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长? 黄昏落下的时候,县城的东街上便少有人行走了,街边的店铺也会陆续的关门,这样的时日生意大都不好做,毕竟是城里的偏隅,周围住的多是一些平头百姓。 这边的住户平时睡得都早,夜幕一笼上来,坊里便静寂了许多,偶有几声狗吠飘在巷子里,回响有些沉闷,夏日的天气如这般燥热,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若是有人实在热的睡不着的,可以在自家院子里乘凉,南方的宅院,没有几棵树不敢过夏天的。 闲的难受了,便会往门口转悠一番,若是碰见同道中人,也会闲聊,聊得多是些坊间的琐碎,来了兴致会讨论一番西街的茶楼酒肆,花边美食;亦或是说书卖唱,杂耍小曲。以往宵禁的时候,查的也不严,这个时代,大抵也就这样了。 这里叫做宣宜坊,算是县城里的大坊,近些年县城里住进来不少乡下人,多是些没有田地混不下去日子的贫苦人,来城里讨口饭吃,这些人便会在宣宜坊里安家,只不过偏僻了一些,好歹也是在城里。 住的人鱼龙混杂,坊里自然不会太平,环境也会差很多,前几年这边偷盗猖獗,甚至有人敢在白天堵住街巷打劫,以致怨声载道,县令不得已在这边加派了人手,夜里还有专门的巡逻队,这才安定下来。 毕竟这坊大得很,官府派来的差役,也只是做一些表面工作,所以这也是表面上的平静,平日里撞见欺男霸女的恶人,那些差役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做的太过分,也只是口头警告而已,不敢管,也没法管的。人多了,房屋就多,这里又偏,街巷也就错综复杂,真要是遇见盗贼还真不好抓,运气不好碰见那亡命的歹徒,自己丢了性命可就不值了,差役们心知肚明,平日里活的滋润,每逢在这边坊里当值便也骂娘泼街,是一万个不情愿。 这会儿月光银屑似的散在街巷里,晃得人眼晕,坊里巡逻的差役打了个哈欠也准备收队,找个僻静的角落睡上一觉,坐在门前侃大山的百姓也都收拾心情,回屋歇息去了。 而经验往往告诉我们,越是离奇的故事,越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样的平静里,此刻靠近宣宜坊南边的一家宅院内,确是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宅院不算大,有三间房舍,一处篱笆围起来的圈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难以分辨出进屋的道路,院墙或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墙皮剥落的有些严重,墙角满是苔藓,近处还有一棵古槐,月光照进来,偶有风吹杂草便是银晃晃的一片,有些阴森,显然是荒废已久的,不过令人诧异的是,略显破败的正堂内,却是掌起了灯。 灯光有些弱,恍惚不定,哪怕风再大一点,都能浇灭屋里的光,若是在夜黑风高的深山老林里,这也算是鬼宅的豪华配置了。 月过树梢的时候,房舍里终于有了些声响,一个身躯佝偻的人影站在窗台前抹了一把满是窟窿的窗户纸,接着又从最大的窟窿探出头来往院子里望了望,胡须长了一些蹭到了窗纸上的灰尘,也没有理会,月光下隐约能看清是一位老人,能想象到他一脸的褶皱,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缩了进去。 不一会儿老头端着木盆从屋里走了出来,可能年纪大了,步履有些踉跄,形容憔悴许多,他把木盆放在墙角的石台上,整了整衣袖,走进东边的一间厢房里,应该是他的住处,进去许久却没有掌灯。 院子里静谧下来,剩下寥寥几声虫鸣在杂草中蹦窜,正堂里却是又传出声响,破旧的窗户被轻轻的推开,灰尘混在光线里飘散开来,烛光伴着凉风些许摇曳,此时,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此刻,正仰着头望向夜空。 月光下的面容有些俊秀,微翘的鼻梁,疏朗的眉目,清澈似水又如琥珀般晶莹的双眸,刚毅中又略显倦态的神色,如此清晰却又无法触及。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眉头忽的紧锁,目光开始深邃,又变得迷茫,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苍白总是能形容这样的月色,古往今来在文人墨客的眼中都是如此,大多时候的情绪表达需要场景来烘托,或是心生怜爱亦或是徒增悲哀,触动心弦,总能找到内心的契合,来感慨眼前不幸,倾诉一场故事。 接下来的事故,便是从苍白和不幸中开始的。 窗户前伫立良久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相信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的剧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穿越?是的,原本在前世里最不以为然的词汇却成为了事实,只要是正常人,短时间内很难适应这样天方夜谭。 他当然是个正常人,前世里他是兢兢业业的公司职员,过着按部就班平淡安稳的小日子,却不曾想过会遇上过这样的变故。前世的记忆停留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里,他清楚的记得浓烟滚滚中刹那的绝望,他确定没有生还的可能,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来不及庆幸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直到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最开始的几天中他始终无法接受穿越这个事实,他曾试图寻找解释这一切的途径,甚至发起疯来在这所宅院内放火,然后跳进火坑企图穿越回去,然而只是靠近火堆眉毛被烤焦那一刻,他便放弃了,那种被烈火燃烧的感觉再次从记忆中袭来,真心疼的要命。 一切挣扎无果后,不得不被动的接受,直到潜意识默认周围的环境不再那么违和,他才逐渐收拢浮躁学会慢慢的适应,然而现实总比想象中有所差距,作为一个现代人生活在古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衣食住行上的不习惯还是小事,没有手机和网络已经足够把一个年轻人憋疯了。 他只能想办法来调节,现在晚上都会读一些书籍,习惯这个世界的阅读方式,他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做了大量的功课,确实也有了成效,对这个穿越而来的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 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是扬州清邑县宣宜坊,时间是明正德十二年,大明朝正由传奇皇帝朱厚照同学统治,对于这位用一生和封建礼制作斗争的圣斗士皇帝,他自然不会陌生,对于整个时代还算了解,此时的朝野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眼下的重点,便是关于自己的身份。 他现在叫沈卓,字书桓,二十二岁,祖籍云南,早些年的沈家在云南还有些名望,但后来家道中落,沈卓父亲这一脉不知什么因由也脱离了家族。沈卓少时父母便早亡,日子过得相当贫苦,而且从小性格软弱,常被族人欺凌,不过这人倒还争气,十八岁那年考中了举人,只是命途多舛,后来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伤了神志,这几年好不容易才修养过来。 因为这场病的缘故,沈卓也无力继续考试,只能等朝廷的委派,在明代,举人跟进士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仕途,中了进士才能保证有官做,其中的佼佼者还可以进翰林院,留在皇帝身边,真正靠近权力的中心。而举人这一阶层远没有“范进中举”那般夸张,社会地位也有限,若是考不中进士,很难有官做的。 举人的仕途有限,要想做官只能等朝廷的调令,大多是一些县城的县尉,主簿之类的职位,运气好一点的能做上知县,运气差的等个三五十年都排不上号,若是得罪了朝中的权贵,这辈子都熬不出头来。而且明代官场好讲究出身,不同品级的拜访还要递名帖,逢有宴会,几个不熟悉的官员聚在一起大多是先论出身,哪年哪科的进士,谁任的主考等等,举人的出身若是和众进士坐在一起,一定是尴尬的,进士自觉比人高了一等,在他们看来和举人是不会有共同语言的。当然按照明朝的规矩,缙绅级别的公宴,举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沈卓等了四五年的时间,直到今年三月,朝廷才来了调令,让他任扬州清邑县做县学的教谕。 这些信息很大一部分是从沈家的老仆人口中得知的,他还从老仆那里解到沈卓来清邑县的路上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加之上次的病因,一时间烧的七荤八素不省人事,好不容易到了清邑县,却是眼看就要不行了,谁成想,如此重的病说好一下子就好了,只是在那老仆看来,自家主人烧坏了脑子,完全丧失了记忆。 这次沈卓的风寒便是他穿越而来的线索,想来也是,两边都是烧嘛,一个烧成植物人,一个烧的不是人,也算是缘分,当然因为“失忆”藉由,他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才会如此快的了解的自己身份。 这些日子他一直称那位老仆为陈伯,陈伯在沈家为奴多年,沈卓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沈家落魄的时候他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照顾多病的沈卓,这份情谊,是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扮演沈卓的身份,家里有这么一位老人倒也幸运,只不过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一些。这些天除了吃麻饼就是喝稀粥,大病初愈的身体根本挺不住,脸都绿了,看看自己的宅院就知道能有地住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来县里做个穷教谕,以沈卓的身份来说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推辞不来,吏部肯定列入黑名单,想有下次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只是这教谕不是那么好做的,况且这清邑县在扬州实在排不上名号,又偏又穷,县令都没什么油水,更别提小小的教谕了。 放在前世,这样的教渝职位如同县里中学校长,啧啧,校长多火,权力多大啊,什么潜规则硬上弓的什么都敢做,那是响当当的数今朝风流人物,这是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 “别人穿越不是世家公子哥,就是商贾富二代,更有甚者直接穿越当皇帝,而今轮到自己穿越。。。”端着一碗稀粥,蹲坐在门口的“沈卓”趁着月光看了一眼碗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子叹气道。 “这tm找谁说理去!” 以上来自一位名叫沈卓的明朝贫困山区校长的怒吼。 第二章 生计 夜色又深了些,却是不见清凉,沈卓把已经舔干净的碗放回屋内后,将蜡烛吹灭,便又坐回堂前的石阶上,月色还好,又不想睡下,慢慢长夜,就只好思考人生了。 宅院确实过于荒凉,应该很久没人住过,院子里的杂草疯长的厉害,陈伯只是先清理出一条进屋的路来,这几间房舍好在还算完整,只是听陈伯说,他住的那间厢房,前几天下雨的时候房顶竟是漏了雨。 陈伯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但从面相上看,却是老上许多,这些年在沈家任劳任怨,也是吃尽了苦头,从“沈卓”父亲这一脉开始,便和家族有了间隙,“沈卓”的父亲去世之后,留下来的家业田地多半被族人占去,直到“沈卓”考中了举人,情况才稍微好转,只是好景不长,便又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大病。等到朝廷调令来的时候,“沈卓”变卖了仅存的家产,和陈伯赶赴扬州来。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沈卓能看出陈伯这人对沈家真的是忠心耿耿,陈伯还时常责备自己没用,没能看住沈家老爷留下来的家业,这几天每次给“失忆”的沈卓讲起沈家的旧事,竟是心存愧疚的。沈卓当然也清楚,他一个老头怎么可能斗得过家族的那帮势力。 穿越而来被这小老头感动了一把,沈卓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位以后相依为命的家人,这些天身体一直在慢慢恢复,沈卓也已经完全的适应了过来,只是这身子弱的紧,以后得加强锻炼才行。 他的前身“沈卓”得的是风寒,现在来看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古代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死了人也不稀奇,好在“沈卓”几次重病都是烧的脑子,身体还是能恢复过来的。 从陈伯口中得知,这宅院竟是县令给安置的,按照朝廷的规定,是应该住到学宫里去的,但不知什么原因,被安排在了这里,又加上“沈卓”来县里时还神志不清,随时死翘翘的架势,县令也只是派了郎中过来,也并没有帮顾多少。 沈卓听闻这些时,不免有些气愤,这教谕好歹也是八品,不拿村长当干部也就算了,作为下属,生了重病县令怎么说都应该过来慰问一下,最起码,找一个像样的住处暂且居住总能办到吧!想到这里,沈卓也是无奈,怎一个惨字了得。。。。。。 对于教谕这一职位,沈卓在前世知道一些,在明代,科举制度是进阶仕途的必要途径,为了服务于科举,官学也就应运而生,地方的官学分为府州县学,府学设教谕一名作为管理者,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教育厅长,这样的职位一般是由进士出身的人才够资格,州学亦是如此,而县学的教谕则是由举人出身充任,甚至是贡生监生都有资格。 县学的教谕和以上两个阶层根本不具有可比性,撇开出身不说,最关键的还是生源,大城市的生员多来自世家名门,教谕作为名校校长地位自然很高,油水大的很,而相反,县里的教谕就比较清苦,生员多出自乡里,多是些贫苦百姓,谈不上油水的,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而这样的教谕所谓的地位,也只能是相对于寻常百姓。 所以沈卓对教谕一职并不抱什么期望,历史上有名的海瑞也是教谕出身,后来直接做了县令,但那是人家海大人名声大,耿直的地球人都知道,才被人用了当枪使,但凡没点名头,很难混出名堂来的。而举人这个身份的影响力,也限于乡村和偏远的城镇,大地方不好使,更重要的是地位要与家族挂钩,沈卓这个外来户,想要在这小县城混下去,也不怎么容易的。 好在月奉能拿个四五两银子,在云南变卖的那点田地,来县城的时候大都花在看病上,不过正德年间的物价水平不高,这几两奉银,应该能补贴家用混个温饱,但是眼下家里是没钱的,刚穿越来的那几天,也就是大病初愈的档口,身子很虚,又要吃些很贵的中药,还要补身体,把那点家财耗了个精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人帮衬,日子过得竟是如此不堪的。 沈卓大概能猜到陈伯这几日是出去帮工赚钱的,起得那么早却只说去买汤面,但也不至于买几个时辰不回来,整日看见陈伯越发憔悴的面容,沈卓哪里能好受,这几日感觉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是想替陈伯分担一些。 沈卓打算明天一早去中街逛逛,主要是找份兼职干,县城的大部分店铺都设在中街,也算是繁华地段。陈伯替沈卓去县衙报备时,说明了生病的情况,县令的意思却是想什么时候上任都可以,结合这些时日县令对自己这位校长的态度,大概可以解读为爱去不去了。 上任也不急在这一两日,赚些钱才是当务之急,即便去上任也是要多谋生计的,沈卓作为现代人可不在乎什么举人的身份,不过终究还要在这县城生活,去找些活计也不能被人识出来,让人非议终归不好,当然也不能告诉陈伯,本来陈伯还觉得对沈家有愧,这么做无异于让他无地自容的。 陈伯在沈家为奴几十年,和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陈伯并没有多说,沈卓也没多问,对于“沈卓”的父亲,陈伯很少谈起,沈卓只知道家族对他很不待见,当然现在的沈卓没必要了解这么多,现在在扬州,和云南隔着十万八千里,况且他这一脉早就脱离了家族,即便其中可能还夹杂着新仇旧怨,但至少目前不会有交集。 想到这里,沈卓终于安下心来,夜色渐深,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这一坐竟是良久,再看看陈伯住的厢房没有动静,应该是睡熟了,沈卓于是起身回屋,脱掉麻布做的青衫,准备睡下了,若是在前几日,像这样坐在门口被陈伯撞见,指定一顿教育,白天都不行,陈伯眼里的沈卓那俨然一个大病秧子,受不得风凉的。 。。。。。。。。。。。。。。。。。。。。。。。。。。。。。。。。。。。。。。。。。。。。。。。。。。。。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沈卓便起床了,这些天难得睡一次好觉,神清气爽的感觉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前些日子晚上热的睡不着觉,都恨不得去院子里冲个凉水澡痛快一番,但他这身子还很虚,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再冲凉估计直接就废了,更何况有那陈伯在,用凉水洗脸都没这福分。 沈卓走到院子,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骨骼咔嚓的响,好似重新长出一般,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许多,甚至感觉气力已经完全恢复,一时欣喜,干脆又打起了太极拳,做了蛙跳,俯卧撑,连第八套广播体操都做了一遍。 只是院子里太过荒凉,没多大场地让沈卓折腾,不过这日后的锻炼是不能少的,起码先从跑步做起,当然不能围着这破院子跑,真要是这样估计一会就转晕了,若是往街上去,让人看见会不会被当做二愣子就不好说了。 这会儿感觉气力充沛,沈卓便想着把墙角那颗老槐树周围杂草清理出来,用来乘凉也好,这槐树不算大,长得却是七歪八扭,应该是这宅院以前的主人搬家前栽下的,这么多年没人打理,都快把院墙撑破了。 把墙角的杂草清理出来,已是累的满头大汗,夏日的清晨丝毫不见凉爽,再是他这一身长衫干活就太难受了,这让他无比怀念前世的大裤衩子,多漏风啊! 这会儿太阳露出头来,天已经大亮,沈卓短暂的休息过后,便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放在木盆里洗把脸,陈伯估计还要晚一点才回来,他本也打算吃过陈伯的买来的早饭时再去街上找活干的,一来是这街上大部分的店铺还没开门,二是不让陈伯发现。 总想找点什么事情干,便想起陈伯的屋子漏雨,好像漏雨的地方是靠着床铺的,这些时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中午还是晴天晚上就下起了雨,搞不准防备,未雨绸缪还是要做的,况且陈伯年纪这么大,哪能让他爬到屋顶上去。 这附近的宅院都是瓦房,主要是住宅都离得太近,整个坊都显得很拥挤,官府明令并且给补贴让用瓦房,若是草房一旦起火,火势肯定控制不住的,瓦房漏雨倒也好补的。 陈伯住的是厢房,也不高,紧靠着院墙,沈卓简单的观察了一下上房顶的线路,估摸了个大概,确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沈卓便从屋里抬出长椅,放到墙角后,站在上面双脚一跃,双手扒住墙头,也顾不得墙上的土灰,然后用手撑起来准备抬脚翻上去。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便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始料不及,就在沈卓一只脚抬到墙上的时候,却是听见院墙对面的宅院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后又是“哎呀”一声女人的呼叫,紧接着是一只圆木盆立在地上径直的滚到了他这边的院墙上。 首先让沈卓诧异的是,两家宅院竟然用了一堵墙,但随后意识的有什么不对,定睛往那院子里一看,竟是让沈卓惊了一呆。 此刻在对面宅院里的台阶上坐着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看不清楚模样,她的上身穿着白色的纱袖却是被水打湿,粉红色的内衣紧贴着曼妙的身姿you人不已,坚挺的xiong部轮廓更是表露无遗。沈卓看着这样的突兀的场景,竟是惊呆了片刻,直有种流鼻血的冲动,刹那间对这个时代产生了无限的幻想,大清早的就这么有艳遇,以后还了得! 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遇见这种百年难遇的shi身,心底里抓狂也是必然的,更何况是这样突如其来,沈卓只是沉浸在其中零点零零一秒后便收住心神,缓过劲来,看那女人正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个水瓢,便是猜到那女人是刚才不小心摔倒,木盆打飞了弄湿了自己。 沈卓看这女人慌忙万分,他自己还保持着一副骑墙的状态,顿时尴尬不已,便想着发扬绅士分度,缓和一些这样冲突的气氛,关心问候一下总没问题吧,一瞬间思虑千万,又想着这样做是不是唐突了一些,场面会不会继续尴尬,要是冷场了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内心的一点小小浮动,沈卓本打算装作没看见,悄悄的溜走,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女人顺着木盆看过来,发现院墙上只露着上半身一只腿还搭在墙上并且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向她自己的沈卓后,登时“啊”的一声尖叫,拿起水瓢来护住shi漉漉的xiong部,随即又猛地起身,骂了一句沈卓听不懂的方言,直接就把那水瓢掷了过来。 两人距离不远,这水瓢浸了水,掷起来竟是十分有力,沈卓倒也是反应快,眼看奔脸而来,匆忙撤下脚来,慌忙落在长椅上,只不过这椅子很窄,一脚没落稳,情急一把抓在墙皮上,顺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哎呀”一声惨叫,沈卓这屁股正好坐在草丛里的石块上,咯的生疼,那水瓢飞过沈卓的头顶,落在了他这院子里。。。。。。。。。。。。。 大早上的竟然遇上这么奇葩的事也是日了狗,沈卓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不停的揉着屁股,看样子这房顶今天是修不成了,那泼妇指定把自己当成偷窥狂魔了,但大家做邻居的被冤枉了也不能吃亏啊! “不可理喻!” 沈卓摇了摇头,不想再去理会,打心底里竟是有些发虚,不过估计这会儿陈伯快要回来了,吃完了早饭还要去中街的,找份生计才是要紧事。 第三章 兼职(一) 陈伯带了碗蒜面回来,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便藉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沈卓心说也不知道这小老头忙些什么活计,竟是这般拼命。想来也是,这二人不远万里来到扬州,说到底还是要谋份生计,可谁承想沈家少爷再染重病,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挺过来,可又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傻了一般,陈伯怎么能不着急,这教谕做不做得上都另说,眼下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上一次染了风寒,人就傻了一半,陈伯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也不敢奢望更多,总归心底的愿望是平平安安就好,在陈伯心里,人还活着就是上天的眷顾了。 日子过得这般艰难,沈卓哪里能在家里坐得住,吃完早饭便是要出去谋些生计的不过这碗蒜面倒还真心不错,比起那汤面吃起来口感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这一通猛吃后,便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还算鲜亮的灰色程子衣,这衣服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只是穿上身来肥大许多,短袖尤其不适应,这种衣服从腰间折断,加上一道横线,分为上下两截,下截有横折,在下面有竖折,走了两步呼呼生风,沈卓心说若是遇上台风指不定就给吹跑了,还别说,这南方地界,夏天来个台风是不稀奇的。 明朝的士大夫平时大都带头巾,明初都还有定制,到了明中期,种类已经异常繁多,沈卓家里虽然穷,但也少不了这样装备,只是分不清时下流行什么款式,随便找了一个照着铜镜把头发包起来,倒也精神不少。 又找了双像样的布鞋,穿上清水布袜,这才收拾齐整,准备去街上逛一逛,他这身体已是恢复的差不多,就是屁股还有点疼,想到这里,便又跑到院子里把那水瓢捡起来一看,是新做的,脑子飞速一转,脸上浮出阴险的表情后,找来一根麻绳绑到水瓢上,随手一扔,挂在了靠近院墙的那颗大树上。然后随即折回屋子翻出纸笔来顺便给陈伯留了字条,陈伯是识字的,字条也留的简单一些。 。。。。。。。。。。。。。。。。。。。。。。。。。。。。。 晃晃悠悠走到中街的时候,已是中午,从那宣宜坊出来废了太多时间,七拐八拐和走迷宫一样,有的地方巷子窄的离谱,两个人竟是不能并肩走过,坊里行走的人还多,乱的不成样子。 偏偏还有些婆娘挤在本就不宽裕的过道上做针线活,七嘴八舌的聊起坊间的琐碎,比如谁家的姑娘跟和尚私奔了,城南的刘家太爷又续了一房小妾,差了足足有五十岁,诸如此类,叽叽喳喳嗓门大的不知收敛,本来天就热,搞得沈卓烦躁不堪。 中街则这边宽敞许多,石板铺的路面宽有几十米,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明色繁多规划的也是井井有条,这边行走的人自然不少,男女老少掺杂,同样嘈杂,却是不怎么廓耳。 这里是县城里最长的街,也是最繁华的,这一路望去,竟是量不到尽头,店铺外边的街道旁还有许多小摊,跟赶集差不多。 边走边逛,出于新奇,心情也是大好,一路过去目不暇接,有三层高的茶楼,气派是有,但进出的顾客不多,毕竟这是小县城,没几个闲钱不敢到里面听曲饮茶的。客流量大的还是那些挂着水帘子的茶坊,只见人进不见人出,走进一瞧,原来是里边有说书的,时不时传出来一阵叫好声,茶坊的门口还竖着牌子,上面写的是茶坊的特卖,有梅汤、和合汤,还有核桃松子泡茶。 沈卓对这些茶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光听名字就能肯定这味道是又苦又涩的,便也没有想进去喝茶的冲动。 这一路过来盘问一番,正德年间的物价竟是低的很,一只大鹅五百余文,鸭子和鸡都是两百,猪肉和羊肉一个价,一斤才四十余文,这是出乎沈卓意料的,难怪这些城里人去茶坊听书的如此之多,花不了几个钱的。 约莫一路逛到街中间地段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酒楼,楼上楼下有几十座阁,周围还都是绿栏杆,二层的雅座隐约还能看见怀抱琵琶,弹唱小曲的**,这座酒楼与周围的挂着大大的“酒”字旗的酒馆酒店比起来算是惹人耳目,气派谈不上,但档次摆在那里,县城虽小,可不乏有钱人。 店铺外边的小摊,多是一些吃食,走到这中间,沈卓还仔细瞧了瞧,这些小摊多卖一些面食,平常的街巷里也都能见到,比如什么肉内寻面、蒜面兼卖扁食、夺魁之类的吃食,不过让沈卓注意的还是一家正经的羊肉面食店铺,店门口还挂着几只刚宰的羊,牌子上写的是“面如银丝。” 看样子是家良心店,沈卓在门口只停了片刻,便被那香味吸住,挪不动脚,这大中午的又逛了一路子怎么能不饿。只是口袋比脸还干净,哪有钱吃这羊肉面,不过想到自己既然穿越过来,若是连一顿饭都混不上,岂不是很丢人的。 咽口水的功夫,那店老板竟是从店里出来,嘴里忙喊着,“客官里边请。”不由分说就把沈卓往店里拉。 这老板肥头大耳,个子不高,腿脚却是灵便,两下把沈卓拖进店里找了个没人的位子坐下,沈卓嘴上想说不吃,肚子可不这么想,况且又在门口盯了半天,不进来吃一顿都对不起这肚子,所以半推半就的随那掌柜进了店。 这才刚一坐下,那店小二就把热腾腾的羊肉面给端了上来,沈卓倒是吃惊这店里的效率可是真高,往碗里一看,大碗面的上头,竟是盖了一堆羊肉片,登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碗羊肉面给解决了。 一通海吃后,热的是满头大汗,喝水的功夫便开始思考怎么来应付这顿霸王餐,他也不能逞一时之快就不顾后果的,进店之前,沈卓早就打量了一番,这店里面的座位不少,食客却不多,店面装潢都还算精致,而且刚才海吃一番,味道着实可以,这俱佳的色香味来看,应该是老店,而且生意不咋地。 心里盘算一番后,这会儿看见掌柜正站在柜台旁,嘴里叼了个小茶壶,四处张望着,一副急躁的模样,沈卓便是想把那掌柜喊过来聊几句,问问他对吃霸王餐的有什么看法。 那店掌柜看见沈卓朝他打招呼,便是屁颠屁颠的坐过来,把叼在嘴上的小茶壶放到桌上,凑了过来。 “客官有什么吩咐?”大肥脸堆起笑来竟是连眼窝都埋了起来 “你这店,可有些年头?”沈卓问道。 店掌柜听到这话,仔细打量了沈卓一番后,把小茶壶又叼起来,嘴角一咧,神情有些得意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要说这店,从祖上算起,有一百二十年,别看这店面不大,咱这羊肉面在县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绝对正宗。瞧见门口那牌子没有。。。” 自然是“面如银丝”的牌子,沈卓点了一下头,那店掌柜继续道:“当年有一个朝中大员路过此地时,来这店里吃了一碗羊肉面后赞不绝口,临走时便留了这幅招牌。。。” 沈卓没想到这掌柜还是个话唠,一打开话匣子海天海地可劲吹,竟是从他家老太爷起这百余年的光景说了一通,沈卓一看这架势,赶忙打断,眼下对他祖宗的生平事迹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是眼下这生意。。。。”沈卓顿了顿,扫了一眼店里零星的食客,打断道。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把掌柜弄得好生尴尬,竟是一阵面红耳赤,一时转不过话语来。 “我倒有几个法子,可使你这老店生意兴隆。”沈卓故作玄机的看了那店掌柜一眼道。 本也是不想同他啰嗦,这大热天的,吃面的本来就少,估计他这老店卖的要贵一些,加上同行的竞争,生意不好很正常,这里又是县城,万年的老店也就那么些食客,更何况店门口还挂着几只刚在宰的羊,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作为老店卖的是个质量,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宰上好几只。 冷不丁来这么几句,掌柜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生意到了夏天是不好做的,尤其是近两年周边还开了几家羊肉面店,虽说那些店谈不上正宗,但人家卖的便宜,即便羊肉不新鲜食客也不会太过在意,做些手脚,食客们是吃不出来的。 他肯定也着急,但也没什么办法,现在的主要客源都是些老顾客,让他郁闷的是名声一直都好,生意却不见好转。掌柜愣半天,仔细端详了沈卓一番,心说看这人装扮倒像个读书人,摸不清门路,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倒也听听无妨。 “哦?还请客官说来听听。”语气却是有些生硬,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 “你这店要想生意做大,倒也简单。”沈卓也不理会掌柜的态度,继续道:“这店之所以有些固定的食客,一来是冲着百年的字号,二来是因为店里的手艺。便可以把这些常来的客人看做重要的客源,对他们实行特别对待,比如他们来吃面时,可以亲自挑选羊肉的位置,想吃哪就割哪。再比如逢年过节的都可以免费吃一顿,半价也是可以的。 这些人若是带一些亲戚朋友过来,也要做一些适当的减免,总之就是要突出他们作为老顾客的厚遇。”沈卓看了一眼掌柜,把前世里的“会员”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店里平时还要搞出一些新颖的策略,比如制定团购,就是对组团吃面施以小惠,四人个人一起来可以减免一人的钱,三人的也要做明显的减免,每月都要有限额。再比如月初第一天第一位进店和最后一位进店的免费,还可以制作一些木牌刻上“免”的字样,每一位吃面的客人都有一次抽牌的机会,抽到免字,下一顿可以白吃。。。。。” 待沈卓一口气说了很多前世商业经营的小模式后,最后给那掌柜总结了四个字:薄利多销。” 沈卓这一番说辞,无非就是前世里一些简单的营销手段,说的又这般直白,拿来对付这胖掌柜应该可以,心里这样想着,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又故意清了清嗓子。 掌柜这会儿也确实被沈卓的言论吸引,本来他也搞不清这人的底细,无缘无故一上来就点明店里的生意惨淡,还非要献计,可听沈卓一讲,觉得倒也是有些手段,薄利多销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碍于这百年的招牌,降价实在是下策,况且降得少了收效甚微。 这些点子倒还能接受,眼下生意已经是这样,试一试未尝不是好事,才只思索了一小会儿,便是被沈卓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他又仔细端详沈卓一番,倒是不知这人出于什么目的,便是装作一副默然的样子,想了想不知也罢,便随手招来伙计,给沈卓倒了茶。 沈卓还在揣摩这掌柜什么态度,看见上了茶便觉的有戏,继续道:“除了这些招揽顾客的主意,这店里还要推出一些新的菜品,比如刷羊肉之类的,现在天气这么热,凉面也是可以做的。” 倒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刷羊肉这种吃法,相传是忽必烈无意中搞出来的,也有说是清朝才有的,但总之现在这种吃法肯定不多,可以搞一搞的。 “我本是对你这百年的老店有些情谊,所以才对说出一些见解,听与不听全由掌柜权衡。”沈卓说道,又转头往外看了看,继续道:“我还有事,就不便打扰了,对了,这一碗羊肉面多少钱?。” 沈卓这样说着便装作掏钱的模样,按正常人情来讲,说了这么多话,即使用处不大,好歹废了一番口舌,于情于理这一顿羊肉面都是不用付钱的,这也是他穿越而来第一次尝试现代的办法。 只是,令沈卓尴尬的是,他自己装模作样半天,差点没把衣服撕开,那店掌柜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卓掏钱的动作,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面三十钱。”胖掌柜脸色忽的阴下,指着柜台前的小告示道:“没带钱?本店概不赊账!” 沈卓一听掌柜的这态度心中登时一万只草泥马奔腾,剧本可不是这么演的,穿越而来连一顿霸王餐都搞不定,这要传出去让比人怎么看,岂不让穿越的同行们笑话! 第四章 兼职(二) 沈卓却是没料到胖掌柜竟然这般态度,方才吹牛逼的时候看他听的还挺投入,怎么连一碗羊肉面都不舍得送,这也太抠了吧!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概不赊账,忘带钱的托人回家去带,吃霸王餐的直接送官府。”掌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卓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客官为本店出了些主意,虽然不见得用得上,但也能看出好心,你这碗面,就算我请。” 店掌柜这般说辞,主要是听沈卓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又实在猜不出这人的目的,便是这般搪塞起来,看沈卓的穿着,掌柜肯定不会想到那些主意其实就为混一顿饭吃,纵然大有用处,以一个商人思维,凡是没有那么简单。 一顿霸王餐也不至于把沈卓弄的如坐针毡,脸皮厚一点白吃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掌柜的一番话让沈卓心生反感,这碗面还成了掌柜的施舍,合计白费了那么多口舌。瞬间对这县城的店掌柜没什么好印象了。 。。。。。。。。。。。。。。。。。 从羊肉面店出来,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再加上被那掌柜恶心了一把,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只是正事还没办,找活计要紧,毕竟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以他举人的身份,给人写裱挂联都能得些小钱,最不济还可以帮写墓志,可初来乍到的对这里不熟,即使能得些小钱也不够塞牙缝的,再者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无可奈何才出来找份兼职,最好能得到现钱的那种。 县城虽然不大,这条中街却还算繁华,从坊里一路过来,也就这个地方有个城市的雏形,城里的大多数店铺自然也就都挤在这边。 再往里边走,有当铺、绸缎铺之类的小店,规模都不大,沈卓挨个店面打量一番,看看有什么招聘启事,实在不行还要一家一家的进去问问。 运气还不错,前面不远紧挨着当铺,便是看见一家杂货铺门口贴着告示,招账房。 倒是合沈卓心意的,来之前他也思虑了一番,在县城里除了体力活,还真没多少赚钱的办法,他这穿越过来也没带什么金手指之类的物件,像小说里那样简单粗暴带一把无限火力的冲锋枪,直接去街上打劫就可以了。体力活他现在肯定是干不了的,会计这活实在是最佳选择。 这家杂货铺比起前面那几家当铺来,规模却是不小,好比前世的小型超市,沈卓细想一下,这条长街上还没见过几家杂货铺,店里来往进出的人也很多,看来生意做得不错,沈卓来了兴致,便是走进了店里。 这一进店里,便是被里头杂乱的摆置给吃了一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本来还算宽敞的店面,硬是让一些琳琅的货架给塞得满满当当,再加上进来买东西的人也不少,显得十分拥挤。 货架多是一些日用品,好些东西沈卓也不认得,什么蜡烛香料,甜点蜜饯都散乱的摆在上面,旁边的货架上还有酱菜腌菜之类的食品,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运过来的海货,这大夏天的,屋子里味道极为浓重。 店里倒是有不少伙计帮工,来这里买东西的百姓还得扯着嗓子喊着要什么,伙计再去货架上翻找,忙的不亦乐乎。沈卓观摩了一番,想着以前书里看见过一位弃去举子业从商而且很有名气的商人,名字记不清,反正也是开了一家南货铺,因为其独特的管理方式在明朝开了很多分店,不过现在看这个杂乱店,想必那家伙还没出生呢。 着实称得上是一家杂乱店,沈卓端详了一阵,便是上前叫住一伙计,问道:“你这店里招掌柜的么?” 看着那伙计一脸惊讷的样子,沈卓马上意识的自己的口误,方才竟是被那胖掌柜留下了阴影,忙改口道:“呃,招账房吗?” 那伙计已是忙的满头大汗,看了沈卓一眼,没好气道:“不招了” 沈卓一听,心说自己晚了一步,继续问道:“那烦请把你掌柜的喊出来。” “嘿,你这人,上午头的就不招了,你找掌柜的也没用!” 屋子里嘈杂的很,伙计喊得声音有点大,正巧那掌柜从后屋里出来,看到这边吵吵起来,便是过来询问一番。 “先生来买东西?”掌柜的穿着一身绸缎,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的富态。他之所以称先生是看沈卓这一身打扮像读书人,即便不是这么叫也是出于礼貌。 “可否与掌柜借一步说话?”沈卓面带微笑道。 掌柜看周围确实嘈杂,也搞不清这人什么来意,倒也爽快,便是引着沈卓来到后屋。 来到后屋坐下之后,沈卓便道:“店里还招账房么?” 县城里的账房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手记,打起算盘来那是三下五除二,管起账来都是颇有经验的,这掌柜一看这么个年轻人要做账房,不免有些好奇,只不过上午的时候人选刚定下来,门口的告示牌还没来得及撤掉。 “倒是对不住,人已经定好了。”掌柜的探明来意,也不想多做挽留,便是想起身送走沈卓。 “定好也没关系,掌柜的听我给你算一笔账如何?”沈卓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要放在前世里,翘起二郎腿无疑是最舒服的选择,但眼下正在面试,不过面试官却是沈卓。 “哦?咱们俩算的是什么账?”掌柜的自一开始见沈卓便觉得这年轻人作风甚怪,而且还撞见沈卓在门口盯了半天,一直在观摩,这会儿正巧店里用不着他,便是来了兴趣,于是又坐下来问道。 “当然是这杂货店里的账,我问你尽管答便是。”沈卓顿了顿,看了一眼掌柜的,探量这反客为主的方式合不合适宜,继续道:“这店里有六个伙计,每个月工钱多少? 店里有两个账房,每个月多少工钱?店里每月的采买进多,或是少进花费多少钱?采买的品质好坏花费多少钱?官府的采买又花费多少钱?再加上来往店里人多手杂,被顺走的货物又要多少钱?” 这店的规模在这县城确实能数得上,似乎这生意已经形成了垄断,店里卖的数量大货物又杂乱,请两个账房也不奇怪,他在门口时已经侦察过,这也说明这店在县城还是挺有生意的,肯定是赚钱的,沈卓抛出的这通疑问,说的也比较快,目的就是要掌柜的反应不过来,这样反而会觉得沈卓说的有道理。 掌柜本就是好奇眼前这位年轻人,听沈卓这一通说完,这些弊病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光是店里的采买一项就费时费力,货物杂乱难免是有记错漏记,这也是没办法的是,而且就店里被顺走的货物就在正常不过了,来往的人这么多,看不住的。官府的采买也只能认栽,能给一半钱就不错了。 他这店可是管着整个县城的供应,平时能用的着的东西,一应俱全,而且价格也不贵,这些年下来进货渠道也是不少,生意才会这般红火,这掌柜是很有头脑的,刚才听沈卓说的这些,便是更好奇沈卓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你若是用我做账房,这些额外的花费,我能给你省去一半多。”沈卓继续道。 第五章 赚钱 掌柜的一听沈卓这话,不免有些吃惊,信口胡说的他见过,信口胡说到如此从容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起了兴趣,吊起了他的胃口。 “烦请指点一二。”店掌柜思索了一番,说道。 沈卓心说有戏,趁热打铁才是王道,便是坐正了身子,继续吹:“这杂货铺的症结,本就是过于散乱,货架又多又杂,人来往的又多,需要修缮一些才是。 掌柜的若听我言,倒也简单,只需把这杂货店改成县衙署一般即可。如可分为六房:南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蜜饯房、酱货房、蜡烛房。买者到柜上交钱,取一票,再凭票到各房取货,由管总掌管其事,一日一小结,一年一大结。店里可留一个账房,三个帮工足以。 这样分类便不会再像外面那般忙乱,而且查货进账都可细分,进取有数。丢东西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再者,官府平时来采买不好记账,这样便可留存收据,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严肃店规,货物选制甚精,做到以上几点,可保你这店百年兴盛。” 沈卓这一通理论说的简短而精悍,也是他进店之前就想好了的,乍听起来确实找不出破绽,况且眼下这杂货铺问题的确很多,所以沈卓才决定拿出来忽悠忽悠,上面提到的几点,也都是实质性的建议。 店掌柜陷入沉思的功夫,沈卓继续道:“以我的办法,省出一半的额外支出不是难事,若是掌柜的相信我,这改进的具体适宜,可由在下督办。” 有了上一次喝羊肉面的教训,便是留了一手,方才循序渐进说起时,一直都在观察这掌柜的神色反应,问题不大,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掌柜皱起了眉头,攥起手来思虑了一番,这才定了心神,找了个伙计给沈卓上了一杯茶水。 说起修缮哪有这么简单,耽误生意不说,耗费财力精力是必然的,只是沈卓所言也中了掌柜的命门,是有可取之处的。思想挣扎了好一会儿,等沈卓都把茶喝完了,掌柜的便是猛地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来对沈卓道:“好,容我想几天!” 差点没把茶水从肚子里吐出来,感情墨迹了半天,您权当故事听了?沈卓有种想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你先来店里做账房,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掌柜的补充道。 还可以接受,好歹还能有个工作,不过自己既然吹得那么厉害,怎么也得有点气势,沈卓便也站起身来道:“账房可以做,不过你这店里我一个月只能过来十天,一个月五两银子,而且每天工钱现结,一 你若真肯招我,先把今儿个的工钱结了,呃,今儿个值一两。” 动动嘴皮子就想拿一两银子,店掌柜可是从来没见过这等好事,可偏偏他这打心底里还没有抵触的情绪,分明是被沈卓刚刚的言论给搅得心神不宁,沈卓还一副你不招我,另谋高就的态度,放在平时,哪能遇见这般怪人,心里直说,这年轻人,不简单呐! 只是想起若真照沈卓所说的那样实行,能省下来钱和时间都是不可估量的,归根结底还是认同沈卓的修缮方案,他还只听了个大概,具体细节沈卓都有保留,掌柜的一向精明,这笔账是算的过来的。 别无他法,也不会心疼区区几两银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掌柜的咬了咬牙,竟是点头答应了。 沈卓也是没什么耐心才说出那番话,算是试探,若是掌柜的连这点态度都没有,只能另寻他处,不在这浪费时间了,不过结果是好的。两人便是简单了聊了几句,沈卓再卖几个关子后,这才敲定。 这当然是个兼职,所以才提出一个月只上十天班的要求,沈卓终归是个举人身份,做校长才算正途,不过以后要真的按照他的设计思路,这杂货铺是不需要整天盯着的,找一个收银员就足够了。 从杂货铺领完一两的银子后,已经是到了下午,明朝这时候纸币早已崩溃,白银已经作为货币流通了,沈卓打算去街上买上点吃食带回家改善一下伙食。 。。。。。。。。。。。。。。。。。。。。。。。。。。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落山了,因着夏天的光景,天还亮的很,陈伯却是在门口等他,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一看到沈卓竟是咬牙切齿,多是些身体抱恙还出去乱窜的质问,沈卓只得认真听着,因为在陈伯眼里,自己已经是失忆患者,头脑不清醒,万一走丢了满县城发告示寻沈大举人可就闹笑话了。 实在被问得不耐烦了,沈卓便举起手里提的一只大公鸡和一坛子酒,反倒是把陈伯气的一阵直哆嗦,以为是沈卓从别人家里偷来的,看来他这脑子在老头眼里从来就没正常过。 好歹一番解释,但也不能说跑去做了账房,不合身份又要挨骂,干脆说是巷子口的大娘请他去写书信,事后相赠,才糊弄过去。 两人进了院子,沈卓便让陈伯去把鸡杀了,开开荤,趁这会儿功夫,便又爬上树把陈伯住的厢房屋顶给修补了起来,陈伯看到后,吓得拿着勺子站在院中嗷嗷的叫,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架势,沈卓也不理会,这唠叨劲听习惯了就权当耳旁风了。 倒是没有看见隔壁那泼妇,不过令沈卓吃惊的是,那树上挂的水瓢却是没有了,挂的这么高也不知道那娘们是怎么弄下去的,这坊里住的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沈卓吃了一记暗亏,也不想再去理会,爬上屋顶后一顿乱翻,可算寻着漏雨的地方,整理完毕,这才从房顶下来。 陈伯也是无奈,对于沈卓大病初愈后的种种行径来看,上房揭瓦已经不足以让他吃惊,那会儿沈卓愣头往火坑里跳,拉都拉不住,再做出这样的事,不算什么大新闻了,不过看到沈卓的身体恢复的不错,陈伯打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沈卓点头打哈哈糊弄一下,便推着陈伯去把厨房的鸡炖熟,他可了解自己做饭的手艺,能看不能吃,帮不上什么忙,便又跑回屋里看了会书。 等到鸡炖熟的时候,夜幕也降了下来,屋里点上蜡烛,倒上小酒,两人便是喝起来。 第六章 县令有请 在陈伯眼里,眼前的这位沈家大公子跟往日里简直是判若两人,一场大病之后,单从言谈举止上的变化,就已经让陈伯很不适应了。 以前的沈卓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整日不见笑容,性格也偏向怯懦,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沈家老爷去世后,他们无法在家族里立足的直接原因,这才不远万里跑到扬州来,而让陈伯诧异的是,从这些天的观察来看,沈卓大病一场后,完全像变了个人,整日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还时不时抽个风跳火坑,这不还爬上房顶修补一番,而且下午竟是从外边带了一只鸡回来,着实让陈伯吃惊的。 这些天发生的事已经让陈伯吃惊太多,不过沈卓的举动到底还是让陈伯感动了一番,种种迹象表明,沈卓生这一场大病除了脑子烧的神志不清,但最起码性格有很大的改观,单单是因为这一只鸡和一坛酒,足以令陈伯欣喜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场重病,沈卓终归还是“沈卓”,陈伯怎么也不会怀疑,他从小照看大的人会换了心智,眼下沈卓的一切不正常,都是因为失忆的缘由变得越发自然。 两人有些日子没有开荤了,变卖家产的钱财全被拿去治病,初来县城便已是揭不开锅,陈伯这几日出去帮工赚钱也只是能填饱肚子,眼下爷俩难得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的确是挺不容易。 沈卓便是不停的给陈伯倒酒,他自己也是馋的不行,但奈何陈伯死活不让他喝,一来是大病初愈,再者以前的沈卓是滴酒不沾的。也无没有办法,谁让沈卓摊上这么个老头,天天管的他是服服帖帖。 不过这老头酒量也不怎么行,几碗下去就开始哭鼻子抹眼泪,又把以前沈家的事拿出来说,无非是被族人欺侮的旧事,沈卓这些天听了无数次,但也能理解,这些都是这小老头的心结,不是说一两次就能过的去的。 以前的沈家跟现在的沈卓没有半点关系,沈卓也就当个故事听就行了,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在这小县城里立足,以他举人的身份到不至于饿死,但一想穿越而来在穷乡僻壤里做一辈子教书先生也没劲,人是得有梦想,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当然现在的梦想还仅限于做梦,没有咸鱼还是可以存活的,沈卓走了会神,看见陈伯还在摇头叹气,赶忙夹了鸡头放到陈伯碗里,开始转移话题,问得多是一些县城里的趣闻,坊里的琐碎,主要是协调一下气氛。 沈卓现在算是有了一份兼职,当然还不能告诉陈伯,但也不想看到这老头每日出去做苦力,眼下只得告诉他以后多出去替人写书信墓贴的,贴补家用。陈伯今夜倒是十分的高兴,喝的酒不多,两人却是聊得很开,陈伯感觉这一晚上和沈卓说的话比之前二十几年都要多,看着沈卓有如此变化,打心底里是欣慰的。 。。。。。。。。。。。。。。。。。。。。。。。。。。。。。。。。。。。。。。。。。。。。。。。。。。。。。。。。。。。。。。。。。。。。。 往后几日,沈卓便是去了几次杂货铺,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多赚些钱是没有错的,在杂货铺里上班的时候,多是和那掌柜聊一些初期的规划和基本的思路,这个月正赶上生意红火,两人商议一番便决定做一些前期准备,等忙完这个月,下个月初准备大修。 沈卓也渐渐适应了这小县城的生活节奏,这个时代不比前世,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生意也不多见,再者白银作为货币流通的弊端在很大程度上作为限制,总不能拉着几十车钱来跟你做生意,纸钞多是钱庄做担保,大面积的流通难度还是很大的。 做兼职的功夫还不忘体察民情,尽量了解一些当地的风俗,还有哪些有势力的家族,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这里是作为根据地来打拼的,大明人生的第一桶金也会从这里开始,以后要想混大,这里才是根基。 真正有势力的家族倒也不多,县城还太小,族人在朝中做大官的的家族,早些年都迁到扬州城里去了,留下来几波小的势力也是错综复杂,沈卓也不再打听,这些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还是一条消息让沈卓吃了一惊,还是跟自己切实相关的:这个县城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作为县学的校长,沈卓乍一听时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明朝的科举考试系统比较完善,而且举行的考试也很多,你要说二十多年出不了进士还好说,但中举人这个概率放在一个县城里,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考不上一个。 还没上任便感觉亚历山大,怪不得这县令对自己不冷不热,生场大病也不亲自来探望,这样来看,在县令眼里这教谕有没有都一个样。 也是郁闷至极,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前几日县里差人来问过病情,在得知康复之后便没有下文,县里不开公文,这教谕总不能直接跑到学校里自己宣传自己上任的消息吧,怎么说都膈应。 便也是决定再等几日观望一番,实在不行再想它法,沈卓对这县令是真心没什么好感,若要他以后逮住机会,定要还以颜色。 在杂货铺说好的是工资现结,对于这这么大店面来说,自己拿的这店工钱简直九牛一毛,要不然那店掌柜也不会爽快的答应,主要是沈卓初来乍到的不了解行情,又找的如此心急,这才达成了协议,不过以后多的是赚钱的机会。 这点工资对于普通平民来说已经不低了,沈卓每日回家都要买一些肉食,伙食质量明显改善,而且剩余的钱都会交给陈伯,陈伯哪里能相信出去帮人家写书信能得到这么些钱,便又编了几句谎话,说是卖了些字画得来的,陈伯肯定不会信,但也实在摸不清沈卓现在的套路,只能祈祷这些钱不是偷来抢来的,当然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病好了之后日子过得相对平淡,这天下午沈卓提着一斤羊肉回家后,陈伯却是告知他,县署来了差役,说是县令下了请帖让沈卓去赴宴。 第七章 新官上任 县令竟是摆了接风宴,这倒出乎了沈卓的意料,想来这些时日那老儿分明就没怎么把他这个新任校长放在眼里过,眼下病都好利索了,这才想起要请客吃饭了,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尽管对这县令老儿一肚子愤懑,沈卓还是要去赴宴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还是个外来户,在县城没有根基一上来就把关系闹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去赴宴也是要试探一下这县令的态度,以后要开展工作,还得需要这老儿的帮助,想到这里,沈卓竟是一阵迷茫,这县学多年不出一个举人,还有必要开展工作吗? 教谕的身份其实是比较特殊的,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校长,手底下的学生中了举人甚至进士都是能沾光的,最起码也能作为吹牛的资本,无论在县学府学州学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常理上说地方长官对教谕也会敬持有加,像这个清邑县的县令如此怠慢,终归是因为县城里出不了举人,教谕虽然管辖着一众秀才,但也没多大影响力,除非和当地的缙绅们打好关系,否则,说不理你,就不理你。 而令沈卓最尴尬的一点是,县学的学生选拔,也就是生员的考取一般都是由知县主考出题,教谕也就能当个监考官而已,更严重的是朝廷下达岁贡的名额之后,也是由知县选取,从这一层面上县学和县令之间关系极其密切的。 这一顿饭也就是走一个过场,沈卓心里自是清楚,把手里的羊肉交给陈伯后,又嘱咐他快些吃完,天气实在太热,这东西是放不住的。 那差役竟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沈卓也懒得换衣服,就穿着这一身儒装随那差役去了县署,在路上的时候沈卓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些这几天对这位县令收集的信息,干货却是不多,雷点反而不少。 这县令叫严仲,也是举人出身,以前是递补清邑县县尉的缺,后来升任知县,不过他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在清邑县硬是做了将十多年的县令,平民百姓称县令为县太爷,清邑县的百姓称他为县大爷,而且这人知县做的久了,常常犯糊涂,审理诉讼的案件,经常坐在案前就打迷糊睡着了,这又得了个外号“糊涂县令”,在清邑县百姓的眼里,这县令没有什么存在感,乡里出了纠纷大都由乡绅给协调了,现在也很少有报到县里的诉讼,县署的只能也只剩维持治安了。 这样来看,以这县令三不管的作风,怠慢他这个小小教谕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县里有二十多年没有中过举人,而恰恰这又是在他的任期内,拿不出业绩,又没有影响力,升不上去倒也很合情合理。 一路细想,对这县令老儿竟是起了几分兴趣,随着那差役到了县署的后堂,才算见得庐山真面目,出来迎接的是一个中年发福秃顶的男人,即使裹着头巾,那依稀的发际线还是逃不过沈卓的眼睛,这人叫刘德茂,是县里的县尉,屋里正堂坐着的小老头,不用猜便是那糊涂县令严仲了。 严仲和刘德茂看见沈卓的第一眼不免有些吃惊,他俩倒是都没想到这新来的教谕竟是如此年轻,严仲个子不高,眯起眼睛来抬头打量了沈卓一番,一脸的狐疑,在他印象里从外边调来的这个教谕是举人出身,一般像这样的任职,起码都是三十以上岁数的人。 沈卓先是客气的打了招呼,严仲才回过神来,老脸赶忙堆笑相迎,额头上漏出褶子一道一道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刘县尉便是请沈卓进了偏厅入席。都是稀松平常的菜肴,这县署的后堂,摆设的极其简单,倒也显得朴素,看样子这顿饭总共就三人。 三菜一汤,有些清淡,这接风宴确实有些抠门,不过更抠的还在后头,严仲老头第一句话便是:“先生大病初愈,不便饮酒,我们几人就饮茶做酒如何?” 沈卓只得点头称是,心说您有酒我也喝不起啊,“先生”是对教谕的称谓,不过从这老头嘴里说出来,倒还有点别扭,沈卓跟这两个官场老油子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语言,席间便是很少说话。 这两人的态度上还算凑合,不过沈卓看这两人的总有些耐人询问的眼神,捉摸不透,县尉刘文德便在旁问起了沈卓家境,沈卓也是有的没的回答,桌上的菜却是没动几口的。 刘县尉问这问那,当然不会放过沈卓的出身,什么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巴拉巴拉一些列的问题,在得知沈卓之前就生过一场大病,脑子烧的不好使之后,便又是表露出惋惜,严仲老头只在一旁听,也不怎么说话。刘德茂这话匣子一打开,竟是有些收不住,便又开始讲起了县里的趣闻,最后讲到了县学的事却是被严仲莫名其妙的打断,刘德茂好似意识到多说了话忙打住,开始转移了话题。 这一顿饭吃的是极其无聊,沈卓来前是打算给这县令留下深刻印象的,这老头如此的怠慢自己,怎么说都得拿出点姿态来,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严仲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偏偏还看不出外界传言的那般糊涂,沈卓总能感觉出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这样吃完饭从县署里出来,定好了明日去赴任,临行前那严仲莫名其妙的对说了句“任重而道远,先生慢走。”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还和刘文德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沈卓也不去理会,天色也有些晚了,便是由差役给送了回去。 第二天天一亮的功夫,沈卓便是早早的起了床,今儿个第一天上任,好好的捯饬了一番,简单的吃了早饭,和陈伯说了声,便是往城北的学宫那里去。 县署的公文应该给那边交了过去,因为之前生病没有及时赴任,在县里早就报备好了,这才让县署通知一声的,城北的路程不算近,这一路过去,差点走错了路,好歹找人问了问,这才算赶了过去。 只是这一去不要紧,当沈卓到达学宫门前时,完全被眼前这番壮观的景象惊掉了下巴,这所谓的学宫的院子很大总共有五间房舍,而且每间都是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甚至有的能看见屋顶都能有一个大窟窿,四周的院墙都长满了苔藓,院子里杂草丛生惨不忍睹,沈卓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学宫,这跟山林里的破庙有什么区别?!!!!!!!!! 心中一亿只草泥马飞速的狂奔,回想起昨晚那严仲知县的宴请,沈卓只能一阵咬牙切齿,这tm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第八章 惨不忍睹 沈卓看到眼前破败不堪的学宫后,实在是难以置信,久久不能平复讶然的心情,心中早有预想这差事不好干,但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这尼玛压根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总共能看见学宫里有五间房舍,还都是草房,更可气的是其中三间屋顶都漏了,前几日还从杂货铺的店掌柜那里听来县里的教谕换了好几个,当初还以为是多年不出举人压力大待不下去的缘故,这一下可是顿悟了,总算想明白了朝廷为何从那么老远的地方往扬州这样的偏僻的县城来抽补教谕了,这真是没人干啊。 学宫门口连个大门都没有,沈卓停住脚步实在不想往里走,一时间萌生跑路的念头,谁爱干谁干,谁干谁是倒霉蛋!差一点就转头的功夫,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心说就tm自己是倒霉蛋,云南是铁定回不去了,这天南海北的又不熟悉,更何况,陈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好不容易谋份差事,难能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呢?退一万步讲,现在不干了可是要入吏部的黑名单的,以前那几位教谕肯定是找人靠关系调走的。 这一通分析,可把沈卓脑袋都想大了,“任重而道远”沈卓想起严仲这秃驴对他说的话,恨不得抽那老头两巴掌,可眼下是无可奈何的,看来想要在这小县城里立足都有些难度了,不过随即也是下定了决心,这都给难住了怎么好意思在大明朝混下去,不仅要干,还要干出点成绩来! 给自己打了打气还挺好使,沈卓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真没必要有太多顾虑,这会儿太阳都升的很高了,天气开始变得热起来,沈卓抹了把额头的汗,心一横,往院子里走去。 一般学宫都是建在县城的偏隅,这样一来可以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二来能够用做建学宫的场地比较大,不会显得太拥挤。这清邑县的学宫便是如此,周围住户不多,僻静的很,虽然破败,但院子还是蛮大的,沈卓走进院子里,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墙体发绿的照壁,这应该是用来挡住后边的房舍,以免让路人对里面一览无余。 墙体上还残留着字画的痕迹,但也看不清楚轮廓,沈卓便从右边走,转过去是一道石门,上面写着“儒学门”还算清晰,沈卓再往里走便看见正对照壁的是一间最大的房舍,也就是正堂,正堂上挂着牌匾,写的是“圣殿”估计就是读书学习的地方,圣殿两旁的房舍都极其破败,最右边还有一处空旷凹陷的区域,里面堆满了生活垃圾,看模样那里以前应该是池子。 院子后面还有几间小的房舍,从外面并没有看见,那里大概就是学生宿舍了,后面的房舍明显修缮过,瓦房上面漏雨的地方都补上了草,一大块补丁太过显眼,沈卓不免有些心塞,这尼玛学宫穷成这样,也难怪几十年不中举人,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都是困难的,还怎么专心学习。 从学宫里转悠了一圈,大致了解了学宫现在的境况,一般来说,县学是服务于整个科举选拔体系的重要环节,朝廷应该给与重视,县令的考核业绩也与县学的成绩挂钩的,这学宫惨成这样真是闻所未闻。 通常县里每年都会拿出相应的财政收入来修缮学宫,朝廷还会拨给学宫很多土地用来租赁,来获取办学经费,这样的称为“学田”,甚至还有些县里的商铺都是划为县学的经费补贴,称为“学店”,还有一些“学山”“学地”之类的名目,更重要的是县学里的生员每年都会获得朝廷的粮食补助,即便不能改善生活但起码饿不死。 而沈卓现在面临这样的情形,着实让他想不通,逛了一圈之后,竟是没有发现一个人,荒凉的好像没人住一样,沈卓刚想要进正堂看看,便是看见从旁边的房舍内出来一个中年模样穿灰色儒袍的男人。 那人见到沈卓后,马上笑脸相迎,急急地挥手打招呼,提着儒袍小跑到沈卓跟前,问道:“阁下可是沈教谕?” 沈卓定住脚步,朝那人看了一眼,这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高高瘦瘦,面色发黄,一张嘴说话门牙还少俩,身上穿的长儒还补上几块补丁,寒酸的很。 待沈卓点了点头后,那人便继续道:“在下马万里,是这里的训导。” 训导是县学的二把手,协助教谕进行县学管理工作的,沈卓被这厮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便也是拱手道:“鄙人沈卓,初来贵地,烦请多多指教。” 马万里一早就得了县署发来的公文,早就等候多时,看见沈卓第一眼便知道沈卓是新来的教谕,平时这里想见个陌生人都难,突然来个年轻小伙,便猜到是个涉世未深的愣头青,老油子是不会来做教谕的,他在这县学混了十几年,跑路的教谕不下四个,以至于近几年都没人来上任。 “沈教谕这边请。”马万里便是先把沈卓请到正堂旁边的房舍内。 沈卓随着马万里进了旁边的房舍,进门一看,房间里的陈设及其简单,总共有两张桌子两张凳子,靠门的桌子一条腿还断了,底下支了一摞石头,桌案上放着杂七杂八的书籍纸张,马万里把沈卓请到靠里的桌案坐下,忙去给沈卓倒上热茶。 这穷地方还有热茶,还真让沈卓开了眼,不过马训导还真是热情,沈卓看着眼前缺了口的大黑碗,忙让马万里坐下来。 “马训导不用客气,我有些事还要向你请教。”沈卓道。 “沈教谕请说。”马万里把凳子往沈卓这边搬过来,一屁股坐下道。 “咱们这学宫。。。。”沈卓欲言又止,不打算继续往下说。 马万里自是知道沈卓问得是什么,随即面露尴尬,这一通忙活还出了不少汗,抹了额头一把,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咱们这里学宫成了这般模样,还真是说来话长。。。。。。” 第九章 县学 马万里以前也是县里的生员,屡试不中后在清邑县又干了十几年训导,自是对这学宫为何如此破败的因由一清二楚,沈卓从他的叙述中,听出了不少端倪。 以前的清邑县学,倒也有些名头,曾经在一次乡试中出过三个举人,这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之后虽然没有那样的盛况,但每十年都能中两三个举人,以往的县署对学宫的治理不敢怠慢,学宫极盛时能有几十亩学田数家学店来作为补贴的经费开支,修缮学宫。 学田和学店用来租赁获取的钱财,一般都是用于生员的赶考花销,那时候的县学把县里五个都的生源都归拢到一处,虽然朝廷有生员的定额,但这里的县学会有额外的名额,最多时能达到三十多人,而且学宫的经费来源主要是靠县里大户的捐赠和一些在朝为官的校友资助,所以学校的设施都很完备,种目繁多,场址很大,还有专门用来习射的场地。 也就是到了弘治年间,朱佑樘皇帝上位开始制衡阉党,后来被打倒的一批阉党中竟然有两个出身于清邑县的官员,而且这两人素来对清邑县学大力支持,当地的家族豪绅都以他们马首是瞻,随着两人的落马彻查,县学的经费来源也就严重受阻,名声也是一落千丈,再之后是不知什么缘故,清邑县的县令几年间连连换人,以至于县学都没人管理。 当然,这也只是学宫破败的开端,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乡绅恶霸的盘剥,明朝在这个时候土地兼并的程度已经开始加剧,大部分的田地开始向官僚乡绅士族归拢,有些权势的豪强恶霸自然也加入其中,沈卓从马万里那里得知,县学的学店学田都被恶霸乡绅侵占殆尽,这些家族在县城都很有势力,偏偏县里的其他士族们还少有资助,所以这些年一年比一年惨,以至于到现在清邑县的县学已经无人问津。 沈卓认真的听完马万里的叙述,心里思索一番,县学破败的原因无非就两点,一是县署的不作为,二是学校的田地都被人占了去,没了经费。这倒也不意外这么多年没有中过举人,穷苦人家的孩子连路费都凑不出来,考试那还能顺心呢。 越是不中举,影响力就越低,即便是有心要资助县学的士绅也寒了心,而且听马万里说临近几个县都对清邑县的生员们没什么好印象,时常讥讽为”清邑老举人”意思是在清邑县的生员都没什么前途,影响很差。 沈卓听他讲完后,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这县学的情况的确复杂,果然是任重而道远,又想起那糊涂县令严老头,心说这老头才不糊涂,八成是动不了那些有权势的家族,之前接连换县令也能够猜到严仲在清邑县的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但凡有点能耐也早就被排挤走了。 这些天沈卓了解到的是,县里有两个大家族最有威望,一个是刘家,一个是李家,这两家在朝中都有亲戚或是本家为官,官职还不小,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来沈卓要想在县城混出点名堂,得先从他们两家里挑一家开刀了。 思虑一番后,暂时有了初步的计划,毕竟这县城里的家族势力错综复杂,自己只是一个小小教谕,没有背景没有依靠,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可没什么好下场,眼下到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举动,毕竟这才刚刚上任。 又和马万里聊了许久,谈的也比较详细,沈卓有问必答,马训导知无不言,倒是轻松不少,沈卓对这人印象不错,能在这破地方待这么长时间也算本事,以后有什么行动,还是要用到他的。 两人谈完,马万里便领着沈卓在学宫里转悠了一圈,也没什么可看的,荒凉的不成样子,马万里每到一处都是说一些以前的模样,他这个人倒也痛快,他自是知道眼前来的这位年轻教谕铁定呆不长时间,干脆一股脑说完,好让沈卓早作打算罢了。 这也是在学宫十几年“腥风血雨”的工作经验,有的人乐得清闲,有的人两耳不闻,剩下的人也就是混日子了。 沈卓便是要求到学宫的正堂去看看,马万里得了命令,便引着沈卓去了正堂,正堂的门开着,窗户上都没有了门窗,台阶还有些高,从外头往里看,似乎没什么物件。 沈卓进了门,便是看见摆了许多破桌子凳子,屋里靠墙角处有七八个人,有的在看书,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更有甚者直接找了个破凉席子躺地上席地而睡。 不免有些吃惊,感情在古代的学堂和现在的学校没什么两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头悬梁锥刺股”,沈卓回头问马万里学宫里就这几个人么,马万里说有好些个请了假,有钱的直接在家里一般不往这来,逢考试才回来。 听到这样的答案,更是讶然,这县学简直是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仔细想想也对,清邑县地处偏远,典型的贫困县,扬州市领导肯定不怎么关注,再者县学的教谕都好久没人上任,没了校长还真就撒丫子跑路,爱上哪玩上哪玩。依着古代的学习风气,也至于如此,但在几十年不出举人的大环境下,心气再高,也没了斗志,可以理解嘛。 发现有人进屋的学生,都抬头看看,好奇的人居多,沈卓一打量他们的模样,长相都比较干净,穿着都也整洁,最大的不过三十岁,都是些年轻小伙,估计在清邑县的百姓都有自知之明,早晚都不中,干脆不考谋生路去了。 县学的生员还是在乡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最起码受人尊敬,而最重要也是最直接的便是朝廷给与他们不纳税不当差的待遇,怎么说都能过个温饱甚至小康生活,大多数读书人的最求也不过于此。 马万里清了两声嗓子,众人皆是抬起头来,马万里便道:“这位是新上任的沈教谕。” 沈卓面带笑容拱手致意,那些个生员慢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还在睡觉的被人一脚踹醒,纷纷拱手还礼,在他们眼里,教谕还真不见得怎么待见,他们终究是习惯了来一个没过多久就跑路的校长、。。。。。。。。。。。。。。。。。。 第十章 泼妇啊泼妇 明朝的生员虽然在仕途上没什么前景,但想要考中也是很困难的,沈卓在上任之前,读了很多关于科举考试的记载,对这县学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县学的办学宗旨教学内容以及各种规制是完全服务于科举考试的,县学的招生录取,其生源都是本县的童生,也就是没有考中生员的读书人。而童生想要取得出身,需向礼房填写姓名,报备籍贯年龄,以及三代履历,并取得保结后先参加每年二月由知县主考的县试,在这一点上,知县便有很大的权利,这也是当时阉党倒台牵连出清邑县学的内幕,也算是县学落败的一个原因。 童生参加知县主考的考试总共五场,考试通过后四月份还要参加所在州府中的知府主考的府试,也是五场,这还不算完,考完府试针对不同的州县还要进行院试,同样是五场,只有经历这么多场考试挺过来的才能获得生员的资格,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进入学宫就学。 考试的内容多是默写《圣谕广训》论《四书》《孝经》以及写五言六律或五言八律试贴诗,每五场的最后一场通常都会进行面试或写八股文,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这还不算完,考中的生员的这些人每日除了在学宫坐斋受业学习之外,主要任务是参加学校和地方官主持的各类考试,以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也就是考举人的机会,,这些考试分为月考,岁考和科考几个种类,月考一般是由学校组织,主考官也就是沈卓现在的教谕官职,来考核生员的学业成绩,不合格的不具备参加乡试的资格。岁考则由上一级主考,分为初试和复试,科考则每三年举行一次,通常是在乡试的前一年,凡科考取得一、二等和三等前三名的生员准予参加次年省城举行的乡试,未取得资格的生员还有两次不考的机会,如被录取也可以参加乡试,经乡试录取的人即为“举人”。 考个生员堪比高考,更不用说后面的乡试,进入学宫的生员常理上来说定然一刻也不能松懈,时不时就来一场考试,考不好就白学,表现不好也白搭,在一定程度上教谕也决定着他们的前途,而现在的清邑县学却因为种种缘故,导致这些学生变得如此不堪,风气荡然无存,连见了沈大教谕也是这般散漫,实在是让人无奈。 沈卓看见众生员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免有些来气,这些人果真如外界传闻那般烂泥扶不上墙吗?即便办学条件艰苦,但也不能自暴自弃,不思进取啊,就这些人能够获得乡试资格的都不见都几个,更别提中举了。 “诸位可知凿壁偷光的匡衡?”沈卓清了清嗓子,冷不丁的冒出来这么一句。 “诸位可知悬梁刺股的孙敬?可知囊萤夜读的车胤?可知映雪苦读的孙康?又可知圆木警枕的君实?” 沈卓紧接着一口气说完,旁边的马万里倒也没料到沈教谕一上来就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吃惊,众生员刚听到沈卓说第一句话时,还没弄明白这年轻人想要做什么开场白,只是听完沈卓一连串的质问,自是知道这位教谕的用意,脸面薄的都开始红了脸。 这些典故现代的小学生都知道,更别提古代的读书人,沈卓之所以用问的措辞就是想直接切中要害,一来是让他们印象深刻,二来是让这些人有所警觉,方才他进来时所看到的景象哪里还有读书人应有的样子。 “诸位也都清楚这清邑县学多少年不中举,若是如诸位这般松懈,即便再用个十年八载也难有变数,今日鄙人刚刚上任,学宫的境况也看的一清二楚,但这也不能当作散漫懈怠的因由,圣人的教诲难道不该牢记吗?” 沈卓面色凝重,语气严肃,这一通说完任谁脸面上也挂不住,况且这些都是死要面子的读书人,选用这种直白的方式也是迫于无奈,这些人是认死理的,讲的明白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也不理会他们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沈卓继续道:“我既已上任,便会做好分内的事,学宫的修缮以及列位的食宿条件,我都会尽快解决,也希望诸位做好自己的本分。” 说完后,沈卓便是示意马万里一同里去,待沈卓迈出门口,里面随即哗然,大都是被这新来教谕的言辞惊到,一时间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虽然话说的难听,但也句句在理。”一位生员道。 旁边的几人也都是点头表示同意,“不必理他,咱们这学宫如此这般,他也顶多夸夸其谈,待不下去的。”说话的这位把地上的书拾起来打开,摇头晃脑道。 “也是,多少年没见过教谕了,像咱们清邑县名声在外,听他那口音也不知哪里人,八成是给骗来的。” 里面的人开始议论,沈卓和马万里便是返回了办公室,眼看要到中午,沈卓便是知道这学宫里肯定没有食堂,更别提有厨子,马万里则是请沈卓去外面简单吃了些东西,学宫里的生员大都自备干粮的。 眼下的情形的确很棘手,沈卓想要修缮学宫,哪有这般容易,县署不管这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把本该属于学宫的田地从那些土豪恶霸手里拿回来,而最让沈卓头疼的是这些乡绅没那么好对付,弄不好就会惹火烧身,非得做一个详尽的计划不可。 马万里也就当沈卓上任三把火,烧不烧的完还得另说,伺候领导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才不管沈卓想怎么干。 下午的时候,沈卓在办公室里和马万里探讨了一下月考的事宜,以前的月考都是严仲县令主持的,今早上公文来时,严仲明确指出以后的月考由学宫自己办理,更要命的是,月考的时间就要到了。 任务还很重,而沈卓的初步打算是想要修缮学宫,首先得把严仲那老头拉下水。 下午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从县城北边到宣宜坊足足有个把钟头,学校里的宿舍真心不能住,更何况沈卓原本也没打算在那住,路过街边摊的时候顺便买了晚饭,下午这一顿忙活反而没怎么有食欲,沈卓就依着陈伯的喜好简单买了一些。 刚一回到家便看见陈伯在院子劈柴,这些柴都是早上买来的,便宜的很,陈伯让沈卓把饭菜搁下有事要他干,等沈卓出来,陈伯指了指院子里的水桶,说是从隔壁家接的水,让他还回去。 提起水桶来问哪一家,陈伯指了指隔壁的院子,可不就是那泼妇家里,打死都不愿意去,偏偏还不能说原因,陈伯才不理会他,这会儿披着柴浑身脏兮兮的也麻烦,干脆把沈卓撵了出去。 沈卓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卖不动脚,那泼妇不知道有么有看清他的模样,这样去送水桶会不会再引误会,倒是有些害怕那女人的威力,想了几分钟,等门前的路上没人的时候心一横,提起水桶就往那隔壁院子里去了。 只开了一扇门,沈卓小心翼翼的踏进去一只脚,朝院子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不,结果没人回应,便忙把水桶放到院子里,这刚一放下,那女人碰巧从柴房里出来, 头上裹着头巾,弄了一脸灰,八成是在做饭,沈卓随即尴尬一笑,刚想要说来送水桶的,可话还没说出来,那女人抄起柴房门口的木棍就朝沈卓奔去,那气势也没谁了。 沈卓一看情势不妙,撒腿就跑,临了到门口被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头也不带回,后边还传来那女人的谩骂,着实吓得不轻,心中不免暗叹,好家伙,大明的女人都这么野么? 他哪里知道,那女人还以为他是要去偷水桶呢。。。。。。。。。。。。。。。。。。。。。。。。。。。。。。 第十一章 初步计划 (一) 那女人一脸炭灰抄起木棍追着沈卓,可把沈卓吓得够呛,这作风实在骇人,直接拉低了明朝妇女在沈卓心中的印象。 问题是严重的,沈卓一溜烟跑没了影,狼狈不堪的窜回自家院子,但随后一想确实又吃了大亏,感情送个水桶还要受这般待遇,转头又迈出大门准备找那女人理论一番,好歹自己也是一举人身份,这要传出去了,面子可就丢大了。 只是没成想,那女人此刻正站在她家院子门口往街上张望,手里还杵着木棍,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沈卓想起那日发生的事,赶忙撤回脚,随即灰溜溜的关上了大门,心中还不停的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斗。 陈伯收拾好了饭菜,见沈卓把大门关上,眼下天还没黑,便问他水桶送回去了没有,沈卓点了点头,嘿嘿一笑,匆忙整理了一下头巾,拉着陈伯进屋吃饭去了。 一人两个大烧饼就着咸菜再加碗米粥,就这样简单的吃了晚饭,陈伯不停的问一些学宫的事,沈卓也不愿意告诉他实际情况,只挑好的说,但好的方面实在不多,干脆扯开话题,问起了隔壁那位泼妇。 陈伯对这条巷子倒也熟悉,他们刚搬过来那会,家里什么都没有,一些急用的物件都是要向邻居家里借,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街坊都已熟络,他们院子里没有水井,碰巧隔壁有,陈伯对那女人还是有点了解的。 那女人姓叶,原本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千金还是独生女,叶家曾经经营整个县城的布匹生意,很有钱,前年朝廷选秀女时候,县城里待字闺中的年轻女子大都匆忙出嫁,一时间单身男青年成为抢手货,下手晚了都抢不着,更有甚者连媒人都不要,上午见完面,一旦有这个意向下午就结婚,急的连日子都不用挑,女方家里有实力的,不管男方同不同意,直接强取,这倒也不是罕见的现象,若是不赶紧结婚,被选了秀女,那在宫里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明朝选秀女的政策确实是一大污点,只是沈卓没料到竟是闹到这样的程度,听完不免瞠目结舌,不过这还真便宜了那些单身汉。生活在宫里的秀女在民间百姓的眼里那跟活在地狱差不多,虽然明朝选妃子不太讲究出身,偶尔皇帝上了性,随便找个宫女关上门就开干,万一怀上龙种也算熬出了头,但这毕竟是万一,宫女成千上万,并不是都能有被皇帝临幸的机会,而且大多数宫女过得极其凄惨,情节严重的五六十岁给从宫里放出来还能是处女。 匆忙出嫁也是没有办法的是,以前叶家择婿总是挑这个挑那个,朝廷下了公文这才知道着急,可那时候全城都在结婚,能找到个单身汉就不错了,以叶家的实力,肯定不会给别人纳妾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叶家这位千金长相虽然倾城,但脾气残暴却是远近闻名,曾经把来提亲的公子哥给打折了腿,一时间成为县城的趣闻,可谓是威名远播,这才导致后来没人敢提亲,不过好歹还是让叶家找了个穷小子,准备当作上门女婿的,本来这死活不嫁的女人因为选秀女也不得答应,可谁承想这刚拜堂成亲的时候,叶家生了大难不知何故遭到了牵连,家产被抄没不说,叶家管事的都入了大狱。 这还是发生在结婚的当天,吓得叶家这位女婿当即就跑路不见了影踪,叶家这位千金大小姐没了去处,便只好住到了那位跑路的丈夫家里,这一住就是两年,他那跑路的丈夫也没见回来过。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沈卓听完后唏嘘不已,剧情也太过曲折,这要放在现代准能拍成八十集电视连续剧,名字就叫《彪悍女子奇遇记》,心中这样想着不免出了口恶气,也算是被她“羞辱”后找点心里平衡。 沈卓心说那兄弟八成是被这女人吓跑的,即便不受牵连也不会再回来,能把人家公子哥的腿都给打断,他这穷小子若是敢回来那指定是不要命了,沈卓想到这里竟是有些后怕,那泼妇拿大木棍的景象历历在目,幸亏自己跑得快。 陈伯说那女人长得好看,沈卓倒是没有发现,见过两次但都没有看清模样,不过身材确实不错,但也没必要在意这些,只把她当成母老虎就好了。 也算是一个有故事的奇女子,沈卓跟她又不熟,没必要同情她的遭遇,以后见到躲得远点就行了,万一给打断腿就不好了。 这一通闲聊后,陈伯便早早的睡下了,沈卓又在看了会书,只觉得困得眼都睁不开,关键是这灯太过昏暗了一些,看书看久了眼会发涩,但也不想这么早就睡下,睡早了醒的早,很多时候天还没亮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又没有什么别的娱乐设施,只能胡思乱想到天亮。 这种痛苦时间久了就会习惯,他现在就已经戒掉了上厕所玩手机抽烟的毛病,更为厉害的是改掉了用卫生纸的习惯,啧啧,个中痛苦只能亲历者才能体会。 。。。。。。。。。。。。。。。。。。。。。。。。。。。。。。。。。。。。。。。。。。。。。。。。。。。。。。。。。。。。。。。。。。。。 第二天天一亮沈卓便起了床,洗刷完毕后在院子里打一会太极拳,又出去围着巷子跑了一圈,做运动是每天的必修课,陈伯也习惯了沈卓这样在他看来疯一般的举动。沈卓已经和陈伯说好不用在让陈伯出去帮工,他现在已经能够挣钱维持小康,没那个必要再费力气,况且陈伯这身板也不怎么硬朗。 沈卓跑步的时候顺便买来了早饭,吃完后便去了学宫,他这阵子可不得清闲,杂货铺那边估计没时间过去了,眼下的重点还是要整顿县学。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像他这样初来乍到的小人物不用点手段简直寸步难行,阴谋也好卑鄙也罢,这倒是没必要在乎,上午处理完学宫的事下午是要去县衙找那严仲县令,这是他的突破口,也是关键所在,能把严仲拿下,在沈卓看来就是成功了一大半,可那老头看似糊涂可没那么容易对付。万事开头难,事在人为嘛。 第十二章 初步计划 (二) 处理完学宫的事,已经是下午了,现在的沈卓的确称得上是公务繁忙,月考临近,他作为主考官兼出题人,肚子里没点墨水还真没那么容易搞定。 当然月考的相关事宜还多亏马万里帮了大忙,要不然凭他的能力一个月难以应付,这两天沈卓拼命的补习功课,对学宫的了解也算比较深入。 县学的教材为“钦定”,学规为官定。生员入学后,日常研习的科目,明代规定除专治一经外,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其中习礼,须熟读精通经、史、律、诏、礼仪各书;习射,学宫设“射圃”场地供练习;习书,依名入法帖,每日习500字;习数,须精通《九算》等法。到清代,课程教材主要为经、史、性理书及“时文”等。其中经籍方面有《五经》、《性理大全》、《四书》、《大学衍义》、《朱子全书》、《钦定孝经衍义》、《御制性理精义》等,此外,《古文正宗》、《古文渊鉴》、《资治通鉴纲目》、《历代名臣奏议》、《钦定四书义》等都是应行修习之书。 月考出的题,大致从这些教科书中选摘,马万里曾经多次协助过严仲县令,对这方面也是驾轻就熟,通常来说,县署和生员们对学宫举行的月考都比较重视,因为这些都要作为参加乡试的考核,月考中成绩差的,自然会被淘汰,可现在的清邑县学宫情况比较特殊,这十几年来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导致了县学的落败,月考便不被那么看重了。 这一下午忙的是焦头烂额,光是资料就翻阅了一大摞,虽然沈卓已经习惯了文言文的阅读方式,但要整理起来,实在是麻烦,他作为新任校长,自然要把月考制度重新抓起来,改变这些生员的学习态度才是大事。 一提起前世里的校长,负面新闻多的可真是羡煞旁人,沈卓可没那么好的待遇,最最起码,古代的学校木有萝莉啊。 出了学宫,天色已然不早,沈卓去街上买了一摊子好酒,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却了县署。晚上便是要去找那严仲老儿,这是沈卓早就打算好的,早上出门的时候也与陈伯交代了晚饭不用等他。 沈卓此前已经打听到严仲这老头是好喝酒的,上次请沈卓吃饭竟是滴酒未沾,这也能看出这秃驴的用意,就只是一顿客套饭而已,那老头并没有想和新来的教谕有进一步的联系。 眼前的形势比较严峻,沈卓也是不得已才厚着脸皮来找他,毕竟他是一县之主,虽然实际上地位一般,但还是要拉拢一下。 县城里势力比较大的两大家族,也是为祸多年,严仲之前的几任县令,大都被排挤走,严仲上任时还算有点作为,但之后便认清了县里的形势,最后无可奈何只能放任不管了。而偏偏学宫的学田和一些学店都被两大家族里的恶霸子孙给霸占去,沈卓想要治理学宫,肯定要先拿这两家开刀。 而沈卓在施展手段的前提是要看严仲如何站队,一旦严仲和他们串通一气,自己也只能是跳梁小丑不自量力,最起码严仲保持中立对沈卓来说都是好消息。 当然,沈卓知道的一点是,严仲这人与这两大家族素无来往,前些年刘家的大少爷强抢民女,还把那女人丈夫的腿打折最后都不了了之,当时闹得动静很大,严仲也明确表态要严惩不贷,把那恶少都关了起来,还不是灰头土脸把人放了,弄得自己名声扫地。 他这县令当的,说是傀儡也不为过。 提着好酒进了县署的后衙,严仲老儿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乘凉,让沈卓讶然的是,这货竟然还自己跟自己下棋,还特上心,没有发现进来的沈卓。 沈卓把那差役打发走了,便是往树底下走去,那老儿守着自己的残局,抱着膀子思索良久,一会儿不停地摇头,一会儿抓起棋子想不起要走哪一步。 走进一看,下的是围棋,这棋面毫无建树,严仲这自己把自己下傻了的套路也让沈卓开了眼界,沈卓还是懂一些围棋的,以前在学校时还做过围棋协会荣誉会长,不过这也不是他的强项,沈卓最厉害的还属象棋。 但对付这样死局水平还是有的,所谓当局者迷,自己一个人下,难免要进了死胡同,往往看棋的人下意识的提点,便能起到不错的效果,沈卓看他举步维艰,一脸的愁容,便是弯下腰,从石台上的碗里掏出一颗黑子来,点在了棋盘的中间,来了一步三线拆二,局势瞬间豁然开朗。 严仲看了这一步,猛地拍了下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抬起头来,看见提着酒的沈卓,这才发现竟是有人来了。 “严县令倒是雅兴。”沈卓把酒放到石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看是沈卓,严仲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他自是知道沈卓迟早要来见他,学宫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棋手,让他憋了一下午的死局打开,不免有些兴奋。围棋在明代已经非常流行,以前这种娱乐活动都被士大夫阶层垄断,现在时下平常百姓下个围棋都是很正常的事。 沈卓这把酒一放,酒香瞬间扑面而来,严仲那鼻子比狗还灵,便是眼睛不带眨眼的直勾勾的望着石台上的一坛子好酒。 常喝酒的人自然都从酒香上品出个好坏,严仲顿时心里想了个明白:这小子来者不善啊。 “不知沈教谕前来,老夫有失远迎。”严仲客套起来,随即哈哈一笑:“老夫不才,这困了一下午的局,没成想被你一招点破。” “我也只是路过县署,便来想探望严老一番。方才见严老专注,也没想打扰,只是一看这棋局,便知严老困在局中,所谓旁观者清嘛,若我在局中,定然不会轻易脱身。” 棋迷遇见棋友,也算幸事,严仲对沈卓的好感仅仅就是凭这一手棋便提升了很多,更何况石台上还摆着一坛子好酒,让严仲都不敢怠慢了眼前这位年轻人。 此前和县尉给沈卓接风时,便也只是例行公事,这几年县城的教谕更换频繁,这些情况他都清楚,以至于清邑县学名声实在太臭,竟是没人愿意来赴任,当严仲得知从云南调来的沈卓后也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在严仲看来沈卓得知县学的境况后肯定干不下去,这也是严仲的无奈,县学落得如此地步,他当然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第十三章 谈话(一) 夏日的光景多是伴随着燥热,即便是到了晚上,也不会凉快到哪去,偶尔迎着一阵凉风拂面而过,久违的清爽却是转瞬即逝,像扬州这一带的百姓,睡觉时恨不得钻进冰窟窿里才算心安。 遇到阴天也不会痛快多少,空气会变得烦闷,没有阳光的照射温度却是不见下降,心情自然不会美丽,人们热切盼望的仅仅是一场雨,雨水才是燥热的终结者。 而南方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热的久了冷不丁就会来一场大雨,酣畅淋漓,哪怕是没有防备的路人被淋成落汤鸡也不恼怒,这样的日子终归是有盼头的,不分贵贱,不分人群。 这不,刚才还是黄昏下的天边氤起的浮霞,转眼就黑云四散,起了风。 沈卓在县署后衙的树底下和严仲老头儿聊天的功夫,忽的就变了天,正好这会儿饭菜都备齐了,两人便进了大堂。 本来沈卓一看这天不好打算要走的,可严仲那老头死活不肯,大概是因为两人在树底下聊起围棋的事,沈卓告诉严仲几个小套路把老头给唬住了,聊得还算投机,况且沈卓还提来了一坛子好酒,于情于理这都是要留下来吃饭的。 都是一些比较清淡的饭菜,严仲这些年来练就的一向清心寡欲,但唯独对酒有浓厚的兴趣,沈卓倒是对这饭菜没多少要求,他今儿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讹他一把。 菜刚一上齐,严仲就把酒打开,鼻子凑过去闻了两口,随即发出啧啧的赞叹,他平日里可喝不上这样的酒,顿时欣喜万分,沈卓把酒坛子接过来,给严仲满上一碗后,再给自己倒了一碗。 严仲刚开始对沈卓的印象却是不怎么好,起初听到新来的教谕是举人出身时,心里也不免有些吃惊,这些年清邑县的名声太过恶劣,以至于连生员这样的身份都没有人愿意干,但当他得知沈卓生过大病脑子不太好后,便也明白了原委,正常人是不会来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沈卓生病后不去探望的原因。 便也只当沈卓是个愣头青,本是以为沈卓看见学宫现在这般境地后肯定会灰溜溜的跑路,倒是黄昏时候的棋弈让严仲改变了看法,眼前这位传说中脑子烧坏的年轻人对棋术还算精通,而且颇有见地,更重要的是还送来一坛子好酒。当然,后者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上次吃饭时都是刘县尉在客套,严仲与沈卓并没有多做叫交谈,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开喝,严仲虽然摸不清沈卓来的用意,但酒却是没少喝,一碗两口下肚,喝完还吧唧嘴,直说这酒真好,却对沈卓这两天在学宫的近况绝口不提。 沈卓也不着急,和严仲有的没的瞎聊一通,这酒在沈卓看来度数倒也不怎么高,这几碗下去倒也没什么问题,等到酒过三巡后,沈卓看严仲喝的红了脸,上了酒劲,这才进入正题。 “严老在这清邑县做了知县想必有些年头了吧?”沈卓话锋一转,问道。 这一问确实有些突兀,按常理说,这句话也没什么问题,可关键就在于直接戳到了严仲的痛处,他在这清邑县可是有了名的县大爷兼糊涂县令的称号,做个知县这么多年没升官,实在是不怎么长脸。 严仲本来也是晕晕乎乎的,还想请教沈卓一些棋弈,可没成想被沈卓突然这么问了一句,随即表情变得不自然,思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对沈卓道:“我乃是弘治十三年中的举人,后来补清邑县知县的缺,算来有十四年。” 沈卓在一旁观察着严仲的脸色,看这老头情绪开始低落心说有戏,便道:“那按朝廷的考核,在任期间即无大过,这些年也总该升了吧。不过做知县也好,落得清闲。” 语气比较和缓一些,沈卓一边夹菜一边看似无意的提起,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因为黄昏时和严老头聊得熟络起来,这样一问,严仲也不会对沈卓冷脸。 本来就是喝的不少,沈卓引出这个话题来,严仲不免有些上头,又和沈卓干了一碗,酒劲一上来,眼圈都开始发红,严仲叹了一口气道:“小弟你才来这不久,别看这清邑县小,内里门道可是大的多,这知县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小弟”这样的称呼都给用上了,严仲的确是喝多了,严仲爬不上去的原因比较复杂,沈卓也是知道个大概,有些事也不好打听,严仲刚上任时便和县里最有势力的缙绅士族闹得不快,以至于严仲想要搞些建设,还被那些人从中作梗,阻力重重,期间严仲又办了一件不光彩的案子,威信全无,最后大概是看破了红尘直接撒手不管了,落得个清闲混成了老油子。 可见他这糊涂县令的帽子不是白来的,清邑县地处偏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年没有接到调令也很正常,在他的任期内县学治理的一塌糊涂,多少年都没有出过举人,政绩上拿不出亮眼的表现,县学便成了影响考核的最直接原因。 县学的名声实在太差,这也是严仲不愿意过多插手的原因之一,县里的生员一提起这位糊涂县令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天天贴小广告骂死这老头不作为,在乡绅阶层没有影响力,严仲的威望可谓是荡然无存,而沈卓从马万里那里了解到严仲也不是不想管,实在是没法管。 从这朴素的县署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清水衙门,而县学的主要经费来源是靠士绅的捐助和朝廷给予的学田学店,学田学店都被人占了去,偏偏严仲还束手无策,又加上之前的丑闻,很少能筹集到善款,这都是逐年累积不断恶化造成的结果,清邑县的知县和教谕实际上也没什么差别,但凡有点关系背景的是不会来这里当职的。 沈卓见严仲此刻的情绪开始低落,这才进入正题,便问道:“严老既做这知县有些年头,我这初来乍到有一事不明,咱们这县学。。。。。。。。。。” 沈卓顿了顿,继续道:“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第十四章 谈话 (二) 沈卓这才进入正题,前面那几句看似无意的对话目的是要把严仲的情绪给调动起来,眼下这样一问,效果显然是不错的。 严仲自是知道沈卓此次前来无非因为学宫里的事,刚开始喝酒的时候也是有意避开不谈,一来这本身算是他在任期内一大污点,二来是造成学宫现状的原因太过复杂,短时间内是解决不了的。 一提起学宫,严仲就脑仁崩裂,头痛不已,下午的时候和沈卓聊起棋弈时,便以为沈卓是个聪明人,可没成想这样通常讳而不谈的事沈卓终究还是问了起来。 酒这种东西,之所以能流行千年自然有它的神奇之处,难过的时候可以解忧消愁,高兴的时候可以抒发欣喜,人生豪迈时酒是挚友,落得低谷时酒便成了故知,嗜酒如命的人大都追求那种飘忽不定欲仙欲死的错觉,思维一旦变慢神经大条之后,想的问题自然就少了,但也有喝了酒思维可以跳跃,脑洞大开的,这样成了习性的人估计不喝酒屎都拉不出来。 所谓酒场上的酒肉朋友,基本上都是喝大了放空自己,把平日里刻意隐藏的故事夸大渲染,造成情绪上的错觉,以便于打开心扉,说出来的话也不经过大脑,一来二去称兄道弟,而往往第二天酒醒之后,又都各自伪装起来,回归正常。 而在听到沈卓问起学宫时,严仲的情绪不免激动,因为前面沈卓故意提起他这县令做了十几年没有升官,已经让他郁闷至极,现在又抛出这个来,实在是戳到痛处。 “学宫的事,由来已久,你日后自会明白,”严仲欲言又止,摇头叹气道:“我知你的难处,但也别无他法。” 沈卓听出严仲话语里满是无奈,接着道:“我既已上任,便有心做好分内的事,且不说现在县学的治理形同虚设,眼下最直接的问题在于学宫长时间没有修缮,太过破败,生员们的学习条件太过苛刻,这怎么能让他们静下心来好好研习呢?我从马训导那里得知本该属于学宫经费的学田学店都被霸占了去,所以不明白县署为何置之理呢?” 这一通刚一说完,便只见严仲握起拳头来朝桌子上碰碰的敲了两下子,险些把盛酒的碗敲到地上去,沈卓也是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这老头有如此大的反应,随即看到严仲老儿面红耳赤,气得直打哆嗦,便心说别心脏不好给气过去了罪过可就大了。 “你说的这些问题,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管不了啊,这些年以刘家为首的缙绅,其家族在县里侵占别人土地的案件数不胜数,甚至还闹出过人命,可我一个小小知县愣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学宫的土地都给占去,哎。。。。。。。” 严仲敲了两下桌子后,便开始对沈卓倒委屈,一连串说了一大通,直接把沈卓听傻了眼,这老头喝多了大概是把藏在肚子里十几年的苦楚一股脑说出来,他这些年着实不好混,光是县里的生员就能把他骂个半死,所以沈卓在提起生员们条件如何艰苦之后,才拍了两下桌子,情急之下的发泄。 这老头也不简单,能在这地处偏远的县城稳坐十几年知县没点本事是不行的,以前清邑县的知县也是经常换人的,估计严仲的能耐最后就只给打磨的剩下了圆滑,撒丫子不管,混个退休了。 “情势既是如此,我倒是有办法把县学的田地拿回来。”沈卓又夹了一口菜,轻描淡写的道。 严仲老儿一脸狐疑的看向沈卓,想着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再看沈卓一本正经,便是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缙绅家族乡里恶霸都是盘踞多年为祸已久有权势的,他这个一县之主都不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眼前这位小小的教谕,严仲虽然酒喝得多,晕头转向但起码还有辨认是非的意识,怎么看沈卓都是在喝多酒说大话,随即联想起这位从云南那边过来的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就中了举人,但脑子因为风寒烧坏了两次,八成是在说胡话了。 “办法有很多,不过前提是还得有您老的协助。”沈卓继续道:“当然只需要您暗中协助就可以,最起码能保持中立,我保证其中出现的任何问题不会影响到您老。” 沈卓信誓旦旦的说完,严仲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确是没有摸透眼前这位年轻人,但其中令严仲感兴趣的是,出了问题也不会影响到他,倘若这小子真把田地拿回来那自然是好,也可以挽回他的名声,若是得罪了缙绅,也与自己不怎么想干,这样看来倒也没坏处。 只当是沈大教谕是个愣头青,严仲半天不说话算是默许了,他作为老油子才不会随便应允别人。 沈卓看严仲的沉默便知道了他的态度,以后他要进行一些列计划对付那些乡绅恶霸没有后援是肯定不行的,以严仲的处世哲学惹火烧身的事他绝不会干,沈卓自然会有分寸,也没想让他帮什么大忙,只要严仲能保持中立就行了。 县学是严仲的命门,在沈卓看来严仲自然会默许的,只是通过这一些列的谈话引出这个话题来效果会好的多,也让严仲对沈卓不会产生抵触,这是沈卓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而沈卓另一个目的是来要钱的,自己刚刚上任,不拿出点实惠来学宫的生员们是不会信服他的,眼下也只能从县署里支援了。 只是沈卓才刚一开口要钱,严仲立马跟醒了酒一样连连摆手,直说县署里没钱,严仲自是知道这学宫是个无底洞一点小钱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奈何顶不住沈卓的软磨硬泡,令沈卓哭笑不得的是就差打借条了才同意支援十几两银子。 沈卓一想这县署的确也是拿不出什么钱,先凑合用也行。 两人因为学宫的事又聊了好一会儿,沈卓看时候不早了,便也不想久留,更何况外面天气不好,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第十五章 误会 从县署出来的时候,风刮得有些大,黑布隆冬的也看不见路,县署里是没马车的,本来严仲要排个差役送沈卓回去,但被沈卓婉拒了,毕竟离家也不算太远。 估摸着有八九点的样子,才走了没几步沈卓就后悔了,一手拿把县署的破伞,一手提着灯笼一路摸黑实在难受,况且这风还不小,眼看就要下雨了,沈卓赶忙加快了脚步。 这才走到半道的功夫,就下起了大雨,但这风也着实大了一些,撑起油纸伞来被吹得东倒西歪,沈卓尽量护住灯笼,也不管身上被雨水淋湿,向前狂奔。 等转进巷子的时候,这风勉强小了些,不过雨是越下越大,手里提着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眼看就要浇灭,沈卓心说这尼玛真倒霉,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要等回家的路上。 干脆找了家屋檐避了会雨,在人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被风吹着只觉得浑身发抖,可这大晚上的也不好进人家的门躲雨,这也不是办法,心一横扔掉了手中的灯笼,打起破伞来就往前冲。 跑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手里的伞被风吹的只剩下支架,但也不舍得扔掉,好歹能起到个心理安慰的作用,这一路摸黑跑,中间还跑差了路口,还好沈卓记忆能力强一些,觉得方向不对赶忙绕回来,终于跑进自家的长巷。 宣宜坊的住户太多,巷子纵横,凭记忆跑回来实属不易,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路,沈卓也是完全凭直觉,估摸着终于到了家门口,忙去推大门。 可这一推却是推不动,摸了一下门把手,却是发现从里边锁上的,沈卓还纳闷跟陈伯说好了的怎么还关了门浑身湿漉漉的便有些来气,咣咣的咋了两下大门,还吼了一嗓子。 外面风有点大,里面也很难听见动静,沈卓又在门口砸门,趴在门缝上往里看,黑布隆冬的瞅了好几眼也不见来开门,这又敲了几下门,许久之后才发现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沈卓心说这陈伯也真是老糊涂了,自己在门口冻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见陈伯打着灯笼过来,却是不见开门,而是把灯笼一举从门缝里往外照光。 沈卓凑过脸去,呲牙裂嘴的道:“是我,快些开门,冻死我了!” 又是等了好一阵子,沈卓也搞不清陈伯今晚上咋回事,刚想要再敲门,这会儿门却开了。 沈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浑身已经彻底湿透,冻得不行,刚想要往门里走,却是发现有些不对劲。 灯笼下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此刻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碎布群的女人,沈卓定睛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这女人不就是那泼妇嘛!怎么大晚上她会出现在我家里?难道是上门找茬的? 只是再仔细一看,那女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棍子,沈卓这才反应过来,真尼玛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俗语,感情是自己跑错门了! 这宣宜坊的巷子虽然错乱纵横,但这也是后来住的人多了没有规划的原因,但以前宣宜坊的老街都是结果规划的,这一条巷子门口的位置都差不多,真要到了天黑不打灯笼是很难区分的,而沈卓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只是凭感觉跑回来,灯笼早就扔了,能摸回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方才发生乌龙事件的情形是,沈卓呲牙裂嘴浑身湿透并且举了一把只剩下木架的破伞咣咣的敲人家单身妇女的大门,而此刻这位传说中脾气火爆的清邑县第一美女正拿着木棍站在门口。 上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发生在归还水通的时候,犹记得这女人拿着棍子追打自己的架势,看来今晚也难逃厄运了。 “咳咳,这个,我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你信么?”浑身湿透的沈卓嘴唇都给冻的发青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尴尬的笑道。 说完这句话后,沈卓也没等那女人先发起攻击,把手里的破伞扔掉,当即立刻果断的拔腿就跑,头也不回的窜进自家没有关门的院子。 雨夜里提着灯笼手里杵着木棍的女人,娇美的面颊上滴落了一点雨水,此刻正皱着峨眉,嘟起了小嘴,气的身子直发抖,从这些天发生的事能预见,眼前这位男人,在她看来,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吧。。。。。。。 沈卓刚跑到自家院子里,陈伯正巧打着伞要往外走,看见沈卓回来,这才放下心来,他生怕沈卓没带伞,本来是要去路上接一下的,既是回来了,便也放下心来,忙去把大门关上。 赶紧回屋拔掉湿漉漉的衣服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好半天才暖和过来,在古代真是不好混,下个雨也没个防备,这才体会到现代社会天气预报的重要性,不过这也怪他自己,下午的天气本来就不好,淋了雨也只能是活该。 陈伯又去给沈卓熬了姜汤,这一大碗下肚,可算是回过劲来,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丢人,狂风大雨半夜敲人家门,又加上之前的几次误会,这下可是解释不清了,这位邻居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动不动就拿棍子打人,这以后走路都得小心了。 蛇蝎美人不能惹,虽然沈卓还是看清这女人的模样,但传闻总不会差,沈卓喝了姜汤后,又看了会书,这才睡下来。 。。。。。。。。。。。。。。。。。。。。。。。。。。。。。。。。。。。。。。。。。。。。。。。。 之后的几天沈卓都是在学宫整理档案,因为要月考,沈卓知会马万里把那些没在学宫的生员都喊回来,不回来参加考试的一律没有参加乡试的资格。 这次月考也是沈卓上任后举行的第一次考试,当然是不能怠慢的,杂货铺那边倒是没有时间过去,陈伯告诉沈卓,那店掌柜还专门差人到家里找过他,具体是问一些改造的事,陈伯可不知道沈卓现在还有个兼职,只当是那掌柜找沈卓去写书信,也没有太过注意。 想要把那县学的田地要回来,先要处理好学宫的事务,眼下学宫里人心散漫,是时候该整顿了。 第十六章 月考 这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一场大雨过后,除了阴天就是连绵细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倒也的确凉爽了许多,平日里被日光烤的如坐针毡,巴不得下一场雨,可真下了雨却是没完没了,总会让人心生厌倦,难以取舍的事情太多,习惯了也会无暇顾及。 沈卓从县署里领出来的钱都用在了修补学宫的正堂上,这点钱实在解决不了什么大难题,只是把桌椅和窗户临时修缮,又从那杂货铺买了一批蜡烛,有总比没有强,即便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有心的生员们都会看在眼里。 沈卓还想着打借条让那些匠工把宿舍的门窗修理一下,这大夏天的一到了晚上蚊子太多,洞开的窗户把屋里的烛光泄露无遗,有时候飞进来的飞蛾都能比蚊子多,沈卓虽然没在这里住,但也能看见每天早上死在烛台前的大量飞虫。 只是打借条还是很困难的,学宫里惨成这样那些工匠可都是人精,在他们看来学宫的借条和肉包子打狗一个道理,给多少钱就干多少活,沈卓也能理解。 今儿个正是县学月考的日子。 沈卓一大清早便打着伞往学宫奔去,毕竟这是他上任之后进行的第一次考试,自然是要上心一些,县学的月考早就是形同虚设,一年顶多举行像样的考试也就一两场,跟年考差不多,而且学宫里也有好多生员不在这里修习,沈卓便是想过这次月考来整顿一下学宫的学习风气。 前天的时候便让马万里通知了那些不在学宫的生员,沈卓还特意嘱咐老马措辞要严肃,语气要严厉,如果不回来参加考试要严惩,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沈卓都是称呼马训导为老马,毕竟这些日子两个人也算混的熟络。 沈卓当然还要感谢老马,月考的试题都是老马出的,沈卓只是负责终审,也就是装模作样的应允,在沈卓看来这场考试的意义已经远远大于试题本身,他更愿意花心思在如何组织考试上。 县学本来还包括“社学”和“义学”,社学就是官办的小学,义学一般是由民间或官府出资办理的免费低等学校,但由于清邑县县学的衰败,社学和义学早就分离出去,而现在清邑县的义学办理的还算不错,地主乡绅也很愿意往那边捐助,唯独不见资助县学。 资助小学却不资助高中,这样没逻辑的事鲜有听闻,沈卓也算开了眼界,这其中的因由他自然一清二楚的。 每三年一度的乡试也快要到了,按正常来说现在的月考的确显得很重要,通常考试不合格的生员就很难具备参加乡试的资格,但清邑县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沈卓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定的时间是巳时一刻开考,也就是早上九点多开考,中午休息一会,下午考到天黑,沈卓赶到学宫里时,正堂里便早早的有人在研习功课,背书的声音却是寥寥无几,真正学习的人也不多,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马万里平时是住在学宫里的,沈卓以前还纳闷,学宫破成这样还常年住在这里,后来打听到老马的媳妇多年前跟盐贩子跑了,这才成了孤家寡人,住在学宫里也就不稀奇了。 他那媳妇肯定是嫌贫爱富的女人,明朝的生员虽然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真正过得好的也不多,而生活条件好的生员乡绅们大多依附家族势力,没有背景社会关系的在古代一样难混,毕竟这是传承几年前的特色。 沈卓见到老马后,两人便把考卷整理了一下,这二十多份试题都是老马手写的,那是相当不容易,整理完毕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眼看时间快到了,便和老马往正堂里去。 正堂经过简单的修缮后,好歹比那破庙强上一些,沈卓走进去,马万里抱着试卷紧随其后,沈卓便是道:“这次月考成绩的优劣,关系到明年的乡试,诸位想必比我清楚,望诸位认真对待。” “开考之前,先点卯。” 沈卓说着从兜里掏出花名册来,所谓花名册实际就是一张纸,学宫的生员总共没有二十人,沈卓对他们的资料还都研究的比较透彻,但人却是没认识几个。 “念到名字的喊到即可。” 念完之后,发现有三个人没来,沈卓和马万里核对一下后,了解到其中一个请了病假,一个回家结婚,两个缺考。 缺考的人一个叫刘昭锋,一个叫王文凯,沈卓对刘昭锋有点印象,因为这货家里有钱,住不惯学宫,吃不了这些苦,所以常常不来,以前的月考这人也不怎么参加,他家里给学宫捐过三瓜俩枣,并且在县城还有些势力,严仲以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做出过惩罚。 “生员刘昭锋、王文凯,不守县学学规,无故弃考,取消乡试资格。”沈卓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现在开始考试。” 这话一出,底下的生员都是惊诧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旁边的马万里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一脸惊奇的看向沈卓,奇怪的是沈卓做出这一决定也不事先与他商量,刘家和王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这样突然取消刘生员的资格未免太过仓促。 想凑过去和沈卓说上几句利害关系,沈卓却是咳嗦了两声,示意生员们肃静,便开始让马万里分发试卷。 马万里无奈摇头,只好去分发试卷,众生员也都面面相觑,开始准备笔墨不再说话,乡试资格的重要程度生员们十分看重,这可关系到今后的前途,虽然清邑县几十年没出过举人,但大家对于考试的热忱从未消减,这就跟买彩票是一个道理,总能幻想自己高中,况且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说取消资格就取消资格,未免太过突然。 更何况这两人的背景没那么简单,像这样直接取消资格肯定会惹来麻烦,生员们对眼前这位新来的教谕不免有些好奇,即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有见过一上来就往自己身上烧的,这些年没人做的教谕,来了这位愣头,生员们大多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沈卓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中午的考试,沈卓作为主考便一直在学堂里巡视,作弊的行为倒是没有,毕竟就十几个人,谁有什么小动作,一目了然。 第十七章 意图 这场月考一直考到下午六点多,沈校长和马助理收完了卷子,这才宣布考试结束。 也是多亏了这几天的连绵细雨,天气没有之前那么燥热,要不然,在这破学堂里考试中暑的肯定一大片,对于这次月考,沈卓是比较满意的,除了缺考的那两位,倒也还算顺利。 他作为新人校长要给生员们立下规矩,就不得不严惩那两个人,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至于后果如何,他心底自然有数,沈卓这样做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试探一下严仲那老头。 这件事最后还要捅到严仲那里,若是严仲会同那些地主一齐对自己施压,就说明严仲这人是不值得利用的,后面的计划也要做些改变,因为这毕竟不是过家家闹着玩,沈卓总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这些年严仲在清邑县混的名声极差,与当地的士族缙绅有莫大的关系,沈卓也是捕捉到了深埋在严仲心里的痛处,所以沈卓在说出要把学宫田地拿回来的时候,严仲肯定是默许的,因为这毕竟不用他出头,只管看热闹,闹出来乱子他也可以拍屁股走人,而在沈卓看来,目前重要的一点是严仲只是不相信沈卓有这个搅局的能力。 通过革除这两人参加乡试的资格,同样是在向严仲传递某种信息,这就看严仲如何的态度了。 考完了试,沈卓和马万里回到办公室,把试卷锁在柜子里后,一旁的马助理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马万里这些天和沈卓相处的不错,说起话来,自然直接了一些。 在马万里眼里,眼前这个年轻人着实让他捉摸不透,本来还以为沈卓做不了几天就跑路,却没想到沈卓还能安下心来态度认真的和他一起组织月考,这的确让他对沈卓的印象加深了不少,以前的来的那些教谕,在得知县学狗屁不是后要么跑路要么混日子拿点工资还不来干活,相反,沈卓比较上心,甚至从县署里领来钱财改善学宫,这都是让他惊奇的地方。 这个教谕别说别人不干,论资排辈,也早就轮到他做了,严仲找他谈了好几次话,他都是婉拒,这职位大家都心里清楚,没什么油水可捞,甚至还惹上一身骚。 只是没想到沈卓做事风格这般草率,一上来就搞出损人不利己的事,还不听人劝告,那两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能叹气,这教谕还没做热乎,就给人撵跑了。 在一旁巴拉巴拉没完没了,分析完要害还要分析情理,偏偏沈卓竖着耳朵一个进一个冒,丝毫不予理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一顿苦口婆心后,马万里才恍然大悟,这人不会使出这么个法子,来作为跑路的借口吧。。。。这人原来压根就没打算干下去啊。。。。。。 沈卓实在不厌其烦。但老马对他又是好意,值得连连点头,嘿嘿笑道:“我自是心里有数。” 这会儿天还亮的很,沈卓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长街上的杂货铺,那店掌柜可算是见着沈校长了,赶忙把沈卓请到后院奉上好茶,好生伺候着。 沈卓提的那些建议,掌柜的想了好些天这才终于拿定主意,眼下杂货铺的生意的确是又乱又忙,越忙越乱,整改的事直接给提上日程了。 这一通又聊了好一会儿,沈卓再次把大致的思路说了一遍,包括这边修一堵墙,那边隔一扇门,但最近着实抽不出时间来,便给掌柜讲了一些先行计划,让他自己先干着点。 临走时,天都快要黑了,从账房那里领了工资,还被那老伙计瞪了几眼,大概是因为抢了他的饭碗,沈卓才不跟他计较,一把夺过钱来,从街上买了吃食便回家去了。 。。。。。。。。。。。。。。。。。。。。。。。。。。。。。。。。。。。。。。。。。。。。。。。。。。。。。。 第二天依然下着雨,雨越小越容易让人烦躁,淅淅沥沥的飘在身上难受的不行,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种潮湿感还不如被太阳晒死好受。 县署大门每日开的最早,每天早上五点左右的准时开门,倒不是因为公务繁忙,只是那夜里当值的差役回家睡觉去了,其实早在县署里睡饱了,再休息上一天着实爽翻天,现在夜里当值都成了抢手岗位。 平日里县署的大堂是没人的,刘县尉过去处理一些文案,也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大部分时间是和县令严仲躲在后院下围棋。 清水衙门大致如此,倒不是说这县衙治县清明,实在是没有多少官司打到这里来,糊涂县令的美誉那是流传已久,自从那次公子哥调戏妇女的案子被严仲办砸了之后,他这名声早就一落千丈,又因为学宫的事,县里的读书人整日写童谣骂他,灰头土脸做到这般地步,也是没谁了。 此刻县署的后院的大堂里,严县令和刘县尉正在下围棋。 “一早送来的考卷,你都看过了?”严仲抓了一子,问道。 刘县尉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严仲问得重点所在,便会道:“只是那沈教谕是不是做的过分了一些?” 早上送来的试卷连同对那缺考两位生员的考核一并送过来,刘县尉再看见后也是吃惊不已,这人才刚坐上教谕,就搞出这么大事情未免有些不妥。 严仲此刻却是摇摇头,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然后拿起小茶壶,嘬了一口,又接着走了一步棋,道:“不过他下棋倒是厉害。” 严仲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刘县尉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严仲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就在这会儿,差役却是前来奏报,说是刘家太爷登门求见,眼下正坐在县署的正衙。 刘县尉无奈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那教谕怕是惹麻烦了。。。。” 刘县尉说完看了严仲一眼,站起身来准备和严仲去正衙,却是不见严仲有起身的意思。 “老夫身体抱恙,不见。”严仲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 旁边的刘县尉倒是吃惊的很,心说,您这是几个意思? 第十八章 人品 这几天天气仍旧没有好转,整日阴天不说,时不时还要下一场大雨,现在许久不见的燥热,反倒成了人们热切盼望的念想。 即便下了大雨,沈卓也没有闲暇的时间,杂货铺那边催的急了一些,眼下整改的大体细节都已经商量好了,掌柜的对沈卓又是十分信任,是要作为监工来亲自督办的,但也因为这天气的缘故,本来要从扬州往这边运送的建筑材料都要在路上耽搁一些。 掌柜的本就是生意人,他这杂货铺需要从全国各地进货,能供应起整个县城来,也确实了不得,别看这县城小,做生意的门路倒也不少,有钱的人自然很多。 沈卓在学宫的时间,大多是忙着批改考卷,本来这些试卷都已经送给县署了,要按正常的程序走,月考的组织都是应该学宫和县署一同办理的,现在沈卓负责举行了荒废已久的月考,审批肯定是要留给学宫的,但严仲那老儿却是把考卷退了回来,让学宫自己处理。 严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刘家对他的施压,那日严仲回避了刘家老太爷的拜访后,事情也远没有就这样结束,毕竟刘家和王家都是书香门第,虽然家里有一个不成器的生员,但取消乡试资格这样的大事,实在让这两家蒙羞,更何况做出决定的还是一度被视为形同虚设的学宫,这的确让两家下不来台,之后的几天,这两家人轮番去县署里找严仲评理,是要讨个说法的。 在他们眼里,自然有理有据,理直气壮,学宫这些年都没进行过月考,乡试的资格也都是最后严仲敲定的,凭什么他一个新上任的教谕就做出这般大的决定?这跟考不考得上完全是两码事,大家虽然对中举抱的希望不大,但绝不能是以这种情况落榜,更不能是一个新来的小教谕说了算。 严仲实在招架不住两家的攻势,便是推脱他早已不管学宫里的事,在沈教谕上任之前,就已经全权委托于他,又苦口婆心的说了这几年学宫的现状,能来个教谕多么不容易,说了这一通废话也不见得好使,最后只好来了个缓兵之计,对那两家人承诺会去调查并和沈教谕协商,然后给两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便是严仲的痛处,但凡是有一点家族势力的乡绅,他都是得罪不起的,他做了十几年县令没有被撸下去,就是凭借着处处低头让步的隐忍,到后来竟是形成了习惯,忍出了境界,直到愣头青沈卓来到以后,让严仲老儿稍微提起点精神,他是要利用沈卓的,即便出了事,屎帽子一并扣到沈卓头上,他依然优哉游哉万事大吉,既然影响不大,为何不试一把? 而这件事之所以闹得很凶,沈卓在推波助澜的效果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把这次月考的成绩公布出来以后,对那些成绩差的生员并没有进行考核,情理上讲,毕竟月考很久没有组织过了,猛地来这么一次,就直接纳入考核,不免有点不近人情的意味,所以沈卓在口头警告之后,并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而是严正声明下次月考严厉考核,于是这场考试下来,没有资格的就只有刘王两位生员了。 这才让那两家坐不住了,在他们看来被一个外族人乡巴佬什么狗屁教谕欺负到这份上,这辈子简直都没听说过,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闯进县衙让严仲给个说法,严仲也终于躲不过去,才来个缓兵之计。 学宫的生员们因为这件事,态度上都端正了不少,虽然心思上各怀鬼胎,但也着实被沈校长的手段给暂时镇住,踏踏实实学起习来。 人一旦忙起来,便总会觉得充实许多,心情也不会太坏,前提是对那些闲了好一阵子突然忙起来的人来说的,经常忙碌的人,才不会有这种感觉,一到晚上躺在床上沾枕头就睡,可没那个心思琢磨着一天过得充不充实,然而累到极致的人却是很难入睡的,因为心倦,而不胜其烦。 沈卓现在的状况,当然属于第一种,而且还算有些头绪的忙。 。。。。。。。。。。。。。。。。。。。。。。。。。。。。。。。。。。。。。。。。。。。。。。。。。。。。。。。。。。。。。。。。。。。。。 这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雨,这已经是近一个星期来的第四场了,平时还都是毛毛细雨,照这个下法,指定要发洪水的。 宣宜坊属于老城区了,地下排水系统早就崩溃,县里一直都没出资修理,现在又住了这么些人,拥堵的不行,这一连多天的雨水,箱子里简直都能游泳,这是沈卓每天出门最头痛的事,每次不得不脱掉鞋赤脚丫子挽起裤子走在漫过脚脖子的雨水里,运气好踩狗屎都是小事,要是踩到树杈子石头尖指定就要挂彩了。 一晚上雨就没怎么停,得亏是给陈伯修好了他那漏雨的厢房,要不然指不定就撑船睡觉了,第二天天一亮沈卓就醒了,醒来后第一感觉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寻思了半天也没弄个明白,这会儿往窗户外边一打眼,才发现雨竟是停了。 毫无征兆,心情大好,赶忙起了床洗刷完毕后,便来到院子里做早操。 院子里太过泥泞,但这也没能阻止沈卓做早操打太极拳的习惯,前几天他从外头搬进来很多平板的砖石,铺成了一块小场地以便于健身,可没诚想雨就是不停,这会儿天气转晴,沈卓身子骨都开始发痒。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小心翼翼连蹦带跳的走到自己用石板铺成的小场地,一打眼的功夫,便又发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往院子里扫视了一眼,便是发现自家的院墙竟然让雨水给冲塌了。 这院墙不是别处,就是和隔壁那泼妇共有的院墙,这土墙塌的相当彻底,恨不得只迈一小步,便能跨到泼妇家的院子,沈卓也不管脚下的雨水,赶忙走进了一瞧,大概是由于墙角的老树的缘故,由于长时间下雨硬生生给土墙给淋塌了,沈卓也是无奈,这么些年不塌,偏偏自己住进来下了几天雨就报废了,这人品到底是有多差。 然而,沈卓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人品远没有这么差,因为更差的还在后头,这往泼妇家的院子下意识的张望了几眼之后,便是看见那女人此刻却也站在墙边里侧上,只是方才没有注意到。 这下正好,两人来回张望的眼神来了个无缝焊接,四目相对了。。。。。。 第十九章 准备动手 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眼前这女人穿着淡蓝色的衣裙,上身是小袖对襟样式的褙子,虽然衣服不怎么鲜亮,却是穿的朴素整洁,而吸引沈卓目光的是她娇美的面容,柳叶般的弯眉下是似水的双眸,晶莹且明亮,只是眨眼间恰如婉约的娇嗔,微翘的鼻梁下是气鼓鼓的小嘴,肌肤如雪,身姿绰约。 此刻的她正双手抓着裙裾踮着脚尖,泛起愁容的精致脸颊,在看到沈卓之后,便充满了敌意。 此刻的沈卓,简直就是直勾勾并且极其生猛的直视,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大多等同于惊吓后的突然惊喜,沈卓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但像她这样朴素中带着几分可人的模样,着实让沈卓有点吃不消。 男人嘛,刻意装作君子往往会原形毕露,偶尔做回小人,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沈卓这幅嘴脸主要是由于之前的几次误会,这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他印象里隔壁家的泼妇除了nai子大一点,屁股翘一点,就只剩下暴躁的脾气了。 就这幅长相来说,的确称得上清邑县第一美女,当然沈卓也没见过别的娘们,便是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实际上是为了报复上几次被这女人追打的尴尬,在古代,这样看一个女人不仅自己显得无礼,还会使对方显得轻浮。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卓还故意嘴角一咧,点了点头,来了个细致外加小动作的专业评头品足,但只消得这一个动作,便是把叶家千金气的xiong口直颤,以她的暴脾气哪里容得别人这般轻薄自己? 气的想要跺脚,急忙扫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武器,但脚底下都是水,叶家大小姐此刻恨不得想要把沈卓的嘴给撕开。 偏偏沈卓还一下跳到坍塌的土墙上,墙体还有不到半米,沈卓跳上去,站直了身子,开始嘚瑟起来:“早啊,这么巧,你也出来看雨水么?” 叶家大小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能看到她甚至咬起了嘴唇,沈卓好不痛快,调换了一下站姿,若是此刻能有个裤兜口袋,双手插进去也是蛮不错的,便继续道:“你看这墙都塌了,反正我是没钱修,你要是想修我双手赞成,当然,不修也好,我去你家接水方便一些。” 这般调戏的话一说出来,加上之前的误会,沈卓在那女人眼里着实没什么好印象,沈卓便也是故意气她,这会儿只见她气的脸通红,估计马上就要张嘴骂人了。 她手里没拿棍子,沈卓肆意的发贱,眼看她要骂人,沈卓便准备撤了,临了还要说些什么话刺激一下她:“这个。。。。” “哎呀!” 刚要张口,却是没成想这半米的土墙竟是也塌了,沈卓双脚落空,突然失去重心,实在招架不住,赶忙顺势往自家院子里着落,只是没什么落脚点,脚底打滑,一个趔趄,脸朝地直接趴在地上。 墙角地上雨水还特别深,这感觉跟一个跟头扎进水里是一样一样的,一瞬间泥水都灌进嘴里,沈卓忙把头抬起来,噗噗的吐了几口水,急急地抹了一把脸。 这下子狼狈的不行,浑身被泥水湿透的感觉像掉进屎里一样,抬起头来便是听见一阵女人的嬉笑,沈卓才不回头看他,估计自己脸上这摊泥让那女人看见指不定得笑疯了,叶家大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笑的好不开心,玉手掩着嘴都能笑出声来,终于痛快了,这才踮着脚,踩着雨水吧嘚吧嘚回屋去了,留下独自黯然神伤的沈校长。 什么叫不作不死?沈卓这下人可丢大发了,好不容易出口恶气,却没料到搞得这般境地,沈卓暗叹自己是有多晦气的同时,便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见到这女人,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正巧这会儿陈伯从厢房里出来,看见趴在地上的沈卓吓了一跳,却不是被沈卓溺水惊着了,实在是不知趴在水里满脸泥土的东西是个什么怪物,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直到走进了一瞧,原来是漏出大牙滋滋咧嘴嘿嘿一笑的沈卓,这才认出来。 第一反应竟然是以为沈卓又犯了病发了失心疯,想当初沈卓可是拼了命的往火坑里跳,拉都拉不住,这般惨痛的回忆陈伯可是记忆犹新的,当陈伯看到槐树底下倒塌的土墙之后,便是又印证了这一想法,的确是又疯了,墙都给扒了! 沈卓看到惊恐不已的陈伯,却是淡定的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又转头望了望土墙,对陈伯道:“别误会,这真不是我弄的,刚才地滑,不小心绊倒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沈卓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回,不去管一脸诧异的陈伯,沈卓灰溜溜的跑回屋子里,赶忙换了身衣服。 本来因为天晴大好的心情被早上这出尴尬的戏码吞噬殆尽,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不再理会。 。。。。。。。。。。。。。。。。。。。。。。。。。。。。。。。。。。。。。。。。。。。。。。。。。 到学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一路上走过泥泞的巷道,鞋上都沾了一脚底的泥,雨过初晴的日子也不是如此方便的,沈卓到了学宫里,把马万里叫过来,准备要问一些重要的问题。 严仲的态度虽然模棱两可,但沈卓心底总算是有底的,不需要这老头帮什么大忙,只要不捣乱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沈卓要问马万里的,自然是学田的事。 马万里不知道沈卓的意图,学宫的学田学店甚至学山,早就被人占了去,而且都时日已久,以至于后来很少有人提及,但沈卓突然问起来,他也只好答复。 马训导便翻箱倒柜的找出来很久以前县署里发给学宫的文案,这些都是朝廷划给县学的田地,当初也不是县署里定的。 沈卓拿过来一番,学田倒也不少,总共有将近九十亩,但现在落在学宫手里的一亩都没有,学店有三十多间,实际掌控权也都在旁人手里,这些学店学宫还有一部分是以前乡绅们的捐赠。 学田大部分都是被一些大家族给占了去,为首的就是李家,而学店却是被县城的一些恶霸混混占去经营,沈卓当然一口不能吃一个大胖子,得一步一步来,眼下最容易收回来的,自然是处于城西的三十五间学店。 第二十章 捕头 沈卓把这一大摞的资料看完,已经是到了中午。 上面记载了清邑县学一百多年的历史,令沈卓惊奇的是,以前的学宫,无论是规模还是各种设施都是现在没法比的。 早年学宫的正堂叫做圣殿,圣殿在往里叫明伦堂是专门用来讲学的地方,光是圣殿左右的廊芜之间就曾经有四间厢房,而且学宫的院落建造的如花园一般,有很多亭子,甚至有一处大的池塘,这些都是通过乡绅们捐助得来的。 学宫的西边,现在是一块很空的场地,以前却是射圃,生员们专门用来习射的场地,学宫的最后面建有祠堂,每年的二月初四和八月初四,众生员都要祭拜孔子,并且十分的隆重。祭拜孔子的习俗曾一度延续到民国初年,后来由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提出停止“释奠”,改为孔子诞辰八月二十七日致祭。 这些当年的盛况着实让沈卓羡慕不已,其实学宫的主要的经费来源很简单,就是靠当地乡绅的资助,乡绅们大都是读书人出身,肯为学宫花钱,而且捐助的多了总会留一些好名声,只不过清邑县的县学太过复杂,这些年臭名昭著了以后,变没人把县学当回事了,归根结底还是出不了举人的缘故。 阉党案后牵连出的官员和清邑县县署有着不为人知的黑幕,这才导致了县学名声大坏,之后又出现了诸多恶性循环,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沈卓也是唏嘘不已,眼下的学宫想要重新振作起来,首先是要修缮,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可眼下棘手的还是经费问题,乡绅们不再来捐助,即便还有几个人同情县学里可怜的读书人,但也只是九牛一毛,三瓜俩枣的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县署里也是穷的不行,沈卓好赖要了十几两银子,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些人连个赶考的路费都没有,出不了举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在一番详尽的了解之后,沈卓便决定先把那些学店的经停权给收回来。 这些学店大都是被县里的恶霸土豪给占了去,这些混混宵小平日里除了做些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勾当,实在没什么闲暇时间行善积德,对付这些流氓恶棍倒也简单,以暴制暴是最有效的途径,当然不是以一敌百,沈卓可不会什么功夫,这些时日的锻炼,顶多也就是身体上灵活一下,被人打的时候跑路也容易,他想要对付那些恶人,肯定得找帮手,而这个帮手也是他早就物色好的。 任何时代都免不了所谓的“**”,没钱没地还总喜好游手好闲的人,在古代可是一抓一大把,这些游离在社会之外的人融入社会的最好方式就是耍横发狠,既让人们印象深刻,能找到些存在感,还能混口饭吃,可谓一举两得。 沈卓以前从书里看到过,依稀记得在明朝时候还一度流行“打棍”这样的职业,就是花钱雇凶,报复仇人,这些打棍极其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结帮拉派势力壮大,连衙门都不敢惹,清邑县里的这些流氓混混虽然没到这种地步,但要收拾起来,却也没那般容易。 而沈卓所要收拾的这位,叫做何老三,据说在城西一带很有地位,混的风声水起,县里的几家地下赌坊都是他在经营,还与县城的公子哥们打成一片,在清邑县,没人敢惹他。 学宫里的学店在城西有三十几间,以前都是通过租赁的形式作为学宫的经费来源之一,但由于县学的落败,久而久之这里便没人去管,后来一并被何老三占为己有,反倒是成了何老三的私人财产,他这些店面也用不过来吗,甚至也都租了出去,这些学店中便是开了赌场的。 用学宫的店面来开设赌场,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不过县学的名声确实不好,以至于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样无情的打脸讽刺。 。。。。。。。。。。。。。。。。。。。。。。。。。。。。。。。。。。。。。。。。。。。。。。。。。。。。。。。。。。。。。。。 这一上午的时间沈卓把资料看完后,下午便直接去了县署,他却县署,却不是去找严仲,而是去找那捕头杨仁宗。 杨仁宗早些年在县里还算有些名气的,人送外号“清邑第一捕快。”当然这也是玩笑话,清邑县就他一个捕头,当然是第一捕快,这人厉害的是破案有一手,对待恶人从来不留情面,坊间里流传的是当年他徒手制服盗窃团伙五人,跑了一个还是被打断腿跳进了河里,但第二天就被杨捕快逮着了,一时间名声大震,这人武功不错,而且有着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职业操守,可以说是天生做捕快的料。 但也就是这么个人,在严仲手下实在是屈才,这些年县署的影响力越来越低,他这捕快也跟着销声匿迹,现在清邑县的百姓有很多案子都是不报给县里的,因为县里有个糊涂县令不管事,报上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杨宗仁也是无奈,严仲刚上任的时候,雷厉风行,他这捕快干的事相当带劲,可没几年严仲就变了性情,很少管事,而且这些年县署越来越受制于那些家族豪绅,杨宗仁都是看在眼里,现在连一些流氓地痞抓进来关不了多久就得放出去,县署简直成了摆设。 他负责抓人,严仲负责放人,一来二去,干的着实没劲,偏偏他这脾气按耐不住,以至于后来除了县里当值,便很少去上班,整日喝酒消遣,喝大了酒找个小混混暴打一顿发泄发泄,日子便过得如此这般。 沈卓想要在县里做事,各方面的消息都要打听,很早就听说了这么个人,去县署里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只是没怎么说过话,眼下要对付城西的那帮地痞,此人倒是值得一用。 不过这也急不得,沈卓到底还是听说,并没有和这人有过接触,沈卓自是知道杨仁宗今日当值,便是去县署里找他。 第二十一章 拉他入伙 今儿个确是杨仁宗当值,他这捕头平日在县署是很难见到的,并不是他忙,实在是县署里没有什么工作任务。 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往年的时候,也很少会在待在县署里,而是领着两个跟班去大街上巡逻,但凡有命不好的贼人遇上他下场多半会惨不忍睹,夜里也会不定期的巡视,清邑县那段时间很太平,功劳当然有他的大份,而且杨仁宗也很享受那种威风凛凛,走在街上受到百姓们的点头致意的感觉。 只是眼下他才不会轻易去街上,县里的治安这几年来每况愈下,涌现出一大批流氓恶霸,鱼肉乡里为祸百姓,已经是搞得怨声载道,偏偏他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的,无奈的同时也只能是颜面尽失,毫无办法。 曾经有一次一位县里的公子哥当街调戏妇女,杨捕头看到后二话不说立马给抓了县署,而结果是这公子哥反咬一口,硬是说那妇女勾引在先,还从街上找来了人证物证,最后严仲下令打了那妇女二十板子,把公子哥放了出来,那被人调戏的妇女不堪其辱,想要投河自尽,得亏被人救上来才没闹出大事。 现在的清邑县表面上还算平静,实则是乱的不成样子,他这捕头做的实在打脸,曾几次想要辞去职务,丢不起这个脸,但严仲始终不肯,后来就这么一直吊着,只是现在来报官的百姓越来越少,主要是对县署失去了信任,搞不好还被倒打一耙,只要是没出人命,县里一般是接不到案子的。 这个处于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县城里,县署形同虚设,县学有不如无,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这浑水远没有沈卓想的那般简单,而沈卓却是无暇顾及,有些时候杀伐决断斗狠斗勇,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沈卓便是想要搅一搅这清邑县的浑水,不把县城掀个底朝天,他都对不起沈校长这个称号。 找到杨仁宗时,是在班房里。 沈卓并没有向严仲知会,他来县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杨仁宗拉拢入伙。 班房里阴暗潮湿,极其脏乱,沈卓弯着腰进去,时不时还要提防挂在走道上的蜘蛛网,沈卓从外头打听到杨捕头在审讯,便径直的找了进来,倒不是这里能随意出入,而是因为这会儿班房里并没有把门的看守,里头就杨捕头一人。 班房里却是很静,此刻的杨捕头坐在桌案前,桌上斟了一壶小酒,一边喝着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被五花大绑揍得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哀嚎的犯人。 看到沈卓进来,杨仁宗不免有些吃惊,他自是认得沈卓,只是不明白沈卓为何会到这班房里来,便是放下酒杯,起身问道:“沈教谕前来何事?” 杨宗仁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长得十分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上还沾了酒水,鼻梁很高眼眉很长,十足的五大三粗一壮汉,他这样起身迎着,沈卓目测能有一米八几的个子。 “是来找你杨捕头的,不知杨捕头是否得空,有事相问。”沈卓看了一眼地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犯人这样问道。 “没事没事,这犯人是个惯偷,我且教训他一番即可。”杨仁宗这样说着,便是领着沈卓往牢门外的房间走。 两人坐下来,沈卓便是直接看门见山的道:“城西的何老三,杨捕头可是知道?” 杨仁宗听沈卓提起那恶霸来,脸上便漏出愤恨的表情,对沈卓道:“那作恶多端的歹人,某岂能不知。” “是这样,之前朝廷连同县署划给学宫的学店都在城西一带,现学的情况这些年想必你也清楚,眼下这些学店都被那叫做何老三的恶人占了去,我便是有心想把学店收回来,特来此想请杨兄协助。” 沈卓也并没有拐弯抹角,一上来就道出来意,只是杨仁宗也不傻,听完沈卓这一番话,当即呲牙裂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想要从何老三那里把学店收回来?还想让我帮忙?杨仁宗当真是吓了一跳,那何老三为祸多年,县里是管不了的,他也恨不得把何老三抓起来暴打致死,但也没那个能力,仅凭沈卓的一句话,杨仁宗即便有心嘴上也不可能有所表示。 沈卓继续道:“县里的其他事情我管不了,但学宫落得如此境地,我既是上任,想做好分内事,便不能不管,只求对得起清邑县的读书人。我不光是要收回学宫的学店,那些被乡绅霸占的学田我也是要拿回来的。” 沈卓这样说着,语气十分坚定,表情也算刚毅,尤其是把“分内事”“对得起”说的重了一些,杨宗仁不免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惊讶,前些日子他也听说了这位刚一上任的教谕就把县里的书香门第家族给得罪了,硬是给人取消了乡试的资格,后来还被县令给压了下来,这样联想起来,杨宗仁便臆测起沈卓来这里是不是得到了严仲的默许。 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严县令他再清楚不过了,那老儿肯定不会沾惹一腚麻烦的事,但又实在想不出沈教谕为何会找到他,但在潜意识里对流氓恶棍有着不共戴天的敌意和杀之后快的脾性,若不是跟沈卓不熟,换做旁人他恨不得立马开干,这样窝囊的日子实在受不了。 窝囊到只能来牢房里欺负没有背景的小偷小混混,这tm能忍? 还真就tm忍了,杨仁宗听沈卓说完半天也不说话,沉默的坐在那里。 “我来找你,自是知道你是嫉恶如仇的好汉,想当年赫赫有名的清邑县第一捕头,百姓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且津津乐道的杨铁捕,又岂是躲在这破班房混天撩日的人?想要对付那些恶霸,没你杨捕头,还真就不行。” 沈卓看他表情抽动,便又怕他退缩,又把计划和盘托出,杨仁宗听完沈卓的计划,眼前一亮,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你若信得过我,就跟我干一场,你若视若无睹,怕了那恶棍,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些年你可以忍气吞声,也不在乎往后的时日。望杨捕头好好考虑一番。” 沈卓起身拍拍屁股便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杨仁宗。。。。。。。。 第二十二章 收租金 像杨仁宗这样的人,沈卓大致也能摸清脾性,这些天也不停的收集县里各式各样人物的资料,除了那刘县尉有些神秘之外,其他人都还算身份都还算比较简单。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社会,地方家族一旦形成势力,必定会和官府有所勾结,以便于更直接方便的压榨贫苦百姓,清邑县的情况倒是复杂的多,而之所以没有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却很简单,县署早就成了空架子摆设,县里实际的掌权人物还是那些权势家族,在他们眼里也不屑于和县署有什么勾当,只作为一个傀儡。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清邑县经常调换县令的原因,到了严仲在此任职,起初还有些想法,随之便被打压殆尽,这十几年来那些家族势力在县城的影响力空前提高,以至于解决家族内部矛盾都上升到政治手段,县里的百姓也都习惯了遵循那些家族的规矩而不是县署的命令。 沈卓清楚杨仁宗的性格,便用了这套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激将法,让沈卓担心的是这些年杨仁宗热气吞声的当捕头,或许已经和严仲一样麻木不已,经不起沈卓这一番用心,但也这都是在计划内的事,即便杨仁宗这人用不上,对沈卓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关键还是在于能找个帮手,而这个人最好是杨仁宗。 。。。。。。。。。。。。。。。。。。。。。。。。。。。。。。。。。。。。。。。。。。。。。。。。。。。。。。。。。。。。。。 第二天沈卓去学宫里给马万里交代了几件事之后,便在办公室里喝了几口苦的要命的茶水,这茶还是马万里从家里拿的珍藏,估计放时间长了长了毛,沈卓也不好意思说这真tm难喝,他又和马万里聊了几句,目光却是往院子里留意。 沈卓是在等杨仁宗,昨天定好的,如果杨捕头愿意帮这个忙,那就会来学校里,若是不愿意帮,只当沈卓没说过,只是等了好久,眼看时间不早了,便不准备等,今儿个是要去城西看看店面的。 心里还在想着自己那一套不管用,这捕头多半是废了,可刚出了门口,却是见杨仁宗穿着一身便装,一手按住别在腰间的刀把一手攥着酒葫芦朝沈卓跑了过来,这人长得高大威猛,小跑起来张牙舞爪十分难看。 “沈教谕这是要去城西?”杨仁宗跑过来,累的不行,打口喘着气道。 沈卓点了一下头,杨仁宗便继续道:“那一带我熟,我陪你去。” 沈卓又点了点头,便和杨仁宗一同往城西行去,沈卓一看见杨仁宗果然来学宫里找他,便知道这人终于还是被激将法拿下,其实这样的人也确实好对付,在古代社会里,凡是讲究义字当先的人,都不会耍心计,倒不是说智商不够,而是不屑,人也活的简单。杨仁宗大致也能归类到这种人,给他讲讲大道理,合情合理碍不住面子,也就成了。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面子,杨仁宗肯定是好面的人儿,这些年在清邑县百姓面前他是他不起头来的,混的极其窝囊,所以才会染上嗜酒的毛病,沈卓也算是赌一把,这杨仁宗既然来了就已经说明一切,也不用多说废话。 但千说万说,沈卓到底还是把计划的一小部分给杨仁宗讲的透彻,只要按套路来,在收回属于学宫的学店的同时,还能治那何老三一把,并没有要打打杀杀,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只是那何老三是没人敢惹,所以才找的杨仁宗,杨仁宗能来,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两人算是达成了默认的约定,杨仁宗便引着沈卓往城西行去,一路上两人聊得比较多,沈卓大多是问起杨仁宗以前的事迹,杨仁宗也是个话唠,这一路过去说起来没完没了,本来沈卓还想问一些关于何老三的事,但奈何插不上话。 杨仁宗这一路说着,还给沈卓当起了向导,没走到一地,说起的倒不是风土人情而是曾经在此地抓过几次盗贼流氓,还负过几次伤,沈卓心说你这b装的,感情这清邑县的盗贼都比百姓多。 昨天杨捕头确实让沈卓突然的到访搞得睡不着觉,自己这些年过得如此煎熬,被沈卓这么一说精神头不自然的提了起来,在杨仁宗一顿分析之后,沈卓前来找他倒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说的通的事,他虽然不了解沈卓这个人,但对他做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在杨仁宗看来,这位新来的教谕也确实想有整顿县学的打算,前些日子得罪了刘王两家不说,还从穷的冒泡的县署里支去了银两来修缮学宫,这可不像是一个头脑一时发热的人干出来的事,这位教谕不是当地人,对县城知之甚少,眼下想要收回学店,来找他帮忙倒也是合情合理,因为严知县才不会管这档子事。 只是县学的事也不是他这个小小教谕就能管的了,杨仁宗之所以没一口答应,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他昨夜反复想来沈卓的计划倒也可行,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这才过来帮衬一下,能吃一口恶气最好不过,当然另外一个原因还是想保护沈卓,城西那一带是何老三的地盘,他可是个十足的恶霸,才不会管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沈教谕若是去了闹了误会,场面也不好收拾。 城西这一带离中街是不远的,这里聚集了赌坊,妓院等污秽场所,却也是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县城的有钱人富家公子哥大都愿意往这边来玩耍,学宫的那些学店三十多间都分布在这一带,这些学店由来已久,那时候的城西远不是像现在这般不堪。 沈卓从学宫里的资料上一眼便认出了学店的位置,因为那一排赌坊的门口都挂着何字的招牌,旁边还开了一些茶馆餐馆,挂着统一的样式。 眼下这个点赌坊是没开始的营业,不过这会儿门却是看着沈卓便和杨仁宗进去看了看,里头有一个账房在算账,门口的地方坐着两个店伙计,光着膀子在喝茶。 “二位不好意思,赌坊的规矩是下午开门,请二位下午再来”那账房合上账本,对突然闯进来的沈卓二人道。 “我是来收租金的,这店面你掌柜占去了十四年,总计三万两。”沈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账房瞪大了双眼,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要来收租金,门口坐着两个光膀子的伙计听这话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个伙计便是站起身,朝沈卓走过去,其中一个指着沈卓的鼻子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界,整个。。。。。。。” 那伙计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杨仁宗一把抓过指着沈卓的一只手,随后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接着就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旁边那伙计看傻了眼,还没动手就被杨仁宗一脚踹出去三四米。 “没看见呢?带着刀呢!!!”杨仁宗摇了摇手里的刀把子,一脚踩在那伙计的脸上喝道。 沈卓这时却傻了眼,完全没想到杨捕头是这暴脾气,这尼玛说好的照计划行事呢?这人完全不按套路啊!!!! 第二十三章 有情况 只是没料到杨仁宗做事这般鲁莽,来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两人也都商量过对策,毕竟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也不知是这人对小混混有天大的仇恨还是没来由的暴脾气,人家这俩伙计仅仅就装了个小逼,嘚瑟一把,却没想到杨仁宗二话不说当场暴打。 沈卓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倒不是害怕杨仁宗此番施暴会有什么后果,怕的是他自己苦口婆心选的这位帮手竟然是个虎逼,以后再遇上什么事分不出个好歹,问题就严重多了。 杨仁宗大脚往躺在地上的小混混脸上狂踩,咬紧牙齿嘴角一咧,瞪大了双眼骂道:“你他娘的连老子都不认识,有脸在这里装模作样?!” 这一说完,又晃了晃刀把,脚上一用力,那小混混疼的嗷嗷直叫。 杨捕头今儿个穿的是青布长衫,他平时也都是穿便装,生怕穿上捕快的行头惹人眼,遭人唾骂,不过他腰间别的大刀倒是时常待在身上。 一旁的账房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外肯定是有的,实在是想不通县城里有谁敢动何老三的地盘,还要什么租金,这一晃刀,那账房总算给认了出来,他虽然没见过杨仁宗,但是认得这是官刀,讶然的同时也是疑惑不已,平日里与官府素无往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儿个上赌坊来闹事? “两位官爷,不知咱们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尽可告知,何必大打出手,免得伤了和气。。”这掌柜的赶忙上前说道。 这人也算见过世面,语气有些镇定,不紧不慢,杨仁宗一听,便是吹胡子瞪眼又要张口开骂,沈卓眼看这虎逼收不住架势,扯了一把杨仁宗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 沈卓上前一步,道:“这条街靠北侧的店面你可知道是谁的?” “当然是何掌柜的。”账房这样回答,便听见一声极其凄凉的惨叫,杨仁宗又加了力道,把那混混的脸都给踩得变形了。 “你也不用跟我装糊涂,这些店面都是朝廷拨给县学的学店应该没错吧。”沈卓瞥了一眼,说道。 账房自是知道这些店面的来历,只是这么多年也没人提起过,更别提什么县学,他现在倒是有些茫然,着实想不到这两人今儿个到底是唱的哪出,可眼下看门的两个伙计都给打趴下了,也没人去通报给何老三,当下只能沉默不语。 “我是新上任的教谕,这位是县署的杨捕头,今儿个来的目的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是来收租金的。”沈卓说着把那张印着学宫样式戳子的纸递过去,继续道:“何老三占营学店三十四间,按年头来算,租金有三万零五十七两,五十七两就不要了,这是明细。” 那账房听完沈卓这一番话,当即就淡定不了了,眼前这两个气势汹汹的人,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好笑,新来的教谕?账房心中不免嘲讽,这人莫不是脑子有毛病,新来的也应该打听打听该不该收租金,县署都不敢管,就凭你一个小小教谕还有这捕头?接过那张所谓的明细一看,上面列举的还挺详细,这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沈卓知道这人做不了主,也不打算跟他计较,便又道:“你只需把这明细交给何老三,限期三日,到时准备不好银两,就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语气有些不屑,说完便转身离开,往外走去,杨仁宗似乎也有些意外,心说怎么这就走了?看见沈卓走出去,这才松开了大脚,瞪了账房一眼,往外追去。 “这就走了?”杨仁宗追上来,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显然是刚才没打爽,“你这样是收不回学店的。” 沈卓有些愤懑杨仁宗的作风,心说像你这样一上来就耍横,肯定更不靠谱,别忘了何老三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这样肯定不行,便是站住脚,想要回身说话,却被追上来的杨仁宗给撞得的险些趴下,赶忙站直了身子,表情有些严肃,却又突然的笑了起来。 杨仁宗看到这一番表情,错愕不已,还以为沈教谕被自己刚才威武吓傻了,以他做事方式来看,对付恶霸当然要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一上来就要拿出气势,不然他们不会长记性,杨仁宗既然选择帮沈卓收回学店,自然要全心全力,说到底还是认为沈卓是个读书人,对付流氓恶霸还是他自己有手段。 沈卓之所以笑,却是心底有了主意,这杨捕头刚才的行为显然没有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打算,到底是江湖中人,不免让沈卓高看一眼,既是杨仁宗这般作风,收拾那何老三倒也简单了许多,脑子飞速流转,想到了能治他的好办法。 而此刻赌坊里边,账房拿着一张租金明细愣了好一会儿神,那俩混混从地上爬起来,呲牙裂嘴的疼得不行。 “这他娘的什么来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此仇不报。。” “住嘴!”账房被这俩货烦的不行,他是这家赌坊的负责人,那俩人被他这么一骂当即不敢出声,。账房此刻疑虑有些重,还在揣摩那个年轻教谕的最后一番话,按常理来说,县城里是谁人敢和何老三叫板的,而出奇的就在此,他一个小教谕凭什么能耐敢收租金,说的还这般镇定自若,这人莫非真有来路不可? 心里一通乱想,方才还在嘲笑,这会儿便不敢自作主张,这事还是要告诉何老三的。 。。。。。。。。。。。。。。。。。。。。。。。。。。。。。。。。。。。。。。。。。。。。。。。。。。。。 沈卓和杨仁宗吃了午饭,喝了几壶小酒,又听他吹了会牛逼之后,便去了中街的杂货铺。 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本以为店掌柜的从扬州城里买来的建筑材料应该到了,去了之后才发现还没有到,说是路上生了意外,那些木头因为下雨都长了毛,又退了回去,还得等几天。 便也是闲着没事,眼看快要黄昏,便是从街上买了些吃食,直接回了家。 在路上转过巷口的功夫,沈卓却是看到巷子深处有什么不对劲,往里走了两步一瞧,发现有四个男人在墙角推搡一个妇女。 这四个人有说有笑,笑声还极其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妇女自然就成了弱势群体,典型的小说桥段,沈卓当即见义勇为的正义之气泛滥,光天化日之下,哪能这般放肆,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 把吃食放在墙角,心里估摸着能不能打的过这四个人,这会儿巷子里看不见行人,也叫不上什么帮手,可眼下也没什么时间思考这些,抄起地上的石块便直奔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那被围在墙角的妇女,正是自己的邻居,叶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