不入急门,加上王川点背,一小叠刮完了连两块钱都没中,他蹲在原地不动,只盯着地上一堆废纸,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该怎么编排说辞才能捧着它们走回投注站把那一百多块换回来。 安小意经过时,原本只是想买瓶果汁,不想却恰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王川和地上那堆废纸,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等安小意买完果汁回来,王川仍是那个心死如灰的姿势,加上头顶的太阳努力散播光和热,他蹲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黑,结果猝不及防被一瓶冰嗖嗖的矿泉水贴上额头,倏地激活了。 王川抬头一看,是安小意。 她耷眼一扫,用脚尖踢了踢刮刮乐:“买希望?” 仿佛戳中王川的痛楚,他把头一埋,一声呜咽又要开嗓哭穷,这才注意到方才接过的矿泉水是十四块一瓶的奢侈货,别说买,生怕看一眼都要钱。 王川:“姐,这瓶我能拿去退了吗?” 安小意刚打开果汁喝了一口,闻言一愣,不经意垂眼,这才注意到王川的便服,面料上起了一层小球,边角开线,裤腿裂开,上面横着油渍污渍,合着汗水和油烟,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安小意半晌没说话,盯着投注站看了片刻:“兜里还有钱么?二十块。” 王川下意识站起身去摸兜,前后翻遍,果然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 安小意随手抽走,朝他摆摆手:“反正都被打击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多来一次吧?待会儿进去我来买,你别吱声,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其实就是二十块的事,砸进无底洞连个响儿都出不来,可王川刚受过一轮打击,这会儿瞅着那最后二十块,竟有点难分难舍。 “姐,我已经不信了,穷都是命,我认!” 安小意:“我从小手气就好,万一我一买就中了呢?” 这话听着就像是糊弄傻子不要钱,安小意手气再好能中几个钱,五块,十块?王川缺的是一万二,不是一块二,中彩票的概率就像傍富婆,他刚才试过,花钱买打击,手欠手贱活该被骗。总之那些中百万、千万、上亿的,肯定都是传说,都不是人。 安小意也没有征求王川的意思,话音一落就往投注站里走。 王川在原地定了几秒,连忙追进去。 安小意走到柜台前,将钱递给工作人员,买的却不是刮刮乐,是另外一种定时开奖的彩票。 “机选。” 王川想把钱拿回来,临门一脚却怂了,猫在安小意身后装孙子。 安小意这时回头:“总之,没中算我的,我把钱给你,中了是你的,也不用给分我。今晚开奖,记得查。” 王川一声不吭的接过彩票,默默腹诽她的大言不惭,满脸都是小情绪,跟着安小意一路走出投注站,仿佛阴魂不散的催命鬼。 安小意踩下台阶,脚下一顿,不知怎的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废纸”,目光一定,从中弯腰捡起一张王川漏刮的,秀气的指甲在上头刮了几下,竟露出两个阿拉伯数字,刚好“20”。 “喏,两清了。” 安小意将刮刮乐递给王川,也不追要那几张彩票,转身就往Demon走。 王川原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心思又活了,从完全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连忙抬脚跟上安小意,恨不得一路当影子、跟班、小碎催。 可王川有个蔫不出溜的性子,嘀嘀咕咕了一路,直到拐进林荫道,才鼓起勇气追上安小意:“姐,你刚才说你手气自小就好……到底有多好?” 他知道自己的问得突兀,而且这话听着很傻。 安小意停下脚:“这可说不好,就怕吹得太厉害了给你画大饼,万一没中呢,你该怨我了。” 安小意不说还好,一说王川更惦记了,就盼着她能给他吃一剂定心丸:“姐,我不怨你,哪怕你是逗我玩的,我也不往心里去。” 逗他玩? 安小意反被王川刁钻的想象力逗乐了,她的生活得多苍白无趣,才会选这么一个大热天随地捡乐子啊?不过就是出来买瓶果汁的功夫,刚好看到他快晕了,她刚好闲的没事,刚好了解那种钻进绝路出不来的心情,刚好问他有没有二十块,而他也刚好没花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安小意这一乐,眼里仿佛有光点闪烁,生动活泼。 王川看愣了,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眼前的安小意让人眼生,仿佛那个迟到如家常,面对众人调侃油盐不进的不是她。 王川可是Demon的全勤奖大使,每次拿到手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恨不得游街巡礼,转眼看见安小意又稳坐扣除迟到奖金的第一名,满心不忿,认为她就是“炫富”。 可这一刻,安小意笑着立在被风撩动的树影下,却像是一幅历经岁月静好的人像画,让人莫名踏实了。 安小意又看了王川一眼,也不知是看他火急火燎的不落忍,还是别的原因,这时低声道:“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有时多,有时少,不一定。” 王川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小意:“当然,你也可以当我胡说,就当我是闲的没事逗你玩,反正二十块我已经还你了。” 王川越听越懵,理智告诉他这是鬼扯,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安小意鬼扯个什么劲儿呢,他都熊成这样了,她还拿他逗着玩,真的好玩吗? 安小意见王川脸色不定,知道他想什么,也懒得纠缠:“开奖好像是晚上九点多,记得查。” 结果,王川这晚差点忘了查开奖结果。 …… 晚上的Demon人来人往,整个后厨像是战场,王川一干起活就把彩票的事抛在脑后,等有时间去洗手间了,从兜里摸厕纸时才带出那几张彩票。 十分钟后,王川冲出洗手间,直奔西点小厨房。 助手陌陌已经下班了,安小意也摘掉口罩,坐在角落里画草稿图,刚下两笔,就被门口毛躁的脚步声打断。 安小意抬头,见是王川。 “好消息?” 王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头,直到现在他仍觉得身处梦境,这件事的神走向早已超脱他的智商,来的路上还在想,难道她是开奖处的关系户,难道她是神婆半仙? 安小意撑着台面,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进嘴里。 “够么?” “够!”这一回,王川不假思索。 “那就好,明天一早就赶紧把奖兑了寄回老家,别耽误了,以免节外生枝。” “好,好,我明早就去。” 接着,他就想到安小意白天的那句话——“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 现在他全信了。 谁知安小意这时抬起眼,一本正经的投案自首:“其实白天的事我得跟你道歉,我说十次中七、八次的话全是瞎掰扯淡。结果,没想到你还真中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唉,你不会怪我耍你吧?” 安小意的说辞虚虚实实,弯弯绕绕,王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姐,你放心吧,我不怪你。” 直到他走出小厨房才点醒一根筋儿——莫非安小意是怕他把这事抖落出去,才突然改口的? 话说回来,这事别说是王川,就连安小意自己最初发现她有这么个“狗屎运”时,也觉得清奇,屡试不爽之后恨不得把自己供起来,结果转眼就发现一个“副作用”,就是她中奖的钱没有一次能留下超过一天,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现,让那些钱有个刚好一分不差的去处。 总之一句话,横财存不住。 只是这次帮了王川,安小意也有点后悔,万一他不守信用四处散播,她还得给自己善后,到时候只能把“逗他玩”的话多说几遍,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他。 …… 这天晚上,安小意难得凌晨就眯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八点,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音吵醒。 安小意翻开一看,Demon的员工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话题全都围绕着新Boss叶寻,女员工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上了发条,连行政小妹给他送了份文件得了一句“谢谢”都要YY半天,恨不得立刻申请调岗,给Boss当贴身保镖。 不知何时话题一转,有人突然提到昨天叶寻衬衫上的咖啡渍,一下子激活了雷达发射器乔麦。 一秒没耽搁,乔麦在微信上单敲安小意:“老实交代,昨天你说那个开百万的车拉私活,又被你泼了咖啡的男人,是不是叶Boss?” 安小意也懒得隐瞒:“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乔麦果断接住“有病”的话题:“人家那是体验人生疾苦,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呢才是真有病——整宿失眠,连记性都出现混乱,是不是该去找我爸复诊了?Ps,你个走狗屎运的,居然叫到Boss的车!” 乔麦的爸爸乔震是城中著名心理医生,擅长催眠疗法,一号难求,治好的患者不计其数,安小意的“失眠症”也算是他手里头号顽固分子,看了八年不见起色,乔震常说,只要治好安小意,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可两人才说到这,群里就炸开了锅。 “喂,听说了吗?王川出事了!” 4.4 王川出事这晚,他原本提早收拾好厨房准备早点回宿舍休息,钱包里揣着彩票,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大厨房的最后的清洁工作都做的特别有劲儿。 离开Demon,王川一路吹着跑调的口哨穿过外面的林荫道,平时这个时间,两旁只有几盏路灯照明,树影沙沙有点瘆得慌,但今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兑奖的事,竟忘了害怕。 只是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王川偏巧就被几只“鬼”拦了路——那是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有计划有组织的拐进这条小路,为的就是堵王川。 “站住!”只听为首的男人一声低呵,另外两个男人立刻将王川的前后路封死。 王川的白毛汗登时下了一地,动也不敢动。 “你是王川?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王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就一个劲儿的发抖,虽然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却还是冒出一点想法,猜到这三个男人的来意。 这三个男人是讨债公司的,专门负责追讨高利债,像王川这种脓包他们也是见多了,见他一脚也踹不出三个屁,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为首的男人一个示意,另一个男人就走向王川,抓开他的手,从他上衣兜里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看——妈的,就几个钢镚和几张彩票! “大哥,你看。” 为首的男人耷眼一瞄,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就这点斤两,也敢借高利贷!” 没讨到钱就等于白跑一趟,不来几拳泄泄愤实在说不过去,再说敢借高利贷的都是滚刀肉,非得打几下才能出响。 王川见三个男人一起逼近,知道要挨揍,骨头一软,“扑通”就给跪了,嗓子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哆哆嗦嗦才蹦出几个字:“我……我有……钱……” “钱呢!”为首的男人喊。 “彩……彩票……” 王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把事情交代了,反正中奖的钱也是要给讨债公司的。为了确保对方相信,他还将手机上搜索到的兑奖号码一起拿给对方看,几个男人半信半疑的把彩票没收了,还警告王川如果骗他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但王川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都吓成王八蛋了,最后竟然还能鼓起勇气问了个问题:“大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王川当初借钱就留了心眼,登记的都不是真实的住家和工作地址。可这事他不提还好,一提这几个男人就一肚子火,为了找这孙子他们绕了一大圈,几乎要以为这单黄了,幸好有个陌生人突然给他们提供线索,就是这个地址。 最终,王川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是谁漏了他的底,这顿打自然也没躲过。 …… 翌日一早,王川的事就惊动了Demon,起初大家只是听说他是被打劫了,幸好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只是得在医院躺几天。 上午打卡后,李森和另外一个同事代表餐厅前去看他,本以为留下补贴和医药费就没事了,没想到王川一提到钱就哭,说他买的彩票中了一万多块,就这么没了! 还真是贼不走空,李森听了都替他心疼。 临走前,正巧王川家里人也来了,李森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顺嘴问了一下老家的病人,这才得知王川根本没有亲戚生病。 王川始料未及,吓得脸色像是刷了白漆,连辩解都忘了。 接下来的事就像多米诺骨牌,王川被家里人一吓唬,连高利贷的事也抖了出来,餐厅自然不会再用王川,不到中午人事就出了一封解雇信。 这事一转眼就在员工群里炸开了,安小意听了一句话也没说,本以为王川是拿中奖的钱给家里人治病,也算有个好去处,怎么想到是因为高利贷,真应了那个理,横财招横祸。 没想到王川居然还给安小意打了个电话,哭天抹泪的求安小意再帮一次,还保证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安小意只淡淡道:“你忘了,这次中奖,纯属偶然。” 挂断电话,就将王川拉黑了。 …… 因为王川出事,这天早上安小意也有些心不在焉,又一次“有理由”的忘记给安大勺蓄猫粮。 安大勺原本趴在窝里伪装成美少爷,事实上一直在暗搓搓的关注安小意的动向,见她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转身就要出门,这才扭动着屁股跟上去,打算咬住她的裙摆表示警告,没想到安小意竟然自己站住了。 可安小意并非良心发现,要回头安抚安大勺,纯粹是被搬家大队堵住了去路。 这几栋高层公寓,一层三户,安小意住在十三层,大约是楼层数字不好,目前只有她这一户入住,另两户已经空置一年了,听说前阵子才把隔壁卖出去。 看这阵仗,不比她当初搬进来时的声势小,大纸箱子一个个往屋里运。 除了搬箱子制造出来的响动,隐约还能听到屋里传来户主和工人的交谈声,那户主声音低沉和缓,用词讲究,语速不紧不慢,感觉是个脾气不错的男人。 见安小意走出门,搬家工人们立刻有眼力见的让开一条道,她笑了一下,正要回身锁门,这时脚踝却蹭过一片毛茸茸的触感。 安小意低头一看,一团又黑又肥的毛绒正从她脚边溜过——这可奇了,往常听到生人的动静就自觉找缝躲起来的安大勺,居然屈尊亲自出门了? 起初,她还以为安大勺只是好奇瞄一眼,没想到它越溜越远,还不走寻常路,偏找空子钻,眼瞅着就要“离家出走”了。 安小意刚好被搬家大队挡住了,一时过不去,只能扯着嗓子喊:“安大勺,趁我没生气,你赶紧给我回来!” 安大勺才不理她,一路弯弯绕绕蹭过隔壁邻居的家具和物价,四处留气味,仿佛人家搬进来是专门给它扩充地盘的。 安小意好不容易才追到隔壁门口,连忙刹住脚。 安大勺却扭着屁股登堂入室,还不要脸的回头斜了她一眼,随即直奔目标——隔壁新搬来的先生。 安大勺一路晃进内室,正见到户主先生讲电话,遂直奔人家的裤管。 男人电话讲了一半,就觉得脚踝蹭过什么活物,低头一看,眉梢轻挑,便非常自然的蹲下身抓了抓安大勺的下巴和头顶。 安大勺被撸的恰到好处,立刻卧倒在地,一脸谄媚。 男人转而站起身,从角落的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个猫罐头,安大勺好奇的伸头看去,刚好望见那久违的金属罐子,眼神瞬间变的又萌又软。 只是男人刚要开罐头,就听到门口安小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的猫跑进去了。” 安小意在门口等了片刻,即将失去最后的耐心,正准备杀进去抓猫,这时就见搬家工人抱着一团黑绒走出来,并在它的眼神监督下,递上安大勺亲自缴获的猫罐头。 主动卖乖,丰衣足食,还真不能小看它…… 安小意突然觉得脑仁疼,没好气的白了安大勺一眼,和搬家工人道了谢,转身回屋。 一进门,安小意就开始发牢骚:“你个没家教的,涨行市了啊,丢人现眼,现学现卖,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但骂归骂,安小意还是给它蓄满一盆猫粮,没想到安大勺蹬鼻子上脸,往盆边一卧,一只爪子慢悠悠的搭在盆边,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安小意手里的罐头。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已经骂不出花样了,又觉得和一只智商只有人类七岁程度的生物置气,显得自己很没格调,只得长叹一口气,将罐头和猫粮一起拌好。 安大勺为表礼貌,抬头朝她叫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大脸埋进盆里。 …… 另一边,安大勺私自发展的下线——新任铲屎官叶寻,此时正在玩Ipad。 他占据了新屋里唯一一张折凳,一个搬家工人搬箱子进来,还顺带瞄了一眼他沉迷的游戏,见那操作界面有些高级,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逼格。 叶寻修长的食指在Ipad上划拉两下,将前一天的“碰瓷任务”上交,还一并上传了沾上咖啡渍的衬衫照片和微信转账截图。 和煦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罩在他的半张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几近透明,他将窗台上那杯热巧克力端下来,喝掉最后两口,手臂一抬,那纸杯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落角落的废纸篓。 末了,还舔了舔唇角。 虽说加了三包糖,可这杯热可可的味道还是太淡了,不如前天晚上“偷吃”的那块蛋糕。但严格来说,那块蛋糕距离安博尔的水准还相去甚远,不懂有什么必要包起来。 事实上,叶寻和安大勺也是前晚“偷吃”时相识的。 当时约莫清晨四点多,窗外天刚蒙蒙亮,室内静谧安详。 叶寻非常悠闲的逛到隔壁,精准的找到目标小蛋糕,人就靠在台边,一手挑开保鲜膜,动作之轻,以人类的耳朵绝对察觉不到。 没想到安大勺却悄无声息的从猫窝里爬出来。 叶寻眼皮一撩,一人一猫在黑暗中默默对峙。 安大勺虽没有像往常躲生人那样认怂,却也没有扑上去捍卫领土,仿佛要等做贼的先心虚。 但这贼淡定异常,且十分上道,知道吃独食不厚道,他只从兜里掏出几个猫食小饼干,放到地上,安大勺就瞬间缴械投降了。 它一路“吧嗒”过去,乖顺的蹭到叶寻的裤管边,趴在地上专心吃完几块小饼干,又吧扎了两下嘴,终于心满意足的喵了一声。 叶寻也刚好吃完半块蛋糕,还顺手撸了几下安大勺肥胖的身躯。 一人一猫心心相惜,在沉默中签订双边友好协议。 协议既然签订,便代表要建立长期的互通有无。 这不,新任铲屎官刚搬到隔壁,安大勺就寻着前天晚上在他裤管上留下的气味追了过来,算是认个门。 话说回来,安大勺前脚刚被安小意接回去,这边叶寻手里的Ipad,就发出清脆的提示音,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 然而在望见对话框里的内容时,叶寻眸子一眯,仿佛镶了棱角,莫名的冷峻逼人。 只见刚上交的“碰瓷任务”后,清晰写着新出炉的分数——【6分】 再看评语:【碰瓷设定刻意,碰瓷金额太低。勉强予以通过。】 气氛一时降到谷底,一个搬家工人这时进来,刚要说话,结果一张口又噎了回去。 刚才还看着和颜悦色的户主先生,一双含蓄的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笑,怎么转眼就晴转多云了? 叶寻:啧,这个评分员,一定是屎吃多了。 5.5 安小意出了门,没有直接去Demon,先去见乔麦的爸爸乔震。 乔震刚年过半百,信奉科学,为人严谨,脸上有数不清的笑纹,偏又爱钻研,遇到疑难杂症就彻夜研究,眉心紧皱,如今印下深刻的“川”字,唯有看到乔麦和安小意,才能一扫烦恼。 可话说回来,安小意正是乔震这几年最大的烦恼。 乔震给安小意看了八年病,病例装满一大箱。安小意生性乐观,人又随性,不爱钻牛角尖,按理说她的“病”不该是疑难杂症,可她各种药吃了一轮,偏就不见好,时日一长,还落下个严重失眠的毛病。 安小意回回来,乔震都盼她说一句“这个药起效了”,没想到她这次复诊,又带来一个新难题——她开始有幻觉了。 乔震顿觉自己遇到了医学上的重大瓶颈:“是怎样的幻觉?” 安小意不假思索,抬手打了一记响指,“叭”的一声,同时说道:“我那天在街上,就听到这个声音,然后整条街的人都‘石化’了。” 乔震一时没懂:“石化?” “就是那种,电影看到一半,突然有人按了定格键。或是一些科幻片里描述的那种‘时间停止’。” 乔震看诊三十年,好歹见多识广,先是一怔遂又严肃认真的接茬儿问:“持续多久?” 安小意想了一下:“也就几秒钟吧。乔叔叔,你说是不是上次换的新药有什么副作用?” 乔震眉头又皱起来了:“不好说。临床实验阶段没提到过这种副作用,你的用药反应和别人都不一样,这可真是奇了。” 安小意单手撑头,突然又想起一事:“哦,对了!我那个梦也有新进展。” 乔震霎时目光如炬,这还是八年来头一遭啊! 八年前,安家一家三口遭遇车祸,安小意的妈妈当场死亡,爸爸安博尔伤势最轻,却平白从医院消失,连妻子的葬礼都没顾上筹备,只留下一封信,称他中年丧妻,对人生情爱再了无牵挂,幡然醒悟,决定重新规划人生,要走遍世界寻求料理的最高奥义。 没有人能解释安博尔突如其来的性情大变,此后八年,安小意也没有机会问上一句“为什么”,还因那场车祸落下一个做噩梦的病根。 那噩梦内容也是没新意,八年如一日,便是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安小意当年在车祸发生当即,人就晕了,再醒来已身在医院,那噩梦里的场景自然也停止在她记忆中的那一刻。 乔麦说安小意这是心魔,乔震用医学的话解释,这是创伤后遗症。 如今安小意竟然说,那个梦有了新进展? 乔震立刻问:“什么进展?” 安小意描述的绘声绘色:“和我的幻觉差不多,就是听到一声响指,所有事物都静止了,风也停了,树也停了,蝉也停了……然后,我看到有个男人出现,穿着一身黑,感觉他应该是要救我们。” 乔震的眉头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他确定安小意已经出现思觉失调的初级症状——当年车祸现场不远处就有一个摄像头,清楚明白的记下整个过程,哪有什么身着黑衣的男人?更加没有鬼扯的“时间停止”。 唉,这真是他在医学上的重大挑战。 …… 这天上午,Demon除了王川被解雇的小插曲,还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完全无视“11:00开始营业”的牌子,理直气壮的推门而入,溜达了两步就见大堂里几个女员工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王川这人平时看着挺老实,想不到胆子这么肥,高利贷都敢借。” “嗨,我当初第一眼见着他,就觉得这小子贼眉鼠眼。” “你又马后炮。” “这怎么是马后炮?你看王川什么时候眼神都是飘的,底气不足,办事不牢,再看咱们叶Boss……” 一说到叶寻,几个以拌嘴为乐的女人难得达成共识,统一口径。 “话说,咱们是不是得对叶Boss表示一下,比如买个小礼物,或是和小意商量定个独家特制版蛋糕?” “叶Boss像是爱吃甜食的人嘛?你看昨天他衬衫上还沾了咖啡,目测像是Espresso。” “嗯,这种人通常是商业精英,二十岁就有第一桶金,三十岁就站稳制高点,金钱不睡觉,我也不睡觉,Espresso for you!” 这世上唯帅哥、美食和买买买不可撼动,几个女员工聊的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在听直播。 直到那人发出一声嗤笑,几个女人相继愣住。 这位不速之客毫无自觉:“Espresso?我猜那最多是一杯热可可,还要多加三包糖。” 但见来人腿长肤白,生着一双丹凤眼,颧骨略高,两颊略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眼镜。 方才轻松惬意的心情彻底荡然无存,其中一个女员工认出来人,有些结巴:“陆……陆先生?”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时下知名美食评论家——陆爵。 陆爵目光四下一扫,又看回几人,随即拿起Ipad,划拉了几下:“通常只有经营不当的餐厅,员工才会在这个时间这么清闲。” Demon大堂员工:【3分】 几个女员工见状,纷纷倒吸口气,顿觉此人和传闻中一样刻薄挑剔,在他眼里但凡上班开小差的就都是蠢货——还不请自来! 一个女员工最先反应过来,试图点出“重点”让对方知难而退:“陆先生,请问您今天……是预约了吗?” 陆爵:“哦,听说前辈成了Demon的老板,我专程来恭喜。” 女员工:“……” 这哪里是恭喜啊?!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 “前辈?” “新老板?” “叶Boss?” 陆爵不置可否,低头又在Ipad上划了几下:“听说Demon的水准不同往日,原来是因为换了决策者?难怪。” Demon管理层:【扣1分】 女员工:“……” 几分钟后,在行政小妹的引领下,陆爵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叩叩”两声,就听到门内传出一道低沉嗓音,。 “请进。” 陆爵踏进门里,照例先是皮笑肉不笑的环顾四周,最后才望向斜靠着办公桌的叶寻。 叶寻一袭暖色调衬衫,一腿微曲一腿伸直,放松随意的坐姿令那浅色休闲裤服贴着臀部腰身,眼角上挑,眼下一对卧蚕微微带笑。 只是那笑意在见到陆爵的刹那,生生多了两分冷淡。 ——竟是吃|屎的评分员。 叶寻收回目光,英俊潇洒的装起傻:“这位是?” 行政小妹被问得一愣:“这位是陆爵陆先生,著名美食评论家,他说他和您约好……” 陆爵惨遭忽视,不甘冷落,不等小妹说完便上前两步:“前辈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差了,该吃点银杏、核桃补补脑。” 行政小妹一个咯噔,目光诧异的瞪住陆爵。 叶寻却长腿一收,似笑非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学校’里罚站次数最多的愣头青。” 陆爵也是舌尖带刀:“彼此彼此,比不上前辈作风激进,不走寻常路,否则也不会被‘校方’连降三级。” 行政小妹彻底石化,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听到了什么?降级?留级?还一连三级? 说起降级,叶寻却只是懒洋洋的睐了她一眼:“没见到有客人,还愣着干嘛?” 行政小妹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转向陆爵。 陆爵又一次剥夺了她的话语权:“Double Espresso。谢谢。” 现在的美食评论家口都这么重? 行政小妹:“餐厅今天新出炉了小泡芙,需不需……” 叶寻又温文尔雅的插上嘴:“陆美食家不吃甜食,偏爱吃苦,越苦越好。” 一句完整话都不让说完的行政小妹终于受不了这微妙的气氛,连忙出门,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颤颤悠悠的走了几步,就在走廊上遇到那几个女员工。 她们的脸色都很不好,见小妹神色飘忽,忙上前追问。 “怎么样?有没有告我们的状?” “他们真的认识?叶Boss还是前辈?” “OMG,他刚才只给了三分!” 话落,见行政小妹一脸呆滞,这才问:“你怎么了?” 行政小妹:“那个陆先生,他刚才说,老板上学时留过级……” 女员工:“什么!” 行政小妹:“还留了三级。” 女员工:“……” 办公室里,气氛凝固,陆爵趾高气昂的靠着沙发背,倒是和求学时那青涩腼腆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些年,本着精英就该“精明的挑刺,英俊的打分”原则,他还养成个凡事都要摘清责任的习惯。 陆爵:“我可不是有意揭短,是前辈先装不认识——因为昨天打的六分?以前辈的能力,那样的作业实在有辱评分员的智商。” 叶寻没接茬儿,端起桌上的热可可抿了一口,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哦,想起来了——陆爵这是在翻旧账?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叶寻所在的外星小团体穿过漫长的银河系,降落在地球上,为了更好的学习本地文化,建立了一个“地球人考察基地”。 为了考察地球人匪夷所思的生活模式,基地很早就开始实行考察积分制,完成度高给高分,完成度低倒扣分。并且为了给后辈树立一个高逼格的标杆,作风严谨的叶寻还被公推为基地的高级评分员。 他在任期间,可谓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坚信棒下出狗熊,严师出高徒,尤其喜欢随时随地查作业,讽刺的话张口就来:“教这种作业,是侮辱评分员的智商。你不尊重我,我也不会尊重你。” 那高冷阴损的作风曾让多少熊孩子闻风丧胆,陆爵幼时更是哭着喊着要回母星,后来听说那需要跳跃五十次虫洞,生理上会产生呕吐、恶心、晕眩等诸多强烈不适,才抹着鼻涕作罢了。 直到八年前,也不知叶寻和陆爵都受了什么刺激,一个突然“堕落”,连降三级,重做实习生,一个竟异军突起,一跃成为高级评分员。 谁知陆爵坐上这个位子后,一反常态走起老成持重的风格,评分标准比当年的叶寻还要吹毛求疵,招了不少恨。 再看叶寻,“为人师表”如今收拾的连个渣儿都不剩,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副商界精英的面孔,想起这段“旧恨”由来,只当是对方不礼貌的在他的地盘放了个屁,非但没有挥手驱味,还决定不计前嫌的把这篇翻过去,直奔主题。 叶寻:“你今天来,有事?” 陆爵一顿,搜肠刮肚想的一番狠话竟没了施展的余地,脸色瞬间像是裹了一层冰碴儿:“上头布置了新作业,前辈不知道预习吗?” 叶寻这才放下杯子,拿起Ipad一看——【地球人调查报告之实习生篇52:良好的融入人类社会是成功隐藏身份的第一步,请拿出“人类身份”最完美的一面。】 接着,又“哦”了一声,将Ipad放下。 陆爵见状,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嘴边生:“当年安博尔在这里时,Demon也算是繁荣猖獗,如今前辈接手,管理疏松,员工散漫,待客没有诚意。看来这一项,我也只能给你三分。” 叶寻果然神色有异:“我是不是把你们教的太好了?” 呵呵,一提到评分就在意了,陆爵得逞的笑道:“谁叫前辈自甘堕落?不过幸好你有误人子弟的本事,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一阵沉默。 叶寻又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你是不是想说‘繁荣昌盛’?还有下一句,应该是‘管理疏漏’,以及‘幸好你有育人子弟的本事,我能有今天都是你劳苦功高。’” 气氛瞬间掉到谷底,陆爵紧绷的面上竟有一丝裂痕。 当年在基地嗷嗷苦学时,为了死磕中国的悠久文化,他们这期实习生好不容易熬过了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到头来却集体折在这些寓意深远的四字组合上。谁曾想,近年来中国现代文化又日新月底,网络上还新兴了一批名词,什么“裤脱我看”,“累觉不爱”,记倒是容易记了,只是羞于启智。 见陆爵脸色阴晴不定,叶寻便自觉反省——还是应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叶寻:“不过‘自甘堕落’四个字,用的倒是妙。” 话落,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端起热可可,心满意足的一口饮尽。 陆爵:“……” 这时,门板上再度响起“叩叩”两声,行政小妹端了一杯Double Espresso进来,闻到那味,叶寻和陆爵的眉心都不由自主的打结。 陆爵也不等小妹将咖啡上桌,就突然起身,夺门而出。 行政小妹战战兢兢的望向叶寻。 叶寻眼皮一撩:“麻烦你,请把这杯东西丢出去。” 6.6 冷冰冰的走廊,宽敞静谧,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砖,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安博尔颓废的坐在长椅上,他的衣服又脏又邋遢,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血渍自纱布里透出,但他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神情恍惚,两眼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 安博尔浑身一震,像是突然多了鲜活气,急切的望向男人。 “她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她没事。” 安博尔瞬间松懈下来,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静了很久,这才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 男人轻轻地将他打断:“别忘了你的承诺。” 安博尔一怔,低声问:“我能不能再看看她?” 男人依旧是那个语气:“不见比较好。” 安博尔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坚持,也没有挣扎,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的背驼着,头也垂着,不过才中年就已呈现老态,站在男人身边,着实矮了大半个头。 安博尔回过头,又朝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最终轻叹一声:“我跟你走。” …… 安小意浑身一震,倏地睁开眼,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她的手不经意一碰,刚好将矮桌上的杯子碰倒,水花洒出来,流了一地。 坐在电脑桌后的乔震,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安小意茫然的四处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在乔震的诊所,遂坐起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 距她告诉乔震她出现“幻觉”一事,才过了十几分钟。 这幻觉越来越真实了,真实的她连医院楼道的药水味都闻见了,甚至觉得医院里走廊上和出现在车祸现场的男人,是同一人。 乔震已经离开办公桌,走到安小意身边:“这回梦到什么?” 安小意非常冷静地看了乔震一眼,以她的对乔震的了解,一旦说出梦境恐怕会立刻被定性为“离疯不远”,加重药量事小,送到大医院的精神科会诊事大。 所以安小意开口时,声音里略微掺杂了点歉意:“老样子。对不起乔叔叔,吓着你了。” 因为这八年安小意在乔震面前是一贯的温顺有礼,时间一长,乔震便真觉得安小意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姑娘,自然不疑有他,又嘱咐了安小意两句,就放人了。 …… 等安小意回到Demon,已是上午十点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室的宁静美好,美好的连平日本该在这里忙活的大堂员工们都不见一个,倒是多了一个怪人。 那怪人虽然神色紧绷,健步如飞,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过慢悠悠的安小意身边,但她仍是在不经意抬眼间,捕捉到他脸上的气急败坏,那行走如闪电也瞬间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小意没回头,也没多想,刚经过一张西餐桌,顺手摘下跨在肩上的布包,正准备打个哈欠,那怪人竟又突然回来了,目标明确地立在她面前。 安小意左右看了看,四周空旷,肯定不是她挡路了,应该是要挡她的路。 再看来人,竟觉得有点惹人嫌的眼熟,尤其是那副装逼的无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牢牢定在她身上。 说来也怪,安小意这八年来很少和人置气,对谁都是清清淡淡,同事们拿她打趣也能得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宽容,却偏偏养出一块逆鳞,就是一旦有人这样打量她,那真是春风三月也能降寒霜。 安小意先一步挪开目光,脚下拐了个弯,就自动绕过惹人嫌的“障碍物”。 没想到那怪人仗着腿长,向后一迈,又将前路挡住。 “安小意?” 好狗不挡道。 安小意一挑眉,垂下眼皮,就是不看他。 怪人自我介绍道:“我是陆爵,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哦,著名美食家陆事儿逼,安小意的确久仰大名,尤其是这种全天下都该认识老子的脸皮厚度,也耳闻已久。 她微微一笑,目中无人的轻轻颔首:“陆先生,久仰。” 话落,又绕过陆爵。 陆爵的眼力见大概和他自认为全天下的餐厅都应该欢迎他赐教的心态一样,都是歪着长的,转瞬就跟上安小意,边走边说:“我今天是来评分的,环境分我已经打过了,美食这一项还是空着。” 安小意知道自己腿短,就算跑也跑不过,还暴露缺点,索性就慢慢地走:“哦,现在大厨房还在备菜,陆先生恐怕要等到中午。” 陆爵嘴里说着“无所谓”,人却已经和安小意走成并排,那走法十分侮辱人,她正着走,他倒着走,目光刚好透过镜片落在安小意脸上。 她也只好用“目不斜视”侮辱回去。 直到陆爵说道:“Demon的正餐不过尔尔,倒是西点类,前不久我曾尝过一次,竟出乎意料的美味。虽说他如今已经卸任,不过却向我推荐了他女儿。” 安小意她脚下一顿,终于拿正眼看陆爵。 陆爵无声的笑了:“那位西点师,名叫安博尔。”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安博尔自那年车祸后就人间蒸发,杳无音信,除了一年前寄给安小意的房产证明和门钥匙,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 安小意的眉头瞬间打结:“请问陆先生,你刚才说‘前不久’,请问是多久?” 陆爵:“也就半年前。” 安小意一秒没停:“在哪儿?” 陆爵不慌不乱,有理有据:“他不让我说,还说,只要他的女儿的手艺青出于蓝,他就会回来。于是我就问他,‘青出于蓝’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说,可以以我的评分为标准。” 安小意这回没接茬儿,先是在心里把这个陆事儿逼的祖上问候一遍,转而开始分析其中的真实性。 她自小和西点打交道,和人接触不多,不熟悉勾心斗角那一套,但这些年来身边的怪事一个接一个,难免也催熟出多疑的性子。就好比这两年,总有一些陌生人突然挡住她的路,不问路也不推销,就只是拿探照灯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瞧,仿佛她是传送带上接受安检的违禁品。 再说安博尔,这些年连媒体和私家侦探都找不到他,陆爵竟然刚好碰到,还吃了一块他做的蛋糕? 安小意本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理智又告诉她,这话兴许有部分真实,只因那口吻,那语气,的确像是安博尔会说的话。 于是再开口时,安小意的口吻多了几分郑重:“陆先生如果愿意,可以安排个时间,我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陆爵的脸皮也是厚出了风格:“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 安小意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客人早就麻木无感,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能拿出手的最好最新鲜的材料。 “正巧,昨天厨房刚进了一批白松露。” 没想到陆爵却难得亲民了一回:“我今天想吃提拉米苏。” 话音刚落,又道:“但我不喜欢常规的——要是能在里面加点香芋,就好了。” 整件事的发展还真是诡异。 安小意心里的小怀疑又破土而出了,也不知道是陆爵眼神好,能透过她挎包口的缝隙看到什么,还是嗅觉已经超越了皇家猎犬,闻到了什么,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就在陆爵紧迫盯人的目光中,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保鲜盒。 盒子里刚好装了一块她前天做的提拉米苏,更巧的是,那天她突发奇想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香芋夹心。 陆爵看似刁难的题目,居然一点就中,他见到奇葩的香芋提拉米苏也不诧异,只牢牢盯着盘中餐。 安小意将盖子打开,陆爵已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拾起甜点勺,见安小意要换盘,又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 那急切的模样,就像是她耽误了他的人生大事。 只是,那勺子连提拉米苏的边都没沾着,下一秒就被人整盒端起。 安小意和陆爵猝不及防,一起愣住,又一起抬头,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姿态闲适,一手撑桌,一手托着保鲜盒的底,站姿随意,一缕发梢微微垂落,刚好盖过眼尾,明明眼中带笑,斜飞入鬓的长眉却平添了两分冷峻。 不是叶寻又是谁? ……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小意总觉得这蛋糕陆爵是吃不成了。 果然,她刚问了声好,就听叶寻慢条斯理道:“我记得Demon有条规定,外带食物一律不能上桌。” 的确是有这规定,如果顾客在用餐过程中出现食品安全事件,即使不是餐馆提供的食物,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安小意认错非常及时:“Boss,我错了。” 陆爵起身挡枪:“没事,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追究。” 安小意立刻狐疑的扫了陆爵一眼。 叶寻却存心杠上:“不好意思,餐厅有餐厅的规矩,作为老板,我要善待贵宾,更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某些美食家抓着此事给Demon打低分。” 一时间,气氛跌入谷底。 叶寻似笑非笑,颇有“原则”的紧守岗位,陆爵脸皮紧绷,明显又要出离愤怒。 这两个人,一个靠四处蹭美食为业,一个占着Demon西餐厅老板的席位,各自心怀鬼胎,偏偏又知道对方的底牌——他们这一脉外星人早就无需进食维持生命,数代以前就已经味觉退化,现在连喝加了三包糖的热可可都只能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连上等的米其林餐厅的西点都不能救他们,唯有安家特有的嫡传手艺。 被蒙在鼓里的香饽饽安小意,自然看不懂这里面的古怪,只见他们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堂而皇之,似乎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像是已经积累了八辈子的仇。 但无论如何,蛋糕是她拿出来的,她有责任抹平。 安小意:“陆先生,你看这样行吗?下回你来Demon,提前定下菜单,我保证一定让你吃到新鲜出炉的蛋糕。这块,毕竟是隔夜的。” 叶训:“Demon最新的考核评分上个月才公布,短时间内又来一次,对上一位评论家实在不礼貌。” 安小意:“……” 陆爵:“不知安小姐可否私下拨空,我可以以你的时间为准。” “叩”的一声,叶寻当着陆爵的面将盖子扣好,青天白日撒起慌眼睛都不眨:“近日Demon订单倍增,我想她未来三个月都没有空。” 安小意:“……” 最近不是没有大批订单吗? 陆爵:“Demon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独树一帜,我今天算开眼了。” 叶寻:“哪里,陆先生刚才点的Double Espresso还热着,要不要打包带走?” 话落,安小意就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气,回头一看,刚好对上不知如何自处的行政小妹,她是跟着叶寻一起来的,只是见三人“讨论”热烈,外人难以介入,便只好做个安静的背景板。 没想到叶寻也看过来,眉梢一挑:“咖啡呢?” 行政小妹彻底凌乱了——不是您让我丢掉了吗! 见行政小妹莫名慌张,安小意也不落忍,更没兴趣留在这里当炮灰,叹了口气,抬手便将叶寻手中的保鲜盒接过来。 叶寻一顿,见安小意一脸无辜的看向陆爵:“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陆先生,咱们改日再约。” 她转而又垂下眼,面向叶寻,可谓低眉顺目:“Boss,既然订单倍增,那我就先去忙了。至于这块蛋糕,我会当做自己的午饭,保证谁都不给。” 两句话就把蛋糕谁属定下了,安小意也懒得墨迹,当着两人的面将保险盒塞回包里,转身时还顺便拉走了风中摇摆的行政小妹。 等两人走远了,陆爵才幽幽的开口:“这脾气,和安博尔真是一模一样。” 下一秒,又语气一转:“不过,前辈连块蛋糕都舍不得……这才几天,就护起犊子了?” “地球人考察基地”自有一套规定,一个考察员最少要对应一个人类,其它考察员不得帮助,更不得越界干预。 严格来说,陆爵今日不过是讨一块隔夜的蛋糕解解馋,算不上犯规。 可护食成功的叶寻,听到这话却只是理了理袖口,眼皮子都不抬,转身就走。 陆爵不服气,扬声挑衅:“我刚才试过了,读心术对安小意果然不起作用,单凭这一点她就具备研究价值。前辈如果力不从心就说一声,我随时可以接手。” 啧! 7.7 整个Demon最清净的场所,除了办公区,就属西点小厨房。 此处干净整洁,环境布置温暖,为数不多的小盆栽和小摆件隐约透出主人精细的品味。角落里一张素净秀气的木桌上摆着几张草稿纸和彩绘铅笔,纸上是画了一半的西点设计图,下笔果决,笔触锋利,轮廓赫然是一只黑色的骷髅手,右下角几行小字写着Chocolate、Perigord Truffle、Renegade。 叶寻离开大堂就溜达到这里,四处打量一圈,扫过西点设计图,目光最终落在案台上的保鲜盒。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问:“Boss,还有事?” 叶寻回头,刚好看见已经换上工作服和围裙的安小意,她两鬓的碎发全都别进了西点厨师帽,一边耳朵上还挂着一副口罩。 叶寻一反方才在大堂的生冷勿近,微微勾唇,春回大地:“你觉得,Demon的员工餐如何?” 中西帅哥千千万,安小意的桃花运就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时日一长,见多识广,也养出一种有容乃大世界大同的审美,可眼前这位明明帅出了国际范儿,却让安小意本能判定,他是那种最难缠最让人消受不起的类型。 安小意一时摸不着他的脉络,目光落在叶寻放在保鲜盒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食指无声的在盒盖上敲着。 她只好说:“两荤两素一汤,科学搭配,营养丰富。” 这话莫名取悦了叶寻,眼睛微微一弯,竟堂而皇之的拿起她的保鲜盒。 “即是如此,外卖食物一律没收。” 安小意:“……” 只是这样?叶Boss屈尊降贵,闲的蛋疼,仅仅是为了亲自执行规章制度? 安小意一时及防,将心里的揣度挂在脸上,刚好让叶寻抓个正着,眉梢一挑,竟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若是下回再犯,也不要紧,只要主动坦白,一律宽大处理。” 这种老板员工亲如一家的嘴脸,令安小意哭笑不得,又挑不出半点毛病,仿佛就算她此后每天都不小心从家里带来小蛋糕,都只是回收处理,绝不追究。 安小意眼皮一垂,毕恭毕敬:“是,多谢Boss。” 就这样,Demon最高决策者和首席西点师建立了双边友好协议,叶寻若无其事的拿着保鲜盒走了。 这天下午,一直苦苦摸索新Boss性格喜好的行政小妹,终于总结出一条板上钉钉的心得,并将此认认真真的记录在小本子上。 【下午三点钟,叶Boss让我进屋收拾空掉的保鲜盒,还要了一杯高浓度热可可!XD】 …… 这天下午,安小意难得干活效率高,傍晚就将连晚餐要供应的西点都做了出来,收尾工作基本交代给助手陌陌。 可她前脚刚坐下喘口气,乔麦的电话后脚就跟了进来。 乔麦特意将倒休安排在今天,为的就是早点去接男朋友下班,一起给他庆生,还非要叫上安小意。 安小意没兴趣拿狗粮当晚餐,一边婉拒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你们二人世界,我去干什么?再说,今天若韦哥回来了,我得去接他。” 乔麦爱昏了头,经安小意提醒才想起来:“哎,瞧我这记性,几点的飞机来着?” 安小意看了眼表,笑了:“还有一个小时。” 约莫七点钟,安小意接上了欧若韦。 两人坐进出租车,安小意就在员工微信群里发了一张偷拍,照片里欧若韦俊朗潇洒,衣着随性,一手拎着薄外套,一手拉着行李箱,刚从闸口走出来。 安小意还附上一句话:“这是打哪儿来的帅哥呀?” 原本安静的员工群立刻吵吵起来,不约而同的“比心”,做起打油诗。 “从我心里来。欧巴!” “你这样的男子,就该是别人眼里的风景。欧巴!” “是谁撩动了我的心房?啊!就是你啊!欧巴!” 由于欧若韦的姓,加上韩剧男主的气质样貌,便得了“欧巴”这个外号。 人民群众表现完欢迎欧巴归国的热忱,自然不能忘给自己谋福利。 “欧巴,礼物呢?” “不会只有小意的吧?” “师兄妹就是不一样啊,我出离愤怒,我妒火中烧!” 欧若韦很少在群里说话,基本就是甩骚浪贱路线的表情图,见众人欲|火中烧,便咧嘴一笑,随手发了一张卡通人物匍匐在地,一脸娇羞喊着“官人请怜惜”的图片。 群里笑成一团,直到大厨房二把手李森冒出来,只发了两个字“呵呵”——这个时间,大堂和后厨都忙得热火朝天,这帮崽子们居然忙里偷闲? 霎时间,群里鸦雀无声,鸟兽四散。 立威服众效果显著,李森消失之前还不忘跟上级打招呼:“Chef,我们先去忙了。” 欧若韦又是一张图,还嘴欠道:“爱妃慢走,朕明日就来疼你~” 李森:“……” 欧若韦不是别人,正是Demon的主厨,安博尔的关门大弟子,出师后名声鹊起,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他和安家的渊源,也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那时,年长安小意六岁的欧若韦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鲜肉,安小意在上小学,而安博尔刚坐上Demon的第一把交椅。大厨房人多口杂,每天像打仗一样,安博尔见欧若韦聪明机灵,一点就透,加上相貌不俗,天分卓著,便动了要他为徒,顺便给安小意当丈夫的念头。 只是好景不长,这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缘分,竟在欧若韦十八岁那年,被那热血蓬勃的荷尔蒙给生生掐断了。 安小意当时小学刚毕业,长的已是清脆可口,初具规模,三天两头的就有毛头小子在安家楼下蹲点。安小意虽看不上那些愣头青,却也瞧不上火爆“大叔”欧若韦。 结果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意。 事发那天,安博尔一如既往地拿着妻子煲好的败火汤去看欧若韦,没想到交通顺畅,让他刚好撞上惊心的一幕——青天白日,一身腱子肉有劲儿没处使的欧若韦,正和一个芳华正茂的大姑娘在床上胡天胡地。 一眼相中的好女婿竟然拱了别人家的小白菜,安博尔为女儿规划的“人生蓝图”就这样泼上了一盆狗血。 安博尔心如死灰的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没想到等欧若韦和那姑娘穿戴整齐,他又拉着人家“咕咚”一声跪下了,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竟不是求饶,而是一口一个“请师父成全”。 安博尔登时拍案而起,撸袖子就要教训他,却在看见那姑娘的脸时,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这勾搭了他未来女婿的小妖精不是别人,正是他一老友临终托付的女儿——秦娅。 安博尔前几次来,都赶上堵车,进了门,就见两人师兄师妹相敬如宾,有礼有貌的切磋厨艺。 如今想来,那根本就是事后装大头蒜,合伙起来骗他一个! …… 话说回来,欧若韦这趟去欧洲,一是代表Demon参加那边的美食博览会,一是采办高级稀缺食材。 出租车里,他正绘声绘色的给安小意讲此行见闻,随手就将兜里的小礼物塞进她怀里,还不要脸的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安小意香完左边香右边,绝不能厚此薄彼。 安小意“噗嗤”一乐,赏了个大白眼,低头一看,所谓的礼物只是一对Buling buling的少女款发卡,款式又俗又辣。 安小意也不客气,眉头当面一拧:“这玩意再次验证了你的品位。” 欧若韦不干了,撒泼耍赖的非要给安小意戴上,还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按住她的头,在那头顶上来回打量,好不容易挑三拣四的选了快地方,结果却把卡子别到了流海上。 安小意不照镜子也知道有多辣眼,难为欧若韦能笑的如此健康阳光:“瞧这眼光,瞧着模样,没挑了!” 安小意皮笑肉不笑的给了他一眼,这时目光一垂,瞄见放在他膝盖上的外套里似乎加着一个细长的窄盒。 安小意顺手将盒子抽出来:“这份呢,给谁的呀?” 也不知是欧若韦变脸速度太慢,还是安小意眼力太强,那原本晃人眼的笑容竟有四分之一秒的凝滞,眨眼的功夫又云开雾散。 他非常自然的将盒子塞回原处,一只手搂过安小意的肩膀,转而拿出一副关怀祖国花朵的慈祥和蔼:“宝贝儿啊,最近吃得香吗,睡得香吗,还做噩梦吗,梦里有我吗?” 安小意也不拆穿,转而摆了个夸张的手势:“噩梦必须做,八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欧若韦立刻蹬鼻子上脸,一边给她顺毛一边说:“要不搬去我哪里吧,小时候都是我哄你睡的,正好我那儿也很久没人打扫了……” 万年单身王老五的狗窝岂是人类可以下脚的? 安小意一把拍掉他的手,话题无缝切换:“别闹,和你说个正事——我今天遇到一个怪人,他说,他前不久见过我老爸,还吃了一块他亲手做的蛋糕。怎么样,奇怪吧?” 这回欧若韦的表情是结结实实的愣了,眉头打结,瞬间就切换成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主厨。 安博尔消失八年,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但凡这世界还有道缝,都让他们挖了干净,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妈的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一个傻逼,张口就bibi? “什么人,你听丫放屁!是不是跟你要钱?” 安小意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陆爵。就是那个美食评论家。他可不像是缺钱的主儿。” 欧若韦这回脸色比锅底还糙。 只听车窗外“轰隆”一声,原本盛着晚霞的天空瞬间撕开一道大口子。 不会儿,大雨倾盆而下。 老天爷毫无预兆的耍起狠,满大街都是抱头鼠窜的落汤鸡,呼啦一下躲到屋檐底下。 这雨来势汹汹,密不透风,雨点子在地上砸出层层叠叠的水坑,脆声作响,安小意叫的这辆车也逮着施展个性的机会,路程刚过一半就“嘎嘎悠悠”,好不容易快挨完全程,却在距离她预定好的中餐厅还有一条街的地方歇菜了。 两人没辙,只好冒雨下车,一路小跑冲到最近的水果店门前。 方才车里的话题只说到一半,安小意用纸巾擦完脸又想起这茬儿,刚要再提起,欧若韦的电话却响了。 接起电话,欧若韦当街上演原地爆炸,吓得旁边路人一头钻进雨里:“能把意大利面做成稀泥都是脑残,怎么不直接榨汁儿给客人送过去?这种人不配留在我的厨房,不要让我再看到他!卧槽!” 一涉及厨房里的事,欧若韦就是独夫暴君,独断专行,草菅“人命”,但安小意却见怪不怪,她就没见过好脾气的主厨,依旧百无聊赖的看着唰唰雨帘。 直到欧若韦那边骂声渐渐散了,安小意原本涣散的目光也突然汇聚到一处,直直望向街对面的那家小网吧。 那家网吧门脸不大,檐下几个躲雨的行人神色狼狈,望天叹气,乍一看并无特别。 可立在角落里的男人,却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不像是来躲雨的,一身的黑衣黑裤,双手插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刚好路过,刚好无聊,刚好站在那屋檐下欣赏一会儿这风急雨促的景致,刚好就被安小意看见了。 那身影,那气质,甚至奇异的和她梦里的男人重叠了。 乔麦的话突然响起:“你这是心魔。” 理智更是反复提醒安小意,这是幻觉。 可安小意的大脑还没做出正确反应,行动力就脱闸而出,倏地冲进雨里。 8.8 冰凉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安小意身上,还往衣领里钻,衣裙湿透了,裹紧了她,夏日里落了个透心凉。 可她顾不上这些,她在雨中狂奔,脚后飞起高高的水花,她的眼睛看不太清马路,却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小网吧。 欧若韦电话讲了一半,就被安小意的“疯狂”吓的原地跳脚,骂了一声就追出去。 “安小意!你给我回来!” 疯了,疯了!他妹子压抑了八年,终于大发了! 安小意压根儿听不见,一意孤行的闯了红灯,和过往车辆侧身而过,一门心思找死,登时要了欧若韦半条命。 这时,就听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声音,轮胎粗鲁的摩擦地面,从街口斜插进来一辆面包车,水花被轮胎嚣张的卷起,车头正对着安小意。 欧若韦被来往车辆拦在路中央,远远的就见那来者不善的面包车已经蹿到安小意跟前,倏地一个急刹,还没停稳,车门就“呼啦”一下开了,跳下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安小意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 为首的男人一抬手,几人就训练有素的包上来。 “安小意?” 安小意这才开始觉得冷,浑身打颤,理智一下子回炉了,本能告诉她,这个时候装傻才是上策。 “谁是安小意?” 为首的男人一愣,指向面包车:“那你认识他吗?” 安小意顺着看过去,正见到面包车里一个战战兢兢的身影,竟是王川。 这下,她什么都明白了,“杀人放火金腰带,铺桥修路无尸骸”,财不能外露,何况外露的还是一颗摇钱树。 安小意决定把“装傻”演到底:“谁啊,不认识。” 男人见状只好放行:“哦,认错人了。” 安小意暗自松气,转身就走,这时再一抬头,目光正好对着那家网吧,屋檐下哪还有什么黑衣男人? 她还真是鬼迷心窍了。 与此同时,男人手机一响,他翻开一看,进来一张大合照,照片里王川身边隔两个人的地方,正坐着眉开眼笑的安小意。 男人登时大喝:“靠,带走!” 安小意拔腿要跑,却被几个壮汉架住,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全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很快就被掠上车。 …… 安小意上了车,见人就咬,只恨自己的指甲不够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逃出去! 车外,欧若韦已经奔过马路,却离车尾还有一段距离,眼瞅着那面包车油门踩实,救人无望,却不知怎的,车速竟突然慢下来。 那驾驶员八成是被驴踢了,车子开的七扭八歪,吓得在路旁躲雨的行人东躲西藏。 原来是安小意豁出去了,一逮着空子就腾出一只手,从后面一把扣向驾驶员的脸,指甲虽不长,可是要弄瞎眼珠子还是够用的。 这姑奶奶大概电影看多了,还脑补了一出歹徒劫财不够还要先奸后杀,杀完再奸的大戏。再说社会新闻里都讲了,像她这种情况,只要等开过了收费站驶上国道,随便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抛尸,一宿的功夫凶徒就能逃到外省。 王川也是一脸懵逼,原本就是个待宰的羔羊,见安小意撕咬扭打,连裙子翻上大腿都顾不上遮,还拨冗对他吼了一句:“还傻愣着干嘛!” 安小意单方面将王川划为自己一头的,王川愣了几秒,才被这声狮子吼的热血沸腾,也不知先打谁后打谁,总之就是要一起造反。 本就不大的车厢瞬间成了摔跤场,所有壮汉都有点措手不及,他们本来就想要钱,没想要命,更不想被人要了命,还手也不敢太用力,先护好自己的要害才是真章,还不能“嗷”叫的太大声,跌份。 摔跤场烩成一锅粥,幸好安小意目标明确,她就是要下车,百忙之中不忘扣住车门,用力一拉,大巴掌回身一扇,刚好拍得要拦住她的壮汉眼冒金星。 然而,就在她就着缓慢下来的车速飞身一跃时,车子也不凑巧的发出“咣当”一声。 车身剧烈震荡,所有人都成了筛盘里的沙子。 在车头撞进一家小卖店之前,安小意已经被甩上大马路,一路颠簸翻滚,朝后面正急忙刹停的私家轿车滚去…… 整个车祸现场真是鸡飞狗跳。 被殃及的小卖店店主用了半生心血置办的产业,就被一辆面包车捣毁了,店主险些来不及躲,正垫着脚尖贴在角落,和驾驶座里的龇牙咧嘴的司机大眼瞪小眼。 雨渐渐停了,围观群众也缩小了包围圈,少数几个看到全过程的正在拿手机报警。人生意外无处不在,谁能想到只是躲雨的功夫,一个看上去青春正貌的女孩就成了奄奄一息的破布娃娃。 “破布娃娃”安小意正掩在一辆私家轿车的底盘下——她这辈子没觉得这么疼过,经过一阵颠簸翻滚,浑身的细皮嫩肉遭到蹂|躏,手臂和腿粉碎性似的疼,黏腻湿热的液体从身上流出来,那个量让她心里一惊,身上更是透心的冷,却一点声都吭不出来。 这时,脸色灰败的欧若韦急奔而来,小心翼翼的将她从车底挖出来,双臂颤抖的捧着,整个人快要厥过去。 隐约间,安小意听到欧若韦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她这师兄在大厨房待久了,气沉丹田一声吼,绕梁三日抖三抖的本事在业界也算是一哥。 “小意,小意……” 安小意浑身一颤,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眯开一道缝,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师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接着就两眼一抹黑。 欧若韦吓得魂不附体,结实的身躯抖成了筛糠,直到这时有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茫然地抬起头,听到那人说:“先生,我是医生!” 欧若韦又立刻“活”了,连忙放开快要被他勒成麻花的安小意,按照那人的指示让她平躺在地。 医生简单的检查了一遍,又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末了却愁眉不展。 这时,从面包车上跌跌撞撞下来几个壮汉。 为首的那个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漆,忙不迭的爬过来,跪地恳求:“求求您,千万要把她救过来啊!” “碾压”了安小意的轿车司机,自下车后就傻成了石膏像。 可欧若韦根本顾不得这些,他心里“咯噔、咯噔”的快要喊停了,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 救护车自车队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现场,车门一开,训练有素的下来几名救护员,三下五除二的救治安小意。 “心跳没了!” “脉搏也没了!” 听着这些话,欧若韦木了,傻了,呆了,残了,直到一个救护员蹲在他面前,嘴唇在动,也不知说了什么鬼话。 “你是死者家属吗?” 死者?什么死者?谁死了! 欧若韦一把推开救护员,七手八脚的爬到安小意跟前,抓着她的肩膀摇晃:“安小意,安小意!” 救护员立刻将他架开,欧若韦挣扎了几下,“呜哇”一声哭了,然后就缠住救护人员,求他们再给救救! 救护员:“我们已经尽力了。” …… 安小意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专注了,过去这些年缺的觉像是要一次补个干净,她被一股力道深深拽着,脑子昏沉,眼皮沉重,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只是觉得还不够,还要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直到外界的杂音不识相的响起:“安小意,小意!” 还有人在哭,听着扎心。 安小意一个都不想搭理,她的梦里难得一片晴明,只有洁白的世界,天和地仿佛融成一体,广阔无际的白。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挂在云上,像是浮在水上,浑身都是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那些白一股脑的向同一个方向飞去,很快就都被吸入一个黑洞,整个世界都成了掀开白幕的深渊,黑漆漆的渗人。 接着,安小意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哭的惊天动地,声嘶力竭。 安小意回头一看,见到黑暗中一个冷冰冰的床榻,四周围了一圈男男女女,床榻上面鼓起一块,盖了一块白布,下面鼓起的像是一个人。 大家哭的都很卖力,其中一个女孩更是几度晕厥,身体软绵的往下滑,幸好她男朋友一直托着她。 到最后,女孩连声都哭不出来了,眼睛肿的只剩下一道缝。 安小意走过去,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这才肯定这个五官扭曲走样的女孩是乔麦。 安小意觉得奇怪:“乔麦,乔麦!” 乔麦根本不理她,专心的哭。 安小意又看看其它人,大部分都是Demon的员工,还有少数几个是老同学,而且脸上的眼泪都是真的,不是做戏,想来这白布下面盖着的是个熟人。 安小意又挨个问了一圈,愣是没人搭理她,她终于忍无可忍,大喊一句:“到底是谁死了!” 回应她的,却是角落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呜咽。 那声音又低又沉又压抑,安小意转头一看,正是将脸埋在手里,肩膀颤抖的欧若韦——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别说捂着脸,就是化成灰,她也能找出哪一堆是他的。 “若韦哥?” 安小意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欧若韦也刚好放下手,露出手心里的东西,晶亮的晃人眼。 安小意登时傻了,这不是欧若韦送给她的傻白甜标准款发卡吗?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已经手脚并用的飞奔到那张床榻前,将白布一掀,露出一个女孩的脸,刚好和她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安小意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手脚,感觉还是热的,可当她再一抬头,那病床,那白布,那些同事,还有乔麦和欧若韦,竟然敢都不见了! 人呢?! 安小意连忙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向前追,跑了很久也不见一个鬼影。 她跌跪在地,缓了缓神,眼眶渐渐热了。 突然间,她又想起那些朋友和同仁,有的交浅言深,有的桑荫未移,她虽然要先走一步,临到最后,还是希望这么多关系户里能有一人,让她“留”下…… 可惜她爸安博尔人到中年才迎来叛逆期,离家出走八年不归,也不知会不会跑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有奶就是娘的安大勺,不知将来的主人能不能欣赏它的美,给它染一次毛,总不能一生都是黑白照片。 想到这里,安小意一时心酸涌上头,刚从喉咙里涌出一声悲切,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熟悉而骇人。 安小意猝不及防,一把捂住心口,死了的人又被吓死一次。 再一回头,就看到了八年前那场车祸…… 一家三口毫无生气的躺在冒着白烟的轿车里,树上蝉鸣沙沙,夏日的风热的腻人,整个路口一个行人都没有。 唯有她,站在黑暗里,和那个烈日炎炎的车祸现场生生隔成两个世界。 她不假思索,连忙跑上前。 只是那路口就像是有生命一样急速向后撤,无论她如何卖力,和那个路口始终保持一样的距离。 安小意急坏了,直到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响指。 她倏地停下脚步,汗毛矗立,迅速转身,直勾勾的瞪着那一身黑衣黑裤,仿佛和这黑暗的世界融为一体的男人。 低沉的脚步声,生人勿近的气质,他不紧不慢的越过她身边,走出黑暗,迈进路口,直到在小轿车前站定,微微俯身…… 安小意不顾一切,用尽下辈子吃奶的力气,朝那个男人飞奔过去。 男人直起身,慢条斯理的抬手——“叭”! 又是那声响指。 与此同时,天外掉下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啊,她还没死!” 9.9 安小意的“遗体”已经安放在担架上,身上蒙着白布,救护员刚将她放上救护车,示意欧若韦跟着一起来。 可欧若韦却充耳不闻,径自跪在地上,雨水浸湿了衣服,熨烫出一身腱子肉,他在风中隐忍颤抖,哭声压抑,真是闻者心酸,听者流泪,大姑娘小媳妇们看着不落忍,纷纷举起正义大旗,声斥那几个“凶犯”不得好死。 不远处还停了几辆警车,警察已到场疏散人群,将“凶犯”顺利逮捕,“凶犯”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一个个低头抹泪,悔不当初,哭的像是刚死了娘。 这时,欧若韦发疯似的冲上来,对几名凶犯拳打脚踢,凶犯们也不挣扎,还帮他一起扇自己嘴巴子,恨不得打成猪头。 饶是警察同志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受害者和加害者行动力如此一致,好不容易把几人架开,这时就听到人群中一声叫唤:“啊,她还没死!” 乱成一锅的警民们相继一愣。 欧若韦立刻飞奔回救护车,扒着车门一看,白布下的“遗体”果然有细微的动静——她在呼吸,那白布还跟着缓缓起伏。 欧若韦抬起手臂一抹脸,又哭了,这回是喜极而泣。 转眼,场面就乱成一团。 围观群众发现世界奇迹,拼命的要围上来鉴证,还有很多人拿出自拍杆,试图绕过死角拍到第一手资料。 救护员先是面面相觑,进而又开始进行急救,见证医学奇迹的时刻到了! 至于那几个凶犯,也顾不得警察的拦阻,听到大家都在喊“她活了,她活了”,顿时泪如雨下,高兴地抱作一团,喜大普奔,比自己老娘死而复生还要振奋人心。 …… 几天后,“重返人间”的安小意恢复了意识。 只是她醒来后,脑子还是昏沉,看什么都觉得闹心。 接下来几天,Demon的同事们排着队的跑到她病床前“普天同庆”,恨不得唱歌跳舞开香槟,烦的她几次想爆粗口赶人。 她又躺了几天,绞尽脑汁才记住这么三件事。 一是欧若韦落下个草木皆兵的毛病,着实不懂伤者需要睡眠恢复元气的道理,只要安小意稍有动静,他都要闹得整个科室的医生来会诊。 最初知道安小意出事时,乔麦也曾这么失心疯过,跪在床前哭天抹泪,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小意是什么重症晚期,直到医生“见多识广”的说了一句“只是脑震荡,这几天密切观察,随时会醒”,乔麦立刻抹干了眼泪,抓着医生的手要送锦旗。 没想到乔麦这茬儿刚翻篇,欧若韦就接班了,没人的时候就坐在安小意床边吸鼻子,抓着她的手擅作主张的答应了好多事。 第二件事,是安小意的小臂和小腿都打了石膏,被高高吊起,害她一觉醒来就成了四体不勤的废人。 医生再三声明养伤期间忌沾油腥,酒精更是不能碰,可欧若韦偏要逆着来。尤其当他知道安小意没什么大事的时候,便一日三餐亲自下厨,什么红酒烩牛舌、德式烤猪肘、黑松露鲜虾沙拉、迷迭香煎羊排,每天换着花样来,说吃哪儿补哪儿。 趁着喂饭的功夫,欧若韦还如数家珍似的唠叨:“那个二逼王川就是欠了几十万,砍胳膊砍腿都不值当,那些高利贷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听他说找你买彩票包中,一来是想让王川快点把钱还清,二来是他们自己也想捞一笔,结果你却给人家闹成了警匪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局子里哭着写检查,人家一见我就说,‘大哥我错了,这位姑奶奶的医药费我们都包,要吃啥补品就给买啥,千万高抬贵手啊’。” 安小意:“……” 至于第三件事,安小意苦思冥想好几天,都没琢磨明白。 欧若韦有事献殷勤,嘴里像是抹了蜜,听得她心惊肉跳,身上抖下来的鸡皮疙瘩得用笸箩装:“你快好起来,等你好了,师哥带你环游世界去,看极光,住玻璃屋酒店……” 安小意:“Demon离不开你。” 欧若韦:“这世界上,谁离不开谁都能转,唯有你,小意,师哥不能没有你——所以我已经把工作给辞了,连你的一起也辞了。” 这句话信息量简直爆炸,安小意两眼放空的品了几秒钟,才品出一点不对:“你刚才说,你辞职了,还顺便把我的一起办了?” “当然,咱们要环游世界,要度蜜月啊!” 安小意倏地睁大眼,不明白这两个词怎么和他们二人挂上钩,但见欧若韦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她转而又对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产生质疑——该不会她撞坏脑子,忘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海枯石烂乃敢与君绝的关键? 谁知安小意一问,欧若韦立刻脸色大变,又把整个科室的医生喊来会诊,非说她有间歇性妄想症。 虚惊一场后,安小意神情一板:“若韦哥,其实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你。不,应该是爱。” 欧若韦拿水果刀的手登时一歪,Demon主厨那饱经摧残的手上又划下光荣的一到刀,他将冒血的手指搁进嘴里,吸了两口,仿佛精神受到重创。 那神情虽然伤人,安小意却踏实了:“你看,你不喜欢我。什么环游世界,什么蜜月,这么丧尽天良的话以后就别说了。待会儿让医生们也给你会个诊,拍个CT,弄个核磁共振,省得你一天到晚在我这里瞎折腾——哦,记得回Demon‘官复原职’啊,还有我那个西点师的席位,呵呵,擅动者死。” 欧若韦:“……” …… 第二天下午,欧若韦的所有“古怪”终于得到解释。 当时,原本是护工推着安小意走出楼道,准备等电梯下楼,到楼下的小花园里过过风。 但电梯半天不上来,安小意也没了耐心,刚要让护工再把自己推回去,还没回头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接着就听到高跟鞋响,一个穿着高调考究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安小意四处一看,哪里还有护工的影子?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年来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师姐——秦娅。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叮”的一声,电梯来了。 秦娅也不多废话,从善如流的推着安小意就进了电梯,一路把她带到小花园。 但这段路实在曲折,电梯里人来人往,几乎每层一停,花园里吃瓜群众三五个一堆,要找一块清静的地方也是不易,就这样周折了一圈,已经过去十来分钟。 这期间安小意和秦娅都意外的沉默。 安小意一声不吭理由倒是充足,她们虽然是师姐妹,可自从多年前发生了那件她但凡还有点生而为人的底线,都不会再搭理这位师姐的丑事后,这些年她几乎没有见过“活着”的秦娅,连秦娅的美食节目过节祝福短信都自动忽略。 安小意这才想起,上回见面刚好是八年前在她妈的葬礼上——这么说,秦娅以为她这次摔了个肝胆俱裂,所以提前来瞻仰“遗体”? 安小意认准秦娅的来意,满腹疑窦总算落定,转而就抖起机灵,趁秦娅四处找空地的功夫,飞快地给欧若韦发了一通微信。 【你前女友来给鸡拜年了。】 这话刚发出去,安小意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秦娅也找到了空地,将安小意推过去。 天突然就阴了,几朵云挡住日头。 安小意低头一看,欧若韦回复了:【我马上来!】 只是不知他来护哪朵花。 秦娅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的两人都成了摆拍,秦娅终于开了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安小意:“能跑能跳,吃嘛嘛香。” 话落,两人的目光就落在那两块碍眼的大石膏上,Demon的同事们还轮流在上面留下的签名和简笔画,更不着调的写着“百年好合”、“天作之合”这些意味深远的字样,旁边画了一把情人伞,伞下硕大两个名字——安小意VS欧若韦。 安小意率先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哦,这是我自己摔着玩的。” 秦娅却双眼发直。 安小意:“你是来看我的?” 秦娅:“他呢,好吗?” 安小意转而就想到这几天欧若韦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昨天被她轰出病房之前还装孙子,说他当了王老五多年,寂寞空虚冷,她虽然有猫陪伴,却怕冷怕热,少个夏天给扇风,冬天送怀抱的贴心汉子,和他凑成一对是天作之合,何况他现在还多了一个偏爱救死扶伤献爱心的嗜好,想在同门师兄妹的情分上再深入一层。 安小意:“一个人住久了,偶尔有点秀逗。等成家了就会好的。” 隔了一秒,安小意又嘴贱的补了一句:“不过再坏,也比不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坏。”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秦娅脸上晃过一丝狼狈:“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 当年? 说起当年,安小意就来气。 那时有个业界所有厨师都相当看重,如今想来不过尔尔的厨艺大赛,欧若韦和秦娅都是参赛者,只是其它人和欧若韦比起来实力太过悬殊,他当冠军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数家米其林餐厅的签约合同排着队的等他过目,就差一个比赛名次了。 谁知,秦娅对名利的看重,远胜过和她睡在一个被窝的肉体,关上门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出了门就化身黑寡妇,不仅调换欧若韦精心改良的食谱,顺手拿走他苦寻三月的食材,更面不改色的坐上冠军宝座。 甜言蜜语化作袖里剑,情意绵绵里藏着针,一场比赛成了两段人生的分界线。 秦娅成了周芷若、岳灵珊、郭芙三人的合体,自此一跃龙门,脱离安家,自立门户。 欧若韦险些一蹶不振,直到后来出了那场车祸才突然醒悟,自觉应该担负起重任——Demon和安小意。 想到这里,安小意恨不得嘴里有毒,见血封喉:“当年,你有你的追求,用一夕甜蜜换取名利,这买卖不赔,再回头找补就矫情了。看你现在今非昔比,我都替你‘高兴’。你也是的,要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应该把若韦哥叫来,让他亲口和你说一句,‘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和小意很好’。” 10.10 一语双关,秦娅如她所愿的白了脸。 “你们……” “我们很好。你要我说几次?这几年若韦哥也成熟多了,工作上知人善用,生活上体贴入微。他没有辜负我爸当年的期望。” 这话实在暧昧,安小意睁着大眼胡说八道的功力越来越溜。安博尔的期望谁不知道——首席大弟子基因优良,继成衣钵之余再顺便关门一家亲,夫妻开店,情比金坚,下一代更能青出于蓝。 秦娅接连败退,当年的浓情蜜意是否抵得过这八年的师兄妹情谊,她心里也没底,再一看安小意坚定的眼神,以及唇角挂着仿佛正房大奶一般的淡定笑容,原本的胡思乱想竟突然变得有鼻子有眼了。 也许是因为底牌全都用完了,秦娅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他不可能忘得了我,他对你……只是因为看你手脚残废,无依无靠。” 安小意依然笑眯眯:“不在女人身上摔几个跟头,男人哪能毕业?你就是他的教科书,为了让他记吃记打,‘保证书’都给我写了这么厚一摞呢!” 安小意看多了狗血剧,正宫娘娘的角色瞬间上身,说完就别开头,仿佛眼前飘过的前任都是屁。 但话说到这步,安小意也自知不能恋战,毕竟她还是伤残人士,要是把秦娅惹急了,一个巴掌扇过来,她待会儿还得去整容科报道。 于是,在决定打道回府之前,安小意非常慈祥的问了一句:“你今天到底干嘛来的?” 秦娅竟又翻回到上一篇:“我听说你手脚残废了,来看看。” 安小意:“我没残废,只是打了石膏。” 秦娅脸上却突然出现一抹古怪的笑:“原来你不知道。” 整个业内都传遍了,Demon的主厨要拉着首席西点师一起辞职私奔,听说是首席西点师骨头摔断十八根,外带间歇性脑残,时日无多。 安小意一顿,一时拿不准秦娅眼神里的含义,转而就自动脑补——莫非是她的手脚真有什么事,全世界一起瞒着她?所以欧若韦才有那些古怪的殷勤? 真是越想越怕,安小意背上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安小意揣在病号服里的手机突然作响,吓了她一跳,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正是欧若韦。 安小意茫然接起,声线颤抖:“若韦哥……” 这仿佛小可怜求救般的声音,终于成了压断秦娅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后面的话她一律没听到,直接握住安小意的轮椅扶手,向前用力一推,轮椅便飞快的滑动起来。 安小意猝不及防,起初只觉得微风拂面,天旋地转,还以为是自己惊吓过度,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存心要人命的谋杀。 恍惚间,她听到手机里欧若韦词不达意的解释:“你先别急,小意……” 轮椅跌跌撞撞的滚下台阶,安小意也在颠簸中腾空,大头朝下。 直到耳朵里塞进“叭”的一声,世间万物便相约静止,风停了,云停了,连滚到一半的轮椅也停了。 唯有安小意,持续下落。 她终于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叫。 只是叫到一半,耳边忽然有人道:“别叫了。” 安小意龇牙咧嘴的表情这才一僵,进而恢复平整。 静了两秒,安小意心有余悸的掀开眼皮,刚好迎上自来人发梢滚落的水滴。 安小意惊魂未定,目光却自觉下滑,望见接连他下巴线条流畅的脖颈和锁骨,倒吸口气,又倏地看回那双眼尾修长的桃花眼。 正是叶寻。 …… 安小意发生意外之前,叶寻正忙着给自己干的好事善后。 安小意这几日赋闲养伤,Demon的西点小厨房由外聘的西点师暂时打理,叶寻吃不着安家人做的甜品,又第N次驳回欧若韦的辞职请求,索性班也不上了,装病在家。 约莫下午两点多,叶寻用人类发明的葛优瘫赖在沙发上,刚切换个电视频道就看到令人发指的烹饪节目,正要关掉,却听到隔壁细微的动静。 这个时间,通常是安大勺睡醒午觉,开始活动筋骨,运动项目就是对着安小意特质的遮阳窗帘练跳高,伸出爪子够最顶上的小穗穗。 这几天安小意没回家,都是欧若韦来喂猫,安大勺不让摸不让碰,径自躲在床下装孙子,怀疑安小意已准备要将它过户给那个糙汉子。 也因如此,安大勺脾气越来越大,磨抓嚯嚯向窗帘。 这次,它超常发挥,纵身一跃,就破了历史记录,爪子倏地勾住上面的布料,就听“嘶”的一声,长期饱受虐待的窗帘不堪负重,从横梁上整片脱落。 安大勺也跟着自由落体,还用爪子在上面踩来踩去,留下不可磨灭的证据。 下一刻,安大勺就嗅到了空气中第二个雄性动物的气味,刚进入戒备,就辨认出气味是新任铲屎官的。 叶寻又一次“溜”到安小意家,深谙登门拜访不能两手空空的人类规则,一手拿着猫罐头,一手拎着逗猫棒,非常自觉的将安大勺引到客厅。 他打开罐头,倒进猫盆。 安大勺立刻抛弃节操,吃了个底朝天,连盆底都舔的像是抛了光。 酒足饭饱,安大勺还不忘向叶寻示好,将头强行的往他手心里顶,没脸没皮的求虎摸。 叶寻的手掌又厚实又温暖,面积也比安小意的大得多,贴在那油光水滑的背上一下下捋着,安大勺嘴里很快就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自觉地爬上他的大腿,卧倒之余还露出一片毛茸茸软绵绵的肚子。 安大勺并不知道,它的耍赖卖萌救了它一命——叶寻临走前,将那躺在地上的窗帘重新挂好,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翻冰箱。 一无所获的回到隔壁后,叶寻觉得更饿了,正无所事事,就看到裤腿上沾了一块污渍,应该是安大勺抹嘴留下的。 他本想回卧室换身衣服,却瞟见那个从搬进来还从未踏足的洗手间,再次感叹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竟然用水洗澡。 这在他们星球,只需要打开清洁仓的门走进去,按个按钮,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都一干二净了。但人类不仅要为此用掉大量的水,还发明了浴缸、浴盆,以及和游泳池一样大的浴池。 叶寻感叹之余,身体已经背叛理智,屈从好奇心,自作主张的站到喷头底下,水流哗哗而下,他才想起来人类用水洗澡是要脱衣服的。 叶寻想了一下“实习生调查报告”里所有和洗澡、洗衣服相关的任务,索性一次性都做了。 谁知一个澡刚洗完,安小意就出事了。 叶寻本想在不违背人类物理学的基础上“自然”一点救人,比如刚好路过,刚好接住滚下台阶的安小意。但这一次实在事出突然,即使他是人类臆想出来的快银,也做不到毫无破绽。 一声响指,时间静止。 安小意却没有停止降落。 叶寻眼角一跳,险些忘了安小意的“特殊”,她不受“时间静止”的摆布,一意孤行的非要将自己摔个半身不遂。 这一刻,只能凭本能行事。 叶寻长腿一迈,屈尊移动到安小意跟前,伸出手臂一捞,将这个人类女孩稳稳接住,他的背脊也跟着蹿起一层冷汗,百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曾一度藐视的“地心引力”,以及百年不曾体会过的“千钧一发”,就在刚才,差点联起手来打他的脸。 但凡他慢了那么一点点,后果都不堪设想。 叶寻下意识闭上眼,暗暗吸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定神,就听到一声估计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尖叫的……开头。 叶寻一顿,眼睛又睁开了:“别叫了。” 安小意果然收声,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脸色竟比刚才更白了。 恐怕等安小意缓过神来还要一小会儿,叶寻挪开目光,观望四周。 台阶上站着笑容阴沉的秦娅,半空中有个命运多舛的轮椅,这就足以脑补出一整套撕逼大戏。 再看安小意,依然一脸震惊,对着他张着嘴,正在重组语言能力。 叶寻也不急,将人放下的同时,抬手一招,那轮椅就立刻飞了过来,四平八稳的落在跟前。 叶寻手一松,安小意敦实的跌坐下去。 这一“摔”也让安小意找回意识。 “Boss?”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安小意飞快地向四周一看,明明是闷热的夏季,树上的蝉却像是哑了,不远处虽有几个人影,却形同蜡像,连台阶上的秦娅也一动不动。 她立刻想起上一次的“时间静止”,又摸了摸“扑通”跳不停的心口,转而就俗套的掐了自己一把。 叶寻正经八百的开口:“你伤势如何,有没有加重?” 安小意瞪着他喘了两口气,经他提醒一下子又想起先前的噩耗,恍惚地摇头。 叶寻缓缓勾唇,无良奸商的嘴脸无缝切换:“等伤好了就复工。Demon很久没有推陈出新了,你趁着养伤想想新食谱,最近客人的口味都偏甜。” 11.11 这话题转移的走向实在清奇。 安小意虽然经历了一场“谋杀”,却没有失忆,她瞪着叶寻,满脸不置信。 叶寻一本正经道:“还有,下回去检查供货原料我和你一起去。保险起见,最好你先在家里试做几个样品,但这样一来,你家冰箱我也要检查。” 饶是安小意这八年来遇到的怪事层出不穷,早就练就了非人类的麻木不仁、处变不惊,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个能让整个世界都歇菜的家伙,正慢条斯理的和她讨论她家的冰箱,除非她疯了,才会接这个话茬儿。 事实上,这不是叶寻第一次向人类解释这种情况,安小意的所有反应也都在意料之中,他知道接下来将有很多问题要回答,更知道她的第一句一定是“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样无聊、无趣,毫无新意的提问。 没想到,安小意找回声音后,第一句却是:“你不是人。” 这话放在平时,是骂人,放在现在,叶寻竟难以反驳。 安小意一顿:“这也不是梦。” 更不是幻觉。 叶寻面无表情的回答:“不是梦。” 安小意倏地抬头,持续震惊:“魔术师?” 叶寻摇头。 安小意更震惊了:“魔法师?” 叶寻又摇头。 安小意张了张嘴,又把刚才“骂人”的话拾起来:“但你肯定不是人。” 叶寻:“……” 静了两秒,安小意转动僵硬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又转回来对上叶寻,上下看了看,拼命调动已经被吓成乌龟王八蛋的脑细胞和她现有的知识储备,努力分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有脚,有体温,没有长舌,没有多手多脚,没有吞云吐雾、腾云驾雾,现在又是白天,所以他不是鬼,不是神,更不是上古神仙的坐骑,不可能出自《山海经》。 《圣经》就更不可能了,西方天生都不咋穿衣服,还有翅膀,卷发,蓝眼珠子,白皮肤,他也不像是精灵、木乃伊、吸血鬼、阿拉丁神灯、幽灵、死神,或是美人鱼…… 那么,还剩下一些宇宙不明生物,比如ET? 想到这里,安小意茅塞顿开,十分仔细的盯了叶寻一眼,抬起那个包的像火箭炮的石膏手臂,指着天:“你,该不会是外地来的吧?” 叶寻一顿,这回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安小意:“所以你是外星人。” 确定了物种,安小意渐渐定下神来,只要不是鬼神,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异形,她就没什么可怕的,何况这个人还救了她。 然而心神一定,安小意又想起刚才叶寻刚才的话茬儿:“你为什么要检查原料,还要检查我家的冰箱?” 外星人也吃人类的食物吗? 安小意仔细回想,好像见他买过热可可,好像还见他吃过小蛋糕。 像是为了呼应安小意的猜测,叶寻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英俊的腮帮子有一边微微鼓起:“你不知道客人的口味有多甜——我怀疑你选的糖不对。” 安小意用一种古怪新奇的眼神在他脸上定了定,终于看出一点假公济私:“外星人是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这敏锐的洞察力和联想力,令叶寻又是一顿,因此错过了最佳辩解的时机。 安小意用一种“果然如此”的口吻说:“我有看过《黑衣人》,里面有一种外星大蟑螂就喜欢吃甜食,披着人皮,抱着糖罐子整个往嘴里吞,还能无性繁殖。” 她的话刚落,本就“时间停止”的氛围好像更安静了。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安小意持续紧迫盯人,像是要看出他的原型。 叶寻十分安静,目光冷淡的望着远方,良久、良久,直到安小意以为他快要把筋斗云喊来了,他才倏地发出一声嗤笑:“愚蠢的人类。” 安小意:“……” 仿佛突然认识一种比安大勺更难搞,更高冷的生物。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应该不是那些长相奇怪的外星物种。 安小意松了口气,低头时目光扫过手脚上的石膏,紧绷过后的情绪像是突然扎进了冷水池。 她叹了口气:“所以你救我是因为吃吧?那真是太很遗憾了……秦娅说,我的手脚已经废了。” 叶寻自然知道秦娅是谁,深受名利荼毒,心比海深,比蛇毒,比狼狠,现在还多了一条——满嘴放炮。 叶寻刚要开口说“她说你就信”,就忽然听到安小意低叹一声:“难怪若韦哥要辞职,还说要娶我。” 叶寻这下是真的无语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小意的脑瓜顶,眉头拧成一团。 半晌,一声冷哼:“你的手脚没事。” 这几个字宛如天籁,安小意一顿,瞬间忘了日月星辰、时间停止,以及秦娅和欧若韦的爱恨纠葛,比起师门叛徒她自然更相信高级物种。 “你确定?” 叶寻的目光缓缓扫过她手臂和小腿上的石膏,再度用进化到人类X光科技程度的视力扫描了一圈——只是轻微骨折。 叶寻:“嗯。” 安小意脸上一下子云开雾散,拨云见日,也顺带恢复了正常思路。 她如今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父女团聚,既然警察和私家侦探都找不到安博尔,那么,外星人呢? 想到这里,安小意立刻眉开眼笑的指着四周问:“既然我没事,那Boss能不能告诉我,除了这种‘叭叭叭’的能力,你还会些什么?” 叶寻猝不及防的被安小意杀了个回马枪,一时无语。 他的调查对象——安小意,常年反应迟钝,习惯自我安慰,对人对事鲜少用到智商,没想到竟能百年不遇的机敏一回。 在几秒钟的大眼瞪小眼之后,叶寻终于开口:“所以,你已经惊讶完了?” 安小意非常诚实:“嗯,我惊讶完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第一次的时候差点吓傻了,现在有点‘见多识广’,还不至于被吓死。” 叶寻的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安小意也不掖着,将真实动机说出来:“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爸?他叫安博尔,失踪了八年了。以前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死了,直到一年前他寄回来房产证才……” 安小意一边絮叨一边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抓叶寻。 叶寻不防,被抓个正着,他的手心比人类的要烫,他也不习惯被人类这样贸然亲近,眉心一动,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安小意依然盯着叶寻:“既然你能救我,肯定也能帮我找回爸爸,对吧!” 她脸上的笑又倏地一顿,非常凑巧的想起了陆爵说过他曾见过安博尔的话——【他说,只要他的女儿的手艺青出于蓝,他就会回来。于是我就问他,‘青出于蓝’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说,可以以我的评分为标准。”】 “你和陆事儿逼似乎很熟?” 乍一听到这惟妙惟肖形容到位的称呼,叶寻的眉梢挑起一个颇具兴味的弧度,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安小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改口:“你和陆爵很熟?” 陆爵自从当上高级评分员就开始作妖,一扫邋遢学霸相,装逼眼睛一架,走起斯文败类的路线,四处招猫递狗不受待见,还自以为人见人爱春暖花开。 叶寻想到陆爵,突然有点一言难尽:“他是我学生,最不成器的一个。” 安小意的阅读理解能力必须满分:“这么说,他也是外星人?那他说‘前不久’才见过我爸,还吃过他亲手做的蛋糕。意思该不会是,你们知道我爸在哪儿吧?” 她顿了一秒,转而做出大胆的假设:“甚至有可能,是你们把他‘请’走的?” 叶寻被安小意突飞猛进的智商震惊了,十分肯定安小意和安博尔的脾气性格是来自同样的DNA组合。 安小意安静了几秒,像是正在顺藤摸瓜的思考其它可能性,再开口时,她的联想能力已经突破天际:“嘿,你猜怎么着,我有个特异功能,每天晚上做噩梦。我的梦告诉我,当年我们家遭遇车祸,被一个陌生男人给救了,我爸不知道为什么连我妈都没好好安葬,就在医院和那男人走了。我虽没看见他的正脸,可是看身材气质,再听声音,竟然和Boss你有八、九成像。” 话落,安小意沉默了,静等叶寻给她一个解释。 叶寻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一时间,眼前的女孩竟然和多年前那个穿着蓬蓬裙的小丫头重叠了。 记得初见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却满嘴胡说八道的熊孩子,仗着丰富的想象力,可怕的行动力,和未成年人保护法,无法无天过好一阵,后来渐渐长大,才按部就班的成了他一贯认知的“愚蠢的人类”。 半晌,叶寻挪开眼:“你爸他很好。” 安小意一手指地:“还在地球?” 叶寻点头。 “这……算是拘禁?” 叶寻面无表情的思考了一会儿,摇头。 “那这种情况是暂时的,还是永久?” 这问题似乎很难,叶寻这回想了很久,没摇头也没点头。 安小意立刻将此认知为,一切皆有都有可能,一切事在人为。 “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入乡随俗。你们打外地来,好歹也地接接地气。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百零八天是假期,我爸去你们那儿八年,居然一天探亲假都不给?就算是坐牢还有减刑一说呢,你们可倒好,狗屁不通!” 一场车祸,安小意失去两个亲人,一个去了一个走了,一个生离一个死别,这八年来想到安博尔,她就想唱《找爸爸》,眼下虽然四肢不勤,即便坐着也不妨碍盛气凌人,战斗指数越烧越旺,用嘴兴师问罪,用鼻子喷火气。 结果,人家叶寻叶Boss叶“老外”,听了这话愣是岿然不动,安小意却把自己说的脑仁直疼。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这工作我也不要了。既然知道老爸的下落,你把我也带走吧!” 安小意边说边抬高双手,一副等着上手铐的架势,脑袋瓜子里全是安博尔在那样一个非我族类中的不堪境地,放眼一望全是多手多脚多眼的外星生物,一个个歪瓜裂枣,不忍直视——哪怕都是帅哥也不行。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做牛做马,想想就心疼。 叶寻非常有耐心的等安小意做戏做完全套,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放心,你爸在我们那儿八年如一日,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 安小意面带狐疑:“最高级别的待遇?” 叶寻颔首。 安博尔定居之处原本是基地最荒凉的地皮,紧挨着垃圾回收中心,又是风口,结果自他住下却成了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他亲手制作的中西糕点被那风一吹,飘向基地各个角落,每天都有广大外星侨胞为此踩踏门槛、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基地首长更是因私废公,每天借口找这个臭棋篓子下棋,想方设法的输给他,就是为了蹭吃蹭喝。 安小意依然半信半疑:“既然这么好,那我也要‘移民’。要多少资产,绿卡怎么办,你先说来听听。” 她相信,就算是皇帝待遇,她爸也不会扔下她,何况当时她妈尸骨未寒,一定有别的隐衷。 叶寻:“一命换一命。” 什么? 安小意一愣:“因为那场车祸?不对啊,我妈妈明明去世了……” 叶寻静静抬起眼:“是你的命。” 安小意:“……” “原本早在八年前,你就‘该’死了。” 12.12 安小意的脑袋瓜子里一时电闪雷鸣,一时翻江倒海,她想控制,散漫的思维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手脚,七零八凑的将所有细节整合到一起送到她面前审阅。 什么等她的手艺青出于蓝就回来的话,肯定是陆事儿逼扯淡。 当年车祸的确十分惨重,她第一时间晕过去,不省人事,只觉得身体发飘,意识涣散,还看见白光,看见一扇大门。 直到一股不通人情的力量将她拽回来,她顿时觉得浑身头痛,手脚散架,浑身发冷,再一睁眼,人已在医院,双亲都不在了,只有把眼睛哭成核桃的欧若韦。 想到这里,安小意一时神情恍惚,眼前几乎晃出重影:“你们还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这是为科学吧……” 叶寻:“不是起死回生。基地有一种药,没死透的都有效。” 安小意下意识问:“什么药?” 叶寻:“这是机密。” 没由来的,安小意的恍惚渐渐定了,一旦接受了“外星物种”和“爸爸去哪儿”的设定之后,再大的“震惊”、“噩耗”也渐渐翻不出浪花了。 反正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只是一旦定神,就不免联系起前因后果种种诡异,不由得开始“自作多情”起来。 带走安博尔的是叶寻,可叶寻又说她不能一起走,那么叶寻是干嘛来的?此前八年她都没见过这个人,他突然冒出来真是有点“来者不善”,先是碰瓷,又摇身一变成了顶头Boss,难道他在所谓的“基地”很清闲,特意出来体验人类疾苦? 再说,“安西教练”莫名消失,Demon的同事们一个个“失忆”,如此大费周章的人事调动,多半又是什么外星洗脑科技。 而且他前前后后管的挺宽,蛋糕不让送人,秦娅来找茬儿还来英雄救美,明明头发还在滴水,仿佛刚洗过澡就匆匆赶来…… 这些“巧合”的安排,这样随叫随到的速度,不知何故,安小意竟闻到了一丝处心积虑的气味——为什么只针对她? 安小意:“我一出事你就知道?难道,你对我有企图?” 叶寻的语气冷静的出奇:“是你爸不放心,让我来‘照顾’你。” 原来是来当保姆的。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我不需要照……等等!” 一提到安博尔就想到父女相见无望,安小意心里窜火儿,抬起受伤的手脚,趁机发难:“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你知道西点师的手有多重要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复员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看Boss要给Demon另谋高就了。” 叶寻顿时不吭声了,目光一变,十分的难以言喻,仿佛正因教养和风度而忍耐什么,片刻后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人并不想伤害你,你不挣扎,不跳车,连个轻伤磕碰都落不下,谁想到,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话到一半,他眉头一蹙:“不过,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人类果然脆弱……” 安小意:“……” 安小意只顾着听前半句,完全没注意到叶寻的若有所思——合着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瞎折腾,闹天闹地闹群众,还把自己闹了个“骨质疏松”? 安小意脸上一红,几乎恼羞成怒的扫了叶寻一眼,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落在单薄的衬衫上,氤氲成一小片。 莫名就是看他不顺眼。 安小意突然“呵”了一声:“别逞强了。外地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到了地球还不是入乡随俗,用水洗澡。” 这原本就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反驳,因为车祸的事板上钉钉,先前欧若韦也调侃过那几个“凶犯”如何在警局哭天抢地说要认她当姑奶奶,保准以后随叫随到,只要她不上告,眼下又被叶寻翻了旧账,轻描淡写的就将他的“办事不利”摘了干净,安小意一时羞愤,只能东拉西扯。 谁知安小意十分歧视外地人的一句话,竟然让叶寻认真起来:“我们从不用水,这只是来地球的体验之一。” 安小意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一时也顾不上搭理他那种高级物种“剑锋所指,所向睥睨”的讨厌劲儿。 安小意:“体验?” 叶寻手上突然多了一个Ipad,打开“地球人调查报告”的操作界面,检索关键字“洗”,立刻浮现出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字眼,什么“洗澡”、 “洗衣服”、“洗白”、“洗眼”、“洗胃”、“洗钱”、“洗劫”、“接风洗尘”、“洗尽铅华”等等。 叶寻拿给安小意一看:“这些,根据每一项‘作业’的难度和完成度不同,我们会获得相应积分,当总积分累积到一定数值,就可以晋升等级。” 安小意一时没工夫组织语言,直到她瞄到操作界面最上端三个字——“实习生”。 “呦,Boss级别可不高啊。” 叶寻没跟安小意一般见识,十分淡定:“其实只要完成‘洗钱’、‘洗劫’和‘洗尽铅华’这三项,就可以直接晋级。” 毕竟他曾是“活久见”的高级调查员,早就对着里面的玩法规则一门清,“实习生”等级不过就是用来考一些初出茅庐的二百五对地球上最复杂最优美的语言中文的理解。 自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稀松二五眼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比如陆爵就曾经为了提高命中率,将搜集到的三十几种货币泡进水里仔细洗净,晒干,还认真地将全过程视频录像,上交作业。 安小意发出一声嗤笑:“洗钱?呵,尔等蛮夷竟敢跑到我泱泱天|朝犯罪,成何体统?” 叶寻一顿,关掉Ipad直起身。 身为“高级物种”接二连三的遭到歧视,他的目光冷了又冷,神情莫测难辨,只考虑了一秒,就决定将“和词汇量丰富的地球人吵架”这项作业从选项里划掉,索性将视线从安小意身上移开,望着天边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只等呼吸匀了,他才若无其事的开口:“你还有什么问题,时间快到了。” 安小意:“什么时间?” 叶寻微抬下巴,示意四周:“静止太久,违规,扣作业积分。” 安小意一愣,瞬间忘了前仇旧怨,仿佛是距离交卷只剩下一分钟的考生,脑子里装着满坑满谷的疑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个题目下手。 这种时候,只能凭本能行事。 “有,最后一个问题!” 叶寻收回目光,清心寡欲的落在安小意脸上。 安小意:“为什么你会这么诚实,有问必答……你就不怕我四处散播?” 不知何故,安小意竟从叶寻的脸上窥见一丝笑意,仿佛漫长的对话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甩大招。 叶寻眼皮一撩,倏地看向远方一点,安小意的手机立刻“飞”了过来,刚好落入他的掌心——是刚才发生意外时,被她不慎扔出去的。 叶寻将手机递还给安小意。 她正要道谢,叶寻却突然弯腰,一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额上的湿发落下一缕,堪堪挡住斜飞入鬓的眉毛。 安小意一愣,下意识向后退,却撞到椅背,同时惊奇的发现,外星人身上竟飘着沐浴液混合衣服洗洁净的味道,清清淡淡,若有似无。 再一抬眼,倏地撞上那双桃花眼。 他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类的目光看着她,眼睛一弯,声线低沉:“因为,我会时光倒流。” ——“叭”! …… 大“梦”初醒,一转眼又回到那个路口。 安小意形单影只,两眼放空,站在马路正中间打桩,风急雨促罩了她一头一脸,过往车辆喇叭作响,关着窗户也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谩骂声。 追到雨里同样透心凉的欧若韦,差点被安小意的“失心疯”吓尿,气的肺疼,刚一蹿到跟前,就拽住她的胳膊劈头盖脸的骂:“你疯了安小意!这大雨天的,激出个肺炎可没人心疼你!你以为你的抵抗力有多强,那就是一团豆腐渣,日夜颠倒,整宿不睡,仗着年轻就耍横,我告诉你,这就跟卡债一样早晚得还,二十几岁的小年轻也有猝死的,别以为三十年以后才用得着速效救心丸!” 欧若韦边说边把妹子往路边领,手心抓的牢牢地,生怕被她再被她溜出去胡作非为。 也不知道是被欧若韦骂醒了,还是被雨水浇醒了,安小意走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喷嚏,仿佛飞到天外的魂魄突然归位,才搞清楚状况。 安小意下意识回头,马路那边的小网吧屋檐下,早已不见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再一看四周,躲雨和打伞经过的路人纷纷投来难以言喻的目光,以为他们在当街表演偶像剧,还脑补了一出剧情,比如女的疯了,冲出去要自杀,吓得男的三魂不见七魄,霸道总裁一样的将人拽回来,骂骂咧咧的数落,保证答应她所有要求。 这时,雨停了。 戏演完了,老天爷也撒够了泼,天也亮堂了。 安小意突然站住脚,欧若韦猝不及防,差点被她跩扭了胳膊,火气腾地蹿起来,猛一回头,却刚好照见他妹子低头撇嘴,一脸委屈,这表情打从八年前她妈去世,她爸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欧若韦横眉竖目的表情刚到位,霎时又变得一言难尽,词穷了。 安小意自嘲一笑,声音很低:“我今早去看乔叔叔的时候,梦到我爸了——他人在医院,那天我妈走了,他也心灰意冷,决定去流浪。这事我没跟乔叔叔说,这八年大家都觉得我‘快’疯了,我高兴,你们觉得我强颜欢笑,我不高兴,你们觉得我病情加重。其实无论我高不高兴都和那场车祸没有关系,那件事我早就接受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我,日子还得过。刚才我冲进雨里,就是因为看见一个熟人,其实就是我眼花了。” 好话歹话深明大义的话都让安小意说尽了,欧若韦除了骂人溜,平日里笨嘴拙舌,一时也没啥可补充的。 “那……那……那就好……” 两人沉默片刻,一时间又像是在拍偶像剧,男的抓耳挠腮,女的低头装蒜。 直到安小意掀起眼皮,天真无邪:“那……那……咱们回家吧?我有点冷了。” 欧若韦被这驾轻就熟的“变脸”砸的七荤八素,只会说“好”,一个晃神就被安小意轻快的越过,反手拉着他往马路牙子走。 两人招了一辆出租车,约好的中餐厅也不去了,直奔安小意的小公寓。 欧若韦在旁老妈子似的嘱咐:“待会儿到家先喝点姜茶。” 安小意笑眯眯的边答应边将脸转向车窗,抹掉玻璃上的哈气,恰好瞄到此时歪歪斜斜撞上马路牙子的面包车,脸上的笑倏地不见了。 其实,她刚才说了谎——她梦见的医院里,除了她爸,还有个陌生男人。 刚才站在马路中间,她做了个“梦”——她被人绑架,她死了,她又活了,人在医院醒来,欧若韦说要娶她,她又被恼羞成怒的秦娅推下楼,然后叶寻出现了…… 那个“梦”真实的不可思议,她的手臂和小腿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就像被千斤重的东西碾过。 巧的是,梦里那个摧毁小卖店的面包车也刚好出现。 面包车急飕飕的险些撩着路人,驾驶座上的司机脸色煞白,这时车门“呼啦”一开,一个弱不经风的大小伙子被推了下来。 安小意定睛一看,正是王川。 这也和梦里的情报一致,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王川在车上?只是没有绑架,没有车祸,自然也没有“死而复生”。 安小意一手捂着“发烫”的小臂,瞪着窗外,出了神。 13.13 再说原本该“逞凶”的面包车。 原本车上几人说好了先把人架上车,威逼利诱吓唬,嗓门再大点,谅安小意一个丫头片子也不敢犯横,等他们黑脸唱完唱|红脸,末了他们再派出一人唱白脸,把事先买好的“刮刮乐”往姑奶奶跟前一递,一时半刻刮不完不要紧,只要能见财一定管吃管喝当关二爷一样供着。 可是不知怎的,刚开到地,几个讨厌的热火朝天的汉子就相约一起“哑”了,只有王川保持清醒。 驾驶座上的老司机更成了睁眼瞎,仿佛“无人驾驶”似的将车轧上了马路牙子,司机猝然一惊醒了,连忙踩刹,车头犯浑的一头扎进小卖店门口的遮阳伞,店主惊魂初定,就上前拍门骂起街。 王川眼见形势越走越歪,刚要开口提醒几位大哥“摇钱树”就在前面路口站着呐,不要在这纠缠,结果几位大哥一个个像是失忆断片,见着王川,大巴债一拍正中他后脑勺,登时拍的眼冒金星。 接着车门一开,王川被一脚踹到马路牙子上,为首的大哥还气急败坏的大吼:“他欠我们钱,让丫赔!小子,记住了,就两天,不还钱就剁手跺脚!” 面包车吹胡子瞪眼的撒腿就撤,瘦成小鸡子的王川却被店主一把薅住,一边吆喝着不还钱就拉他上法治进行时,一边招呼街坊四邻和围观群众一起送他上微博热搜。 …… 安小意和欧若韦下了出租车,一路晃进宁静和谐的新小区。 欧若韦每次来每次都不适应,小区对面就是老旧的住宅区,甫一迈进新小区大门,视线豁然开朗,仿佛坐牢十年的糙汉子望见了白花花的大姑娘,一头扎进去就不乐意走了。 欧若韦一路念叨,这小区真够逼格啊,就是你这楼层不好,十三,在西方可不是什么好数,邪门儿,招事儿。 安小意没理他,转头进了电梯间,脚下却倏地一顿。 欧若韦直愣愣的越过她,回头见安小意面色古怪,就咋呼:“干嘛你,又要疯?” 说话间,欧若韦人已经站到电梯门前,他旁边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侧头望来,两人目光刚好对上,但见此人眼尾修长,目光含笑,块儿没他大,却是宽肩窄胯,个子一般高。 欧若韦看人的眼光十分糙,无论帅哥美女一致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青春少女大都奸,只是瞅着眼前这位,竟无缘无故觉得有几分眼熟。 安小意已经发玩愣,走上前:“Boss。” 欧若韦一愣,看了看瞬间变得文静的安小意,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这才想起来曾在员工群里看到同事们晒的大合照。 此人便是叶寻。 叶寻眉眼一弯,眼下浮出一对招人的卧蚕:“安小姐。这位是欧主厨?我是叶寻,Demon的新老板。” 一分钟后,三人一起进了电梯。 安小意靠墙站着,安静的当背景画,前面矗着两个“电线杆子”,一个雅致一个粗犷,一个眉目含笑一个声如洪钟,眼中只有彼此,一见如故的恨不得聊个三天三夜。 事实上,主要是欧若韦在“话痨”。 互相介绍之后,欧若韦一句“失敬”就算是把他肚子里文雅酸腐的词都挥发完了,转而接地气的跟老板套起近乎。 “你别看现在Demon外表光鲜,其实问题比虱子还多,大厨房那帮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一不在就溜奸耍滑!不过话说回来,那也得有真本事才能这么玩,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外面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人才!” 先褒后贬,总体听下来就是炫耀。 安小意:“……” 等大厨房的底儿交代完了,欧若韦话锋一转,又拿安小意当话题。 “我这妹子,虽然从小身娇肉贵,但特别能折腾自己,有天分还努力,明明能靠脸吃饭还要吃苦耐劳,她那手艺可是安家嫡传,两个字:绝了!不过就是身子骨不太好,爱生病,焦虑失眠,不能受刺激,我们一帮大老粗都得供着她,否则她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Demon西点的销售额可是直线下滑。” 欧若韦的人来疯已经步入晚期,幸好意思都传达到了——Demon事儿最多的是安小意,可是Demon最离不开的也是安小意,简直是当红台柱扛把子。 只是也不知欧若韦用词用岔了,还是叶寻文化底蕴太深,从中品出不一样的味儿,竟在这时漫不经心的转头看了安小意一眼。 安小意正想抬手去捏欧若韦的后腰,让他多微笑少放屁,没想到手才伸到半空,叶寻刚好回头,抓了个现行。 她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下嘴,将手放下,叶寻也刚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 他这一笑,两人都愣了。 安小意皱着眉,欧若韦连忙回想刚才是不是讲了什么低级趣味的笑话,偏偏还一击即中,让老板回味无穷? 安小意这时点出疑点:“话说Boss,你怎么会在这儿?” 欧若韦跟着顺杆爬:“难道你也知道我今天回来?” 叶寻一顿,“我回家”三个字刚到嘴边又溜回去,开口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说欧主厨今天回国,我本想召集全餐厅的人给你接风,可惜今晚订单出乎意料的多……” 毫无架子,礼贤下士,面上挂着三分笑意,七分歉意,还带点诚意,听得欧若韦如沐春风,对新Boss莫名多了几分好感。 叶寻又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我还听说今天是欧主厨生日,正好给你庆祝,本来要订蛋糕,只是不知道你的口味……” 合着里子面子都给了,蛋糕还是没订。 欧若韦听得飘飘然,咧嘴一笑:“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小意在,还用花那冤枉钱?”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人民都发展成Demon的忠实拥护者,连Boss都不放过。 等他“自卖自夸”一圈,安小意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吃蛋糕了?” 欧若韦:“可以从这次开始嘛。给点面子露两手,Boss亲自驾临。” 安小意:“最好再插上几根小蜡烛,做两个小公举立体图案?师兄是喜欢Cinderlla呢还是喜欢Belle?” 说话间,三人走出电梯,欧若韦得意忘形的粗神经仿佛刚感应到气氛的微妙,下意识看了安小意一眼。 两人在前面走,欧若韦将声音压到最低:“你亲戚来了?” 他刚要念叨一句“这样还敢淋雨”,安小意就忍无可忍的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闭会儿嘴?” 欧若韦一向“惧内”,被她一眼瞪的肝颤。 叶寻闲适自得的跟在两人身后,双手插兜,前面的交谈一字不漏的收进耳里,却淡定的装了一手好逼,见欧若韦回头,就回以微笑,仿佛随时能和底层员工打成一片。 直到三人来到安小意家门口,安小意拿钥匙开门,刚露出一道门缝却回身一挡:“Boss,我家里有点乱,你看这样行不,我进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出来咱们去外面庆祝。” 欧若韦这回听出门道,立刻笑的傻白甜:“说的是啊,她家里都没处下脚,比我家那‘马王堆’强不到哪里!” 安小意直接当着叶寻的面胳膊肘向外拐,正中猪队友的肋叉子,欧若韦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龇牙咧嘴的“嗷”了一声。 叶寻看了一眼就非常自觉的滑开了,体贴地将责任揽了过来:“都怪我考虑不周,来之前没有知会一声,失礼了。” 欧若韦气还没喘匀:“不,是我记混了,不乱不乱,一点都不乱!” 叶寻的目光又挪了回来:“既然不乱,那就打搅了。” 话音方落,那门板就有眼力见的自动开启,不大不小刚好够三个人一眼望清内景,竟一点也不乱。 安小意:“……” 欧若韦一脸惊奇:“诶,你这是自动门?” 安小意在原地凝固两秒,只好请两人进屋。 这时,“吧嗒、吧嗒”一串细碎的声音响起,猫爪在木地板上踩着鼓点,轻快雀跃,显然小主的身心都相当愉悦。 安小意一低头,就见到山大王安大勺纡尊降贵前来迎门,今儿个竟然不是邪魅的半眯眼,而是好奇无辜的大眼萌,还虎头虎脑的歪着头,黏黏糊糊的叫了一声。 安大勺居然不认生了? 安小意将它一把捞起,抱进怀里,一年到头鲜少见它如此出得厅堂,萌属性爆表,忍不住就揉了两下。 “请进。” 三人踏进门槛,安小意:“鞋柜里有拖鞋。” 欧若韦让叶寻先换,回身就去逗安大勺,但安大勺一贯看他不顺眼,这次也毫无例外的不给面子。 谁知,叶寻刚换好拖鞋,安大勺爪子一捞,搭在他的肩膀上。 叶寻眼皮一撩,静静地和安大勺大眼瞪小眼,两种属性公的生物用眼神交流片刻,隔了几秒,达成友好邦交。 安大勺爪子一勾,变本加厉的要从安小意怀里挣吧出去,安小意正惊讶它的行动力和判断力,一时没防住,它就已经自食其力的换了个怀抱,朕心甚悦。 叶寻从善如流的抬起手臂,拖住它肥大的屁股,抱得稳当,略一抬眼,颇识大体:“不妨事。” 安小意:“……” 欧若韦这时换好鞋,回头一看,记吃不记打的又要招猫递狗,没想到刚一抬手,安大勺身体一颤,受惊不小,娇弱的将整张脸埋进叶寻的肩窝。 叶寻揉着安大勺的脑瓜顶,微微一哂:“认生。” 14.14 欧若韦:“唉,就是!这小子回回见我都这样,什么家教!” “就你有家教!” 安小意不爱听了,指着沙发:“你俩先洗手,自己找地方坐。” 安小意给安大勺添了猫粮,转身进了卧室。 安大勺撅着屁股吃饱喝足,又爬回叶寻的大腿,转了一个圈找到贴心的位置,卧下了。 惨遭忽视的欧若韦只得摸着鼻子起身,走到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一看,果然应有尽有。 欧若韦把肉和菜拿出来:“Boss,有什么想吃的菜?” 叶寻一顿:“听说欧主厨有几道拿手的中式炒菜,尤其是菠萝古老肉做的十分地道。” 修长的手指正抓安大勺的下巴,它不要脸的享受着。平日里非昂贵的坐垫不下脚,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这个最得圣心。 欧若韦“嘿嘿”一乐,又开始吹上了。 直到换好居家服的安小意从卧室出来,她手里拎着一套纯棉的男士款:“若韦哥,等会儿再做,先把湿衣服换了。” 欧若韦“哦”了一声,接过衣服进了洗手间。 门板一合,屋里的意味顿时不一样了。 安小意拐进开放式厨房:“喝什么?” 叶寻靠着沙发背,双腿交叠,膝上一团黑幽幽的猫科动物,听到安小意的话,一人一猫同时抬眼。 “请给我一杯热可可,有劳。” 安小意翻出可可粉。 叶寻充分表现出他身为Boss的严谨认真,这时长腿一收,抱着安大勺移驾到案台边,足足高了安小意一个头。 安小意放完一勺可可粉,刚要盖上盖,叶寻却似笑非笑的伸出一只手指,在杯缘敲了敲,清脆两声,敲得人心头一漏。 “不好意思,我口重。” 安小意没抬眼,又将手伸进桶里舀出一大勺,两大勺登时可可粉占了半个杯子的量。 叶寻十分认真的看了一眼:“差不多了,谢谢。” 见安小意盖上盖子,他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麻烦再给我三勺糖。” 安小意:“……” 叶寻微笑解释:“刚下过雨,我体寒。” 就算下雨,现在也是在三伏天啊! 安小意眼皮一抬,这才仔细的看了一眼某人清新扑鼻接地气的穿着,浅色衬衫、牛仔裤、休闲鞋,头发向后梳整,额头上落下几根,身上只带了一部手机,仿佛刚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溜达了一圈。 安小意:“你今天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话落,才觉出这话问的不妥当。 安大勺从叶寻怀里跳到地上,自己找节目去了。 叶寻仿佛没听见,安静的喝了一口热可可,折回沙发边坐下,打开茶几上的糖果盒,里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五排小饼干,杏仁瓦片、芝麻曲奇、白巧克力夹心、朗姆酒蛋黄饼和椰子油咸思康。 叶寻眼前一亮,旁若无人的拿出一块放进嘴里,口感又酥又脆又甜。 安小意话里有话:“刚才下了一阵急雨,Boss没带伞,竟然也没淋着。” 叶寻像是品酒似的又抿了一口热可可,一本正经的所答非所问:“待会儿做蛋糕也要用这种糖?” 安小意:“有问题?” 叶寻:“有,不够甜。” 安小意:“我见过得糖瘾症的都没有你口重。” 叶寻修养极好的又塞了一块饼干进嘴里,嚼了几下,手指一顿,专注的看了眼盒子里的小饼干们,又望向台面上做蛋糕的材料,神色凝重的仿佛做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重大决定。 最后,他将盖子盖回原位,只是手指还黏在盒盖上:“人生太多酸苦辣,唯有吃甜食能自己控制。”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咱能说人话么?”她扬了扬下巴,又道:“饼干不吃了?可可有的是,管够。” 叶寻露出一个“我非常有分寸”的表情:“不了,我要留着肚子等待会儿的生日蛋糕。” 安小意暗暗吸了口气。 欧若韦根本不爱吃甜食,他一向认为拿着小勺子挖小蛋糕的行径是娘炮所为,是爷们就该粗犷的蹲路边吃切糕。 安小意一想到待会儿整个蛋糕都会进入这个资本家的肚子里,就不想动手,完全不掩饰满脸的“这里不欢迎你”。 叶寻刚好想起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中国人又崇尚中庸,热情待客之余也讲究一点“礼尚往来”和“礼轻情意重”,他空手登门的确不礼貌,多少也该表达一下谢意,方便日后……嗯,有来有往。 叶寻:“唔,我外语不错,法文和德文的生日歌都会一点。” 安小意:“……” 这回她更不想搭理他了。 …… 这时,洗手间的门开了,欧若韦偏偏选了这么一个节骨眼出来,见屋里两人隔着几米远大眼瞪小眼,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上一通大号的功夫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人,一个站在开放式厨房里,一个立在洗手间门口,一个坐在沙发上,有那么几秒钟谁也没动,直到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气氛凝滞的铁三角才打破。 安大勺离开“宝座”后突然开了窍,用爪子扒开了储藏柜的门,仿佛里面有仓鼠一样的有趣生物,扎进去拼命扑腾。 安小意听到动静,走过去一看,顿时气涌如山:“安大勺,你给我出来!” 储藏柜好几个月都不开一次,里面的尘土细菌数以亿计,她恨不得立刻把那抽风作妖的冤家扔进水里。 偏偏铲屎官平地一声吼,把安大勺吼成了龟孙子,立刻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不在里面。 叶寻和欧若韦闻声而来,默不作声的围观。 安小意双手环胸,声音突然降了八度:“再不出来,下礼拜我就带你去医院,告诉医生,你割了蛋还是六根不净,那根牙签也得摘了。” 两个男人下意识对望一眼,一个轻声咳嗽,一个忽觉蛋疼。 安大勺仿佛听到这声动静,这时偷偷摸摸的露了个头,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一声,试图用怀柔政策麻痹愚蠢的人类,爪子顺便往前一伸,扒拉出一个封皮布满划痕磨损的旧笔记本。 安小意皱着眉,嫌弃的瞪着蹭了一身土的王八蛋,目光却刚好扫过笔记本,上面斗大的三个字——安博尔。 这笔记本安小意有印象,是安博尔记了几十年的独创食谱,原本在八年前和他一起消失了,也不知安大勺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它刨出来。 安小意将笔记本扔给欧若韦:“师兄,你先拿着,等我出来。” 欧若韦正在纳闷,就见安小意一把薅住安大勺,拖进卫生间。 门板一关,里面飞快的传来猫科动物的鬼哭狼嚎,先是水声,再来是吹风机声,一言不合就洗了个澡。 安大勺毫无防备的经历了九死一生,脱离险境后一头钻进卧室,躲在安小意的被窝里再不肯出来。 客厅里顿时清静了,安小意将细碎的头发梳成一个马尾,这才拿走欧若韦战战兢兢捧在胸口连一眼都不敢亵渎的“安博尔食谱”。 安小意随手翻了几页,看到一堆熟悉的西点名称,是改良过的Pumpkin mousse,ced Raspberry soufflé,Malakoff tort等,但她只是快速略过。 直到翻开倒数第二页,看到一个熟悉的英文单字——Demon。 Demon,中译“恶魔”,西餐厅的名字,也是安博尔当年秘制蛋糕的配方名字,餐厅曾因为它的诞生大排场龙,供不应求,一度成为本城西点销售传奇,直到八年前随着安博尔的消失而“失传”。 安小意反复看了两遍Demon的配方内容,开始起疑,严格来说这配方没有特别之处,里面除了一种特供巧克力和特制樱桃酱之外,还特别注明要多加二百克安家独门制的糖。 安小意沉吟片刻,终于抬起头,见沙发上坐着两个大个子,一个背脊笔直,面前摆着一个空杯子,另一个正襟危坐,一双眼跟灯泡似的盯着她。 安小意耸了下肩:“没想到这个笔记本还在。” 欧若韦终于松了口气:“我也以为和师父一起丢了。” 安小意“嗯”了一声,随即目光一滑,对上叶寻。 叶寻仿佛恭候多时,好整以暇的笑了:“莫非,这就是和安师傅一起消失的安家秘方?真是太巧了。” 呵呵,何止很巧? 安小意爸妈留下的东西,并非八年没有人动过,她一年前才搬进来,藏得再掩饰的“宝贝”也被她掘地三尺的挖出来了,每一件东西都是她亲手收的,除非她是个二五眼马大哈,否则怎么可能对这个笔记本毫无印象? 安小意眼睛一眯,阴阳怪气:“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欧若韦一直在走神,完全没听出这二人之间的含沙射影,忽然一拍大腿:“快看看有没有Demon!” 安小意非常镇定:“有。” 欧若韦:“那……” 后面的话顿住了。 安家手艺只传本家,欧若韦不姓安,虽说他自小没拿自己当外人,可真到了裉节上还是知道分寸,师父乐意教,他就乐意学,师父不乐意教,他就只当自己的修行还不够,保准多一句都不问。 没想到,欧若韦刚踩了急刹车,叶寻就似笑非笑的说:“Demon?咦,莫非就是八年前餐厅供不应求的那款蛋糕?” 他又一次用了非常“久仰大名”的语气着重点出一个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那目光又带了点“失敬”的意味,自以为做足了“哇,咱们发现宝藏了”的戏。 安小意这回是真的皮笑肉不笑了:“行了,别演了。” 这演技,她都替他累。 安博尔食谱出现的诡异,出现的巧合,出现的天|衣无缝,好死不死竟然在Demon的老板、主厨、首席西点师齐聚一堂时,被一只猫刨了出来,这样的概率有多大? 结果欧若韦傻大个愣是没察觉出来,还以师兄的身份出来打圆场:“小意,怎么说话呢?Boss别介意,她刚淋过雨,脑子有点进水。” 叶寻十分大度:“没事,都是自己人。” 安小意:“……” 欧若韦又警告的看了安小意一眼。 安小意只好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挂上“真诚”的笑容:“好了,你们两个也别愣着,过来帮我看看。” 安家不传外人的Demon就这么被败家女轻描淡写的分享了? 欧若韦一时受宠若惊,站起来同手同脚的走了两步,又站住,正在天人交战。 叶寻落落大方的起身,长腿一迈,溜达到案台前:“别说帮这么客气,事关Demon,我应该出一份力。” 不知何故,叶寻一旦人五人六的说起“人话”,安小意就觉得必有猫腻。 安小意抬眼扫过还在挣扎的欧若韦,将声音压低:“这不正中了资本家的下怀?历任Demon的老板都想把它搞到手,只是没有安家特制的糖,配方就形同废纸。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清楚。” 叶寻用一种非人类的目光瞅了她片刻:“作为员工就这么和上司说话,算挑衅还是骚扰?” 欧若韦终于摆脱了心魔:“你俩在说什么?” 安小意话锋一转:“我刚说到,给Boss看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Demon的经营者,不会泄露出去。” 叶寻笑了:“我也正说道,食谱和人缺一不可,在我这里,人更重要。” 欧若韦:“说的是,说的是!” …… 气氛再度恢复祥和,老板和员工打成一片,大家都很不见外。 三人各自找了高凳坐下,安博尔食谱就摆在中间,安小意用手指指着倒数第二页上的一行小字:“你们看,其它配料没什么特别,只有这行特别注明,安家自制糖最少两斤,视客人口感,可酌情再加。” 欧若韦:“是师父以前做的那种糖?那你会吗?” 安小意:“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点,但是那种糖太甜了,我一般很少用。除非客人特别要求。” 叶寻这时抬眼:“现在家里有吗?” 安小意:“有啊,怎么……” “了”字还没出来,安小意就看到叶寻的目光,非常又指向性的往手边的空杯子滑了一下。 “不知这种糖加在可可里是否入口。” 安小意:“……” 这旧账翻的可真及时。 叶寻表达完立场,转而道:“Demon的独特之处应该就是因为这种糖,我记得多年前还排队买过几次。安师傅的手艺,能让人记一辈子。” 安小意一愣,欧若韦更是张嘴就说:“Boss也吃过啊?” 叶寻静了片刻没说话,头略低,唇角挂笑。 窗外渐渐又响起雨声,屋内温度却刚刚好,一时间,气氛达到了三人进屋以来前所未有的和谐。 安小意又盯着叶寻看了两眼,上一刻还觉得他身为资本家处处装逼拿乔,虽然同事们对他赞不绝口,实际上却透着算计和冷漠,眼下又突然发现,这个人也有“温暖”的一面。 谁知下一刻,叶寻笑容一收,神色郑重道:“话说回来,安家的手艺自有独到之处,即便现在虽然有了配方,恐怕做起来也不简单,还需要首席西点师多费心,多练习。” 安小意眼睛一眯,决定收回刚才的感觉,此人肚子里就没好屁! 叶寻的目光轻轻撞上安小意,笑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趁着欧主厨生日,咱们三人都在,我看刚好可以进行第一次试吃。” 15.15 安小意原本打着敷衍了事的主意,不曾想叶寻提出所谓的“试吃”后,欧若韦就成了哨兵兼督察员,非常认真的监督她执行了。 第一次试做“Demon”,欧若韦比她还紧张,做菠萝古老肉都险些分神,险些失误,这其中的原委安小意是明白的。 可叶寻也超乎寻常的正经起来,安小意就不懂了。 她做蛋糕的案台正对着客厅的小沙发,叶寻十分“娴静”的端坐在那儿,双腿并不像刚才撸安大勺的时候随意交叠,而是规规矩矩的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一丝不苟,目光牢牢盯着她手里的动作,仿佛正在教会祈祷的教徒,正在观赏受洗仪式。 结果,安小意嘴上说着“敷衍”,实际上还是认真对待。 “Demon”出炉的时候,三个人正坐在桌前吃晚饭,都很沉默,吃的都不多,欧若韦的拿手菜头一次遭到冷落,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直到蛋糕上桌,三人齐刷刷盯着它,谁也没提点蜡烛和唱生日歌的茬儿。 欧若韦咽了下口水,紧张的冒汗:“Demon复出的太突然,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有点草率吧?” 安小意轻描淡写:“至于么,就是一个蛋糕。” 然后,两人一起望向叶寻。 叶寻闭了闭眼,同时吸了口气,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沉醉,好像眼前的不是蛋糕,而是香喷喷的美女。 静了片刻,叶寻轻声开口:“我想先给它拍个照,纪念一下。” 欧若韦后知后觉:“应该的,应该的……” 叶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脸上带笑,手里却十分欠招儿的翻出一项任务“找到人类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将照片上传提交。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机。 安小意已率先切出一块递给叶寻:“Boss,请。” 叶寻接过,没有任何假客气或谦让的话,安静的挖了一勺,安静的放进嘴里,安静地咀嚼,直到一盘见底,一直都很安静,难辨喜怒。 叶寻对着空盘子看了会,又一次拿出手机抓拍只留一点点残渣的盘底,上传,还附注了一句话。 反观欧若韦,只吃一口就皱起眉,他本来就不爱吃甜食,何况Demon比一般的蛋糕更加甜——安家的祖传制糖不是浪得虚名,那种甜仿佛能黏在舌苔上一整天。 安小意吃了一半,拿着勺子的手就停住了,兀自望着它出神。 大概是因为久违的“Demon”,她竟突然想起儿时遇见的那位长腿叔叔,他的容貌安小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有一双大长腿,一副十分精瘦怎么吃甜食都不会胖的身材,以及对这款蛋糕的痴迷。 他那时候经常说一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很奇怪,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拿腔拿调的蹩脚。 就这样,一顿饭吃的不温不火,安静平和,蛋糕上桌以后三个人都很沉默。 叶寻没评价,欧若韦也不好先说话,再说他也不是吃蛋糕的专家,幸好安小意非常淡定,并不着急追问。 只不过欧若韦一向是个负责热场的傻大个,沉默久了也坐不住,便在大家相继放下筷子后,开始追忆起似水年华:“哎,我记得师父以前常感叹,做厨子的回到家都不爱做饭,越是过年过节越在外面忙,一家人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太不容易,何况是这一家都是厨子哈哈……可惜啊,他老人家今天不在这儿。” 欧若韦抬手蹭了蹭眼角,再粗壮的汉子一个月里也总有几天伤春悲秋,尤其今天桌上还多了一块象征师父的蛋糕。 叶寻给欧若韦的杯子里续了半杯红酒:“听上去,以前的安家很热闹。” 许是“以前”两个字太戳人,欧若韦眼眶都红了,猛灌了口酒说:“热闹,特别热闹,师父对我们很好,他脾气好,人和善,经常笑着拍我的肩膀,捏我的胳膊,说Demon以后就靠我和小意。我那时候不懂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太叛逆,不懂事……” 安小意将他的杯子拿走:“若韦哥,你喝多了。” 欧若韦:“我没喝多!” 安小意冷静地指出:“你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欧若韦竖起眉毛。 安小意斜了他一眼:“那时候,我爸几乎每天拿着藤条追着你满屋跑,我在小区门口都能听到他的怒吼和你的嚎啕大叫。你被打上蹿下跳,家里的藤条折了多少根?我妈怕把你打坏了,我爸还捏着你的胳膊说‘没事,这混小子是滚刀肉,越打越结实’。然后,他还拍拍你的肩膀,让你滚去练烤盘,练颠勺。哦,我爸骂人的金句远近驰名,我有段时间闲的没事,还都记在小本子上了。你猜怎么着?前阵子经过大厨房,我刚好听到你在里面倒背如流,把李森他们训的屁滚尿流。我觉得奇怪,怎么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呢,就回来想把小本子找出来。结果,它竟然丢了,你说多巧……” Demon大厨房就是个硝烟滚滚的战场,一个个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非得安博尔那种骂人不带脏字却能直戳人心窝子,挑刺全挑在要害上的能人异士,方可驾驭。 欧若韦最初不能适应,骂来骂去都是那几句,手下听多了也就麻木免疫了,直到后来才想起小本子那茬儿,五大三粗的男人愣是干了一回偷鸡摸狗不害臊的勾当,本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会儿竟被安小意不紧不慢的拆穿,他的老脸登时就像是涂了一层胭脂,又油又亮又反光。 幸好还有叶寻打圆场。 叶寻的唇角要笑不笑的舒展开,先给欧若韦的杯子里添了果汁,用一种老板爱护员工的口吻说:“安主厨的‘绝活’我也略有耳闻,可惜无缘亲耳听到。显然欧主厨非常崇拜师父,暗地里勤学苦练,一定费了不少神。不过到底是父女一脉相承,从安首席刚才的话不难听出,她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分和悟性。” 安小意:“……” 资本家含沙射影的功夫真是高,就差直接说她骂人的本事是安家的一脉相承。只是那“安首席”三个字是几个意思,怎么听上去竟有几分越级的“挑拨”? 安小意皮笑肉不笑的扫过去一眼,刚好被似笑非笑的叶寻接住了。 也不知这位资本家是不是吃饱了喝足了,人也变得随和了亲切了,竟然隔着桌子对她“发|浪”。 欧若韦的神经是被钢筋混凝土铸的,愣是没有发觉这短暂的“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仿佛被叶寻的几句话点醒了,正一门心思的嫉妒安小意的“优良基因”。 等这茬儿过去,欧若韦才“礼尚往来”的问叶寻:“那Boss你家里呢?” 叶寻收回目光:“我家就我一个人,吃饭自然也是一个人。” 安小意和欧若韦都愣了。 欧若韦非常不上道的流露出同情:“哎,一个人不冷清吗?” 叶寻:“习惯了。” 安小意:“……” 欧若韦又一次不上道的“哈哈”一笑:“嗨!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小意现在也都是一个人哈哈!” “哈哈”你个蛋! 安小意飞过去一个眼刀。 欧若韦霎时偃旗息鼓。 叶寻却好似一点都不介意,又一次展现出资本家的“礼贤下士”,善良的笑容无可挑剔:“怎么会?你们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应该经常一起吃饭。否则欧主厨的衣服怎么会放在安首席家——必然是为了方便。” 这样突如其然又顺理成章的话题转移,这样缜密又不咄咄逼人的逻辑分析,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既表达了对员工的关怀,又巧妙的掩饰了八卦这对师兄的好奇心。 欧若韦愣是一点没听出来。 安小意却挑起眉:“我爸当年就属意若韦哥,希望他将来接手事业和他最宝贝的女儿。可惜,落花无情,流水无意,我们都有喜欢的人。” 叶寻眉梢轻挑,笑容不减。 欧若韦结巴了:“那……那……那是当年师兄不懂事,受到蛊惑,走弯路……” 叶寻又一次表现出关怀:“哦?想不到欧主厨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业界可是有不少前辈都在夸你,有担当,有魄力。” 欧若韦又开始发飘,“嘿嘿”乐着抓了抓头:“哪里,哪里!唉,总之,小意你放心,师兄保证……” 安小意却突然将他打断:“行了,这种‘乱伦’的话以后就别说了,我害怕。” 欧若韦:“……” 她又抬手一指:“都不吃了吧?收拾吧。” 欧若韦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立刻站起来收拾碗盘,大主厨扛把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欧若韦刚离桌,安小意也站起来,有条不紊的收拾蛋糕盘,同时低声说:“Boss要是闲的没事,可以先去沙发上坐一坐,也可以有‘急事’先走,这些残局留给我们就好。” 叶寻却像是根本听不懂“逐客令”似的,在安小意走到身边收拾时,微微侧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沿,眼皮抬起,轻笑出声。 “原来安首席有喜欢的人啊。” 安小意动作一顿,目光滑向叶寻。 一时间,两人距离非常近,近到已经能闻见彼此呼吸带出的酒味。 安小意吐出轻飘飘四个字:“关、你、鸟、事?” 才被问候了不可描述的部位,叶寻竟丝毫不恼,一副“我只是随口一问”的淡定:“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安主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话落,也不等安小意回嘴,叶寻径自站起身。 他人高腿长,突然站起来立刻显现出仗势欺人的优势,安小意又刚好在伏身收拾,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生起一种叶寻在拿鼻孔看她的不爽。 在这样的身高差下,叶寻的目光自然也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虽然说话的语气十分无辜,还将音量控制的刚好让欧若韦也能听到:“今天真是辛苦安首席,剩下的Demon可否给我打包一小半?今天晚上我状态欠佳,没能品到位,还耽误了两位的时间,实在过意不去,这样……我晚上回去就‘补课’,具体的明天咱们再抽时间谈。” 安小意:“……” 又吃又拿,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16.16 时间刚过半夜两点,叶寻靠在床头,随手划开Ipad,静了两秒,倏地笑了。 几个小时前提交的作业“找到人类世界最好吃的蛋糕”,非但没有得到陆爵的评分,还被挂上“待高审”的标签,请基地首长亲自审阅,只因照片中正是“失而复得”的Demon。 这八年来,整个基地的外星人都指着安博尔每日限量的Demon过日子,基地也因此对安博尔做出保证,将安小意纳入外星人保护名单之中,绝对享受大熊猫级别待遇,保她长命百岁,一生无虞。 就这样,一晃八年,相安无事,大家都很知足。 谁知几个月前,保护名单中的一位地球人突然暴毙,仿佛在基地里投下一枚原|子|弹。 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这个地球人曾在五年前服下过基地最新升级的续命药,药效可以持续二十年,没想到因为此人有个十分作死的生活作息,心情指数也忽高忽低,这才导致药效提早过期。 安博尔知道此事后,立刻担心起八年前同样服过药的安小意,她可是失眠专业户,黑咖啡不断,煎炸麻辣刺激食物一个不落,谁知道会不会也提早过期? 再者,那续命药的副作用十分霸道,当年喂给安小意也是安博尔签了“以命换命”的协议赌一把看看,幸而安小意没有排异反应,只是性格由软萌属性摇身一变,越发的淡定冷静不可爱。 谁曾想,以命换命竟落下这么一个“结果”? 安博尔索性挑子一撂,关门大吉,嚷嚷要回去亲自看着她。 Demon突然停产,基地大乱,外星人们纷纷出现心慌、心悸、焦虑、失眠、精神不济等症状,基地首长束手无策,三顾安博尔的蛋糕店,终于和他商量出一套折中的方案——派一个有经验有责任心的调查员贴身照顾安小意,一旦发现问题立刻让她服第二次药。 这个消息一经宣布,调查员们立刻蜂拥报名,所有人都打着保护当事人之余,还能落个私厨的盘算。 结果,还没进行海选,安博尔就亲自指定——必须是叶寻,只能是叶寻。 尽管众人叫嚣有黑幕,有潜规则,但安博尔一概不理,更在叶寻临出发前一天趁着夜黑风高把他叫到自己的蛋糕店。 为表诚意,安博尔特意做了一块Demon,等叶寻吃完了才开始深谈。 如今的安博尔早就两鬓斑白,眼下挂着深深的纹路,法令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眉头即使不皱着也能清晰可见一个“川”字,是个冷峻严肃,身材精瘦的糟老头子。这八年来他很少笑,也没有再像以前在大厨房那样大吼大叫生龙活虎,每日来找他下棋的基地首长,甚至都很少听到他说话,除非他输了掀棋盘。 这晚,安博尔难得多说了几句:“我为什么指定你,你也清楚。这次你过去照顾她,主要是为了保她的命。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尽你所能帮她找个好归宿。你别忘了,虽然是你救了我们父女,可她这些年身上的‘问题’也是你当初一手造成的,你必须得摆平。” 叶寻坐的笔直,眼眸垂着,一声没吭。 安博尔将他收藏多年的笔记本放在叶寻面前:“这个,你找个机会交给她。只有让Demon复出,基地才会更重视小意。” 见叶寻慢条斯理的将笔记本收下,安博尔绷着的劲儿才算稍稍松了,倒不是他非要把气氛搞得这么“销魂”,就怕不说的严重一点,叶寻会怠慢。 自八年前叶寻被基地连降三级,就开始消极怠工,懒散度日,安心做一个一觉睡到下午“游手好闲”的实习生,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唯有一件事按时按点八年如一日,就是起床后第一个跑到安博尔的蛋糕店等Demon出炉。 基地首长恨铁不成钢,还派人三令五申的教育他,结果他的耳朵仿佛过滤器,一提到吃就说“好”,一说到做任务就放空,否则以他的能力早该重新拿回高级调查员的职位了。 安博尔不得已,只能用这个办法鞭策叶寻。 叶寻和安博尔对视一眼,似笑非笑,对桌而坐的两人,仿佛商界精英前来回见餐饮界大亨商谈内|幕交易。 叶寻:“当年的事,我责无旁贷。女孩家的归宿,自然也不能拖。只是不知安师傅可有对未来女婿可有一个大概的标准?” 安博尔张口就来:“你若问我的意见,我就觉得按照我那个大徒弟的人品、样貌来找,是最好的。” 叶寻笑容不减:“师兄妹关上门,亲上加亲,皆大欢喜。以后再开个夫妻店,夫唱妇随,天作之合。” 地球人的成语,叶寻一向用的溜,三言两语就描绘出美好蓝图,说的安博尔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然而说到这,他的话锋又倏地一转:“只是,你们地球人,有句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万一那对师兄妹彼此无意……” 安博尔被这个大喘气憋的够呛,半晌才缓过来:“那也没事,只要我女儿喜欢就行。当然,对方也得人好,游手好闲、作奸犯科的都不成,起码要找一个比她爸本事的男人。” 一说起未来女婿,没有一个老丈人不吃醋,安博尔压着醋意,勉强撑出一个“我老头子什么都不介意”的姿态,结果条件却越说越多,每一条都像是在酸水里泡过,单独看都不难,拼凑在一起却成了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火星人。 叶寻安静地听完全过程,脾气好的出奇,还一条条掰开揉碎了跟安博尔讨论出细则和判断标准,没有一句反驳,却斟酌运用着“只是”、“万一”等让安博尔大喘气的字眼。 直到叶寻将所有条款都记录在Ipad上,安博尔这才喝了口茶:“多少条了?” 叶寻笑的十分“秀外慧中”,仿佛医生、律师、管家和财务的大合体:“三百八十三条。” 安博尔顿觉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老怀安慰了:“恐怕我将来立遗嘱都不会有这么详细。” 结果喝完了一盏茶,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得再加最后一条,重中之重。” 叶寻淡淡一笑,未卜先知:“这最后一条,莫非是——您老未来的乘龙快婿,绝不能是我这种人,尤其是我,对么?” 安博尔一愣,随即气乐了:“臭小子,你又读我心!” 顿了一秒,又道:“对,就是这条,特别是你!” 一阵沉默,餐饮界大亨和商界精英四目相交,一个老奸巨猾,一个口蜜腹剑,下一刻,两人同时笑了。 叶寻轻声道:“我保证,您的未来女婿不会是我。” …… 追忆往事总是很容易“触景伤情”,后遗症就是饿。 想到这里,叶寻手上一顿,这才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保鲜盒,打包回来的Demon已经伴着回忆吃完了。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叹了口气——得,又得昼伏夜出。 主意一定,叶寻十分从容的起身,先从Ipad里翻出任务“雅贼”,然后一转身,倏地凭空消失。 眨眼间,出现在安小意家。 此时还不到半夜两点半,叶寻静心听了下屋里的动静,是人类起伏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猫科动物的细碎脚步声。 眨眼间,安大勺就垫吧垫吧的来到腿边,蹭过他的裤管。 按照惯例,叶寻给安大勺带来了罐头,它今天才洗过澡,一身的黑毛又香又顺滑,见着罐头瞬间就抛弃了自尊,把脸埋进猫盆。 叶寻给四周环境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按照以往印象扫了一圈案台上的所有保鲜盒,又翻找了冰箱和冰柜。 结果,一无所获。 叶寻不由得一愣。 直到安大勺吃饱喝足,一扭头,见共犯直挺挺矗在那儿怅然若失,基于道义,决定帮他一把,于是“喵”了一声,转而扭着大屁股当先头兵。 叶寻一顿,跟着安大勺走了两步,在它用身躯将虚掩的卧室门顶开一道缝时,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啧,真香…… 叶寻立在门口,再次确认屋里的人处于睡眠状态,这才瞬间移动进去。 屋里黑着灯,双层厚窗帘紧紧闭拢,以人类的视线绝不可能视物,叶寻眯着眼看了一圈,最终在安小意的床头柜上看到一小盒Demon。 他有些意外,搞不懂安小意将Demon放在床头的道理,旁边没有勺子,代表不是她准备要睡醒后吃的,反倒像是…… 他非常不合时宜的想到一个值得玩味的成语,守株待兔。 静了两秒,目光又滑向蹲坐在一旁好奇望着他的安大勺,遂轻叹着笑了,叹自己杞人忧天,笑自己活得太久,想得太多。 就这样,叶寻将自己的多疑定性为“老年病”,转而就给安小意的卧室拍了一张照,然后长腿迈开,来到床头柜前,弯腰拿起那个保鲜盒。 与此同时,床头灯倏地亮了。 叶寻正准备直起腰的动作停在半空,人赃并获,无所遁形,又一次愣了,他虽然活的够久,但这种情况还是头次遇见。 而“守株待兔”的安小意,在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后,已缓缓坐起身,并没有像任何一个大姑娘三更半夜见到闺房出现陌生男子那样惊慌,她意外的冷静,双手环胸的看了看保鲜盒,又看了看叶寻。 “呦,想不到Boss溜门撬锁也有一套啊。” 叶寻已经冷静下来,不要脸的回答:“啧,没想到在我的梦里,还能和安首席对上话。” 他非常果断的把里子面子一并扔掉,直起腰就往门口走,保鲜盒愣是不撒手。 安小意下了通牒:“叶寻。你不坦白,从明天起我就请假,归期不定。” 叶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愧是醒世恒言。一百多年前,叶寻就曾被一个算命郎中批过命,说他一字记之曰“吃”,成也是吃,败也是吃,只要管好一张嘴,万事皆通。 思及此,叶寻不由得轻叹一声,静了两秒终于回身,从善如流的往床沿一坐,翘起一腿,保鲜盒就安放在膝盖上。 他微微一哂:“坦白什么?” “前两天我也发现蛋糕少了一块,也是你?” “是。” 安小意冷冷笑了:“不问自取,视为偷。” “我肚子饿,一饿就头晕眼花,容易犯错误。”叶寻耸了耸肩,十分找揍,“如果不是餐厅的蛋糕不够入味,今晚又没吃饱,我用得着等到半夜么?” 安小意:“可你这样在我家出出进进,我会误会的。” 叶寻半晌不语,突然侧首,一手撑着柔软的被褥,身体向安小意的方向倾斜,眼眉弯了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到底是年纪大了,吃的糖比别人吃的米还多,早就习惯了不要脸不害臊不知羞耻。 安小意看在眼里,突然掀开盖在胸口的薄被,膝盖一弯,朝他挪动了一寸,语气半真半假,仿佛在悄悄话:“因为呀,我做了个梦,梦见某人偷吃了我家的蛋糕,还用罐头贿赂了那个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加上昨晚某人说胃口不好,饭菜没动几口,却将盘子里的蛋糕吃的一干二净,临走还舔着脸多要一份。我想,反正我也睡的晚,不如等等看能不能逮个现行犯吧……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钓上一个恶叉白赖,毫无自觉性的小毛贼。” 叶寻:“……” 安小意夹枪带棍、含沙射影的一通奚落,令叶寻用了十秒钟的时间自我反省,结论就是,绝不能因为自己活得太久,就轻视比自己低龄的物种,以为他们永远涉世未深,天真无邪。 反省过后,叶寻就转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除了这个,你还梦见什么?” 一阵沉默。 安小意缓缓挑眉:“还应该有什么?” 17.第 17 章 17 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对方,一个无辜的睁大眼,一个正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不会儿,叶寻眯了眯眼,决定放下心里的疑窦——如果上回洗脑真的失败了,安小意不该只字不提。 他用非人类的目光缓缓扫过安小意的面庞, 眼下浮现一对带笑卧蚕, 同时抬起一手伸到她耳边,将她耳旁的碎发撩开。 安小意猝不及防, 耳垂一痒, 下意识要退。 叶寻的唇角要笑不笑的舒展着, 低声公布谜底:“还有……明早醒来,你就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话落, 就听“叭”的一声,那道响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清脆震颤。 安小意的瞳仁倏地一缩,身体绷成了一条弓,接着就软绵无力的倒回被窝。 叶寻站起身, 顺手将薄被撩到她身上,又看了那睡姿一会儿, 直到安大勺来到脚边, 蹭过他的裤管, 才慢吞吞的拿出Ipad, 给“盗窃物”Demon拍了照美照,提交。 结果,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新的界面,竟然有两个隐藏选项,一个是“人赃并获”,一个是“手到擒来”。 叶寻挑了挑眉,非常自觉的点中“手到擒来”,抬脚迈出卧室。 安大勺也跟了出来。 叶寻将卧室门合上,低头扫过安大勺,简直不要脸到家了:“是她逼我的。” “喵……” …… 正值春末夏初,天渐渐热起来了。 “叔叔,给你,这是你要的小蛋糕。” 穿着淡黄色蓬蓬裙,脸上嘟嘟婴儿肥,不过才五岁的小女娃,正睁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瞅着即使蹲在她面前,也像是一座大山的男人。 男人腿长,这样的姿势十分别扭,索性往地上一坐,将女娃揽到身边,捏了一把她的肉脸蛋,这才接过蛋糕。 “你吃吗?”男人嘴上这样问,行动上却丝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蛋糕屑沾到英俊逼人的脸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赏心悦目。 女娃将手指放在嘟嘟的嘴唇上,摇了摇头头,软糯的声音里有点不舍:“就一块。” 男人“嗯”了一声:“也是,你够胖了。” 女娃那双藕节一样的手臂悄悄环住挺起来的小肚子,因这话开始怀疑人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小肚子和小蛋糕中做出最英明的选择:“那我以后都不要再吃甜食,都拿来给你!” 果然,肥肉只有长在别人身上,自己才能放心。 话落,女娃咧嘴笑了,笑脸宛如一朵花,唇红齿白的缺了两颗门牙。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男人又吃又拿,末了也打算表示一下:“今天考试有没有不及格?” 仿佛被命运扼住喉咙,女娃小脸倏地一白,忙不迭的摇头,头上两个高高翘起的麻花辫交替扇在脸蛋上,活似一个拨浪鼓。 “没有,今天没有小考。” 一想到上回晴天霹雳的五十九分,女娃的心肝就一颤一颤的,幸好当时遇到这个时常来店里光顾的长腿叔叔,长腿叔叔十分热心善良,大笔一挥就在考卷上签下她爸爸的名字,笔迹简直一模一样。 女娃在心里默默感激,同时也没有忘记妈妈和老师教的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今天叔叔一开口说要吃蛋糕,她二话不说就跑进厨房,拉住刚被爸爸痛骂过的师哥的手,求他拿一块新出炉的小蛋糕。 许是因为吃了一块蛋糕,心情极好,男人竟难得放下姿态,和这个人类女娃多说了两句,都是他从其它人类家长那里听来的老生常谈:“以后要努力,不然将来如何出人头地?” 女娃张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同样的话大概听过无数遍了,始终不懂为什么这件事和她的想象差了那么多,其实她心里早有答案。 “我不要出人头地,我要每天都漂漂亮亮的,我要我的同桌和隔壁班的李鸣同学都喜欢我一个,不理别的小女生,还要有很多很多钱去买蓬蓬裙,每天都去迪斯尼玩,这样就够了!” 嗯,真的真的非常容易知足,又真的真的非常贪心。 男人脸上原本敷衍的笑容倏地一变,用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她半晌,颇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 直到女娃擅作主张拉起他的手,强行拉钩:“我以后要当万人迷,要很有很有钱,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男人见识过女娃的“精神胜利法”,又扫过勾住他的那只胖乎乎的手指,这才自鼻子里发出一记冷哼,慢悠悠道:“不用以后,如果现在我就能让你愿望成真呢?” 霎时间,女娃一双大眼亮晶晶,里面都是小星星:“真哒?” 男人“嗯”了一声,随即似笑非笑的提出“交易”:“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要实现任何愿望都要付出代价。你愿意交换么?” 女娃歪着头,用她平时在学习上不怎么机灵的脑袋瓜子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小美人鱼向女巫许愿那样,她有了双脚,却失去了声音。” 男人“善良”的弯了弯眼睛:“放心,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我不会拿走的。” 女娃好奇的睁大眼:“那你要什么?” 男人缓缓垂眼,上扬入鬓的眉毛有些讥诮:“比如,你将来会有很多钱,只是一分都存不下。如何?” 女娃没说话,刚刚使用了五年的脑袋瓜子显然不够使,为什么有很多钱却存不下呢? 男人读到女娃的困惑,轻声诱哄:“因为你把钱都拿去买蓬蓬裙了,还有迪斯尼,你换来了快乐、满足,自然就存不下了。” 女娃这才听明白:“是哦!” 男人唇角一勾:“好,咱们再聊聊你的同桌和隔壁班的李鸣同学……如果,我有能力让他们,甚至更多男生都来喜欢你,代价就是你不能成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公主’,怎么样呢?” 女娃又困惑了:“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公主,不属于任何一个王子。她将来,要做女王。” “真的?” “真的。” 这一回,女娃像是经过了天人交战,十分的难以取舍,她将手指塞进嘴里要去咬,才忽然想起来门牙没了,她只好纠结的去抓蓬蓬裙的裙角,又把裙角抓皱了。 然后,她想到了《冰雪奇缘》,里面的王子是坏人,里面有一对公主姐妹,姐姐会很酷很酷的魔法,妹妹很勇敢,姐姐Anna是所有动画片里第一个成为女王的公主,妹妹Elsa是第一个拒绝王子求婚的公主,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一直在呼吁大家“来踢狗”,可是……可是……如果公主不嫁给王子,似乎会更好呢! 女娃再次果断地在“做女王”和“嫁给王子”之间做出决定,短短五分钟就替自己未来的人生翻盘:“好!就算全世界的王子都喜欢我,我也不要做任何一个人公主!” 啧,真是愚蠢又贪心的人类。 男人:“好,一言为定?” 女娃:“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男人微笑的从身上“变”出一张羊皮纸,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女娃看不懂,但男人说只要在落款按个手印就好,将来她会有很多钱去买蓬蓬裙,虽然存不下,将来也会有很多很多“王子”喜欢她,虽然她为了“女王”事业都拒绝了。 女娃笑得很开心,毫不犹豫的在这份“人生规划书”上按下一个手印,感觉人生圆满了! …… 安小意一觉睡到天光亮,醒来了靠坐在床头出神良久,连安大勺暗搓搓的要踩上来都没有激起她半点杀气,只淡淡扫了它一眼便掀开被子。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将窗帘倏地一下扯开,阳光洒进屋里,照在脸上,有些刺目,她却笑了。 没有噩梦,只有美梦! 她还想到一句话:世界因你而美丽。 安小意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捯饬自己,还主动给安大勺添了满满一大碗猫粮,安大勺躲在角落里狐疑很久,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铲屎官要带它去摘“牙签”,这绝对是最后的晚餐,直到安小意哼着小调,拎着小包出门。 安小意一路穿过商店街,唇角挂笑的来到咖啡店,破天荒的点了一份套餐,女服务员下单时十分受宠若惊,不敢相信买套餐送美式咖啡的销售政策竟然打动这位顾客。 安小意吃过早餐,坐上叫的车,赶在早课之前踏进Demon,里面空无一人,宁静和谐,一室美好。 乔麦哈气连天要死不活的走进来时,感觉自己快练成走路都能睡着的神功了,不防却撞见笑意融融的安小意,浑身的瞌睡虫立刻吓醒。 乔麦走上前,用一种非常操心的语气问:“天呐,你又一宿没睡?” 安小意不慌也不忙,端起还剩下半杯的黑咖啡又抿了一口:“昨天给你男朋友庆生怎么样,玩的开心么?” 乔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手捂嘴,笑出一种含蓄的淫|荡:“唉,本来下了一场雨,把我俩淋成落汤鸡,电影也没去看,就先去他家里换身衣服,结果,结果……” 安小意挑了下眉,不紧不慢的把话接了过来:“结果衣服只换了一半,翻雨覆雨之后,两人搂在一起里畅想未来,真是庆幸天公作美,用一场及时雨把你们赶回家二人世界,而且这样也不耽误看电影,刚好在被窝里看。” 乔麦猝不及防,老脸一红,矗在原地一个劲儿的不好意思,还豪迈的推了安小意一把,差点把她从椅子上推下去。 乔麦:“你怎么全知道,讨厌!” “你忘了你在朋友圈秀恩爱了么,十指交缠的一双手。”安小意似笑非笑的指向旁边的两个保鲜盒,“我做的小饼干,一份给你。” 乔麦一手贴着滚烫的脸,一手接过,神魂不定的问:“另一个是给欧巴的?” “若韦哥什么时候吃过这些?”安小意站起身,拿走另一个,“是给Boss的。” 乔麦“哦”了一声,静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定在原地,直到安小意都走出去十几米了,才被她手脚并用的追上。 乔麦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看着安小意坦荡的侧脸,决定先找一个程度比较轻的由头:“你这算是拍马屁?你以前从来不用这套的。” 安小意停下脚,微微一笑:“不是。” 乔麦眨了眨眼,张了张嘴:“难道是我想的那种……呃,因为美色?” 乔麦立刻分析起其中的可行性。 安小意——自上一个追求者脑震动住院后,暂时还没有出现新的。 叶寻——似乎单身? 安小意唇角一勾:“是。” 接着,就在乔麦要张嘴大叫的时候,她又轻轻补了一句:“不过,不是因为他的。” 18 这之后,无论乔麦怎么问,安小意就是闭口不答,只说等八字有一撇了再告诉她,现在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结果直到这一天结束了,安小意的小饼干也没送出去——叶寻没有来上班。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安小意提前做好所有晚餐供应的甜点,下了班,刚穿过弯弯绕绕的林荫道,准备叫车,这时就听到夹杂在车水马龙间的一道十分讨厌的声音。 “安小姐,可否让我送你一程?” 安小意侧头一看,竟是陆事儿逼。 陆爵仗着自己身材好,样貌好,便十分自觉的注意穿着,不知低调为何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评论家,一身的高级名牌,太阳都下山了,他却在鼻梁上架起一副墨镜,这逼装的十分脱俗。 安小意上前两步,不动声色:“陆先生今天似乎很闲?” 陆爵:“安小姐莫非忘记了?上回咱们约好了,你请我吃你做的蛋糕,我……” 安小意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陆爵还转告过,她爸安博尔曾说只要她的手艺青出于蓝,他就会回来。 呵,青天白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还有脸出现。 安小意垂下眼:“可我今天没心情,更没有力气做提拉米苏。” 陆爵倒很主动,将车门一开:“那今晚可否让我请你吃顿饭,刚好咱们可以聊聊上回我和安师傅见面的详情。” 安小意犹豫了两秒,感觉自己一定是吃错药了,竟然真的上了车。 后来那一路,两人都很沉默。 安小意兀自望着窗外的灯火,顺便数一数“向后跑”的路灯有多少盏。 陆爵摘掉墨镜,安静的当司机,直到车子平稳地驶进一条美食街,停进停车线,陆爵解开安全带,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竟突然开启这样一个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安小姐似乎对我有点成见。其实我这个人很随和,认识久了你就会改观。” 安小意一顿,扭过头对上陆爵那张“随和”的笑脸,用词相当友善:“陆先生贵人事忙,何苦费心在我一个小西点师身上?我想那只是你的错觉,我对陆先生毫无成见。” 话落,安小意又俏皮的眨了眨眼,头微微一歪,笑了:“莫非陆先生做过什么怕我知道的事,所以心虚?” 有那么一瞬间,陆爵觉得安小意在撒谎,下意识要读她的心,却是一片空白,这才想起来安小意的“独特”。 陆爵眉心一皱,不由得又仔细看了她一眼。 安小意年纪不大,青春正貌,二十四岁于他们一族的寿命来说不过是个零头,偏偏陆爵却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世故。 但陆爵转念一想,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再成熟老练的他也见过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非常专注的在车里大眼瞪小眼。 车外是灯火通明的美食街,人声鼎沸,亮亮堂堂,各种颜色的光混合在一起,如同一条贯穿东西的五彩龙,灯光打在车窗上,一部分被弹开,一部分悄悄探入,十分恰到好处的笼罩在两人身上。 看在别人眼里,这不过就是一对含情脉脉的小情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没有人注意到,这时从前面摸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正猫在一辆熄了火的轿车后,脸色很白,手也在发抖,怀里却揣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 王川这两天的日子真是风里来火里去,明明是炎炎夏日却三不五时的吓出一身白毛汗,高利贷的大哥们非但逼得紧,还练就了一身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昨天明明说好了一起吓唬安小意,谁知道临门一脚他们突然集体失忆,一个个像是被洗了脑,愣是不承认有这么回事。 俗话说得好,利滚利利滚利,不还就泼油漆,利滚利利滚利,抽筋又扒皮。 王川四处求救无门,走投无路,只好学电影里那些亡命之徒一样,来个狗急跳墙,只是这一回没有高利贷的各位大哥“帮忙”,他得自食其力。 行凶就得有凶器,王川趁着室友不在从他的行李里翻出一套刀具,从剔骨刀、鱼片到一直到切片刀、锯齿刀,绞尽脑汁才选定了一把低于十五厘米的牛肉刀,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正巧王川的邻居以开出租为业的肖先生前天晚上喝了大酒,今天闹头疼,索性不出去拉活,王川便把车借了过来,提早开到Demon所在林荫路外盯梢。 安小意出来的比平时早,王川特意戴上一顶鸭舌帽,踩了油门开过去,只等她招手打车,没想到一直停在路边的私家轿车前,却突然冒出个一身名牌倚车装逼的男人。 两人就站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聊了片刻,安小意微微一笑,竟然上车了。 王川心里“哎呦”一声,刚想作罢却又觉得可惜,像今天这样有刀有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机,恐怕再不会遇上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念叨了一句“死就死吧”,脚下倏地踩实油门,慌不择路的追了上去。 幸好正值晚高峰,无论是高档私家轿车,高逼格政府用车,我小我有理的Q|Q,或是劳动人民用来挣钱养家的出租车,待遇都是一样的。 王川也不急着追,就隔着三辆车的空档,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 直到那辆私家轿车驶进一条美食街,王川便将出租车停在一辆SUV后面,借机遮掩,然后揣着牛肉刀下来了。 整条街人山人海,王川越跟心里越凉,众目睽睽之下借他三个胆儿也不敢持械要挟啊,可是看两人这样,也不像是待会儿就走。 再一抬眼,王川就看到安小意和那陌生男人进了一家饭店,他“唉”一声,原地打了两个转,刚要打道回府,手机却就响了。 又是高利贷大哥的号码。 王川瑟瑟发抖的看着,直到它成了未接来电,他双腿一软,“咕咚”一下跌坐在树坑里,垂头丧气的像是已经命运打败了。 …… 另一边,安小意领着陆爵进了一家九宫格火锅店。 虽说是陆爵提出要请客,可安小意却坚持地方由她选,刚到这家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辣油味儿,陆爵脚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安小意刚好捕捉到,垂眼不动声色的一笑,率先跨进门口。 一坐下,安小意就喧宾夺主:“这顿饭我请,算是谢谢你告知我爸爸的近况,正好待会儿边吃边聊。” 话音一落,安小意也不理陆爵,径自在单子上画下一串钩,什么猪脑、猪大肠、黄喉、牛百叶、鸡屁股、鸡爪子之类的,恨不得把器官都扫一遍,临到最后才点了一小份蔬菜。 安小意还慢悠悠的落下一句:“保准你吃过下回还想来。” 陆爵的眼皮跟着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错药。大约是因为前晚叶寻丧心病狂的交了那两份作业,弄得他饥不择食,这才以安博尔的小道消息为由,上赶着要充当人肉付款机为由,非要请安小意吃顿饭。 谁知一转眼,竟是这样一顿饭——他们外星人最害怕的麻辣口味,恐怖程度仅次于咖啡。 陆爵坐在凳子上,突然替自己委屈,眼眶被熏的已经开始泛酸了,也不知道这时候偷偷时光倒流,再给安小意洗个脑,还来得及不? 谁知安小意这时放下菜单,微微一笑:“哦,这家的杏仁露堪称一绝,陆……先生,要不要尝尝?” 陆爵下意识吸了口气,顿觉鼻子里塞满了辣椒油,咳了两声说:“好啊……那……咳咳,那就先来……五碗。” 陆爵定了定神,喝了半杯水,偷偷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再一抬头,挺直腰板,又是一副美食界权威的模样,逼格不能掉。 等菜一个个端上来,陆爵扫了一圈,神色越发惊奇。 周围陆续上课,人声躁动,店小二吆喝着,客人大笑着,辣椒沫子四处飞溅,陆爵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一身笔挺的男士名牌,端坐在凳子上,直挺挺的盯着安小意涮肉,蘸酱,放进嘴里,呼呼扇着说“好辣”,转而又是下一口。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拨客人,大门一开,风“呼啦”一下涌进来,九宫格上原本慢腾腾妖娆的白烟,倏地一下改了方向,一股脑的招呼在陆爵脸上。 陆爵被蒙了一脸迷之辣味,只好默默闭上眼,默默屏住呼吸,睁开眼时,目光刚好略过侧前方地板上一只胆大包天的小强,它正努力越过边境试图和他建立邦交。 陆爵脸上的温度顿时降到冰点,眼睛一眯,放在桌下的手就摆出一个“手|枪”的手势。 小强腾地原地翻了个儿,肚皮朝天嗝儿屁了。 陆爵成功捍卫领土,志得意满,这才抬眼,看向对面柱子上贴的那张纸,上面十分不要脸的写着斗大几个字:“一尘不染,齿颊生香!” 19 这时,安小意放下筷子,喝果汁的功夫看了一眼陆爵,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后知后觉的相当自然:“陆先生吃不惯?” 陆爵:“我不吃辣。” 安小意:“也是,你是美食家,要保持味觉的稳定。” 杏仁露这时端了上来,陆爵一脸的如释重负,可当他刚拿起瓷勺,就发现边缘蹭着一小块污渍,眉头又立刻拧了起来。 安小意睐了他一眼,仿佛他干了一件蠢事:“地道的小馆子都这样,脏就要脏的别树一帜,香也要香的前无古人。我泱泱大国,八大菜系百花齐放,什么玉盘珍馐、凤髓龙肝,恐怕陆先生连味儿都没闻过吧?” 陆爵看了一眼她碗里一团浆糊的红红绿绿:“既然中式菜样样都好,安小姐怎么会做西点师?” 安小意将半盘肉倒进锅里,抬眼间,竟流露出一种智者俯视傻逼的眼神。 “说是西点,只有技术和用料是外来的,我用的可是国人的智慧,安家祖传的手艺。就说你面前这碗白不呲咧的杏仁露吧,看着不起眼,却是这里的老板嫡传手艺,宫廷御用配方,用现代技术也要十六道工序,老师傅三十年的手艺,你却因为勺子上一点脏就错过了。” 言下之意,陆爵是见识浅薄,少见多怪。 陆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拿起一张纸巾将那瓷勺擦干净,默默吃了两口,这才发现味道惊奇,可他却强行板着脸,打死也要承认。 吃了小半碗,陆爵放下勺,迟钝的神经终于拉直了:“今天安小姐带我来这里,难道是故意的?” 安小意没说话,将鸭血放进嘴里。 陆爵看着心头一颤,连忙挪开视线,望着地板上小强的尸体故作镇定:“安小姐莫非不相信我的话——我说我见过安师傅。” 上回听到陆爵这样说,安小意来不及细想,一时间只能“信以为真”,但凡是安博尔的消息,她都不可能当空气,再说陆爵不要钱,只要一块蛋糕作交换,不像是骗子行径。 直到后来仔细一想,才觉得狗屁不通。 没想到陆爵哪锅不开揭哪锅,骗了人还老挂在嘴边。 安小意慢条斯理的扬了扬下巴:“我这人自小就独,有娘生没爹教,性格冷门,脾气小众,看见不喜欢的人就挂脸,别人对我献殷勤就认为他有不方便说的企图。哦,还有忘恩负义、睚眦必报和小肚鸡肠这些顽固的遗传基因,和我家老头子是一脉相承。能让我们父女都看上的男人,至今只有我师兄一个,除非我爸选婿的口味变了,否则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请一个同性小辈吃蛋糕,还聊起他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话落,安小意把筷子一撂:“我饱了,走吧。” …… 两人走出餐厅,安小意不想再回陆爵车里,溜达了几步就朝陆爵摆摆手:“行了,我自己打车,再见。” 没想到陆爵却跟上来,走成并排。 他脸上绷得很紧,嘴唇抿着,眉头皱着,仿佛正在跟谁苦大仇深。 直到走出一百多米,陆爵才冲破语言障碍,闷着声说:“安师傅的事,我……我跟你道歉。但,也不算全是假话,是半真半假……” 安小意脚下倏地一顿,像是突然发现了世界奇观,盯着陆爵好一会儿,都把人看的都扭头了。 恐怕要听到这个自以为是的事儿逼说一句“对不起”,比有生之年等到男人生孩子这项成果研发出来还要难。 安小意静了两秒,虽然没有不计前嫌,却也没有踩着他尾巴不放。 “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你走吧。” 陆爵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那我……” 安小意能掐会算的料到他要说什么,还没等他舔着脸把话说完,就十分惋惜的摇头:“我想不到任何理由请你吃我做的点心。” 陆爵脸色顿时一僵,但他却强行管理,那强行舒展线条的模样,像极了半大不点的孩子一脸的“我不哭,我要坚强”。 与此同时,就听“咕”的一声,绵长而突兀。 安小意和陆爵同时愣了,进而一个忍俊不禁,一个恼羞成怒。 自尊固然让人坚强,可美食评论家的肚子,却不堪受辱,终于当着首席西点师的面发出“怒吼”。 啧,这脸丢到地球来了。 气氛一时非常的难以描述。 安小意:“……” 陆爵:“……” 两人就站在街头大眼瞪小眼,男帅女美,这看在周围路人的眼里十分的赏心悦目。 只见男的直挺挺的面色带囧,耳根蹿红,下颌咬紧,整个人绷的像是一根电线杆子,仿佛刚刚鼓足勇气告了白。 而女的呢,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眼里带笑,嘴角带笑,明明是听到心上人告白正在暗爽却得意忘形的流露出来了。 陆爵真恨不得就地时光倒流,就地给周围所有人一起洗个脑,但他一时只顾得上羞愤,把什么都忘了。 幸好安小意非常“自然”别过头,轻咳一声将喉咙里的笑意憋了回去,转而道:“前面有家中式点心店,味道还不错。” 陆爵也立刻反应过来,一脚踩住安小意找补的台阶:“哦,有你说的中式甜点么?” 安小意:“我记得有一种巧克力蛋黄酥,还不错。” 话落,两人同时迈开步,往安小意指的方向走。 中式点心店位置有点偏,两人走了半条街,四周行人越来越少,路边只有几盏路灯发着虚弱的光,灯火通明的身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直到两人来到中式点心店的门口,才发现人家关门了,望着门口静了片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尾随了一路,正在悄悄靠近的王川。 …… 都说酒壮怂人胆,王川在等候两人出来时,早就蹲在路边干了两罐啤酒,等他摸到两人身后,才抽出怀里的牛肉刀,牢牢抓在手里。 他的额头和手心里全是汗,心里怕的快要屁滚尿流了,好几次都想掉头就跑,但关键时刻高利贷大哥们穷凶极恶的模样却总是及时跳出来,无形中给他加了把火。 谁知,王川刚把刀尖对准两人,陆爵就非常凑巧的回了身,不友善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王川做贼心虚,立刻退了一步,喊出来的话都跟着颤:“留……留下……买路财!”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安小意听到这话,回头看来,见是王川,先是一怔,随即望向他手里的刀,和脸上快要晕过去的苍白,这才恍然大悟的挑了挑眉。 角色顿时有些错乱,三人都像是拿错了剧本,被要挟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拿着唯一一把凶器的反倒像是正当防卫,膝盖直打晃,仿佛随时要给人家跪下磕头。 这事换做以前,安小意还是会害怕的,可今天有些不一样,同盟是陆爵,对手是王川,结果没有丝毫悬念。 安小意轻轻的指出事实:“我们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 王川咽了下口水:“我……我有刀!” 安小意:“那是牛肉刀,不是杀人的刀。你要是因为这事留了案底,将来哪家大厨房还肯收你?” 王川登时一愣,失魂落魄。 安小意见状,又道:“你有天分,何必为了一时的坎儿断送一生?再说,他可是……” 三个字话已经滑到嘴边了,又被安小意咽了回去,偷梁换柱的改成:“他可是美食评论家陆爵,比我有钱的多。” 话落,陆爵和王川同时一怔。 陆爵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冷静教唆他人的安小意一眼,王川则像是被人点亮了指路明灯,想起陆爵的车,再看这一身“穿金戴银”,刀锋便倏地一转,对准大款。 陆爵:“……” 王川:“给……给我钱!” 18.20 “嫁祸”成功的安小意, 已经挪开两步站到“围观”席,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手里多一把瓜子,或是半个西瓜。 陆爵眼睛一眯,语气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我要是不给呢?” 王川吓得够呛:“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爵:“来啊。” 王川被将了一军,真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一时间僵在那儿, 气恨这个穿的像是斯文败类的狗屁美食家这么不通人情,把钱包放下不就得了吗? ——斯、文、败、类? 刚刚读到王川想法的陆爵, 脸色越发的沉, 肚子更是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抗议, 在那黑如锅底的脸上平添了一条淡粉。 安小意也“捧场”的笑出声,但那声音很快被王川的平地一声吼掩盖。 “啊——” 王川嘶吼着, 也不知道是吓唬对方,还是给自己助威呐喊,嗓子都要喊破了,人却把眼睛一闭,直挺挺的握着刀子往陆爵的方向冲去。 陆爵毫无压力的避开。 王川扑了个空, 却知道进取,飞快的向后横了一刀, 人还没转身, 刀刃就送了出去。 陆爵碍于逼格, 不愿后退的太彻底, 因此没有躲过这记“回马枪”,手臂下意识抬起,腕子刚好蹭过白刃,倏地划出一道血痕。 在场三人都愣了。 陆爵眉头拧起,低头看了眼伤口。 王川心里却莫名踏实了,恐吓的话更是一回生二回熟:“看,我有刀!真刀!给我钱!” 然而,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陆爵手上的伤,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别说王川吓得一脑子白,连“见多识广”的安小意也不由得靠过去,一脸惊奇毫不掩饰。 陆爵总算扳回点面子,一时间也有些嘚瑟:“我会变魔术,你信不信?” 他心里想的却是,哎,待会儿要给这两人洗脑,这是扣分操作啊。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安小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背部留给王川,王川缓过神,用力甩了甩脑子,就重操凶器,本着先挟持安小意再要挟的打算朝她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时刻,陆爵竟然有四分之一秒的犹豫——哎,“时间停止”扣分更多。 也因此,他错过了最佳营救的机会。 安小意意识到不对,只来得及转身,倒吸一口气的功夫,就忽然感觉到耳边刮过一道清风。 待她看清,视线却出现了“阻碍”,一堵高大的肉墙刚好挡在身前,那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合着夏日的晚风以及小区花坛里种植的栀子花的香味。 肉墙挡住了王川,从安小意的角度只能看到王川伸长手臂,末端的刀刃虽被挡住了,但明显已经刺入肉墙。 安小意的心吊嗓子眼,明明只看到肉墙的背影,却叫出了他的名字:“叶寻!” 心里一凉,瞳仁骤缩,刚才的冷静荡然无存。 她飞快抓住叶寻,脑子里嗡嗡的,转眼就忘了陆爵那一出,连忙上查看,不想却看愣了。 那锋利无比的牛肉刀竟然已经弯成了九十度角,刀尖朝上,仿佛任人揉圆搓扁的橡皮泥,而挡住牛肉刀的那只手,却毫发无伤。 叶寻目光很冷,一手插袋,一手抬起,掌心对着王川,仿佛使了一招如来神掌。 顷刻间,安小意和王川仿佛两个石头人,一左一右愣在叶寻两边,但安小意更快反应过来,握住叶寻的手肘向后退了一步。 王川则下意识收回“弯刀”,不敢置信的用手指摸了摸刀刃,然后“嘶”了一声,被遭到鄙视的刀刃划出一道口子。 刀是真的……那人就…… 就听“咣当”一声,“弯刀”掉在地上,王川也差点吓尿了,跌坐在地双腿打晃,指着叶寻口不择言:“妖怪……魔鬼……你不是人……不是人……” 原本还在“计较”叶寻乱用超能力应该扣多少分的陆爵,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外来游客的最恨的就是被当地土著指着鼻子怀疑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物种。 可陆爵还来不及发难,叶寻就冷淡的开口纠正:“子不语怪力乱神。” 王川:“……” 陆爵:“……” 安小意心神初定,吸了口气,语气十分古怪:“你的课外读物是《论语》?” 叶寻没吭声,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乖巧”的点头。 安小意:“……” 这话题走向越发清奇,幸好唯一一个还坚定立场的陆爵,还想着对王川科普:“那是超能力。” 然后,陆爵看向叶寻,以目光示意他那里有个王川,这里还有个安小意:“你双向违规,在两个人类面前使用能力,扣双倍积分。” 安小意又一次作壁上观,默默划重点——原来陆爵是评分员。 而王川的脸色却比油漆还要白,他虽然吓得够呛,耳朵却没坏,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想到最坏的方向。 这么说……他们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人! 叶寻和陆爵不约而同一顿,一个闭上眼,一个深呼吸,他们同时读到了王川的内心,而且还很“大声”。 陆爵瞪向叶寻,几乎咬牙切齿了:“是你动手还是我?” 王川心里咯噔一声,七手八脚的爬起来,没命的往前跑。 不料,隔了十几米远,王川脚下倏地一轻,身体腾空,他还挣命似的扑腾,都把自己扑腾哭了,然后咣当一下跌落在地,摔了个四脚八叉。 叶寻慢悠悠的收回手。 陆爵顿觉他身为评分员的权威被挑衅:“你又违规,扣分。” 叶寻望向陆爵,似笑非笑的抬起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当着他的面打了一记响指——“叭”! 变本加厉,挑衅之极! 陆爵倒吸口气:“时间停止,扣分……” 叶寻:“不让他消停,怎么洗脑,难道让你抓着?” 陆爵:“挑衅评分员,扣分。” 叶寻:“啧,公器私用,小人得志。” 陆爵:“用成语骂评分员,扣分!” 一直围观的安小意忍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我说二位小冤家,差不多就行了,高级物种就这么点气量,你们当地球是什么?唧唧歪歪,扭扭捏捏……连托尔和洛基都在一起了,你们俩就不能先办正事?” 一阵沉默。 这回换成陆爵吓着了,还真是“活久见”,连托尔和洛基是哪路大神都没顾得上问,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地球人能冲破外星超能力的桎梏,还当街教训他们。 “你……” 安小意:“行了,不就是时间停止么,呵呵,对我无效。” 陆爵转而就想到安小意也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不能被读心的地球人,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内在联系?安小意会不会还有别的免疫力? 陆爵下意识看向叶寻:“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叶寻没理陆爵,眉梢轻挑,兴味十足的看了安小意一眼:“啧,原来上次的洗脑对你也无效。” 陆爵一愣,洗脑也免疫了? 那…… 安小意冷哼一声,仿佛无师自通了“读心术”,扫了陆爵一眼:“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你拿我爸的事开玩笑,要请你吃火锅了么?” 然后,安小意又看向叶寻:“非我族类,外星人,一群吃货,来地球考察还团签,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还带走我爸。这么多罪状,我该从哪一件清算?” 陆爵:“……” 叶寻沉吟片刻,“唔”了一声:“既然无效,为什么昨晚你不拆穿?” 安小意:“原本我也不肯定,以为是那些绑架,车祸,死而复生,住院,还有被秦娅推下楼梯,都是一场‘梦’。没想到有人不打自招,跑来我家偷东西。”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很大,陆爵一个“局外人”听得云里雾饶,偏偏有一个重点抓住了:“秦娅?等等,你是说秦娅推你?” 安小意眉头一皱:“你们认识?” 随即又“哦”了一声,语气阴阳怪气:“也难怪。” 陆爵:“……” 虽然安小意点到即止,比较含蓄,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他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他想解释点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趁着这个功夫,叶寻已经慢条斯理的给王川洗了脑,又是一声响指,恢复时间秩序。 王川蹲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头,脑海中一片空白,直觉的屁股疼,手疼,浑身都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想哭。 安小意没兴趣在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不等王川醒过神,就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叶寻没等叫,径自迈开长腿,闲田信步的跟上。 陆爵一顿,有些不甘愿屈居人后,结果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两人:“咱们去哪儿?” 叶寻双手插袋,十分悠闲:“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陆爵:“……” 安小意:“……” 这两人还真自来熟,张口闭口就是“咱们”,我泱泱大国的歇后语拿来就用,交版权费了么? 安小意:“我回家,请不要跟着我。” 陆爵这人总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听到这声逐客令难免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又摸摸鼻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事情还没弄清楚,他是不能走,作为高级评分员和监督员,他有义务了解情况并向基地汇报,总之肩负重任,责无旁贷。 叶寻则早就习惯了,安小意的话早就被他的耳朵过滤干净,只当是微风拂过,十分的清新扑鼻——脸皮是什么,不过是掉了捡起来吹吹,再糊上的玩意。 这下,安小意倒没辙了,一路走过去一辆出租车都见不着,本想用手机叫辆车,却没有一个接单的,更不想浪费唇舌轰两人滚蛋,伤气。 …… 就这样,三人矗在马路牙子上,两高一矮,并排在一起仿佛东非大裂谷,影子还映在地上,相当侮辱人,两双大长腿,宽肩细腰窄胯,中间一个小矮子,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盖住了满脸的不高兴。 眼见安小意不再轰人,叶寻的“不要脸”竟有如此神效,陆爵也默默学了起来,轻咳两声说:“要不,咱们去吃宵夜吧,我请客。” 安小意没接话,只当一个屁飘过,挥挥手扇走了。 陆爵脸上一热,恼羞却不敢成怒,下意识看向叶寻。 叶寻无声的微笑起来,笑的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不如等下回Demon谈谈,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吃东西可以走成本价。再说,‘善后’工作如果不到位,有些人难免会添油加醋回去打小报告,安师傅那里恐怕……” 安博尔一搬出来,效果立刻不一样。 安小意低着头想了想,毕竟她老爸在那狗屁“地球人考察基地”里的最高级别待遇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样,身体健康么,心里惦记她么,过得开心么,每天都做什么呢,能不能用Wifi上网视频呢? 无数个问题一下子蜂拥上心头,安小意吸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也好。” 听到这两个字,陆爵顿觉莫名其妙:“为什么他说就‘好’,我说就这样……” 他还学着安小意刚才扇风的手势。 叶寻一顿,望向他的目光一时难以言喻,随即幽幽的叹了口气。 安小意直接来个目中无人:“三个问题,你能回答上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陆爵:“好。” 安小意:“你是不是拿我爸的事情骗过我?”” 陆爵:“……” 安小意:“你是我老爸派来照顾我的么?” 陆爵:“……” 安小意:“你是不是准备回去打小报告?” 陆爵:“……” 安小意:呵,原来外星也有白痴。 19.1 回Demon的路上因为多了安小意, 两个外星人不便瞬间移动,用陆爵的车做代步工具,结果陆爵的肚子“抱怨”了一路。 起初,安小意和叶寻还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个镇静自若的看着窗外,一个若无其事的玩消消乐。 直到陆五脏庙不满被忽视,发出一串又长又响的连响炮, 后座的安小意“噗嗤”一声, 终于良心发现,十分正经的开口:“我有个事想请示Boss。” 副驾驶座的叶寻心不在焉的应了:“安首席请说?” “毕竟陆先生今天当了一回我的司机, 待会儿回去了能否卖给他两块蛋糕?我想, 今天应该还有剩。” 游戏界面上出现“恭喜过关”, 叶寻微微弯了弯眼角,舒展开一双大长腿:“准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正常营业时间, 价格需要加倍。” 一直被当空气的陆爵深吸了两口气,才找到一种听上去比较谦虚的声调:“咳,安小姐的包里,不是有盒饼干吗?” 显然他大概还没搞清状况,无论他穿得多么人模狗样, 语气又多么友善,问候别人包里的私人物品一样是冒犯。 安小意恍然的挑起眉, 这才明白原来上次点有香芋夹心的提拉米苏, 是因为这孙子可以透视她的包? “我包里有什么和陆先生有关系么?”安小意笑着反问, 话锋一转:“不过若是Boss如果不嫌弃, 待会儿可以尝尝,都是我家饼干盒里的存货,今天特意没有打包咸司康。” 车窗上映出线条优雅的轮廓,听到这话时,那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微妙。 人都难免贱骨头,外星人也一样,何况叶寻活的这么接地气。别人对他不冷不热,他觉得奇怪,因为他这么帅。别人对他太热情,他会提高警觉,因为他实在太帅。那么,如果一个人先对他冷,再对他热,这事自然又奇怪又值得警觉。 可话说回来,拒绝蓬勃可爱的小饼干是对自己的不人道,叶寻的识时务足以掩盖一切奇怪又值得警觉的小插曲。 叶寻:“好,有劳安首席。” 陆爵:“……” 等三人回到Demon已经过凌晨,大厨房的打杂小弟刚收拾完锁门撤了,可陆爵却连大门口都没踏入,就接到一通紧急来电。 陆爵神色一变,只说“有事,先走一步”,连小蛋糕都不要了,看来这事比惨无人道得饿肚子还要命。 …… 安小意和叶寻两人走进西点小厨房,灯光一亮,一室温馨。 叶寻有个走到哪里都跟自己家一样的脸皮,他拉过安小意最喜欢的一把椅子坐下,宽阔的背脊一靠,将靠枕上的卡通图案压的扭曲变形。 安小意难得没有用眼神谴责叶寻,不动声色的从冰箱中拿出一整盘巧克力舒芙蕾和两杯蓝莓奶昔。 叶寻大约是被昨天的Demon撑着了,随手拿起一个舒芙蕾仿佛吃着玩似的,只咬了一小口就将话题引入正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其实最基本的问题,上回“时光倒流”之前安小意已经在医院问过了,只是听别人说安博尔很好是一回事,自己亲眼见到是另外一回事。 安小意:“我想见见我爸,视频就行。自然一次是不够的,最好让我们父女定期见一次面。” 叶寻很痛快:“哦,条件?” 安小意靠着桌案,双手环胸:“你开。” “Demon。”叶寻要笑不笑的划开嘴角,“每天都要。” “成交。” 叶寻:“还有……” “你能不能一次……”安小意一顿,“放完屁”三个字硬生生改成:“讲完呢?” “我还要每天一盒小饼干。” “也没问题。” 一阵沉默,叶寻不再加价。 就这样?只是蛋糕和饼干,没有赴汤蹈火? 安小意等了片刻,先是狐疑,进而就有点小情绪了:“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让我们父女相见,那过去几天Boss是在故弄玄虚什么呢?” 叶寻已经吃完一个舒芙蕾,拿纸巾缓慢擦手:“我怕突然告诉一个人类,有一个外星偶像团体来地球‘巡演’,会吓着她。” 安小意没有回嘴,抬眼间目光撞上叶寻慵懒闲适的坐姿,宽肩斜倚,还坐没坐相的翘起一双得天独厚的大长腿。 说来也怪,昨天叶寻来蹭晚饭,安小意还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人五人六的说话,她就觉得是装逼,他拿腔拿调的给欧若韦洗脑,她就觉得另有所图。半夜那出更是鸡飞狗跳,要不是她一早做了准备,怎么能把这个里应外合小团体抓个正着? 可现在,安小意觉得自己就像是戴上一副附带美图滤镜功能的有色眼镜,竟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有点“赏心悦目”。 窗外,夜色漫漫。 “赏心悦目”的某人吃饱了就开始手欠,抬手将桌案上的画稿挑开,耷眼一看,是上次见过的那只黑色的骷髅手。 安小意皱了皱眉,将画稿拿走。 全餐厅的人都知道,安小意剑走偏锋,对外形惊悚却内容丰富的黑暗料理西点有一种执迷,只是Demon的客源接受不了。 叶寻淡淡道:“以人类的审美和接受度,你这些设计恐怕很难投入生产。” 安小意:“我没指望过别人欣赏,只是我自己的兴趣。” 十六岁那场车祸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失去部分记忆,身边的人为了适应新的她都很努力。 乔麦说她以前又萌又软又阳光,是个活力四射,人见人爱的妹子。她自然记得,只是直觉上反感那样天真单蠢的傻丫头。 如今家里常年挂着两层厚重的窗帘避光,她觉得无聊就画图,性子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拿“担心”的目光看着她,无论她如何解释她其实很好很ok,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一个人信。 安小意突然问:“八年前那场车祸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变了。是不是因为你上次说的续命药?” 她思来想去,唯有这件事可以解释。 叶寻眼眉都没抬,语气仿佛仁心仁术的老专家:“哎,当年制造续命药,初衷是为了济世救人。没想到它的副作用对地球人来说这么霸道,即使把命找回来也会落下一些终身难调的副作用,比如性情大变,神经功能紊乱,焦虑,抑郁,睡眠障碍……” 安小意终于忍无可忍,打断这位的忽悠:“巧了,你说的症状刚好和妇女更年期症状一样,该不会我去看妇科开点六味地黄丸刚好能药到病除吧?” 叶寻一顿:“比起这些副作用,能捡回一条命,这买卖不赔。你知道有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安小意下意识想说“我还得谢谢你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实在有点得便宜卖乖的矫情,便接着问:“我的‘免疫力’也是因为这个药?” 话音一落,叶寻眉梢几不可见的皱了下,显然这是老专家也不能解释的疑难杂症,旷古烁今史上第一人。 叶寻叹了口气,仿佛被这个问题伤了神,拿起一个舒芙蕾咬了两口压惊,转而道:“不,这个和药无关。目前基地也没法解释这一点。但按照我个人的意思,只要在你身上安一个‘前提’,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安小意倒是好奇了:“什么前提?” 叶寻:“你确定,你的生母是八年前过世的那位女士吗?”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是在暗示我,我是我爸早年在外兴风作浪,和你们族的某个外星人无媒苟合,这才生下了一个物种不明的我?不好意思,我现在的‘问题’都是从八年前服药之后开始的,免疫更是最近才发现的,也就是说,我生下来时还是个人,现在……呵呵,不知道是什么鬼。” 许是安小意动了怒,叶寻生怕被殃及,便不动声色的与她拉开些距离,还十分自然顺手的将那盘舒芙蕾也一并拉开。 “详细的我们会调查,不过就你们人类的基因学来说,你的确是安家夫妇所生,就算变种也是后天基因突变……” 安小意眯了眯眼,脸色沉了。 叶寻见状,决定见好就收:“不过,如果你有个头疼脑热,都可以找我。安师傅让我来照顾你,我自然会鞠躬尽瘁。” “还可以顺便刷任务是么?” “偶尔刷刷,都是当年玩剩下的。” “那给我吃续命药能帮你赚多少积分?” 叶寻笑容转淡:“非但不加分,还要扣分,而且那是只有高级调查员才能实行的职权。” 安小意一愣:“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外星人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只不过是因为当年你……”叶寻倏地一顿,垂下眼将盘子上的保鲜膜拉平,这才继续:“安师傅的手艺恐怕要因此失传,我这才先斩后奏。为了这事,我写了一年的检讨。”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呼打在窗棱上,但屋里两人似乎都毫无觉察。 安小意:“你被贬为实习生也是因为这事?” 叶寻笑了,暗藏桃花的眼里竟夹杂着一丝嘲讽:“要培养一个高级调查员岂非一朝一夕,不过救了个人就被贬,不仅浪费基地的资源,更浪费人才,尤其是顶级的。” 叶寻有一种谈笑间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非一朝一夕可速成,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不要脸。 大约是安小意也对此渐渐免疫,竟没有反唇相讥,反而伸出手说:“把你的Ipad给我看看?” 叶寻随手一挥,伪装成Ipad的电子作业本就倏地出现在安小意的上空,刚好落在她手里。 安小意翻开一看,研究了几分钟总算明白操作规则,还翻看了叶寻被贬为“实习生”后的作业,奇怪的是他似乎是从最近才开始做的,过去八年空白一片,似乎并不着急拿回原来的荣耀。 自然,她也看到了所谓“碰瓷”、“雅贼”等任务的提交内容……呵,他还真是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找不着脸。 末了,安小意目光一顿,仿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飞快的点开一个按钮,只觉得浑身的毛细孔都瞬间打开了,头皮阵阵发麻,心跳也…… 又过了一关消消乐的叶寻,这时开口:“看到什么了?你心跳都加速了。”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并没有下载什么非法小片,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一个大姑娘看得心跳加速手发抖? 叶寻眼皮一撩,望向彼端的安小意。 安小意刚好抬起头,笑了:“我发现了一个‘交换契约’任务。原来只要完成这个百分之六十,就能拿回你的高级调查员,但是契约对象这里却是空的。咦,你怎么不找一个呢?” 叶寻脸色倏地一变。 下一秒,Ipad突然飞起,一转眼就落在叶寻手里。 一个人平日撩闲的多了,难免就会给人一种“脸”是身外之物的错觉,因而一旦板起脸,就会显得额外深沉。 他收回目光,只有三个字:“不乐意找。” 20.2 这天晚上, 安小意又做了一个梦。 那一年,安小意将要十一岁,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小美人,班上的小男生们整天追着她,用死缠烂打表达喜欢,有的天天欺负她,用穷凶极虐博取关注, 安小意的泪腺也变得发达了。 这天, 发生了两件很羞耻的事。 一个是在校运动会上。 安小意运动细胞一向不好,个子又矮, 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 看谁都像是能滴出水, 正巧原本安排给方阵领队的左边副手家里出了急事请假了,也不知老师怎么想的, 竟然别出心裁的安排了安小意。 安小意心里一慌,直接影响和她一样笨的运动细胞,上半场一直同手同脚,急的她面红耳赤。 看台上的班主任脸色却黑了,四周都是窃笑声, 指指点点,有的说“快看那个小孩”, 有的问“哎呀, 这是哪个班的”, 有的答“嘿, 不就是那个三天两头哭着跑办公室告状,说有男生欺负她的那个吗”。 方阵走了一半,安小意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却又和别人的“一二一”不在一个点子上,身后的同学念叨了一路:“安小意,你错啦!是那只脚!” 安小意这回直接掉金豆了,一回到看台就跑到角落,努力把自己藏好。 挡在她前面的是班上两个个头比较高的男生,一个是为了护花,一个是为了安小意带来的小饼干。 然而,安小意好不容易躲过了半场运动会,却又在两人三足项目上被叫了出去,那护花的男生还自告奋勇,非要跟安小意做一对吊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小意起初是拒绝的,但是她声音小,海拔低,愣是没人听得到她说什么,就那样被高个男生半拖半就的拽上场,还对她保证说,只要这个项目拿了第一,班主任保准眉开眼笑。 一个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一个是班上最矮的女生,结果可想而知。 当安小意摔出第一个大马趴时,班主任的脸色已经成了锅底,安小意同学也十分荣幸的二度成为话题人物,还被学生会记者拍了一系列精彩照片,很快就能上校报头条。 等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解开绳子一看,安小意的脚踝全淤青了,膝盖也破了,校裙的裙摆也脏了,幸好等回到看席,班主任没有再追究,还让卫生委员带她去找校医。 而第二件羞耻的事就是发生在运动会之后。 全校师生按班级排成队返回,安小意一路吸着鼻子,怀里抱着早已空空如也的饭盒,里面连个渣都没剩。 前面的同学们都在讨论她今天轰动全校的表现,她在队尾默默听着,心里默默反驳。 路途走了一半,刚好经过Demon的大门口,安小意连忙吧嗒吧嗒的跑到班主任面前,小声提出离队申请。 谁知她话音刚落,队伍前面就炸开锅,好多同学都在喊:“看,是安小意!” 大家纷纷回头,连后面班级的队伍也伸长了脖子。 安小意正不知所措,就被平日一个用欺负她为乐的傻逼抓住手,生拉硬拽的将她拖到前面:“喂,这是你吧?” 安小意一边要努力甩开傻逼的手,一边抬眼看,这才发现队伍经过的照相馆橱窗里摆着好大一张儿童艺术照,刚好是她上小学一年级时拍的,店主说她长得俏,笑起来甜,一定要用这张。 可是同学们哪里管这些,也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哈哈,额头点红点”,其他同学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这下,当事人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羞愤和委屈,班主任刚上来要疏散舆论,就见到一个小矮子从身边一溜烟蹿出去了。 安小意的裙边在身后摇摆,平日不怎么团结的运动细胞竟在这一刻凝聚出惊人的爆发力,谁还管那些傻逼们说什么呢,谁还管是不是早退呢,总之全都不听不听,蛤|蟆念经。 等安小意一路跑到Demon的大门外的林荫道上,刚好撞见正翘着二郎腿在一颗大树下假寐的长腿叔叔。 相识五年,安小意和长腿叔叔已经建立起坚固的革命情谊,她给他拿蛋糕,他帮她达成心愿,听她说悄悄话,安小意显然早已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她一下子冲过去,抱住长腿叔叔的窄腰放肆的抹眼泪。 男人一个猝不及防,怀里就多了个渐渐长开的粉团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遂坐起身,将她扶正,挑了下眉笑了。 “又被男生欺负了?” 安小意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点了点头,又摇头:“他们笑我的照片。” 男人耐着性子听她言不达意的表述完全过程,这才要笑不笑的说:“所以,需不需要我做些事情呢?比如,我可以让他们忘记照片,忘记你今天在运动会上的表现。” 安小意听到这话,渐渐安静下来,抹了把眼睛,低着头小声问:“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凡得到必付出,这样的“交换”五年来时有发生,安小意的脑袋瓜子已经意识到,这是她长达十年的人生中最难取舍的选择题。 “也许,你也会忘记另一件事哦。” 安小意抱着一丝希望问:“会忘记不好的事么?” “大概会是被你珍惜的事。” 安小意不说话了。 男人也不急,过了半晌才见到她坚定地摇了下头:“不要,我不换。” 男人有些惊讶:“我能知道为什么么?” “我怕忘记和爸爸、妈妈,若韦哥哥有关的事……” 安小意声音很小,话到一半,突然伸出一只手,食指刚好戳到他的心窝处。 男人一顿,低头看向那白胖的指尖,然后听到她在耳边说:“还有你。” 安小意:“忘记大家,我心里会好痛好痛……” 男人静了片刻:“都忘记了,怎么会痛。” “那也不换!” 安小意拼命摇头,抓起男人的手“拉钩上吊”。 “你答应我,我不换!一百年都不换!” …… ——还有你。 是啊,还有你。 安小意一觉醒来,眼睛还没睁唇角就笑开了,问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呢,那么值得珍惜的过去。 这样的笑容一直到她走进Demon,始终似有若无挂在唇边。 早课时,乔麦好几次看向气色好的出奇的安小意,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发春?” 换做以前,安小意一定淡定的噎她两句,今天却十分好说话,“嗯”了一声,道:“我梦见了我的初恋情人。” 乔麦登时倒吸一口气:“你不做噩梦啦?” 安小意缓缓点头。 乔麦着实替安小意高兴了一阵,嚷嚷着要赶紧告诉乔爸,转而又想起另一个重点:“诶,那你的初恋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安小意耸了耸肩:“因为我忘了,最近才想起来。” 乔麦的小雷达瞬间开启:“那他人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这么高兴?” 安小意半晌没说话,直到早课告一段落,员工们陆续起身,她才不紧不慢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感觉我们已经越来越近了,重逢是有机会的。再说,做了八年的噩梦变成失而复得的记忆,难道不该高兴么?” …… 只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 欧若韦一上午没出现在Demon,临到中午电视台来电急催,安小意才得知他代表餐厅接了一个录播美食节目。 安小意赶鸭子上架,一路上都在犯嘀咕,欧若韦的电话始终关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结果,节目组因嘉宾改换,闹得人仰马翻,幸好安小意早有准备,上车前就装好了所需要的材料,将欧若韦打算展现的亨丁顿牛排制作,临时改成了小饼干。 唯有一点,安小意在来的路上还没拿定主意,就是夹心饼干的脆片图案。节目组再三交代虽然是给成人收看的节目,但这个节目的收视群大多已经成家,希望小饼干还能达到一种阖家欢乐的效果。 安小意一路都在想,是画皮卡丘还是机器猫呢? 直到到了摄影棚,被助手领进化妆室,安小意抬眼一看,刚好对上镜子里陆爵的目光。 哦,原来陆大美食家也是节目嘉宾啊。 陆爵见到安小意也是一愣,转而就想到昨晚的尴尬,轻咳两声,朝安小意点头:“安小姐,这么巧。” 助手将脚本递给安小意:“原来你们认识啊?” 安小意笑而不语,低头翻看了几页脚本,就听到助手和陆爵说,原本定的厨师过不来,手机也关机,幸好托别人传了话来,不然这期节目要开天窗。 安小意:“我师兄找人联系过你们了?” 助手:“是啊。” 陆爵眉头一皱,突然问:“你师兄?这期联系的是欧若韦?” 安小意闻言,刚巧想起上次接欧若韦的飞机,回程路上也提到过一次陆爵,当时欧若韦的脸色也十分不对。 这两人,莫非有事? 但碍于助手和化妆师在场,安小意也不好问,化妆的空档,已经出去忙助手又进来过一次,问安小意是否想好带会儿要做的饼干图案,更建议她如果没有好的想法,可以和陆爵商量。 原本打从寒暄后就不曾再交谈的两人,听到这话,都下意识看向对方。 也不知陆爵是不是经常出入电视台装逼上镜的缘故,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逼格端的十分稳,从最初的尴尬到如今行云流水般的待人接物,已能做到无缝切换,微微一抬手,下颌轻点,礼貌周到。 “安小姐可以先提几个方案出来,咱们讨论一下。时间还够,不急。” 安小意本来不是个欠招儿的人,也不知是养了安大勺这几年近墨者黑,还是因为认识了招猫递狗四处撩闲的某人,再加上昨晚的事,她已经摸清了陆爵的底,坚强的伪装下不过就是个颤抖的二逼孩子,所以现在陆爵逼格一起范儿,她就想拆台。 “原本是有几个方案悬而未决,本想说出来和大家讨论一下。不过说来也巧,刚才我一见到陆先生,灵光乍现,就突然想到最佳方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爵:“哦?安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助理竟从陆爵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迟疑,可是再看本人,笑容不改,背脊笔直,仿佛没有二致。 安小意:“我想在夹心饼干上贴一层脆片,脆片上要绘制卡通图案。图案自然不能太难,如果待会儿陆先生可以跟着我一起做,我想也会让观众们有一个心理预期——原来不需要专业的西点师也可以完成,那是不是小朋友也可以一起试试呢?这也符合节目组提出的阖家欢乐。” 助理眼睛一亮:“太好了,安老师您提的建议比我们自己想的还要好!只是……不知道陆先生您……” 陆爵吸了口气,这下可以完全肯定安小意是在给他下套了,显然第一次见面时把她得罪狠了,她也确实如她自己说的那样,睚眦必报。 可话说回来,再聪明的人也会反被聪明误,再蠢的人也有急中生智的时候。 陆爵静了片刻,索性将曾经的导师,如今的下级同志叶寻大拿,一贯不要脸的神情给自己安上,微微一笑:“既然是阖家欢乐,那么做完小饼干,是否也可以安排一个试吃环节,这样更能切合主题。” 助理趁机举一反三:“哎呀这个建议也好,或者我们让您来吃安老师做的,安老师来吃您做的?” 陆爵目光一闪,似乎在说“孺子可教”。 话音落地,两人同时看向安小意,安小意耸了下肩,毫无意见。 助理:“那好,请问安老师,您定的卡通题目是……” 安小意:“《K隆星人》,看过么?” 陆爵一脸茫然,助理却眼睛一亮:“我知道!” 安小意拿出手机翻找图样:“我想陆先生还是提前看一下介绍,待会儿也好讲给观众们听。大约是说一个被青蛙统治的星球,自不量力的要侵略地球,还派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青蛙部队前来探查,没想到被地球人俘获,才发现哇地球人真的好可怕的故事。” 陆爵:“……” 谁知助理也不甘落后:“对对,里面还有一个叫tamama的青蛙是个双重人格,一面觉得自己卑微、渺小,嫉妒心强,一面又觉得自己可爱无害爱吃零食。这个角色很受小朋友喜欢呢!” 安小意笑容渐浓:“好,就选它!” 陆爵:“……” 21.3 美食节目录制的相当顺利。 节目上, 安小意和陆爵的互动博得工作人员的一致好评,尤其是陆爵在绘制彩片时的笨手笨脚和安小意慢条斯理的揶揄,配合的恰到好处,希望二人能作为常驻嘉宾,定期一个月来录一次。 陆爵一顿,明显有为难之意,正巧这时手机响起, 他和两人打了招呼走到角落, 手机翻出一看,烦躁的叹了口气。 电话那头不是别人, 正是秦娅——陆爵的“交换契约”对象。 但碍于秦娅是个普通人类, 陆爵就像基地里的其他外星人一样, 小心掩饰自己的能力范围,超乎人类理解的范畴绝不能碰, 因此她并不知道陆爵的外星人身份,只知道他十分“神通广大”,但凡是人力可及的事都能有办法帮她搞定,自然代价也昂贵,近几年还有坐地起价的趋势。 事实上, 前晚王川的大戏落幕后,陆爵也是因为秦娅的急Call匆匆离场。 她当时刚下节目, 就接到一个骚扰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 用词猥琐, 音调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你今天可真漂亮。你穿的什么牌子的丝袜,结不结实,用来绑住人的手应该很适合。还有你的裙子也太紧了,我从后面都看不到内裤的痕迹,你是不是穿的丁字裤,还是……根本没穿?” 秦娅慌忙挂断,将自己关进化妆间里瑟瑟发抖。她感觉这个人就在节目组,否则他怎么知道她穿什么,衣服和丝袜都是来了以后才换上的。 秦娅也不知道把自己关了多久,直到助理来敲门,才慌忙拿起包要走。 开门时,两人撞到一起,包掉在地上,稀里哗啦掉出来一堆零碎,还有个半大不小的密封袋。 秦娅刚拿起密封袋,愣了两秒,就倏地将袋子扔到一边——袋子里赫然是两个洋娃娃的脑袋,上面还沾着血,脸已经被刀划花了。 助理帮秦娅报了警,秦娅做笔录快要凌晨,回到自家楼下时早已身心俱疲,助理不放心她,便陪她一起上楼。 谁知刚进门口,就见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在邮箱面前鬼鬼祟祟,还往秦娅家的邮箱里塞了什么东西。 男人听到动静,一回头,只露出藏在棒球帽下的半张脸,遂匆匆走了。 助理又要报警,却被秦娅制止,惊鸿一瞥间她已认出来人,正是欧若韦。再打开邮箱一看,是一个又长又扁的小盒子,外面用丝带绑着,另外还附了一张粉丝写的卡片,提前祝她生日快乐。 原来每年这时的神秘礼物,都是他送的。 当晚,秦娅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当年跟着安博尔学徒时,她和欧若韦之间的浓情蜜意。 他们分手后,她虽名利双收,身边却再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让她时常幻想,如果当年没有做那样的选择,如今会是什么样? 她还记得,当年陆爵是这样说的:“这场比赛欧若韦赢定了,你要赢过他可能性是有这么几个——他出意外,失去宝贵食材,食谱被篡改,因病不能参加。你可以选一个,我替你达成。代价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将会失去欧若韦的信任,和他的感情,甚至被逐出师门。自然,你也可以因此得到名利。是否交换,你自己判断。” 想到这里,秦娅终于忍不住找上陆爵:“我后悔了,我想和欧若韦重新开始,请你帮我。” 陆爵却说,他没有能力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也没有能力让时光倒流,更不可能让一段破碎的感情破镜重圆。 结果秦娅失眠了半宿,吃了一片安眠药才入睡,没想到上午醒来,浑身乏力,连抬起手臂都很勉强,还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剪成一片片散落在枕头上,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秦娅用尽全力将电话打给急救中心和助理,然后就陷入昏迷。 再醒来时,人已在医院,病床边坐着正在削苹果的欧若韦。 欧若韦声音平静:“你助理说你出事了,医院要问清你的病史,是否有家族病,有没有做过大手术,对什么药过敏,便通知我。至于检查结果,医生说你肝肾功能都不太好,这么年轻不应该,让你注意调养,注意睡眠质量,尤其不要乱吃药。” 秦娅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只有眼泪。 欧若韦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削完苹果就走了。 直到下午,秦娅终于有力气坐起来,第一件就是就是找陆爵,告诉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欧若韦的回头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她也在所不惜。 …… 陆爵挂断电话回来一看,tamama小饼干已经被安小意拿进化妆间,正在分盒。 安小意见到陆爵,指着其中一盒:“这份是你的。” 陆爵惊讶极了:“你真的肯给我?”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爵也不知是不是和安小意几次接触,被她鞭策出一身的贱骨头,她稍微对他“好”点,他就一惊一乍。 安小意眼皮子都没抬:“你做的部分我估计叶寻会嫌弃,所以挑出来了。” 陆爵笑容一僵,心情就像坐过山车,打开盒子一看,果然是一堆歪七扭八抽象派的tamama,一起龇牙咧嘴的看着他,一点都不可爱。 陆爵没做声,拿出一块默默咬了一口,那“怪物”少了一半脑袋,看着更吓人了。 这时,安小意已经分装完,还剩下两块在盖子上,她耷眼一看,自己拿起一块,随手将盖子递给陆爵,意思是“算了,便宜你了”。 陆爵的心肝“嗖”的一下又飞上云端,生怕安小意反悔似的连忙拿走正版的tamama,却没有吃,反而和那些丑八怪一起放在盒子里,顿时显得那块机灵可爱,栩栩如生。 离开摄影棚,安小意又一次吃错药的上了陆爵的车,一路上也不再沉默的看着窗外,还问起陆爵关于“交换契约”的事。 “像是你们这种人,会选什么人做契约对象,有硬性条件没?” 陆爵静了几秒,先是品了品“你们这种人”五个字背后的含义,结果实在没品出来有一丝的好。 “只要自己和对方都愿意,就可以签订。” 安小意又问:“那你有契约对象么?” 陆爵“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可安小意的好奇心被撩了起来:“谁啊?” 陆爵竟瞬间端起高冷的评分员和美食家的逼格,装大头蒜的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机密。要告诉第三者,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其他调查员的交换对象了?” 陆爵笑着摇头:“这也是机密。” 安小意努努嘴:“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你赢了,我请你吃一次我做的蛋糕,只要你不怕撑死,一定管够。但你若输了,需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包括机密。” 陆爵一顿,着实纠结了几秒钟,然后就在“机密”和“撑死”之间做出最明智的决定:“好,什么赌?” “很简单,我问你三个关于交换对象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然后我把我猜到的人说出来,对了,你点头,错了,你摇头。不用你亲口告诉我你的交换对象是谁,也不算你违规,如何?” 这回陆爵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头,他不信安小意有这个本事。 安小意见状,唇角一弯,慢悠悠的抬起一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的路景,落下第一个重弹:“她是个女人。” 男人和女人,二分之一的概率,猜中没什么稀奇。 陆爵:“是。” 安小意静了两秒,仿佛正徘徊在赌桌前的赌徒,在拿定主意的一刻深深吸了口气:“她,姓秦。秦朝的秦。” “咯噔”一声,陆爵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颤抖。 犹豫片刻,他匆匆看了安小意一眼,她的眼睛十分晶亮,仿佛就在等这做贼心虚的一瞥,瞅着他的笑容非常慈祥。 陆爵咬了咬牙关,偏不信邪:“是。” 闻言,安小意故意等了几秒:“那个女人,叫秦娅。女字旁,加一个一个亚洲的‘亚’字。巧得很,刚好是我那个叛逃的二师姐。” 一阵沉默。 陆爵震惊的重塑人设。 安小意却没有丝毫得意,还有点生气。 秦娅那种人,人见人厌,这些年却混的风生水起,原来是有陆爵的帮助。她真是很好奇,时光倒流之前秦娅推她下楼梯,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仗着有后盾才那么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安小意问:“她知道你是外星人?” “不,知道的人只有你和安师傅。”陆爵吸了口气,转而问,“我能不能死个明白?” 原来秦娅不知道?那么陆爵帮她应该也是在地球人能理解的范围? 安小意笑了:“我的依据有三个。第一,以你的性格肯定经常得罪人,但若韦哥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和人结怨,唯一在我面前表露讨厌一个人,是前几年听说秦娅经常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只是没说他是谁,直到上回我和他提到你,他脸上流露出那么一丢丢的厌恶。还有今天在化妆间,你提到他也很古怪。呵,两个男人彼此仇视厌恶,不是为财就是为色。财不可能,那就是色,要么情敌要么情人,你说我该选哪个?” 夹枪带棍的一段剖析听着让人生气,却又逻辑紧密,完全无法反驳。 陆爵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第二是建立在第一的基础上。我假设你就是和秦娅经常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结论是,你们不可能是情人。你这么自恋,爱自己都不够,怎么会爱别人?那么,会是什么关系会让秦娅那种唯利是图的女人一直保持到现在,而你又愿意和一个人类保持联络好几年?除了‘交换契约’我还真想不到别的。” 又是一阵沉默,持续很久。 直到陆爵憋不住了:“还有第三呢?” 安小意虚应一句:“没什么了,第三我怕说出来,你会生气。” 难道前两条还不够生气? 陆爵故作大度的笑了:“其实最大的打击是被你猜中,其它都还好。” 安小意勾了勾唇:“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让很讨厌很讨厌的人有没有可能交到朋友呢?答案是有,因为他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他更讨厌的人心心相惜,正所谓男才配女貌,豺狼配虎豹。” 陆爵:“……” 果然更生气了。 车里的气氛滋溜一下降到谷底。 陆爵默默开着车,安小意却望着窗外哼起歌:“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两只蛤|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陆爵瞬间觉得,比起蛤|蟆,他还是更能接受tamama。 过了很久、很久,陆爵才顺好气,声音也平稳了:“你赢了,要问什么?” 安小意“哦”了一声:“我想知道,叶寻为什么没有‘交换契约’的对象。” “他没有吗?我倒是不清楚。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他是我的保镖兼保姆,我不该多了解一点么?” 陆爵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你该不会喜欢他吧?”除了打听叶寻的事,还特意打包了一份tamama小饼干给他。 “我有喜欢的人。” 安小意嘴角抽了抽,“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陆爵果然住嘴。 安小意:“第二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和地球人通婚的先例?” 这回陆爵真的忍不住了:“你果然喜欢叶寻。” 安小意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发誓,如果我喜欢他,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陆爵的神情瞬间微妙:“如果你喜欢他,的确嫁不出去。因为我们不允许通婚。” 安小意一愣,赏他一个出神入化的大白眼,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陆爵默默开了一会儿车,虽然只拐过了两条街,心里感触却颇为深刻。这姑奶奶的脉络不太好摸,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不知道怎么就气了,不知道怎么就乐了。 不得已,陆爵只好先放低姿态求个和:“你问这些……莫非也想签‘交换契约’?” 安小意没吭声。 陆爵尴尬了一秒,自说自话:“可惜这个只能一对一,不然你也可以和我签。” 安小意终于回过头,却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我为什么要和你签?” 陆爵一顿:“我有什么不好,我可是高级调查员,评分员,美食家。” 安小意冷笑着,本想怼他两句,却见前方不远就是Demon,于是话锋一转:“第三个问题,你们基地资历最高的调查员是谁?” 陆爵一下子被问住了:“以前资历最高的调查员现在已经是指挥官了。” 安小意微微一怔:“长得高吗?” “高。” “帅吗?” 陆爵将车停稳:“比我只差一点点。” “是不是腿很长?” 陆爵低头一瞄:“这个差不多。” “那他看上去有多大年纪?” “以你们地球人的外貌来判断,应该四十来岁。” 四十来岁? “他是不是一个……有点奸诈,狡猾,聪明,又很温柔的男人?”.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实在微妙,陆爵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下:“老东西的确如此。” 安小意没理他的评语,正试图将指挥官和长腿叔叔对上号,只可惜长腿叔叔的样貌至今没有看清,只是依据相处判断,他应该是个在调查任务上经验十足,能力很强,级别很高,且十分老奸巨猾的男人。 但年纪…… 安小意:“他应该结婚了吧?” “参加地球考察团的第一条件就是单身。指挥官来之前就离婚了。”陆爵终于醒过闷来,“不对啊,你怎么一直问指挥官?这都几个问题了?” 安小意却像是没听见,开门下车,头也不回。 22.4 晚上, 安小意结束工作准备回家,这时想起一天没有现身的叶寻,也不知猫在哪个嘎啦里装洋蒜。 安小意给叶寻发了条微信:【我在Demon,找你有事。】 叶寻没回。 隔了几秒,安小意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小风拂过,进而闻到潮湿的雨味,合着淡淡的青草香, 倏地转身, 见到叶寻正慢条斯理的弹着发梢上的水珠,眼皮一撩, 笑眼下一对闷骚的卧蚕贱兮兮的跑出来打招呼。 安小意眼皮一跳, 觉得自己被晃着了:“外面下雨了?” “没有。”叶寻将外套脱掉, 随手扔在一边,“伦敦下了。” 安小意:“……” 饶是她冰雪聪明, 反应灵敏,一时之间也有点跟不上他的趟儿,更不敢相信某人旷了一天的班,就是为了伦敦淋雨。 “你是说,你刚才是从伦敦回来的?瞬间移动?” 叶寻:“快吧?” 安小意还是头一次见到追求“快”的男人, 更想不到他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自驾游”。 “没有人看见?” “我想钟表那里,游客应该上不去。”叶寻英俊潇洒的笑了, “哦, 是大本钟。” 安小意怕伤眼, 索性挪开。 如果她没记错, 大本钟有一百米高。 隔了几秒,游手好闲了一天的叶某人,终于想起正题:“对了,你找我有事?” 安小意:“哦,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我能见见我爸?” 叶寻:“现在就可以。” 安小意一愣:“现在,在这里?” 叶寻慵懒的舒展嘴角,半真半假道:“这么私密的事,怎么能在这儿?” 也不知是不是外星人对伦敦的雨水土不服,他说两句就笑,笑的浑身开桃花,安小意看在眼里,顿觉他此行不虚,“不要脸”的等级再上一层。 这时,叶寻长腿迈开,不过几步,两人已近在咫尺。 安小意猝不及防,抬眼间刚好撞上叶寻的眉眼,但见他笑容微敛,眉宇微蹙,眼里飘出一抹狐疑。 “什么味这么香?” 安小意的第一反应是味道来自她身上,转而又想到某人的狗鼻子恐怕只对吃的有feel,便从包里翻出一个保鲜盒。 “这是今天在节目上做的饼干” 叶寻一顿,好看的桃花眼专注的盯了她两秒,随即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刚漾开的笑容却骤然一顿,瞪着一整盒的小王八蛋好一会儿,最终嫌弃的“啧”了一声,仿佛把它们放到嘴里会膈着牙。 “先放你这,回家再说。”叶寻又将盒子塞回包里,“把手给我。” 安小意一愣,低头看着他掌心中的纹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下意识犯了一个普通人类都会犯的错误——害怕。 原本试探性伸出的指尖也被这情绪吓得退缩,却被他不紧不慢的抓住。 他的掌心温度极高,十分烫人,一声轻笑响在她头顶:“别怕,也别撒手。” 安小意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时,身体开始发飘,周围的一切飞速旋转,好像站在龙卷风的风眼。 然而这些感觉不过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她还来不及发抖,一切就恢复平静。 安小意睁开眼时,叶寻已经抽手:“到了。” 安小意向四周一看:“这不是我家楼道么?” 将顾客安全送达的“交通工具”叶某人,只应了一声,就轻车熟路的往前走:“省时省力,低碳环保。” 安小意慢吞吞的跟着,虽然有些排斥让他进门,却也努力说服自己,既然是见她爸,自然也该去她家,再说瞬移回来也省了一笔车费。 叶寻慢条斯理的从裤兜里摸出一小串钥匙,上面的Q版小公主造型的钥匙扣是很多年前风靡过的旧款,如今已经有些破旧,随着他走路的节奏摇摇晃晃。 安小意盯着看了几秒,直到叶寻在隔壁门前站定。 她指着自家的门:“我住这间。” 叶寻眉梢轻佻,将钥匙插进孔里:“哦,我住你隔壁。” 安小意:“……” 原来那天浩浩荡荡搬进来的是他。 …… 安小意有些晃神的进了门,动作机械的从包里拿出保鲜盒放在门廊的矮柜上,抬眼一看,叶寻已经不知所踪,身后一整片墙壁被形形色|色的小照片铺满。 她上前一看,每张照片下都有一个手写的日期和拍摄地点,从照相机诞生的一八三九年一直到今天,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从百慕大死亡三角到喜马拉雅山脉,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阵地到二战时日本正式宣布投降,自然,还云集了世界各地的风景,只是拍摄的角度十分刁钻,飞天遁地,竭尽所能的臭显摆。 安小意看的正专注,叶寻倏地出现,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脚踩棉布拖鞋,手里还拎着一张最新出炉的大本钟。 他将照片钉在墙上,一低头,对上安小意的一脸讥诮。 叶寻眼眉微扬,明知故问的笑了:“看什么?” 安小意:“原来你是机器猫。” “那胖子有我帅?”叶寻轻哼一声,“喝什么?” “果汁。” 叶寻却迈开长腿,走向沙发,坐下时手里多了一个Ipad,调出视频系统,准备和基地连线。 这时,安小意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开放式小厨房的冰箱门竟暗搓搓的自己开了,刚好飞出来一瓶果汁,摇头晃脑的扭到她面前。 安小意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它把她扭烦了,才将它抓住,轻描淡写的说:“原来你是哈利波特。” 叶寻这回没说话,人五人六的坐着,衣衫有些宽松又刚好被一副宽肩撑起,休闲裤的裤脚搭在脚面上,发梢散落,几缕垂下滑过额头,刚好落在眉眼上,竟一扫在外面的道貌岸然,瞬间成了温润如玉的居家款。 可惜,安小意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几秒钟前:“你平时自己在家,也这么懒?” “既然要学做地球人,自然一切都和你们一样,刚才的展示,自然是为了……”叶寻眼皮一撩,将调试好的Ipad递给安小意,这才慢悠悠地落下两个字,“显摆。” 安小意:“……” 叶寻这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恰到好处的透露出一股撩骚,没想到竟能和一身干净和谐的气息无缝契合。 安小意本想给个中肯的用户评价,话到嘴边又觉得,别人身上简简单单的“不要脸”一到他这里就层次分明,任何形容词在他身上都不足以概括。 事实上,接下来那半个小时,安小意都没工夫再搭理某人。 Ipad的屏幕闪了两下,很快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安博尔。 安小意的脑子瞬间就不是自己的了,刚看清人呼吸就急促起来,眼睛也热了,明明之前写了一整张纸的问题,这时候也忘记拿出来。 屏幕上的人正是两鬓花白的安博尔,他脸上的纹路比八年前深了也多了,眼袋也有些浮肿,仿佛一宿没睡,一看到安小意就吸鼻子,老脸一激动就泛红,却还拼命压抑着。 直到安小意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安博尔终于抑制不住,抢在女儿面前哭出来。 父女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贴心话,饶是一个平日惜字如金,在大厨房里指点江山的硬汉,到了这一刻也不由得化作绕指柔、老棉袄,嘴巴一张开就合不上,巨细无遗的问完安小意的日常起居,身体状况,转而就跳到感情经历,见安小意掰着手指头数有多少男人追过她时,心里早就醋意升天,咯噔咯噔的仿佛随时要梗。 完男人又说钱,安小意的小金库是左手进右手出,人民币在她这里就是走个过场,一眨眼就转成物质文化,听得安博尔心里嘶嘶的疼,万一要有点急用可咋整,都怪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安博尔提出要给安小意转点钱。 安小意抹了一把积攒八年的眼泪,旁若无人地说:“我也存不住,还是您留着吧,基地那边房子也不知道贵不贵,您可要小心,毕竟只有您是人,多少还是要防着点。” 期间,她还匆匆看过叶寻一眼。 这人早就抬高双腿架在脚凳上,双手枕着后脑眯着了。 安博尔经过这番提醒才想到,当年那杀天刀的混小子竟然拐骗他女儿签什么“男人一个都不成,钱一分都存不住”的协议,恨不得诅咒他娶王八生貔貅。 但气归气,眼下还是要解决办法,说来说起还是得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只要男人成了,钱交给他帮女儿存着,不是一举两得吗? 安博尔思来想去,就只有欧若韦信得过:“哎,幸好有若韦这孩子照顾你,你后半辈子我也能放心……” 谁知安小意却将他打断:“爸,我和若韦哥没那种事。”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安博尔心里一抖:“你……看不上他?” 安小意:“我从没把他当过男人。” 安博尔急坏了:“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本以为安小意要认真仔细的思考一会儿,毕竟是终身大事,不曾想她张嘴就来,指不定心里早就打了多久的主意。 “个子要高,腿要长。可以狡猾、狡诈,坏一点也没关系,都会教好的,唯有一点,要对我好,没有底线的包容我。”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安博尔胸口踩一脚,而且越听脑子里的形象就越清晰,还透着一股子讨厌劲儿,仿佛自家女儿马上就要被猪拱了,老脸登时变色,连安小意后面的话都没听清。 “什么,你再说一次?” 安小意重复道:“我听说,你和那边的高层处的不错,他们都对你好吗?” 安博尔:“首长和指挥官都很好相处,首长还每天都来找我下棋,不过最近来的少了。” 他还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安小意笑的如同一只小狐狸:“那个指挥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以他那个年纪来说,长得非常精神,做事也严谨……” 等等! 纵使安博尔不在状态也琢磨出不对,他刚才明明提到首长更多,怎么安小意张嘴闭嘴问的却是指挥官? 父女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在假寐的叶寻不知何时睁开眼,目光夹杂着不明的意味,刚好不偏不倚的降落在安小意身上,但见她目光狡黠,脸蛋红扑扑的,笑容还带了一丝甜。 直到Ipad发出“滴滴”声,提示视频通话即将结束,父女二人都来不及反应,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还没说完,屏幕就不近人情的黑了。 安小意瞪着黑屏静了两秒,转向叶寻:“断了,怎么回事?” 叶寻长腿一收,慵懒的抬了抬手,Ipad就倦鸟归巢。 “信号不能保证长时间接通,以免被有关部门监测。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每天都有半个小时。” 安小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低着头努力平复心情。 叶寻仿佛“随口”一问:“你刚才,为什么问起指挥官?” 说话间,冰箱门又一次开了,从里面飞出来一瓶可可奶,另一边案台上的玻璃瓶也跟着打开,三包砂糖排着队的晃了过来。 叶寻刚撕开一包糖,就听到安小意说:“哦,大概是我看上他了。” 糖包倏地一下,口子裂大了,砂糖溅了他一身。 叶寻有些震惊的弹掉身上的糖渣,转而去撕第二包:“哦,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安小意依然低着头:“如果我没搞错人,应该是我五岁那年……他是我初恋。” 第二包的糖也飞溅出来。 静了两秒,叶寻才问:“什么意思?” 安小意抬起头:“八年前的车祸我忘了很多事,最近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只是看不到脸。但我很确定他也是你们那儿的,还和我有过一个交换契约。刚好今天我碰到陆爵,就跟他形容了一下特征,陆爵判断那个人就是你们的指挥官。” 叶寻:“……” 一阵沉默,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安小意目光里有着期待,叶寻的眼神却像是刚刚见识到了世界奇观,一时荒谬,一时不可思议。 安小意也觉出不对:“怎么,是陆爵猜错了?” 叶寻一顿,目光十分灵活的滑开。 安小意以为他是默认:“你们基地的养老政策怎么样?我想给我爸问一下,再问问指挥官的。听说他看上去都四十岁了,也不知能不能等我一起变老……” 话说到这,她才突然想起他们外星人的寿命足以媲美历史的长流和老太太的裹脚布,一个小小的人类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叶寻:“陆爵的话只能当屁,那人未必就是指挥官。” 安小意一愣:“你是不是还想到别的人选?” 叶寻又默了。 幸而安小意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想到一个更关键的:“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交换契约’的事……” 只是刚开了个头就被叶寻打断,低沉的嗓音莫名降了八度:“这个不要再提了。那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 凡得到必付出,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欲壑难填,代价自然也非一般人消受得起。 然而,叶寻的拒绝越果断,安小意越好奇,尤其是他竟然表现少见的烦躁,这就更加耐人寻味——完成交换契约任务百分之六十就能拿回高级调查员的身份,他为什么还往外推? 安小意:“如果我一定要签呢?” “交换就意味着取舍,有得必有失,失去的不能再追回。我见过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怀念,后悔,那种痛苦没有几个人类承受得住,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叶寻静静地抬眼,原本冰冷的语气渐渐缓和,“既然受不住,又何必尝试?” 安小意却笑了:“如果已经‘失去’的人、事、记忆,只能用这种方式找回来呢?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和你签,哪怕还有别的人选,我都不想麻烦你。” “既然如此,何不另谋高就……”叶寻垂下眼,起身将糖包拾起,扔进垃圾桶,背对着沙发,“找谁都好,只要别再烦我。” 23.5 安小意前脚回了家, 叶寻的Ipad后脚就急吼吼的响起,是安博尔用一块小蛋糕贿赂了基地信号员,死乞白赖的要和叶寻说上话,他就怕再晚几天,女儿就要委婉的问他介不介意有一个年纪比他大,物种不明确的上门女婿了。 视讯一接通,安博尔的脸又黑又长, 盯着面无表情的叶寻吹胡子瞪眼:“你老实交代, 我女儿是怎么回事?” 叶寻也才刚从“初恋情人是指挥官”的噩耗中定住神,一时也有点一言难尽, 眉头皱了皱, 眼角弯了弯, 半晌才决定用第三方冷静客观的语气转述此事。 “她说,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初恋情人, 还将记忆中那人的特征描述给陆爵听,陆爵认为那是指挥官。” 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很大,安博尔愣了好一会儿,又头昏脑涨的提出好几个问题,叶寻都很有耐心的逐一解答, 平静的只像是置身事外的解说员。 直到安博尔听明白整个误会,突然将矛头指向他:“什么叫‘记忆中那人’, 不就是你这个混蛋吗?” 这一刻, 倒是有点老头子把女儿和丧天良的小狼狗捉奸在床, 指着小狼狗破口大骂, 要求他跪地求饶写检查,未来给女儿做牛做马的模样。 叶寻双手放在膝盖上,头略低,唇角微动,认错的态度不卑不亢:“您说的是,是我这个混蛋。” “你这个……”安博尔提气刚准备开骂,一时又不知道从哪儿骂起,只好沉沉的叹了口气,问他,“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叶寻淡淡的抬眼:“要是再洗一回脑……” 安博尔立刻插嘴:“洗洗洗,都洗傻了!” 叶寻这才不紧不慢的落下后半句:“……恐怕不成。” 安博尔眉头一皱:“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叶寻“哦”了一声,乖巧的点头:“小意对洗脑术有免疫力,只怕越洗,想起来的越多。” 安博尔听了老不乐意了,先是批判外星人的超能力在地球水土不服,都是驴粪蛋表面光,又指责叶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平日就是一副懒懒散散心不在焉的模样,关键时刻总掉链子,否则怎么连个地球小姑娘都招架不住。 前面安博尔如何唠叨,叶寻都只管当个热心听众,直到那最后一句,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插了句嘴:“恕我直言,您女儿可不是一般的地球小姑娘。” 话落,两个男人默默对视片刻,一时间都有点犯愁。 叶寻再开口时,为了不让安博尔再带偏主题,便这样问:“以你们地球人的思路,如果要棒打鸳鸯,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安博尔:“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指挥官就是她瞎猜猜错的……” “我指的不是指挥官,是我。” 安博尔一愣。 “她想起来是迟早的事,不如现在就制定出一套方案,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尽力而为。” 安博尔一听,也顿觉有理,他很少这样赞同另一个男人,尤其是眼前这个。 其实只要不成翁婿,安博尔也不讨厌叶寻,还有点欣赏他。最初刚到基地时,安博尔人生地不熟,面对一竿子外星物种心里也有点瘆得慌,这里更有不少欺生的,那时多亏了叶寻左右周旋。而且这混小子十分鸡贼,知道他老头子不乐意领情,因此每次帮忙都做在暗处,也从不挂在嘴边,后来还是基地首长为了多要一块蛋糕把这小子卖了。 安博尔:“有这么几个办法。一个是你心有所属,一个是她喜欢上别人。” 话一说完,安博尔自己都觉得不靠谱。这个基地是个单身考察团,叶寻去哪儿找个女外星人当托儿?地球女人就更不行了,安小意是个人精,一眼就会拆穿。再者,让她喜欢上别人也不现实,这都八年了,忘了一干二净的事都能刨出来,显然是个百年不遇的死心眼。 叶寻建议:“我还有第三个办法。” 安博尔:“什么?” 叶寻微微垂眼:“只要告诉她,我从未喜欢过她,一切都是利用。” 安博尔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办法是好办法,可是连他听了都替女儿难受,只怕安小意到时不能接受。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又一次相继沉默,安博尔也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基地首长曾用系统模拟的那段视频,视频有个假设前提——如果当初叶寻没有遇到安小意,结果是? 其实这样简单的逻辑推算用脑子一想就有结果,只是想象是一回事,真的“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当年,叶寻如果不出现,就没有“交换契约”,安小意活蹦乱跳的活到十六岁,和母亲一起死于车祸。安博尔人到中年,丧妻丧女,直接疯了。 想到这里,安博尔长叹一口气:“哎,当年的事,其实我也不该把责任都推给你,毕竟小意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至于你说的办法,呃,到时候你委婉一点,别伤她太重。” 叶寻轻声应了:“好。” …… 翌日一早,欧若韦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称秦娅病情有变,请他速来。 欧若韦心里一咯噔,连班也不上了,扔下厨师服就跑,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师妹时,她刚刚失去双亲,万念俱灰却一脸死撑,跟谁都绷着劲儿,认识了一个多礼拜才主动他说上第一句话,却是“借过”。后来他俩好上了,他还答应过秦娅,无论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要对她不离不弃。结果,他没能过自己这关,那次比赛后就分道扬镳。 这边,欧若韦正往医院赶。 那边,安小意刚到Demon。 她一进门就听到李森说,欧若韦接了通从仁心医院打来的电话就冲出去了,觉得奇怪,他父母不是都在老家吗?谁知一转眼,就听到另外两个厨子聊八卦,说那个西餐厨师出身的美食节目主持人秦娅出事了。 安小意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这两人正一前一后的往医院赶,医院那头秦娅正在跟陆爵商量如何挽回欧若韦的真心,今天用了苦肉计,明天呢? 陆爵表面应着,心里却有些烦躁,再一次后悔当初找秦娅做“交换契约”的对象,仿佛找了一块狗皮膏药,沾了就撕不下来了。 陆爵听完秦娅的“建议”,只说会斟酌形势帮她办妥,转身就往病房外走。 哪知刚迈进走廊,老远就见到匆匆赶来的欧若韦,陆爵不愿正面交锋,便开启了“隐身”模式,跟在欧若韦身后又进了病房。 欧若韦见到面色苍白的秦娅,脸色一沉,上来就训话。 陆爵没急着走,“旁观”了一会儿秦娅的演技,直到她说她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长寿”时,才不由得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医院外刚好下起雨,陆爵抬头看着雨帘,一时看入了迷。 他们的家乡,没有雪,没有雨,因此初到地球乍一见到这样的自然奇观,一个个都特别兴奋。 他刚要抬脚来个雨中漫步,这时余光一扫,才注意到几步开外,雨中伞下立着一个女孩,她正皱着眉,眼神古怪的瞅着他。 正是安小意。 陆爵嘴角的笑容倏地一僵:“呃,真巧。” 结果打完招呼就词穷了,思路还停留在刚才对着雨帘傻笑却被人抓个正着的懊恼中,偏偏此人还是稳坐食物链顶端的安小意,这不是上赶着给她送笑料吗? 只是陆爵刚走进雨里就突然想到,他此时是一身黑衣的“隐身”状态,安小意怎么看的见他? 然后不到一秒,他就自问自答了,这个地球小姑娘本事这么大,连时光倒流、时间停止都能驾驭,何况区区隐身衣…… 陆爵正沉浸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头上的雨珠消失了,回头一看,原来安小意举伞跟了上来。 安小意:“来看秦娅?” 陆爵一愣,“伪装”、“阴谋”和“高级物种的优势”先后被拆穿,真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安小意:“来合谋算计我大师兄。” 陆爵妥协了,一手接过她手里的伞代劳,轻轻“嗯”了一声。 陆爵难得没有为自己的人品辩解,倒是让安小意有点刮目相看:“聊两句?” 话落,安小意脚下一转,往小花园走,头顶上的伞十分有眼力见的跟着她移动。 雨下的有点急,但算不上瓢泼,老天爷仿佛只是间歇性的耍性子,远处的建筑物笼罩在雨雾中,近处的大树和小草尽情欢畅的洗了个澡。 四处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匆匆往屋檐下跑的清洁工,跑过安小意身边时,脚下突然一停,转身又看了她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尖叫,撒腿跑了。 安小意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又看向人肉打伞器陆爵:“他见鬼了?” 陆爵将伞交到安小意手里:“他是被我吓的。” 安小意狐疑的目光在陆爵身上扫了一圈:“平心而论,你长得算周正,男人中也算中上等,说你是鬼,是抬举鬼了。” 陆爵顿时一脸惊奇,一是惊奇安小意的夸奖,二是惊奇自己的心理承受度,怎么被一个地球小姑娘夸两句就能心花怒放,尤其小姑娘立在伞下,近在咫尺,蒙蒙细雨给所有事物都笼罩着一层水雾,连她的眼睛也仿佛有些湿漉,十分灵动。 只是那“灵动”很快就被讥诮取代,安小意夹枪带棍的开了口:“其实我很好奇,你们来地球是专程胡作非为的,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找找乐子?” 怒放的花朵瞬间枯萎,陆爵有些费力的吐出四个字:“此话怎讲?” 安小意:“若韦哥是个好男人,秦娅是个坏女人,而你不是人。你们一个坏女人一个不是人,现在要合起火来欺负他一个,我不同意。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条件。只要你别动他,你想吃什么,我全包了。” 陆爵半响没说话,转而看向远方,仿佛在思考,然后他摇了摇头,又看回来:“不行。我不能答应。” 这回反倒是安小意愣了。 本以为这些外星吃货把甜食看得比命都重要,就在刚刚那一刻,她还清楚的看到陆爵的喉结上下吞咽了一下,分明已经动摇,怎么一转眼又端起原则? 安小意:“不能商量?” 陆爵又摇了摇头。 安小意:“理由?” 陆爵垂下眼:“你不知道‘交换契约’的执行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这是考察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在基地会颜面扫地,会被扣掉所有积分,更严重的还会被拘禁,接受内部调查,甚至被遣返回母星审判裁决。” 陆爵顿了一秒,抬眼一笑:“就相当于你们的坐牢。我来这里是为了荣誉,只有我来了,我家里的十口人才能终身受到政府的优待,我若是违规遣返,一切就都完了。容我不客气的说一句,你师兄一个人的幸福,还不足以让我用一家人的吃穿来换。”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安小意此时的心境,她万万没料到陆事儿逼还有这么一段背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临时起意编出来的借口。 “这么说,就没有办法阻止你们了?” “也不是没有。”陆爵突然回应。 话音刚落,安小意就直勾勾的看过来,一双眼睛分外清澈。 陆爵一怔,轻咳两声又看向远方:“即使我们无所不能,在能力上也有高有低,当秦娅提出要求时,我不能拒绝,但如果有一个比我能力更强的族人抵制我,我也‘只好’无功而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安小意:“你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我,只要我找一个比你更强的人签订‘交换契约’,当秦娅指示你的时候,我可以让他出面?” 陆爵:“可以这么说。” 安小意:“那秦娅会提出什么样的交换,让你给若韦哥洗脑,让你催眠若韦哥再爱她一次?” 陆爵摇头:“这些都不行。我只能做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事。” 安小意追问:“比如?” 陆爵嘴唇抿紧,默默转头。 安小意立刻站到他面前,伞檐一扬,露出一双瞪大的眼睛,陆爵无奈又转开,安小意又跟了过来,明显是要紧迫盯人。 陆爵终于熬不过,小声说:“她最近在看《蓝色生死恋》,还让我给她找了一些违禁药。” 安小意愣了:“苦肉计?她不要命了!” 陆爵却仿佛对此漠不关心,转而道:“我要提醒你,这‘交换契约’是一对一签署,除非一方死亡契约才算作废,否则终身有效。只是为了这件事,你就要绑定一辈子,不值得。” 什么?! 安小意被这话一下子定在原地。 这么说,她当年签订的“交换契约”应该还在? 安小意一时只顾着消化惊人的事实,连欧若韦这时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欧若韦来到跟前,拉了她一把:“小意,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安小意茫然抬眼,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下意识去看旁边的陆爵,他刚好举起一只手指比在嘴中间。 “嘘。”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全明白了。 难怪上次在车祸事发地,现场只有她看到了小网吧屋檐下黑衣人影;难怪当年车祸现场,她明明看到同样一身黑衣的叶寻,摄像头却根本没拍到他;难怪刚才的清洁工像是见鬼似的撒腿跑了,因为当时是陆爵举着伞,而他根本看不到一身黑衣的陆爵,恐怕只能看到一把伞飘在半空跟着她…… 24.6 “问你话呢?”欧若韦见安小意瞪着眼不说话, 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做噩梦了?大雨天的你在这儿干嘛,还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安小意一下子醒过神,拍掉欧若韦的手:“我还没问你呢,你来这里干嘛,班也不上。” 欧若韦一愣,活了三十年老实巴交惯了, 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在师父和小师妹面前撒谎, 下意识就往旁边看。 “我就……来看个朋友。” 安小意:“什么朋友,什么病, 急诊还是绝症?是你朋友, 还是前女友?” 欧若韦没抓了现行, 也不挣扎:“你都知道了。” 安小意长叹一口气,旺盛的怒火一碰到他这样低眉顺目的模样又霎时拍灭了, 感觉自己就是严母教儿,恨铁不成钢,满肚子车轱辘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年,都快没有新鲜词了。 “俗话说,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林子那么大, 你怎么就不能换颗树呢,哪怕换根上吊绳也好啊!” 欧若韦不吭声, 认错态度良好。 倒是旁边看热闹的陆爵, 嗤笑出声。自己被挤兑是一回事, 看人笑话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欧若韦早年还和他起过争执,如今看他一个大老爷们被矮了一头的小姑娘指着鼻子教育,真是什么仇都报了。 谁知陆爵刚笑完,安小意一个眼刀就飞过去,转而就护起犊子。 “算了,大道理你都知道,说多了我也烦,快过来,别淋坏了。” 安小意边说边伸长胳膊,垫着脚尖,要罩住欧若韦。 雨伞很快就被欧若韦接过去,胳膊一揽,就将安小意拢在伞下,自己的半边肩膀反而露在雨里。 警报解除,欧若韦笑呵呵的说:“我就是头牛,皮实着呢,倒是你身体弱,小心着凉。诶,昨晚睡得怎么样,还做噩梦不?” 师妹二人旁若无人的越过陆爵,往医院外走,还开启了互相心疼的模式,变脸速度之快实乃陆爵生平仅见,他看得啧啧称奇,意犹未尽,还舔着脸跟上去听下半场。 欧若韦不知道陆爵在后面当影子鬼,安小意却心知肚明,只是当着欧若韦不好发作,没想到那跟屁虫还竟然渐渐和她走成并排。 另一边,欧若韦正在主动自首,大概是说他现在对秦娅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当年是他年少气盛,见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管不住自己,上了当美人的当,差点被糖衣炮弹打成半残,已经吸取教训了。可话说回来,他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不能连最基本的人道主义都丧失了,秦娅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身体每况愈下,他怎么着也该问候一下。 陆爵不由得挑高眉,在安小意耳边讲小话:“刚才他冲进病房的时候可是心急火燎的。” 安小意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得,神色平和,唇角挂笑,还挥手扇了扇,假装赶苍蝇,直到欧若韦念叨完了,才微微点了下头。 “行了若韦哥,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每年都想着给她买生日礼物。再说人非草木,她病了,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毕竟当年你把身心的第一次都给了她,她自然也就成了你的白月光、朱砂痣。只是有一点我想提醒你,哪怕你再心疼她都要点到即止,既然知道那是个蜘蛛洞,在洞口看一眼也就可以了,兹当观光看景。哦,这样吧,下回你再来也叫上我,咱们给她买点补品补药什么的……哎,你也是,怎么空手来了,好歹撂点钱表示心意啊。” 陆爵真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非得当场呛死。安小意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毒的滴水不漏,每个字都带刺,除非是笨蛋,否则谁能听不出来里面的璇玑? 结果,当场还真有一个大笨蛋。 欧若韦脸上先是一白,是为了那句“每年还想着给她买生日礼物”,显然安小意早就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接着他脸上又是一红,为的是后面那句“你把身心的第一次都给了她”,但凡地上有道缝都恨不得立刻钻进去,甭管塞不塞的下他。 好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汽车呼啸碾过柏油路的唰唰声。 欧若韦平复了一会儿情绪,顺便还“缅怀”了一下多年前那个萌的仿佛天使一样的小师妹,这才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 “对了,你刚才怎么又一个人站在那儿自言自语?我已经有好多年不见你这样了。” 他话音刚落,安小意就突然一顿,连陆爵也跟着停下来。 “很多年?有多久?” 欧若韦想了片刻才说:“得有七、八年了……” “那次车祸之前?” “差不多。最早好像是你小学毕业那会儿,我老见你一个人待着傻笑,就知道你这丫头少女怀春。那时候师父正忙着给我洗脑,让我以后倒插门,我好几次都差点告诉他你早恋了。直到那场车祸,师娘不在了,师父也去远行了,你忘了很多事,我倒是再没见你这样过……” 安小意不接话,仿佛没听到后半段,兀自出神——原来失忆前的她,是知道外星人“隐身”这回事的。 至于和她对话的人,不用问一定是长腿叔叔。 这时,陆爵小声问:“原来你和叶寻那么早就认识了?” 安小意一愣,倏地看向陆爵,动作明显,目光诧异,反倒吓了欧若韦一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意,小意?” 安小意看回来:“我没事。” 陆爵接着多嘴:“咦,不是叶寻?难道你还认识别的族人?” 安小意却不理他,转而问欧若韦:“若韦哥,我当时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比如,我的初恋是谁之类的。” 欧若韦抓耳挠腮的想了一会儿,接着一拍脑门:“哦对,你倒是提过那么一个男的,说他和我一样高,但长得比我好看,腿很长,很聪明,偶尔有点狡猾,但对你很温柔。至于是谁,倒是没见过。” 陆爵听得专注,越听越觉得这些形容词仿佛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这对兄妹走远了,陆爵还矗在原地跟自己较劲儿。 良久,他才叫了一声,猛然想起上回和安小意聊起指挥官的事。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指挥官早一百年前就不做调查员了,自此再没和人类直接接触过。安小意又怎么会认识指挥官? …… 这晚,安小意又是一夜好梦。 梦里同样是一个雨天,安小意刚升上初中,十三岁。 这场雨下的有些急,安小意没带伞,站在补习班外的屋檐下等安博尔。 补习班的其他同学陆续走了,有的带伞的男生说要送安小意回家,被她一一拒绝,同学们路过时,几步开外还能听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等到走近了,她又自动沉默。 等到最后一个同学都走了,安小意才放心的喘了一口气,望向旁边靠墙而立的黑衣男人:“我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他们都以为我是神经病。” 男人微微一笑,目光着迷的看着雨帘。 安小意歪着头,望着那张坚毅的侧脸:“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 男人:“因为我对你开启了‘可见’状态。” “如果你不开启,我就看不到你?” “嗯。” 安小意皱了皱眉:“那什么时候即使你不开启,我也能看到你呢?” “普通人类是做不到的,除非是我们的族人。” 安小意有些失望,低着头望着鞋尖。 少女的心情一时晴一时雨,变化多端,哪怕有一点心事都会挂在脸上。 她一沉默,整个气氛都降了下来。 男人瞅着矮了自己一大截的小姑娘,笑了:“刚才为什么不让那个男生送你?” 安小意依然低着头:“我不喜欢他。” 顿了两秒,安小意突然问:“你呢?你有喜欢的女人么,有没有女朋友?” 男人刚好低头,对上小姑娘的一双大眼,他微微弯了眼角:“以前有一个,分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 男人没说话,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天。 安小意明白了:“在你老家?” “嗯。” “那她是怎样一个人?漂亮吗,个子高吗,身材好吗,聪明吗,皮肤白吗,脾气好吗,还有……” 安小意一口气提出十几个问题,直到男人轻笑着打断:“很普通。” “哦,普通啊。”安小意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那是该分。” 男人失笑:“为什么?” “因为,普通的女人配不上你。” 男人眉梢轻佻:“那你说什么样的女人配得上我?” 安小意又低了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颈,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等我长大了你不就知道了?” 男人顿时哑口无言。 …… 说话间,远远就见安博尔举着一把大伞走来。 安小意没等他走近,就一蹦一跳的走进雨里,笑嘻嘻的钻到大伞底下。 安博尔立刻念叨上,一会儿怕她淋着,一会儿问她饿不饿,没有注意到女儿悄悄地对身后的空气招了招手。 两人走上林荫道,一整排老槐树被雨水洗的郁郁葱葱,枝丫摇曳,落了一地的碎叶。 男人不紧不慢的走在另一边,身材颀长,唇角带笑。 安小意看看右边壮如牛的爸爸,又看看左边英俊逼人的未来丈夫,整颗心都填的满满的。 不知何时,安博尔突然提到大徒弟欧若韦,还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比如说他勤俭节约,将来肯定持家有道,又说他身体底子好,不怕脏不怕累,五大三粗却知道疼人,再比如孝顺师父师娘,疼爱小师妹,将来肯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这些话安博尔打小就念叨给安小意听,总觉得滴水穿石,早晚能说到她心里去。 谁知,安小意突然说:“是啊,师兄是很疼人,那天我还看他偷偷往师姐手里塞了一包姜茶呢。” 安博尔一愣,浓眉皱起:“你真看见了?” 他这两个徒弟平日里没什么密切交流,凑在一起时都是当着他的面,聊的都是厨艺,再自然不过。 安小意趁热打铁的说:“嗯,师兄对师姐可不是一般的上心。不过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太黏糊了。” 安博尔心里一个咯噔,规划多年的上门女婿蓝图,瞬间就撕了个大口子。 “那你……喜欢啥样的……” 安小意抿了抿嘴,余光往旁边瞄了一下,略过一双裹在黑色裤子里的大长腿,小声说:“腿要长,人要高,不要太壮了,身材好就行。而且我喜欢成熟点的,年纪大点的,差个十几岁都不要紧,师兄他太年轻也太愣了。” 安博尔脚下一停,不敢置信的瞪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女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三观尽碎,恨不得冲进雨里把自己浇醒。 半晌,安博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站到安小意面前郑重其事的说:“差十几岁……呃,这个年纪也该成家了,没成家也多半有女朋友了。女儿,咱还是往同龄的找找吧?” 安小意大眼忽闪忽闪的,眼神一飘,就落在安博尔侧后方,那个神情微妙的男人身上。 然后,她又看回安博尔,认真诅咒:“不会的,我相信那个男人肯定没结婚,就算有女朋友,也肯定是个大肥婆,满脸长毛!” 男人仿佛被呛到,掩嘴一阵轻咳,望着她的目光十分意味深长。 就这样,安博尔一路扛着刺激拉着女儿往家走,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后来那一半路程女儿说了些什么,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这场雨冻的他骨头发疼。 父女二人来到一个丁字路口,绿灯亮了。 安小意抿嘴笑着走在前面,走到一半时还回头看着安博尔,这才发现那道一身黑衣的人影不见了,便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安博尔走到跟前问:“找什么呢?” 安小意顿觉失落:“没什么。” 这时,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轮胎碾压着柏油路。 父女二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去,就见一辆小货车轮胎爆了,车头顿时失了准头,车身也失去重心,在原地打滑转圈,还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姿势向人行道冲过来。 安博尔立刻回过身搂住安小意,千钧一发之际,用血肉之躯抵挡铁皮的蹂|躏,就是不能伤害女儿分毫。 只是下一刻,轮胎和地面的剧烈摩擦声倏地停了,转瞬又只剩下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稀稀落落。 背对现场的安博尔,自然不知发生何事,旁边还有几个路人,都只看到那车急速打滑,却猛然骤停,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勾住了,距离人行道上堪堪捡回一条命的父女二人不过一米。 唯有安小意,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小货车的车尾,那里立着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颀长的男人,他一手拉着车尾的保险杠,神色沉着而肃穆,抬眼时,刚好撞上她的目光。 两人隔着数米远遥遥相望,时间仿佛也因此停止。 细雨中,她看到了,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 直到安博尔抓着安小意的肩膀摇晃着,问她有没有吓到,安小意这才如梦初醒,却依然望着那男人。 然后,她轻声开口:“爸,我刚才忘了说……我喜欢的男人,他必须是超人、蝙蝠侠、机器猫和哈利波特的合体,无论我遇到多危险的事,他都会保护我。” 安博尔老肝一颤,只觉得女儿吓傻了。 25.7 两日后, Demon餐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小意上班时,包里装着一盒满满的小饼干,还有一大块Demon蛋糕,刚踏入大门,正准备给叶寻送过去,就被此时正在门口左右徘徊的乔麦一把拉住。 安小意不明所以,只听乔麦说:“小意啊, 有个事我想先告诉你一声, 以免你待会儿太诧异……” 乔麦平日遇到事虽然有点夸张,可按照她自己的话说, 那些都是做效果, 如果真的发生重要的事, 她反而会十分慎重,只抑不扬。 所以见到乔麦这样, 安小意原本微笑的嘴角也放下来,声音很轻的说:“说吧,现在的我还有什么事是经不得的?” 安妈妈在八年前的车祸中死于心脏病发,安小意也险些不保,安博尔为了换她一条命甘愿被外星人带走, 八年来她噩梦连连,记忆残缺, 性情大变, 还有点盲目自信, 活的像是一出悲剧中的喜剧人物, 这阵子连组团来的外星人也见过了,更一点点捡起失去的记忆,才发现自己早熟得离谱,还误打误撞的爱上了非人类…… 这些事随便拿出一条都够普通人喝一壶的,何况还是堆积在一起让她玩了个遍,她还真不信还能被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或是神鬼莫测的事吓着,把她惹急了就召唤神龙。 结果,乔麦说的事,还真让安小意小惊讶了一下。 “我跟你说,就在刚才,我看见秦娅了。”乔麦一脸的疑神疑鬼,“你说她怎么还敢来这里呢?Demon和她早就势不两立了啊,要不是她说和Boss约好了,我还真以为白天见鬼了……” 大白天看见秦娅不稀奇,稀奇的是,后半句。 安小意的眉头仿佛被人打了个死结,脸色一沉,上面写满了“我叫不高兴”,转而问:“除了她还有谁一起?” 乔麦一愣:“就她一个人啊,怎么,还应该有别人?” 安小意没吭声,脚下一转就往办公区走。 乔麦立刻追上去,一边阻拦一边说:“你可千万别冲动啊,登门都是客,再说万一她真是和Boss约好的呢……小意,小意!你先等等,你身上没带刀吧,你千万要冷静啊!” 安小意本不想解释,却又怕把乔姑娘吓出个好歹,于是脚下一顿,笑了:“放心,她做的那点事虽然恶劣,却还不至于死,更不至于让我脏了自己的手。” 安小意前脚安抚了心惊肉跳的乔麦,后脚就来到办公区,面无表情的站在Boss办公室门前,见行政小妹有些茫然地起身,朝她摆了个手,接着就旁若无人的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光明正大的听墙角。 …… 屋里,秦娅正在品尝Demon出了名的Espresso,面色虽有些苍白,精神还算尚可,打从进门脸上带着笑,此时正望着半坐在办公桌边,双手环胸,长腿支地的叶寻。 在秦娅来之前,叶Boss刚刚消化了一杯重口味热可可,肚子里的馋虫非但没有满足,反而有点来劲儿,整举起大旗要起兵造反,他心中微叹,时不时看下时间,还悄悄记了已经晚了半小时来上班的安小意一笔,并擅自决定决定明天的小饼干加倍。 谁知转眼秦娅就登了门,为了表示诚意还带来一块她亲手做的小蛋糕,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的,Demon的现任老板不仅英俊逼人,人高腿长,人五人六,有一口健康的白牙和一副好身材,居然还遭人恨的爱吃甜食。 叶寻正惊奇他的个人爱好已经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接过秦娅做的蛋糕便随手放在桌边,挑起眉梢,便问她来意。 秦娅扫了一眼被晾在一边的蛋糕,不答反问:“怎么,不打算尝尝么?我的手艺还算不错。” 叶寻“哦”了一声,嘴角托起一个专门为社交定制的笑容,有点疏离,又带点礼貌,配着分外专注的目光,让人一眼就觉得自己备受重视,斯文败类的表面功夫做的十分到家。 “秦小姐客气了,你的手艺是得到安师父亲传的,我自然信得过。”叶寻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却没有丝毫要去碰那蛋糕的意思,“只是我这个人口重,非安家特质的糖不能入口。前阵子,安首席还问我是不是有糖瘾症。” 一听到“安首席”三个字,秦娅蓦然一顿:“是……安小意?我和她也有好多年不见了。” 叶寻但笑不语,眉梢却撑起一个表示好奇的弧度。 秦娅有些尴尬,重新撑起笑容:“哦,其实我也一直想约她叙叙旧,只是大家都忙……如果叶总不嫌弃,下回请让我做个东,请您和小意一起吃个饭?” “我倒是可以。”叶寻似笑非笑,“只不过安首席的时间和精力,都是Demon的宝贵资产,从不轻易让她出门会客。” 秦娅被这三言两语挡了回来,本想借由“老板的面子”约安小意出来的算盘也没打成,这才隐隐觉得这位叶总并非外界传闻那样好糊弄,只是凭着人傻钱厚这才接管了一家早就步入正轨,哪怕他是二傻子也不至于经营失败的西餐厅。 说来也怪,叶寻出现得有些蹊跷,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说服了死攥着Demon死活不撒手的前任老板,将这块大肥肉交到他手里。后来业内才渐渐传出风声,说这位叶总是刚刚归国的华侨富二代,仗着家里钱多先后投资过不少生意,明明亏得叮当响却不痛不痒,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仇视的那种隐形富豪家族的败家子,当之无愧的冤大头,唯一的优点便是无死角的帅。 因此来之前,秦娅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警惕,自以为这种摆架子都不会拒绝美女的热情邀约,便想来一招借力打力,用叶寻当杠杆,趁机撬动安小意这块硬石头,怎么想到,竟然出师不利。 秦娅愣神的工夫,叶寻从善如流的将话语权拿了过去:“不知秦小姐这次前来有何贵干,莫非只是为了吃饭?” 秦娅一顿,对上叶寻淡笑的目光,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位叶总喜欢开门见山,拐弯抹角的套路在他这里一律行不通。 于是,秦娅直截了当的说:“不知叶总可曾听过一件传闻?八年前,本城有一个非常知名的美食比赛,受到业界瞩目,当时参赛的人最被看好的就是Demon的现任主厨欧若韦,就实力来说他也是实至名归……但最终,拿到第一名的却不是他。” 话音落地,秦娅深深吸了口气。 叶寻十分淡定,尽职尽责的装成一颗大洋蒜:“此事略有耳闻。不过以我个人的角度,倒是不介意。毕竟顾客登门,吃的是味道,不是奖状。这些比赛不过都是圈内人自己哄自己玩的小丑戏,顾客们并不关心。” 秦娅:“叶总说的是。但这件事,当年却给欧若韦造成很大伤害,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 叶寻“哦”了一声,眼角微弯:“莫非拿到第一名的是秦小姐?” 秦娅面上一紧,点了下头。 接着,她又飞快的说:“其实这里面有很多内情,这些年我也很后悔,想把属于欧若韦的荣誉还给他……为了他,为了Demon,我还可以请媒体朋友把内情全部公之于众,以正视听。” 秦娅话落,好半晌,屋里一片沉默。 叶寻不言,只是微笑。 秦娅直勾勾的望着他,试图窥探端倪,却毫无所获,一颗心高高悬起,这才越发感觉到,眼前这位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十的青年,城府相当的深。 …… 门外,安小意已经无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饼干和蛋糕交给行政小妹。 她不是没有想过冲进去和秦娅唇枪舌战,也知道如果她下逐客令,Demon绝对没有人敢留秦娅。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原因无他,只因此时此刻的秦娅,已经丝毫激不起她的战斗力,说穿了,秦娅至今还有脸前来,不过是因为欧若韦去医院看过她,还每年不忘她的生日,给了她一丝希望。 打蛇打七寸,只要欧若韦死心,秦娅的大戏才算唱完。 …… 这晚,安小意早早回了家,一言不发的找出做蛋糕的材料,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折腾出两大盘蛋糕,香味四溢,逼的被关在卧室里的安大勺已经出离愤怒,恨不得和那扇敢挡住天王老子的门板同归于尽。 为了哄住那个记吃不记打,专门吃里扒外的王八蛋,安小意用高级猫罐头拌了一大份猫粮,这才把它放出来。 安大勺一冲出门口,爪子就奔着铲屎官去了,打算来个立威服众,谁知灵敏的嗅觉却支配了智商不足的大脑,脚下一刹,大尾巴一摇,屁股一扭,登时忘了小蛋糕和关禁闭,慌不择路的扑向混合大餐。 安小意面无表情的装好小蛋糕,直接去了隔壁。 叶寻正在调试视频信号,安小意用藏在地毯下的备用钥匙擅自开了门,进门后又非常自觉的洗了手,还从冰箱里拿了饮料,这才坐进沙发里。 抬眼一看,他仍在和Ipad较劲儿,神色虽平和,上扬的眼角却透着一丝不耐烦,仿佛智商受辱,随时有撂挑子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看,叶寻的耐心大概比安大勺强不了多少。 而对付这样情绪变化多端的物种,安小意通常只有一招,百试百灵。 她默不作声的打开保鲜盒盖,让那香味飘了出来,随即清楚地看到,某人的眼眉似是一顿,嘴角非常不要脸的舒展开,还若有似无的往她这边瞟了一下。 安小意便拿起一块,递了过去。 叶寻接过,不客气的放进嘴里,望着Ipad的目光也渐渐慈祥,还拨冗说了声:“嗯,味道好极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安小意就倏地一顿,眉头渐渐皱起,有些不敢置信的瞪过去。 叶寻接好信号,这才察觉她似乎有异,一抬头,两人的目光刚好撞上,一个面带排斥,一个淡定从容。 只听安小意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说那句话。” “哪句?” “味道好极了。” 叶寻一顿,“哦”了一声,目光滑开。 安小意不知何故,突然补充:“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他常说这句话。不好意思,是我敏感了。” 叶寻没吭声。 沉默在大面积的滋生。 直到Ipad里传来“嘶嘶”的信号声。 只是画面还没出现,安小意的手机就倏地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不疑有他,随手接起,刚好听到一道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小意,是我,秦娅。” 叶寻不知何时起身,在吧台边倒热可可。 安小意径自沉浸在“凡是长腿叔叔说过的话干过的事都享有独家版权不容侵犯”的思绪当中,听着秦娅bibi也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晃,刚好望见放在茶几下层的一串钥匙。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公主钥匙扣,公主穿的蓬蓬裙已经有些磨损有些脏了,淡黄色的裙摆卷起了边,皱皱巴巴,连小公主的脸都成了小花猫。 而且,那件蓬蓬裙瞧着十分眼熟,竟有点像她小时候最喜欢那件。 电话里,秦娅正说到要为当年的所作所为负责,无论安小意和欧若韦提出怎样的条件,她都愿意照办。 安小意一声没坑,只听她在电话那头表演,她伸长手臂,将那钥匙拿起来,放在膝盖上,将小公主的裙摆抚平,又仔细看了看。 直到这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大手,将钥匙抽走。 安小意一顿,眼睁睁看着那小公主被几根修长的手指捏着,摇摇晃晃的分外灵动,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它抬起头。 只见叶寻面无表情的立在茶几前,深邃的目光意味不明的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说“请不要乱动”。 接着,他将钥匙揣进兜里,转身走开。 可安小意却仿佛成了石膏像,被刚才那一记眼神牢牢地钉在沙发上。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桃花眼…… 26.8 直到电话挂断, 安小意仍旧呆若木鸡的愣在沙发里,目光追着叶寻,看着他走到吧台边洗杯子,看着他拿起布慢条斯理的擦手,看着他又折回来,立在她面前,双手环胸的挑了挑眉。 叶寻:“怎么了?” 安小意没吭声, 只望着那双上扬的眼。 叶寻眼角一撩:“谁来的电话?” 他以为, 她是接了那通电话才变傻的。 安小意这才一顿,恍然初醒:“秦娅的电话。” 叶寻“哦”了一声, 长腿迈开, 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下。 安小意的目光仿佛跟踪录像的摄影机, 一直追着,截取每一帧画面。 叶寻坐下, 一双长腿交叠着,膝盖上放着她带来的保鲜盒,捡出一块小蛋糕咬了一口:“她白天找过我,因为你师兄的事。” 安小意:“若韦哥不会答应的。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事,只要认错就可以得到原谅的。” 这句话无论是掰开还是拼凑起来, 听着都没毛病,可叶寻也不知从中悟出什么玄机, 竟有意要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 恨不得开个辩论赛, 真是吃饱了撑的。 叶寻:“即使她认错态度良好, 愿意牺牲一切交换?” 安小意皱了下眉:“什么叫‘一切’?她的一切未必是若韦哥稀罕的,当初背叛,没问过他的意思,如今求和,依然自以为是,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 叶寻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找茬儿,撩闲似的微微一笑,就着她的话瓣挑刺:“我很好奇,在你的字典里有没有‘原谅’两个字。一些陈年旧事抓着不放,最后受累的总是自己。” 这话大概触了安小意的逆鳞,她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烦躁:“你是在替秦娅说话?” “不。”叶寻慢条斯理的辩解着,“我只是替Demon心疼安首席,被这些‘过去’绊住脚,难怪睡眠不足,精神不济。如果你能试着顺其自然,也许会开心很多。” 不知何故,安小意总觉得叶寻不是在说秦娅,还一语双关影射了别的。她十分不喜欢和这个人拐弯抹角说话,好像每个字都要精心措辞。 安小意半晌不语,过了片刻,才将话题引回正轨:“秦娅刚才说,她想找媒体将当年的事曝光出来,用这种方式把属于若韦哥的荣誉还给他。这事,你怎么看?” 叶寻:“欧主厨似乎不是个注重名利的人。” 安小意:“当年他没有追究,如今也不会,何况还要通过媒体大肆渲染,到时候炮火一起指向秦娅,她刚好可以博取同情,把若韦哥骗回身边。苦肉计,想的还真是周全。” 叶寻一手撑着太阳穴:“话虽如此,你又能做什么?” 安小意:“当然是阻止她。” 叶寻“哦”了一声,笑的十分找揍:“这我倒是好奇了,安首席准备怎么阻止?” 只要他一用“安首席”三个字招呼她,就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安小意打从心里起腻。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安首席’,听着让人讨厌。” “那我该怎么称呼?小意……”叶寻眉眼微弯,这回改用笑容招人厌,“会不会太亲密了?” 安小意索性挪开眼,眼不见为净的说:“我曾和一个你们基地的调查员有过‘交换契约’,上回听陆爵说这种契约一旦签订终身有效。我打算把这个人找出来,和他‘交换’让若韦哥永远忘记秦娅的约定。自然,要找这个人还要请你帮忙,你可以先去问问你们的指挥官,我猜多半是他。” 静了片刻,空气里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安小意抬眼看去,只见叶寻垂着眼,唇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声音更是冰冷:“可真是有自信。让一个人彻底忘记另一个人,这件事的价码可不低。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安小意:“……” 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事实上她手里的筹码也不多,真要拿出来一件可以和这件事等价交换的,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叶寻不怀好意的建议:“如果代价是让你永远忘记那份‘喜欢’呢,那位‘味道好极了’。” 这样的交换似乎再合适不过,同样是一段感情,同样是忘情。 安小意下意识握紧拳:“如果是他,他不会希望我忘记。” 叶寻:“哦?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仗着你那时未成年,年少无知才骗你签的,你还真以为人间自有真情在?别忘了,我们不是人。” 话落,一阵沉默。 安小意皱着眉,瞪向叶寻。 叶寻不闪也不躲,好整以暇的笑着。 直到安小意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未成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 叶寻似是一顿,速度极快:“我当初让你服下续命药时,你才十六岁,你和那位‘味道好极了’应该是在此之前认识的。” 安小意又沉默了。 半晌,叶寻站起身:“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安小意依旧坐在沙发上,兀自发呆,连要和安博尔视频的事都忘了,等她再想起来,才发现Ipad的信号不知何时断了,而叶寻回卧室后就再也没出来。 安小意心情低落,又待了片刻,起身走了。 ……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二人的对话被Ipad另一头的安博尔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而且无巧不成书的是,基地首长刚好托着指挥官一起来找老头子,两人还打着要安博尔偷偷给他们做两份蛋糕的主意,他们保准吃完了把嘴巴擦干净再走,一定不让外面的小兔崽子们发现。 安博尔一想,这个办法也可行,和基地的高层们都把关系打通了,将来也方便行使特权,让他们好好照顾安小意。 谁知,三个男人正一边吃一边闲聊时,视频被接通了,另一头突兀的出现一男一女。 男的英俊逼人,声音低沉,往哪儿一待都有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这几百年又刚好是魅力四射的黄金期,即便再低调也压不住那一身“骚”。 女的呢,如花似玉,大好年华,本该青春洋溢,眉宇间却凭白多了几分愁,幸好声音清脆,有着一股韧劲儿,让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基地首长和指挥官原本就当个八卦,看看他们曾经最出色的调查员是怎么哄骗地球小妹妹的,谁知“指挥官”三个字倏地冒了出来,炸的二人立刻找不着北。 直到视频结束,两人才顾得上问安博尔。 安博尔一脸苦大仇深,本不想说,可转眼一看,两人手上都捧着小蛋糕,便灵机一动,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圆了一遍,大意是说,他女儿忒命苦,被叶寻这王八羔子先骗心,又洗脑,如今想起来点又横生误会,那王八羔子还打定了主意要再伤害她一回,可怎么是好? 安博尔眼见安小意如此死心眼,还要为了她师兄再折腾自己一遭,当着首长和指挥官的面,就把他上次和叶寻约定的那三百多条择婿要求拿出来给二人过目,但见二人看的目瞪狗呆、啧啧称奇,还一口一个“您老真是旷古烁今”,便趁机以每日偷偷开小灶为诱饵,问二人可否帮这对苦命的兄妹安排好后半辈子的归宿? 一来,欧若韦不能再和秦娅纠缠,二来,等安小意正式被叶寻“抛弃”后,要立刻展开一段新恋情,而且此人一定要处处优于前任,方能药到病除。 闻言,首章和指挥官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很为难,便假托事务繁忙,急急忙忙地告辞了。 一转眼,又过了半天。 两位高层令手下人尽快做出一份“安小意配对分析”,范围就是全人类,性别男,年龄暂时不限,只管找出一个和她全方位都匹配的最佳伴侣,至于优于前任这一条,暂且忽略不计。 很快,配对分析就出炉了,二人拿着文件给安博尔一看,安博尔的老脸登时皱在一起,半晌没说话,接着将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又咒骂起那王八羔子。 原来,配对分析上和安小意匹配度高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正是欧若韦。 安博尔一看到大徒弟的名字,首先想到自己当年的深谋远虑,眼光毒到,接着就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王八蛋,拐骗了他女儿,致使欧若韦转向秦娅,结果一晃多年过去,一个遭到背叛,一个洗去记忆,如今这两人都在一起八年了,也没能日久生情,哎…… 安博尔只顾着生气,竟把关键的地方给忘记了,直到指挥官提醒他,如果当初不是叶寻,安小意恐怕活不过十六岁时,他那口老血才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安博尔转而又往下看,第二名匹配度只有百分之七十,人在瑞士,刚刚十岁。 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 一直看到一百三十多名,安博尔终于长叹一口气,心道莫非他女儿这辈子要单飞? 首长和指挥官见状,争先恐后的出馊主意。 一个说,干脆就“假意”撮合叶寻和安小意,他们可以用科技让叶寻的外貌在未来五十年间和地球人一样自动变老,陪伴安小意走完后半生,然后他再回基地接着做调查员,自然,这样的“陪伴”基地是无法承认的,即使他们结婚也是人类的婚姻,只是不会有后代。 这个办法立刻被安博尔否决了。 另一个便说,他们也可以迅速制造出一个复制品“人类”叶寻,让他取代现在这个王八羔子,再把安博尔提出的三百多条择婿准则用程序输入给复制人,保质保量,一定让安小意未来五十年过得舒舒服服,每天都生活在蜜罐里。缺点同上,会有一个属于人类的婚姻,但安家一样要绝后。 这种操作把安博尔听得一愣一愣的,自然也没同意。 于是,事情陷入僵局,三个男人相约明日继续,再议。 这天晚上,百无聊赖的叶寻接到了上级的批评,还把他拎在视频面前,耳提面命了半个多小时。 主题就是如何用心保护安小意,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安小意,无论她提出怎样无理取闹的要求,都要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体贴,决不能节外生枝,如被戳穿身份也无需再遮掩,而且还要尽量满足安小意提出的所有“交换”,最多五十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叶寻听的莫名其妙,随口就将当初的“交换契约”由于他被降级,职权受限,无法再行使搬出来,作为拒绝的理由。 谁知指挥官大手一挥,就将职权解封,叶寻的Ipad上再度浮现出交换契约的对象的名字——“安小意”。 当初封掉职权时,指挥官的原则和道理一套一套的,如今说解就解,叶寻有些无语,只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指挥官嘴角的蛋糕渣。 刚好指挥官问他还有什么难处,他慢吞吞的说:“有,我想知道,安师傅用了多少Demon,让你们这么痛快的出卖我?” 指挥官老脸一红:“什么出卖!你不是也喜欢那小姑娘吗?” 叶寻一顿,隔了几秒才轻声道:“你们两个老东西,知道什么是喜欢。” 话落,也不等指挥官掀桌子,叶寻就擅自切段视频。 …… 同样是这个夜晚,天气闷热,一夜无风。 安小意关上空调,在床尾支了一台冷风扇,很早就睡了。 到了后半夜,安小意开始做梦。 梦里的她已经十四岁,升上初二,穿上文胸,三围有了巨大变化,屁股和胸脯像是气吹一样鼓起来,胸口有时还隐隐作痛。 学校里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生们排着队的追她,有时候校门口还聚集着一些早早辍学的社会小青年,为首的那个自称这一代的“大哥”,扬言要把她拿下,所有跟屁虫还一起喊“大嫂”。 安小意一贯当做看不见,听不见。 直到某一天,安小意下午没课,提早离开学校,趁着时间还早便到学校不远的商店街闲逛。 这个年纪的女生最爱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街尾精品店的老板早就和她混熟了,见她人美嘴甜,时常半卖半送。 安小意和店老板一早说好,订了一款小公主钥匙扣,特别要求要黄色蓬蓬裙的款式,只是比较难找,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接到店老板的短信。 安小意从街头逛到街尾,来到精品店。 店老板早就恭候多时,将钥匙扣拿出来递给安小意。 安小意接过一看,简直爱不释手,痛痛快快的掏钱了,还一反常态的没有多看一会儿,急忙出了门。 谁知一踏出门口,安小意就愣住了。 那位老大不知何时已经带了几个小弟堵在门口,非说邀请她去打台球,还一拥而上,将她圈在中间。 老大笑的贱兮兮的凑近安小意,抬手就要搂她的肩膀。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道正义之声:“住手!” 几人一起回头,只见学校高年级的学生会长,正领着几个学生会成员,一脸愤慨的迎上来。 学生会主席是个资优生小白脸,刚好是这位老大的正面对比,两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老大恼羞成怒,吆喝小弟们教训这帮学究二傻子。 岂料,学生会主席也不是吃素的,几人刚好也练过,临危不乱,这场英雄救美的戏他们是演定了。 两帮人立刻扭打成一团,真是乱七八糟。 安小意只看了一眼,抬脚就走。 只是还没走元,就听身后一声呼和:“靠,人都走了,打屁啊!” 再一回头,就见十分狼狈的两帮人齐刷刷迎上来。 学生会主席将安小意拉到身后,那老大见状,愤怒不已,嚷嚷着不许动他的女人。 学生会主席摇身一变,转瞬就成了琼瑶小说的男主角,回头安抚安小意,同时对那老大说,这是他女朋友,早就公开了。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这时就听到安小意轻轻的说了一声:“我不是你女人。” 老大面色扭曲,学生会主席十分得意。 谁知下一刻,安小意又拨开学生会主席的手,说:“我也不是你女朋友。” 两方人马都有点傻缺,这戏唱的都挺没面儿,一时之间非要争出个真相,逼着安小意把话说清楚。 只见安小意不慌不乱的打开书包,从钱袋里翻出一个电子按钮,然后轻轻一按,那按钮就发出一阵红光。 接着,两拨人只觉得一阵疾风拂过。 “叭”的一声,整条街都静止了,连同安小意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街道又“活”了,两拨人正准备继续吵,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呐”,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原本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的安小意,竟不翼而飞了。 …… 另一边,安小意如梦初醒,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Demon附近的街道上。 再一回头,一身黑衣的男人正靠着一棵树玩最新款的电子游戏。 安小意凑上前,垫着脚尖看着。 不会儿,男人打通一关,慢条斯理的说:“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召唤兽。那按钮需要‘交换’的时候才能用。” 安小意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小公主钥匙扣,半强迫的塞进他的掌心。 “给你的。” 男人低头一扫,眼里晃过一丝嫌弃:“我是个男人。” 安小意:“所以才送你小公主啊。” 男人刚想拒绝,就听安小意说:“这个是我特意和订购的,等了一个月呢!你只要收下它,我保证以后不随便按按钮,好么?” 男人没说话,眼睛垂下,刚好对上笑意融融的那张脸。 然后,他读到了她的心——现在,我把自己送给你了,你要珍惜啊! 男人一怔,别开脸时状似无意的轻咳一声,顺手将钥匙扣塞进裤兜。 微风拂过,树梢蝉鸣,转眼又是一年夏天过去了。 27.9 安小意一觉醒来, 抱着薄被愣坐在床头,脸色古怪,望着安大勺的目光也透着不明的意味。 安大勺嗅觉灵敏,一早就觉出不对,利利索索的跑到床尾,又不想自己看上去太怂,便选了一个看似慵懒的姿势卧下。 可安小意并没把它放在眼里, 只盯着它看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了, 望着角落的冷风扇。 冷风扇转呀转,安小意的心也跟着转。 梦到和长腿叔叔有关的重要物件,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 而是怀疑其真实性——毕竟某人往日的人品实在不足以让人信服, 他身上疑点太多,首先就是为什么老爸安博尔会派他来?安博尔生平最反感的就是衣冠禽兽型的男人, 几个重要特征恰好叶寻都占了。那么安博尔指定叶寻的原因就非常耐人寻味了,要么就是叶寻给安博尔洗了脑,要么就是他俩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安小意越分析越觉得这里面有鬼,不知不觉就连老爸的人品一起怀疑进去。 她随手翻开手机上的日历,才发现其实叶寻出现的时间不长, 这人看似懒散却没闲着,一边抓Demon的业务, 顺便重启了消失八年的蛋糕, 另一边还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什么时光倒流、时间停止、瞬间移动都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如今想来, 还真有点处心积虑,不怀好意。 想到这里,安小意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审视,又撩开领口看了看胸,自觉姿色尚可,青春正貌。 但这种程度会不会招来其它物种的垂涎,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安小意又开始自我怀疑,尤其怀疑她小时候的审美,假设叶寻是长腿叔叔,那么她的口味还真是重的一言难尽。 安小意有些恍惚的走出洗手间,脚下倏地一顿,猛然想起梦里一个重要——电子按钮!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想找一件东西时,哪怕把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戏,直到你宣布放弃,那东西反而会自己贱兮兮送上门来。 偏偏安小意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子,越是找不到越要死磕,结果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储藏间翻了个遍,还顺便清理出里面数以亿计的灰尘,更有先见之明的将安大勺关进卧室,拒绝一切捣乱份子。 直到安小意在一个收放小时候杂物的纸盒子里,找出一个略有磨损的小按钮,小心翼翼的擦干净,拿在手心里却又有点不知所措了。 安小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真怕这一按,召唤过来隔壁的衣冠禽兽……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梦,更试图将叶寻的面孔安放在长腿叔叔身上,简直是无缝切换,吓得她又是一激灵。 等安小意甩开杂念,打开大门出门去Demon时,自认为已经全副武装好。 谁知刚把门带上,就听到隔壁的开门声。 安小意下意识回头,对上叶寻挺拔的背影,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副宽肩上。 这时,叶寻已锁好门,转过身来,眼角一撩:“去Demon?” 安小意“嗯”了一声,错开目光时,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 就这样,一个“刚好”抓到员工迟到的老板,非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提议要送这位员工一程,而员工丝毫没有异意,平静的和老板一起乘坐电梯,还蹭了车。 世间帅哥多种多样,有的明如皓月,有的俊朗豪迈,安小意自认为她的口味还不足以抵达欣赏斯文败类的高度,否则也不会被昨晚的梦境吓着,重新认识自己。 叶寻身上“不靠谱”的东西太多,打眼一看就是恋爱中最不让人省心的那种男人,只适合喜欢追求刺激和高难度的女人。 安小意想了一圈,最终将那段“曾经”定义为年少无知。 一定是这样。 …… 安小意花了半个路程的时间终于给自己找好了借口,还顺便给全身上下都装好小雷达,决定严密监视身边的男人。 然后,她才想起另一个重点:“你今天怎么也晚了?” 叶寻微微一笑,目不斜视:“睡过头了。” 安小意:“哦,真是巧,我刚好赶上你出门。” 那后半段路城,安小意基本望着窗外发呆,只是鼻下若有似无的飘荡着男士的沐浴露味,难免让这场发呆变得不太专心。 快到目的地之前,乔麦的微信闪了进来:“你和Boss都迟到了。” 其实乔麦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绑定的意思,可听在安小意耳朵里却多了一层别的味道:“他是他,我是我。迟到不是约好的。” 乔麦愣了一下:“我没这个意思,干嘛这么大反应。” 安小意没回。 隔了一会儿,安小意突然问乔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你曾经很讨厌的人,突然变得顺眼,怎么办?” 乔麦回道:“那不是好事吗?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 安小意又没回。 片刻后,乔麦提起复诊的事:“对了,我爸昨天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复诊,还问了问你最近的睡眠状况。我记得你好像有一阵子不做噩梦了。” 安小意:“嗯,最近睡得都很好,帮我谢谢叔叔。” 乔麦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对了,你上次说梦到初恋情人,这两天呢?” 安小意慢吞吞的打了几个字:“有点一言难尽。” 乔麦立刻发来一串“问号”。 这时,车子靠向路边,转眼已经到了Demon外的林荫道。 安小意有些心不在焉的推了下车门,没推开,又试了试,还是没推开,便下意识回头看向气定神闲的车主。 两人目光对了一下,叶寻只挑了下眉,便伸长手臂,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搞的好像是她故意没推开似的。 叶寻收回手臂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动作稍有迟缓,抬眼间,目光刚好撩过安小意,距离之近,足以望见对方眼中的倒影。 而他身上的气息,也仿佛带着黏性,直到他坐正了,依然挥之不去。 车门已经半开,安小意却迟迟没动,她突然转了下头,瞪向旁边那始作俑者。 “叶寻。” 叶寻依然望着路面,唇角挂笑:“嗯?” 安小意盯着那笑意一秒:“你这次出现,除了受我爸嘱托照顾我,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叶寻半晌没动,也没答,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安小意以为他不会回答,正在下车时,身后才慢悠悠滑过来一道声音:“你希望还有什么原因?” 安小意在车门边站住了,只见车里的男人微微侧头,漆黑的目光定定望来。 “或者说,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安小意暗暗吸了口气,没吭声,只是别开脸,让自己遭到骚扰的眼球休息一下,接着就头也不回的拐进林荫道。 叶寻一手撑着方向盘,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转过一个拐角,看不见了,这才发动车子驶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 这天下午,安小意的工作效率出奇的低,时而走神,时而发呆,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有点消化不良。 直到三点多,乔麦突然来到西点小厨房,说欧若韦被电视台的记者车给接走了,而且走的还很急,晚上的工作全权交给副手李森。 安小意如梦初醒,心里升起疑窦。 欧若韦在公事上一向尽心尽责,在主厨的位子上从来没有出过错,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可能半途交接。 除非…… 安小意一顿,接着就往外冲,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下,只飞快的才撤掉围裙扔给助理陌陌,并甩下一句话:“别等我!” 安小意一冲出门口,就拨通了陆爵的手机。 “我师兄是不是被秦娅接走了,把地址给我。” 陆爵那边明显一顿,声音略带迟疑:“你怎么猜到的?” 安小意:“少废话,给我地址。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陆爵沉吟几秒,最终还是报了个方位,末了说道:“你来了也于事无补,在场会有很多媒体在,你能带走欧若韦,也不能阻止秦娅开口。” 安小意没理陆爵,挂断电话后招上一辆出租车,坐定后报了地址,此后一路都心神不宁。其实刚才有一瞬间,她想过要冲进叶寻的办公室找他帮忙,可昨天的对话突然闪现在脑海中,又令她改变了主意。 欧若韦和秦娅的事,或许在这些外星人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她,也需要时间梳理好“长腿叔叔”的身份。 …… 幸好目的地距离不远,是个专门举行新闻发布会的大楼,安小意跳下车直奔三层会场,路上受到一点阻碍,她很快自报家门,对方一听是Demon的首席西点师立刻放行。 会场里,记者媒体已经准备就绪,台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长条桌,和准备好的话筒。 安小意掉头就往后面的休息区走,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秦娅所在的休息室,不顾门口助手的阻拦,将门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面色苍白的秦娅正靠坐在长沙发里,身上盖着薄毯,旁边是浓眉紧皱,一脸苦大仇深的欧若韦。 两人见到安小意都很惊讶。 秦娅自然想不到安小意为什么能如此神通广大找上门,欧若韦却仿佛被抓个正着,脸上涨满心虚。 安小意突然领会到当年老爸安博尔对她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把拽住欧若韦的胳膊,见他往门口拉。 “跟我回去。” “若韦!”秦娅这时虚弱的叫了一声。 欧若韦脚下迟疑,走了两步,回头又看看秦娅,站住了。 安小意没好气的转过身,挡在欧若韦面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今天的事我管定了。” 八年前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而且只要她存心要搅局,就一定能达成目的。 没想到,秦娅竟扯出一个笑容,搁下一个重弹:“我就快死了,临死前就这么一个愿望,你都不能成全吗?” 安小意眉头一皱:“死?” 能这么咒自己的,秦娅也算头一份了。 安小意上下打量她一圈:“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你比谁都长寿。” “小意!”欧若韦终于出声,扯了一把安小意。 安小意踉跄两步,渐渐失去耐心:“若韦哥,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她自编自导的一出狗血剧,你被骗的还不够?” “我没骗你。”秦娅抬了下手,让助理拿出几张纸,递到安小意面前,“这是我的检查报告。要不是突然得了这个病,我也不会这么快醒悟……” 秦娅说着眼眶泛红:“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根刺。当年的事,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和师兄解释清楚,可我又怕你们觉得我是在做戏。哎,现在这样,我反倒什么都不怕了,你们怪我也好,不信我也罢,都没关系,我只求一个道歉的机会。” 多么的楚楚可怜,多么的让人心碎,一番话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 安小意却连看也没看一眼那些病理报告,越过助理向秦娅走近几步,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在玩什么——你知道若韦哥不是在乎名利的人,所以当年你说拿就拿。今天呢,你名利双收,只差身边少了一个体贴的笨蛋,所以才冒出来编点瞎话感情投资,以为只要把当初的真相公之于众,若韦哥就会念及你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原谅你?” 安小意嘴上带刺,话里带刃,秦娅听得越发激动,仿佛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欧若韦叹了口气,又一次出来打圆场:“行了,小意,你先回去……” 安小意抬起头:“若韦哥,我就问你一句,你信她吗?” 欧若韦张了张嘴,没说话。 说信,有点,说不信,也有点。 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岂是他信不信就可以左右的? 欧若韦咬了咬牙:“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最后一次。如果是真的,她最后一段路,身边没一个亲人,我得陪着她。如果是假的,我最多是再傻一次,以后见着这个女人,掉头就走。” 听到欧若韦撂下这番话,安小意的心里总算是放下一大半。 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是假的,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告诉你。” 然后,她又看向秦娅,对欧若韦接着说:“她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不惜服食禁药,让自己看上去病得很重。我不知道那些药危害有多大,但这份用心,真是比那些药还毒。” 欧若韦一愣,神色大变:“小意说的是真的?” 秦娅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想大声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直到助理来到身边,她小声说了一句:“快去把陆先生叫进来……” 助理匆匆走了,秦娅这才捂着胸口一副快要吐血而亡的模样:“我没有,小意,你这都是听谁说,还是你自己猜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秦娅接着又对欧若韦说:“若韦,难道当年的情分你都忘了吗,你我一块在师父手下学艺,我爸妈走得早,你一直照顾我,咱们还约好了要一起帮师父管理好餐厅,日后还要一起照顾小意,孝顺师父师娘……” 论演技,安小意就服秦娅,白莲花奖当之无愧。 她皮笑肉不笑的说:“行了,你已经被我爸逐出师门了。” 可惜欧若韦没听进去,一时被秦娅勾出无数往事,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陆爵被助理引进来,人往几人面前一站,三人脸色都变了。 秦娅仿佛看到救星,欧若韦登时拉长了脸,安小意刚好抬起手指向他,对欧若韦道:“就是他告诉我的。” 陆爵一愣,没想到会被安小意当众将他出卖,原本挂在脸上的浅笑登时烟消云散。 秦娅听了更是诧异:“你们认识?” 欧若韦则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真是一锅粥。 直到秦娅先反应过来,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陆爵,请你帮我阻止她,条件随你开。” 欧若韦下意识就要挡在安小意面前,胸膛一挺,瞪住一脸无奈的陆爵。 …… 外面的媒体记者不愧是专职狗仔,一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不知怎的就嗅到不对,竟在此时一起离开席位,闯进休息区。 休息室的门本来就大敞着,一个小助理根本无法阻挡人墙攻势,很快就被淹没在通道里,转眼间小小的休息室挤满了人,闪光灯噼里啪啦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安小意在内的四位当事人全都成了毡板上的肉。 有人在问陆爵是谁,有人在问安小意为什么来,还有人猜这是一出四角恋,正为了前仇旧怨吵的不可开交。 记者们全都兴奋了。 秦娅被闪光灯晃得眼晕,喊了一声“陆爵”很快就被吵闹声淹没掉了。 这下可好,都不用陆爵出手,安小意和欧若韦肯定走不掉,非但走不掉,还被记者大军团团包围,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吐沫星子和没头没脑的问题。 秦娅被小助理搀扶起来,好不容易来到中心,虚弱地开口说:“大家都听我说,当年的事,全是我的错……” 安小意眉头一皱,一边忙着挡开挤上来话筒,一边在百忙之中往口袋里一摸,摸到了那个电子按钮。 然后,用力一按。 刹那间,所有人都仿佛感觉到一阵微风拂过,头发、衣角都被吹了起来。 接着,一记轻响——“叭”。 万物皆静。 包围圈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他探出手臂一捞,将快要挤成照片的安小意带了出来。 安小意蓬着头,红着脸,还没喘匀气,第一句话就是:“真的是你。” 那人目光低垂,桃花眼中晃过一丝不认同,还含着淡淡的鄙视:“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来办公室找我。” 安小意:“……”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会转移话题的坏蛋。 他难道就不该澄清或者辩解点什么吗? 一时间,身高差了一个头的两人,一个淡定,一个狼狈,就站在一群“石像”中间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毫无自觉,此时此刻他们这样做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直到旁边插进来一道声音:“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小意和叶寻一起侧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有些懵逼的陆爵。 28.10 安小意和叶寻一起侧头, 面无表情的看向有些懵逼的陆爵、 哦,倒是把他给忘了。 陆爵一顿,看看安小意,又看看叶寻,一来不懂为什么两人的目光如出一辙,眼里全是嫌弃,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寻会出现, 在时间静止之前, 他只看到安小意从包里拿出一个按钮。 “谁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陆爵指着叶寻,“你又擅自动用能力, 扣分。” 叶寻挑了挑眉, 目光挪开, 当他是空气。 安小意也看向“石化中”的欧若韦,说:“还是先把若韦哥带走吧。” 隔了一秒, 她又扫了一眼秦娅:“至于她,我想交换的是……让她永远放弃若韦哥。” 叶寻慢悠悠的陈述规则:“交换是要付出代价的。” 安小意:“我知道,代价随你开。除了让我忘记‘长腿叔叔’——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叶寻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渐渐变得柔软, 还带点别样的色彩。 末了,他轻声道:“我暂时还没想好。” 安小意飞快的说:“可我等不及, 若韦哥也等不了。” 叶寻双手插袋, 若有似无的瞟了陆爵一眼, “既然如此, 那就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还。” 陆爵登时倒吸一口气:“你又违规,我要写报告给上级!” 叶寻:“我这也是奉了上级的命令行事。” 陆爵显然不信:“什么命令?” “凡是安小意提出的任何要求,不惜代价,一律照办,是指挥官亲自开的绿灯。” 陆爵愣住,本能上认为叶寻是在胡说八道,毕竟还有没有一个人类,可以凌驾他们之上,可转而一想,又觉得这样容易拆穿的谎言没必要编造。 直到安小意问叶寻:“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不希望为了这件事让你背黑锅。” 叶寻“嗯”了一声,唇角勾笑:“真的,现在可以公然的拿鸡毛当令箭了,管他多自以为是的评分员,都可以一概不理。” 陆爵:“……” 安小意呼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嗯……那就先欠着吧,等你之后想好了再告诉我,现在先办正事吧。” 陆爵仿佛成了场内最后一尊石像,一时看看叶寻,一时又看看安小意,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只是感觉到这两人似乎在短短两天内,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而且还有点要狼狈为奸的意思。 而那狼狈二人组,正非常有组织有纪律的规划下一步。 安小意:“记得把若韦哥带上。” 叶寻面露难色:“我不习惯碰男人。” 安小意难得这么有耐心的规劝:“忍忍吧,下不为例。” 叶寻这才乖巧的应了:“好吧,这次就听你的。” 临走前,两人还同时一顿,仿佛刚发现有一个不识相旁观者,又一并看回来。 安小意问:“他怎么办?” 叶寻答:“这里的残局还需要他收拾。” 安小意面带鄙视:“交给他,能行么?” 叶寻笑了:“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还要一个个洗脑。” 安小意:“不怕他把咱们卖了?” 叶寻:“透露基地的秘密可是违规操作,他一定会善后的,否则该怎么和他的交换对象解释呢?啧,但是要给这么多人洗脑,也会扣很多分……” 安小意:“哼,谁让他签了秦娅,活该。” 叶寻又笑了:“嗯,你骂的都对。” 然后,两人就在陆爵目瞪狗呆的瞪视之下,带着欧若韦一起,旁若无人的闪人了。 …… 等两人带着石膏像欧若韦回到叶寻家,欧若韦立刻被扔在沙发上,趁着时间还没恢复,两人便讨论起接下来的分工。 叶寻建议给欧若韦洗个脑,安小意思虑再三,没同意,她还说:“毕竟是若韦哥,是我师兄,也是我爸未来的接班人,他不是外人,也不会说出去的。” 叶寻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可可,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没有血缘关系的都是外人。” 安小意直言不讳:“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叶寻沉默片刻:“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还嫌我计较太少?” 话落,两人一同陷入沉默,仿佛都有些尴尬,一个非常“自然”的挪开目光,盯着杯子里的深色液体,一个直勾勾瞪着地面,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叶寻才重新装起洋蒜,全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杯子放在台面上,侧过身,深明大义的作出妥协。 “这样,你先解释,如果解释不通,我再洗脑。” 安小意:“也好。” 结果,欧若韦刚清醒后的那几分钟,一度怀疑自己疯了,呆呆的坐在沙发里听安小意跟他讲“疯话”,怀疑人生之余,还问她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可是转眼一看,听众之一的叶寻正气定神闲的靠在一边喝热可可,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再者,欧若韦也搞不懂他上一秒还在新闻发布会大楼,下一秒就出现在叶寻家,还有,为什么安小意和叶寻好像很熟,两人之间还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上回在安小意家吃饭时,他们明明发生过口角啊。 就这样,欧若韦听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天书,从一开始的懵逼状态,到中间可以勉强提出几个问题,再到后来他只有一句话:“证据呢?” 安小意喘了口气,喝了口水,转而看向叶寻。 叶寻眼皮一撩,便放下杯子,随手一抬。 下一秒,欧若韦的身体腾的轻了,从沙发上缓缓飘起,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直到安小意说:“行了。” 叶寻才放下手。 欧若韦又咣当一下跌坐回沙发,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刻抱进旁边的小抱枕,指着叶寻问安小意:“这么说……他,他真的不是人?” 叶寻吸了口气,淡淡的纠正:“应该说,不是地球人。” 安小意:“好了,他已经证实了,现在你相信秦娅的事不是我瞎说了吧?” 欧若韦一愣,仿佛才想起重点,点了下头,又叹了口气,良久才说:“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样,曾经那个……哎,算了,都过去了。” 见欧若韦一时心灰意冷,安小意也觉得太强人所难,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活了三十年才谈过那么一场恋爱,刻骨铭心也是有的。 这些年,安小意也不是没有诧异过,怎么欧若韦这样的好男人,偏偏会喜欢秦娅那样的坏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就算当年给他施展了迷魂阵,一晃八年也该失效了。后来再一想,这大概就和张无忌念着周芷若,令狐冲栽在岳灵珊身上是一个道理的,擅长伪装的坏女人永远有市场。 又过了片刻,欧若韦仿佛已经从打击中缓过神,唉声叹气了几句,便提到安博尔。 他前脚说,叶寻后脚就接通了视频,这对身材同样高壮的师徒乍一见到彼此,立刻激动的泪花纵横,倒真像极了失散多年的父子俩。 而且这师徒俩一照面就成了话痨,别人根本插不进嘴,而且欧若韦说一句话,远比安小意说十句管用,比如他说他把师妹照顾的妥妥当当,八年了没磕没碰,就是睡的不太好,安博尔顿时老怀安慰,声称有欧若韦看着,比请十个保姆都放心。 …… 另一边,原本在旁听的叶寻,仿佛感应到什么,便放下杯子不动声色的离场,打开门出去一看,果然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陆爵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叶寻收拾烂摊子,末了还痛心疾首的给自己扣了七百多分,输入系统的时候心里真是丝丝的疼。 再一看叶寻,唇角沾着可可粉,瞅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歉疚,还有脸问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 陆爵气不打一处来:“今天的事我一定会打报告汇报上级,你等着瞧!” 叶寻靠着门框,眼皮一抬,仿佛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来是为了陆爵专程到此一游只是为了撂一句狠话如此无聊,二来则是为了自己竟然想逮住机会奚落他两句,简直比他更无聊。 多了这么一层目的,叶寻开口时,难免带出一丝不怀好意:“陆爵,平心而论,在我所有学生里,你是最出色的一个。自然,也最不让人省心。” 陆爵原本已经转身了,这时又突然定住,立在原地默默怀疑了两秒,回头时,面上多了几分因常年被叶寻下套而训练出的防备,还多了几分受宠若惊。 叶寻从不夸人。 陆爵有理由将此认为是贿赂:“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手下留情吧?” 叶寻淡淡一笑:“你报你的,这是你的职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愿看着我苦心教出来的好苗子,就因为这么点事遭到批评,身为老师,多少也会觉得颜面无光——虽然蠢病是无药可救的。” 原来夸奖是假,恶心他才是真! 陆爵立刻恼羞成怒:“我是基地最出色的评分员,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徇私!” 然而,叶寻这时又慢悠悠的问:“哦,那些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陆爵一顿,这回背过身坚决不回头,声音沉闷:“都洗脑了。” 叶寻先是轻笑一声,为那苦心积攒的七百多分,随即又问:“秦娅呢?” 陆爵:“她不会再纠缠欧若韦。” 叶寻:“哦。” 一阵沉默,叶寻竟对陆爵是如何做到的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心,更没有追问的意思。 陆爵眉头一皱,揣度叶寻一定是欲擒故纵,等他自己招供。 谁知,这时就听到门口“碰”的一声。 已经达到目的的叶寻,直接回屋了。 …… 屋里,视频已经自动切断。 欧若韦一时不能从和安博尔的久别重逢的喜悦中醒过神,兀自坐在沙发里傻笑,刚好安小意怕他口干舌燥,端过来一杯水。 欧若韦连忙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转而抓住安小意的手,牢牢握着,捏着,胸膛更因激动而缓缓起伏:“太好了,小意,太好了……” 安小意一顿,抽出一手拍了拍欧若韦的宽肩,见他眼眶又红了,连忙要帮他擦。 欧若韦一个忍不住,就张开健硕的臂膀,眼瞅着就要把安小意压进怀里。 这时,门边的叶寻突然出声:“欧主厨。” 欧若韦一愣,这才仿佛注意到有外人在,连忙低头抹了把脸:“Boss,原来你还在……” 叶寻眼眸一眯,笑的和风细雨:“自然在,这是我家。” 欧若韦又是一愣:“哦,对,不好意思,是我得意忘形了……” 隔了两秒,欧若韦又问:“Boss刚才叫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叶寻长腿迈开,纯良无害的眨了下眼:“有,晚上我想吃菠萝古老肉。” 欧若韦:“哦,好,我……我这就去买菜!” 安小意:“……” …… 几分钟后,木头桩子欧若韦被指使出了门,安小意一声没吭往自己家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寻顺手带上门,从善如流的跟了过去。 安小意拿钥匙开门时,还对身后那人说:“你是不是太自觉了?” 叶寻十分不要脸的“嗯”了一声,态度之良好,仿佛面前的小矮子说什么都是真理。 安小意一顿,开门时,还拨冗回身瞪了他一眼。 叶寻脚上还穿着自己家的拖鞋,进门自然也不用再换,随手将门关上,自动到洗手池前洗了把手。 这时,安小意突然问:“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她问的是什么,叶寻自然明白,更加清楚不可能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这么糊弄过去。 关上水龙头,叶寻拿起安小意的卡通擦手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修长的十指,眉眼微垂,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仿佛正在思虑该从哪里说起。 直到安小意催促他:“说话啊?” 叶寻这才微微一哂:“我做错了那么多事,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认错才好。” 一阵沉默。 安小意张了张嘴,反倒有点不落忍了。 “就先从情节最严重的说吧。” 叶寻闻言,似是一顿,放下擦手巾走上前,沉默了一下,十分的郑重其事:“那大概是,没有控制好自己,喜欢上你吧。” 29.11 “那大概是, 我没有控制好自己,喜欢上你吧。” 猝不及防遭到告白,安小意登时一愣,原本没羞没臊了八年的小心脏突然就不安分了,在胸口使劲儿翻腾。 若是换做两天以前,安小意自问一定不会对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色老板客气,一个巴掌扇过去保管治好四处留情的臭毛病, 可眼下, 她竟有点四体不勤了,恍惚间甚至还觉得, 其实当年的自己也并非全然的“年少无知”, 面对这样一张动人的脸, 说出这样一句话,真是格外的心欢喜。 尤其是, 眼前的男人,人又高腿又长,目光里还带着一丝认真,不见丝毫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他看过来的样子, 仿佛她是值得他这样专注的。 安小意吸了口气,下意识错开目光, 低垂着头, 抬手捏了捏耳垂, 这个角度刚好巧妙的掩藏了她眼里的疑惑。 事实上, 她正在努力梳理思路,虽然人飘了一下,却没变傻,思忖为什么叶寻会说出那样一句。 这番姿态看在人高腿长的某人眼里,难免有点可爱,八年前那可爱的姑娘也不算改变的太彻底,起码还知道害羞。 然后,他就听到安小意低着头,小声问了这样一句:“既然你是他,为什么不立刻认我?” 叶寻一顿:“那时候我曾答应过安师傅,不再骚扰你,还你一个正常的人生。” 安小意点点头:“然后呢?” “什么然后?” 安小意静了一秒,提醒他:“刚才说完了情节最严重的,后面呢的呢?” 她指的自然是“没自我控制后的喜欢你”之后。 这话题跳的突然,叶寻面上仿佛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 安小意这时抬起头,刚好看到,下意识就和十几岁时看的言情小说挂上钩。 虽然她还没梦到和长腿叔叔确定关系后的片段,但基于那些书里所说,通常当男人浮现出这样的表情时,多半是做了一些对女方很抱歉的事。 安小意又垂下眼,这样问道:“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做过什么事,还没跟我道歉呢?” 叶寻原本正忙着搜肠刮肚的跟自己翻旧账,还心不在焉的擅自拿起托盘里的一个卡通杯,往里面舀了两大勺可可粉,加了三勺糖,这时听到安小意善意的引导,手上倏地一顿,那最后一勺糖便全都洒在了杯子外面。 叶寻“哦”了一声,一边清理糖渣,一边低声道:“那件事,的确是我不对。” 安小意点了下头:“你可以解释。” 一阵沉默。 叶寻垂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喝了两口热可可:“你还记得在你五岁的时候,和我交换的那两个愿望吗?” 安小意依旧很平静:“嗯。” 她自然记得,这也是为什么此后这么多年,她财运那么好却一分钱都没存下,追她的男人那么多却一个都没成的主要原因。 叶寻缓缓抬眼:“你上高中时,是不是有一段时间,那些追你的小男生突然都对你退避三舍?” 安小意一愣,点头:“难道不是因为我和你许愿后付出的代价,凡许愿必反噬么?” “以后我的动手能力,自然不会等到所谓的反噬。” 安小意:“你都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那几个小男生驴头驴脑的模样,竟有些对我的胃口,一时技痒用他们练练手。” 虽然没有具体描述,安小意大概也能想象得到,他多半是故意制造古怪,吓得他们以为接近她就会有灵异事件,就好比说她失忆后第一次见到他,就看到整条街的人石化,接着又看到原本新来的胖老板变了个样,当时也是吓得不轻,怀疑自己有了妄想症。 又是一阵沉默。 安小意没有大起大伏的反应。 这样的平静,难免会让某人不小心犯下掩耳盗铃的错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事情的严重性,自以为交代了最严重的两件,后面的就都可以轻松过关。 这时,安小意又问:“还有呢,接着说啊。” 叶寻眼皮一撩,见安小意一脸无辜的模样,还好奇的睁大眼,歪着头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玉雪可爱,像极了她小时候单纯天真的模样,一个不慎就忘记色字头上一把刀。 “再来就是那次,我和你一起去游乐园。原本是高高兴兴的一件事,不曾想起了反效果……” 游乐场? 安小意对游乐场倒是有点印象,她高中时郊区新开了一个,她一直想去,听说里面还有非常刺激的云霄飞车,和吓死人的鬼屋。 原来,她已经去过了? 想到这里,安小意点了下头,还鼓励他:“嗯,你继续说。” 叶寻:“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天是你让我冒充安师傅的声音,打电话给你的老师请假,然后拉着我去游乐园。” 安小意:“……” 叶寻的口吻里带着轻轻地埋怨:“原本我以为只是新开了一家游乐园,你好奇而已,后来才反应过来你的用意。不过我并未点破,见你十分想去坐云霄飞车,便说要陪你一起。没想到,你一下来就哭了,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安小意:“……” “还有鬼屋,你一路都抓着我的衣角,让我走在前头,任我怎么安抚都听不到。那还是第一次,我发现自己的美色无用武之地。” 安小意:“……” 沉默在大面积滋生。 安小意一时间,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这整段故事听上去,好像全是她自己作死,自作自受,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其中似乎还掺杂了某人的不怀好意和欺上瞒下,让她难免有了另一番解读,比如堂堂高级物种,用非常不要脸的招呼哄骗纯真无知的少女,得逞之后竟还拿出来当谈资,毫无下限的将锅甩给受害者。 再一抬眼,只见叶寻抬起手指抹了下唇角的可可粉,唇角弧度缓缓舒展。 半晌过去,安小意才勉为其难的评价了一句:“原来你当时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难怪后来被贬职。” 叶寻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一声微叹。 “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任务,比得上和那个小姑娘多相处一分钟。既然有得,自然就有舍。” 安小意:“……” 事实上,叶寻和地球考察团的其他成员一起来地球这数百年,恋爱就谈过这么一次,还谈的不清不楚,暧暧昧昧,朦朦胧胧,其中大部分成因是误打误撞,无心插柳,私下里也没花过心思研究地球女生的心态,唯一一次约会,结果还把小姑娘吓的鼻涕眼泪一起流,真是无比失败。 自然,这层意思是不能说的。 毕竟如今的安小意,记仇功力可谓不一般,他是见识过的,自然要艺术加工。 这边,叶寻正在别有用心的算计,那边,安小意正在记小账,这件连同上一件她都毫无印象,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某人自首,呵呵…… 一时间,各怀鬼胎的两人,都暗自把小算盘敲得蹦吧乱响,不约而同的抬眼时,还非常“自然”望向彼此,一个眨眼,一个在笑。 安小意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那个游乐场啊,我那时候一直想去,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可以一起去的人,那次的事还要谢谢你,让我很难忘。” 叶寻仿佛被她提了个醒:“那现在呢,还想去么?” 安小意一顿,点了下头,又摇头:“如果现在去,再被那些设施吓哭,似乎太丢人了。” 叶寻:“你忘了,我可以让时间停止。” 安小意:“……” 这样滥用超能力的也是世间罕见。 安小意:“不怕被扣分?” 叶寻一顿:“嗯,这的确是个问题。如今的评分员,自然比不上上一任,但也并非无计可施。你若想去,我也可以安排在晚上,我还记得上次因为时间有限,没有坐成摩天轮,你还挺失望的。” 安小意:“……” 此时此刻,真的不难想象某人八年前还是高级调查员兼评分员时,干过多少以权谋私的勾当。 安小意话题一转:“你现在多少分了?” 叶寻眼眉微敛,计算了一下。 “哦,负三百多分了。” 安小意:“……” “不过这次我来保护你,基地特别给了嘉奖,完成任务可以获得三倍积分。” “那陆爵岂不是很生气?” “嗯,我这学生,尤其小心眼。” 安小意点了点头,顿觉他在评价陆爵时特别客观中立,毫无漏洞,然后又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呢,你觉得你有什么缺点么?” 叶寻想了想,许是正在“十分完美”和谦虚的在鸡蛋里挑挑骨头中,左右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大概是,我不该对安师傅言而无信。” 安小意:“哦,其实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是很容易的,你可以隐身。再说,我也是个嘴严的人。” 安小意记得欧若韦说过,见到她那时候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还对着空气傻笑,显然叶寻当时也是“隐身”状态,安博尔又怎么会发现呢? 叶寻轻轻颔首:“那时为了行动方便,的确常常隐身。可我没想到,你和雷锋一样,嘴上不说,却都写在了日记里。” 安小意一愣,下意识问:“你是说,我爸偷看了我的日记本?” 她话音落地,叶寻也不由得顿住,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没了,隔了片刻才问:“怎么,你不记得这事?” 安小意张了张嘴,想来也骗不下去了,索性坦白:“嗯,我不记得。不仅这件,连同刚才你交代的几件,都不记得。” 叶寻:“……” 饶是吃过的糖比别人吃的米还多的叶总,一时也说不上话,聪明的脑袋一百年也很少这么懵一次,对安小意的一贯印象大部分还停留在八年前,难免疏于防范。 安小意见状,露出一个浅笑:“不过你刚才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很清楚。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我也可以告诉你实话——其实我的梦,目前只持续到我送你小公主钥匙扣那天。” 叶寻这才联系起一切。 方才在新闻发布会大楼的休息室里,安小意一按下按钮,他便第一时间赶到,下意识的将此认为安小意已经想起来一切,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和安小意的言行,也表现得极其自然,他心里一松,便找回了八年前对她的模样,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她的梦还分章分卷,是一出让人毫无防备的连续剧。 安小意这时说:“我每天晚上会梦到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等我将来梦到你说的事,我会小心核对。自然,我也不介意你提早多交代一些,就当是给我个心理准备也好。反正你现在后悔也没用,我打过‘疫苗’了,时光倒流对我无效。” 叶寻静了片刻,忽然有些怀念八年前这姑娘的天然萌,感慨丛生:“原来时间这么可怕,才八年,就已经是成了一把杀猪刀。” 被影射的姑娘听到这话,立刻沉了脸。 叶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的找补:“不过,既然你骗我说了这么多,时光倒流又无效,那么我刚才不小心交代的‘喜欢’,想必也应该收到了。” 内心世界毫无节操可言的叶总,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再说事已至此,脸已经在地上磨过好几圈了,要或不要也没区别。 接着又是一声叹息:“这回可要收好了,别再丢了。” 全然一副当初根本没有给她洗过脑的无耻坦然。 安小意:“……” 原来她当年喜欢的是这样一个混蛋…… …… 这回的沉默,十分冗长。 在卧室里已经睡醒一觉的安大勺,也后知后觉的醒来,“吧嗒吧嗒”的跑到客厅,绕在两个一动不动的大活人脚下,将自己的气味努力蹭在他们的脚踝上。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家庭煮夫欧若韦也买菜归来,进门放下菜兜子,换鞋、洗手。 一抬头,见到神色有些古怪的二人,还非常没有眼力见的问了一句:“哈哈,看你们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在告白呢!” 安小意:“……” 叶寻:“……” 接着,两人都动了。 一个捞起安大勺走进卧室,一个无比淡定的回了自己家。 欧若韦:“怎么了这是……” 这样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前,欧若韦做了一桌子好菜,大声吆喝两人来吃饭。 叶寻非常自觉的重新出现了,欧若韦还啧啧称奇外星人听力真好。 另一边,安小意也洗过一个澡,换上居家服,慢吞吞的走出卧室,吹的半干的头发落在肩上,拐进开放式小厨房时,刚好经过两个高高的“电线杆子”。 安小意眼皮子都没抬:“让让。” 欧若韦一愣,立刻退开。 可这一退,却差点踩到叶寻的脚。 下一秒,叶寻就瞬间移动进客厅。 欧若韦少见多怪的“哇”了一声,换来安小意略带嫌弃的一瞥。 安大勺则被吓了一跳。 叶寻站定,不动声色的转过头。 不知怎的,萦绕在鼻息间的沐浴露香味,竟也跟了过来。 30.12 这顿饭吃的不温不火, 前半场基本是各吃各的,安小意和叶寻眼里仿佛只有面前的那盘菜,一个不动声色,一个面无表情。 这可苦坏了不甘寂寞的欧若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谁都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简直坐立不安。 安大勺起初还凑在安小意脚边要吃要喝, 扒着她的膝盖舔嘴,结果什么都没要到, 换做以前一定不会让铲屎官好过, 蹬鼻子上脸, 变着方的让铲屎官和它有难同当。可今天却意外的老实,卖萌要肉, 没要到,就撅着屁股走了。 饭吃到一半,欧若韦起身去看炉台上煲的甜汤,出了第一锅,便舀出三碗端上桌。 叶寻眉眼一扫, 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碗。 欧若韦这时清了清嗓子,总算绞尽脑汁的想到一个可以聊的话题。 “咳咳, 对了小意, 今天和师父视频的时候, 他还嘱咐我, 以后要把你看牢点,别再被居心叵测的坏人拐走了。” 安小意动作一顿,抬眼:“还聊到这段?” 他们师徒二人一说起话,语速又快又密,她旁听了十几分钟就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中间上了一趟洗手间,还走神了几分钟。 欧若韦“唔”了一声:“不过这种重任交给我,有点难为人。我哪看得住你啊,再说那坏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就算人家出现了,我也防不胜防啊!” 安小意加了点蔬菜放在欧若韦的盘子里:“嗯,你没有防人之心,和谁第一次见都把人家当好人,只要善加利用这一点,多接触几次就能把你卖了,说不准你还感恩戴德,和人家推心置腹呢。” 话落,安小意若有似无的瞟了眼对面的叶寻。 叶寻已经解决完一碗汤,神情一顿:“这汤……” 欧若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怎么了,有问题?” 叶寻唇角舒展,嘴上像是涂了蜜:“不,欧主厨的手艺真是一流,我在地球游历数百年,尤其属你的厨艺最合口味。” 听听,再一流的美食家恐怕也比不上吃了地球美食几百年的外星人有话语权,欧若韦的小心脏一下子飘到半空,嘿嘿乐了。 安小意这时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欧若韦的盘子里,将话题带回来:“既然是我爸交给你的任务,你预备怎么做呢?” 欧若韦一愣:“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不过说起这事,我倒是想起来,你上高中的日记本还放在我那儿,前几天收拾杂物的时候翻到了,不过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要回去,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安小意突然问:“是被我爸偷看过的那个?” 欧若韦:“嗯。” 当时安小意发现安博尔偷看笔记本,还质问她里面的“长腿叔叔”是谁,安小意一怒之下好几天没和安博尔说话,还将笔记本叫给欧若韦看管,还说如果胆敢出卖她,她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番威胁要是换作现在,欧若韦一定吓得一激灵。 可八年前的安小意又萌又纯,这话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出来的,欧若韦瞅着只觉得心疼,便冒着欺师灭祖的危险,愣是把日记本藏得严严实实。 幸好安博尔遭到女儿认真的冷落,隔了几天也有点怕了,便不敢再提日记本的事,还主动和女儿求和。 安小意这时说:“那你明天拿给我吧。我正好追忆一下自己曾经荒唐无知的青春岁月,和那个居心叵测的怪蜀黍。” 话音一落,安小意就起身去添第二碗汤,还顺手拿走了叶寻的空碗。 这边叶寻刚刚放下筷子,语气如常:“每次吃饭都听你们聊起当年安家的热闹,真让人羡慕。不过,八年前安首席还是个小姑娘,识人不清也是难免,如今早已独当一面,看人看事颇有自己的见解,就好比说今天的事,也是安首席一马当先。我想,现在什么怪蜀黍都忽悠不了她。” 安小意端着汤回来时,欧若韦正在接茬儿:“是啊,我也觉得一般男人哄不了她。” 叶寻接过第二碗,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接着道:“所以反过来说,若是欧主厨再发现什么居心叵测的不良分子,多半就是经过安首席默许的,到时候如果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欧主厨又该怎么做呢?” 欧若韦皱着眉没吭声,仿佛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 欧若韦难得这样沉默,一直到饭后,所有碗筷都收拾到水槽里,叶寻竟纡尊降贵主动要求洗碗,还说每次来都是吃现成的,心里过意不去。 欧若韦本想代劳,可安小意却用行动表示同意——便是在叶寻刚要将手伸进水槽里时,非常利落的帮他把袖子挽起到手肘。 欧若韦那笔电线杆子还要粗的神经,竟突然动了一下。 但见站在水槽前的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一个低头,认真挽袖子,一个也低头,更认真的看着认真挽袖子的那个。 接着,安小意说了一声:“好了。” 大眼一抬,对上俯视她的那双桃花眼,刚好把他那对撩骚的卧蚕招呼出来。 欧若韦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灵感,突然说:“诶,还等什么外人啊,依我看,Boss你就不错。呃,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水槽前两人都愣了。 叶寻背着身,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流水声淹没:“有了。” 欧若韦一愣,没有注意到安小意绕出小厨房,往叶寻用过的卡通杯里重新续了热可可,接着不动声色的拿着抹布擦桌子。 欧若韦:“她也是外星人?” 叶寻洗好一个盘子,放在沥水架里:“不是,她是地球人。” 欧若韦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允许和地球人通婚啊。” “不允许。即使我以地球人的身份领了证,也不会受到基地的认可。”叶寻洗碗的动作十分流畅,“这种事,总是和政策相悖的。” 欧若韦点头称是:“嗯,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而且你们还跨越种族,你一定很爱她。” 叶寻良久没有说话,屋内一时只有哗啦啦的水声,知道他洗完所有的碗,关掉水龙头,拿起挂在墙上的卡通擦手巾,一边擦手一边转身,这才笑了。 “其实我们中间分开了几年。” 叶寻走出小厨房,顺手拿走台上的热可可,喝了一口便坐进沙发里,和欧若韦并排,两道又高又大的身躯瞬间塞满小沙发。 欧若韦有一肚子的好奇心:“分开几年?对地球女人来说,几年可以改变很多事,青春‘嗖’的一下就没了。” 叶寻:“其实我也发现她有些变化。不过只要性别没变,其它都不是问题。” 欧若韦“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而问:“那你们呢,时间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一直很好奇像你们这种长寿的,呃,会不会有大把时间需要打发?” 欧若韦没有注意到,当他问这话时,一直在旁边收拾细碎杂物的安小意,动作一顿。 叶寻想了一下,才说:“其实时间对我而言,更像是装饰品。漫长,千篇一律,久而久之就会觉得枯燥乏味。” 欧若韦难得聪明一回:“所以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是不是就特别刻骨铭心?” 叶寻眼皮一撩,又垂下:“欧主厨真是一针见血。” 欧若韦嘿嘿一乐,这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对安小意说:“小意,帮我找下睡衣,我今晚就住你这儿,懒得折腾了。” 安小意“嗯”了一声,转身往卧室里走。 喝完最后一口热可可的叶寻,刚好放下杯子,目光略过拐进卧室的背影,又静坐了几秒,这才抬手抹了一下唇角。 “我和欧主厨难得这么投缘,还想多聊聊。正巧,我屋里有几瓶好酒,听说欧主厨是品酒的专家,不如一边喝一边聊?” 欧若韦一拍大腿:“是啊,我也和你……Boss你特别聊得来!” 叶寻微微一笑:“叫我叶寻就好。如果你不嫌弃,今晚咱们可以彻夜长谈。” 等安小意拿着欧若韦的居家服出来时,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已经站起身,叶寻从善如流的招呼着虽被蒙在鼓里却被哄得心花怒放的大舅子。 而欧若韦呢,满面红光,一手拿走居家服,对安小意说了句“不用给我等门”,另一手转而就搭上叶寻的肩膀。 安小意一时之间不知道也怎么发展到这一步,刚要送两人出门,结果欧若韦又聪明了一回。 他好像突然醒过什么闷儿来,古里古怪的问:“诶,小意,那卡通杯不是你的吗?” 叶寻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安小意一顿,将卡通杯放进水槽:“哦,只是同款。我后来又买了一个。” …… 这晚,安小意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里的她,第一次见识到叶寻Ipad里的任务系统,玩得有点着迷,还提了好多问题。 最后,她看到了“交换契约”的签名栏——叶寻vs安小意。 两人正一起坐在大树下,微风拂过树梢,拂过安小意耳边的碎发,发梢刚好撩过带笑的唇角。 然后,她扭头看向正沉迷电子游戏的叶寻,突然说:“我以前看漫画和小说,里面都说这种许愿啊交换什么的,是那些恶魔、魔鬼才具备的能力,而且最终目的是要人类付出灵魂。” 叶寻手上一顿,屏幕上浮现出“Game Over”的字样。 他又重新开了一关,漫不经心道:“这都是愚蠢的人类自以为是。从古至今,这就是我们一族的职能,只是古时候的人类无法解释这种能力,便想象一出故事,让他们可以自圆其说。” 安小意托着腮:“我记得那些故事里,恶魔都有一双很大很美很黑的翅膀,这也是人类臆想出来的?” 叶寻又输了一关,索性放下游戏机,一手抬高垫在后脑,靠着大树半阖着眼。 “嗯,我记得基地的道具店好像有卖的。” 安小意的眼睛立刻亮了:“哇,真的有!” 叶寻缓缓勾唇:“而且收放自如,可以隐身,可以伸展,跟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 安小意没吭声。 隔了几秒,她才“嗯”了一声,突然说:“好,我决定了!” 接着,她就在Ipad的“交换契约”栏里写下这样一句:【我要叶寻去买一副恶魔翅膀给我看看。】 叶寻一愣,立刻将Ipad拿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新的契约已经开始,下面还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请调查员输入契约对象需要交换的代价。】 叶寻迟迟没动,只皱着眉头。 安小意却笑嘻嘻的。 系统等了一会儿,又浮现几行小字:【如果调查员放弃输入,请在系统提供的选项中选择。1、错过一次期末考试。2、错过十八岁时出现的“男朋友”,请注意,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七十五。】 安小意刚好看到,不假思索就选了“2”,又换来叶寻略带警告的一眼。 安小意耸耸肩:“才七十五,无所谓。” 叶寻挪开目光,合上Ipad:“对很多人来说,能有七十五已经非常难得了。” 安小意不以为意:“可是这种分数是系统给的,它根本不了解我,我要的是我自己打出的一百分,要的是完美!” 叶寻不由得笑了:“你才十六岁,知道什么是完美?” 安小意瞅着他的侧脸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很轻:“我当然知道。完美就是——即使我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都不会再遇到比现在更好的选择。那么,既然我在十六岁时就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去期待十八岁呢?” 她的话轻轻落地,宛如轻尘,宛如落叶,却又像是撩过某人的心尖,伴着和煦的春风,卷起一阵淡淡的花香。 那人倚靠着树干,合上双目,笑了。 桃红,又是一年春。 31.13 翌日, 叶寻和欧若韦一起被安小意叫到隔壁吃早餐,四种刚出炉的小西点摆在桌上,还有白粥、牛奶、咖啡和热可可。 叶寻去洗手时,欧若韦站在餐桌前愣了好久,非常的受宠若惊,说:“我们家小意越来越贤惠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安小意皱着眉, 捏着鼻子从他身边经过, 落下一句:“你掉酒缸里了?” 欧若韦有点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昨晚他喝掉了叶寻两瓶好酒, 也不知怎么搞的, 就是停不下来, 别说促膝长谈了,连上半夜都没过, 他就醉的不省人事。 欧若韦见安小意在摆放碗筷,顾左右言他的说:“要是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喝。我既然答应师父要照顾你,就不能先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不是?” 安小意没搭碴儿。 这时候叶寻走过来,自觉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从善如流的端起卡通杯喝热可可,然后抬眼看着欧若韦。 “看来解决了秦娅的事情后, 安首席心情不错, 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一提到秦娅, 欧若韦脸上又立刻滑过一丝狼狈, 被叶寻“不小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场拍的没声了。 安小意这时也擦干净手,走了回来:“嗯,这顿早餐就当帮若韦哥庆祝,他终于从前任那里毕业了。” 欧若韦愣了愣,一屁股坐下去,闷着头说:“小意,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约定吗?” 安小意一顿,没说话。 叶寻却轻描淡写的问道:“什么约定,介意让我分享么?” 欧若韦摇了摇头,说:“就是如果到了三十岁,她还没有和喜欢的那个男人在一起,我也没找到老婆,那我就照顾她一生一世。” 安小意依然不说话。 叶寻却挑起眉,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目光慢悠悠的滑向正在盛粥的安小意。 屋里一时沉默,欧若韦不知道自己成了话题终结者,安静了一会儿,又将话题落在叶寻身上。 “诶,对了,Boss和女朋友之间有过约定吗?” 欧若韦一时改不了口,见到叶寻就想叫Boss。 叶寻想了一下:“这个嘛,她有个小毛病,动不动就要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欧若韦很认真的“哦”了一声,还做了一下脑补,觉得这个小毛病十分熟悉,但转而一想,大概小女生都是差不多的。 接着,欧若韦又为叶寻操起心:“那你们分开了几年,你就不担心她毛病犯了,又和别人立下什么约定?” 安小意:“……” 叶寻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笑了:“欧主厨提醒的是,这一点确实防不胜防。不过有没有,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 欧若韦好奇了:“怎么讲?” 叶寻:“有的约定是用来记住的,而有的约定就是专门用来打破的。” 安小意:“……” 早饭过后,欧若韦去了一趟洗手间。 叶寻便从善如流的站起身,问正在收拾碗筷的安小意:“家里有医药箱吗?” 安小意不疑有他,转身给他找了出来:“你哪儿受伤了?” 哪知叶寻却绕过桌子,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在桌上,在安小意带着询问的目光下,十分轻慢的打了一记响指,“叭”的一声,那桌上的杯杯盘盘就一个个腾空飞起,错落有致的飞向水槽,接着洗碗布也动了起来,刚好接住滴落下来的洗涤灵,干净利落的行动起来。 安小意一双大眼眨了眨,不由得看出了神,刚要上前,却不防手上落下一抹温暖。 叶寻修长的指尖正轻轻捏着她的指腹,抬起来看了看,然后他手边的医药箱就自己开了盖,从里面飞出来一块酒精棉。 叶寻接过,在她指腹的伤口上反复擦拭,眉眼专注:“做饭弄的?” 安小意张了张嘴,隔了两秒,才“嗯”了一声。 脸上的温度渐渐高了,嗓子里也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原本还懒懒散散的意志力,瞬间就绷紧了劲儿,那试图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丝理智,这时发出最后的命令,让她赶紧抽手。 谁知,她刚稍有动作,抓着她的那只温柔的手掌就微微用了下力。 叶寻眼皮子都没抬的说:“别动,快好了。” 他放下酒精棉,又找出液体创口贴,拧开时,眼皮撩起,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知道没有厨师的手是不受伤的,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安小意垂下眼,没接这个茬儿。 直到她的指腹又被他轻轻捏住,液体创口贴的小刷子挨了上来。 他不由得俯身低头,一时间气息靠的很近,安小意只要稍稍抬眼,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挺直鼻梁,和那双眉目低垂的眼。 “疼么?”叶寻边处理伤口边从善如流的说,“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不怀好意,不过我还是想说——我不喜欢看到你身上出现任何伤口。” 一阵沉默。 安小意根本顾不上去思考这话的含义,就倏地一下抽回了手,快步走开:“知道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要是再不躲开,就要窒息了。 也不知这个男人是怎么搞的,昨天刚把话说开,对待她的方式就成了脱闸的猛虎,一发不可收拾,不就是因为她想起了他是“长腿叔叔”的事么,怎么就跟久旱逢甘霖似的来劲儿了。 安小意一走,叶寻也收拾起医药箱。 直到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突然脚下一顿,问他:“你不是有超能力么,以后这种事,你多打几个响指,我的伤口就能自己上药了。” “哦。”叶寻面无表情的将医药箱放好,“可这种事,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安小意:“……” …… 转眼,又过了一天。 这大约是陆爵过的最憋屈,也最不如意的二十四小时了。 前一天为了给某人收拾残局,他不得不动用能力洗掉几十个地球人的短暂记忆,每进行一个,心里就默默计算又扣了多少分,直到最后要对秦娅“动手”时,他不由得愣了。 该洗掉秦娅多少记忆呢?几个月,几年,还是关于欧若韦和安家的所有? 自从坐上高级调查员的位子后,陆爵很少这样手足无措,即便心里有过犹疑,面上也是镇定自若。 但这天,他却破天荒的接通了指挥官的频道,寻求帮助。 陆爵本以为,指挥官在听到叶寻的胡作非为后,一定会替自己出头,去斥责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谁知指挥官却一手拿着Demon小蛋糕,一边对他说,此事他已经知情,既然秦娅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交换对象,索性就洗掉她对欧若韦的所有情感记忆,而且为了不让陆爵为难,基地也可以特别批准他和秦娅解除交换契约的关系。 陆爵顿时懵逼,立刻追问指挥官,难道不是要等到当事人死亡时,才能解除吗? 指挥官说:“所以这次才是特别批准啊。” 陆爵久久不能成言,觉得整个基地的高管都被叶寻“洗脑”了,全都围着安家父女打转,连滥用职权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而指挥官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憋屈:“小陆,我知道你没了交换契约对象,还得重新找,是比较麻烦,这件事上的确亏待了你。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保留你的交换契约的完成度,等你找到下家,就不用从零重头开始了。但这段时间,你也不能闲着,我刚和首长商量了下,一致认为你是目前我们能力最出色的高级调查员,那么难度最高的任务自然就该交托在你手上……这样,安小意不是个容易摆布的地球女孩,叶寻那边有点招架不住,正好需要一个帮手,那你就暂时去给他当个军师吧,平时多出出主意,打打下手,具体的你们俩自己定,就不用随时来汇报了。” 话落,指挥官也不等陆爵醒过闷儿来,就飞快地切断了通讯。 陆爵呆若木鸡的静了好一会儿,一时不能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里装着满坑满谷的委屈,只恨不得和叶寻同归于尽。 结果,陆爵沉寂了不到一天,他的Ipad上就多了一个新的任务系统——安小意人生维护计划。 陆爵打开“背景说明”,仔细阅读了一遍,这才明白过味儿。 原来,叶寻早在安小意五岁时就和她签订过一个,财运虽好却一分都存不下,桃花运虽旺盛却一个都不成的交换契约,还恬不知耻的因此赢得了基地的最佳创意奖。 谁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任谁也想不到多年后,叶寻会一头栽在自己的“杰作”上,从骗吃骗喝骗小朋友的“长腿叔叔”,渐渐沦为了保驾护航,送水送药的“狗腿叔叔”。 而安博尔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基地的大红人,抓准了首长和指挥官的命门和这二人搞好关系,令他们决定特别为安小意订做一套重组人生赢家的任务系统,目标就是打破“一个都不成”的契约。 自然,这其中的代价也是昂贵的。 以往追求安小意的帅哥们,一个个虽长得人五人六,却都是凡胎肉身,但凡沾上她必定遭横祸,什么车祸、脑震荡、手脚骨折……除非和她摘清关系,才能一扫霉运。 所以,要打破这条交换契约的反噬,非得找一个对她真心实意,用心良苦,还不怕摔不怕碰的变形金刚。 只是陆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哪个地球人能承受住这一切,哪怕这人吃了仙丹妙药,也要这人和安小意郎有情妹有意才能成事啊,否则就是强扭的瓜。 陆爵苦思冥想了一天,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憋屈,感觉自己上了套,掉了坑,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寻以前是他的老师时,就吆五喝六,压得他透不过气,如今都贬为实习生了,怎么还能闹得他鸡飞狗跳? 陆爵想来想去,觉得都是叶寻的错,他就是一个始作俑者,胡作非为的王八蛋,而自己就是倒霉催子。 结果,陆爵一想到这里,登时灵光一闪。 那安小意是个腹黑毒舌的地球女孩,叶寻又是个遭瘟的混世魔王,两人的命运又刚好因为一份交换契约绑定在一起,这不正是天生一对嘛! 陆爵就不信,在这小小地球,还能有什么意外灾害能灭了叶寻这大祸害,更不用怕他因为安小意而缺胳膊断腿…… 思及此,陆爵又一次联系上指挥官,将自己的惊世妙计上报。 指挥官正在郁闷,怎么这小陆动不动就爱打小报告,不想却听到硬货,一拍脑门,当下就决定将那对烫手山芋送作堆,省的再祸害别人,更加承诺陆爵一旦目标达成,立马给他升职加薪。 只是,摆在这一老一少面前的还有两大难关,一是安博尔如何能同意,二是叶寻和安小意要□□。 指挥官沉吟片刻,最终这样说:“安师傅那边的工作我去做。但叶寻这边,就要靠你了。” 就这样,陆爵非但没有逃离“安小意人生维护计划”的魔掌,还莫名其妙的落下一个保媒拉线的活儿。 …… ………… 夏季,天热的密不透风,仿佛在憋一场暴雨,已经到了最后关卡,只是老天爷在跟谁闹脾气,迟迟不肯给人们一个痛快。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走廊的长椅上,安博尔正垂头丧气的呆坐着。 他的妻子,早在送来的路上死于心脏病了,而女儿安小意也刚刚经历了一轮抢救,目前正在昏迷状态,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安博尔当时就有种预感,怕是安小意也熬不过这一关,于是第一时间就向叶寻求救。 而这个时候,叶寻正在ICU的病床前,他一身黑衣,神情肃穆,抬眼时扫过旁边的几台仪器,那上面的数值密密麻麻,全都代表一个意思——不乐观。 在地球上,但凡能从ICU出去的人,都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而大部分人根本有进无出。 叶寻自然心里有数,即便那些医生给安小意用了最重的药,在她身上插满管子,她也活不过来。 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办法。 叶寻垂下眼,从身上拿出一枚胶囊,走上前轻轻掰开安小意的嘴,让她含住。 胶囊遇水就化,里面包裹着基地最先研发的特效药,只是还没机会经过人体试验,毕竟这种药有十分强大的副作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去。 叶寻静等了片刻,目光一直落在那些仪器上。 安小意似乎睡得很安详,面色比一般垂死挣扎的人要红润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呼吸也渐渐流畅了,生命体征也正平稳上升。 叶寻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定了定神,这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又等了一会儿,他终于走向门口,准备向等在外面的安博尔交代。 然而与此同时,就听“滴滴滴”一串急促的叫声,叶寻脚下一顿,倏地转身,但见仪器上的数值正在飞速下滑。 很快,就从门口冲进来一群医生护士。 一声令下:“准备抢救!” 接着便是长达十五分钟的心肺复苏。 叶寻直挺挺的立在一边,听到这样一句:“通知病人家属。” 他猛地一惊,立刻箭步上前…… 32.14 叶寻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眼睛圆瞪,背脊盗汗,他急促的喘息着,直到目光略过屋里的摆设,精神才从刚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只是梦,只是过去。 不会再发生了。 他也不允许再发生。 叶寻又跌躺回床褥里,缓缓合上眼, 定了定神, 健臂一抬,伸了个非常彻底的大懒腰, 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 这才意犹未尽的爬下床。 他只穿了一条CK牌的小裤裤, 光着一双脚走进浴室,站在镜子面前, 抬手一招,Ipad就从客厅里飞了过来。 他点开界面,找到任务栏,开始每天的日常任务,比如学地球人一样刷牙洗脸刮胡子, 洗澡洗脚洗屁屁,虽然最后一项让人有点羞于启齿, 大部分调查员都不愿提交, 但叶寻却是其中的少数派, 从未间断。 三十分钟后, 叶寻清理干净自己,拿着Ipad走出浴室,又开始学地球人一样做早餐。 他的早餐相当简单,热可可和安小意每天都会填满的蛋糕盒。 通常一个事业心很重,并且深知时间威力的成功人士,会非常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话的奥义,从起床到出门时间虽然短,却足以看完一整段新闻节目,或是翻阅一圈今天世界上又有哪个国家处在水深火热中。 不过叶寻的早间节目略有不同,他家里的沙发对面没有电视,只有一整片空白的墙壁。 当他端着热可可,将一双大长腿架在脚蹬上时,只要抬手轻轻打个响指,那面墙壁就会倏地一下,变成透明的。 对面景观一览无遗,内容更是精彩绝伦。 好比说此时此刻,那画面里是安静和谐的客厅和开放式小厨房,四周挂着温馨的小装饰,台面上零零落落摆着一些做蛋糕的工具,就残渣来分析,应该是刚刚做过酸奶布丁和白桃软心草莓蛋糕。 这时,从画面的角落里腾的一下窜出一道黑影,胖而炸毛的身材十分灵活,只是一双猫眼非常惊慌,逃窜的身躯还有点慌不择路。 接着,从后面飞快地追过来一个娇小的矮个子女孩,她身上只有一件大T恤,刚刚过膝,脚下踩着一双卡通拖鞋,一手抄着狼牙棒造型的抱枕,一手拎着猫颈圈。 女孩显然对付胖黑猫十分的轻车熟路,一猫一人在客厅里对峙片刻,仿佛武侠片中的杀手巅峰对决,然后就见女孩一跃上前,用狼牙棒挡住黑猫的去路,纤细的手臂用力一捞,就将它怼在死角。 从叶寻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她跪坐在地,用一双腿紧紧夹住那只肥猫,蜷缩着脚心,下手丝毫不留情。 只听一阵嗷嗷叫,女孩终于喘了口气,拍了拍手站起身,走了。 留下那只满脸不高兴的黑猫,勒着颈圈趴在地上喘粗气。 就这样,叶总看完了一早的时事要闻。 嗯,看来今天地球也不太平。 …… 一个小时后,叶寻开车送安小意和自己去上班。 放在后座的蛋糕盒里,已经填满了刚刚出炉的Demon和白桃软心草莓蛋糕,前座两个人,一个甘之如饴的当着滴车司机,另一个虽然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用瞬间移动这样低碳环保的交通工具,却什么也没有问。 由于早上安小意和安大勺大战了三百回合,加上还一早起来做了两种蛋糕,等出门已经是九点钟,于是和不知为什么也出门晚了的叶寻,一起迟到。 快到Demon时,叶寻看了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便提议先去吃个早午饭,刚好错过了正在Demon等候两人的陆爵。 陆爵等到十一点,终于意识到不对,决定去找叶寻。 彼时,叶寻刚刚吃到新出炉的奶黄包,手边还放着准备下午才享用的蛋糕盒,对面位子上原本是安小意,此时去了洗手间。 陆爵一屁股坐下来就问:“为什么躲我?” 叶寻眼皮子都没抬,慢条斯理的撕掉奶黄包下面的白纸:“注意你问话的口气,不要弄得好像暗恋不遂似的。” 陆爵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隔壁桌的顾客也刚好听到这话,目光震惊的看过来,看看叶寻,又看看陆爵,然后仿佛懂了点什么,又恍然的扭过脸,和旁边的朋友小声嘀咕。 陆爵不用读心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脸瞬间涨红。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努力按耐住焦躁的情绪,努力不看隔壁那对好事儿的路人,小声对叶寻道:“基地给我派了新任务,所以我有话要问你。” 叶寻没理他。 陆爵直接选择忽视,反正他没聋:“指挥官的意思是,让你负责安小意的后半生,最多五十年,人类的寿命都很短。” 叶寻手上一顿,没做声,又吃了一口。 陆爵接着说:“至于安师傅那边,指挥官会去说服他,反正你只要让安小意爱上你,就行了。” 话落,一阵沉默。 叶寻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抬眼间,慢悠悠道:“如果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同意当助手了,那么我知道了。你可以退散了。” 陆爵耳朵又是一红 叶寻:“哦,回去记得拟一份详细的部署报告,我记得以前教你们的时候,这部分是你的强项。” 陆爵:“……”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洗手间那边传来一串女生的尖叫。 陆爵呆愣的功夫,就觉得身边刮过一道风,眨眼间,对面的叶寻已经不见了,唯有正缓缓飘落在桌上的一张纸巾。 …… 就在几分钟前,安小意原本正在女洗手间里心不在焉的排着队。 前面隔了两个人的位子,有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姑娘,不知何事发生了一点口角,年轻姑娘说话很快,中年女人说话很毒,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吵了起来。 排队的其他人,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捂着耳朵,还有的在小声劝架。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扬出洗手间,连隔壁男洗手间的顾客,路过时都不禁往里张望。 原本在走神的安小意,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歪头看过去时,刚好那年轻姑娘说了一句“你这个神经病,老女人,活该……”之类的话,就见那老女人身体一僵,顿时变得很不对劲儿。 与此同时,从隔间里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正扶着门把手要出来。 没想到那中年女人这时突然发了疯,从包里拿出一把刀,飞快的指向年轻姑娘:“你说谁是神经病,啊?” 吓得那孕妇立刻原地站住,脸色煞白。 年轻姑娘也没料到只是一句话,就真的试出一个真的精神病,也慌了。 其它人纷纷向四周躲开,刚进来的人见形势不对,掉头就走,还有人在说:“快叫人,要出人命了!” 年轻姑娘到底灵活,向后一躲,那中年女人根本抓不住她。 只是过道狭窄,年轻姑娘的活动空间有限,躲了几下,很快就被中年女人逼上一个隔间的台阶。 年轻姑娘下意识拉住旁边的人往前一挡,却刚好是那个已经吓得走不动道的孕妇。 中年女人手里的刀瞬间落了下去。 就听一声尖叫,紧抓门把的孕妇倏地一下坐了下去,紧闭双眼,护住肚子。 谁知静了片刻,却没了动静。 孕妇抬眼一看,刚好对上安小意的目光。 安小意双手紧紧抓着中年女人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龇出三个字:“快躲开!” 孕妇一惊,立刻要起身。 这时年轻姑娘已经冲下台阶,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扶起她,就要往外冲。 中年女人尖叫一声,甩开安小意就要追上去。 安小意跑得更快,来到中年女人身后用力将她一撞,那中年女人猝不及防,跌了个趔趄,可她毕竟身材结实粗壮,安小意的力道不足以让她倒地。 中年女人脚下急忙稳住,人还没回过身,手里的刀就向后一划。 安小意已经动作很快了,却仍是没躲开这一下。 她脚下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颈子一凉,人也有点晕,很快就膝盖一软,向地上倒去,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脖子里流了出来。 她想抬手去摸,却使不出力。 然而,就在安小意落地的瞬间,后脑一轻,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托住。 她整个人跌入一副宽大的怀抱。 眼睛快要闭上之前,她仿佛看到了,八年前在那场车祸现场,同样心急如焚的一双眼睛。 是叶寻。 他帮她捂着伤口,声音很低,就响在耳边:“没事,没事,别怕,血很快就会凝固,伤口也不会再疼了。” 安小意自然看不到她受伤的情况,只是感觉脖子上一阵阵钝疼,想来是伤到大动脉了,只是很奇怪,她的血并不如电视里演的那种呈喷射状,整个人也远远不如上次在雨中车祸那次的冰冷,只是觉得有点晕,有点飘。 …… 走廊外,陆爵晚了叶寻几秒,在众人纷纷往餐厅外跑的同时,溜着边一路往尽头的洗手间走。 里面真是一片混乱,一塌糊涂,地上散落着很多女人的私密物件,显然是刚才四处逃窜时留下的。 陆爵清清嗓子,喊了一句:“叶寻!” 女洗手间门前,刚好见到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女人用刀挟持着一个年轻姑娘。 两个男人正试图劝阻。 陆爵定睛一看,却不是叶寻和安小意,而洗手间里还传来一阵血腥味。 陆爵一顿,立刻迈了进去。 空荡荡的洗手间,安小意半个身子躺在地上,脖子上全是血,面色苍白如纸张,正靠在叶寻的怀里。 陆爵不知道叶寻用了什么办法,能这么快帮安小意止住血,正在奇怪,就见叶寻将她打横抱起。 他眉眼低垂,只落下一句:“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话落,就往门外走。 陆爵连忙跟上去,两人先后出了门口,再度对上乱成一团的几人,持械行凶的中年女人刚好挡住去路。 陆爵来到叶寻身后,小声说:“瞬间移动。” 叶寻冷冷的看着前面:“她的身体撑不住。” 隔了一秒,他又道:“其实有时候,没必要墨守成规。” 陆爵知道叶寻的意思是让他使用能力,让时间停止,只是还有些犹豫。 叶寻这时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助手。” 陆爵没辙,只好抬手打了一记响指,原本对峙的几人立刻石化,整条走廊安静的不可思议。 叶寻二话不说,越过障碍,一路往外走。 …… 陆爵叹了口气,刚准备着手善后工作,却不防头上传来一阵疼痛,脚下一顿,身子一歪,靠着墙壁喘着气,好半晌都不能醒过神。 电光火石间,陆爵的脑海中仿佛出现错乱,无数个画面一闪而过。 陆爵一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并不急着将几人分开,转身回到洗手间,环顾四周。 刚才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和现在同样的一场意外事故,但地点却不是在这里,而是在Demon的大堂。 是的,就是Demon,画面里的大门口还挂着的奖状和名人照片,被撞倒的桌椅和散落在地上的餐巾纸上,都印着Logo。 也就是说,时间、人物都对得上,唯有地点不对。 陆爵有些晃神的走出洗手间,再也顾不上别的,飞快的解除时间停止后,就瞬间移动到叶寻家门外。 他脚下刚一站稳,脑海中的画面也串联在一起。 ——那天,陆爵去了叶寻的办公室里找他谈事。 叶寻分神和他聊了两句,以至于两人都没有感觉到那时在大堂突然发生的一阵骚动。 大堂里,中年女人和年轻姑娘吵了起来,口角过后中年女人受到刺激,持刀行凶,却抓不到年轻姑娘,转瞬就分不清谁是谁,要去攻击坐在旁边不远处正试图离开的孕妇。 孕妇行动缓慢,被中年女人一把揪住头发,眼瞅着一刀扎下去,要一尸两命。 关键时候,安小意飞快的冲出来,拉开孕妇,挡住刀子,刀子滑过安小意的颈部大动脉,浓浓的血飞快的喷出来。 安小意一手捂住脖颈,脚下一软,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与此同时,空气里响起“叭”的一声,时间静止。 叶寻飞快赶到安小意身边,将她捞在怀里探查生命体征。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眼眶也泛红充血,拼命的眨着眼,轻声喊着安小意的名字。 陆爵晚了一步,呆愣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地上流了一地的血,以那个出血量来说,安小意绝对活不了了,四周的人神情都很震惊,尤其是乔麦,还是跑向安小意的姿势。 然后,陆爵又看向正中间那宽大的背影。 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说点什么,比如“生死有命”,谁知这时,却看到叶寻抬起一手,手上全是血。 陆爵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马抓住手指:“叶寻,你疯了!” 叶寻的手,冷的出奇。 叶寻头也没回,声音很低,带着决绝:“放开。” 陆爵喘了口气:“为了改命而时光倒流,这不仅是重大违规,更会引起一连串不可预料的‘后果’!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就像滚雪球,就像蝴蝶效应,如果安小意没有死于这场意外,那么活蹦乱跳的她,势必会在以后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陆爵:“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既然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到了,说不定很快就会遇到其它‘意外’,你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叶寻没吭声,手上微微用力,就挣脱了陆爵的钳制。 他侧过头,眼皮半垂着,声音既低又冷:“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陆爵:“既然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除非你先把我干掉!” 陆爵话落,就听一声嗤笑。 下一秒,陆爵就感觉到头部剧烈疼痛,仿佛想要他的命,他双膝不支,跪在地上,拼命抓着头,生怕它突然裂开,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 回忆起一切的陆爵,浑身一震,再一睁眼,人已经站在叶寻家门口。 叶寻在门上布置了磁场,他的瞬间移动被挡在外面,只好用力敲门。 不会儿,门开了。 叶寻立在门口,望着他的模样十分平静。 陆爵张口就问:“你老实交代,安小意到底‘死’过几次了?” 叶寻没答,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转身进屋。 陆爵立刻跟进去:“你不仅用了时光倒流救了她,是不是还给我洗了脑?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基地发现,随时有可能将你遣返母星接受审判!” 叶寻没有回头,背脊笔直,声音清淡:“是又如何?” 33.15 叶寻没有回头, 背脊笔直,声音清淡:“是又如何?” 一瞬间,陆爵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陆爵来说,被遣返母星接受裁决,不仅前途无望,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便以己度人的认为, 其它调查员也最怕这个, 谁知叶寻却如此轻慢,仿佛除了安小意的“死”再没有别的事可以威胁到他。 “呃,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陆爵问。 叶寻长腿一迈, 径自坐在沙发上, 将腿搭在脚蹬上,双手撑着后脑, 虽是这样的角度,可那目光,却平白让陆爵感受到压迫。 陆爵也找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非常郑重其事的问:“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瞒不了我, 基地让我来帮你,你躲得掉吗?” 叶寻唇角一勾, 嗤笑出声:“我有说要瞒你么?” 如此的有恃无恐, 又让陆爵长了好大一个见识。 陆爵:“你就不怕我打小报告?” 叶寻这回连嗤笑都懒得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降职, 还连降三级。以你的资质, 怕是就算故意犯错,也追不上我的速度。” 陆爵:“……” 说起这事,陆爵一直觉得奇怪。基地首长和指挥官对人一向宽容,再说他们这个单身汉地球考察团自从远离母星,就有点天高皇帝远的地域优势,平时大家就像一家人,谁犯了什么错,互相遮掩一下也就是了。 当年在基地,叶寻就经常“以身作则”带头违规,不少调查员都是从小被他这样带坏的。 陆爵还记得,有一次下了课,叶寻招呼所有学生一起去地球的小酒吧群拼酒,还非常慷慨的说要请客,同学们自然一拥而上,联起手来痛宰了他一顿。结果第二天早上,大家集体宿醉迟到,唯有叶寻准时出现在课堂,还气定神闲的记了所有人一次迟到大过…… 这些小打小闹首长和指挥官大多知道,只是全不当回事,一来相信叶寻的能力,二来两人都对他推心置腹,更放心将评分员这样负责监督处罚的重要工作交给他,按理说,若非叶寻犯了重大不可弥补的错漏,那两个老东西也不至于动了那么大肝火,下手那么狠,连降他三级。 原来,都是因为安小意的“死而复生”。 陆爵渐渐联系起过往的一切疑点,这时就听到叶寻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这件事对于老东西来说,不过就是我又一次‘屡教不改’,程度还算轻的。” 陆爵没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被“洗脑”了,竟然有点认同。 叶寻:“不过这次的事,你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陆爵一愣,看向叶寻,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和同班的混小子们一起,整天听这误人子弟的老师出馊主意,算计他们,一个个还乖乖听话,一次不落的上当。 而这回,陆爵的好奇心再次战胜了记吃不记打:“什么利用?” 叶寻扫了他一眼:“你完全可以用这件事去打小报告,就说叶寻藐视法纪,你身为评分员实在不能苟同,趁机推掉助手的工作。” 陆爵:“……” 叶寻接着说:“虽然我很希望你也能体会一下,欺上瞒下的违规是如何刺激,可依我看,你天生就少了点犯罪的潜质。” 这简直就是□□裸的激将法! 陆爵瞪着叶寻,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刚才在女洗手间里神情肃穆的人,并非是他,要么就是他眼花看错了。 此时此刻,叶寻又恢复到以前那个不良教师。 陆爵突然问:“安小意没事了?” 叶寻没理他,径自闭上眼假寐。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陆爵一时也学不会他那种死皮赖脸,隔了几秒就起身走人。 只是他临关上门之前,又听到屋里传来一句:“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我也会斟酌新助手的人选。” 陆爵没吭声,多少有点不情愿,但这种心情说起来多少有点小变态,明明是做坏事,他本来也不愿意给叶寻当助手,可是当叶寻主动提出要换人,还建议他趁机打个小报告时,他又突然有一种好像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把香喷喷的荣誉拱手让人的错觉。 …… 陆爵前脚走,叶寻后脚就进了卧室。 只是长腿刚迈进去,那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就始料未及的对上靠坐在床头的安小意。 安小意远比叶寻预料的时间更早醒来,她一睁眼,触目所及是全然陌生的环境,空气中飘散着淡淡怡人的气息,四周摆设简单,色调单一,打眼一看就是单身男士的卧室。 她靠着床头,并没有立刻惊慌失措的跳下床,一来她的体力支撑不了一惊一乍,二来脑海中也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一些片段。 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叶寻的卧室。 然后,她就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 叶寻和陆爵聊的不多,也就五、六分钟,外面就响起关门声,接着叶寻推门进来,颀长的身躯立在门口,面上一怔。 叶寻:“好点了么?要不要喝水?” 安小意摇了摇头,事实上除了伤口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疼之外,她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了,今天的出血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不是很大。 叶寻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水,还按照大姨妈的待遇在里面加了一块红糖,端进来时,从善如流的坐在床沿,将杯子递给她。 安小意捧着红糖水,喝了小半杯,放在床头柜,抬眼时第一句话就是:“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的时间线里,我到底‘死’了多少次?” 叶寻一顿,眉眼自然的垂下,心里已经明白,安小意全听到了。 事实上,他也不认为可以瞒多久,连“洗脑”都已经开始对她失效,其它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她也会慢慢想起来。 安小意出奇的平静,在经历过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变故之后,这一刻突然变得尤为真实。 她动了动放在被褥上的手,缓缓搭在叶寻的小臂上。 他微微一震,望过来的那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惊讶,小臂却没有挪开。 安小意眨了下眼,反复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弱点,又问:“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和我,到底认识多久了?在我印象里,应该是我五岁那年。可我猜,应该不止,对么?” 叶寻看了她半晌,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是四十一年。” 安小意愣住。 叶寻:“时光倒流,让你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反复过好几次。但只有这次,你经历的‘意外’最少,我离开的这八年,你没有出过任何事。” 安小意:“你……” 一时间,安小意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鲜少这样词穷。 如果说叶寻对她无意,或者仅仅是“喜欢”,未免太轻,正如陆爵所说,叶寻用他的能力帮人类改命,这是相当严重的违规,他自然犯不着将自己的前途赔进来。 可若说爱的很深很深,此时的安小意又不知如何回应,她甚至感受不到那些小说里讲的浓烈的爱,毕竟叶寻对她一向彬彬有礼,就算言语上带点“轻薄”也都是点到即止,仿佛在刻意忍让,甚至保持着安全距离。 唯有今天早上,她不慎切了手,他才表现出一点小情绪。 见安小意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说话,眉头皱着,好像很纠结,叶寻微微一叹,抬起被她抓住的小臂,十分自然的落在她的头顶,将头发捋顺。 安小意一顿,抬起眼,眼里写满困惑。 叶寻又将她的鬓发别在耳边,温热的指尖滑过她的耳廓,有些痒,有些麻。 叶寻:“不用勉强。我原本也没想过让你都知道,都明白。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演戏’,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不由来的,安小意下意识别开眼,心里跳的有些厉害。 “你不希望我回报什么?” 叶寻依然是那个漫不经心的调调:“说真的,真要算起来,你未必回报的起。” 安小意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心里变得很乱,仿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男人。 “那,以前的我……们,也都和我现在一样么?” 叶寻收回手,想了想才说:“我曾试过,不相见,不相认。也曾试过,让‘你’一直蒙在鼓里。自然,也有过在一起的时候。结果,都一样。” 隔了一秒,叶寻忽然笑了:“于是我就想,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的出现?” 安小意静了片刻,才说:“我想不起来。” 叶寻:“无所谓。我说过,从没对此抱过希望。” 不知何故,当叶寻说出这句话,安小意竟突然觉得鼻子泛酸,为他这份轻描淡写,也为他这种习以为常。 安小意吸了口气,低着头轻声问:“为什么我能想起上次时光倒流——就是在医院秦娅推我那次。可是以前的那些,我却想不起来?” 叶寻:“因为只有这次,我在八年前车祸之后让你服下了续命药。” 安小意有些恍然,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又坐了片刻,叶寻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落下一句:“你再睡会儿,晚上就吃外卖,等送来了我叫你。” 安小意“哦”了一声,难得这样配合,又搂着被子躺下了,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望着叶寻。 叶寻见状,微微挑眉:“怎么?” 安小意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叶寻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的问:“你该不会是在想以后该如何报答我吧,哪怕到现在你还没有任何准备接受这段感情,在这之前也从未想过要和我一生一世,对么?” 安小意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她是正在这么想,虽然大脑的消化能力有点慢,但既然知道了真相,也总不好一直拖着不给回应,何况这件事的冲击这么大,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大姐,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心睡大觉? 安小意的表情十分精彩,一时进退维谷,纠结、挣扎写了一脸。 叶寻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 微微俯身,抬手拉高被角给她掖好,与此同时,轻声说道:“放心,我这次高调‘出现’,就没打算让你跑。独角戏虽然唱累了,但我不急,你也不用急。再说追人这种事,乐趣无穷,我自然要独享。” 安小意:“……” 她顿时有些懵,仿佛一个猝不及防,又被他捏起来扔进蜜罐,还好整以暇的拌好一大碗狗粮,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啊,张嘴。” 任凭往日的她嘴皮子多么利索,智商多么过人,此时此刻也难免自觉欠了他太多太多,一时没招儿,只能张嘴。 …… 安小意前脚刚合眼,叶寻后脚就瞬间移动回了基地。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以前的猪朋狗友,有一起吃过饭的,有一次泡过妞的,有一次做过弊的,还有一次犯过规大骂“老东西”的。 当然,更多的还是他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升职,职位都比他高,却不知怎的,见到他一个个都下意识发抖,跟长不大的小鸡子似的。 叶寻漫不经心的一路踱步,经过人工搭建的风景区,辗转来到“古里古怪商店街”。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不过叶寻只光顾过一家,就是一家名为“好稀奇”的道具店,老板姓孟,人称老孟。 在宋朝时期,老孟是最出色的调查员,那时候是叶寻一起胡作非为的铁哥们,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一起同过窗,这两人在那时候都干过了。 老孟第一次到妓院,就爱上了当时名妓,一头栽进去再也没出来。 可惜红颜多薄命,名妓突然猝死。 老孟几乎崩溃,不惜时光倒流。 叶寻身为评分员,又是老孟的老铁,自然要极力阻止,结果两人大打了一架,惊动了基地,下令禁止在那个时间点使用任何能力,结果名妓也没救回来。 因为这事,老孟气恨了叶寻好几百年,成了基地里十分知名的一对死敌。也因为这事,老孟放弃了调查员这个职位,转而钻进古里古怪商店街卖起杂货。 一直到数年前,叶寻因缘际会认识了安小意,两人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叶寻一向眼高于顶,当年的事一直不认为自己做错,直到安小意十六岁车祸时,叶寻才突然明白了什么,放下面子和自尊,舔着脸登门给老孟赔礼道歉。 幸而那时候的老孟早已放下情情爱爱,只朝叶寻脸上狠狠揍了一拳,就当扯平了,两人喝了一夜的大酒。 临醉倒前,老孟才说,是他对不起那姑娘,是他以为自己重情重义,一辈子都忘不了,结果,几百年的时间,让一切都变淡了,变轻了。 叶寻不由得一怔,低头看向倒在脚边的老孟,仿佛看到他眼角泛着泪光。 话说回来,叶寻隔了数日又来造访。 他推门进来时,老孟正在擦拭从一个人类那里收来的古董,听说里面装着女鬼的魂魄,只是都等了好几天了,还专门选在三更半夜猫在角落里偷看,都没等到女鬼出来,严重怀疑收到了假货。 这时见到叶寻,老孟眉头一皱:“你又来干嘛?” 叶寻回回赊账,还专买非卖品,十分讨厌。 叶寻靠着柜台,向四周一望,语气平淡:“她想起来了。” 老孟先是“嗯”了一声,接着一愣:“你那小姑娘?” 叶寻眼皮一撩,自成一派闷骚:“嗯。” 老孟立刻骂了一句:“靠,臭美。”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老孟突然问:“那你是打算,把翅膀取走?” 叶寻摸摸鼻子:“嗯,正好哄哄她。” 34.16 安小意这一觉, 回到了十八岁——一个她印象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十八岁。 她刚结束高考,整个暑假都在Demon打工,考上什么学校并不在意,反正她的未来早已经定下了,毕业就进Demon工作,一辈子都在Demon,等老爸安博尔振作起来, 和师兄欧若韦一起将Demon经营的有声有色。 还有……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即使他们的寿命相差甚远, 即使她再活十辈子,恐怕也赶不上他的一生。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安小意抿着嘴轻轻一笑, 从烤箱里端出一盘黄澄澄胖乎乎的牛角面包, 放在桌上, 摘掉手套,刚要拿起一个就被烫了一下。 她将手指放在嘴下吹了吹, 又去掰,撕掉一小块放进嘴里,嘴巴也被烫到了。 但是真的很好吃。 安小意舔舔嘴,刚要用夹子将牛角面包装进盒里,这时面前忽的一阵微风拂过, 不过片刻,空气里就传来淡淡的清香。 安小意没抬眼就知道是谁, 下意识绷着要扬起的嘴角, 说:“你老这样神出鬼没的, 会吓到我的。” 来人不消说, 正是叶寻。 他轻轻“哦”了一声,仿佛表示知道了,又仿佛是在敷衍,走到台前,抄起一个牛角面包咬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尾音又长又撩骚的“嗯”字。 他问:“今天准备去哪儿?” 安小意装好牛角包,抬起头,一双大眼里仿佛装着满天繁星:“去墓地,看我妈妈。” 去郊区墓地的路程很遥远,叶寻明明可以瞬间移动,这两人却偏偏选择直达郊区的公交车,一路上颠颠荡荡,摇摇晃晃,叶寻的一双大长腿挤在小小的座椅里,恨不得把脚伸长到前面的地盘。 安小意抱着小背包,很快就被这种有节奏的颠簸频率弄困了,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路都在“点头”,如果身体歪了,就自动坐正,接着“点头”。 叶寻终于看不下去了,目不斜视的探出一手,修长的指尖刚好捏住安小意圆润的下巴,往自己这边带过来,让她的头枕着肩膀。 直到到了目的地,安小意揉着眼睛坐起身,一脸茫然的看看窗外,又看了看身边睡成一滩烂泥,却依然英俊逼人的某人,抬手推了他一把。 “到了。” 只见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开,露出一道缝,眼角一撩,唇动了动:“哦。” 下了车,安小意走在前面,叶寻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他们按照过去两年的惯例,在小卖店买了花和水果,又仔细给墓园打扫了一番。 安小意蹲坐在墓碑前,将花果摆好,要和妈妈“交心”了,叶寻便自动走开,来到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往大树底下一坐,打起盹儿来。 等安小意“默念”完少女心事,终于准备起身,这时抬眼一看,原本一片晴好的天突然变了脸,从远处悄悄摸过来的一大片乌云,已经近在咫尺。 就听几声闷雷,阳光也被这朵不速之客严丝合缝的盖住了,四周渐渐暗下来,眼瞅着要有一场雷阵雨。 安小意左右看看,凭着直觉往最里面的空地走。 叶寻是个随处都能迷觉的人,走到哪儿都要吃,他几乎把地球人懒馋奸滑全都学会了,而且适应良好,这个时候肯定是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会周公。 果然,走了没多远,就在一块空地的大树下,望见一道舒展着四肢的颀长身影。 安小意慢吞吞的走过去,站着看了一会儿,但见树影落下,在那张俊脸上悄悄晃过,他眉目紧闭,仿佛睡得很沉。 他这样睡着,和平时的模样大不一样,甚至闭上了一本真经胡说八道的嘴,像极了少女杂志里清隽帅哥的广告插页。 安小意缓缓蹲了下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他们都没带伞,这样下去恐怕要淋雨。 结果,安小意刚想到这里,顶上就晃过一道惊雷。 “轰”的一声,吓了一她一跳,原本刚刚探出的手,也倏地僵住,脚下一顿,膝盖刚好触地,那只手下意识去扶,却偏巧不巧扶住了叶寻靠着的大树。 安小意连忙稳住自己,脸上一热,仿佛趁某人毫无防备壁咚了他,脚下错开时,就要把手抽回来。 只是这样近距离的望着那张脸,多少有点冲击。 安小意也搞不清楚,无所不能的叶寻,睡眠中的警觉性是不是一直这么低,仿佛只要昏睡,或是在吃,他的注意力连一个普通的地球人都不如。 也唯有这个时候,她觉得,她喜欢的像是一个人类。 说起来,这是她除了老爸和师兄以外认识最久的男人,也是最喜欢的一个。 每逢她有假期,他就会出现,陪她东逛西逛,像是保镖,像是保姆,更像是变相的约会…… 她也时常在想,如果是约会,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拉拉手,不搂搂腰,不亲亲嘴呢? 只是一想到这里,就莫名觉得自己好不害臊。 也不知是被自己的想法催眠了,还是叶寻迟迟不醒,给人一种可以无声无息的趁虚而入的错觉,安小意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屏住呼吸,悄悄靠近,足以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叶寻依然没醒。 安小意偷偷吸了口气,垂下眼,睫毛轻颤,望住那唇。 然后,她一手撑住树,将脸缓缓靠近…… 就在这时,天空又传来一阵雷声,又响又长。 安小意蓦然一惊,心里咯噔咯噔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住,一下子陷入进退维谷。 与此同时,雨水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打在枝叶上,挡住了一部分,大树的四周很快湿了。 安小意挫败的叹了口气,正想挪开时,还小心翼翼的抬眼偷看,但愿某人不要被这不识相的雷雨惊醒才好。 谁知,这一看,却刚好对上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里意味难明,面上神色复杂,正牢牢的盯住她。 安小意登时傻眼,呼吸一窒,下意识就要跳开,这时雨水也闯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砸了下来。 很快,他们都要成落汤鸡了。 只是下一刻,就听“唰”的一声,四周一暗,自叶寻的两边肩胛骨倏地探出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羽毛飞起,又棉又厚。 那翅膀像是有生命,刚刚舒展开,就不紧不慢的包住两人,刚好成了一把巨大的“黑伞”。 原本要躲开的安小意突然无处可逃,后背被那羽毛轻轻一打,人又跌了回来,一屁股跪坐在某人的大腿上,她连忙扶好,手却像是没有地方放,毫无选择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巨大的翅膀制造出来的空间竟意外地又窄又小,安小意仿佛做错了事,径自低着头,脸上涨的通红,而翅膀和自他身上抒发出来的温度,也有点烫人。 这时,叶寻突然开了口,嗓音低沉:“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你父母的那次车祸么?” 安小意一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总好过问她刚才在干什么,便下意识点了下头。 “那天是你阻止我上了那辆车。” “嗯。” 安小意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后怕,本来她也有点搞不清楚,叶寻为什么一定要绊住她,直到车祸发生,她妈妈当场心脏病发,老爸安博尔虽然捡回一条命,却自此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更将Demon甩手给欧若韦。 当时,安小意也曾问过叶寻,为什么不三个人都阻止? 叶寻只是轻声告诉她,他试过了,不止一次,但无论如何安排,她父母最终都会走上那辆车,不是那天,也会是另一天,“车祸”总会发生。 那件事过了不久,安小意就信了。 她出门,会遇到大风天,广告牌子被刮下来,差点砸到她。走在人行道上,都会遇到酒驾的司机将车开上马路牙子。 每一次,叶寻都会出现。 他说,他会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她相信,可她也害怕…… 想到这里,安小意轻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年?” 叶寻没说话。 事实上,安小意的生命早该在十六岁时结束,没有所谓的“未来”,眼下的每一时每一秒都是赚的。 安小意又问:“过去的‘我’,有没有已经‘死’掉的。你不是可以让时光倒流么,你有没有用它救过我?” 她的敏锐让叶寻惊诧。 可他依然没有说话。 安小意却从他的眼睛里猜到了一切。 她有些恍然的怔住了,讷讷道:“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叶寻这才低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时你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我一直忘不掉。” 安小意一阵词穷,不由得盯着他看的出了神。 叶寻自她五岁认识他开始,到现在一点都没变过,依然是那双桃花眼,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唇,也依然是那懒洋洋,爱吃甜食的死样子。自然,人前他会端起逼格,滴水不漏,让人很难想象私下里的他,有多么的不要脸,嘴欠说着讨打的话,还能做到慢条斯理,目光里永远写满了理所应当,即便她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也会在微微一怔之后,安抚她,让她只管往前冲,有他在后面垫着。 只是安小意这样一看,配合着复杂的心理活动,难免也会自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些东西。 叶寻的目光也刚刚在面前这张白嫩的娃娃脸上搜寻了一圈,仿佛在考虑从哪儿下嘴,末了才薄唇轻启,问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想偷袭我?” 安小意倏地一愣,整张脸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蹿红,红里还带着粉。 只是黑翅膀严丝合缝的将她拢住,非但退不开,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扑通扑通”出卖自己的心跳,和咽口水的声音。 她刚刚吐出一个字:“没……” 下一刻,圆润的下巴就被烫人的手指轻轻捏住,往前一带,温热的薄唇堵了上来,翅膀也颇有眼力见的合拢,她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几乎扑进恭候多时的怀抱。 她“唔”了一声,叶寻微微错开,近在咫尺的眸子眯成了狭长的弧度,眼角弯着,含着一丝笑意。 他做了一回“正人君子”,刻意停了两秒,给她足够说“不”的机会。 然后,又轻轻含了上去,咬住有些软有些清甜的两瓣,舌尖摸索着缝隙长驱直入,搜寻领地。 这一回,安小意几乎是跪坐在他的大腿上,也搞不清楚是自己主动地,还是被纠正了坐姿,长裙的裙摆掀起到膝盖上,露出一截绷着劲儿的小腿。 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都醉了,忘了自己在哪儿,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心里狂跳,脑子空白,整个人仿佛飘上了天,又仿佛被巨大的热源牢牢的捂住。 哎,算了,谁还管以后“死”不“死”呢,此时此刻,她在喜欢的男人怀里,比什么都重要。 …… ………… 陆爵一早就回到了基地,却一直到下午,还在指挥部的门口徘徊纠结,迟迟没有进去,连门口的守卫都问了他好几次,到底要不要通报。 陆爵还学起地球人摘花瓣的方式,帮自己做决定,结果“进去”还是“不进去”玩了三个多小时,清洁工扫走一地的花瓣,末了给了他一个特别结实的白眼。 直到到了傍晚,太阳西下,陆爵抬头看了看天,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嗯,天黑了,今天就暂且放过叶寻,改天再来打报告。 谁知他刚慢悠悠的站起身,活动酸麻的双腿,这时就从指挥部里走出来一人,刚好是指挥官的第一特助。 特助目标明确的走向陆爵。 陆爵一愣,掉头就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还是被特助挡住了去路。 特助一句废话都没有,将一叠资料递给陆爵,转身就走。 陆爵愣了愣,追上去问:“这是……” 特助停下来,说:“指挥官让我告诉你,不要再来蹲守了,有这个时间赶紧去办正事。” 陆爵:“……” 等特助走远,他才低头瞄了一眼资料夹,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叶寻档案副本】 档案内容真是十分精彩,叶寻的光辉历史无处不印证着“当熊孩子长大以后”的模样,他一年干的坏事,陆爵和同学们一整个班都追不上。 这天晚上,陆爵又一次找回了当初熬夜苦读的小日子,简直将叶寻的档案当成了世界大百科课外读物,一直看到后半夜。 尤其是涉及安小意那一段,陆爵反复看了好几遍。 正如叶寻所说,他用“时光倒流”反复救安小意数次,基地早就知情,更因此将他贬职,只是没有将他遣返母星接受审判,原因之一是叶寻动用在母星的一切资源和人脉,和基地做了资源交换,让他保留在地球继续考察的权利和特异功能,二来则是因为他将安博尔成功带入基地,让安家的制糖技术挽救了味觉退化的族人,如今一小批治好的安家糖,已经在运往母星的路上,这是奇功一件。 自此以后,无论叶寻用多少次“时光倒流”,似乎都不再是震惊四座的举动,不过就是又一次知错不改,故技重施,基地首长和指挥官每天被安博尔喂得饱饱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唯有一点,所有人都保证不了。 那就是这一次的安小意到底能活多久。 陆爵暗暗吸了口气,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心,他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少年时更加视严师叶寻为榜样,以他的严格作风为模板,发誓将来也要成为高级调查员兼评分员。 谁知直到这八年,陆爵才渐渐看清叶寻的本质,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感觉受到了巨大欺骗。 这样的复杂情感放在眼下,难免令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要不要接受“助手”的工作,和叶寻一起光明正大的违规。 陆爵闭了闭眼,又翻开档案的下一页,这才看到里面夹了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是指挥官的笔记:【尽量帮助叶寻,除非事发突然,危及到他的生命,可以先斩后奏,将他带回基地。】 陆爵不禁一愣,地球上还会有什么事能危及他们的生命? 指挥官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35.1 陆爵看完了叶寻的档案报告, 整个人心里五味杂陈,以前认定的是非对错在这一晚上受到了颠覆性的质疑。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和地球上的小朋友根本别无二致,小时候被老师和家长们教育,要做一个遵纪守法,诚实守信的好人,长大出了社会才发现, 坚守“自己”的都是傻逼。 而叶寻, 刚好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给别人洗完脑, 自己却无视法纪的典型。 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后, 陆爵怀疑了几分钟人生, 接着就开始追忆怀念起熊孩子的光辉岁月,想当初他可是班上头号的捣乱分子, 要不是盲目崇拜某个误人子弟的老师,也不至于将他作为表率,努力纠正自己走上正途。 哪里想到…… 唉,想多了都是泪。 不过陆爵倒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他追忆完了光辉岁月, 又纠结了一小会儿,就适应良好的接受了现状。 毕竟有不良基础在, 要拾起来也容易一些。 主意一定, 陆爵转身就去找叶寻。 很奇怪, 这个时间叶寻竟然双手插袋的在大街上溜达, 一路闲田信步,漫不经心,吸引了不少小媳妇大姑娘的眼球,然而本尊却毫无自觉,仿佛帅只是帅给自己看的,生来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般来说,帅出习惯的人,也早就学会了处变不惊,头可断血可流逼格不能掉,所以当陆爵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叶寻只是脚下微微一顿,眼皮子都没落在他身上,就自觉地“绕”开障碍物,往前走了。 陆爵脸上一阵热,幸好周围没有人看见。 他吸了口气,脚下一转,立刻跟了上去,很快就追上叶寻:“我有话和你说。” 叶寻依然目不斜视:“考虑好了?” 陆爵:“嗯。” 叶寻终于站定,侧过头,目光却越过陆爵:“麻烦让让。” 陆爵一愣,下意识让开一步,回头一看才发现两人正立在一家甜品店前。 甜品店的门脸又粉又嫩,门口还矗着一个巨大的草莓甜筒模型,旁边一个萌萌蠢笨的毛茸茸“活物”,是店员扮成了吉祥物正在发传单和试吃小饼干。 接着,叶寻便长腿一迈,走了上去。 吉祥物见到客人,非常热情的说了一串广告词,赢得叶寻淡淡一笑,他拿起小饼干放进嘴里,又舔了舔嘴角,看的那吉祥物一脸不好意思,低头捧脸。 这时,陆爵也走上来,捡起一块扔进嘴里。 叶寻眼皮一抬,就两个字:“你请。” 然后也不等陆爵反应,就径自迈进店里。 …… 店门口突然出现两个长腿帅哥,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小女生们,立刻齐刷刷的看过来,羞涩点的面色绯红,大胆点的直接比心。 整间店的装修都是粉色和蓝色,桌椅是清一色木制的,但尺寸都不大,还将小凳子做成森林里木桩的模样,十分适合可爱的小女生。 结果,这两个大男人往那木桩上一坐,长腿无处安放,面前还都摆放着一个卡通图案的菜单,全都一脸认真的低头研究。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披在二人身上,仿佛电影里打的柔光,在原本就挺拔深邃的轮廓上镶嵌出一层橘色的光晕。 女店员红着脸走上前,准备为两人写单。 这时,叶寻缓缓抬头,修长的指尖合上菜单,声音低沉道:“我要一份红酒芝士饼,意式奶冻杯,芒果绿茶蛋糕,和萨瓦朗蛋糕红心橙。” 接着又轮到陆爵:“麻烦你,我要巧克力香蕉船,粉红香茅杯,日式栗子蛋糕。” 等女店员红着脸飘回柜台,陆爵才清清嗓子,小声说了一句:“指挥官把你的档案副本给我看了。” 叶寻双腿交叠,望着窗外,背脊笔直,仿佛面前坐着一团空气。 陆爵顿了一秒,接着唱独角戏:“以前安小意出的那些事,我认为说明了一个道理——选择不同,命运也不同。” 好比说上回在女洗手间里发生的意外,如果安小意不去挡刀,就不会受伤,而在陆爵的梦里,安小意如果不去救人,就不会丧命。 虽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疑点,陆爵一时想不明白——这两件事虽然当事人都是同样几个人,安小意的选择也都一样,可是结局却不尽相同,一个死,一个伤,明明是捅一把刀子,为什么伤口差了那么多,难道区别只是因为地点不同? 想到这里,陆爵又说道:“你为了改变安小意的命运轨迹,也真是用心良苦,也难怪指挥官才会让我来帮你。不过,就算你们结婚了,基地也不会认可。” 叶寻终于有了动静,闭了闭眼,声音很低:“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废话?” 陆爵一噎:“当然不是……我是想说,我知道怎么能快点帮你追上安小意。” …… 另一边,正被排布“命运”的当事人,刚刚给安大勺添了一碗猫粮,走出门口犹豫了两秒,转而来到叶寻家门前。 敲了几下,没有人应。 安小意等了片刻,转身走了。 不到一个小时,她来到Demon,刚踏进门口就听前台小妹说,Boss今天没来上班。 安小意“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往西点小厨房走,只是刚走到半途,脚下一顿,立在原地仿佛在纠结什么。 乔麦看见了,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意?” 安小意回过头,笑了一下:“没事……那什么,我出去一下。” 接着,也不等乔麦反应,转身就往外走。 安小意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边走边想叶寻会去哪儿,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一个大男人该不会闲的在街上瞎逛吧,难道是回基地了? 正在这么想,手机就响了起来。 安小意翻开一看,是“陆事逼”发来的信息,没有多余的废话:“我和叶寻在这里。” 末了,还附上一个定位。 那一路上,安小意都在思考,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竟相约甜品屋“约会”,这里面多半是有什么内情。 结果等她到了现场一看,狭小的木桌上摆满了各色甜点,两个大男人一人端着一杯,显然除了吃没有任何内情…… 安小意站着没动,左看看,右看看,问:“这里的东西比我做的好吃?” 两个男人的动作都停了。 陆爵先开了口:“我又没吃过你做的……” 叶寻这时抹了抹嘴,似笑非笑的抬起眼:“我身为Demon的老板,领最高的工资,自然不能游手好闲,理应多出一份力。” 话落,他刻意一顿。 安小意:“所以?” 叶寻:“所以,我就过来这家网红甜品屋,一来探查敌情,二来也方便认真思考Demon接下来需要推出的新品。” 接着,他目光一瞟,落在陆爵身上:“回头让陆特助草拟一份详细的企划案,发给大家看看。” 等叶寻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完,安小意和陆爵都愣了。 一个先问:“你什么时候成了特助?” 一个后问:“为什么这事也归我管?” 叶寻挑了下眉:“怎么,你以为当助手就是陪老板吃吃喝喝,聊天解闷儿的么?你还真是不见外。” 陆爵:“……” 接着,叶寻又将目光挪到安小意神色古怪的脸上,唇角划开,缓缓勾出一抹笑,语气里全是宠溺:“怎么还站着,也不怕累着自己。” 话音落地,叶寻就将旁边的木凳拉出来,示意安小意。 没由来的,一向对帅哥发电麻木不仁的安小意,竟破天荒的红了下脸,只是红的不太明显,加上有阳光的折射,乍一看只是粉扑扑的。 而她脑海中,更加不合时宜的出现昨晚的梦境。 大树下,一副宽大温暖的黑色翅膀,两道相依偎的身影,一个热吻,两个跳动的心…… 安小意没坐,别开视线说:“不用了,我说两句就走,店里还在等我开工。” 两个大男人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静了几秒,安小意皱了下眉,依然低着头,目光略过陆爵的鞋尖,又略过叶寻的大长腿,半晌,才张了张嘴。 “你那天说,追人,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 叶寻目光含笑,轻轻的:“嗯。” 安小意脸上更红了,双手别在身后纠缠,声音越来越低:“我想过了,我同意,也拭目以待,不过……我很挑,太敷衍的话,我会给差评。” 话音落地,安小意转身就走,主要是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在原地烧起来。 唉,她明明是被追的那个,怎么这样一“昭告”,反而显得她很主动,很迫不及待似的? 可她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昨晚梦到了雨中Kiss,一时好奇,一时感动,想尝试着把那些遗忘的感觉找回来,尝试着做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类女生,尽情的享受谈恋爱的感觉。因为要是把这些“解释”说出来,会显得更奇怪。 …… 只是安小意刚刚迈出店门口,还没走远,手上就落下一抹温热的力道,将她拉住。 安小意一顿,低头看去,是一只又大又温暖的手掌。 叶寻高挑的身影立在阳光下,正瞅着她笑。 她咽了下口水,轻声说:“我说完了,我该回店里了。” 拉住她的始作俑者,却慢条斯理的应道:“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走,事后又要说我敷衍了。” 安小意:“……” 然后,就听叶寻反复微微地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在这里说这些不是我的风格,可是既然你提到了,我若不抓住机会,就是有辱智商。这样说起来,以后咱们还是要商量一下时间地点。” 那口吻如同春风拂过,和煦低缓,还透着一丝埋怨,一丝笑意。 “砰砰砰”,安小意听到了自己失常而急促的心跳,原来她也有一颗少女心啊,原来并没有因为以前的变故而变得太过苍老。 安小意一下子突然体会找不着北的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只是快速的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醒醒。 接着,她又听到叶寻说:“其实刚才在里面,我那个不成器的学生还自告奋勇,说要帮我尽快追上你。这么私密的事,竟然已经闹到路人皆知的地步,说实话我也觉得很困扰。我也问过自己,我何必着急呢,你当初既许了那样‘一个都不成’的愿望,能顶住这样压力的恐怕也只有我。结果,一听到你刚才的话,就忍不住追了出来,还真是失策。” 安小意:“……” “不过,你既然不希望我敷衍……”叶寻语气一转,“我自然不会怠慢。” 安小意脑子里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忙中有序的找出一句话:“你也不用这么当真,我就是随口一说,还不到‘怠慢’那么严重……” 叶寻倏地笑了,透着淡淡的愉悦:“难道,你希望我只是随便追追?” 安小意:“……” 叶寻又捏了捏她的手,仿佛很依依不舍,一寸寸留恋着,连指节都摸了一遍,这才缓缓松开。 安小意连忙将手背过去,盯着地上的两道影子。 一道很挺拔,一道很懵。 然后,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挺拔的影子轻轻靠了过来,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回去的路上不要心不在焉的,等回去了再慢慢想,反正都是你的。” 就这样,安小意晕头转向的走了,脚下一直发飘,脑子一直发涨,上了出租车后望着窗外认真发起呆。 她明明是来立flag的,给他树个标杆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灌了一肚子迷汤? 她虽然觉得这样顺溜的招数十分可疑,然而一想到原委,就一点气都生不起来,毕竟某人过去的“练手”对象,都是她来着的…… 安小意:=。= …… 这天晚上,安小意在Demon忙到很晚。 叶寻也“刚好”加了个班,打发了行政小妹后,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 他一手端着一杯热可可,回顾过去数日发生的事,从突然出现在安小意面前,到和她唇枪舌战,被她鄙视,再到如今正是立下你追我逐难以描述的关系,这样的进展还真是可喜。 既然是喜事,就该喜大普奔。 叶寻思忖了片刻,感觉最应该通知的就是未来老丈人,毕竟妞不能白泡,责也不能白负,于是一抬手就点开Ipad连通和基底之间的信号。 安博尔突然遭到叶寻的“骚扰”,火气原本就已经撩到嗓子眼,眼皮子一跳一跳的,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 直到叶寻慢条斯理的汇报了一个可喜的“进展”,安博尔终于坐不住了。 未来老丈人老脸一黑,指着叶寻直哆嗦,大骂他阳奉阴违,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他,要用“只是利用”这样的借口唐塞过去的。 结果,结果……却又一次拐骗了他女儿。 叶寻的唇角要笑不笑的舒展开:“这怎么是阳奉阴违,我不是一出事就来自首了么?” 言下之意,他还挺有交代的。 安博尔一手捂着心,感觉要梗:“出事?!” 叶寻淡淡一笑,自以为体贴地安抚道:“哦,放心,还没煮成熟饭。” 安博尔:“……” 这件事给安博尔造成不小的冲击,他感觉贴心的小棉袄快要穿在那头大尾巴狼身上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不曾想,他活了一把岁数,竟然会临老栽在一个活的更久的不明物种身上,而他挖空心思都想不出一个有效的对策,只能干着急……TAT 36.2 夜色很深, 很浓,天上灰蒙蒙的遮住了星月,整个空气又闷又热,仿佛一口沸腾的锅上面罩上了盖子。 接着,闷雷响起,远处天边一道闪电横过,又过了几分钟, 终于下起雨。 安小意在雨中狂奔, 她跑得又快又急,很快就岔了气, 她停下来撑着肚子歇了两秒, 就又飞快的跑起来, 雨水打在她脸上,身上, 阻挡了视线,衣服很快黏在身上,只能眯着眼跑。 她越跑越慢,已经喘不上气,抬头一看, 已经快到了,便努力挣扎着奔向那栋公寓楼。 时间半夜三点钟, 整栋公寓楼的灯几乎全灭了, 只有三层一户人家点燃昏黄的光。 安小意刚跑到楼下, 就听到一声尖叫。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而且很耳熟,安小意一顿,就往公寓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冲,声音是从那里来的。 刚绕了小半圈,就看到声音的来源。 发出叫声的女人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她身体两侧流淌着血,混合着砸下来的雨水,很快就冲散了,血腥味混合着雨的味道,在空气中缓缓发酵。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急促而来的安小意,男人没有打雨伞,明明是夏季却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穿着长袖的帽衫,帽子撩起来盖在头上。 安小意只来得及看到男人一身深色的打扮,脚上一双黑球鞋,那男人转而就从女人的身体上迈过去,飞快地跑了。 安小意冲到女人身边,定睛一看,正是乔麦。 她一下子跪坐在地,立刻去探查乔麦的脉搏、心跳,都停了。 安小意心里一咯噔,以为是自己太慌乱,摸得不准,于是摸完手腕上的脉又去探脖子上的,更将耳朵贴在乔麦胸口仔细听。 可她听到的全是雨声,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盖在她的脸上,钻进她的耳朵里。 安小意一下子哭出来,拍打乔麦的脸颊,又去用仅有的医学常识努力给她做心肺复苏。 不行,这样不行! 安小意连忙摸身上的兜,却摸不到手机。 与此同时,就听到一串手机铃声,她登时一惊,四处查看,很快就从乔麦身上摸出一只手机,来电显示正是乔麦的爸爸乔振雄。 数分钟后,乔振雄和救护车都赶到了,跌坐在地上的安小意被人搀扶到一边,她蹲着,抱着膝盖,脸上不停地流泪,用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努力瞪着正在急救的救护员。 直到两个救护员停下动作,交换一个眼神,一个摇了摇头,另一个静了两秒,转身走向乔振雄。 安小意这才扶着地站起身,膝盖又酸又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她跌跌撞撞的跑向乔振雄,连忙伸出手搀住他的手臂,努力撑起快要晕倒的乔振雄。 乔麦,死了。 …… ………… 安小意倏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额头上全是汗,手脚冰凉,一时缓不过神。 安大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已经第一时间蹿到床尾,警惕的瞪着一惊一乍的铲屎官,怎么想到那铲屎官呆呆傻傻的坐了一会儿,就突然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片刻后,安小意抹了把脸,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找出乔麦的对话框:“你这两天是不是休年假?” 乔麦那边很快回了:“对啊,今天开始休,三天。怎么啦?” 安小意吸了吸鼻子:“那咱们今天去逛街吧?” 乔麦:“好呀,反正我男票这两天不在,没人陪我。” 安小意发了个表情,又问:“既然这样,那我这几天能去你家住么?” 乔麦:“怎么了,你出了什么事?” 安小意:“没有,就是家里这几天停电,水管也有点问题,我又不想住酒店。” 乔麦:“哦哦,那你过来吧,带换洗的衣服就好,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两人一说定,安小意就起身下床,在浴室里梳洗干净,出来后简单收拾出一个双肩背包,给安大勺添了满满一大碗猫粮,这才开门出去,正打算和叶寻打个招呼。 谁知一开门,正见到三四个搬家工人背着大箱子从电梯里走出来,对面一直空着的房门大敞着,显然是来了新住客。 这一回,安大勺没有擅自跑出去认领新铲屎官,一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连饭都不吃了,跐溜一下钻进卧室躲了起来。 安小意将大门锁好,走到隔壁,按了几下门铃,门扉开启,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里。 叶寻身上还穿着居家服,见到是她,让开半步:“先进来,再等我一下。” 安小意满脑子想的都是乔麦的事,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就跟着进门了,走到沙发边坐下,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 叶寻见状,递了一杯热水给她,刚好碰到她有些冰凉的指尖。 “怎么了?” 安小意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突然问:“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和乔麦有关。我想,应该是以前的‘我’遇到的事——我看到她倒在血泊中,地点是她住的公寓楼下后花园,事发应该是两天后,因为我看到她手机上的来电,有时间显示。” 隔了一秒,安小意抬起眼:“你能不能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叶寻闻言先是一愣,进而眉宇微蹙,仿佛正在思忖。 半晌,他才说:“乔麦出意外的事我有印象,是谁并不知道,你是当时的唯一目击者,也只是看到凶手的背影。” 安小意立刻接话:“对,我在梦里也看到了,是一个男人,个子大概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明明是夏天却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上身是帽衫,帽子盖在头上,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球鞋……我只看到这么多。哦,那男人跑起来很快!” 叶寻听完,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双肩背包上,很平静的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安小意不假思索:“我这两天要去乔麦家陪她住,一来看着她,不让她半夜出门,二来我也想就近观察,她身边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男人。” 叶寻良久没说话,只望着她,眼里意味不明。 直到那唇角有些讥诮的勾起,一张嘴就是淡淡的嘲讽:“你别忘了,你自己就是个‘意外’制造机,你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要上赶着找危险?” 一阵沉默。 安小意眼睛一瞪,说:“出事的是乔麦,不是别人。就算是上赶着又怎么样,难道要我明知道她会出事,还坐视不理?你既然认识‘安小意’四十一年,就该知道乔麦是她唯一的朋友。” 叶寻没说话,目光挪开:“所以,到梦到她出事之后,你的第一反应是和她‘有难同当’,却没想过先来问问我对策?” 安小意一顿:“我这不是来了吗?” 叶寻:“你这是先斩后奏。” 安小意:“……” 她实在不懂,叶寻这是要吵架吗,怎么每句话都夹枪带棍? 叶寻见她不说话,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可可,面无表情地喝了小半杯,才算把更难听的话压了下去,心里微微一叹,也许他还是太着急了。 过了片刻,叶寻放下杯子,恢复到最初平静的语气:“既然事发地是乔麦的公寓楼下,那么这几天不如邀请她来你家住,这样万一有什么变故,我就在隔壁,出面救人也方便。” 安小意没接话,却直勾勾望着他,仿佛正在纠结什么。 叶寻这时又补充:“放着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准男友不用,却要以身犯险,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这一下,安小意更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闭了闭眼,将头别开,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尽管心里已经在认真思考,这其中的可操作性。 而叶寻,仿佛是为了炫耀,又仿佛是为了推销,转而抬起一手,“叭”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安小意只觉得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当下一愣,发现整片墙壁都消失不见了,出现另一块同样格局的房间。 房间里,通体黑毛的安大勺正撅着大屁股在吃猫粮,四周的摆设样式清新,色调柔和,每一件都是她精心挑选的。 这……不是她家吗? 安小意定定看了一会儿,满腔的不可思议远远大过震惊的情绪,毕竟认识“奇葩”久了,遇到再大的诡异,也能训练有素的镇定下来。 接着,她缓缓挪动视线,落在气定神闲的叶寻身上。 “你能看到我家。” 这是一个陈述句。 叶寻眼皮一撩,品了品这话中的成分,似乎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气愤。 他便轻声应了:“嗯,不过只有每天早上看一下。” 安小意有些恍然,张了张嘴,一时倒不知如何评价这位斯文败类,合着他当她是早间新闻了。 半晌,就听空气里响起一道轻咳。 叶寻说道:“不该看的,我是不会冒犯的。别忘了,我的课外读物是《论语》,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是懂的。” 结果,安小意却根本没理这个茬儿,她眉头皱了一下,突然问道:“如果我让你给乔麦洗个脑,再给她植入一个‘她已经同意来我家住三天’的记忆,操作起来有难度么?” 叶寻:“……” 难倒是不难,即便是难,他自然也会排除万难。 他只是没想到到这个节骨眼,安小意第一个想到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这时,安小意又说:“我刚才才和她说过我家停电,水管也坏了……” 话音落地,她眨了眨那双大眼,带着满满的期盼望着他。 隔了几秒,叶寻终于败下阵来,挪开视线,发出一声轻叹:“我待会儿就办。” 安小意笑开了。 ……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叶寻抬手打了个响指,那门就自己开了,走进来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不是陆爵又是谁? 陆爵见到安小意,先是一愣:“你也在?” 安小意没理他。 叶寻问:“有事?” 陆爵“哦”了一声,说:“都在也好,正好请你们到我家坐坐。” 安小意:“你家?没兴趣。” 叶寻也淡淡道:“远,懒得动。” 哪知陆爵嘿嘿一乐,露出一口白牙,竟难得占一次上风:“不远,就在对门。” 安小意这才想起来刚才进来之前看到的那些搬家工人,原来是陆事逼住进来了? 这层的风水也真是妙,三户人家,只住了一个人类,另外三个物种,有两个来自天外,还有一只是猫。 安小意和叶寻跟着陆爵迈进对门,见大件家具已经摆好,大部分杂物也已经清理出来,只有角落几大口纸箱子尚未开封。 陆爵从冰箱里拿出三瓶果汁,正在开瓶,两位客人已经非常自觉的参观起来,一个往书房走,一个往卧室走。 陆爵家和安小意、叶寻家略有不同,同样的格局,那间最小的被安小意拿来当衣帽间,被叶寻拿来当游戏房,陆爵却用来当书房? 安小意仰头一看,只见从头落到地的镶嵌式书架,占据了三面墙壁,中间摆着书桌和皮椅,一张脚踏,书架前还有一个可移动的木梯。 安小意心里嘀咕着,该不会都看过吧? 一脚踩上木椅,就去够最上面的《尤利西斯》。 结果拿在手里的感觉却有点怪怪的,她愣了一秒,翻开封面,发现竟然是一个印着尤利西斯封面的纸盒子,盒子里装着另一本非常通俗的课外读物——《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安小意盯着它好一会儿,转而又去拿另外一本,结果和这本一样,“书中自有颜如玉”。 几分钟后,安小意已经抱了一整摞下来,每一本都翻了两页。 这时,就听到手机传来提示音,她翻出来一看,是乔麦的微信:“别忘了收拾好房间呀,晚上我就过来啦!” 安小意没想到叶寻的效率这样快,放下书走出去一看,叶寻和陆爵正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柜台边谈话。 …… 与其说是谈话,倒不如说是陆爵正在小声嘀咕,叶寻只负责听。 陆爵仿佛怕隔墙有耳,把声音放得很低,这时刚好说道:“参考书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我找出来几个有代表性的给你。你怕麻烦也不要紧,我昨晚熬了一宿,摘抄了一整本的精华,真的是一针见血,字字诛心,保准每一条都能切中要害。” 听到这里,叶寻微微错开距离,以眼角扫过去:“是‘字字珠玑’。” 陆爵:“……” 安小意这时突然开口:“在聊什么?” 两个男人一起看过来,一个淡定,一个冷静,异口同声:“小事。” 安小意目光狐疑的来回看了一圈,举起手机说:“乔麦联系我了,那这两天,就要麻烦你们了。” 安小意落下话,转身就往外走:“那你们接着聊,我先去上班。” 叶寻:“好,我今天先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安小意:“拜拜。” 等她关上门,隔了片刻,叶寻才直起身,放下果汁说道:“你的参考书呢?” 陆爵将叶寻领进书房,只是刚踏进门口,就愣住了。 书桌上散落着十几本被“拆穿”了真面目的狗血言情小说,封面上的大眼睛女郎一个个清纯无比,水灵灵的大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两个大男人。 本以为陆爵所谓的参考书是什么世界名著旷世巨作,没想到竟然如此通俗易懂简单黄暴,身为他的老师,多少有点颜面尽失。 叶寻神情微妙的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刚好看到这样一段—— 内容大约是说,男女主角前一夜战况热烈,男主角食髓知味,害的女主角第二天直不起腰,结果女主角爬下床都费了不少力气,竟然还跑到厨房挥舞锅铲。 男主角意犹未尽的凑上来,望着厨房案台的大小,说:“等会儿来试试?” 女主角脸色绯红:“才不要!” 结果纠缠之下,菜差点炒糊了,连忙起锅。 男主角却不依不饶,死缠烂打,直到女主角提醒她:“要吃饭了。” 男主角十分霸道总裁的邪魅一笑:“我比较想吃你。” 叶寻刚看到这里,陆爵伸头看了一眼,说:“我觉得这个段落不错,正好安小意是西点师,她下回给你拿吃的,你就这么说。” 叶寻:“……” 37.3 乔麦当晚就搬进安小意家, 和平时认生却特别喜欢暖妹子的安大勺玩了一小会儿,直到安小意把菜炒好,喊乔麦吃饭。 谁知,乔麦洗手的功夫,就见安小意打开大门,对着外面空荡荡的楼道喊了一嗓子:“吃饭了!” 乔麦一愣,也跟着伸头:“你没事吧小意?” 乔麦立刻联想到安小意常年做噩梦的毛病, 虽然近期有所好转, 连药都吃得少了,可是打开门对着空气喊话的动作依然吓了她一跳。 安小意笑的意味深长:“你等着看。” 这时, 就听外面响起“咔咔”两声, 一声来自隔壁, 一声来自对门,乔麦眼睛大睁, 转而就看到走出来两道高挑的身影。 叶寻先迈进门口,跟在自己家没什么两样,脚上一双居家拖鞋,经过一脸懵逼的乔麦时,还打了声招呼:“乔领班。” 然后, 就在乔麦的目送下,慢条斯理的到洗手池前洗手, 又用安小意的卡通擦手巾擦了干净, 走出开放式小厨房时脚下微微一顿, 拿起旁边的小蘑菇造型护手霜, 挖出一块仔仔细细的抹在那双修长的大手上。 见安小意正在盛米饭,叶寻凑过去闻了一下:“好香。” 安小意抿着嘴笑了。 相比之下,晚一步进门的陆爵则拘谨得多,他先是在门口停顿了一秒,非常礼貌地和乔麦点了下头:“你好。” 然后,陆爵充分表现出“初来乍到”的茫然,看了看乔麦,又看了看叶寻和安小意,接着才到洗手池前洗了下手。 关上水龙头时,陆爵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放过了卡通擦手巾,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过手也没有去染指那造型独特的护手霜,就这样拐进饭厅。 等乔麦醒过神,关上门,整个人都不好了。 乔麦有些找不着北的坐在餐桌前,见两个大男人都已经拿起筷子,反倒显得她像是个不速之客。 安小意给乔麦加了块红烧肉:“吃啊,你不是最爱吃半肥半瘦的吗,今天炖的时候我还专门加了两个煮鸡蛋,一会儿别忘了吃。” 然后,安小意又指了指另一盘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红烧肉,眼皮子都不抬的对那两个男人说:“这盘多加了点糖。” 刚刚探出去的两对筷子,在空中一顿,进而一起转向另一盘。 肉放进嘴里,陆爵眼睛立刻亮了:“安家糖!” 叶寻睐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少见多怪:“食不言,寝不语。” 他话音刚落,乔麦就茫然地开口:“谁能解释一下?” 安小意又给她夹了块肉,说:“Boss前阵子搬过来做了邻居,那位是著名美食家陆先生,昨天搬到对门。” 乔麦:“所以现在这一层,住的都是自己人?” 其他三人都没说话,各自琢磨着乔麦所谓的“自己人”是怎么划分出来的。 过了片刻,安小意突然打破沉默:“反正你要在这里住几天,正好边吃边想明天的菜单,我好提前把菜买回来。” 乔麦“哦”了一声,又吃了一块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非常识时务的望向对面的叶寻:“Boss呢,有没有好建议?” 真是孺子可教。 叶寻眼皮一撩,刚要张嘴,不妨脚下就被人踢了一下。 幸好他稳坐如山,没有被、踢歪了重心,只是眉心一皱,不动声色的扫了旁边的陆爵一眼。 陆爵使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眼神,指向安小意。 安小意便从善如流的问:“怎么,有事?” 可叶寻却微微一顿,垂眸不语。 他自然知道陆爵是几个意思—— “你想吃什么?” “我比较想吃你。” 叶寻:“……” 地球人没羞没臊的脑洞还真是让外星人长了好大一个见识。 半晌,叶寻才低声道:“你做什么我都吃。” 乔麦充分表现出何为惊讶,眼睛圆瞪,“哇”了一声:“Boss你人真的好随和,脾气真好!” 叶寻没接话,却非常从容的笑了。 …… 这之后一整顿饭,似乎都是乔麦在说话,主要是聊Demon的事,叶寻边听边暗暗称奇乔麦的聒噪程度,目光若有所思的滑向一直面带微笑的安小意。 仿佛有一件以前他一直忽略掉的细节,突然浮出水面——安小意话不多,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经历太多,只要别触及她的逆鳞,她就是个极好相处的姑娘,这样的性格反倒衬托出身边的欧若韦和乔麦的异常活跃,其实安小意并非喜欢安静,而是被迫,听到朋友叽叽喳喳的掏心挖肺,她脸上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而乔麦似乎早就习惯了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安小意当忠实听众的相处模式,乔麦表现欲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天晚上唯一一个惊着她的骚动,就是两个一般高的帅哥不约而同的来蹭饭,还非常给面子的干掉了半锅白饭和三盘菜。 直到饭后,安小意用电热壶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大杯热可可递给叶寻,转而开始收拾餐桌。 乔麦瘫坐在一旁捂着肚子,吃饱了就开始犯困,目光一直跟着里外忙活的安小意打转,还刚好看到叶寻喝完了第一杯,又自觉地去添第二杯,并不急着喝,只是将被子放在水槽旁,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另一边原本也在呆坐的陆爵,突然点醒了眼力见,也不知是不是怕明天没有他的饭,便也自动自发的凑到旁边,拿起专门擦碗盘的白布,一个个的将叶寻洗好的碗筷擦拭干净。 这时,安小意也坐进沙发里。 乔麦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开放式小厨房里的这一幕,人却向安小意凑近,附耳嘀咕了一声:“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他们俩其中一个在追你,还是……” 安小意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向乔麦,却见她仿佛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进而露出一脸恍然大悟。 乔麦下意识捂住嘴,对脑补出来的“真相”表示惊讶和叹服,然后在安小意略带询问的目光下,声音极轻道:“小意,你可千万别陷进去啊!” 安小意顿时有点哑口无言。 乔麦见状,急了:“哎呀,你还看不出来啊,Boss和陆先生是那个啊!” 那个? 哪个? 安小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下意识就想笑,却又忍住了,目光一抬,看向开放式厨房,只见立在里面的两道挺拔身影,看起来好像全都僵住了。 …… 这天晚上,安小意一直旁敲侧击的问乔麦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陌生男人,只是乔麦一向大大咧咧惯了,说眼里只有男朋友,那还看得见别的男人呢。 安小意一无所获,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了透不过气,辗转了半宿才睡着。 翌日清晨,闹钟还没响,安小意就被此起彼伏的微信提示音吵醒,拿起手机一看,居然看到员工群里已经刷了几十条留言了。 乔麦:“惊天大发现,Boss就住在小意隔壁!” 群里炸开了锅,一片惊呼。 “哇,霸道总裁在隔壁!” “哇,霸道总裁近水楼台先得月!” “哇,霸道总裁好闷骚!” “安小意保密功夫够厉害的啊,两人在公司一点都没露出来!” 乔麦接着扔下第二枚重弹:“对门住着美食家评论家陆爵,疑似和Boss的关系更亲密。” 接着,乔麦还将这对cp在饭桌上的“甜蜜”互动独家奉上:“就昨晚吃饭的时候,陆先生说了一句什么来着,Boss就提醒他说‘食不言,寝不语’,那陆先生果然闭嘴了,要多乖有多乖!虽然他们秀恩爱很含蓄,可是却瞒不过我的法眼!” 群里再次炸开了锅。 “什么!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果然,同性只为传宗接代,异性才是人间真爱。” “谁是0,谁是1?” “哎,这年头,防火防盗防闺蜜,还要防男人!嘤嘤嘤还给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难怪上次陆先生专程跑到Demon来探班,好像就是为了找茬儿和咱Boss吵架。当时我还在想,怎么会有人那么闲啊?哈哈,原来是人家的日常情趣啊!” 安小意顿觉脑仁疼,善意的提醒了一下正在旁边刷的不亦乐乎的乔麦:“他俩不是那个关系。” 乔麦静了静:“不是?你确定?” 安小意:“嗯。” 乔麦立刻愣住了,然后“啊”了一声:“那你快去群里澄清一下啊,万一传开了知道是我说的,我会被开除吧!” 安小意却好似犹豫了一下,进而十分淡定地说:“澄清就没必要了。一来这种事会越描越黑,我一说,他们指不定就会想是不是我帮忙遮掩呢。二来么,等将来他们有哪个交了女朋友,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可乔麦还是不放心:“那大家会不会觉得连女朋友都是掩护啊?这年头同志找异性结婚都有的是了。” 安小意这回直接装作没听到,下床做早饭去了。 …… 这天上午,安小意先去了一趟乔麦爸爸乔振雄的诊所,还婉拒了乔麦要陪同的好意,劝她不如趁着假期补补眠,乔麦便补了个回笼觉,和安小意约好中午一起逛街。 乔振雄所在的诊所大部分都是固定患者,病患的增正度也相对稳定,大多是熟人介绍,知根知底。 可安小意前一天晚上思来想去,总觉得以乔麦单纯的性格和社交圈,不像是能和人家结下杀身之仇的样子,于是便来找乔振雄,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依照惯例,安小意先简单跟乔振雄汇报了一下近日的睡眠情况,顺便隐瞒了关于乔麦的噩梦,乔振雄也照例开了一些安神药给她。 接着,安小意话题一转,非常自然的提到八年前的车祸,还站在安博尔“过来人”的角度试图分析:“这段时间我也仔细想过,如果当年的事换做是我,该怎么办……身为一家之主,却无力保护好妻女,妻子走了,女儿也落下病根,作为男人肯定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话果然触动了乔振雄的神经,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说:“其实你爸当年的心情我多少也能体会一点。我们都活了一把年纪,老骨头了,不中用了,人生大半辈子都熬过来了,自然希望有个平平顺顺的晚年。何谓平顺,不就是平时和妻子拌拌嘴,女儿孝顺,再嫁个好男人,早点给我抱外孙吗?突然生出那样的变故,也不怪他不能接受,一走了之。” 乔振雄的妻子前几年因病去世,幸好走时没什么痛苦,乔振雄自己也是医生,在得知病情的第一时间就有了心理准备,加上乔麦生性乐观,乔振雄还和她一起接受诊所里的其他心理医生的辅导,总算顺利度过了低潮期。 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 接下来十几分钟,安小意从善如流的和乔振雄聊起乔麦,除了她目前有一个关系很密切的男朋友之外,身边再没有别的男性出没。 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安小意心里越发没底,直到助理前来提醒乔振雄看诊时间到了,安小意这才起身告辞。 刚走出乔振雄的办公室,安小意还有点心不在焉,低着头努力回忆刚才交谈的细节,看是否是自己遗漏了重点。 结果,她走路没看路,一个不慎就和迎面走进去的病人撞了正着。 那是个身材很高很结实的男人,安小意趋于弱势,踉跄两步,男人下意识扶了她一把,道了歉,就进去了。 安小意没看清男人面貌,揉着肩膀转而走进洗手间。 这个时间,大波病人基本都还没来,安小意是最早的一个,因此那两名医生助手交谈的话题便有些放肆。 一个说:“喂,你看见了么,那个陈鸣又来了。” 另一个问:“哪个陈鸣?” “哎,你忘了,就是那个陈萍的弟弟啊!” 后者恍然大悟,一声惊呼:“哇塞,他来干嘛?不会捣乱吧!” “嘘,你小声点,他来找乔医生看病。” “什么?!找乔医生?他姐姐当初自杀的时候,他不是还怪过乔医生吗,说他非但没治好他姐姐的抑郁症,还让她恶化了……” “所以说奇怪啊,刚才突然来,说一早就在网上挂好号了,来咨询心理问题。诶,你说,他会不会趁机找麻烦啊?” “哎呀,快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害怕,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出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你立刻通知保卫科。” “嗯,也好。” 等那两个助理出去了,安小意才从隔间里走出来,若有所思的洗了手,眼睛一直盯着水龙头发直。 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清男人的穿着长相,更加没有注意到他是不是穿着那双黑色的球鞋。 不过这件事的确透着古怪,如果是打从心里觉得亲人的死,是心理医生在心理辅导上的疏忽导致,那么这个人是绝不可能再踏进这家诊所的,更遑论看诊? 除非真的想开了,除非已经原谅了,或者别有图谋? 就这样,安小意有些晃神的走出洗手间,刚一出门口,迎面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中年清洁工,他礼貌的问了安小意女洗手间里还有没有人,安小意摇了下头,他便推着装工具的车拐了进去。 安小意拐过两个弯,直接来到前台。 助理对安小意不陌生,笑着打招呼:“安小姐。” 安小意点了下头,接着身体前倾,小声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进去找乔医生的男人,穿着什么鞋?” 助理一愣,转而飞快说:“是一双棕色的休闲鞋,怎么了?” 安小意:“你确定?” 助理:“当然确定,我男朋友也有一双一样的。” 安小意笑笑,不再追问,很快离开诊所。 她站在马路边等绿灯的功夫,还在脑海中整理思路—— 1、刚才进去看诊的男人和梦中的身影差不多高,胖瘦也差不多,就身材而言是符合的。 2、但两人穿着不一样的鞋,便意味着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搞错了,二是今天没有穿犯案时的那双鞋。 3、乔麦已经搬到她家里来住,事发就在后天,晚上她务必会盯好乔麦,直到看着她睡着,只要安全度过明天再多住两天,这关应该就过了。 想到这里,安小意抬头一看,绿灯了,马路对面站着乔麦,正笑着朝她招手。 乔麦的笑容衬在阳光下,十分亮眼,连旁边经过的两个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安小意看在眼里,脚下轻快的穿过斑马线,心里却在想另外一回事——哪怕过了这关,也不能完全放心,凶手第一次错过机会,还会寻找第二次,必须得将这个人找出来才行。 38.4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结果, 安小意嘴上说着“敷衍”, 实际上还是认真对待。 “Demon”出炉的时候, 三个人正坐在桌前吃晚饭, 都很沉默, 吃的都不多,欧若韦的拿手菜头一次遭到冷落,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直到蛋糕上桌, 三人齐刷刷盯着它,谁也没提点蜡烛和唱生日歌的茬儿。 欧若韦咽了下口水,紧张的冒汗:“Demon复出的太突然,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有点草率吧?” 安小意轻描淡写:“至于么, 就是一个蛋糕。” 然后,两人一起望向叶寻。 叶寻闭了闭眼,同时吸了口气,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沉醉, 好像眼前的不是蛋糕, 而是香喷喷的美女。 静了片刻, 叶寻轻声开口:“我想先给它拍个照,纪念一下。” 欧若韦后知后觉:“应该的, 应该的……” 叶寻拿出手机, 拍了几张, 脸上带笑, 手里却十分欠招儿的翻出一项任务“找到人类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将照片上传提交。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机。 安小意已率先切出一块递给叶寻:“Boss,请。” 叶寻接过,没有任何假客气或谦让的话,安静的挖了一勺,安静的放进嘴里,安静地咀嚼,直到一盘见底,一直都很安静,难辨喜怒。 叶寻对着空盘子看了会,又一次拿出手机抓拍只留一点点残渣的盘底,上传,还附注了一句话。 反观欧若韦,只吃一口就皱起眉,他本来就不爱吃甜食,何况Demon比一般的蛋糕更加甜——安家的祖传制糖不是浪得虚名,那种甜仿佛能黏在舌苔上一整天。 安小意吃了一半,拿着勺子的手就停住了,兀自望着它出神。 大概是因为久违的“Demon”,她竟突然想起儿时遇见的那位长腿叔叔,他的容貌安小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有一双大长腿,一副十分精瘦怎么吃甜食都不会胖的身材,以及对这款蛋糕的痴迷。 他那时候经常说一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很奇怪,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拿腔拿调的蹩脚。 就这样,一顿饭吃的不温不火,安静平和,蛋糕上桌以后三个人都很沉默。 叶寻没评价,欧若韦也不好先说话,再说他也不是吃蛋糕的专家,幸好安小意非常淡定,并不着急追问。 只不过欧若韦一向是个负责热场的傻大个,沉默久了也坐不住,便在大家相继放下筷子后,开始追忆起似水年华:“哎,我记得师父以前常感叹,做厨子的回到家都不爱做饭,越是过年过节越在外面忙,一家人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太不容易,何况是这一家都是厨子哈哈……可惜啊,他老人家今天不在这儿。” 欧若韦抬手蹭了蹭眼角,再粗壮的汉子一个月里也总有几天伤春悲秋,尤其今天桌上还多了一块象征师父的蛋糕。 叶寻给欧若韦的杯子里续了半杯红酒:“听上去,以前的安家很热闹。” 许是“以前”两个字太戳人,欧若韦眼眶都红了,猛灌了口酒说:“热闹,特别热闹,师父对我们很好,他脾气好,人和善,经常笑着拍我的肩膀,捏我的胳膊,说Demon以后就靠我和小意。我那时候不懂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太叛逆,不懂事……” 安小意将他的杯子拿走:“若韦哥,你喝多了。” 欧若韦:“我没喝多!” 安小意冷静地指出:“你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欧若韦竖起眉毛。 安小意斜了他一眼:“那时候,我爸几乎每天拿着藤条追着你满屋跑,我在小区门口都能听到他的怒吼和你的嚎啕大叫。你被打上蹿下跳,家里的藤条折了多少根?我妈怕把你打坏了,我爸还捏着你的胳膊说‘没事,这混小子是滚刀肉,越打越结实’。然后,他还拍拍你的肩膀,让你滚去练烤盘,练颠勺。哦,我爸骂人的金句远近驰名,我有段时间闲的没事,还都记在小本子上了。你猜怎么着?前阵子经过大厨房,我刚好听到你在里面倒背如流,把李森他们训的屁滚尿流。我觉得奇怪,怎么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呢,就回来想把小本子找出来。结果,它竟然丢了,你说多巧……” Demon大厨房就是个硝烟滚滚的战场,一个个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非得安博尔那种骂人不带脏字却能直戳人心窝子,挑刺全挑在要害上的能人异士,方可驾驭。 欧若韦最初不能适应,骂来骂去都是那几句,手下听多了也就麻木免疫了,直到后来才想起小本子那茬儿,五大三粗的男人愣是干了一回偷鸡摸狗不害臊的勾当,本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会儿竟被安小意不紧不慢的拆穿,他的老脸登时就像是涂了一层胭脂,又油又亮又反光。 幸好还有叶寻打圆场。 叶寻的唇角要笑不笑的舒展开,先给欧若韦的杯子里添了果汁,用一种老板爱护员工的口吻说:“安主厨的‘绝活’我也略有耳闻,可惜无缘亲耳听到。显然欧主厨非常崇拜师父,暗地里勤学苦练,一定费了不少神。不过到底是父女一脉相承,从安首席刚才的话不难听出,她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分和悟性。” 安小意:“……” 资本家含沙射影的功夫真是高,就差直接说她骂人的本事是安家的一脉相承。只是那“安首席”三个字是几个意思,怎么听上去竟有几分越级的“挑拨”? 安小意皮笑肉不笑的扫过去一眼,刚好被似笑非笑的叶寻接住了。 也不知这位资本家是不是吃饱了喝足了,人也变得随和了亲切了,竟然隔着桌子对她“发|浪”。 欧若韦的神经是被钢筋混凝土铸的,愣是没有发觉这短暂的“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仿佛被叶寻的几句话点醒了,正一门心思的嫉妒安小意的“优良基因”。 等这茬儿过去,欧若韦才“礼尚往来”的问叶寻:“那Boss你家里呢?” 叶寻收回目光:“我家就我一个人,吃饭自然也是一个人。” 安小意和欧若韦都愣了。 欧若韦非常不上道的流露出同情:“哎,一个人不冷清吗?” 叶寻:“习惯了。” 安小意:“……” 欧若韦又一次不上道的“哈哈”一笑:“嗨!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小意现在也都是一个人哈哈!” “哈哈”你个蛋! 安小意飞过去一个眼刀。 欧若韦霎时偃旗息鼓。 叶寻却好似一点都不介意,又一次展现出资本家的“礼贤下士”,善良的笑容无可挑剔:“怎么会?你们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应该经常一起吃饭。否则欧主厨的衣服怎么会放在安首席家——必然是为了方便。” 这样突如其然又顺理成章的话题转移,这样缜密又不咄咄逼人的逻辑分析,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既表达了对员工的关怀,又巧妙的掩饰了八卦这对师兄的好奇心。 欧若韦愣是一点没听出来。 安小意却挑起眉:“我爸当年就属意若韦哥,希望他将来接手事业和他最宝贝的女儿。可惜,落花无情,流水无意,我们都有喜欢的人。” 叶寻眉梢轻挑,笑容不减。 欧若韦结巴了:“那……那……那是当年师兄不懂事,受到蛊惑,走弯路……” 叶寻又一次表现出关怀:“哦?想不到欧主厨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业界可是有不少前辈都在夸你,有担当,有魄力。” 欧若韦又开始发飘,“嘿嘿”乐着抓了抓头:“哪里,哪里!唉,总之,小意你放心,师兄保证……” 安小意却突然将他打断:“行了,这种‘乱伦’的话以后就别说了,我害怕。” 欧若韦:“……” 她又抬手一指:“都不吃了吧?收拾吧。” 欧若韦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立刻站起来收拾碗盘,大主厨扛把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欧若韦刚离桌,安小意也站起来,有条不紊的收拾蛋糕盘,同时低声说:“Boss要是闲的没事,可以先去沙发上坐一坐,也可以有‘急事’先走,这些残局留给我们就好。” 叶寻却像是根本听不懂“逐客令”似的,在安小意走到身边收拾时,微微侧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沿,眼皮抬起,轻笑出声。 “原来安首席有喜欢的人啊。” 安小意动作一顿,目光滑向叶寻。 一时间,两人距离非常近,近到已经能闻见彼此呼吸带出的酒味。 安小意吐出轻飘飘四个字:“关、你、鸟、事?” 才被问候了不可描述的部位,叶寻竟丝毫不恼,一副“我只是随口一问”的淡定:“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安主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话落,也不等安小意回嘴,叶寻径自站起身。 他人高腿长,突然站起来立刻显现出仗势欺人的优势,安小意又刚好在伏身收拾,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生起一种叶寻在拿鼻孔看她的不爽。 在这样的身高差下,叶寻的目光自然也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虽然说话的语气十分无辜,还将音量控制的刚好让欧若韦也能听到:“今天真是辛苦安首席,剩下的Demon可否给我打包一小半?今天晚上我状态欠佳,没能品到位,还耽误了两位的时间,实在过意不去,这样……我晚上回去就‘补课’,具体的明天咱们再抽时间谈。” 安小意:“……” 又吃又拿,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一语双关,秦娅如她所愿的白了脸。 “你们……” “我们很好。你要我说几次?这几年若韦哥也成熟多了,工作上知人善用,生活上体贴入微。他没有辜负我爸当年的期望。” 这话实在暧昧,安小意睁着大眼胡说八道的功力越来越溜。安博尔的期望谁不知道——首席大弟子基因优良,继成衣钵之余再顺便关门一家亲,夫妻开店,情比金坚,下一代更能青出于蓝。 秦娅接连败退,当年的浓情蜜意是否抵得过这八年的师兄妹情谊,她心里也没底,再一看安小意坚定的眼神,以及唇角挂着仿佛正房大奶一般的淡定笑容,原本的胡思乱想竟突然变得有鼻子有眼了。 也许是因为底牌全都用完了,秦娅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他不可能忘得了我,他对你……只是因为看你手脚残废,无依无靠。” 安小意依然笑眯眯:“不在女人身上摔几个跟头,男人哪能毕业?你就是他的教科书,为了让他记吃记打,‘保证书’都给我写了这么厚一摞呢!” 安小意看多了狗血剧,正宫娘娘的角色瞬间上身,说完就别开头,仿佛眼前飘过的前任都是屁。 但话说到这步,安小意也自知不能恋战,毕竟她还是伤残人士,要是把秦娅惹急了,一个巴掌扇过来,她待会儿还得去整容科报道。 于是,在决定打道回府之前,安小意非常慈祥的问了一句:“你今天到底干嘛来的?” 秦娅竟又翻回到上一篇:“我听说你手脚残废了,来看看。” 安小意:“我没残废,只是打了石膏。” 秦娅脸上却突然出现一抹古怪的笑:“原来你不知道。” 整个业内都传遍了,Demon的主厨要拉着首席西点师一起辞职私奔,听说是首席西点师骨头摔断十八根,外带间歇性脑残,时日无多。 安小意一顿,一时拿不准秦娅眼神里的含义,转而就自动脑补——莫非是她的手脚真有什么事,全世界一起瞒着她?所以欧若韦才有那些古怪的殷勤? 真是越想越怕,安小意背上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安小意揣在病号服里的手机突然作响,吓了她一跳,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正是欧若韦。 安小意茫然接起,声线颤抖:“若韦哥……” 这仿佛小可怜求救般的声音,终于成了压断秦娅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后面的话她一律没听到,直接握住安小意的轮椅扶手,向前用力一推,轮椅便飞快的滑动起来。 安小意猝不及防,起初只觉得微风拂面,天旋地转,还以为是自己惊吓过度,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存心要人命的谋杀。 恍惚间,她听到手机里欧若韦词不达意的解释:“你先别急,小意……” 轮椅跌跌撞撞的滚下台阶,安小意也在颠簸中腾空,大头朝下。 直到耳朵里塞进“叭”的一声,世间万物便相约静止,风停了,云停了,连滚到一半的轮椅也停了。 唯有安小意,持续下落。 她终于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叫。 只是叫到一半,耳边忽然有人道:“别叫了。” 安小意龇牙咧嘴的表情这才一僵,进而恢复平整。 静了两秒,安小意心有余悸的掀开眼皮,刚好迎上自来人发梢滚落的水滴。 安小意惊魂未定,目光却自觉下滑,望见接连他下巴线条流畅的脖颈和锁骨,倒吸口气,又倏地看回那双眼尾修长的桃花眼。 正是叶寻。 …… 安小意发生意外之前,叶寻正忙着给自己干的好事善后。 安小意这几日赋闲养伤,Demon的西点小厨房由外聘的西点师暂时打理,叶寻吃不着安家人做的甜品,又第N次驳回欧若韦的辞职请求,索性班也不上了,装病在家。 约莫下午两点多,叶寻用人类发明的葛优瘫赖在沙发上,刚切换个电视频道就看到令人发指的烹饪节目,正要关掉,却听到隔壁细微的动静。 这个时间,通常是安大勺睡醒午觉,开始活动筋骨,运动项目就是对着安小意特质的遮阳窗帘练跳高,伸出爪子够最顶上的小穗穗。 39.5 转眼又过了大半天, 乔麦这晚很早就睡了, 安小意却一直心事重重的坐在客厅发呆,白天陈鸣留给她的印象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疑点太多,顾虑太多,她根本做不到像乔麦一样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一切, 又仿佛回到了八年前,就像是一场轮回。 那时候她妈妈刚刚去世, 老爸安博尔下落不明,她每晚都在失眠,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两眼发直,到了后半夜连电视频道里都出现雪花,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 她每天都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他们一家人头上,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 可是任凭她想破脑袋, 都想不通。 直到今天, 安小意又找到了和当年一样的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 这一次她预先“看到”了悲剧结尾。 她还有时间可以阻止, 哪怕这会引起后续更多变故,也要试一试。 自然, 除了乔麦的事, 还有白天她的伤口诡异愈合的事。 就像上次在女洗手间一样, 她明明被人划破了颈部动脉,流了很多血,按理说伤到那里应该不会那么快止住血,可是她却好像没什么大碍,躺了一下午,人就恢复了精神。 可再转念一想,多半是叶寻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倒不急着追问。 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了,她睡不着,就必须找点事情做。 主意一定,安小意终于放下窝在沙发上的双腿,踩上拖鞋,站起来往门口走。 一直卧在她旁边的安大勺这时听到动静,下意识眯开一道缝,见铲屎官抓起薄外套拿起钥匙,就打开大门。 它愣了一下,刚可怜兮兮的叫的一声,门板就合上了。 …… 安小意一踏出去就去敲叶寻的房门,没两下,门开了。 安小意走进去一看,叶训正斜倚着沙发看资料,他手里摊开一个档案夹,里面夹着厚厚几十张活页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 只是不等安小意走近,叶寻就将档案一合,抬眼望她。 安小意见到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莫名踏实了:“你跟我走一趟,我想去乔医生的诊所。” 叶寻挑了下眉:“这个时间?” 安小意:“嗯,就是偷偷的,趁大家都不在,看看他的资料。” 叶寻一顿,活了几百年,还真是鲜少见到有人这么理直气壮的邀他一块儿夜半做贼。 安小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这都是为了救乔麦,就算被发现了,乔医生也会理解的。” 被真诚邀请的“共犯”非常认真的听她说完,点了下头,便从沙发上站起身。 安小意见状,上前两步:“你同意了?” 叶寻没吭声,从善如流的拉住她的手,声音很低:“抓牢了。” 安小意只觉得手心一热,下意识抿着嘴,闭上眼,瞬间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身体发飘,脚下发软。 下一刻,就听头顶上一道声音:“到了。” …… 安小意心头一震,睁开眼时却见四周黑漆漆一片,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隐约可以辨认这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安小意不敢耽误时间,立刻摩挲着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等待开机运行。 而叶寻,径自往长沙发上一躺,随手拿出Ipad玩起消消乐。 自然,他也没有透露自己“不小心”隐瞒的重点,其实他可以把资料搞到手,只要她需要,只不过既然心上人跃跃欲试要做贼,他怎么好煞风景,只能勉为其难的给她撑腰了。 乔振雄的电脑有密码。 安小意拿出手机翻找出乔麦和乔振雄的生日,都不对。 她一时没了主意,瞪着有些晃眼的显示器屏幕发呆,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乔麦上礼拜才提到,那天是她妈妈去世五周年。 对,就是上礼拜。 而且肯定不是周末。 于是,安小意将上礼拜的周一到周五挨个试了一遍,很快就听到一声开机音乐,跳转到操作界面。 她在本年的病患资料夹中搜寻陈鸣的资料,非常简单,只有一个文档,又搜寻陈萍的资料,有一个装的满满的文件夹。 安小意以邮件的形式发送到她的邮箱里,并仔细删除了浏览痕迹,这才关机起身。 …… 安小意走向叶寻,不过几步,见眉宇紧促,眼神专注,仿佛手里的消消乐是什么关乎世界大战的机密要件,连她靠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安小意将Ipad抽走,叶寻手上一顿,慢悠悠抬起眼。 安小意突然说:“我有愿望要许。” 叶寻没吭声,将横在沙发上交叠的双腿放下,平静的看着她:“你说。” 安小意:“力大无穷……可以么?” 她许这个愿是为了乔麦,也是为了她自己,“事发”时间就在明天,到时候会横出什么意外谁都想不到,她只怕再发生和今天白天一样的状况,临危之际摸不到按钮,那该怎么办? 只是安小意话音落地,叶寻就挑了下眉,眼里的神采有些意味难辨。 安小意想看得更清楚些,却碍于光线不足,而且他还非常自然的别开视线:“可以,你拿什么交换?” 安小意犹豫了几秒,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好了。” 叶寻似是勾了下唇:“如果你想不到,系统会给出几个选项。”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等安小意将Ipad递还给他,便在界面上按了几下,弹出“交换契约”的操作面板。 叶寻将安小意的愿望输入,面板很快给予提示:【输入交换条件请选1,用系统给予的选项请选2。】 叶寻点了“2”,又闪现出三个选项,他看都没看,就递给安小意。 安小意低头一看,愣住了。 1、五年吃不到好吃的麻辣烫。 2、一年买不到好看的花裙子。 3、亲吻契约者一下,持续时间不得少于十秒钟。 “请注意,一旦选择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得修改,并且可以获得时长二十四小时的力大无穷。” 安小意:“……” 怎么会有这么刁钻不讲理的系统? 安小意半晌说不出话,眨了眨眼,又努力读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的阅读理解出现问题,真的是这系统没有节操。 这时,就听到坐在面前那人发出一声轻咳。 安小意有些不可思议的望过去。 叶寻神色很淡的问她:“它提了什么要求,你怎么这幅表情?” 安小意张了张嘴,面色狐疑的看了他半晌,然后顺理成章的怀疑起某人的人品,比如他的权限会不会大到贿赂系统,或者干脆给系统“洗脑”的地步? 叶寻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将Ipad拿走,耷眼一看,不由得笑了,还十分“善良”的建议她:“如果我是你,就选1。毕竟麻辣烫那玩意儿吃多了伤身,五年不吃就当保养了。” 安小意没理他,又将Ipad拿走,盯着三个选项愁眉不展。 直到她站累了,也坐在沙发上,旁边那人又慢条斯理的给起意见:“2也是可以考虑的,一年而已,弹指即逝。” 安小意没吭声。 某人接着道:“自然,3的时间最短,十秒钟,忍忍也就过了。” 这时,系统发出了“滴滴”声,还进入了“倒计时”,时间只剩下半分钟。 安小意吸了口气,咬着唇角,抬手一按。 系统飞快地弹出窗口:【恭喜你,履行契约后,可以获得二十四小时的力大无穷。】 屏幕里还飞起礼花…… …… 安小意将这个厚颜无耻的Ipad放在桌上,低着头,半晌没动静。 直到叶寻低沉的嗓音响起:“你选了几?” 安小意一顿,缓慢抬起头,就着昏暗的光线望向他,只吐出一个字:“3。” 叶寻神色未动,目光却渐渐柔和了,唇角要笑不笑的滑开,更抬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他略带埋怨的说:“其实1和2也不是那么难熬。你现在这样,会让我以为是逼于无奈才选了3,原来我连麻辣烫和花裙子都比不上。” 安小意垂下眼,突然问:“你的翅膀呢?” 叶寻一顿:“还在,怎么?” 安小意:“我想看。” 叶寻没应,落下一记轻笑。 下一刻,就听到空气中响起“唰”的一声,一抹大而富有张力的黑影,挡住了从窗口探入的月光。 安小意身体一僵,下意识抬起眼。 黑暗中,一双黑色的大翅膀在他身体两侧舒展着,既嚣张又透出一丝慵懒,一边还搭在沙发靠背上。 安小意不由自主的探出手,轻轻落在那层层叠叠的羽毛上,顺着羽毛的走向滑向骨脊,刚刚抚过就非常清晰的感觉到某人的身体一震。 安小意抬起一双大眼,望住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我抚摸它,你也感觉得到?” 叶寻没应,喉结滑动时,只眨了一下眼。 一瞬间,安小意又想起那个梦,大树下,细雨中……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他领口的扣子没有扣,由于坐姿和昏暗的光线而衬出那里深如沟壑的阴影。 他的胸膛缓缓起伏,却没有丝毫动作,怀抱更是毫无防备的敞开着,仿佛是等主人开启的包裹,全都任她由她。 安小意瞬间有点为难,很难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对他做什么。 “你先闭上眼。”她说。 他依然没应,却真的闭上了眼。 安小意偷偷抬眼一看,只见两排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薄唇微抿,唇角微扬。 她对自己说,再丢脸也就是十秒钟,咬咬牙就过去了,嗯。 然后,她屏住呼吸,收回搭在翅膀上的手,改为撑住沙发背,膝盖跪坐,身体前倾,将唇挨上去。 轻轻地,仿佛羽毛拂过。 与此同时,她对自己说,就默数十秒。 谁知下一刻,腰上倏地落下一股力道,又热又蛮横,接着滑向她的尾椎骨用力一按,她整个人就避无可避的落在面前温热的怀抱里。 唇上的压力也反客为主,紧紧地黏在一起,牙关被顶开,灵巧的舌尖探了进来。 安小意的脑袋顿时被搅成了浆糊,哪还记得自己数到几? …… 良久,良久,她已经不知身在何年何月,只觉得星辰颠倒,身体发飘,呼吸也快要跟不上了,连忙抬手去推。 重获新鲜空气,安小意喘的很急。 那干完坏事的薄唇已滑向她的唇角,喘息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安小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横躺在沙发上,急促调整气息的胸口上还黏着一副炙热且宽厚的胸膛。 她嘴里全是他的味,脸上早就烧开了。 又过了片刻,叶寻依然没有起来的意思,仿佛对这个姿势和身下的软垫十分满意,舌尖还意犹未尽舔向她的耳垂。 安小意脖子一缩,连忙问:“到十秒了没?” 接着,她就觉得锁骨一热,是他温热的气息。 “如果我说没有呢。” 话落,他又要低下头,安小意情急之下连忙伸出一手捂住他的嘴,只露出那双氤氲好看的桃花眼。 她的掌心又暖又痒,还被他轻轻啄了一下。 安小意飞快道:“还得办正事。” 他似乎有些诧异,眨了下眼,挨着她的掌心说:“我还以为,已经办完了。” 安小意终于叫出声:“叶寻!” 下一秒,就听一阵低沉的笑声。 她只觉得胸前一轻,他已经坐起身,同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头发都乱了,一边整理一边用来遮挡热的不像话的脸,好一会儿才努力平复呼吸,又低着头静了片刻,迟迟听不到动静,于是抬起头,目光却刚好望见,正一手支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的某人,仿佛已经看了很久。 安小意又立刻别开脸,盯着地上大翅膀的影子问:“我的力大无穷呢?” 话落,那翅膀的影子倏地消失了。 身边的位子一空,光影中直起一道挺拔的身影。 黑暗中,只有他的略带笑意的嗓音:“咱们先回家,回去再给你。” 40.6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上午十点, Demon的后厨和大堂员工都忙活起来。通常这个时间只有行政小妹最悠闲,今天也一反常态, 脸蛋红扑扑,给新Boss送了份文件,出来时心花怒放, 脚跟都是一颠一颠的。 西点小厨房里,案台上摊着面粉, 助手陌陌刚将蛋清打发,安小意却靠在台边愣神, 脑海中努力回忆这一早上的“匪夷所思”。 不过几分钟,安小意就决定扛起科学以人为本的大旗,转而接受自己长期失眠导致脑细胞大规模死亡,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的设定。 看来, 也该复诊了。 这时,门口出现两道声音。 “李哥, 我是真没办法了, 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 家里事出的太急, 我……” “我都明白, 可现在距离发工资还有十来天,这会儿大家手头都紧。” 安小意走到门口, 正好赶上直播。 被称作“李哥”的是大厨房负责前菜的副手李森, 一口一个“李哥”的是打杂小弟王川, 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磨磨唧唧,食物链谁上谁下一眼分明。 没两句,李森就走人了,留下王川在原地干着急,不多会儿还猫头吸起鼻子了。 安小意咳了一声,打断王川:“李森拉家带口,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喂,哪有闲钱借人?” 王川八成是被吓大的,浑身一颤,跳开一步:“姐……你都听见了。” 安小意:“家里出事了?” 王川不经问,一问就掉金豆,把豌豆芽一样瘦弱的身板抖成了筛糠,大气喘不匀,却极力绷着面皮,抹了把脸往裤子上蹭,说话跟蹦豆似的,明明就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急需手术费”简单一句话,愣是磕磕绊绊讲了两分钟——其实只有前十秒是重点,后面直接化身祥林嫂。 安小意耐着性子听他重复了七、八遍,助手陌陌终于从门后冒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报告,料都备齐了,就等师傅上手了,安小意这才脱身。 一转眼,到了下午两点多,Demon送走午餐的最后一波客人,员工们有说有笑的吃员工餐,王川却不像往日那样一连要两份,只扒拉两口就收拾碗筷出门了。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或许还有点鬼迷心窍,顶着太阳直奔Demon附近不远的商店街——那里刚好有一家投注站。 王川不知道这里的门道,就买了最不需要费脑子且立刻就知道中不中的刮刮乐,花了一百多块,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张张刮。 俗话说得好,财不入急门,加上王川点背,一小叠刮完了连两块钱都没中,他蹲在原地不动,只盯着地上一堆废纸,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该怎么编排说辞才能捧着它们走回投注站把那一百多块换回来。 安小意经过时,原本只是想买瓶果汁,不想却恰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王川和地上那堆废纸,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等安小意买完果汁回来,王川仍是那个心死如灰的姿势,加上头顶的太阳努力散播光和热,他蹲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黑,结果猝不及防被一瓶冰嗖嗖的矿泉水贴上额头,倏地激活了。 王川抬头一看,是安小意。 她耷眼一扫,用脚尖踢了踢刮刮乐:“买希望?” 仿佛戳中王川的痛楚,他把头一埋,一声呜咽又要开嗓哭穷,这才注意到方才接过的矿泉水是十四块一瓶的奢侈货,别说买,生怕看一眼都要钱。 王川:“姐,这瓶我能拿去退了吗?” 安小意刚打开果汁喝了一口,闻言一愣,不经意垂眼,这才注意到王川的便服,面料上起了一层小球,边角开线,裤腿裂开,上面横着油渍污渍,合着汗水和油烟,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安小意半晌没说话,盯着投注站看了片刻:“兜里还有钱么?二十块。” 王川下意识站起身去摸兜,前后翻遍,果然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 安小意随手抽走,朝他摆摆手:“反正都被打击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多来一次吧?待会儿进去我来买,你别吱声,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其实就是二十块的事,砸进无底洞连个响儿都出不来,可王川刚受过一轮打击,这会儿瞅着那最后二十块,竟有点难分难舍。 “姐,我已经不信了,穷都是命,我认!” 安小意:“我从小手气就好,万一我一买就中了呢?” 这话听着就像是糊弄傻子不要钱,安小意手气再好能中几个钱,五块,十块?王川缺的是一万二,不是一块二,中彩票的概率就像傍富婆,他刚才试过,花钱买打击,手欠手贱活该被骗。总之那些中百万、千万、上亿的,肯定都是传说,都不是人。 安小意也没有征求王川的意思,话音一落就往投注站里走。 王川在原地定了几秒,连忙追进去。 安小意走到柜台前,将钱递给工作人员,买的却不是刮刮乐,是另外一种定时开奖的彩票。 “机选。” 王川想把钱拿回来,临门一脚却怂了,猫在安小意身后装孙子。 安小意这时回头:“总之,没中算我的,我把钱给你,中了是你的,也不用给分我。今晚开奖,记得查。” 王川一声不吭的接过彩票,默默腹诽她的大言不惭,满脸都是小情绪,跟着安小意一路走出投注站,仿佛阴魂不散的催命鬼。 安小意踩下台阶,脚下一顿,不知怎的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废纸”,目光一定,从中弯腰捡起一张王川漏刮的,秀气的指甲在上头刮了几下,竟露出两个阿拉伯数字,刚好“20”。 “喏,两清了。” 安小意将刮刮乐递给王川,也不追要那几张彩票,转身就往Demon走。 王川原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心思又活了,从完全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连忙抬脚跟上安小意,恨不得一路当影子、跟班、小碎催。 可王川有个蔫不出溜的性子,嘀嘀咕咕了一路,直到拐进林荫道,才鼓起勇气追上安小意:“姐,你刚才说你手气自小就好……到底有多好?” 他知道自己的问得突兀,而且这话听着很傻。 安小意停下脚:“这可说不好,就怕吹得太厉害了给你画大饼,万一没中呢,你该怨我了。” 安小意不说还好,一说王川更惦记了,就盼着她能给他吃一剂定心丸:“姐,我不怨你,哪怕你是逗我玩的,我也不往心里去。” 逗他玩? 安小意反被王川刁钻的想象力逗乐了,她的生活得多苍白无趣,才会选这么一个大热天随地捡乐子啊?不过就是出来买瓶果汁的功夫,刚好看到他快晕了,她刚好闲的没事,刚好了解那种钻进绝路出不来的心情,刚好问他有没有二十块,而他也刚好没花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安小意这一乐,眼里仿佛有光点闪烁,生动活泼。 王川看愣了,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眼前的安小意让人眼生,仿佛那个迟到如家常,面对众人调侃油盐不进的不是她。 王川可是Demon的全勤奖大使,每次拿到手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恨不得游街巡礼,转眼看见安小意又稳坐扣除迟到奖金的第一名,满心不忿,认为她就是“炫富”。 可这一刻,安小意笑着立在被风撩动的树影下,却像是一幅历经岁月静好的人像画,让人莫名踏实了。 安小意又看了王川一眼,也不知是看他火急火燎的不落忍,还是别的原因,这时低声道:“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有时多,有时少,不一定。” 王川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小意:“当然,你也可以当我胡说,就当我是闲的没事逗你玩,反正二十块我已经还你了。” 王川越听越懵,理智告诉他这是鬼扯,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安小意鬼扯个什么劲儿呢,他都熊成这样了,她还拿他逗着玩,真的好玩吗? 安小意见王川脸色不定,知道他想什么,也懒得纠缠:“开奖好像是晚上九点多,记得查。” 结果,王川这晚差点忘了查开奖结果。 …… 晚上的Demon人来人往,整个后厨像是战场,王川一干起活就把彩票的事抛在脑后,等有时间去洗手间了,从兜里摸厕纸时才带出那几张彩票。 十分钟后,王川冲出洗手间,直奔西点小厨房。 助手陌陌已经下班了,安小意也摘掉口罩,坐在角落里画草稿图,刚下两笔,就被门口毛躁的脚步声打断。 安小意抬头,见是王川。 “好消息?” 王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头,直到现在他仍觉得身处梦境,这件事的神走向早已超脱他的智商,来的路上还在想,难道她是开奖处的关系户,难道她是神婆半仙? 安小意撑着台面,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进嘴里。 “够么?” “够!”这一回,王川不假思索。 “那就好,明天一早就赶紧把奖兑了寄回老家,别耽误了,以免节外生枝。” “好,好,我明早就去。” 接着,他就想到安小意白天的那句话——“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 现在他全信了。 谁知安小意这时抬起眼,一本正经的投案自首:“其实白天的事我得跟你道歉,我说十次中七、八次的话全是瞎掰扯淡。结果,没想到你还真中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唉,你不会怪我耍你吧?” 安小意的说辞虚虚实实,弯弯绕绕,王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姐,你放心吧,我不怪你。” 直到他走出小厨房才点醒一根筋儿——莫非安小意是怕他把这事抖落出去,才突然改口的? 话说回来,这事别说是王川,就连安小意自己最初发现她有这么个“狗屎运”时,也觉得清奇,屡试不爽之后恨不得把自己供起来,结果转眼就发现一个“副作用”,就是她中奖的钱没有一次能留下超过一天,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现,让那些钱有个刚好一分不差的去处。 总之一句话,横财存不住。 只是这次帮了王川,安小意也有点后悔,万一他不守信用四处散播,她还得给自己善后,到时候只能把“逗他玩”的话多说几遍,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他。 …… 这天晚上,安小意难得凌晨就眯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八点,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音吵醒。 安小意翻开一看,Demon的员工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话题全都围绕着新Boss叶寻,女员工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上了发条,连行政小妹给他送了份文件得了一句“谢谢”都要YY半天,恨不得立刻申请调岗,给Boss当贴身保镖。 不知何时话题一转,有人突然提到昨天叶寻衬衫上的咖啡渍,一下子激活了雷达发射器乔麦。 一秒没耽搁,乔麦在微信上单敲安小意:“老实交代,昨天你说那个开百万的车拉私活,又被你泼了咖啡的男人,是不是叶Boss?” 安小意也懒得隐瞒:“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乔麦果断接住“有病”的话题:“人家那是体验人生疾苦,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呢才是真有病——整宿失眠,连记性都出现混乱,是不是该去找我爸复诊了?Ps,你个走狗屎运的,居然叫到Boss的车!” 乔麦的爸爸乔震是城中著名心理医生,擅长催眠疗法,一号难求,治好的患者不计其数,安小意的“失眠症”也算是他手里头号顽固分子,看了八年不见起色,乔震常说,只要治好安小意,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可两人才说到这,群里就炸开了锅。 “喂,听说了吗?王川出事了!” 叶寻一本正经道:“还有,下回去检查供货原料我和你一起去。保险起见,最好你先在家里试做几个样品,但这样一来,你家冰箱我也要检查。” 饶是安小意这八年来遇到的怪事层出不穷,早就练就了非人类的麻木不仁、处变不惊,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个能让整个世界都歇菜的家伙,正慢条斯理的和她讨论她家的冰箱,除非她疯了,才会接这个话茬儿。 事实上,这不是叶寻第一次向人类解释这种情况,安小意的所有反应也都在意料之中,他知道接下来将有很多问题要回答,更知道她的第一句一定是“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样无聊、无趣,毫无新意的提问。 没想到,安小意找回声音后,第一句却是:“你不是人。” 这话放在平时,是骂人,放在现在,叶寻竟难以反驳。 安小意一顿:“这也不是梦。” 更不是幻觉。 叶寻面无表情的回答:“不是梦。” 安小意倏地抬头,持续震惊:“魔术师?” 叶寻摇头。 安小意更震惊了:“魔法师?” 叶寻又摇头。 安小意张了张嘴,又把刚才“骂人”的话拾起来:“但你肯定不是人。” 叶寻:“……” 静了两秒,安小意转动僵硬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又转回来对上叶寻,上下看了看,拼命调动已经被吓成乌龟王八蛋的脑细胞和她现有的知识储备,努力分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有脚,有体温,没有长舌,没有多手多脚,没有吞云吐雾、腾云驾雾,现在又是白天,所以他不是鬼,不是神,更不是上古神仙的坐骑,不可能出自《山海经》。 41.7 安小意和乔麦顾不上其它, 很快冲出门口往乔家返。 安小意曾犹豫过一秒, 是不是要去敲叶寻的门,但一想到他白天病怏怏的样子,陆爵又曾说他现在体质还不如地球人, 便作罢了。 安小意和乔麦好不容易叫到一辆出租车, 冒着大雨将她们送到楼下, 那一路上安小意多次拨打陆爵的手机, 都没接通。 她心里也越发没底,怎么回事, 难道陆爵连陈鸣都摆布不了?他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为什么陈鸣还是找上门, 只是将受害者变成乔振雄? 不,不对,那电话里的声音好像不是陈鸣的,难道用了变声器? 可是任凭安小意怎么胡思乱想都想不出所以然, 又见乔麦心神不宁, 一直在哭, 她只好抓着乔麦的手安抚她。 “没事,乔叔叔不会有事的……” 虽然她们都知道,这话听上去多么的不可信。 两人一跳下出租车,就往楼道里冲,淋了一身的雨根本顾不得擦, 踏进电梯里后浑身都在发抖。 乔麦的脸仿佛刷了白漆, 整个人早已六神无主。 电梯门刚刚开启, 她还没迈出去,膝盖就软了,“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安小意立刻拉了她一把。 这一拉,两人都惊了。 乔麦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胳膊还差点脱臼,她震惊的看着安小意。 安小意一愣,刚才太情急,没掌握好力道,再加上事发突然,这一路上脑子都在乔家的事情上,倒忘了“力大无穷”这回事了,这一下才突然想起来。 乔麦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小意,你……” 却被安小意打断:“别的事待会儿再说,先去找乔叔叔。” 乔麦点了下头,手被安小意拉着走出电梯,她跟在后面,还听到安小意说:“无论如何都跟我站在一起,咱俩别分散,二对一肯定能行。” 乔麦用力“嗯”了一声,有好朋友壮胆,她也多了一丝勇气。 两人穿过楼道,乔家的门近在咫尺,门没关严实,长了一道半大不点的缝。 安小意走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缝,渐渐露出里面整间屋子,屋子里并不凌乱,显然没有经过剧烈的打斗,隐约间还有音乐传出来。 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安小意将乔麦扯在身后,走进屋里,拐过一个角,就到了客厅。 乔振雄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他是被捆绑在沙发上,嘴里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见到安小意半个身子探出来,立刻给她们使眼色,让她们快走。 乔麦一见乔振雄,转眼就忘了刚才安小意的话,情急之下就要冲上去救人。 幸好安小意一把将她扯住,然后示意她看向另一边。 …… 乔麦一顿,这才顺着安小意的指向,看到靠在窗口的那道人影。 窗户有一扇大开着,外面的雨潲了进来,湿了一地,那个人影靠在另一边没有打开的窗户前,正死死盯着这时走进来的安小意和乔麦。 那是个中年男人,头发两侧早已斑白,脸上风霜尽显,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肯定睡眠不足,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色,双目里布满血丝,瞪着她们的样子仿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饿狼。 中年男人朝前走了两步,安小意这才注意到他腿脚有些不稳,左脚坡了。 然后,他抬起拿刀的手指着安小意,又倏地一下滑向门口的方向,开口道:“乔家的事和你无关,走!” 显然,他是知道乔麦的。 安小意一动没动,他的声音一发出来,就把她定在原地,飞快的开动起脑筋。 这个声音她一定听过。 她张了张嘴,目光滑向中年男人的一双脚,又看向他的穿着,和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 然后,她脑海中出现另一个人影——是心理诊所的清洁工! 接着,就在乔麦说道“你到底是谁”的同时,安小意也冷静的指出他的身份:“你是陈鸣的父亲。” 话音落地,乔麦愣住了。 她脑子里嗡嗡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哪个陈鸣? 那边,陈父被拆穿身份,也是一惊,进而阴狠的眯了眼:“你怎么知道?” 安小意却没有回答,直接指出第二点:“我在心理诊所见过你,你假扮成清洁工,那天我去的时候,你还问我女洗手间里有没有人,说要进去打扫,记得么?” 陈父一怔,很快就想起这段:“原来是你。” 安小意没接茬儿,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令她突然发起质疑:“你知道你儿子正在和乔麦交往吗?” 显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他知道,一定是父子俩串通好的,另一种他不知道,父子俩各怀鬼胎,都有自己的一套复仇计划。 安小意话音一落,乔麦身体一震,终于证实了心里最坏的“猜想”,果然是她男朋友陈鸣。 而毫不知情的乔振雄,这时激动起来,蠕动身体,声音从塞住嘴的杂物中溢出,脸上的纹路都挤到一起。 陈父也仿佛被戳中了痛楚,脸色越发难看:“原本不知道,后来都知道了!那个吃里扒外混账!” 这下,安小意差不多明白了大概。 陈鸣多半是没有动机要伤害乔麦的,否则陈父不会这么生气,说他“吃里扒外”,显然是在知道有这层关系后,父子俩曾经发生过争吵,而且不欢而散,陈父才会显得这样激动,愤怒难平。 可是即便安小意想到这些,眼下也不是解释给乔麦的好时机,于是她一手探入兜里,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下通话键。 她要赌一次,必须打通陆爵的电话。 陈父见状,立刻抬起手,用刀尖对着她:“你打给谁!” 安小意吸了口气,其实她远比表现出来的要紧张得多,心里突突的跳,她很怕陈父一个狗急跳墙,直接刺伤乔振雄。 但是到了这一刻,只能斗智斗勇,自己表现得越冷静,不按牌理出牌,对方就越容易出错,毕竟她的出现,已经打断了对方的计划。 安小意轻声道:“放心,我没报警,只是打给你儿子。” 陈父一惊。 安小意见状,又飞快的说:“你要为女儿报仇,你要泄愤,我可以理解。可陈鸣毕竟是你儿子,是乔麦的男朋友,连我一个外人都在场,他怎么能缺席?” 话音落地,她目光一落,就望见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通话中”。 接通了! 安小意立刻按下扬声器:“陆爵,陈鸣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陆爵:“对,人我看着呢。”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在专心听他们对话,连陈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了节奏。 安小意:“别看了,你现在和他一起来乔家,陈鸣的父亲正在这里‘做客’,这么重要的关头他身为准女婿怎能不在?” 安小意清楚的感应到,乔麦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陈父立刻插话:“什么准女婿,你住嘴!我儿子才不会娶姓乔的!” 很好,等的就是这句! 安小意吸了口气,知道以乔麦的智商,差不多应该能明白陈鸣对她的用心并非出于歹意了,而且陈父穷凶极恶的喊话也恰到好处的传了过去。 安小意:“怎么样,都听到了吧?” 这时,电话那头出现另一道声音,是陈鸣:“爸!你别冲动!” 可安小意根本不给他们父子对话的机会,等陈鸣的声音一出现,就倏地按断。 陈父一愣,隔了几秒才重振旗鼓:“你到底是谁,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安小意:“这闲事我管定了!” 话音落地,安小意就松开乔麦,立刻冲到乔振雄身边,将他的身体挡住。 陈父立刻上前,用刀子指着安小意。 安小意一边喊“快把乔叔叔带走”,一边抬手挡开陈父,同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虽然安小意不是练家子,行动力不够迅猛,可是对付一个多日不曾睡过好觉的中年人,肯定比他更敏捷。 至于力气,换做以前她绝不会硬碰硬,可现在她“力大无穷”,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陈父只觉得手腕一歪,关节的骨头响起清脆的“嘎查”声,他登时惨叫出声,面部扭曲,膝盖也向地上跪下去。 安小意却不敢松手,只等他手里的刀掉到地上,被她一脚踢开。 这时,余光也瞄到乔麦扶着乔振雄让到一边,并帮他松开绑。 然后,乔麦和乔振雄一起震惊的看着安小意,以及“跪地求饶”的陈父。 与此同时,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陈鸣就冲了进来:“爸!乔麦!” 他后面跟着陆爵。 …… 乔麦见到陈鸣,当下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前,却又像是想起什么,脚下一顿,把目光转开了。 安小意见状,手一推,让陈父倒在地上:“你们也太晚了。” 陆爵瞄了一眼苦不堪言的陈父,这才小声说:“来早了,你那有表演的机会?” 那边,陈鸣已经奔向陈父,将他扶坐起来。 陈父气恨的要打他,却使不上力,只能口不择言:“你这混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姐姐在天之灵能瞑目吗!” 陈鸣:“爸,姐姐的死和乔医生根本没关系。” 陈父:“放屁!要不是他诊断失误……” 陈鸣:“爸!诊断记录我已经看过了,我还找了心理学教授问过,乔医生在姐姐的事情上,没有犯任何专业性的错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乔振雄问:“我的看诊记录,你怎么会看到?” 乔麦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早就没了主意,只听二人你来我往,静静地深呼吸。 陈鸣看了乔振雄一眼,就飞快的挪开目光,滑过乔麦:“是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拷贝的。” 显然,陈鸣去找乔振雄问诊是假,追究真相是真。 陈鸣接着对陈父说:“爸,你还记得吗,姐姐上学的时候就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毕业后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看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还研究过很多案例——她在接受乔医生的治疗期间,根本就一直在演戏!她就是打定主意不活了!” 那最后一句话,仿佛成了压死陈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唔”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那声音声嘶力竭,像是连喉咙都喊穿了,听得人心里发憷。 “爸,放手吧,咱们回家吧,好吗?”陈鸣边说,边扶起一下子垮下去的陈父,将他往门口带。 原本立在门口的乔家父女这时让开。 陈鸣和乔麦擦身而过时,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你们要报警,我没意见,但是我想先带我爸去医院。” 乔振雄轻声应了,还叹了一口气。 乔麦却低下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无声。 直到陈鸣和陈父走出门口,乔麦才飞快的抬起头,下意识要上前,却又被乔振雄一把扯住。 乔振雄眉头紧皱,对她摇了摇头。 乔麦不动了。 谁知,就在这时,陈鸣脚下却猛地绊倒——原来是陈父趁其不备,用完好的那只手推了他一把,同时伸出一脚,将陈鸣绊出门口。 接着,陈父把门一关,飞快的抓起放在矮柜上的玻璃制品,向乔家父女攻去。 关键时刻,乔麦反应更快,她条件反射的将乔振雄推开,自己却来不及闪。 立在旁边的陆爵刚要动,就见安小意挡了过去,又收回手,等着看戏。 安小意如愿挡住陈父,却没有将人撞开,心里一咯噔。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变小了,仿佛正在一点点流逝当中。 该死的,许愿快到二十四小时了! 这一下,陈父也感觉到了,他又故技重施,还将玻璃制品砸向安小意,正中额头。 安小意捂着头踉跄两步,直到肩膀被人一握,回头一看,正是同样惊讶的陆爵。 他问:“你到时间了?” 安小意只觉得头晕眼花:“废话,快救人啊!” 只是就在两人说话时,陈父已经拉过乔麦,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碎玻璃,顶住她的颈部动脉,拖拽着人就往窗户的方向退。 安小意大喊一声:“快让时间停止啊!” 陆爵已经抬起一手。 千钧一发之际,陈父踩到地上的水,脚下一滑,拽着乔麦的衣领,两个人一同向后倒去,半个身子飞出了窗外。 就听“叭”的一声,时间终于停止了。 只是那声音似乎有些重叠。 …… 安小意一愣,再一抬眼,就见到窗台上突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那人正横坐在窗棱上,有些无奈的瞅着狼藉的现场,接着目光一转,对上安小意。 正是叶寻。 他一扬手,手心里就飞出一个东西,滑过轻巧的抛物线。 安小意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正是电子按钮。 只听叶寻道:“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 安小意眨了眨眼,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你退烧了?” 这声问候,直接让叶某人的唇角勾了起来。 安小意见到那扬起弧度,莫名像是遭到了骚扰,错开眼,说:“既然刚好,就别淋雨了。” 叶寻这回笑得更撩骚,跳下窗棱,一抬手,那正悬在半空中的陈父和乔麦就缓缓落在地上。 安小意上前查看乔麦,还好没受伤。 叶寻这时对陆爵“啧”了一声:“你再犹豫几秒,很快就会出现两具尸体,到时候还要时光倒流,扣得分更多。” 陆爵一下子被看穿了,脸上一热,刚要辩解,目光刚好滑过安小意的额头。 原本被砸中的地方正在流血,面部和头部的微细血管最多,破了一块就会流很多血,看着十分吓人,可是很奇怪,安小意的“止血功能”竟逆天的快。 不过一分钟的,那伤口竟然就愈合了,流出的血就像是化了特效妆。 陆爵心里渐渐升起疑窦,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觉得奇怪了,上回在女洗手间,安小意就“躲过”一劫,他当时还在想,一定是那中年女人滑的不够深,加上叶寻在,很快帮她止了血。 可现在,叶寻人刚刚到,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安小意,安小意是怎么止血的? 他们的能力再强大,也不可能隔空治病啊。 自然,续命药也不具备这种凝血功效。 那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或者说,当年叶寻除了给安小意服下过续命药,是不是还做过别的手脚? 42.8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安博尔浑身一震, 像是突然多了鲜活气,急切的望向男人。 “她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她没事。” 安博尔瞬间松懈下来, 闭上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静了很久, 这才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 男人轻轻地将他打断:“别忘了你的承诺。” 安博尔一怔, 低声问:“我能不能再看看她?” 男人依旧是那个语气:“不见比较好。” 安博尔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坚持, 也没有挣扎,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的背驼着,头也垂着,不过才中年就已呈现老态, 站在男人身边, 着实矮了大半个头。 安博尔回过头, 又朝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最终轻叹一声:“我跟你走。” …… 安小意浑身一震,倏地睁开眼,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她的手不经意一碰, 刚好将矮桌上的杯子碰倒, 水花洒出来, 流了一地。 坐在电脑桌后的乔震,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安小意茫然的四处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在乔震的诊所,遂坐起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 距她告诉乔震她出现“幻觉”一事,才过了十几分钟。 这幻觉越来越真实了,真实的她连医院楼道的药水味都闻见了,甚至觉得医院里走廊上和出现在车祸现场的男人,是同一人。 乔震已经离开办公桌,走到安小意身边:“这回梦到什么?” 安小意非常冷静地看了乔震一眼,以她的对乔震的了解,一旦说出梦境恐怕会立刻被定性为“离疯不远”,加重药量事小,送到大医院的精神科会诊事大。 所以安小意开口时,声音里略微掺杂了点歉意:“老样子。对不起乔叔叔,吓着你了。” 因为这八年安小意在乔震面前是一贯的温顺有礼,时间一长,乔震便真觉得安小意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姑娘,自然不疑有他,又嘱咐了安小意两句,就放人了。 …… 等安小意回到Demon,已是上午十点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室的宁静美好,美好的连平日本该在这里忙活的大堂员工们都不见一个,倒是多了一个怪人。 那怪人虽然神色紧绷,健步如飞,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过慢悠悠的安小意身边,但她仍是在不经意抬眼间,捕捉到他脸上的气急败坏,那行走如闪电也瞬间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小意没回头,也没多想,刚经过一张西餐桌,顺手摘下跨在肩上的布包,正准备打个哈欠,那怪人竟又突然回来了,目标明确地立在她面前。 安小意左右看了看,四周空旷,肯定不是她挡路了,应该是要挡她的路。 再看来人,竟觉得有点惹人嫌的眼熟,尤其是那副装逼的无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牢牢定在她身上。 说来也怪,安小意这八年来很少和人置气,对谁都是清清淡淡,同事们拿她打趣也能得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宽容,却偏偏养出一块逆鳞,就是一旦有人这样打量她,那真是春风三月也能降寒霜。 安小意先一步挪开目光,脚下拐了个弯,就自动绕过惹人嫌的“障碍物”。 没想到那怪人仗着腿长,向后一迈,又将前路挡住。 “安小意?” 好狗不挡道。 安小意一挑眉,垂下眼皮,就是不看他。 怪人自我介绍道:“我是陆爵,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哦,著名美食家陆事儿逼,安小意的确久仰大名,尤其是这种全天下都该认识老子的脸皮厚度,也耳闻已久。 她微微一笑,目中无人的轻轻颔首:“陆先生,久仰。” 话落,又绕过陆爵。 陆爵的眼力见大概和他自认为全天下的餐厅都应该欢迎他赐教的心态一样,都是歪着长的,转瞬就跟上安小意,边走边说:“我今天是来评分的,环境分我已经打过了,美食这一项还是空着。” 安小意知道自己腿短,就算跑也跑不过,还暴露缺点,索性就慢慢地走:“哦,现在大厨房还在备菜,陆先生恐怕要等到中午。” 陆爵嘴里说着“无所谓”,人却已经和安小意走成并排,那走法十分侮辱人,她正着走,他倒着走,目光刚好透过镜片落在安小意脸上。 她也只好用“目不斜视”侮辱回去。 直到陆爵说道:“Demon的正餐不过尔尔,倒是西点类,前不久我曾尝过一次,竟出乎意料的美味。虽说他如今已经卸任,不过却向我推荐了他女儿。” 安小意她脚下一顿,终于拿正眼看陆爵。 陆爵无声的笑了:“那位西点师,名叫安博尔。”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安博尔自那年车祸后就人间蒸发,杳无音信,除了一年前寄给安小意的房产证明和门钥匙,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 安小意的眉头瞬间打结:“请问陆先生,你刚才说‘前不久’,请问是多久?” 陆爵:“也就半年前。” 安小意一秒没停:“在哪儿?” 陆爵不慌不乱,有理有据:“他不让我说,还说,只要他的女儿的手艺青出于蓝,他就会回来。于是我就问他,‘青出于蓝’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说,可以以我的评分为标准。” 安小意这回没接茬儿,先是在心里把这个陆事儿逼的祖上问候一遍,转而开始分析其中的真实性。 她自小和西点打交道,和人接触不多,不熟悉勾心斗角那一套,但这些年来身边的怪事一个接一个,难免也催熟出多疑的性子。就好比这两年,总有一些陌生人突然挡住她的路,不问路也不推销,就只是拿探照灯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瞧,仿佛她是传送带上接受安检的违禁品。 再说安博尔,这些年连媒体和私家侦探都找不到他,陆爵竟然刚好碰到,还吃了一块他做的蛋糕? 安小意本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理智又告诉她,这话兴许有部分真实,只因那口吻,那语气,的确像是安博尔会说的话。 于是再开口时,安小意的口吻多了几分郑重:“陆先生如果愿意,可以安排个时间,我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陆爵的脸皮也是厚出了风格:“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 安小意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客人早就麻木无感,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能拿出手的最好最新鲜的材料。 “正巧,昨天厨房刚进了一批白松露。” 没想到陆爵却难得亲民了一回:“我今天想吃提拉米苏。” 话音刚落,又道:“但我不喜欢常规的——要是能在里面加点香芋,就好了。” 整件事的发展还真是诡异。 安小意心里的小怀疑又破土而出了,也不知道是陆爵眼神好,能透过她挎包口的缝隙看到什么,还是嗅觉已经超越了皇家猎犬,闻到了什么,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就在陆爵紧迫盯人的目光中,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保鲜盒。 盒子里刚好装了一块她前天做的提拉米苏,更巧的是,那天她突发奇想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香芋夹心。 陆爵看似刁难的题目,居然一点就中,他见到奇葩的香芋提拉米苏也不诧异,只牢牢盯着盘中餐。 安小意将盖子打开,陆爵已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拾起甜点勺,见安小意要换盘,又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 那急切的模样,就像是她耽误了他的人生大事。 只是,那勺子连提拉米苏的边都没沾着,下一秒就被人整盒端起。 安小意和陆爵猝不及防,一起愣住,又一起抬头,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姿态闲适,一手撑桌,一手托着保鲜盒的底,站姿随意,一缕发梢微微垂落,刚好盖过眼尾,明明眼中带笑,斜飞入鬓的长眉却平添了两分冷峻。 不是叶寻又是谁? ……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小意总觉得这蛋糕陆爵是吃不成了。 果然,她刚问了声好,就听叶寻慢条斯理道:“我记得Demon有条规定,外带食物一律不能上桌。” 的确是有这规定,如果顾客在用餐过程中出现食品安全事件,即使不是餐馆提供的食物,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安小意认错非常及时:“Boss,我错了。” 陆爵起身挡枪:“没事,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追究。” 安小意立刻狐疑的扫了陆爵一眼。 叶寻却存心杠上:“不好意思,餐厅有餐厅的规矩,作为老板,我要善待贵宾,更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某些美食家抓着此事给Demon打低分。” 一时间,气氛跌入谷底。 叶寻似笑非笑,颇有“原则”的紧守岗位,陆爵脸皮紧绷,明显又要出离愤怒。 这两个人,一个靠四处蹭美食为业,一个占着Demon西餐厅老板的席位,各自心怀鬼胎,偏偏又知道对方的底牌——他们这一脉外星人早就无需进食维持生命,数代以前就已经味觉退化,现在连喝加了三包糖的热可可都只能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连上等的米其林餐厅的西点都不能救他们,唯有安家特有的嫡传手艺。 被蒙在鼓里的香饽饽安小意,自然看不懂这里面的古怪,只见他们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堂而皇之,似乎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像是已经积累了八辈子的仇。 但无论如何,蛋糕是她拿出来的,她有责任抹平。 安小意:“陆先生,你看这样行吗?下回你来Demon,提前定下菜单,我保证一定让你吃到新鲜出炉的蛋糕。这块,毕竟是隔夜的。” 叶训:“Demon最新的考核评分上个月才公布,短时间内又来一次,对上一位评论家实在不礼貌。” 安小意:“……” 陆爵:“不知安小姐可否私下拨空,我可以以你的时间为准。” “叩”的一声,叶寻当着陆爵的面将盖子扣好,青天白日撒起慌眼睛都不眨:“近日Demon订单倍增,我想她未来三个月都没有空。” 安小意:“……” 最近不是没有大批订单吗? 陆爵:“Demon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独树一帜,我今天算开眼了。” 叶寻:“哪里,陆先生刚才点的Double Espresso还热着,要不要打包带走?” 话落,安小意就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气,回头一看,刚好对上不知如何自处的行政小妹,她是跟着叶寻一起来的,只是见三人“讨论”热烈,外人难以介入,便只好做个安静的背景板。 没想到叶寻也看过来,眉梢一挑:“咖啡呢?” 行政小妹彻底凌乱了——不是您让我丢掉了吗! 见行政小妹莫名慌张,安小意也不落忍,更没兴趣留在这里当炮灰,叹了口气,抬手便将叶寻手中的保鲜盒接过来。 叶寻一顿,见安小意一脸无辜的看向陆爵:“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陆先生,咱们改日再约。” 她转而又垂下眼,面向叶寻,可谓低眉顺目:“Boss,既然订单倍增,那我就先去忙了。至于这块蛋糕,我会当做自己的午饭,保证谁都不给。” 两句话就把蛋糕谁属定下了,安小意也懒得墨迹,当着两人的面将保险盒塞回包里,转身时还顺便拉走了风中摇摆的行政小妹。 等两人走远了,陆爵才幽幽的开口:“这脾气,和安博尔真是一模一样。” 下一秒,又语气一转:“不过,前辈连块蛋糕都舍不得……这才几天,就护起犊子了?” “地球人考察基地”自有一套规定,一个考察员最少要对应一个人类,其它考察员不得帮助,更不得越界干预。 严格来说,陆爵今日不过是讨一块隔夜的蛋糕解解馋,算不上犯规。 可护食成功的叶寻,听到这话却只是理了理袖口,眼皮子都不抬,转身就走。 陆爵不服气,扬声挑衅:“我刚才试过了,读心术对安小意果然不起作用,单凭这一点她就具备研究价值。前辈如果力不从心就说一声,我随时可以接手。” 啧! 安小意虽然经历了一场“谋杀”,却没有失忆,她瞪着叶寻,满脸不置信。 叶寻一本正经道:“还有,下回去检查供货原料我和你一起去。保险起见,最好你先在家里试做几个样品,但这样一来,你家冰箱我也要检查。” 饶是安小意这八年来遇到的怪事层出不穷,早就练就了非人类的麻木不仁、处变不惊,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个能让整个世界都歇菜的家伙,正慢条斯理的和她讨论她家的冰箱,除非她疯了,才会接这个话茬儿。 事实上,这不是叶寻第一次向人类解释这种情况,安小意的所有反应也都在意料之中,他知道接下来将有很多问题要回答,更知道她的第一句一定是“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样无聊、无趣,毫无新意的提问。 没想到,安小意找回声音后,第一句却是:“你不是人。” 这话放在平时,是骂人,放在现在,叶寻竟难以反驳。 安小意一顿:“这也不是梦。” 更不是幻觉。 叶寻面无表情的回答:“不是梦。” 安小意倏地抬头,持续震惊:“魔术师?” 叶寻摇头。 安小意更震惊了:“魔法师?” 叶寻又摇头。 安小意张了张嘴,又把刚才“骂人”的话拾起来:“但你肯定不是人。” 叶寻:“……” 静了两秒,安小意转动僵硬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又转回来对上叶寻,上下看了看,拼命调动已经被吓成乌龟王八蛋的脑细胞和她现有的知识储备,努力分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有脚,有体温,没有长舌,没有多手多脚,没有吞云吐雾、腾云驾雾,现在又是白天,所以他不是鬼,不是神,更不是上古神仙的坐骑,不可能出自《山海经》。 《圣经》就更不可能了,西方天生都不咋穿衣服,还有翅膀,卷发,蓝眼珠子,白皮肤,他也不像是精灵、木乃伊、吸血鬼、阿拉丁神灯、幽灵、死神,或是美人鱼…… 那么,还剩下一些宇宙不明生物,比如ET? 43.9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上午十点,Demon的后厨和大堂员工都忙活起来。通常这个时间只有行政小妹最悠闲, 今天也一反常态, 脸蛋红扑扑, 给新Boss送了份文件,出来时心花怒放,脚跟都是一颠一颠的。 西点小厨房里, 案台上摊着面粉,助手陌陌刚将蛋清打发, 安小意却靠在台边愣神,脑海中努力回忆这一早上的“匪夷所思”。 不过几分钟,安小意就决定扛起科学以人为本的大旗,转而接受自己长期失眠导致脑细胞大规模死亡, 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的设定。 看来, 也该复诊了。 这时, 门口出现两道声音。 “李哥, 我是真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家里事出的太急, 我……” “我都明白,可现在距离发工资还有十来天,这会儿大家手头都紧。” 安小意走到门口, 正好赶上直播。 被称作“李哥”的是大厨房负责前菜的副手李森, 一口一个“李哥”的是打杂小弟王川, 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磨磨唧唧,食物链谁上谁下一眼分明。 没两句,李森就走人了,留下王川在原地干着急,不多会儿还猫头吸起鼻子了。 安小意咳了一声,打断王川:“李森拉家带口,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喂,哪有闲钱借人?” 王川八成是被吓大的,浑身一颤,跳开一步:“姐……你都听见了。” 安小意:“家里出事了?” 王川不经问,一问就掉金豆,把豌豆芽一样瘦弱的身板抖成了筛糠,大气喘不匀,却极力绷着面皮,抹了把脸往裤子上蹭,说话跟蹦豆似的,明明就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急需手术费”简单一句话,愣是磕磕绊绊讲了两分钟——其实只有前十秒是重点,后面直接化身祥林嫂。 安小意耐着性子听他重复了七、八遍,助手陌陌终于从门后冒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报告,料都备齐了,就等师傅上手了,安小意这才脱身。 一转眼,到了下午两点多,Demon送走午餐的最后一波客人,员工们有说有笑的吃员工餐,王川却不像往日那样一连要两份,只扒拉两口就收拾碗筷出门了。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或许还有点鬼迷心窍,顶着太阳直奔Demon附近不远的商店街——那里刚好有一家投注站。 王川不知道这里的门道,就买了最不需要费脑子且立刻就知道中不中的刮刮乐,花了一百多块,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张张刮。 俗话说得好,财不入急门,加上王川点背,一小叠刮完了连两块钱都没中,他蹲在原地不动,只盯着地上一堆废纸,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该怎么编排说辞才能捧着它们走回投注站把那一百多块换回来。 安小意经过时,原本只是想买瓶果汁,不想却恰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王川和地上那堆废纸,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等安小意买完果汁回来,王川仍是那个心死如灰的姿势,加上头顶的太阳努力散播光和热,他蹲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黑,结果猝不及防被一瓶冰嗖嗖的矿泉水贴上额头,倏地激活了。 王川抬头一看,是安小意。 她耷眼一扫,用脚尖踢了踢刮刮乐:“买希望?” 仿佛戳中王川的痛楚,他把头一埋,一声呜咽又要开嗓哭穷,这才注意到方才接过的矿泉水是十四块一瓶的奢侈货,别说买,生怕看一眼都要钱。 王川:“姐,这瓶我能拿去退了吗?” 安小意刚打开果汁喝了一口,闻言一愣,不经意垂眼,这才注意到王川的便服,面料上起了一层小球,边角开线,裤腿裂开,上面横着油渍污渍,合着汗水和油烟,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安小意半晌没说话,盯着投注站看了片刻:“兜里还有钱么?二十块。” 王川下意识站起身去摸兜,前后翻遍,果然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 安小意随手抽走,朝他摆摆手:“反正都被打击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多来一次吧?待会儿进去我来买,你别吱声,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其实就是二十块的事,砸进无底洞连个响儿都出不来,可王川刚受过一轮打击,这会儿瞅着那最后二十块,竟有点难分难舍。 “姐,我已经不信了,穷都是命,我认!” 安小意:“我从小手气就好,万一我一买就中了呢?” 这话听着就像是糊弄傻子不要钱,安小意手气再好能中几个钱,五块,十块?王川缺的是一万二,不是一块二,中彩票的概率就像傍富婆,他刚才试过,花钱买打击,手欠手贱活该被骗。总之那些中百万、千万、上亿的,肯定都是传说,都不是人。 安小意也没有征求王川的意思,话音一落就往投注站里走。 王川在原地定了几秒,连忙追进去。 安小意走到柜台前,将钱递给工作人员,买的却不是刮刮乐,是另外一种定时开奖的彩票。 “机选。” 王川想把钱拿回来,临门一脚却怂了,猫在安小意身后装孙子。 安小意这时回头:“总之,没中算我的,我把钱给你,中了是你的,也不用给分我。今晚开奖,记得查。” 王川一声不吭的接过彩票,默默腹诽她的大言不惭,满脸都是小情绪,跟着安小意一路走出投注站,仿佛阴魂不散的催命鬼。 安小意踩下台阶,脚下一顿,不知怎的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废纸”,目光一定,从中弯腰捡起一张王川漏刮的,秀气的指甲在上头刮了几下,竟露出两个阿拉伯数字,刚好“20”。 “喏,两清了。” 安小意将刮刮乐递给王川,也不追要那几张彩票,转身就往Demon走。 王川原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心思又活了,从完全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连忙抬脚跟上安小意,恨不得一路当影子、跟班、小碎催。 可王川有个蔫不出溜的性子,嘀嘀咕咕了一路,直到拐进林荫道,才鼓起勇气追上安小意:“姐,你刚才说你手气自小就好……到底有多好?” 他知道自己的问得突兀,而且这话听着很傻。 安小意停下脚:“这可说不好,就怕吹得太厉害了给你画大饼,万一没中呢,你该怨我了。” 安小意不说还好,一说王川更惦记了,就盼着她能给他吃一剂定心丸:“姐,我不怨你,哪怕你是逗我玩的,我也不往心里去。” 逗他玩? 安小意反被王川刁钻的想象力逗乐了,她的生活得多苍白无趣,才会选这么一个大热天随地捡乐子啊?不过就是出来买瓶果汁的功夫,刚好看到他快晕了,她刚好闲的没事,刚好了解那种钻进绝路出不来的心情,刚好问他有没有二十块,而他也刚好没花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安小意这一乐,眼里仿佛有光点闪烁,生动活泼。 王川看愣了,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眼前的安小意让人眼生,仿佛那个迟到如家常,面对众人调侃油盐不进的不是她。 王川可是Demon的全勤奖大使,每次拿到手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恨不得游街巡礼,转眼看见安小意又稳坐扣除迟到奖金的第一名,满心不忿,认为她就是“炫富”。 可这一刻,安小意笑着立在被风撩动的树影下,却像是一幅历经岁月静好的人像画,让人莫名踏实了。 安小意又看了王川一眼,也不知是看他火急火燎的不落忍,还是别的原因,这时低声道:“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有时多,有时少,不一定。” 王川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小意:“当然,你也可以当我胡说,就当我是闲的没事逗你玩,反正二十块我已经还你了。” 王川越听越懵,理智告诉他这是鬼扯,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安小意鬼扯个什么劲儿呢,他都熊成这样了,她还拿他逗着玩,真的好玩吗? 安小意见王川脸色不定,知道他想什么,也懒得纠缠:“开奖好像是晚上九点多,记得查。” 结果,王川这晚差点忘了查开奖结果。 …… 晚上的Demon人来人往,整个后厨像是战场,王川一干起活就把彩票的事抛在脑后,等有时间去洗手间了,从兜里摸厕纸时才带出那几张彩票。 十分钟后,王川冲出洗手间,直奔西点小厨房。 助手陌陌已经下班了,安小意也摘掉口罩,坐在角落里画草稿图,刚下两笔,就被门口毛躁的脚步声打断。 安小意抬头,见是王川。 “好消息?” 王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头,直到现在他仍觉得身处梦境,这件事的神走向早已超脱他的智商,来的路上还在想,难道她是开奖处的关系户,难道她是神婆半仙? 安小意撑着台面,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进嘴里。 “够么?” “够!”这一回,王川不假思索。 “那就好,明天一早就赶紧把奖兑了寄回老家,别耽误了,以免节外生枝。” “好,好,我明早就去。” 接着,他就想到安小意白天的那句话——“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 现在他全信了。 谁知安小意这时抬起眼,一本正经的投案自首:“其实白天的事我得跟你道歉,我说十次中七、八次的话全是瞎掰扯淡。结果,没想到你还真中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唉,你不会怪我耍你吧?” 安小意的说辞虚虚实实,弯弯绕绕,王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姐,你放心吧,我不怪你。” 直到他走出小厨房才点醒一根筋儿——莫非安小意是怕他把这事抖落出去,才突然改口的? 话说回来,这事别说是王川,就连安小意自己最初发现她有这么个“狗屎运”时,也觉得清奇,屡试不爽之后恨不得把自己供起来,结果转眼就发现一个“副作用”,就是她中奖的钱没有一次能留下超过一天,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现,让那些钱有个刚好一分不差的去处。 总之一句话,横财存不住。 只是这次帮了王川,安小意也有点后悔,万一他不守信用四处散播,她还得给自己善后,到时候只能把“逗他玩”的话多说几遍,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他。 …… 这天晚上,安小意难得凌晨就眯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八点,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音吵醒。 安小意翻开一看,Demon的员工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话题全都围绕着新Boss叶寻,女员工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上了发条,连行政小妹给他送了份文件得了一句“谢谢”都要YY半天,恨不得立刻申请调岗,给Boss当贴身保镖。 不知何时话题一转,有人突然提到昨天叶寻衬衫上的咖啡渍,一下子激活了雷达发射器乔麦。 一秒没耽搁,乔麦在微信上单敲安小意:“老实交代,昨天你说那个开百万的车拉私活,又被你泼了咖啡的男人,是不是叶Boss?” 安小意也懒得隐瞒:“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乔麦果断接住“有病”的话题:“人家那是体验人生疾苦,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呢才是真有病——整宿失眠,连记性都出现混乱,是不是该去找我爸复诊了?Ps,你个走狗屎运的,居然叫到Boss的车!” 乔麦的爸爸乔震是城中著名心理医生,擅长催眠疗法,一号难求,治好的患者不计其数,安小意的“失眠症”也算是他手里头号顽固分子,看了八年不见起色,乔震常说,只要治好安小意,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可两人才说到这,群里就炸开了锅。 “喂,听说了吗?王川出事了!” 可叶寻也超乎寻常的正经起来,安小意就不懂了。 她做蛋糕的案台正对着客厅的小沙发,叶寻十分“娴静”的端坐在那儿,双腿并不像刚才撸安大勺的时候随意交叠,而是规规矩矩的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一丝不苟,目光牢牢盯着她手里的动作,仿佛正在教会祈祷的教徒,正在观赏受洗仪式。 结果,安小意嘴上说着“敷衍”,实际上还是认真对待。 “Demon”出炉的时候,三个人正坐在桌前吃晚饭,都很沉默,吃的都不多,欧若韦的拿手菜头一次遭到冷落,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直到蛋糕上桌,三人齐刷刷盯着它,谁也没提点蜡烛和唱生日歌的茬儿。 欧若韦咽了下口水,紧张的冒汗:“Demon复出的太突然,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有点草率吧?” 安小意轻描淡写:“至于么,就是一个蛋糕。” 然后,两人一起望向叶寻。 叶寻闭了闭眼,同时吸了口气,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沉醉,好像眼前的不是蛋糕,而是香喷喷的美女。 静了片刻,叶寻轻声开口:“我想先给它拍个照,纪念一下。” 欧若韦后知后觉:“应该的,应该的……” 叶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脸上带笑,手里却十分欠招儿的翻出一项任务“找到人类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将照片上传提交。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机。 安小意已率先切出一块递给叶寻:“Boss,请。” 44.10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西点小厨房里,案台上摊着面粉, 助手陌陌刚将蛋清打发, 安小意却靠在台边愣神, 脑海中努力回忆这一早上的“匪夷所思”。 不过几分钟,安小意就决定扛起科学以人为本的大旗, 转而接受自己长期失眠导致脑细胞大规模死亡,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的设定。 看来, 也该复诊了。 这时,门口出现两道声音。 “李哥,我是真没办法了, 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家里事出的太急,我……” “我都明白,可现在距离发工资还有十来天,这会儿大家手头都紧。” 安小意走到门口, 正好赶上直播。 被称作“李哥”的是大厨房负责前菜的副手李森, 一口一个“李哥”的是打杂小弟王川,一个老成持重, 一个磨磨唧唧, 食物链谁上谁下一眼分明。 没两句, 李森就走人了, 留下王川在原地干着急, 不多会儿还猫头吸起鼻子了。 安小意咳了一声, 打断王川:“李森拉家带口,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喂,哪有闲钱借人?” 王川八成是被吓大的,浑身一颤,跳开一步:“姐……你都听见了。” 安小意:“家里出事了?” 王川不经问,一问就掉金豆,把豌豆芽一样瘦弱的身板抖成了筛糠,大气喘不匀,却极力绷着面皮,抹了把脸往裤子上蹭,说话跟蹦豆似的,明明就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急需手术费”简单一句话,愣是磕磕绊绊讲了两分钟——其实只有前十秒是重点,后面直接化身祥林嫂。 安小意耐着性子听他重复了七、八遍,助手陌陌终于从门后冒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报告,料都备齐了,就等师傅上手了,安小意这才脱身。 一转眼,到了下午两点多,Demon送走午餐的最后一波客人,员工们有说有笑的吃员工餐,王川却不像往日那样一连要两份,只扒拉两口就收拾碗筷出门了。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或许还有点鬼迷心窍,顶着太阳直奔Demon附近不远的商店街——那里刚好有一家投注站。 王川不知道这里的门道,就买了最不需要费脑子且立刻就知道中不中的刮刮乐,花了一百多块,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张张刮。 俗话说得好,财不入急门,加上王川点背,一小叠刮完了连两块钱都没中,他蹲在原地不动,只盯着地上一堆废纸,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该怎么编排说辞才能捧着它们走回投注站把那一百多块换回来。 安小意经过时,原本只是想买瓶果汁,不想却恰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王川和地上那堆废纸,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等安小意买完果汁回来,王川仍是那个心死如灰的姿势,加上头顶的太阳努力散播光和热,他蹲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黑,结果猝不及防被一瓶冰嗖嗖的矿泉水贴上额头,倏地激活了。 王川抬头一看,是安小意。 她耷眼一扫,用脚尖踢了踢刮刮乐:“买希望?” 仿佛戳中王川的痛楚,他把头一埋,一声呜咽又要开嗓哭穷,这才注意到方才接过的矿泉水是十四块一瓶的奢侈货,别说买,生怕看一眼都要钱。 王川:“姐,这瓶我能拿去退了吗?” 安小意刚打开果汁喝了一口,闻言一愣,不经意垂眼,这才注意到王川的便服,面料上起了一层小球,边角开线,裤腿裂开,上面横着油渍污渍,合着汗水和油烟,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安小意半晌没说话,盯着投注站看了片刻:“兜里还有钱么?二十块。” 王川下意识站起身去摸兜,前后翻遍,果然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 安小意随手抽走,朝他摆摆手:“反正都被打击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多来一次吧?待会儿进去我来买,你别吱声,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其实就是二十块的事,砸进无底洞连个响儿都出不来,可王川刚受过一轮打击,这会儿瞅着那最后二十块,竟有点难分难舍。 “姐,我已经不信了,穷都是命,我认!” 安小意:“我从小手气就好,万一我一买就中了呢?” 这话听着就像是糊弄傻子不要钱,安小意手气再好能中几个钱,五块,十块?王川缺的是一万二,不是一块二,中彩票的概率就像傍富婆,他刚才试过,花钱买打击,手欠手贱活该被骗。总之那些中百万、千万、上亿的,肯定都是传说,都不是人。 安小意也没有征求王川的意思,话音一落就往投注站里走。 王川在原地定了几秒,连忙追进去。 安小意走到柜台前,将钱递给工作人员,买的却不是刮刮乐,是另外一种定时开奖的彩票。 “机选。” 王川想把钱拿回来,临门一脚却怂了,猫在安小意身后装孙子。 安小意这时回头:“总之,没中算我的,我把钱给你,中了是你的,也不用给分我。今晚开奖,记得查。” 王川一声不吭的接过彩票,默默腹诽她的大言不惭,满脸都是小情绪,跟着安小意一路走出投注站,仿佛阴魂不散的催命鬼。 安小意踩下台阶,脚下一顿,不知怎的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废纸”,目光一定,从中弯腰捡起一张王川漏刮的,秀气的指甲在上头刮了几下,竟露出两个阿拉伯数字,刚好“20”。 “喏,两清了。” 安小意将刮刮乐递给王川,也不追要那几张彩票,转身就往Demon走。 王川原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心思又活了,从完全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连忙抬脚跟上安小意,恨不得一路当影子、跟班、小碎催。 可王川有个蔫不出溜的性子,嘀嘀咕咕了一路,直到拐进林荫道,才鼓起勇气追上安小意:“姐,你刚才说你手气自小就好……到底有多好?” 他知道自己的问得突兀,而且这话听着很傻。 安小意停下脚:“这可说不好,就怕吹得太厉害了给你画大饼,万一没中呢,你该怨我了。” 安小意不说还好,一说王川更惦记了,就盼着她能给他吃一剂定心丸:“姐,我不怨你,哪怕你是逗我玩的,我也不往心里去。” 逗他玩? 安小意反被王川刁钻的想象力逗乐了,她的生活得多苍白无趣,才会选这么一个大热天随地捡乐子啊?不过就是出来买瓶果汁的功夫,刚好看到他快晕了,她刚好闲的没事,刚好了解那种钻进绝路出不来的心情,刚好问他有没有二十块,而他也刚好没花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安小意这一乐,眼里仿佛有光点闪烁,生动活泼。 王川看愣了,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眼前的安小意让人眼生,仿佛那个迟到如家常,面对众人调侃油盐不进的不是她。 王川可是Demon的全勤奖大使,每次拿到手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恨不得游街巡礼,转眼看见安小意又稳坐扣除迟到奖金的第一名,满心不忿,认为她就是“炫富”。 可这一刻,安小意笑着立在被风撩动的树影下,却像是一幅历经岁月静好的人像画,让人莫名踏实了。 安小意又看了王川一眼,也不知是看他火急火燎的不落忍,还是别的原因,这时低声道:“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有时多,有时少,不一定。” 王川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小意:“当然,你也可以当我胡说,就当我是闲的没事逗你玩,反正二十块我已经还你了。” 王川越听越懵,理智告诉他这是鬼扯,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安小意鬼扯个什么劲儿呢,他都熊成这样了,她还拿他逗着玩,真的好玩吗? 安小意见王川脸色不定,知道他想什么,也懒得纠缠:“开奖好像是晚上九点多,记得查。” 结果,王川这晚差点忘了查开奖结果。 …… 晚上的Demon人来人往,整个后厨像是战场,王川一干起活就把彩票的事抛在脑后,等有时间去洗手间了,从兜里摸厕纸时才带出那几张彩票。 十分钟后,王川冲出洗手间,直奔西点小厨房。 助手陌陌已经下班了,安小意也摘掉口罩,坐在角落里画草稿图,刚下两笔,就被门口毛躁的脚步声打断。 安小意抬头,见是王川。 “好消息?” 王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头,直到现在他仍觉得身处梦境,这件事的神走向早已超脱他的智商,来的路上还在想,难道她是开奖处的关系户,难道她是神婆半仙? 安小意撑着台面,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进嘴里。 “够么?” “够!”这一回,王川不假思索。 “那就好,明天一早就赶紧把奖兑了寄回老家,别耽误了,以免节外生枝。” “好,好,我明早就去。” 接着,他就想到安小意白天的那句话——“我买彩票,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 现在他全信了。 谁知安小意这时抬起眼,一本正经的投案自首:“其实白天的事我得跟你道歉,我说十次中七、八次的话全是瞎掰扯淡。结果,没想到你还真中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唉,你不会怪我耍你吧?” 安小意的说辞虚虚实实,弯弯绕绕,王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姐,你放心吧,我不怪你。” 直到他走出小厨房才点醒一根筋儿——莫非安小意是怕他把这事抖落出去,才突然改口的? 话说回来,这事别说是王川,就连安小意自己最初发现她有这么个“狗屎运”时,也觉得清奇,屡试不爽之后恨不得把自己供起来,结果转眼就发现一个“副作用”,就是她中奖的钱没有一次能留下超过一天,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现,让那些钱有个刚好一分不差的去处。 总之一句话,横财存不住。 只是这次帮了王川,安小意也有点后悔,万一他不守信用四处散播,她还得给自己善后,到时候只能把“逗他玩”的话多说几遍,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他。 …… 这天晚上,安小意难得凌晨就眯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八点,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音吵醒。 安小意翻开一看,Demon的员工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话题全都围绕着新Boss叶寻,女员工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上了发条,连行政小妹给他送了份文件得了一句“谢谢”都要YY半天,恨不得立刻申请调岗,给Boss当贴身保镖。 不知何时话题一转,有人突然提到昨天叶寻衬衫上的咖啡渍,一下子激活了雷达发射器乔麦。 一秒没耽搁,乔麦在微信上单敲安小意:“老实交代,昨天你说那个开百万的车拉私活,又被你泼了咖啡的男人,是不是叶Boss?” 安小意也懒得隐瞒:“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乔麦果断接住“有病”的话题:“人家那是体验人生疾苦,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呢才是真有病——整宿失眠,连记性都出现混乱,是不是该去找我爸复诊了?Ps,你个走狗屎运的,居然叫到Boss的车!” 乔麦的爸爸乔震是城中著名心理医生,擅长催眠疗法,一号难求,治好的患者不计其数,安小意的“失眠症”也算是他手里头号顽固分子,看了八年不见起色,乔震常说,只要治好安小意,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可两人才说到这,群里就炸开了锅。 “喂,听说了吗?王川出事了!” 王川偏巧就被几只“鬼”拦了路——那是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有计划有组织的拐进这条小路,为的就是堵王川。 “站住!”只听为首的男人一声低呵,另外两个男人立刻将王川的前后路封死。 王川的白毛汗登时下了一地,动也不敢动。 “你是王川?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王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就一个劲儿的发抖,虽然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却还是冒出一点想法,猜到这三个男人的来意。 这三个男人是讨债公司的,专门负责追讨高利债,像王川这种脓包他们也是见多了,见他一脚也踹不出三个屁,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为首的男人一个示意,另一个男人就走向王川,抓开他的手,从他上衣兜里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看——妈的,就几个钢镚和几张彩票! “大哥,你看。” 为首的男人耷眼一瞄,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就这点斤两,也敢借高利贷!” 没讨到钱就等于白跑一趟,不来几拳泄泄愤实在说不过去,再说敢借高利贷的都是滚刀肉,非得打几下才能出响。 45.11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直到一股不通人情的力量将她拽回来, 她顿时觉得浑身头痛,手脚散架, 浑身发冷,再一睁眼, 人已在医院, 双亲都不在了, 只有把眼睛哭成核桃的欧若韦。 想到这里,安小意一时神情恍惚, 眼前几乎晃出重影:“你们还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这是为科学吧……” 叶寻:“不是起死回生。基地有一种药,没死透的都有效。” 安小意下意识问:“什么药?” 叶寻:“这是机密。” 没由来的,安小意的恍惚渐渐定了, 一旦接受了“外星物种”和“爸爸去哪儿”的设定之后,再大的“震惊”、“噩耗”也渐渐翻不出浪花了。 反正她还活着, 活着就好。 只是一旦定神, 就不免联系起前因后果种种诡异, 不由得开始“自作多情”起来。 带走安博尔的是叶寻,可叶寻又说她不能一起走,那么叶寻是干嘛来的?此前八年她都没见过这个人,他突然冒出来真是有点“来者不善”, 先是碰瓷, 又摇身一变成了顶头Boss, 难道他在所谓的“基地”很清闲, 特意出来体验人类疾苦? 再说, “安西教练”莫名消失,Demon的同事们一个个“失忆”,如此大费周章的人事调动,多半又是什么外星洗脑科技。 而且他前前后后管的挺宽,蛋糕不让送人,秦娅来找茬儿还来英雄救美,明明头发还在滴水,仿佛刚洗过澡就匆匆赶来…… 这些“巧合”的安排,这样随叫随到的速度,不知何故,安小意竟闻到了一丝处心积虑的气味——为什么只针对她? 安小意:“我一出事你就知道?难道,你对我有企图?” 叶寻的语气冷静的出奇:“是你爸不放心,让我来‘照顾’你。” 原来是来当保姆的。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我不需要照……等等!” 一提到安博尔就想到父女相见无望,安小意心里窜火儿,抬起受伤的手脚,趁机发难:“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你知道西点师的手有多重要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复员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看Boss要给Demon另谋高就了。” 叶寻顿时不吭声了,目光一变,十分的难以言喻,仿佛正因教养和风度而忍耐什么,片刻后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人并不想伤害你,你不挣扎,不跳车,连个轻伤磕碰都落不下,谁想到,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话到一半,他眉头一蹙:“不过,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人类果然脆弱……” 安小意:“……” 安小意只顾着听前半句,完全没注意到叶寻的若有所思——合着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瞎折腾,闹天闹地闹群众,还把自己闹了个“骨质疏松”? 安小意脸上一红,几乎恼羞成怒的扫了叶寻一眼,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落在单薄的衬衫上,氤氲成一小片。 莫名就是看他不顺眼。 安小意突然“呵”了一声:“别逞强了。外地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到了地球还不是入乡随俗,用水洗澡。” 这原本就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反驳,因为车祸的事板上钉钉,先前欧若韦也调侃过那几个“凶犯”如何在警局哭天抢地说要认她当姑奶奶,保准以后随叫随到,只要她不上告,眼下又被叶寻翻了旧账,轻描淡写的就将他的“办事不利”摘了干净,安小意一时羞愤,只能东拉西扯。 谁知安小意十分歧视外地人的一句话,竟然让叶寻认真起来:“我们从不用水,这只是来地球的体验之一。” 安小意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一时也顾不上搭理他那种高级物种“剑锋所指,所向睥睨”的讨厌劲儿。 安小意:“体验?” 叶寻手上突然多了一个Ipad,打开“地球人调查报告”的操作界面,检索关键字“洗”,立刻浮现出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字眼,什么“洗澡”、 “洗衣服”、“洗白”、“洗眼”、“洗胃”、“洗钱”、“洗劫”、“接风洗尘”、“洗尽铅华”等等。 叶寻拿给安小意一看:“这些,根据每一项‘作业’的难度和完成度不同,我们会获得相应积分,当总积分累积到一定数值,就可以晋升等级。” 安小意一时没工夫组织语言,直到她瞄到操作界面最上端三个字——“实习生”。 “呦,Boss级别可不高啊。” 叶寻没跟安小意一般见识,十分淡定:“其实只要完成‘洗钱’、‘洗劫’和‘洗尽铅华’这三项,就可以直接晋级。” 毕竟他曾是“活久见”的高级调查员,早就对着里面的玩法规则一门清,“实习生”等级不过就是用来考一些初出茅庐的二百五对地球上最复杂最优美的语言中文的理解。 自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稀松二五眼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比如陆爵就曾经为了提高命中率,将搜集到的三十几种货币泡进水里仔细洗净,晒干,还认真地将全过程视频录像,上交作业。 安小意发出一声嗤笑:“洗钱?呵,尔等蛮夷竟敢跑到我泱泱天|朝犯罪,成何体统?” 叶寻一顿,关掉Ipad直起身。 身为“高级物种”接二连三的遭到歧视,他的目光冷了又冷,神情莫测难辨,只考虑了一秒,就决定将“和词汇量丰富的地球人吵架”这项作业从选项里划掉,索性将视线从安小意身上移开,望着天边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只等呼吸匀了,他才若无其事的开口:“你还有什么问题,时间快到了。” 安小意:“什么时间?” 叶寻微抬下巴,示意四周:“静止太久,违规,扣作业积分。” 安小意一愣,瞬间忘了前仇旧怨,仿佛是距离交卷只剩下一分钟的考生,脑子里装着满坑满谷的疑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个题目下手。 这种时候,只能凭本能行事。 “有,最后一个问题!” 叶寻收回目光,清心寡欲的落在安小意脸上。 安小意:“为什么你会这么诚实,有问必答……你就不怕我四处散播?” 不知何故,安小意竟从叶寻的脸上窥见一丝笑意,仿佛漫长的对话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甩大招。 叶寻眼皮一撩,倏地看向远方一点,安小意的手机立刻“飞”了过来,刚好落入他的掌心——是刚才发生意外时,被她不慎扔出去的。 叶寻将手机递还给安小意。 她正要道谢,叶寻却突然弯腰,一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额上的湿发落下一缕,堪堪挡住斜飞入鬓的眉毛。 安小意一愣,下意识向后退,却撞到椅背,同时惊奇的发现,外星人身上竟飘着沐浴液混合衣服洗洁净的味道,清清淡淡,若有似无。 再一抬眼,倏地撞上那双桃花眼。 他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类的目光看着她,眼睛一弯,声线低沉:“因为,我会时光倒流。” ——“叭”! …… 大“梦”初醒,一转眼又回到那个路口。 安小意形单影只,两眼放空,站在马路正中间打桩,风急雨促罩了她一头一脸,过往车辆喇叭作响,关着窗户也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谩骂声。 追到雨里同样透心凉的欧若韦,差点被安小意的“失心疯”吓尿,气的肺疼,刚一蹿到跟前,就拽住她的胳膊劈头盖脸的骂:“你疯了安小意!这大雨天的,激出个肺炎可没人心疼你!你以为你的抵抗力有多强,那就是一团豆腐渣,日夜颠倒,整宿不睡,仗着年轻就耍横,我告诉你,这就跟卡债一样早晚得还,二十几岁的小年轻也有猝死的,别以为三十年以后才用得着速效救心丸!” 欧若韦边说边把妹子往路边领,手心抓的牢牢地,生怕被她再被她溜出去胡作非为。 也不知道是被欧若韦骂醒了,还是被雨水浇醒了,安小意走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喷嚏,仿佛飞到天外的魂魄突然归位,才搞清楚状况。 安小意下意识回头,马路那边的小网吧屋檐下,早已不见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再一看四周,躲雨和打伞经过的路人纷纷投来难以言喻的目光,以为他们在当街表演偶像剧,还脑补了一出剧情,比如女的疯了,冲出去要自杀,吓得男的三魂不见七魄,霸道总裁一样的将人拽回来,骂骂咧咧的数落,保证答应她所有要求。 这时,雨停了。 戏演完了,老天爷也撒够了泼,天也亮堂了。 安小意突然站住脚,欧若韦猝不及防,差点被她跩扭了胳膊,火气腾地蹿起来,猛一回头,却刚好照见他妹子低头撇嘴,一脸委屈,这表情打从八年前她妈去世,她爸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欧若韦横眉竖目的表情刚到位,霎时又变得一言难尽,词穷了。 安小意自嘲一笑,声音很低:“我今早去看乔叔叔的时候,梦到我爸了——他人在医院,那天我妈走了,他也心灰意冷,决定去流浪。这事我没跟乔叔叔说,这八年大家都觉得我‘快’疯了,我高兴,你们觉得我强颜欢笑,我不高兴,你们觉得我病情加重。其实无论我高不高兴都和那场车祸没有关系,那件事我早就接受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我,日子还得过。刚才我冲进雨里,就是因为看见一个熟人,其实就是我眼花了。” 好话歹话深明大义的话都让安小意说尽了,欧若韦除了骂人溜,平日里笨嘴拙舌,一时也没啥可补充的。 “那……那……那就好……” 两人沉默片刻,一时间又像是在拍偶像剧,男的抓耳挠腮,女的低头装蒜。 直到安小意掀起眼皮,天真无邪:“那……那……咱们回家吧?我有点冷了。” 欧若韦被这驾轻就熟的“变脸”砸的七荤八素,只会说“好”,一个晃神就被安小意轻快的越过,反手拉着他往马路牙子走。 两人招了一辆出租车,约好的中餐厅也不去了,直奔安小意的小公寓。 欧若韦在旁老妈子似的嘱咐:“待会儿到家先喝点姜茶。” 安小意笑眯眯的边答应边将脸转向车窗,抹掉玻璃上的哈气,恰好瞄到此时歪歪斜斜撞上马路牙子的面包车,脸上的笑倏地不见了。 其实,她刚才说了谎——她梦见的医院里,除了她爸,还有个陌生男人。 刚才站在马路中间,她做了个“梦”——她被人绑架,她死了,她又活了,人在医院醒来,欧若韦说要娶她,她又被恼羞成怒的秦娅推下楼,然后叶寻出现了…… 那个“梦”真实的不可思议,她的手臂和小腿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就像被千斤重的东西碾过。 巧的是,梦里那个摧毁小卖店的面包车也刚好出现。 面包车急飕飕的险些撩着路人,驾驶座上的司机脸色煞白,这时车门“呼啦”一开,一个弱不经风的大小伙子被推了下来。 安小意定睛一看,正是王川。 这也和梦里的情报一致,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王川在车上?只是没有绑架,没有车祸,自然也没有“死而复生”。 安小意一手捂着“发烫”的小臂,瞪着窗外,出了神。 王川的白毛汗登时下了一地,动也不敢动。 “你是王川?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王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就一个劲儿的发抖,虽然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却还是冒出一点想法,猜到这三个男人的来意。 这三个男人是讨债公司的,专门负责追讨高利债,像王川这种脓包他们也是见多了,见他一脚也踹不出三个屁,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为首的男人一个示意,另一个男人就走向王川,抓开他的手,从他上衣兜里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看——妈的,就几个钢镚和几张彩票! “大哥,你看。” 为首的男人耷眼一瞄,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就这点斤两,也敢借高利贷!” 没讨到钱就等于白跑一趟,不来几拳泄泄愤实在说不过去,再说敢借高利贷的都是滚刀肉,非得打几下才能出响。 王川见三个男人一起逼近,知道要挨揍,骨头一软,“扑通”就给跪了,嗓子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哆哆嗦嗦才蹦出几个字:“我……我有……钱……” “钱呢!”为首的男人喊。 “彩……彩票……” 王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把事情交代了,反正中奖的钱也是要给讨债公司的。为了确保对方相信,他还将手机上搜索到的兑奖号码一起拿给对方看,几个男人半信半疑的把彩票没收了,还警告王川如果骗他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但王川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都吓成王八蛋了,最后竟然还能鼓起勇气问了个问题:“大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王川当初借钱就留了心眼,登记的都不是真实的住家和工作地址。可这事他不提还好,一提这几个男人就一肚子火,为了找这孙子他们绕了一大圈,几乎要以为这单黄了,幸好有个陌生人突然给他们提供线索,就是这个地址。 最终,王川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是谁漏了他的底,这顿打自然也没躲过。 …… 翌日一早,王川的事就惊动了Demon,起初大家只是听说他是被打劫了,幸好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只是得在医院躺几天。 上午打卡后,李森和另外一个同事代表餐厅前去看他,本以为留下补贴和医药费就没事了,没想到王川一提到钱就哭,说他买的彩票中了一万多块,就这么没了! 还真是贼不走空,李森听了都替他心疼。 临走前,正巧王川家里人也来了,李森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顺嘴问了一下老家的病人,这才得知王川根本没有亲戚生病。 王川始料未及,吓得脸色像是刷了白漆,连辩解都忘了。 接下来的事就像多米诺骨牌,王川被家里人一吓唬,连高利贷的事也抖了出来,餐厅自然不会再用王川,不到中午人事就出了一封解雇信。 这事一转眼就在员工群里炸开了,安小意听了一句话也没说,本以为王川是拿中奖的钱给家里人治病,也算有个好去处,怎么想到是因为高利贷,真应了那个理,横财招横祸。 没想到王川居然还给安小意打了个电话,哭天抹泪的求安小意再帮一次,还保证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安小意只淡淡道:“你忘了,这次中奖,纯属偶然。” 挂断电话,就将王川拉黑了。 …… 因为王川出事,这天早上安小意也有些心不在焉,又一次“有理由”的忘记给安大勺蓄猫粮。 安大勺原本趴在窝里伪装成美少爷,事实上一直在暗搓搓的关注安小意的动向,见她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转身就要出门,这才扭动着屁股跟上去,打算咬住她的裙摆表示警告,没想到安小意竟然自己站住了。 可安小意并非良心发现,要回头安抚安大勺,纯粹是被搬家大队堵住了去路。 这几栋高层公寓,一层三户,安小意住在十三层,大约是楼层数字不好,目前只有她这一户入住,另两户已经空置一年了,听说前阵子才把隔壁卖出去。 看这阵仗,不比她当初搬进来时的声势小,大纸箱子一个个往屋里运。 除了搬箱子制造出来的响动,隐约还能听到屋里传来户主和工人的交谈声,那户主声音低沉和缓,用词讲究,语速不紧不慢,感觉是个脾气不错的男人。 见安小意走出门,搬家工人们立刻有眼力见的让开一条道,她笑了一下,正要回身锁门,这时脚踝却蹭过一片毛茸茸的触感。 安小意低头一看,一团又黑又肥的毛绒正从她脚边溜过——这可奇了,往常听到生人的动静就自觉找缝躲起来的安大勺,居然屈尊亲自出门了? 起初,她还以为安大勺只是好奇瞄一眼,没想到它越溜越远,还不走寻常路,偏找空子钻,眼瞅着就要“离家出走”了。 安小意刚好被搬家大队挡住了,一时过不去,只能扯着嗓子喊:“安大勺,趁我没生气,你赶紧给我回来!” 安大勺才不理她,一路弯弯绕绕蹭过隔壁邻居的家具和物价,四处留气味,仿佛人家搬进来是专门给它扩充地盘的。 安小意好不容易才追到隔壁门口,连忙刹住脚。 安大勺却扭着屁股登堂入室,还不要脸的回头斜了她一眼,随即直奔目标——隔壁新搬来的先生。 安大勺一路晃进内室,正见到户主先生讲电话,遂直奔人家的裤管。 男人电话讲了一半,就觉得脚踝蹭过什么活物,低头一看,眉梢轻挑,便非常自然的蹲下身抓了抓安大勺的下巴和头顶。 安大勺被撸的恰到好处,立刻卧倒在地,一脸谄媚。 男人转而站起身,从角落的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个猫罐头,安大勺好奇的伸头看去,刚好望见那久违的金属罐子,眼神瞬间变的又萌又软。 只是男人刚要开罐头,就听到门口安小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的猫跑进去了。” 安小意在门口等了片刻,即将失去最后的耐心,正准备杀进去抓猫,这时就见搬家工人抱着一团黑绒走出来,并在它的眼神监督下,递上安大勺亲自缴获的猫罐头。 主动卖乖,丰衣足食,还真不能小看它…… 安小意突然觉得脑仁疼,没好气的白了安大勺一眼,和搬家工人道了谢,转身回屋。 一进门,安小意就开始发牢骚:“你个没家教的,涨行市了啊,丢人现眼,现学现卖,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但骂归骂,安小意还是给它蓄满一盆猫粮,没想到安大勺蹬鼻子上脸,往盆边一卧,一只爪子慢悠悠的搭在盆边,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安小意手里的罐头。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已经骂不出花样了,又觉得和一只智商只有人类七岁程度的生物置气,显得自己很没格调,只得长叹一口气,将罐头和猫粮一起拌好。 46.12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男人过了一遍菜单,骨节分明的手指最终落在一行小字上:“热可可。” “好的,请稍等!” 热可可很快端上台, 店员体贴递上纸巾:“小心烫口。” 男人没动,眸子微微一弯,竟是双含蓄的桃花眼:“请给我三包糖。” 店员盯了一秒,脸上发烫,连忙拿出三包糖, 然后愣愣的看着男人立在柜台前,慢条斯理的逐一拆开,将糖霜倒进杯子里, 随即将三个空袋子推回给她。 “谢谢。” 门外,安小意已经走到阴凉地, 边等男人出来, 边喝掉余下的黑咖啡, 又拿出手机查询叫车定位, 一看之下才发现几乎和她站的地方重合。 她左右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辆扎眼的黑色轿车上,那车体线条虽流畅,却在意想不到的角度凸出一点小棱角, 低调中带点小张扬。 安小意反复对比车牌号, 确定就是这辆, 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开着七位数的车拉私活。 再上前一看, 驾驶座空荡荡的, 安小意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喂,你好,我刚才叫了您的车,请问……” 对方只回了两个字:“稍等。” 与此同时,咖啡店店门又一次开了,男人端着热可可走出来,拿出钥匙按下电子锁,“滴滴”两声,黑色轿车的灯亮了。 男人走近时,安小意刚好回头,目光猝不及防的落在他胸前的那片咖啡渍上。 这意外的“巧合”,还真是别开生面。 安小意有些一言难尽的抬起手遮住日头,准备再将道歉和善后措施重复一遍。 男人却先一步打开车门,十分谦和的一哂:“先上车吧。” 车子钻进夏日的蒸蒸热气里,安小意一直低头看手机,刷开叫车记录才发现,这男人的历史接单历史为零,再一看车内摆设,除了驾驶座前一台香氛座,整个空间干净的像是辆样板车。 同事兼损友乔麦的微信,这时晃了进来:“你又迟到。昨晚去哪儿浪了?” 安小意没接浪的茬儿,转而发起疑问:“你说什么人会开上百万的车出来拉私活?” 乔麦:“肯定不是自己的车呗!怎么,你遇到了?” 安小意掀开眼皮,从后照镜里瞄了一眼男人,男人鼻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墨镜,镜面像是抛光过度,衬着这辆招摇的车,倒是有几分《创世纪》里商界精英的风范。 “看穿着也不像司机。刚才上车前我还把咖啡撒他身上了,那衬衫得好几千。” 乔麦的乌鸦嘴远近闻名,从不克制:“专业碰瓷十八年,没准是穿着山寨货讹你一件新的。” 安小意刚好瞄了一眼微信里的零钱:“碰,使劲儿碰,我卡里就剩三百八,最多给个干洗费,没准还能给我剩点。” 不知是不是幻听,这时那男人像是发出一声轻笑,又像冷哼,尾音似有回响。 安小意刚要抬眼,乔麦的微信又进来了:“不图财,图色呢?” 这个安小意就更不怕了。她活了二十四年,可谓“暖暖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追求者如滔滔江水,只是集体“眼瞎”,但凡是带着不纯洁交友目的接近她的,不是骨折就是脑震荡,丢个钱包、手机更是家常便饭——时日一场,安小意命带桃|花煞的名声也不胫而走。 但饶是如此,追求者仍是前仆后继,好像非得在她这儿英勇就义方才显得不同凡响。 十几分钟后,目的地到了。 车子停在一片人工规划的林荫道前,对面就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时常出入西装革履来中国圈钱的老外,酒店旁一动写字楼盖到一半,楼下货车出出进进,轱辘下一阵爆土扬烟,越发衬着这边宁静风雅。 安小意临下车前,决定把两笔账一起算清:“先生,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你看这样行吗,你把衣服送去干洗,然后把价格告诉我,我转账给你。” 男人看向安小意,一句废话也没有:“也好,我也经常送干洗。” 都是明白人,那就好办了。 安小意:“或者你现在估计一个数,我马上转给你。” 男人鼻梁上的镜面一晃,唇角笑意若有似无:“我估计,要三百五十块。” 安小意动作一顿,再一瞄车费,三十块,两者加在一起刚好败光她的小金库。幸好她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挥金如土的本事,但凡刷卡遭遇“余额不足”、“密码错误”,也只是故做微微挑眉,冷艳高贵的将责任摘出去。 “好,我这就给你。” 一转完账,安小意就开门下车,眼皮子都不抬。 …… 林荫道两侧树木郁郁葱葱,蝉鸣低吟,花香暗涌,拐两个弯就能看到尽头的建筑物,那是一家名为Demon的西餐厅,城中闻名,开了十多年,换过几次老板,装潢的钱都花在暗处,菜色设计也不花哨,一顿饭吃下来却觉得每个细节无不恰到好处,难得找到比这更让人舒适的“逼格”。 安小意正是这里的首席西点设计师。 Demon傍晚营业,西点师中午开始备料,这两天有没有宴会蛋糕的特别预定,仗着这一点,安小意迟到的理直气壮。 餐厅大堂里,员工们要死不活的聚在一起上早课,见到安小意进来,齐刷刷用眼神谴责她。 “你又迟到了,胆儿够肥啊!” “你好歹有一天照顾一下我们这些苦逼的心情行吗?” 事实上,众人也只敢嘴皮上冒冒酸水,谁叫他们都不敢像安小意一样放飞自我,更没有一个叫安博尔的老爸。 安博尔是这里第一任西点师,红遍全城,他和市长的合照现在还挂在门廊的墙上,可惜八年前突然消失,连他那特意用餐厅名“Demon”命名的蛋糕配方也没留下,导致餐厅西点的销量大量锐减。 几年后,安小意女承父业,稳坐Demon西点师第一把交易。虽说她一心向往黑暗料理,经常被乔麦批判不走正道,但在正规营业上却从不胡来,订单稳扎稳打,任谁也没法在这枚鸡蛋里挑骨头,加上上任老板又一心惦记着万一哪天安小意突然开窍,能将和安博尔一起消失的配方想起来呢,对她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众人的调侃,安小意咧嘴一乐,一屁股坐在乔麦身边,头往她肩上一窝,一身馋懒奸滑的瞌睡虫就集体复活了。 乔麦瞥了她一眼:“几点睡的?” 安小意刚刚夯实一个哈欠:“原本早就睡了,半夜做梦醒了,天亮才眯着。” 乔麦:“还是那个梦?” 嗯,还是那个梦。 安小意嘘应一声,却没有提到梦中出现的新进展。 那噩梦的前半段内容,她反复做了八年,一样的夏日,一样的车祸,而且每次她都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惊醒。 直到今早才有了后续,一声响指,一个陌生男人——只是她没看清样貌。 乔麦老生常谈:“你这是心魔。” 安小意吸了口气,油盐不进:“这是老天要多给我一点奋发图强思考人生的时间。” 讲早课的经理声调像叫魂,安小意却愣是撑起金刚不坏的脸皮,睡的天真无邪。 这睡意传染很快,从乔麦开始,周围的人相继投降,一个个困意纵横,哈气连天,眼泪、眼油一起流,经理孤掌难鸣,很快在众人难以言喻的目光下提早结束酷刑。 早课结束,众人陆续起身,乔麦也拉了安小意一把。 安小意摇头晃脑的还没站稳,就开始“啪啪”鼓掌,满嘴跑火车:“经理说得对,经理说得是,我们一定坚守好自己的岗位,严于律人,宽于待己……” 话还没落,安小意又被乔麦拉了一把,扒开眼缝一瞄,见众人正齐刷刷的望着大门口。 安小意睡的意犹未尽,半个哈欠含在嘴里,垫着脚尖,扬着下巴,这才勉为其难的穿过众人的遮挡,看到这时走进来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腿长步子大,不会儿就来到跟前。 除了安小意,所有员工异口同声:“Boss早!” 安小意先是一愣,僵直的目光缓缓下移,直到滑过他胸前衬衫上的咖啡渍,定住了。 男人越过众人,只一个字:“早。” 女员工们一起歪着头目送他离去,一脸迷醉,统一口径的发出一声“嗷”。 唯有安小意目光发直,一动不动的矗在原地当摆设。 乔麦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醒醒了!” 安小意一个反手,揪住乔麦:“刚才过去的是谁?!” 同事们齐刷刷看向安小意,不明所以。 乔麦:“前天新来的Boss啊,你失忆了?” 另一女同事也道:“对啊,不仅人长得帅,连名字也那么好听!” “叫什么?”安小意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乔麦眉头打结:“叶寻啊!你真忘了?” 安小意脑子里有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叶寻? 叶寻! 安小意彻底醒了。 她记得Demon前天的确换了一任新老板——身材矮胖,长相喜庆,脸上的肉既厚且弹,走起路来还带着轻微晃动,笑起来发出“哦呵呵”的声音,像极了“安西教练”。 而且,他还有个听上去很“帅”的名字——叶寻。 为了迅速和员工们打成一片,走马上任那天“安西教练”还特意请大家一起去KTV刷夜,所有人还凑在一起照了一张大合照。 想到这里,安小意立刻刷开手机翻出那晚的照片,点开一看,照片正中央被众人簇拥的男人果然又矮又胖,敦实如秤砣。 安小意将手机举到乔麦眼前:“这才是叶寻啊!” 乔麦为首的女员工们纷纷凑上头,神色各异。 “这不就是一个人嘛?” “小意你没事吧?” 安小意张了张嘴,在众人集体的“逼视”下开始怀疑人生:“这怎么会是一个……” 直到视线又落回手机。 “……人。” 照片中的男人,竟生生高出旁边女员工一个头,英俊逼人,剑眉高鼻,一双带笑的眼暗藏桃花,眼尾轻轻翘着,意味深长。 安小意:“……” 一时间,同事们都不说话,只盯着安小意,但见她脸色发白,只瞪着屏幕,看上去很不好。 “你没事吧,小意?”乔麦将手搭在安小意肩上,感觉到她肩膀轻微一震。 又……又是幻觉?? 噢!该死的! 安小意虚弱的闭上眼,捏着太阳穴,嘴里喃喃:“我……我想静静……” 叶寻:“不是起死回生。基地有一种药,没死透的都有效。” 安小意下意识问:“什么药?” 叶寻:“这是机密。” 没由来的,安小意的恍惚渐渐定了,一旦接受了“外星物种”和“爸爸去哪儿”的设定之后,再大的“震惊”、“噩耗”也渐渐翻不出浪花了。 反正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只是一旦定神,就不免联系起前因后果种种诡异,不由得开始“自作多情”起来。 带走安博尔的是叶寻,可叶寻又说她不能一起走,那么叶寻是干嘛来的?此前八年她都没见过这个人,他突然冒出来真是有点“来者不善”,先是碰瓷,又摇身一变成了顶头Boss,难道他在所谓的“基地”很清闲,特意出来体验人类疾苦? 再说,“安西教练”莫名消失,Demon的同事们一个个“失忆”,如此大费周章的人事调动,多半又是什么外星洗脑科技。 而且他前前后后管的挺宽,蛋糕不让送人,秦娅来找茬儿还来英雄救美,明明头发还在滴水,仿佛刚洗过澡就匆匆赶来…… 这些“巧合”的安排,这样随叫随到的速度,不知何故,安小意竟闻到了一丝处心积虑的气味——为什么只针对她? 安小意:“我一出事你就知道?难道,你对我有企图?” 叶寻的语气冷静的出奇:“是你爸不放心,让我来‘照顾’你。” 原来是来当保姆的。 安小意翻了个白眼:“我不需要照……等等!” 一提到安博尔就想到父女相见无望,安小意心里窜火儿,抬起受伤的手脚,趁机发难:“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你知道西点师的手有多重要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复员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看Boss要给Demon另谋高就了。” 叶寻顿时不吭声了,目光一变,十分的难以言喻,仿佛正因教养和风度而忍耐什么,片刻后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人并不想伤害你,你不挣扎,不跳车,连个轻伤磕碰都落不下,谁想到,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话到一半,他眉头一蹙:“不过,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人类果然脆弱……” 47.13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亲请24小时后再来~ 安博尔颓废的坐在长椅上, 他的衣服又脏又邋遢, 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血渍自纱布里透出, 但他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 神情恍惚, 两眼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 安博尔浑身一震, 像是突然多了鲜活气, 急切的望向男人。 “她怎么样?” 回应他的, 是一道清冷的嗓音:“她没事。” 安博尔瞬间松懈下来,闭上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静了很久, 这才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 男人轻轻地将他打断:“别忘了你的承诺。” 安博尔一怔,低声问:“我能不能再看看她?” 男人依旧是那个语气:“不见比较好。” 安博尔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坚持,也没有挣扎,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的背驼着, 头也垂着,不过才中年就已呈现老态, 站在男人身边, 着实矮了大半个头。 安博尔回过头, 又朝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最终轻叹一声:“我跟你走。” …… 安小意浑身一震,倏地睁开眼,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她的手不经意一碰,刚好将矮桌上的杯子碰倒,水花洒出来,流了一地。 坐在电脑桌后的乔震,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安小意茫然的四处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在乔震的诊所,遂坐起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 距她告诉乔震她出现“幻觉”一事,才过了十几分钟。 这幻觉越来越真实了,真实的她连医院楼道的药水味都闻见了,甚至觉得医院里走廊上和出现在车祸现场的男人,是同一人。 乔震已经离开办公桌,走到安小意身边:“这回梦到什么?” 安小意非常冷静地看了乔震一眼,以她的对乔震的了解,一旦说出梦境恐怕会立刻被定性为“离疯不远”,加重药量事小,送到大医院的精神科会诊事大。 所以安小意开口时,声音里略微掺杂了点歉意:“老样子。对不起乔叔叔,吓着你了。” 因为这八年安小意在乔震面前是一贯的温顺有礼,时间一长,乔震便真觉得安小意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姑娘,自然不疑有他,又嘱咐了安小意两句,就放人了。 …… 等安小意回到Demon,已是上午十点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室的宁静美好,美好的连平日本该在这里忙活的大堂员工们都不见一个,倒是多了一个怪人。 那怪人虽然神色紧绷,健步如飞,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过慢悠悠的安小意身边,但她仍是在不经意抬眼间,捕捉到他脸上的气急败坏,那行走如闪电也瞬间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小意没回头,也没多想,刚经过一张西餐桌,顺手摘下跨在肩上的布包,正准备打个哈欠,那怪人竟又突然回来了,目标明确地立在她面前。 安小意左右看了看,四周空旷,肯定不是她挡路了,应该是要挡她的路。 再看来人,竟觉得有点惹人嫌的眼熟,尤其是那副装逼的无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牢牢定在她身上。 说来也怪,安小意这八年来很少和人置气,对谁都是清清淡淡,同事们拿她打趣也能得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宽容,却偏偏养出一块逆鳞,就是一旦有人这样打量她,那真是春风三月也能降寒霜。 安小意先一步挪开目光,脚下拐了个弯,就自动绕过惹人嫌的“障碍物”。 没想到那怪人仗着腿长,向后一迈,又将前路挡住。 “安小意?” 好狗不挡道。 安小意一挑眉,垂下眼皮,就是不看他。 怪人自我介绍道:“我是陆爵,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哦,著名美食家陆事儿逼,安小意的确久仰大名,尤其是这种全天下都该认识老子的脸皮厚度,也耳闻已久。 她微微一笑,目中无人的轻轻颔首:“陆先生,久仰。” 话落,又绕过陆爵。 陆爵的眼力见大概和他自认为全天下的餐厅都应该欢迎他赐教的心态一样,都是歪着长的,转瞬就跟上安小意,边走边说:“我今天是来评分的,环境分我已经打过了,美食这一项还是空着。” 安小意知道自己腿短,就算跑也跑不过,还暴露缺点,索性就慢慢地走:“哦,现在大厨房还在备菜,陆先生恐怕要等到中午。” 陆爵嘴里说着“无所谓”,人却已经和安小意走成并排,那走法十分侮辱人,她正着走,他倒着走,目光刚好透过镜片落在安小意脸上。 她也只好用“目不斜视”侮辱回去。 直到陆爵说道:“Demon的正餐不过尔尔,倒是西点类,前不久我曾尝过一次,竟出乎意料的美味。虽说他如今已经卸任,不过却向我推荐了他女儿。” 安小意她脚下一顿,终于拿正眼看陆爵。 陆爵无声的笑了:“那位西点师,名叫安博尔。”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安博尔自那年车祸后就人间蒸发,杳无音信,除了一年前寄给安小意的房产证明和门钥匙,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 安小意的眉头瞬间打结:“请问陆先生,你刚才说‘前不久’,请问是多久?” 陆爵:“也就半年前。” 安小意一秒没停:“在哪儿?” 陆爵不慌不乱,有理有据:“他不让我说,还说,只要他的女儿的手艺青出于蓝,他就会回来。于是我就问他,‘青出于蓝’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说,可以以我的评分为标准。” 安小意这回没接茬儿,先是在心里把这个陆事儿逼的祖上问候一遍,转而开始分析其中的真实性。 她自小和西点打交道,和人接触不多,不熟悉勾心斗角那一套,但这些年来身边的怪事一个接一个,难免也催熟出多疑的性子。就好比这两年,总有一些陌生人突然挡住她的路,不问路也不推销,就只是拿探照灯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瞧,仿佛她是传送带上接受安检的违禁品。 再说安博尔,这些年连媒体和私家侦探都找不到他,陆爵竟然刚好碰到,还吃了一块他做的蛋糕? 安小意本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理智又告诉她,这话兴许有部分真实,只因那口吻,那语气,的确像是安博尔会说的话。 于是再开口时,安小意的口吻多了几分郑重:“陆先生如果愿意,可以安排个时间,我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陆爵的脸皮也是厚出了风格:“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 安小意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客人早就麻木无感,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能拿出手的最好最新鲜的材料。 “正巧,昨天厨房刚进了一批白松露。” 没想到陆爵却难得亲民了一回:“我今天想吃提拉米苏。” 话音刚落,又道:“但我不喜欢常规的——要是能在里面加点香芋,就好了。” 整件事的发展还真是诡异。 安小意心里的小怀疑又破土而出了,也不知道是陆爵眼神好,能透过她挎包口的缝隙看到什么,还是嗅觉已经超越了皇家猎犬,闻到了什么,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就在陆爵紧迫盯人的目光中,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保鲜盒。 盒子里刚好装了一块她前天做的提拉米苏,更巧的是,那天她突发奇想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香芋夹心。 陆爵看似刁难的题目,居然一点就中,他见到奇葩的香芋提拉米苏也不诧异,只牢牢盯着盘中餐。 安小意将盖子打开,陆爵已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拾起甜点勺,见安小意要换盘,又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 那急切的模样,就像是她耽误了他的人生大事。 只是,那勺子连提拉米苏的边都没沾着,下一秒就被人整盒端起。 安小意和陆爵猝不及防,一起愣住,又一起抬头,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姿态闲适,一手撑桌,一手托着保鲜盒的底,站姿随意,一缕发梢微微垂落,刚好盖过眼尾,明明眼中带笑,斜飞入鬓的长眉却平添了两分冷峻。 不是叶寻又是谁? ……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小意总觉得这蛋糕陆爵是吃不成了。 果然,她刚问了声好,就听叶寻慢条斯理道:“我记得Demon有条规定,外带食物一律不能上桌。” 的确是有这规定,如果顾客在用餐过程中出现食品安全事件,即使不是餐馆提供的食物,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安小意认错非常及时:“Boss,我错了。” 陆爵起身挡枪:“没事,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追究。” 安小意立刻狐疑的扫了陆爵一眼。 叶寻却存心杠上:“不好意思,餐厅有餐厅的规矩,作为老板,我要善待贵宾,更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某些美食家抓着此事给Demon打低分。” 一时间,气氛跌入谷底。 叶寻似笑非笑,颇有“原则”的紧守岗位,陆爵脸皮紧绷,明显又要出离愤怒。 这两个人,一个靠四处蹭美食为业,一个占着Demon西餐厅老板的席位,各自心怀鬼胎,偏偏又知道对方的底牌——他们这一脉外星人早就无需进食维持生命,数代以前就已经味觉退化,现在连喝加了三包糖的热可可都只能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连上等的米其林餐厅的西点都不能救他们,唯有安家特有的嫡传手艺。 被蒙在鼓里的香饽饽安小意,自然看不懂这里面的古怪,只见他们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堂而皇之,似乎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像是已经积累了八辈子的仇。 但无论如何,蛋糕是她拿出来的,她有责任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