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弹已经上膛 江南暮春,烟雨濛濛,一位年轻女子撑着燕子衔泥花式的桐油伞,款款地进入青衣巷中。清亮的雨水在伞沿聚成小瀑布,她的面容在伞里若隐若现,有好几个路过的男子都在极力地从雨帘中窥视她的真面目,最后视线都凝聚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她穿着阴丹士林旗袍,这件旗袍剪裁得很合身,裹得整个人就像风中拂动的柳枝,大约是有些寒凉,旗袍的外面又罩上了一件薄薄的开衫,红色的开衫薄线衣使得阴丹士林单一的青蓝色也变得鲜艳起来。 当她撑着伞走过去,男人们还在回头凝视她的背影。 淋湿的青石板上长满了苔藓,路特别湿滑,她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长青路23号是一间普通的书店,叫做汇文书店,进去后就是八张一米多高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这些书籍新旧掺杂,但全部被整理得边角没有一丝卷起,在书页上还编上了号。 每张书架上贴了一张红纸,标明这架书的体裁,是小说,还是诗词,或是外国文学,又或是教科书。书店的书似乎并不多,但这里的氛围却是个读书的地方。 靠着里侧墙壁没有放书架,而是放着几张椅子和茶几,顾客可以坐在这里一边品茶,吃着糕点,一边阅读喜爱的书籍。 屋顶的灯即使在大太阳的白天也会打开,使书店内始终保持明亮的光线。 今日在下雨,书店里并没有其他顾客,女子收拢伞放在墙角,走到书架前翻书,她拿起的是周作人的一本早期作品《孤儿记》,刚翻开两页,书店里便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满脸笑意,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仿佛也是这店里的一盏明灯。 “秋白小姐,你又来买书?”他瞧着女子手中的书,笑道:“店里新到了周作人的书《泽泻集》,我拿给你看。”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书,书是旧书,但还很新,这本书是周作人1925年的散文集。她翻了翻,回过头朝门前迅速看了一眼,雨丝如帘。“中流,他们都来了吗?” “来了,在里面等着,你进去吧。”他压低了声音。 前几日,常凯申在沪市发动政变,300多名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死在国民党的枪口下,500多名共产|党员和激进群众被关入监狱,另有5000多人失踪。 这个时候中|共正面临严峻的考验和生死存亡,在沪市的共产|党员派出代表就在这间书店中开会。 秋白迈进书店后面的院子,院子里一株桃树已经长满青碧的绿叶,记得上一次来时满树桃花不知为谁争奇斗艳,而现在桃花不知何处去,此地空留碧桃树。 这间叫汇文的书店是中|共组织的秘密联络地点,石中流名义是书店老板,实际是共产|党员。他的曾祖父曾是清朝的武官,但到石中流的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全家住在一间小院子里面。尽管家里贫穷,但石父认为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省吃俭用供石中流读书。 石中流读书非常刻苦,18岁时考取北京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建康工作,在这里他遇到了李成英,从李成英那里,石中流学习到了共产|党的先进思想,并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两年前廖仲恺在广州遇刺,共产|党意识到要建立一只属于自己的内保部门,在广东开办特工培训班,石中流既有文化知识,又是家学渊源的武术世家后代,良好的身体素质使他顺利地通过了培训班的考核,然后党中央又安排石中流去苏联远东地区学习侦探、审讯、暴动、劫牢、爆破、射击、秘密通讯等各种技术知识。 年前石中流回到沪市,办了这间汇文书店,成为共产|党的秘密联络地点。 屋外下着雨,雨势如瓢泼,石中流关上了店门。 然而瞬间门上传来了敲门声,敲得很急,石中流犹豫是否要开门,这么大的雨会是什么人要来呢,但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对屋子里开会的人造成威胁。可是不开门,也一定会引起别人的疑惑。 石中流刚要拉开门,眼角的余光看到墙壁下放着的桐油伞,赶紧将伞塞入了柜台里面。 开了门,门外是一个戴着礼帽的30多岁男子,方脸大颌,拄着文明杖,看起来像是银行的办事员,他进来后抖着身上的雨水。 “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男子不经意地问道。 “今日下雨,料着没人就打烊了。”石中流脸上堆笑,这男子近两日在书店门里出现得很频繁,他的眼神很犀利,倒不太像普通顾客,石中流怀疑他是国民党的特务。 男子漫不经心翻着书架上的书,大多翻开一页便放回书架上,偶尔他会回头悄悄注视石中流。 石中流的目光与他相撞,笑道:“先生,你想看哪方面的书籍,我可以为你介绍。” “我随便看看。你开这个书店多久了,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建康人,我们是老乡。” “四个月,对了,我是建康人,现在生意不好做,熬日子罢了。” “怎么会呢?我可看你这里人来人往,生意应该挺好的。” “先生,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进来的人是多,但旺丁不旺财,我这些都是旧书,卖不了几个钱。”这男子进来不买书,反而和石中流闲话家常,话中有话,石中流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此时石中流犹疑不定,如果这男子是国民党特务,那么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男子的眼神四下巡视,地面有些湿漉漉的鞋印,一直延伸到隔开书店和后面房间的圆月形门前。 “这里就你一个人居住吗?” “是,我家人还在建康。” “你刚才出去过吗?” “这大雨天出去干嘛。”石中流笑道,但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也看到了地面湿漉漉的鞋印。 “老板,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书,改日再来看。”男子放下书,提脚往门前迅速走去。 霎时石中流脑中晃过几个想法,这个男子逮住他话中的破绽,如果让此人走掉恐怕事情会非同小可。石中流飞身上前,趁着男人还没走出门,左手化为掌刀,横劈向男子的后颈窝,这一掌用尽石中流全力,力道足有上百斤,只听男子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 石中流将男人的身体往柜台里面拖去,这时男子被打晕,石中流在他的衣衫中搜出一支勃朗宁手枪,手枪中子弹已经上膛。 第二章 如同抛弃自己的结发之妻 石中流关上门,拉动柜台里面一条看起来不起眼的细绳,这条细绳从墙壁穿到后院的屋子,只要轻扯动细绳,细绳那头系着的铃铛就会响起来,从而提醒有可疑人来了。 一两分钟后,从圆门里走出来两名气宇轩昂的男人,年龄皆在三十岁左右。 “怎么回事,中流。”问话的男子眉毛又粗又浓,他是石中流的入党介绍人李成英,和李成英一起出来的男子则是张云峰,在苏联留学时加入共产|党。 “有国民党的特务混进来,已经被我打晕了,我还在他身上搜出了枪。” 李成英面色一凛,走到柜台察看,被打晕的男人还未醒来。李成英和张云峰彼此交换一个眼色,这意味着汇文书店已经暴露了,如果再留在这里必定会带来灭顶之灾,而且今天与会的人物都是共产|党的高级代表。 “中流,你善后。” 李成英和徐云峰再次进入后院,石中流从柜台的抽屉中找出一只手套戴上,然后捂在地面昏迷不醒的男子口鼻上,没过多久石中流松开手,伸手触及他的鼻息,已经没了气。 由于受到特务的干扰,会议进行得很匆促,但决定了下一步的路线,沪市的情形已经不适合留下来,目前江城国民政府和共产|党尚能和平共处,因此,会议决定今日组织移师江城。 石中流瞧着这间书店,这耗费了他许多的心血,突然要将它舍弃,那就如同抛弃自己的结发之妻。想到这里,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装着一张折成两折的信封。石中流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纸,纸上的内容不多。 “中流,数月不见可安好?日前收到你寄回来的钱,一半已还了欠债,另一半让婆婆收了起来。我现怀孕有三月余,到这立冬时日便是待产之时,望你能回来全家团聚。” 落款妻李玉芬。 李玉芬是石中流的姨表妹,两家订的娃娃亲,但在今年初两人才圆了房。李玉芬虽说读书不多,但十分贤惠善良,当婆婆如亲生母亲般敬重,所以石中流也能放心离开家。 他看着这封信,眼眸里波澜晃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国家,有国才有家,没有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薄薄的信笺在手心里捏成团,儿女情长只会束缚他崇高的信仰。可是片刻后,他又将揉成一团的信放在柜台上,细细地抚平那些折痕。 为了妻子儿女父母,可以使他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深夜十二点,石中流在码头等候,李成英联系到一艘英国籍的货船,船主答应送他们去江城。一刻钟后,所有人齐聚在码头,登上了运沙铁驳船。 “成英,你们先去江城,我想先回一趟建康,稍后我赶来江城。”这瞬间石中流作了决定。 “中流,你和我们一起先去江城,等稳定下来再悄悄潜回建康,不然你太危险了,这江南地带可全是常凯申的势力范围。你想想,你的书店突然不开,而那个特务又是在你的书店失踪,国民党会怀疑你的。” “我必须回去一趟,玉芬有了身孕,不然我不放心。”目前值得庆幸的是,在沪市使用的假名,国民党特务无法根据那个假名查到他的家人。 “好吧,你回去一趟也好,把家里事情安排好,速速来江城,在江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来完成。”李成英知道无法劝服石中流,石中流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决定的事极难更改。 江水拍打着江岸,暗色的浪花卷了起来,江水和海水不一样,江水时刻都是汹涌,而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轮船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石中流扬起的手臂已经摇酸。 石中流回到了长青路,远远地就看到汇文书店前聚集了大批的戴礼帽的黑衣人,车灯映着青石板的地面,没一会,从书店里面抬出了一具尸体。 “妈的,让他们给跑了。”一名坐在驾驶座上的黑衣人大骂。 霎时几部汽车向街道前面驶去,石中流赶紧隐身在一扇门后,等所有人走后,石中流悄悄进入汇文书店,书店已不成样子,书架全部被推倒,书扔了满地,里面的几个房间也遭了殃,惨不忍睹。 这些书都是石中流费心搜罗来,虽开书店是假,但石中流也是个爱看书之人。 此时,他无法带走这些书,只能希望爱书的有缘人能遇见这些书。 石中流不再迟疑,在卧室里收拾了几件衣服立即赶往建康。沪市到建康相距300公里,坐火车几个小时,石中流匆匆赶到火车站。 火车站人流如潮,大多是外地的穷苦百姓,拖儿带女,一看到这样的景象,石中流的鼻腔泛酸。 霎时石中流又想到他崇高的理想,人类社会进化的最高阶段——共产主义,那是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实现人类自我解放的社会,在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没有贫穷。 清晨的火车鸣笛声响起,驶往建康的列车缓缓进站,石中流踏入火车中。 和石中流同一车厢的有一群大学生,热烈地唱着《五四爱国歌》。 “五四,五四!爱国的血和泪,酒遍亚东大陆地!雄鸡一唱天下白,同声击贼贼胆悸!爱国俱同心,壮哉此日!壮哉五四!五四,五四!自由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为民众而争正义,军拼刀枪都不顾,精神冠古今壮哉此日!壮哉五四!” 石中流想起自己在北大的日子,那时他和这些学生一样激情昂扬,但那个时候他的心灵还没有依靠的支柱,没有一个美好的信仰支撑他。直到他遇到了李成英,他所有的理想凝聚成了一根又粗又结实的信念,这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主义。 “五四,五四!真理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扫荡千古群魔毒,文化革新应运起,光大我国史,壮哉此日!壮哉五四!五四,五四!和平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强权打破光明现,老大古国见新气,国魂兮不死,壮哉此日!壮哉五四!” 热烈的歌声如同洪水般涌向火车车厢中的每个人,石中流的英俊的面孔上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动,那是对祖国深切的情感。 第三章 一棵树能活多久 古琴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小贩在摆摊,石中流在一个卖炒板栗的摊前停下来,他的妻子李玉芬最爱吃炒熟的板栗。板栗在锅里不停地翻炒,冒出阵阵的香气,石中流买了一大包,其实他早准备了一罐奶油太妃糖果。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冲过来撞上了他,大概被撞疼了哇哇大哭起来,石中流摸着他的小脑袋,摸出几颗糖塞到他的手中,他立即破啼为笑,两条从鼻孔里掉出的清鼻涕也被吸了回去。 穿过狭窄的巷子,石中流敲响了古琴路164号的院门。 脚步声响,然后院门打开,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石中流的眼前,她的头发十分油亮,全部梳至脑后,眉毛描得很细,涂了口红,当她瞧见石中流时眼中陡然一阵惊喜。 “中流,怎么是你。”她有些不敢相信,身体往后退出几步,然后飞快地扑到石中流的怀中,双手拥住他的腰。“中流,真的是你,我日盼夜盼你,没想到真的把你盼回来了。” 石中流抬起她的脸,清亮的泪渍正在从她的眼角滑下。“玉芬别哭,不然会把妆弄花的。”说着,他伸出手指擦去她淌下的泪痕。 李玉芬哪里肯听,越高兴越要哭,眼泪扑簌地落。 石中流眼中诡笑,忽然伸手去挠她的腋下,果然从李玉芬嘴里发出了令他期待的笑声,这招是百试百灵,谁不怕挠胳肢窝,就是大罗神仙也会忍不住笑。 “你好坏。”李玉芬娇羞地噘起嘴。 “我真的坏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石中流捉住她的双肩。 李玉芬更加羞涩起来,回过头朝屋里喊道:“妈,中流回来了,你快出来。” 没一会从屋里传出噔噔的响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妇人跑了出来,石中流松开李玉芬向她走了过去,顿时就双膝跪在她的面前。 “娘,我回来看你了。” “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为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石母抱住他的头也放声大哭起来。 “妈,你别太伤心了,中流这不好生生地回来了。”李玉芬劝慰石母,石母是她的姨妈,也是婆婆,两个感情比亲母女还要融洽。 石母比李玉芬哭得还要久,石中流费了半天劲才把母亲哄好。 “中流,你和玉芬去屋里说话,我来做饭。”石母也识趣,知道儿子和媳妇有许多的话要说,反而推他们去房间里。 在卧室里,石中流拿出了板栗和奶油太妃糖,这时板栗还是热乎乎的。石中流帮她剥着壳,剔出板栗肉,一粒粒地送到李玉芬的嘴唇边。 “中流,你真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能娶你也是我石中流的福气。” 两人拥在一起窃窃私语,石中流看着李玉芬的腹部,这时李玉芬仍穿着旗袍,腹部还不明显,他将耳朵贴在李玉芬的腹部倾听,可哪里听得到。他体会着那温香的软流烘烤着他的面颊,将他的整颗心都沸腾起来。 “中流,你这次回来了还要离开吗?”李玉芬虽不知石中流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但从丈夫的言行中知道他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她从不过问石中流在沪市的事情。可能,她隐约知道一些,但不能问,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如果哪天有人来逼问她,她害怕自己受不住刑会招供出丈夫。 如果她不知道,就算是打死也招不出什么,也就不会威胁到她丈夫的安危了。 “玉芬,沪市的工作我辞了,我打算近日去江城。”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呢?”李玉芬愣了愣。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时局太乱了。” 李玉芬又愣了许久,才道:“男人是应该志在四方,留在家中只会蹉跎你的意志。中流,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好。”石中流皱眉苦思,忽然他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首诗,遂念道:“玉漏斯须即达晨,四时吹转任风轮。寒灯短烬方烧腊,画角残声已报春。明日便为经岁客,昨朝犹是少年人。新正定数随年减,浮世惟应百遍新。玉芬,如果生女孩就叫石玉漏,是男孩就叫石惟应。” 这是唐朝诗人方干的一首诗,方干因偶得佳句,欢喜雀跃,不慎跌破嘴唇,人呼“缺唇先生”。方干擅长律诗,他的诗清润小巧,且多警句,石中流中学时便熟读他的诗篇。 “石玉漏,石惟应,这两个名字真好听。”李玉芬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以后我们要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石母在门前偷听,她早就做好了饭菜,但不想打扰到儿子和媳妇说话一直隐忍着。“中流,玉芬,出来吃饭,别等饭菜凉了。” 客厅餐桌上摆放着几碟素菜,这个时局普通人家也吃不起鱼肉。 石中流的碗中夹满了菜,但他又将菜分别夹到李玉芬和石母碗中,这是他最关心的两个女人,也是最担心的两个女人,还是对他最好的两个女人。 吃完饭,石母撵两个年轻人出去散步,石中流扶着李玉芬的腰,两人坐在古琴路口的银杏树下。这株银杏树有几百年的树龄,传说每到深夜时银杏树就会化为人形,在古琴路的街道上闲逛。如果凡人遇到它,向它祈求愿望,它便会帮人实现。 满树青翠的银杏叶在风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洒下一片浓荫,李玉芬转过身看着粗壮的银杏树桩,笑道:“中流,你说一棵树能活多久?” “如果有阳光,有雨水,没有人砍伐,一棵树可以活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李玉芬叹息一声,道:“一百年后银杏树还在,但我们已经不在了,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棵树,我不是怕死,而是希望能够永远地想着你,念着你,像这株银杏树一样,日日夜夜守在古琴路口,等待你回来。当你出现在这个路口,那树叶发出的响声,就是我向你发出的呼喊。” 石中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妻子,这番话让他感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感觉那些话都很苍白无力。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在树桩上刻下八个字,然后又留下了时间。 “情比金坚,至死不渝。1927年4月17日。”李玉芬念道。 “一百年后即使我们化为烟灰,但我对你的情义就如同这银杏树上刻的字,经历世事变幻而永不消磨。” 第四章 这个男人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2015年夏夜,雨声滴沥,在地势低洼的路面形成渍水,霓虹的灯光投射在水面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韦澜纤瘦的身影便倒映在这面光滑的镜子中。 她拖着一只巨大的拉杆箱,虽撑着一把折叠伞,但丝毫不能抵挡雨丝的侵袭,整个后背已经被雨沐湿。 选在这样的一个雨夜搬家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韦澜本来打算将屋子收拾干净后再搬进来,但是目前她急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暑假过完她就要读大四,很快面临找工作,然而她就读的大学虽是211大学,但在这个全国高校数量能与首都媲美的城市,一个广告牌砸下来就能砸死好多个大学生,无疑她在人才市场上并没有太大的竞争力。 考研,这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了,幸好她读书早,即使读完研出来也不过22岁,这个年龄找工作还是有优势的。 房子是今天下午才租,在一座小山上,四周没有其他房屋,十分幽静,虽然只是一幢平房,但有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院里院外的墙壁上爬满了各种颜色的牵牛花。 当时一进入这个院子,韦澜就生出月夜在此读书方不负人生之想。 这所房子也有很久的年头,听房东讲有七八十年,是他家的祖屋,如果不是现在急等钱用也不会出租。 路灯在山脚下终止了,往上是看不到底的黑暗,在这里韦澜猛打了一个冷颤。其实在看房子时她就想到这个问题,房子这么偏僻,自己会不会害怕呢。但那时韦澜认为自己胆子大,况且又是从农村出来,家里田间地头多的是无主野坟,她没有多深究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她内心还是害怕的。 不过事已至此,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韦澜摸出手机,调出手电筒模式照明,好在这座山不高,爬上去最多也就10分钟时间。韦澜咬咬嘴唇,鼓足勇气,拉起箱子开始向山上拔足狂奔。 五分钟后韦澜抵达目的地。 牵牛花静静地趴在院子的墙壁上绽开,在细雨中微微曳动,韦澜掏钥匙开院子的门,只听吱地一响,仿佛是某个世界的门被打开了。 韦澜拖着箱子迈进去,然后进入屋子里面,日光灯是老式的灯泡,瓦数只有15瓦,光线昏暗,开关是拉绳,拉绳子灯就会亮,再拉灯就熄灭。 有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间堂屋,还有一个简陋的卫生间。房子几十年没人居住,屋中落满了灰,韦澜瞧着手机,此时已经过了12点,少不得将就一晚,待明天收拾了。 韦澜选了一间南面的卧室,这间房里的床还是那种老式雕花床,三面围起,床下有脚踏。她伸手按着床板,极是结实,睡四五个人都不会塌。韦澜将拉杆箱扔在墙角,去对面的一间卧室,刚才瞧见里面有一口深红色的大木箱,箱子没有上锁,翻翻看,里面有没什么东西用来垫床板。 箱子款式挺老,就连自己农村家中也不见这种箱子,韦澜推了两下没推动,挺沉,实木的。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些旧衣衫,摸着料子大约是的确良,她随手挑出一件,这是件女式衬衣,按现在眼光来看很老土,但当时估计还是很新潮。 翻到箱子底下,下面垫着几张报纸,韦澜将报纸扯了出来,报纸的颜色已经发黄,报头是《大楚日报》。这个报纸现在没有听说过,韦澜赶紧瞧时间,顿时吓一跳,原来这报纸发行时间竟然是1955年,离现在整整60年了。 这还是份老古董报纸,和她爷爷的年龄差不多。 韦澜忽然起了想窥看那时的新闻,1955年的江城是什么样的,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呢。韦澜拿着这几张报纸坐在床板上,灯光较暗,字号较小,看起来非常吃力。 这份报纸的排版与现在不同,许多是竖版文字,横排的少见。头版刊登的是全国人大一届二次会议召开,会议通过并公布第一个五年计划,另外还有江城长江大桥即将动工,以及号召全国广大青年男女去边疆支援建设。 报纸记载的几乎都是大事件,政治性比现在报纸要严肃得多,现在的报纸除了省级报纸,各大报娱乐性过于强烈,韦澜感觉自己似乎又上了一堂历史和政治课。 1955年的中国正在飞跃发展中,同样江城也是日新月异。 韦澜翻到最后一张报纸,这张报纸刊登的是江城的民生,最下面有几篇广告,措词相当文雅,倒像是诗句般。报纸反面是一篇W大教授的人物专访,这教授很出名,韦澜当年也想报考W大,但自知资质有限,稳妥起见就报考现在的大学。 其实两所大学相隔的不算远,以前周末时韦澜便经常去W大,这百年大学简直是她的人生向往,因此这次考研韦澜坚决报考W大。 专访下面是一则寻人启事,当韦澜的视线投放在寻人启事的照片上时就仿佛被强力胶水粘住了。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约摸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很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得就像是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尽管这只是照片,但韦澜感觉自己已经被震撼了,这双眼睛有勾人心神的魔力。 可是瞬间,韦澜又忽然醒悟,这是60年前的报纸,这个男人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寻人启事的内容很简单,照片上的男子名叫石中流,1899年出生,建康人,1927年来到江城工作,同年12月与家人失去联系,现今他的妻子李玉芬病入膏肓,希望在临终前能见到丈夫一面,所以恳请有知情人告知下落,或与石中流联系,或石中流见到报纸速回家乡相见。 末尾留了联系地址,建康市古琴路164号,没有留电话号码,毕竟在50年代电话仍是稀罕物。 韦澜陷入了沉思,这个石中流看到了寻人启事吗?后来他回到了家乡吗?见到他的妻子吗?他们团聚了吗?这些答案没人知道。 报纸的一角被捏得暖了,韦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或者说,留在了那双宛若古井般的眼眸里。良久,韦澜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将这则寻人启事裁剪下来,放入自己的钱夹中。 第五章 准备好卖身血汗工厂 清晨韦澜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同宿舍的刘芝打来。“喂,大清早的打什么电话。”韦澜打着呵欠,一晚通共没睡上三个小时,此时还困得很。 “鲁吹一号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昨晚骂她一顿就一走了之,她哭了大半晚上。” “什么?她这样和你说。”顿时韦澜气得从床上坐起。 学校宿舍共住有四个女生,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刘芝和段小南是江城本地人,韦澜是浙江人,而刘芝嘴里提到的鲁吹一号叫肖琴琴,是山东人。这肖琴琴平生有三吹,一吹山东人高,男人都是190公分以上,女人都是170公分以上;二吹山东女人漂亮,个个长得比明星还好看;三吹山东经济发达,赶超北上广深。 韦澜嗤之以鼻,当谁没去过山东似的,牛皮灯笼都吹上天了。 因此,宿舍的其他三个人便暗地送她一外号:鲁吹一号。 这次放暑假,宿舍两个本地人回家,韦澜因为要准备考研便留在学校,而肖琴琴也声称考研,但从来没有拿起过书,每晚和男朋友煲电话粥到半夜,让累了一天的韦澜简直苦不堪言。 昨夜韦澜忍无可忍,提醒肖琴琴让她为别人着想一下,于是两个人就在宿舍吵起来。韦澜一怒之下,收拾了箱子离开了宿舍。 挂断手机韦澜已经没了睡意,今天的任务很繁忙,除了打扫屋子的清洁外,还须得购买一些生活用品,既然要在这里长期住下来,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必不可少。而且,别的东西都可以不要,但是空调是必须要安装的,昨夜是下雨,温度才不高,一旦出了太阳,整个江城就会成为烧烤炉,而自己就是烤炉上的一块五花肉。 肚子饿得咕咕叫,时间是8点45分,韦澜赶紧起身去洗漱。 山下面是个城中村,沿着街道的一边全部是早点门面,各种早点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韦澜当初报考江城的大学,就是冲着这里的早餐可以一个月不重样。 韦澜要了最管饱的热干面,又要了一杯绿豆汤,吃完后赶往苏宁。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的颜色烧灼成刺目的白色,裸|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犹如在滚水锅中。因此,今天必须购买空调,否则自己死罪难逃。 很快韦澜在苏宁电器挑选了一台红色外壳的美的空调,但是空调只能是明天安装,这让韦澜极为不悦,今晚的夜一定难熬。 离苏宁不远是中百仓储,韦澜进去购买生活用品,一个小时下来钱包又瘪了不少,韦澜不免痛心疾首。 提起大袋小袋韦澜赶往公交站,迎面一部白色劳斯莱斯缓缓停下,韦澜没有注意,心里念的是回家做鱼头火锅,江城虽热,但这里的水土可以让人在大夏天吃火锅不长痘。都说江南出美女,可是韦澜发现这座火炉之城美女也为数不少,韦澜研究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那是因为这里的湖泊众多,所以姑娘们都长得水灵灵,眼睛清透得会发光。 每个地方的树能代表当地的姑娘,北方一带多松树或是白桦,枝杆笔直,姑娘们粗线条,爽朗,江南一带喜垂柳,那里的姑娘骨子里充满了一种柔和的美,但江城这座城市横跨长江,为抵御洪水,江边种植不计其数的杨树。杨树参天而立,既有笔直的树杆,也有像柳树柔软的枝条,这里的姑娘既有温婉的一面,也有泼辣的巾帼英姿。 她想得出神,身体便撞上了劳斯莱斯的车后镜上,竟将那车后镜给撞弯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立即打开车门出来,伸手指着她骂道:“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我这可是劳斯莱斯,你准备倾家荡产吧。” 来人的手指差点戳到韦澜的眼睛,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宽颌大脸,鼻翼肥厚,从眼睛中放射出的光显得十分奸诈。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车主,能买得起劳斯莱斯应该是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不会这样没素质。 “找交警吧,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听说这些豪车损毁一个零件维修费就高达数万,韦澜心中虽然害怕,但此时无可奈何了。 几分钟后赶来两名交警,勘查现场后认定,劳斯莱斯停在公路上,这里非停车场,是禁止停车的地方,因此要付80%的责任,韦澜付20%的责任。 “20%的责任需要赔多少钱?” 交警不无同情地瞧着韦澜,这20%的责任赔偿下来约摸也有几万块钱,足够这小姑娘喝一壶的。“这要等4S店定损后才能知道具体赔偿金额,应该不会太多。小姐,你先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登记下。” 韦澜从包中掏出钱夹,身份证装在钱夹里面,在取出身份证时一张薄薄的纸片也被带了出来,飘飘扬扬地落在车后门的地方。韦澜正要去拾,这时车后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 那老者瞧起来年龄颇大,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但是面色十分红润,双眸炯炯,鼻如悬胆,年轻时应是名英俊男子。 虽然已是期颐之人,但老者的动作仍是敏捷,勾腰便拾起了地面上的那张薄纸。他瞧着那张薄纸,眼中似乎有一层看不到的东西在急速涌动,末后他瞧向韦澜,道:“小姑娘,这是你的吗?” “是我的。”韦澜慌忙接过那张薄纸放入钱夹中,这是昨夜剪下来的那则寻人启事。“老爷爷,交警那里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赔偿金额出来您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赔偿钱。” 其实,今天就已经把钱用的差不多了,韦澜的父母在家种茶,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韦澜的生活费和学费是自己历年来的奖学金和做家教的薪酬。 “不用了。”老者挥着手。 韦澜大感意外,红着脸道:“这怎么好意思,您的车这么贵,维修也需要好多钱。” “没事,这车我坐得不舒服,现在我正好有理由换其他车。”老者笑起来,那脸上顿时绽开了菊花。 “谢……谢谢您。”韦澜激动得语无伦次,刚才韦澜都准备好卖身血汗工厂去挣银子还债,没料到这老者大手一挥就把债务给免除了,一场灾祸化于无形。 “赶紧回家吧,这毒太阳的可别中暑。”老者笑眯眯道。 韦澜心花怒放,弯腰向老者深鞠一躬,自己算是好运气遇到不计较的好人。 走出几十米后韦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老者一直坐在车中,他听着自己与他的司机,还有交警的对话,最初并没有不要自己赔偿的意思。但是他拾起那张从报纸剪下来的寻人启事后,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吃惊,难道他认识石中流,或者知道石中流这个人? 韦澜回过头,那部白色劳斯莱斯早就绝尘而去,踪迹全无。 第六章 睡只需一张塌塌米 晚上看书到10点,韦澜烧了一壶水洗澡后便躺到了床上,这火炉城可真不是徒有虚名,即使是夜中温度仍高达38度,韦澜直有一种在文火上煎熬的感觉。 窗子开着,但进来的风挟卷着一股热浪,屋里反而更热了。韦澜刚闭上眼睛,蚊子又在耳畔嗡嗡叫起来,啪地一声,韦澜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开灯看,一只肥硕的蚊子在脸上被分了尸,恶心至极。 韦澜洗了脸,再次回到床上,仍是热得睡不着,前胸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渍,于是韦澜脱了衣衫裸睡,可这样还是不能解除高温对身体的影响。 这样子,就只能使用魔法降温了。 韦澜摸到手机,找到一篇灵异恐怖小说,刚看了个开头背后就冒出了寒意,手臂上也起了鸡皮疙瘩,终于不热了。 没多久韦澜睡了过去,手机落到了床上。 清晨韦澜又被手机的铃声吵醒,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准是骚扰电话,韦澜想也没想就挂掉了。几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仍是那个陌生号码,韦澜睡得迷迷糊糊哪肯接,直接关机。 一个小时后韦澜才彻底清醒,开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未读短信,似乎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韦澜顺手点开来看。 “韦小姐您好,我是昨天劳斯莱斯的司机张大北,我家老爷有事想找你聊聊,他今天下午2点在香山街89号的流水茶榭等你。” 看完短信韦澜大惊失色,难道那老者知道劳斯莱斯维修金额巨大,所以反悔了,想找自己聊赔偿么。 这种情况,自己去是还是不去呢。 思虑良久,韦澜决定还是前往赴约,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怕赚不到钱赔偿给他吗。 中午过后韦澜乘公交车赶往香山街,这香山街临近长江,沿着香山散落着一些仿唐朝建筑,香山虽不高,只有100多米,但许多来江城的游客会登顶香山,这里是一览长江美景最好的观赏点。因此,这些仿古建筑有些成为咖啡馆,还有几个改成茶轩。 流水茶榭是比较出名的茶轩,它的主人在日本留过学,精通茶道,这流水茶榭的格局模仿的是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的妙喜庵。每间茶室面积不大,刚好能容得下两个人坐在榻榻米上,虽然空间不够舒适,但是在这样狭小的茶室里,饮茶的两个人坦诚相见,侃侃而谈,感受祥和宁静的氛围。 韦澜赶到时正好是下午2点,茶轩的院子前有几名女服务员,穿戴和服,见到她后立即90度弯腰鞠躬。 “小姐,我家老爷正在茶室等你,你快进去吧。” 韦澜看到昨日劳斯莱斯的司机张大北,此时张大北的脸上没有昨日的嚣张,堆出满脸的笑意,但韦澜总感觉那笑极不自然。 张大北引领着韦澜进入院子里面,一块块浸润着青苔的石板镶嵌在草丛中,这些石板或大或小,或长方形或圆形,或凸起于草丛表面。石板的年代也很久远,被阳光折射出如水晕般的纹理。 黄色的蒲公英在石板的缝隙中绽开,这里一窝,那里一窝,好无拘无束地。 一株七角枫的叶子还没有红,青碧的颜色将树下的屋檐映衬得古意盎然,禅意深远。树下有一扇用竹子做成的门,这扇门也很老了,攀爬出了几根野草。 张大北拉开了竹门,只见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入口。“韦小姐,请进。” 这么小的入口,人是不可能堂堂正正走进去,要想进去就只能是弯腰爬进去,就像狗一样。韦澜咬着嘴唇不愿意进去,这不是污辱人吗。 爽朗的笑声从入口里面传出来,便听到一个豪迈的声音道:“昔日千利休建妙喜庵,不设门,而只设一个狗洞大小的入口,人若想进入茶室,因此即使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百姓,皆须卑躬屈膝,弯腰爬入茶室,无一例外,这正是佛家所说的众生平等。” 韦澜不禁脸红,原来狗洞还有这么个原因,遂低头钻了进去。 茶室的空间小得可怜,仅只有两张半榻榻米大小。韦澜见到昨天那老者正盘腿坐在竹席铺成的榻榻米上,他的气色比昨日更为红润,眼神内敛,倒像是哪里的世外高人一般。 “人活着,坐只需半张塌塌米,睡只需一张塌塌米。” 这老者话中尽显禅机,看来绝不是简单的人物,韦澜在他的对面也盘腿坐下。“老爷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是为了劳斯莱斯的维修费用吗?我家虽不是有钱人,但我一定会尽快筹钱还给您。”韦澜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先让别人追债可就面上无光了。 “傻丫头,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言而无信的人吗?”老者笑道。 风炉上小壶中的水已经烧滚,白烟从壶口袅袅而起,老者用木匙舀起一勺茶叶倾倒入壶中,没一会清香扑鼻,满室生香,老者执起壶向面前的白瓷碗中注入。 韦澜又感到意外,这老者竟然不是向自己索赔,是的,这流水茶榭的茶位费可不便宜,然后再算上茶叶,一位至少近千元,他如向自己索赔没道理请自己来这里。 可是,既然不是索赔,这老者为何要请自己饮茶呢? 老者先将第一次注入的茶水倒入一旁的小盆中,再次向白瓷碗中注入茶水。“请饮。”他两手端起碗高举过头顶,神态十分恭敬。 韦澜赶紧双手接过来,她在电视中看到过日本的茶道,茶在日本人心中十分神圣,敬茶时务必要将茶碗举过头顶,以表示对客人的尊敬,但这样的大礼还是让韦澜受宠若惊。 茶碗中的水色甚是清澈,闻之芬芳醉人,韦澜轻抿了一小口,只觉甘甜爽口,齿颊留芳。韦澜出生在著名的西湖龙井的产地,家里世代都是茶农,也饮过不少的名茶,但这碗茶比起她过去所饮的任何茶都要好喝。 “老爷爷,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老者饮了一口茶,笑道:“鄙人麻生一,美籍华人,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小朋友。” “麻生一?麻生一郎?” 下意识地韦澜就念出了另外一个名字,这时一直神色自若的老者忽然眼神一变,眼眸中的黑色便更加地深沉了,但这只是瞬间他的眼神恢复如常。 “麻生一郎是谁?” “抱歉,麻爷爷,我是学历史的,这个麻生一郎是个日本战犯,当年在江城杀害了不少中国人,犯下累累罪行。所以,当听到您的名字,我就想起了这个麻生一郎。” “哈哈,看来鄙人要改名字了。”说着,麻生一端起茶碗,清亮的茶水倒映出他的面容,他的眼眸里已经迸出咄咄的杀机。 第七章 对着一张照片发花痴 狭小的茶室清香缭绕,沁人心脾,一老一少对面盘腿而坐,相谈甚欢。麻生一1917年出生,现在已经98岁高龄,他有两子两女,皆在美国,因为从小在美国长大,麻生一的儿女们也都与美国人结婚,如今麻生一儿孙满堂,孙辈就有十多人。 “大约自知时日无多,就越发思念家乡,所以就回来中国了。中国的空气充满了香气,真难让人忘怀。” “当然是祖国好了,现在中国发展很快,我在江城读书三年,这三年就发生了不少的变化,有好几条地铁线,去哪里都方便。” “就是这热天气从来没变过,就像27年那个夏天一样。” 麻生一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听觉灵敏的韦澜却捕捉到他所说的最后几个字眼。27年,莫非指的是1927年,1927年的夏天。 这时麻生一似乎也自觉失言,笑道:“小朋友,实不相瞒,我找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韦澜对这位慷慨老者早起了敬意。 麻生一端起茶碗,这次他一饮而尽,目光直视韦澜,道:“小朋友,昨天我看到你钱夹里的那张寻人启事,你和寻人启事中要找的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韦澜脸红了,这可不好意思讲,总不能说对这个失踪的19世纪男人动心吧,这说出来要被人当成精神病,哪有人对着一张照片发花痴,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当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男人。 麻生一注视韦澜,观察她脸上细小的神色变化,一只手不时地握成拳头,然后又放开。 两分钟后韦澜终于想好了天衣无缝的措词。 “他是我的高外祖父,在江城失踪了,我高外祖母病重时想见他,所以就在江城的报纸上刊了这篇寻人启事,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麻生一面露喜色,激动地道:“原来你是我的恩人的后代,我总算是遇到你们了。” “什么恩人?”韦澜又糊涂了。 “你的高外祖父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救过我。” 韦澜啊了一声,暗自道了一声不好,这编谎编得离谱了些,不过麻生一的话却引起了韦澜的好奇。“麻爷爷,我高……高外祖父他是怎么救你的?” “那都是88年前的事了,1927年常凯申在沪市发动四·一二政变,中|共中央被迫从沪市迁往江城,我的父母也是中|共|党员,他们带着只有10岁的我一起来到江城。可是没多久,江城就发生了七·一五政变,我父母被国民党杀害,石叔叔将我救出来,在江城东躲西藏。后来我们遇到一个爱国商人,那个商人收养了我,并将我带到美国,从此我就在美国落地生根。” 中国的近代史韦澜很熟悉,这次考研的方向就是中国史。她沉默了许久,从那照片里石中流的眼睛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有太多的故事。“麻爷爷,我高外祖父也是中|共|党员吗?” 麻生一摇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当年我只有10岁,不过他经常来我家里,和我父母关系很好,有时我会看见他们偷偷在屋里说话。” 茶室里的氛围忽变得静息,从窗格子中进来的一点阳光落在墙角的花瓶上,花瓶上画着的美人巧笑倩兮,宛若活过来一般。 “也许是缘分,想不到88年后我还能遇到石叔叔的后代,现在我终于有了报恩的机会。” “别,麻爷爷,是我高外祖父救了你,可不是我,你千万不要存报恩的心思。”韦澜吓得赶紧阻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当年石叔叔舍命救我,我麻生一焉能在世,而且还开枝散叶。”说着,麻生一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片,不由分说塞到韦澜的手中。 那是一张支票,金额那里填有许多个“零”,韦澜数了数足有6个,100万。 韦澜的手一抖,那张支票便从手指缝里飘了出去,这时坐在对面的麻生一眼神略微一变,似乎是不悦,韦澜赶紧拾起还给麻生一。 “麻爷爷,这真的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您惹感念我高外祖父的救命之恩,可以报答在其他方面。中国西部还不是很发达,您可以捐款,或者修建希望小学。” 支票是绝对不能收的,否则不就成了诈骗,韦澜后悔自己撒了这样一个谎。 “必须要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小朋友,你是希望我死后被人指着墓碑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 还没说完麻生一便大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伴随着喘气声,甚至身体也在剧烈的抽搐。韦澜赶紧蹲到麻生一的身畔,轻捶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但麻生一仍是咳个不停。“你要是不收这张支票,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他一边咳,一边大口抽气,这种情形很令人揪心,韦澜着实害怕自己不接受支票,这老者就气得一命呜呼了。算了,自己暂且收下支票,然后去找石中流的后代,将支票交给他们。这样,自己应该没有诈骗吧。 况且,自己也确实想知道石中流后来与他的妻子团聚没有。 “好,我收下了,麻爷爷。”这句话就像是灵丹妙药,瞬时麻生一就停止了咳嗽,笑眯眯地将那张支票放回韦澜手中。 韦澜实感无奈,俗话说老小老小,果然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韦澜只好先将支票收起来。 饮完茶出来已是下午五点,麻生一邀请韦澜共进晚餐,韦澜推脱还有事情在身。当韦澜走后,麻生一仍是驻目眺望韦澜的背影,眼中若有深思。 “将军,我不明白您此举的意图。”不知何时张大北悄悄走至麻生一的身后,他垂首而立,一脸谦恭。 “你无须明白。”麻生一又咳嗽起来,咳得勾下腰,看样子十分难受。 “将军,我扶你坐下。” 不等麻生一坐下,他张开嘴,便疾疾地吐出一口鲜血。张大北赶紧递上一张纸巾,麻生一擦了嘴,张大北又恭敬地送上保温杯,麻生一抿了两口水便吐在七角枫的树下。 “将军,您的病不能再拖了,我安排您进入医院。” 麻生一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有一片阴影遮住他的视线,忽然眼前又是一阵明亮,一个黑衣男子的形象倏地跃入脑中。 第八章 他的侧颜完美无比 韦澜刚回到租屋便接到安装空调的工作人员的电话,这是个平房,安装空调甚是方便,不及半个钟头空调就安装完毕。 晚上韦澜也无心看书,那张支票是个烫手山竽,需要尽快将它交出去,否则麻生一一旦发现自己冒认石中流的后代,说不定就会报警了。 韦澜从钱夹中取出那张寻人启事,发黄的纸张丝毫没有损毁照片中男人的英俊相貌,从他漆黑的眼眸可以看出眼窝很深,五官十分立体。 1899年出生,如果他还活着就是116岁了,可是常人哪有活到这么大年龄的,他应该早就去世了。 莫名地韦澜就想起了一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可是不等自己出生,他就已经不在这个人世,这才真是令人惆怅。 寻人启事留下的联系地址是建康市古琴路164号,建康离江城不算远,坐高铁过去大约2个多小时。韦澜打开手机中的12306,江城到建康的高铁次数挺多,遂选了早上8点始发站。 早上5点韦澜被手机的闹铃惊醒,赶紧起床洗漱,坐地铁到高铁站要一个多小时,还是早点去稳妥。 结果赶到高铁站时才7点,离开车时间还余一个小时,韦澜百无聊奈,遂拿出手机拍照。镜头中出现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步伐很快,韦澜按下快门。 韦澜翻看照片,照片中的男子虽是侧颜,但脸部的线条很流畅,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巴尖削,传统审美讲究三庭五眼,四高三低,这是从人的正面来说。但如果从侧面来说,讲究鼻尖、嘴唇、下巴三点在一条直线上,如果不符合,这个人的侧面就不过关。 很明显,这黑衣男子的侧面达到了这个苛刻的标准,他的侧颜完美无比。 所以,他的正面也一定很完美。 韦澜站起身搜寻那名黑衣男子的下落,这时候车厅中突然涌进许多的旅客,而那黑衣男子早不知隐身何处。 7点50分开始检票进站,韦澜提着行李包随着汹涌的人群进入站台,刚走上台阶,只见一个胳膊纹着两把斧头的染发男子冲下台阶,他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将韦澜手中的行李包给撞了出去,然后那男子仿佛没事发生一样扬长而去。 韦澜哑巴吃黄连只好去拾自己的行李包,这时候行李包早滚到台阶的最下面,一名黑衣男子正在弯腰拾起。顿时韦澜眼前一亮,这不是刚才自己拍下的那个男子吗。 “抱歉,这个行李包是我的。” 黑衣男子抬起头,韦澜瞅着他的面容,瞬间感到失望,这人的正面并不像他的侧面那样惊艳。他的眉目虽然突出,但是左眼的眼皮上有一块很显眼的疤痕,这块疤痕与周围皮肤不同,大概是经过植皮。另外,两只眼睛不对称,这只有疤痕的眼睛相对另一只眼明显要小。 他的左脸颊上也有几块疤痕,颜色虽然淡了,但仔细看好像是在脸上打了几块小补丁。真是可惜,这个人被毁容了。 黑衣男子将包交给韦澜,便大步走上台阶。 这个时候驶往建康的高铁列车抵达,广播正在催促乘客上车,韦澜小跑上台阶,她来不及找到自己所属的车厢,径直钻进离自己最近的车厢。 韦澜购买的座位是9号车厢,现在是4号车厢,隔着5节车厢,路程不算远,但是此时乘客刚上车,大家都忙着将行李放上车架,走道的位置站满了人,韦澜费了半天功夫才抵达9号车厢。 在自己的座位旁边,韦澜又发现了那名黑衣男子,他的座位和自己挨在一起。 “是你,好巧,刚才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说谢谢呢。” 黑衣男子只是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便扭头看向车窗外面,韦澜碰了一个钉子,羞得满面绯红,恨恨地把自己的行李包扔到了车架上。 列车高速行驶起来,车窗外的景致开始由高楼大厦转变成大片的田地山林,韦澜坐多了火车,早对车窗外的景致不感兴趣,便放下小搁架趴在上面睡觉。 男子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身体都没动一下,他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仿佛是一尊石像一般,直到列车员来查票,他才从衣衫中掏出高铁票。 韦澜悄悄瞧了一眼,看到票上的名字,他叫向偈。 查完票后他又看向车窗外,身体坐得笔直,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竟连肩膀都没歪斜一分。韦澜对着他的后背翻了一个白眼,自己虽说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好歹是清秀佳人一枚,也不至于连看一眼都没兴趣吧。 10点27分,列车准时抵达建康站,韦澜起身拿车架上的行李包,这时黑衣男子也站起身。 “你也在这站下车吗?”韦澜下意识地问出一句。 男子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没有搭理韦澜,一连碰两个钉子,韦澜讪得脸越发红了。 从高铁站中出来,韦澜径直坐地铁去城中,今天怕是没空去古琴路,须得先找酒店住下来。在地铁中韦澜又瞧见那叫向偈的男子,但这次韦澜没再开口。 他冷冷地站在人群中,头抬得很高,昂昂然如野鹤在鸡群般,有不少的人在向他张望。虽然他没有英俊的相貌,但那从身体散发出来的气质还是很吸引人。 像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刀,有着锋利的刀刃。 如同古龙笔下孤傲的少年。 半个小时后韦澜在临湘站下车,没想到向偈也在这里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在走出地铁站后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前行。走出十多步韦澜回过头,向偈去得远了,高大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单薄,然后就沦为了空气。 不得说,这名奇怪的男子引起了韦澜的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这么古怪,他会有朋友吗? 想到这里韦澜又骂了自己一句:“关你屁事!” 在大太阳下站了几分钟,裸|露的手臂被烫得发疼,韦澜抬头看着天空,天气热得可怕,比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韦澜躲到附近的肯德基中,点了一份鸡腿汉堡套餐,又要了一支冰淇淋,一边吃一边用手机搜索住宿的客栈。建康是旅游城市,客栈多不胜数,很快韦澜就在美团上预定了一家价格便宜的客栈。 第九章 他应该是让别人流泪的人 预定的客栈叫秦淮人家,离韦澜所在的肯德基不远,韦澜坐上公交车十多分钟便到了。客栈临河,在二楼的窗前便可远眺河景,河道并不宽,绿水幽静,别有一番意境。 韦澜冲了一个澡,这时时间还只是下午1点多钟,韦澜决定此时就去古琴路。 客栈门前又进来游客,老板娘正殷勤地招呼客人,办理入住手续。这老板娘四十出头,风姿犹存,穿着一袭鹅黄色的真丝旗袍,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仿佛是从二十年代走出来的民国女子。 “老板娘,我打听一下这古琴路怎么去?”韦澜等老板娘忙完才开口,这古琴路在地图上没查到。 “古琴路?”老板娘皱了一下眉,思索半晌道:“没听说这条路,我给你在网上搜搜。” 老板娘在地图上搜索了半天,仍是没查到这条路,韦澜寻思现在是2015年,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古琴路改成别的名称也说不定,看样子只能找年纪大的老人询问才能知道。 出来前面的一株大垂柳树下有几个老人在下棋,这几名老人大约都在五六十岁左右,韦澜赶紧走过去询问。众人都表示不知,只有一名老人依稀有些印象,但是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也难怪,一个城市至少有上万条道路,哪能每条路都清楚呢。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去找建康的地方志办公室了,只有在那里才会有关于道路的改名。 在手机地图上搜了一回,建康市的地方志办公室在风山路,离此10公里。韦澜直接拦了出租车赶去,尽量赶在办公室下班前到达。 赶到时2点多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将韦澜引进图书室,让她自行查阅。 韦澜翻了几本书也没找到关于道路改名的内容,倒是把建康这些年的发展史看了个大概。 从门里进来一名60多岁的老者,穿着保安制服,走到韦澜面前行了个礼,笑道:“小姑娘,现在5点半了,我们下班了。” “是要关门吗?可我还没查到呢。”韦澜站了起来。 那保安瞧着她手中的书,道:“你查什么东西?” “我就是查以前的古琴路,看了几本书都没查到。” 保安哦了一声,道:“古琴路啊!这我知道,古琴路改了两三次名字,不是住在那条路上的基本不清楚,60年代改为微湖路,70年代又改为栖霞路,2000年的时候改成了燕子坞路。” “那就是燕子坞路吗?”韦澜高兴坏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燕子坞路就在自己住的客栈附近,仅隔着两条街。 “对,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小姑娘,你查这个做什么?” “我老爷爷在解放前有个朋友,家就住在古琴路,所以我想来找找看。” “这可难找了,古琴路改名后,所有门牌号码重新编排。” 顿时韦澜所有的欣喜化为乌有,事情比她想象得要麻烦得多,但片刻后韦澜又振作起来,她天生乐观,再麻烦的事也就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没事,大不了把每家每户都问到,就不信找不到姓石的那家人。 回到客栈天尚未黑,韦澜便索性去燕子坞路溜达,顺便吃晚饭。 燕子坞路确实离客栈很近,走过去十几分钟,这里是老居民区,很多老房子被改建成客栈,人流穿行不息。韦澜的家乡虽也是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但这里的氛围却又多了一些沧桑,历史曾在这里深深刻下一笔。 不知怎的,韦澜的脑中浮现的不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不是“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鹢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而是许多年前在这个城中被日寇杀死的几十万无辜百姓,这里的土地浸染了鲜血,还有仇恨。 那是这里的人民生生世世忘不掉的,也是韦澜这个历史系学生更不能忘怀的。 华灯初上,夜色静谧,走至一个十字路口,韦澜忽然兴起,拿起手机拍照。这个路口有株数百年的古银杏树,枝叶繁茂,树高三丈有余。由于太高,手机镜头中的银杏树总不能拍下全貌,韦澜不断往后退,试图让整株银杏树落入镜头中。 霎时后背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吓得韦澜赶紧转身,身后的那人也在转身,四目相对下,韦澜一脸无语。 是那个几次相遇的叫向偈的黑衣男子。 “你也在这里啊。”还是韦澜的脸皮厚,先打了个招呼。 他依旧眼神未动,很快视线转向那株银杏树,眼睛便眯了起来。顿时韦澜恨不得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每次见到这个人都莫名其妙犯贱。 银杏树的四周用木栅栏围起来,他站在树下一直向上眺望,如岩石般深刻的五官在半明半暗的街灯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挺拔的身影被倒映成一株树。 韦澜正要转身离去,可是却看到了他眼中跳动的晶莹,那像星光在闪烁,然后星星掉了下来。 他在流泪。 韦澜惊呆了,这个男人居然会流泪,他怎么会流泪呢,他应该是让别人流泪的人才对。 月光乳白的颜色浸染在他削瘦的两颊,面颊上的那些疤痕仿佛只剩下模糊的印迹。原来,在夜中瞧这个男人,才能发觉他的英俊。 韦澜想,可能这株银杏树是他和恋人相爱之地,后来他毁容了,恋人也就离他而去。 这时他跳入了木栅栏里面,伸手抚摸银杏树的树桩,半晌他又从木栅栏里跳出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韦澜大感稀奇,走近木栅栏,灯光映在树桩上,上面依稀刻有字迹。 韦澜也翻了进去,在向偈抚摸过的树桩上果然找到了刻字,但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韦澜摸出手机调出手电筒模式,只见树桩上用繁体字刻着一行小字。 “情比金坚,至死不渝。”韦澜念道。 小字的旁边还落有日期,韦澜借着手机的灯光看到,1927年4月17日。 韦澜愣住了,这个时间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刻错了日期吗?或者这个日期有特别的意义。 第十章 只有你符合要求 在火车轰鸣的声音中,石中流抵达江城京汉火车站,在站台上他看到前来迎接他的李成英和秋白。李成英穿着灰色的长袍马褂,浓眉高鼻,看起来像个帐房先生,而秋白仍是穿着旗袍,手里握着一柄小檀香扇。 两个男人彼此凝视,眼中光芒涌动,李成英伸手重重地拍在石中流的肩膀上,随后两人轻轻地拥抱一下。 “两个大男人在我面前亲热,真让人看不过眼。”秋白故意揶揄他们,当然秋白明白,他们这是同志情,同志,即志同道合。 三人走出火车站,外面有黄包车,李成英和秋白共乘一部黄包车,石中流另乘一部。“去六合路。” 六合路位于日租界内,1861年依据《天津条约》规定,英国在江城建立租界,中日甲午战争后,德、俄、法、日也纷纷在江城建立租界,这些租界基本都在中山大道与长江之间。 从江汉路到合作路属于英租界,合作路到一元路分属于俄、法租界,一元路到六合路是德租界,六合路到麻阳街为日租界。其中,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后,中国于1917年与德绝交,收回德租界,成立第一特别区;1923年,中苏协议告成,苏联政府将俄租界归还我国,设立第二特别区;1927年初,英国水兵枪杀中国居民,江城军民愤起还击收回了英租界,设立第三特别区。 目前,江城仅剩法租界和日租界。 石中流坐在黄包车上,只见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道路整齐干净,各种充满欧洲文艺复兴风格的高楼拔地而起,人流穿梭如潮。石中流不禁感叹,江城和沪市比起来也不少让,怪不得会有“东方芝加哥”之美誉。 两部黄包车在六合路停下,秋白从提着的小挎包中掏出钱付了车费。 李成英在来到江城后,就通过朋友在日租界租下一套院子。 日租界在江城臭名远扬,在这里鸦片、红丸、白面等各种毒品应有尽有,日本浪人大肆贩卖毒品、枪支,横行霸道,治安极差,因此这里龙蛇混杂,也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李成英非常谨慎,他租的房子其实不在六合路,而离六合路有一段路程,提前下车使人不知他的真正住所。三个人在巷子中穿来穿去,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来到一幢两层红砖房的院子前面。 秋白掏出钥匙开门,院子里面十分寂静。 “其他的同志们呢?”进入屋子里面,石中流立即问道。 “分散在其他租界中,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一锅端。” “以后我要住在这里吗?”石中流打量着屋子,屋子里面很简陋,家具也不多。 李成英点头,道:“中流,从今天起你和秋白同志要假扮成一对夫妻,这里就是你们的住所。” “这次是让我做什么?不会还是书店老板吧。”石中流打趣他。 “你要是愿意开书店,我也不会反对,在江城我们可能会是一个很长的时期,所以一定要有固定的身份。” “那你给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李成英整理了衣领,咳了一声,道:“圣约瑟中学正在招收老师,我打算去试试。” 顿时石中流大笑起来,道:“老李,我们换一下吧,论学历和毕业学校,我可都比你强,应聘老师我的把握比你大。” “好你个小子竟然这样嘲笑你老李哥。”李成英假装恼羞成怒要去揍石中流。 石中流忍住笑,道:“不是嘲笑。老李,你和秋白在此地也呆了几天,旁人看到你们同进同出自然会把你们当成夫妻,如果我再和秋白假扮夫妻,不是引人怀疑吗。另外,你看你通身的气派,和秋白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嘛。” “老李,中流说得有理。唉!早知我也晚来几天,我可真不想和你扮夫妻,老夫少妻惹人笑话。”秋白也在旁边添油加醋。 李成英更加不满了,道:“秋白同志,我只比你大几岁,我现在才30岁,怎么就和你是老夫少妻了。” 石中流笑得气喘不过来,李成英的幽默细胞太少了,秋白明显的打趣他还听不出来。“好了,老李,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和秋白扮夫妻,身份就是二房东。我去应聘老师,是你这里的租客。” 这个主意不错,顿时李成英眼前一亮,只要大家假扮成租客,这院子人来人往就不会引人注意。 不过李成英对自己被石中流揶揄学历和毕业学校都不如他,心中还是愤愤不平,道:“你小子别得意了,圣约瑟中学招收老师条件可高,我看你八成要被淘汰,那时就不要怪我没给你找工作。” “对,他如果没钱付租金,老李你就把他撵到大街上。”秋白附和。 “你们两个现在就同声同气了,果然适合扮夫妻。”石中流大笑。 当天李成英给石中流接风洗尘,不过组织经费有限,李成英自掏腰包,当然菜也是普通菜,几样素菜,没有鱼肉。 圣约瑟中学是教会学校,学校老师大多为外国人,石中流给自己准备了两套西服,又做了假证书和印鉴,化名为张川。 清晨石中流进入圣约瑟中学,他被带到一间小办公室里面,在这里还有十多位等待面试的应聘者,每个人都西装革履,瞧起来都非常有学问。 石中流和他们交流,发现基本都来自国内的名牌大学,不乏清华、北大、复旦等。这样看来,自己可真不好就被李成英说中了。 主持面试的是学校校长希恩,面试人员单独地与他进行谈话,每个人面试时间大约10分钟左右。石中流是最后来的,被排在最后面。 所有人在进去前神采飞扬,充满自信,当走出来后无一不是垂头丧气。 轮到石中流时已经是上午11点,他进入校长办公室,坐在里面的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他用英文让石中流坐下。石中流听出他说的是地道英式英语,想必这校长是个英国人,遂熟练地用英语和希恩交流。 希恩没问任何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也没问如何能做好一名老师,和石中流始终闲话家常。 “张,你知道前面那么多面试者我一个都没录取吗?我希望在圣约瑟中学的老师都精通英语,但只有你符合要求。” “为什么要精通英文呢?” “展现一个大国的风范,就是看这个国家的语言被多少人在使用,要让全世界人都说英文。” 石中流暗自庆幸,进入北京大学后自己就苦学英文,否则自己可能真会被淘汰。 第十一章 胜任了一名老师的资格 在正式聘用前,石中流需要先进行一周的试用,即试讲一周,学生满意率达到80%便可以签正式聘用合同。清晨,石中流西装革履,挎着包出门,为人师表,给学生的第一印象最重要。 今天来听课的有希恩校长,还有教导部的主任,以及几名老师。他们的意见占30%,学生的意见达70%,基本学生满意了,那石中流就可以留下成为一名老师。 天气晴好,微风拂面,石中流精神抖擞,意气高发,虽然没有教学的经验,但他自信可以讲好一堂课。当石中流出现在教室门前,顿时教室里发出无数的倒吸气声,他那英俊的相貌便先声夺人地赢得学生的好感,女孩子们都睁大惊奇的眼睛,望着这位年轻的男教师。 他站在讲台前,颀长的身材宛若一株挺拔的参天青松,微微的笑容,如同三月里的春风那般温暖。 “各位同学好,我叫张川,毕业于北京大学,今天的课由我给大家上,希望能使各位同学满意。”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温柔又动听,女学生对他的好感更增加了。 石中流应聘的是国文老师,按照教学大纲,今天他讲的是李白的一首乐府诗《侠客行》。 他转身在黑板写下这首诗的名字,然后用他清朗的声音慢慢地将全诗朗诵出来,那就像是珍珠落入玉盘中,花瓣被拂落在平静的湖面,声音抑扬顿挫,时高时低,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石中流开始逐句翻译诗文,他翻译得很美妙,每一句诗都译成了优美的现代诗歌,且富有韵脚。 “赵国的侠客帽上随便点缀着胡缨,吴钩宝剑如霜雪一样明亮。银鞍与白马相互辉映,飞奔起来如飒飒流星……” 学生们听得很认真,不少人在做着笔记。 希恩校长是英国人,对中国古典诗词不熟悉,但见到学生们认真崇拜的神色,便知石中流已经胜任了一名老师的资格。 石中流讲课不是像其他人照本宣书,而是一步步地引导学生们产生浓厚的兴趣,这才是事半功倍的教书方法。 下课后,石中流来到希恩校长的办公室,希恩决定取消一周的试讲期限,直接与石中流签订了聘用合同。 获得了稳定的身份,等于给自己加上了一层无形的保护色,石中流利用教师身份的掩护,可以暗中进行各种行动,而不被人怀疑。 周六上午9点,石中流进入宣扬路上一家叫大众的泡澡堂,这是一家有三十多年的泡澡堂,因为价格便宜,澡堂的生意相当好,整天人满为患,在这里有专业的搓澡师傅搓背,还可以休息,甚至澡堂里面还配备餐饮室。对于刚来江城的外地人,找不到旅馆时,到澡堂泡个澡,住宿的地方就有了着落。 澡堂有公众大间,也有私密的豪华间,在豪华间里免费配备了茶水和点心,但豪华间也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不过,达官贵人家中就有浴室,也不稀罕这公共泡澡堂,因此豪华间几乎是无人问津。 石中流在澡堂工人的带领下迈进私密的豪华泡澡间,这里和公共浴池有一定的距离,相隔几个房间,显得格外幽静。当他推门进去后,豪华泡澡池旁边已有十数个人,其中的一名浓眉男子,伸手在浴池捧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洒去,石中流躲闪不及,被水溅了满脸。 “不合格,反应太慢。” 这浓眉男子正在李成英,这家大众泡澡堂的老板任大齐也是共产|党员,澡堂里人来人往,无论什么人进来都不会显眼,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组织移师江城已有一段时日,在江城成立了中央军事部和中央军事委员会,为了不使组织重蹈在沪市的覆辙,决定在中央军事部设立一个以情报工作为重点的“特务工作科”。 今天在这个澡堂中,大家要讨论如何成立这个“特务工作科”,以及“特务工作科”所涉及的工作内容。 半个小时后,所有与会人员全部到齐,这个豪华浴池的铁门被锁闭,门外还安排数人巡逻。浴池内水声哗啦,使门外经过的人不容易听清里面的说话声。 大家踊跃发言,纷纷对这个“特务工作科”提出构想,讨论了几个小时意见才逐渐趋向统一。按照构想,“特务工作科”分为四个股,分别是情报股、保卫股、特务股、匪运股。 情报股负责收集军事情报、政治情报,保卫股负责保卫中央机关和苏联顾问团的安全,特务股负责惩处叛徒与奸细,以及其他特殊任务,匪运股负责收编土匪武装。 “特务工作科”的组织结构和工作职责确定下来后,最主要的就是选出各股的负责人。 情报股因为需要收集情报,此人必须要求八面玲珑,且对江城的局势十分了解,且又有一定的影响力和能力,便推选时任江城侦辑大队的大队长黄竭当任。 保卫股负责安全,要求负责人必须胆大心细,且身手超群,枪法准,大家推选出两名人选,一名是李成英,一名是石中流,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因此在人选上迟迟未能决出。 “保卫股的股长人选要慎重,他负责的是整个中央的安全,掌握了中央高级人员的信息,这个人选必须是对党坚贞不二,在思想上也能起领导作用,我认为李成英最合适。” 李成英是早期共产|党员,接触共产主义的时间较长,而且枪法卓绝,曾手刃数十名国民党凶顽,确实是最佳的保卫股股长人选。 “我不赞成,李成英虽然是老共|产党,在身手武功上面他不如石中流,石中流弹无虚发,更能保护好中央和党的高级领导者,我认为石中流最合适保卫股股长人选。” 众人僵持不下,各有各的理由,最后投票选择,李成英比石中流多一票,当选保卫股的股长。 在特务股负责人的人选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石中流,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至于匪运股负责人,大家也一致认为齐长山合适,能言善辨,是收编土匪武装的最佳人选。 在会议即将结束时,浴池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先敲一声,然后快速地连敲三下,众人一惊,这是有可疑人物或租界巡捕出现的暗号,提示大家尽快转移。 众人迅速起身,推开浴池中放置物品的衣柜,只见一个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窄门,窄门里面有一条幽深的地道,这条地道直接通向隔壁院落的屋子。大家从窄门处依次出去,石中流走在最后,他站在窄门前,将衣柜靠拢墙壁,这才进入地道。 第十二章 人渣厨师 休息一晚,清晨醒来韦澜精神百倍,早餐在客栈隔壁吃的,一碗老卤面,据说这老卤面制作非常复杂,要将猪骨、老鸡、老鸭、鳝鱼骨、螺丝等熬成红汤,再勾兑清汤,面上的浇头也很多,有熏鱼、大排、小排、肥肠、肉等,丢几根青菜,撒几粒香菜末或是青葱,再配上一枚卤蛋。 韦澜吃完一碗后就饱得不能动,这老卤面确实好吃,但是味道偏甜,并不完全符合韦澜的口味,她的口味偏重,最喜麻辣。 路边有卖太阳帽,15元一顶,韦澜买了一顶有蕾丝边的米黄色太阳帽。昨晚她在燕子坞路转了一圈,这条路不长,满打满算全条路有500户人家,一家家问过,也就几天的时间,如果好运的话,问到一半就找到了。 燕子坞路至东向西,韦澜走至东面,从燕子坞路1号开始,这是间小超市。 韦澜进去买了瓶水,趁着付钱的时候问道:“老板,请问您知道燕子坞路哪户人家是姓石的吗?” “不知道,我是外地人,前两年才来这里。” “那你房东姓石吗?” “不姓石。” 韦澜拿着水去第二家,这家虽然是本地人,但并不清楚哪户人家姓石。到中午时韦澜已经询问过60户,但大家都摇头表示不知。 这城里人与乡下人不同,乡下人喜欢窜门,一条村的人彼此都熟悉,可城里人就不同了,就算是对门也可能不认识,更别谈知道人家姓什么。 还有可能,石中流如果是有个女儿,那女儿嫁人后自然也不姓石了。更有可能,石中流的后代已经搬离建康,毕竟时间过了60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韦澜吁出一口长气,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嘛要撒这样的谎,难道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麻生一,自己对寻人启事中的那个男人有好感。 想到寻人启事,韦澜脑中灵光一现,对,自己也弄个寻人启事,总会有人知道这家人的下落。主意一定韦澜也不苦恼了,找了一家快餐店吃饭。 “老板,来一份猪肝盖饭,多放点尖椒。” 店中吃饭的人不多,包括韦澜在内也只有三四个人,桌子上吃过的饭碗还没有收拾,汤水洒了一桌。韦澜小心地将碗筷推到里面,扯了两张纸巾才把桌面擦拭干净。 十分钟后韦澜的猪肝盖饭端上来,她打量着这碗盖饭,米饭煮得有些烂,猪肝炒得也很老,夹起一块放入嘴中,比塑料还难嚼,而且咸得涩口。韦澜拿着杯子倒了一杯茶,水味不太正,似乎是馊了。 这家店的厨师大概是做猪食的,真不知这店怎么支撑下去的。 尽管饭菜难吃,韦澜觉得自己可以坚持。 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韦澜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老板。” 几秒钟后胖嘟嘟的老板走到桌前,韦澜指着碗中的一只躯壳完整的蟑螂道:“老板,我要的是猪肝盖饭,你们是买盖饭还送蟑螂吗?” 老板神色毫不慌张,仿佛是司空见惯般,冲着里面的一间房喊道:“兔崽子,有人投诉你做的盖饭里有蟑螂。” 声音落下,只见门帘揭起,从里面出来一位约摸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的头发蓄得很长,染得乱七八糟的颜色,还编成了十多只麻花辫。他赤着上身,皮肤发着锃亮的光,胸前汗水淋漓,下面穿着一条同样五颜六色的沙滩裤,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这形容真像是社会上的小混混。 “是谁投诉我?”他边走边问。 “就是这位小姐。”老板向韦澜努嘴。 韦澜瞅着这男子,虽然着装打扮都不入流,但从五官来看,这男子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如峰,上嘴唇还有粒唇珠,端的是名相貌英俊的男子。 “饭里有只蟑螂。” 那男子二话不说,抓起碗中的蟑螂径直扔到嘴里,咯嘣一响便咽了下去。“小姐,我说你眼睛有问题吧,哪里来的蟑螂,那是豆豉。” 韦澜目瞪口呆,怪不得老板有恃无恐,原来是有这么一招。 这时老板眉开眼笑,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了,兔崽子,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进厨房去吧。” “没事别打扰我。”说完,男子转身蹬蹬进入了里间。 周围的几个人都在看韦澜,那眼神莫不是把韦澜当成吃霸王餐的人,韦澜只得怏怏付了钱出来。 时运不济,这一两天遇到的都是啥男人啊! 渣男,一个比一个渣,统统都应该切碎了喂狗。 韦澜咬牙切齿,打算等自己离开建康时就向工商局举报这家快餐店不符合卫生条件。 回到客栈韦澜休息了一个小时,便找了一家打印店,亲自上阵打印寻人启事,内容如下:寻找1955年住在古琴路(现燕子坞路)164号姓石的一户人家,如有知情者告知下落,必有重赏。 韦澜让打印店做了一幅海报,然后就将牌子放到了路口。她考虑过,那株银杏树所在的地方最好,是个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很多人都能看见。 牌子放了不到十分钟,果然很多人来看那幅寻人启事的海报,可惜的是没有人提供下落,大家只对重赏的金额感兴趣,纷纷询问。 “5000,只要提供的线索让我找到人,我就给他5000。”韦澜伸出五根手指。 “几十年了,说不定人都搬走了。” 人群渐渐散开,银杏树下只剩韦澜一个人,偶尔有人来瞧,但没一会就离开了。 天空中斜阳西沉,晚霞漫天,光线黯淡下来。韦澜无聊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一个人的影子映在脚下。“喂,你找那家人干嘛?姓石的是抢了你的奶奶吗?还是抢你家的钱?” 这声音有些耳熟,韦澜猛地抬起头,眼中便触及那一头五彩缤纷的头发。 是那个快餐店的人渣厨师,韦澜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你哑巴了?不会说话了?问你呢。” 韦澜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然而这男人还在不知死活地胡言乱语。“是深仇大恨吧?都过了60年了,你仇人已经死光了。嗯,肯定是夺妻之恨,你爷爷真可怜……” 不等他说完,韦澜走上前去,踮起脚,对准他嘴角可恶的笑容,将一盒还没吃完的冰欺凌盖了上去,韦澜还不解恨地将盒子向下按压。 粘稠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滑下,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韦澜抱起海报向巷子里飞快逃窜。 第十三章 总会有人替我惩罚你 屋中的光线十分明亮,显见时间不早,但韦澜仍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石中流,在梦里她是石中流的妻子,他们很恩爱。即使梦醒了很久,韦澜还是觉得无限缱绻。 韦澜看着寻人启事中的照片,那深深的眉眼很诱惑人,就像是深渊般越看越不到底,最后会掉下去。 一直捱到中午韦澜才起床。 打开手机看天气,建康今日高温39度,低温34度,又是一个高温天。好在韦澜在江城呆了三年,经历了那里的春夏秋冬,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抵抗高温,耐受寒冷。 出来时遇到客栈老板娘,老板娘问她还打算住几天,韦澜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隔壁吃了一碗老卤面后,韦澜便带着寻人启事的海报来到燕子坞路,还是在那个有银杏树的十字路口。围观的群众没有昨日多,但仍是重复关于赏金金额这个同一个问题。 韦澜开始还热心地回答,到最后只摊出五根手指。 这些人只关心赏金,根本就不会提供线索。 天气酷热,韦澜刚呆了一会就觉得全身的水份快被太阳烤干了,急需要补充水份。前面拐弯有个小便利店,韦澜昨日在里面买过东西,所有物品都比别处便宜几毛钱。 在便利店中韦澜买了两瓶水,一盒冰淇淋。刚从便利店出来,只见马路对面有两个男人在说话,韦澜眼尖,立即认出其中一个男人是向偈。 向偈在和一名年逾八旬的老大爷说话,韦澜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耳畔听到一句话。 “年纪大了,记不太清这条路上有没姓石的,现在这条路变化可大了,房子拆了建,建了拆。” 韦澜心中轰然一响,这姓向的男子也在找姓石的,莫非也是找石中流的后代。这么说来,他和石中流有一定的关系,前辈家人可能像麻生一一样也受过石中流的恩惠? “谢谢,我再打听。”向偈说的是当地的方言,十分地道。 老大爷蹒跚步子离去,向偈呆了一会,突然转身便对上了韦澜的面孔,阳光下面他面颊上的疤痕十分明显,尤其是左眼皮上的那块,仿佛是补丁没有打好。 不知怎的韦澜一接触到他的面容,脸上便不自觉堆出笑容,嘴唇动了动,但是向偈好像没有看见韦澜似的,神色毫无变化,径直从韦澜的身畔走过。顿时韦澜气得七窍生烟,从来没被人这样无视过,噢!全天下女人的面子都被自己丢光了。 一时韦澜恨不得要追上他,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扇他几耳光。 “神气什么?总会有人替我惩罚你,让你流泪。”韦澜盯着他的背影骂道。 这自欺欺人的咒骂让韦澜心里获得一些安慰,也幸好她是个阿Q精神非常严重的人,很快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公路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才两岁的小女孩,手里捏着一根棉花糖,身体摇摇晃晃。那小女孩长得极可爱,胖胖的脸就像是樱桃小丸子。 汽车疾驰的声音响起,瞬间便离小女孩不到十米的距离,韦澜猛吃一惊,想要赶去施救,脚下刚动便见向偈身形掠动,眨眼间他抱起那名小女孩,这时汽车也呼啸而至。 忽地向偈的身形再次掠起,在与汽车快要接触时,他抱着小女孩跃到了汽车的左侧。 韦澜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看清,等她回过神时汽车已经驶过身畔,向偈怀中抱着那小女孩。此时小女孩高高兴兴地啃着棉花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劫。 前面跑过来一名穿裙子的妇女,是那个小女孩的妈妈。“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向偈没有说话,将小女孩放到妇女的怀中,便一声不吭地向前大步走去。 刺目的阳光笼罩他的全身,使他的身体看起来镀了一层朦胧的光圈,韦澜有些后悔,不该刚才那样咒骂他,这个人就是个性冷漠而已,他并不是坏人。 韦澜回到十字路口的银杏树下,这次却大吃一惊,海报被人用红笔涂抹,画了一只大乌龟。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快餐店的兔崽子干的,自己来到建康就得罪过这么一个混帐。气得韦澜立即要赶到快餐店找人算账,但转而一想,对方是个大男人,而自己是个孤身弱女子,打又打不过,现在送上门反而会被他收拾,再说他也不会承认,须得用计,以静制动。 主意一定,韦澜先收拾了海报回客栈,到了夜里八九点钟韦澜溜到快餐店的附近,果然没过多久快餐店打烊,兔崽子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玩着手机,丝毫没有发觉尾随在后的韦澜。 “在我的世界爱你恋你恨你,天地情缘总是悲,像流星闪烁在天边,你不再属于我的世界……”他哼着小调,别说,唱得还挺好听。 但这熄灭不了韦澜的怒火,她极力地克制自己,才没用乱棍打下去。 兔崽子走到对面的马路,穿进一条小弄堂中,七拐八拐地在一所小院子前停下,掏钥匙开门,然后进去。 韦澜走到院门前看,燕子坞路329号,院墙不高,大约一米多点,韦澜爬了上去。这院子不大,大约二十多个平米,摆放着十多盆花卉,院子里有两株槐树,在两株树间系了一条绳索,上面晾晒着三四件衣衫。衣衫的布料和式样极普通,可想而知这兔崽子的家境很差。 屋中的灯只亮了几分钟便熄灭了,整个世界忽然陷入寂静之中,韦澜掏出手机拍摄屋子和院子的照片,然后又趁着夜深人静翻出院子。 韦澜打开58同城,发布一则租房消息:本人在燕子坞路329号有一栋平房,带院子,因母亲改嫁,父亲生病急需要钱,无奈将房子出租,每月500块钱,月付。本人在燕子坞路的唐记快餐店做大厨,不方便接电话,请有意者直接来唐记快餐厅。 内容编辑完后,韦澜上传了拍摄的照片,然后点发布。 很快这则出租消息被审核通过,两三分钟内就有二十几个人浏览。韦澜感到报复的快意,明天就有好戏看了。 第十四章 背影有些眼熟 夜里太兴奋,韦澜一晚没睡着,到天亮时才迷糊睡去,醒来时已是午后。韦澜赶到唐记快餐店前,只见胖老板正在拉下卷闸门,张贴停业休息的公告。周围有几个人在指指点点,韦澜悄悄拉住其中一个人打听。 “听说快餐店的厨师在网上发布出租房子的消息,来了几拨人要租房,最后一拨要租房的是东北人,听说房子租不了,那东北大汉就恼了,和那厨师打起来,后来那厨师拿起铁瓢把人脑袋打开花了,现在俩都进了局子。” 韦澜吓坏了,本来只是对兔崽子略施薄惩,没想到竟会闹到派出所去,要是警察一查不就查到自己头上了吗。 一整天韦澜心神不宁,生怕兔崽子猜到是自己所为前来报复。 晚上手机响起,是个陌生手机号码,韦澜接了起来。“多少钱一晚?”对方是个男人,但声音嗫嚅不清,像是喝醉了酒。 “什么多少钱一晚?”韦澜莫名其妙。 “睡你多少钱一晚?” “睡你妈。”韦澜气得挂断了手机。 一连两日风平浪静,兔崽子没有来寻仇,但韦澜也没找到石中流的后人。这时韦澜已经对找到石中流的后代不抱有希望,决定回江城向麻生一负荆请罪,告诉他实情。 早上韦澜收拾好行李,在楼下办理退房手续,手续很简单,只须把房门钥匙交给老板娘就可以离开。 高铁票是中午12点,时间很充裕,韦澜不慌不忙地逛街购买特产,这地方可能一生就能来一次,带些特产回去送老师,尤其是黄老师,各种奖学金都是优先考虑自己,须得给她女儿买点零食。 手机的铃声在包中响起,韦澜提着大袋小袋,实在没空手腾出来,只好先走到荫地放下所有东西,这时手机铃声已经停止,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奇怪的数字,这是用网络电话打过来的。 看样子是骚扰电话,韦澜直接拉黑。 刚把手机放到包中,铃声又响起来,又是一长串数字,韦澜接起手机,打算先发制人把对方骂一顿。“你家是死人吗?打电话通知我奔丧。说说,是死了你妈,还是死了你爸?”骂人的本事韦澜可是一流,这些全是从她的二婶那里学来的。村里老妇女没啥本事,就是会耍泼骂人。 手机里有几秒的停顿,半晌那端才传来声音。“你是要找燕子坞路姓石的一户人吗?”说话的人声音听起来很苍老,似乎有一定的年纪。 顿时韦澜握着手机,身体一阵颤抖,便连声音也变了。“是是,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他们一家几十年前就搬走了,房子也卖给了别人,现在住在燕子坞路的人基本没听说过他们。”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只有搬走了,别人才不认识他们。“你是怎么知道的?”韦澜捕捉着他话中的漏洞,难免有人会为了赏金编造谎言。 “我和他家是隔壁,前两年我还遇到过他们。” “你能说出他家祖上的名字吗?如果你能说得出来,我就相信你。” “可以,我认识的是石向天,他和我同年,现在65岁,他儿子过世了,有个孙子叫石复阳。” 韦澜蹙着眉头,这还不能证明手机中这人说的是真的,随便编一个姓石的名字还不容易。“你说说这石向天的父亲,或者爷爷叫什么名字。” “石向天的父亲叫石惟应,他爷爷叫石中流,20多岁时失踪了。” 韦澜大喜过望,当听到此人说出石中流的名字时,韦澜就知道这人没编造假话。“你快告诉我他们现在哪里?” “赏金呢?” “只要找到他们,我立即付给你。”此时韦澜哪还和他讨价还价,只要把支票交给姓石的这人家,就两清了,也不用担心背负上诈骗犯的罪名。 手机里那人又沉默了,过会道:“你现在到银杏树下来找我,我带你去找他们。” “好。”韦澜立即答应下来,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自己给找到了。 挂断手机,韦澜匆匆赶回秦淮人家客栈,那老板娘见她去而复返,以为她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客栈。当听说韦澜还要住上一晚直喜上眉梢,韦澜来不及进入房间,便让老板娘把东西捎带上去。 赶到十字路口的银杏树下,那里果然有一个人,花白的发丝,花白的胡须,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不过年龄虽然大了,但是一双眼睛却特别明亮,而且身材也比一般的老人要高。 “请问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是你知道姓石的一家人吗?”韦澜迫不及待地问道。 “就是我。” 果然是手机里的那把苍老声音,韦澜放下心,请他马上带自己去找人。老者拦下出租车,两人坐进去,车开了一个钟头仍不见停,韦澜感到奇怪。 “大爷,怎么还没到?这都出了建康吧。” “他们一家住在山上。” 出租车又开了二十分钟,在一座山脚下停下来,付车费时简直让韦澜吐血,200多块钱。算了,大钱都花了,这些小钱就不必计较,事到如今,韦澜只能再次发扬阿Q精神。 这座山很深,从山脚下看树林茂盛,极有可能藏着毒蛇,这可是韦澜最害怕的东西。她七岁的时候在茶林里被蛇咬过,差点要了她的小命,从此连鳝鱼也不敢吃。 “要爬山吗?” “当然了,他们住山里。” 看样子爬山势在必行,韦澜在地面拾起一根树枝,跟在那老者的身后。进山的路没有大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宽约一尺,两边就是一米多高的荆棘,韦澜胆颤心惊地用树枝抽打地面,生怕从荆棘里就会溜出一条蛇来。 山林中光线很暗,繁密的树枝彼此伸展开将天空遮住,宛若一把撑开的巨伞,偶尔才有斑斑点点的阳光落进来。 “还要走多久?”野草在裸|露的脚踝划过,还有蚂蚁也不失时机地钻到裤腿里,韦澜全身痒得难受。 “远得很哩。” 韦澜看着他的背影,奇了,这是个65岁的老人吗?他的体力如此充沛,走了半天山路没听到他的喘息,脸也不红。瞧了半晌,韦澜忽然发现他的背影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好像,好像那个兔崽子。 第十五章 你当我是傻瓜么 韦澜盯着那老者的背影看,越看越像是兔崽子,事不宜迟,赶紧身体后转,作势欲跑。突然那老者也转过身,笑道:“你干嘛呢?快点跟上我,这山里听说有狼的。” 听说有狼,韦澜更吓得慌,这时她已经认定面前的老者就是兔崽子假扮,遂道:“我肚子疼,想要方便,你等我一会。” “我转过身,你就在这里方便吧,这里山大容易迷路。” “有人在我方便不了。”顿时韦澜哭丧着脸。 只听那老者哼哼两声,眼中迸出一道狡诈凶狠的光,道:“臭丫头,你别想骗你大爷了,大爷特地把你弄到这山上来,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你喀嚓了,现在你是插翅难逃。”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苍老,而是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果然是那兔崽子。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韦澜感到气愤。 “是你先害我的,你故意发布出租房的假消息,让我和别人打起来吃了两天局子的饭,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给办了?”说着,兔崽子向韦澜走近了两步。 “那是你把我的海报乱涂乱画,是你作恶在先。” “大爷不和你废话,现在你就纳命来吧。”兔崽子从后背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向韦澜逼过来,只见那匕首寒光闪烁,显然是把极锋利的刀。 韦澜拔腿便跑,仓促之间不辨方向,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想着必是兔崽子追上来了,益发心中着慌。这山路狭窄,遍布荆棘,没有其他路可逃,忽地脚下踩着一根胳膊粗的树枝,听得哧溜一响身体便失去了控制,结实地摔了一屁股。 这时兔崽子赶到,韦澜听到脑后风声作响便知不好,刚一回头便见兔崽子凶神恶煞的脸,不及起身,兔崽子一把抓住韦澜的衣领,另一手中握着的匕首已经向韦澜的胸口刺下来。 “臭丫头,还想跑,大爷现在就结果了你。” 刺目的寒光在韦澜的眼前晃过,韦澜只觉胸口一凉,皮肤就感受到一阵像蚂蚁咬过的疼痛,耳畔兔崽子狰狞的笑声响彻,韦澜两眼一黑,身体便徐徐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韦澜悠悠醒转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死了吗?这是死后的世界吗?啊!黄泉原来这么黑。” 韦澜伸手向空中摸索,先摸到了一块木板,再往右边摸,还是一块木板,身子下面也是木板,好像是在一艘船中。韦澜坐了起来继续摸,这次她摸到了一条人腿,吓得韦澜打了一个冷颤,这里还有一个死人,翻起身便往外爬。 突然一条冰冷的手臂缠到了韦澜的腿上,韦澜浑身一凉,身体仿佛冻僵。 从地狱里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不出是男是女。“我好饿,好饿,我要吃。”那条像蛇一样的手臂滑到了韦澜的后背,顿时韦澜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这肯定是个饿死鬼。 完了,他一定会把自己吃掉的,这样自己岂不是连鬼都做不成。 韦澜正在担心,这时肩上一痛,像是被咬了一口,霎时韦澜就大声喊叫起来,握拳便向身畔的饿鬼砸去。忽听得有人发出了哎哟喊叫的声音,韦澜心中一凛,又听到有人骂道:“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打你大爷。” 这声音是那兔崽子,但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自己还没死。 正寻思间,一簇蓝色的小火焰便在黑暗中绽开了,火光在那人的面上摇曳,映出他的面容,双眉浓如刷漆,鼻梁高挺,嘴唇上一粒唇珠,不是那兔崽子还有谁呢。 只见兔崽子的鼻端涌出一条黑褐色的细流,他不时伸手擦着,但是却越擦越多,如丝如缕般,绵绵不绝。 是鼻血。 “臭丫头,你居然让你大爷见红了,大爷这次非把你千刀万剐,把你的肉一条条地割下来,剁成碎末做成肉包子,把你的头做垃圾桶,天天对你吐口水。” 兔崽子大声咒骂,他越说话,声音越大,那鼻血就淌得更多。 韦澜没和他争辩,留神观察四周,其实自己并不是在一艘船上,而是在一具黑漆漆的棺材里面,四周是山林,一眼望不到头。 “救命。”韦澜放开喉咙喊去。 “深更半夜的没人会救你,你喊破喉也没用,臭丫头,你死定了。”说着,兔崽子又欺身逼了过来。 确实喊救命没用,没人深更半夜的来这座山,就算来这座山也未必会经过这里,韦澜的心跳加速,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她捂着胸口道:“杀人是犯法的,你杀了我,你也会被枪毙。” 兔崽子哈哈大笑,道:“我杀了你有谁会知道呢?把你往这里一埋,你变成了骨头都不会有人知道。” 山高林密,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怪不得兔崽子要把自己诱骗到山上来,可恨自己太愚蠢,竟然没识破他的诡计。唉!只怪自己为什么要撒那个谎,或者,那天自己要是不去唐记快餐店,也不会遇到兔崽子这个该死的王八蛋。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是老天安排了自己这样的死法。 山林里起了风,兔崽子手中持着的打火机的火焰闪了两下便被吹熄了,四周又陷入无穷无尽的可怕的黑暗中。韦澜咬着牙,想要逃跑,自己是绝计跑不过这个身材威猛的男人,若打,那更是打不过,他抓自己就是老鹰捉小鸡般。 一滴雨落在了韦澜的嘴唇上,韦澜伸出舌头舔了舔,酸酸的,涩口。 忽然韦澜心中又是一阵震动,这兔崽子虽说是报复,但他确实说出了石中流的名字,这证明他是知道石中流的后代下落。 “你可以杀我,但是你要让我先见到姓石的一家人。” “臭丫头,你当我是傻瓜么,我现在不杀你,什么时候还有机会杀你,到时你反咬我一口,你没死,我倒又进了局子。” 韦澜脸一红,她还没想到这层面上,道:“我发誓,只要你让我见到姓石的一家人,我任你打任你杀,绝不反悔。” 黑暗中兔崽子沉默了,半晌他看向韦澜,眼睛中在发光。“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姓石的一家人?是和他们一家有仇吗?” “没仇。” “那你为什么要见他们?” 韦澜为难了,此时她还不能说出是要将100万的支票交给石家后人,如果说出来,难免兔崽子见钱起意,谋财害命。 第十六章 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大了起来,韦澜的鼻端嗅到了一丝血腥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忽然眼前一亮,打火机的光芒跳跃出来,兔崽子的面容又映在了蓝色的火光中。 他微侧着脸似乎在想着什么,鼻血已经止住,但是他的脸被擦得满是血污,看起来就像是地狱中钻出来的恶鬼。 光芒只持续了一两分钟便又被风拂灭,世界重回黑暗,万籁俱寂。 韦澜悄悄地往棺材外面爬去,只听得兔崽子一声怒吼,“想跑?”声音未落下,韦澜就觉肩膀一紧,整个人就被掀到了棺材里面。 “臭丫头,说,你找姓石的一家想干嘛?”兔崽子气势汹汹逼过来。 “关你屁事。”这时韦澜也气到了。 “嘴还挺硬的,信不信我现在一刀捅死你。”匕首的寒光在黑暗中划过,就像是夜空中的月光在云层中乍现那么清晰。 “杀就杀。”韦澜咬紧牙扭过头去,反正难逃一死干脆就硬气些。 “切!你还视死如归,刚才也不知是谁吓得晕过去。”兔崽子嘲讽。 听兔崽子揶揄自己,韦澜火冒三丈,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你要是有出息就赶紧杀了我,我瞧见你丑陋的样子就恶心。” “你当大爷不敢杀你是吧,好好,你受死吧。” 兔崽子抓起韦澜的肩膀,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的身体都提了起来,匕首的光芒在夜色中一晃而过,然后扎到了韦澜的胸口。大约是气极,他抽出匕首又往韦澜的胸口扎去,一连扎了十数下。 韦澜最初只感到刺痛,但也仅仅是感到刺痛。她想着自己被刺了十几下,一定是死定了,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死,她的呼吸正常,只是心跳略有加速。 打火机的光再次闪现,兔崽子的脸在蓝色的火光中发出奇异的笑容,他盯着韦澜笑得十分古怪。 韦澜看着自己的胸口,胸口的衣衫完整,没有血。 “哈哈。”忽然兔崽子大笑起来。 “你到底搞什么鬼?”韦澜被他笑糊涂了。 兔崽子笑得十分放肆,握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连刺了几刀,韦澜这才发现那是把弹簧|刀,刀尖在扎到皮肤遇到阻力后立即弹进去,怪不得扎自己十几下都没事。 “臭丫头,看不吓死你,和大爷作对,大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兔崽子犹在威胁。 韦澜无语至极,虽然兔崽子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但他这样捉弄自己也是不可饶恕。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要找姓石的一家人。” “我见到他们才会说,否则我是死也不会说。” 兔崽子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道:“现在没人杀你,你也不要动不动就把死放在嘴边,好吧,我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姓石的人,石复阳。” “你,你叫石复阳?真的假的?”韦澜只觉胸口喘不过气来。 “我如果不是石复阳,我怎么会那么清楚说出他家的人,再说我冒充姓石的有什么好处,我还怀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兔崽子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 确实兔崽子没有撒谎的必要,再说他能说出石中流,绝对是和石中流有关系。这么说来,兔崽子就是石中流的后人了。 韦澜越想越激动,心跳加速,瞬间达到了140多次。然而她经受不起这突然的大悲大喜,身体一个趔趄,向前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了?我又没对你怎样,你不要死啊。” 闭上眼,韦澜听到了兔崽子焦急的声音,然后她倒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中。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光亮,韦澜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屋里没有人,韦澜爬了起来,走到路上。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弄堂,两边的墙壁上张贴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海报,海报上有几个女明星的照片,韦澜瞧了好几眼没认出来究竟是谁。 这些女明星的妆容很奇怪,眉毛都画得十分细长,不像现在流行的一字粗平眉,全部是弯弯的柳叶眉。这种妆容风格倒似民国时代,而且女明星的脸颊都很丰满圆润,和现在能戳死个人的蛇精脸完全不同,韵味也不同。 “哈德门香烟?这不是二十年代的烟么?难道现在还有卖的。”韦澜看着墙上的广告瞬时大吃一惊。 弄堂里走过来两名女子,嘻嘻哈哈地说话,韦澜瞅着她俩,年龄都大约有四十左右,两人都穿着素雅的旗袍,那旗袍和现在的样式也稍有不同,没有现在旗袍的紧,比较宽松。 韦澜走出弄堂到了大马路上,周围的景致有些眼熟,但是哪里却想不起来。 人流穿行不息,男的大多穿着长袍马褂,女的穿旗袍。 韦澜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脸,这是做梦吗?还是自己死后来到了民国。或者,自己是在横店影视城,否则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向前走不多远,眼中便触及一幢具有希腊古典式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的钟楼,钟楼下面的匾额书写三个大字:江汉关。 瞬间韦澜就知道了身处何方,这是江城。 韦澜对江汉关非常熟悉,这江汉关是江城的标志性建筑。1861年,英国政府迫使清政府将镇江、九江、江城辟为对外贸易口岸,并分设海关。江汉关在1861年成立,1922年江汉关成立60周年时,该楼举行奠基典礼,于1924年1月21日正式落成。 解放后,江城海关在江汉关内办公,直到2012年才搬离,据说在今年年底江汉关会改造成博物馆对外开放。 江汉关的外观非常壮观,底层主体建筑为正方形四层楼,正面与侧面有科林斯式柱廓8根,每根高约10米。门前台阶达28级,建筑物的主要部分如墙壁、顶盘、梁柱均采用湖南麻石砌成并刻有花纹线条。钟楼拥有7个不同音阶的大钟,每日按时敲钟,夜深人静时三镇可闻。 “号外,号外,夏斗寅发表反|共通电。”卖报小童扯着喉咙喊。 1927年5月13日,唐生智辖下的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发出反|共通电,趁江城国民军北伐之际,率叛军逼近江城。5月18日,叶挺率其部迎击夏斗寅,同时发动民众势力,将夏部扑灭。 这是1927年的江城,也是石中流失踪的1927年。 第十七章 你一个人可以吗 下课铃声响后,几名年轻的女学生围拢在讲台前,大家纷纷向石中流请教问题,这位英俊的国文教师很有才华,让女孩子的心都不免都有了情窦初开的浪漫美好感觉。 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就快要过去,铃声响起后,下一节课的老师就会进来,如果看见上节课的老师还在教室中未免显得失礼,石中流在学生的依依不舍中告辞离去。 回到办公室中,石中流猛灌了自己两杯水,他从未试着每天要说这么多的话,嗓子里总是干得冒烟。 作业本堆集如山的桌面上放着一盒润喉糖,石中流拿起这盒润喉糖,盒子还没有拆开,他下意识地向前面望过去,坐在对面的一名瓜子脸的女子赶紧低下了头。 这女子也是约瑟夫中学的国文教师,她是江城本地人,毕业于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比石中流早来约瑟夫中学半年。 “汪音,谢谢你。”石中流猜到是她将润喉糖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自从他来到这个学校后,这名女老师就对他颇多注意。 “我买了两盒,给你一盒。”汪音见被识破,干脆大方地承认了。 石中流拆开盒子,里面有几十颗黄色的圆形糖果,他拈起一颗放入唇中,顿时干燥的喉咙如遇到清甜的山泉水,清凉无比。 “这润喉糖不错。”石中流接受了汪音送的润喉糖,他倒不是贪图这盒润喉糖,女孩子送的东西按礼貌都要接受,否则拒绝会让人下不了台,当然接受了礼物,就需要还礼了。 “当然了,这个牌子很出名,许多歌星都是吃这种润喉糖。”汪音听到石中流赞扬,心中美滋滋。 “汪音,我下午有点事,你能帮我代一节课吗?”石中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这样别人就不容易拒绝。 “下午第几节课?我下午也有一节课,如果时间不冲突,我乐意效劳。”汪音脸上起了红晕,温柔的男人是所有女人致命的大杀器。 “第三节课。” 汪音松了一口气,道:“那好,我是第二节课。” “那就拜托你了。”石中流说话益发温柔。 石中流将自己的讲解备案交给汪音,其实也不需要,每个班的国文进度差不多,但汪音还是非常认真地看石中流写的课程备案。 从学校出来后,石中流坐上黄包车去法租界的长河路,中|共组织在长河路的一幢两层民居有个办公点,几名高级领导人也住在这幢民居里居住。 石中流在香港路下车,这里离长河路步行十分钟时间,他并不着急,装作闲逛的路人。路边有个铺子在卖丝巾,石中流进去挑了一条粉蓝色的丝巾,让老板包好便塞到自己提着的公文包中。 中午12点整,石中流抵达那幢二层民居,在狭窄的巷子中,这幢民居一点也不起眼,灰色的墙面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甚至封住了半边窗子。 巷子的入口处有几个小贩正在兜卖小商品,其中一名卖香烟的男子向石中流若有若无地点头,石中流也似乎是有意无意地点着头,然后进入巷子里。 这名男子正是“特务工作科”保卫科的成员,叫刘切,保卫科负责保护中|共组织成员安全,通常会乔装成各种职业的人,伺伏在中|共组织的办公地点,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就会悄悄告知给里面的人。 石中流进入屋子里,这时候其他人已经来齐了,与会的人数不多,除了几名党的高级领导者外,就只有保卫科和特务科的成员。 “哟,我们的二鬼子来了。”李成英仍是习惯性打趣石中流,所有人都是长衫马褂,唯有石中流穿着笔挺的西服,穿着锃亮的皮鞋。 石中流来不及和李成英寒喧,会议就开始了。在这白色恐怖下,会议多开长一分钟,每个人被逮捕的危险就会多一分,每次会议都是争分夺秒的进行,甚至随时转移地点。 “共产国际传达指令,要求我们对孟樵进行暗杀,立即处决这个叛徒。” 这个孟樵并不是中国人,而是苏联人,原名尼莫拉提,曾在莫斯科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在苏联驻阿富汗大使馆任职陆军武官。1925年,尼莫拉提随苏联军事代表团来到中国,为共产国际在中国开展工作,并化名为孟樵。 最近,共产国际发觉孟樵悄悄将共产国际的秘密情报卖给英国情报组织,从而致使共产国际在中国的行动失败。然后孟樵又将情报卖给美国,轻松地赚到了3000美元。 “我们已经查明孟樵住在汉阳县的一处小楼中,目前和他姘居在一起的女人叫艾丽,艾丽是伊丽莎白歌舞厅的舞女,但真实身份是国民党特务。” 李成英看向一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石中流,道:“中流,你可有把握?共产国际要求我们行动务必成功,否则行动失败,再想杀孟樵就会很困难。” 石中流点头,孟樵曾在军事学院学习,不但熟练掌握军事理论,还擅长化妆,即使是与孟樵长期相处也不一定能够识别出来。而且,孟樵也精通各种侦察、爆破、暗杀等行动,因此暗杀孟樵失败,就很难再寻觅到孟樵的行踪。 “中流,以免夜长梦多,你集合特务股所有人员力量,今晚将孟樵处决。”这次说话的是曾详生,他曾在烟草公司做过钳工,“五卅”运动时加入共产|党,在沪市工人武装起义中担任过工人纠察队总指挥。曾详生熟使双枪,各种行动中都表现勇敢,但早年他曾加入过青帮等帮派组织,染上了一些帮派的不良习惯,每次行动喜欢聚众而来,然后呼啸而去,打得稀里哗啦。 “不用,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人太多,动静太大,会引人注意。再说我们不要表现得像是打家劫舍,一窝蜂来,又一窝蜂去。”石中流笑道。 “中流,你一个人可以吗?”李成英虽然知道石中流的本事,但仍然有些担心,任务一旦失败,石中流可能面临组织的处罚。 石中流点头不语,这个时候危机四伏,一旦行动就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从而露出蛛丝马迹,因此行动的人越少才越好。 第十八章 摘下你的面巾 天上没有月亮,甚至连一颗星也没有,天地之间只有黑的颜色,浓重如墨渲染过,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暗影幢幢,什么都不可见。 忽而夜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作响,从重重的深影中骑出一部自行车,一个影子显了出来。石中流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面上也系着黑布巾,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 在离汉阳县城还有一里多远的地方,石中流将自行车停靠在一株老槐树下,身体紧贴周围房屋墙壁向前跑去。他跑得极快,脚下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此时是深夜,路上虽有人行走,但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一袭黑衣将他包裹在夜色中,他的出现并没有破坏夜色的和谐。 石中流在一幢两层的楼房停下,楼房外砌着一溜院墙,他深吸一口气,身子一纵便抓到墙头,瞬间整个身体都攀了上去。 前面正屋的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石中流伸手去推,门从里面反锁。 石中并不慌张,从口袋摸出一根细铁丝插入锁洞,在锁洞搅动几下,便听到一声轻响,像是弹簧松动的声音。他再次伸手去推门,这次门轻易地被推开。 屋子里和外面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楼没有动静,从二楼传来雷鸣般的鼾声。 石中流在鼾声响起的那扇门前停下,门是虚掩,一推就开,但他并不着急进去,而是仔细分辨房中摆设的位置,半晌他才跨进门去,避过有桌椅凳子的地方。 床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都睡得很熟。石中流打量床上的两个人,男的三十多岁,一张削瘦的脸仿佛刀刻过一般,颧骨很高,嘴唇薄薄的。 石中流看过孟樵的照片,这男人正是孟樵。 睡在床里面的女人很年轻,但长得却并不漂亮,鼻子太矮,嘴巴又太大,但是皮肤却是很好,她的一条腿露出在薄毯外,在黑夜中竟是白晃晃的刺眼。 “嗯。”女人呻吟一声转了个身,毛毯从她身上掉下,露出半个浑圆的臀部来。 石中流一见之下脸竟羞红了,这女人竟然没有穿衣服。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突然睡在床上的孟樵也哼了一声,他心中一惊忙蹲下身子。 孟樵微睁开眼,拉过女人靠向怀里,又伸出手在她的臀部摸了一把便又闭眼睡过去。 此时,女子也醒了过来,她推了推身畔的孟樵,孟樵只得再睁开眼,道:“出了什么事,艾丽。” “没事,孟樵,我想……”艾丽没有说下去,她拿过孟樵的手往身下引去,“孟樵,它需要你。” “艾丽,你真是个荡|妇。”孟樵翻身覆上艾丽的身体,不一会房中就传出身体的摩擦声和女人一声高似一声的叫|床声。 就在这时,薄薄的刀翼闪着令人心惧的寒光落下,寒光中映照着石中流的眼,他的眼也是这般冷然和凌利。 匕首如预计中一样,从后背扎进孟樵的心脏穿到前胸,他还没来得及哼上两声,便倒在艾丽的雪白胸脯上。艾丽正闭着眼享受着孟樵在她身体冲撞带来的快感,忽然发觉孟樵趴在她身上不动,便嗔怪道:“孟樵,快啊,别停。” 艾丽叫了两声,但孟樵仍是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这时艾丽有些恼了,她生气地把身上的孟樵往外一推,眼睛睁开,怒道:“孟樵,你以后别想我……”说没说完,艾丽瞧见站在床头前的石中流。 “你是谁?”艾丽虽然有些惊慌,但手却丝毫不慢拉开灯,顿时满室通明,她这才发现孟樵倒在一旁,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全部没进他的身体,只露出刀柄。 孟樵圆睁着眼睛,唇边洇着一缕血渍,竟是早已气绝。 石中流没有理艾丽,径直拖过孟樵的尸体,从他的背上抽出匕首,刀身上是满是殷红的血。 艾丽惊恐万状,向床里躲去,她瞧着自己暴露在灯光下的裸|体。“不要杀我,只要不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杀女人。”石中流的声音很冷,说完后他便大步往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前,石中流便听到艾丽在身后厉声道:“停下,不然我要开枪了。” 石中流一怔,身后的空气冷嗖嗖,这种感觉就是被枪指住的感觉,他很熟悉这种感觉。石中流缓缓转过身体,艾丽正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勃郎宁手枪,乌黑的枪口已然对准他的胸口。 艾丽从床上站起来,赤脚走到床下,枪仍是对准石中流,道:“放下你的武器,然后摘下你的面巾。” 石中流冷哼一声,没有答理,将头转到一边。 “听到没有,放下武器,不然我要开枪了。” 石中流没有理睬艾丽的威胁,手里握着匕首,这让艾丽倍感恼怒。这个人杀死孟樵,说不定是共产|党,活捉他肯定是大功一件。她和孟樵并无真正的感情,两人在一起只不过是享受肉体上的欢愉,死了个孟樵,还可以找其他男人。 “放下匕首。”她裸着身体向石中流一步步逼近,雪白的乳|房在灯光下颤抖。 眼见艾丽步步紧逼,石中流只得往后退去。 “别动,再动我就打死你。” 艾丽甚是得意,没想到自己还能抓获一名共产|党,这真上送上门来的功劳。忽然脚上一阵剧痛,枪竟差点脱手而出,艾丽低头一看,脚背竟扎入一根细铁丝。 那是石中流不小心遗落在床前的细铁丝,只见那根细铁丝从艾丽的脚板穿透到脚背。 “妈的。”艾丽低声咒骂,刚抬起头,胸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往胸口瞧去,胸口上正插着一柄匕首。艾丽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口中骂道:“该死的。”说着,她再次举起枪。 “砰”的一声巨响,子弹穿透门飞了出去,但没打中石中流,他机警地避了过去。艾丽试图开第二枪,不等她举枪瞄准,突然腿下一软,身体向前扑倒。 石中流小心翼翼走到艾丽身畔,在她鼻边一触竟已经没了呼吸,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这次真是侥幸。” 石中流来不及等心里平息,刚才的枪声恐怕已经惊动人,再不来就会被人发现。他如来时一样,仍从院子的墙头翻出去。 夜很深,他又化成了无边夜色。 第十九章 没随爹的好相貌 鸟啼声惊醒了韦澜,她睁开眼,自己还是躺在床上,房间同样的简陋,但却和梦中的不同。韦澜爬了起来,后脑勺木木的疼,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一座漆黑的山里晕倒了。 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只穿着沙滩短裤的年轻男子,韦澜一触到他那双狡笑的眼睛,霎时记忆如梦初醒。 “你醒了哈,我还以为你要挺尸了,正愁着不知怎办好呢。”兔崽子手中提着韦澜的包,顺手便扔到床上。“看看,包里少了东西没,你赶紧检查清楚,到时可别赖我。” 韦澜恨得牙痒,自己刚醒就被这兔崽子讥讽,拾起床上的枕头便朝他掷了过去。枕头没有打中兔崽子落到地上,兔崽子拾起来,拍着枕头上的灰尘,又放回床上。 “女人还是温柔点好,别像个小泼妇,这样嫁不出去的。” “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兔崽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韦澜顾不上检查包里的东西,先把事情确定下来再说。 “问吧。” “你叫石复阳?” “是,有问题吗?” “你家有相册吗?把你家的相册拿出来,我要看你家祖上的照片。”虽然兔崽子能说出石中流的名字,但还是不能确定他是否是石中流的后人,但如果他有石中流的照片那就可以证实了。 “你这人怎么这怪。”兔崽子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到韦澜急得快火烧眉毛还是答应下来,他走出房间,半晌拿来一本老式相册。 相册的封皮已经破烂不堪,但里面的相片还是保存完好,第一页上有个缺了两颗大牙门的小男孩,坐在草地上,两只小肥腿摊开露出小鸡鸡。那小男孩虽年岁小,但是依稀能瞧得出来就是兔崽子,五官的轮廓基本没变,只是身材变高大了。 “别看。”兔崽子赶紧捂住那张照片。 “没想到你还拍露点照。”韦澜哈哈大笑,终于找到机会揶揄他了。 翻到第二页,有一对青年男女坐在湖边相拥,男的长相普通憨厚,女的虽说化了妆,但仍是中下之姿。“这是我父母,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是爷爷养大的,可惜他老人家七年前也过世了。”兔崽子的神色有些颓丧。 “哪个是你爷爷?” 兔崽子翻动相册到后面几张,指着其中一个精瘦的老者道:“这是我爷爷,我奶奶在生下我父亲后难产去世,我爷爷此后没再结婚。” 韦澜瞧着照片上的老者,拍照时的年龄大约有60岁,身量似乎不高,五官与石中流毫无相似之处。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是孙辈,长得不像是有可能的。 继续往后翻,照片的风格开始趋向解放初期,韦澜指着照片上一个戴着军帽的男人道:“这个是谁?” “我曾爷爷。” 兔崽子的曾爷爷,那就是石中流的儿子。韦澜仔细地观察这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谈不上英俊,五官极是普通,但穿着解放军的服装倒显出一些利落气质。 难道是儿子像娘,因此没随爹的好相貌,这可真是遗憾。 相册只剩下最后一页,韦澜翻了过来,瞬间她的视线就仿佛被磁石吸引住,再也无法移开。这同样是一张两人合照,却是结婚时的婚纱照。 新娘穿着婚纱,头上戴着蕾丝纱巾,椭圆的脸蛋,杏仁般的大眼顾盼生辉,鼻梁特别挺,嘴唇十分小巧,乍看之下很像金粉世家里面扮演冷清秋的董洁。当然,新娘的气质比冷清秋要柔和,没有那么清冷,看着就会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好妻子。 站在新娘身畔的新郎穿着当时流行的西服,系着领结,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韦澜盯着照片中的新郎,这张照片虽不大,五官也拍得不清晰,但是那深刻的眉目分明就是石中流。 “这是我高祖父和高祖母,高祖父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 “他是叫石中流吗?”韦澜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高祖父的名字?”这次轮到兔崽子好奇了。 此时韦澜已经敢确定,面前的兔崽子就是石中流的后人,她欣喜若狂,赶紧拉开包,将里面的一个笔记簿翻出来。韦澜听说支票折了印痕后就不能使用,因此便将支票压在这本笔记簿里面。 “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兔崽子注视她奇怪的举动。 韦澜充耳不闻,拉开笔记簿上按扣,将那张100万金额的支票取出来,支票被压得平平整整,没有一道折痕。“给你,这是你的。” “什么东西?”兔崽子没有接。 “支票,100万。” “你什么意思?”瞬间兔崽子的眉头紧蹙起来,疑惑的目光在韦澜的面颊上打量。 “你高祖父在很早以前救过一个叫麻生一的人,现在这个麻生一从国外回来,想要报答你高祖父,但你高祖父早不在人世,他就只能报答你高祖父的后人了。” “我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是麻生一托你寻找我们吗?”兔崽子仍是不接那张支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瞧那张支票一眼,他的脸上满是疑惑。 事到临头,也只有把真相全部说出来才行,谎言总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它。 “不是,我看到了一张1955年的报纸,报纸上有你高祖母寻找你高祖父的寻人启事,然后我将这则寻人启事剪下来放在钱夹里面。没想到第二天我与一部劳斯莱斯发生摩擦,交警来处理,我掏身份证时把这张寻人启事也带出来。” “劳斯莱斯的车主就是麻生一,他见到这张寻人启事便猜测我与你高祖父有关系。当时我对麻生一撒了谎,因此麻生一把我当成你高祖父的后人,就给了我这张100万的支票。我不想被人当成是诈骗犯,所以就来到建康,嗯,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说完,韦澜从钱夹中取出那张寻人启事,兔崽子拿着寻人启事走到窗前细看。 “这是我的高祖父,当年高祖母一直等他回来,可是直到死也没等到他。奇了,你为什么把这张寻人启事剪下来放在钱夹里?” 韦澜面孔涨得通红,吱吱唔唔道:“我,我对你高祖父有好感,就是这样啦。”话刚说完,韦澜本以为兔崽子肯定又要嘲讽自己,但兔崽子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十章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房间的氛围有些难捺,兔崽子的目光一直直视韦澜,向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仿佛不认识般。韦澜益发窘了,刚才她情急脱口而出,此时早就后悔了。 “你可真有病。”兔崽子盯着她道。 瞬间韦澜火了,道:“我哪里有病了,你才有病呢。” “身边的大活人不喜欢,偏喜欢一张照片,你不是有病么,而且病得不轻。”兔崽子冷冷地道。 韦澜挑着眉毛,不屑地道:“一张照片怎样了,总比你强,你看你自己,不男不女,还扎女人的小辫子呢,头发像鸟窝,一身的油腻气。就算是一张照片,他的男儿气概也是任何人都忽略不了的。我就纳闷了,他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后代。” “我是不成器,不需要你告诉我。” 韦澜忽然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兔崽子幼年父母双亡,由爷爷抚养长大,一个爷爷又能给他多优越的生活呢,否则他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你把支票收好。有了钱,你可以去读书。”说着,韦澜将支票塞到他的手中。 “读书?我都22岁了还读什么书,难不成和一群小孩子坐一起。既然麻生一误会你是我高祖父的后人,那这张支票就是你的,你不用给我。”他又将支票塞回韦澜手中。 “你别这样好不,你留着这笔钱,就算不读书,你也可以做点小生意嘛,或者你还可以去旅游,以后娶媳妇生孩子都需要钱。” “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做什么生意,我只会拿锅铲。旅游我没兴趣,至于娶媳妇那是下辈子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总之你现在把支票收着。” 兔崽子仍是不言不语,也不接支票,把韦澜弄得糊里糊涂,别人如果得到这笔意外横财早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这人居然会生气,实在不可理喻。 韦澜把支票放在床上,弯腰系鞋带,起身时发现兔崽子仍在生闷气,笑道:“支票我放床上,现在我也要回江城了,你好好保重吧。”说完,她挎起包往门外走去,来建康耽搁了好几日,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不然考研绝对会名落孙山。 “喂,你先别走。”兔崽子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韦澜转过身。 “之前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原谅。”兔崽子凝视她的面容。 “没事了,我也阴过你,扯平了。” “是因为我是你要找的人,是石中流的后人,所以你才原谅我?” “当然不是了,我韦澜又不是小心眼的人。” “韦澜?”兔崽子咀嚼她的名字,笑道:“你的名字真难听,听起来像为难。” “看看你普通话都说不好,澜和难的读音是不一样的。哼,我还没说你叫兔崽子呢,可知道兔崽子是什么含义吗?在明清时候兔崽子可是指男妓。” “什么?兔崽子指男妓?”顿时兔崽子的眼睛瞪得如牛眼。 “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如果你有文化就不会让人叫你兔崽子了。对了,是谁给你起兔崽子的名字啊,你好好的名字石复阳不用。” “就是唐记快餐店的肥老板呗,我15岁就成了孤儿,在他那里打工,他成天叫我兔崽子,别人也跟着叫,弄得我快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以后我就叫你石复阳,谁要叫你兔崽子就打回去。” “对,必须打回去。韦澜,你难得来一趟建康,咱俩不打不相识,怎么说我也得尽地主之谊,你就在这里还呆两天,我陪你到处逛逛,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这可不行。”韦澜拾起床上的支票,道:“这是现金支票,开户行在江城,有效期只有10天,现在已经过了几天,你要想取钱必须去江城。” “这不是还没到10天吗?我们后天去江城就行了。” 韦澜想10天期限不包括节假日,这样算下来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而且建康离江城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天来回都足够。再说自己下一次来建康会是什么时候呢,可能是下辈子了吧,罢了,一生大约只会来一次的地方,也就多呆一两天吧。 “好吧,不过你的厨艺我就不尝了,你真不是做厨师的料。”韦澜笑道。 “那去外面吃饭,我请客。”瞬时石复阳满脸堆欢。 “你先把支票收好,这钱对你很有用处,不要弄掉了。”说完,她把支票又塞到石阳手中,没想到石复阳却又推回来。 “先放在你那里吧,我家中可没你的包安全。” 韦澜看着屋子,这房子只要是个人就能翻进来,遂先放入自己包中的笔记簿夹着。“那先放我这里,后天我们去江城,把钱取出来存到你的银行卡上。” “嗯。韦澜,你先等我一会,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说着石复阳也不待韦澜答应便转身出去。 韦澜在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石复阳回来,只好坐在床上继续看相册。相册最后面那张石中流与妻子的婚纱照她看了许久,有缘无份大概就是像这样了,她出生得太晚,在他们之间隔了几代人,隔了几乎一百年的光阴。 忽然,韦澜起了心思想要把这张照片据为己有,但转而想到这样无异于是偷窃的行为,这让韦澜实感为难。可是一瞧到照片中男人俊朗的面容,韦澜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也许这样的一张照片对石复阳毫无意义,但对自己来说,那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韦澜伸手去拿相册里面的照片,但照片嵌入塑料薄膜里面时间太长,有些被粘在上面。韦澜小心翼翼地分开,生怕损毁到照片,费了半天功夫才将照片取出来。没有薄膜的遮挡,照片上男子的模样清晰了许多,幽深的眉眼如同一潭静水,越看越就有一种沉溺的感觉。 “抱歉,我要带你离开这里。”韦澜笑起来,将照片放入包中的钱夹中。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韦澜刚抬起头就瞧见一名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头发很短,眉如刷漆,一双眼睛犹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额头光洁,与两颊的宽度差不多,这样的脸型虽有些像国字脸,但从下颌开始急速收窄,使他的脸型既有国字脸的沉稳大气,也有国字脸没有的俊秀潇洒。 第二十一章 这家的基因遗传真奇怪 韦澜看呆了,原来剪了头发染回黑色的石复阳比自己想象得要英俊得多,这实在和那天见到的赤裸上半身,脚趿人字拖,扎着彩色小辫的一身油腻的男子形象要相去甚远了,如果在外面遇到恐怕自己会认不出来。 这家的基因遗传真奇怪,石中流以下三代长相都是貌不惊人,平平无奇,到了石复阳这一代似乎又恢复了良好的外貌基因,看来是隔代遗传。 韦澜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找到石中流留下的印迹,可是石复阳的面容和石中流完全不相似. “喂喂,傻了?”石复阳伸手在韦澜的眼前晃过。 顿时韦澜被吓了一跳,这才醒过神,道:“没想到你长得还不错嘛!” “那是当然了,不比我高祖父差吧。”石复阳摸着下巴沾沾自喜。 韦澜笑起来,论外形确实不相上下,但是照片中的石中流有一种那个时代才有的气质,这是石复阳不具有的,石复阳就像是邻家的男孩,令韦澜感到有丝亲切。 “你高祖母临终前一定很伤心吧,她没有等到自己的丈夫。” “嗯。我听爷爷讲,高祖父和高祖母很恩爱,但他们才结婚几天,高祖父就去了沪市,不久高祖父又从沪市去江城工作,可是没几个月他就莫名失踪了。那时高祖母即将临盆,直到生下我曾祖父后,高祖母带着曾祖父去江城找他,找了两三年,都没有高祖父的下落,高祖母只好又回到建康。在高祖母60岁那年,她突然患上不治之症,曾祖父便在江城的《大楚日报》上以高祖母的名义刊了寻人启事。” “难道就没有一点你高祖父的消息吗?” “没有。其实大家都明白,高祖父是早不在人世了,在那个乱世中,死个人是很容易的事。他们夫妻的感情那么好,只要高祖父活着,他是一定会回来的。”说着,石复阳的神色不免忧伤起来。 韦澜的心头也升起伤感,这种伤感不是特别浓烈,而是淡淡的,如同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床头前怎么放一张小凳子,夜里起来很容易踢到的,我拿到外面放着。”气氛很难受,韦澜只好转换话题。 “别动。”石复阳阻止了她。 韦澜嘟起嘴唇,一头雾水,石复阳将她手中的小凳子放回床头前。“我高祖母临终前有遗言,让子孙后代们不要移动屋中的东西,让它们在原来的地方,这样高祖父回来时就能看到这屋中的情形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所以,这房屋破破烂烂,我们也不去修理,这样高祖父即使魂魄回来,也能找着家了。” 韦澜不禁动容,她为石复阳讲述的爱情而感动了,那样的一个男人的确是会让女人深爱的,而且永生念念不忘。 “可是这多年了,古琴路变成燕子坞路,周围的房子都改建,高祖父的魂魄恐怕已经不记得回时的路。” “如果我们在院子外面钉上原来的门牌号码,我相信你高祖父就能找到他的家了。” 霎时石复阳眼睛一亮,道:“韦澜,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把以前的门牌号码找出来,那块门牌号码爷爷一直保存着。” 说着,石复阳便跑到里间的杂物室中,翻了半天找出一张小铁牌,韦澜瞧着,果然是古琴路164号。由于院子外面已有一块门牌号,石复阳将便这块门牌号钉在门上。 “我想,你的高祖父和高祖母如魂魄有知,会在这里相聚。”韦澜献上自己最真诚的祝福。 “谢谢你。”石复阳的眼中闪着光。 此时两人都有些饿,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去吃饭,当他们刚走出巷口,院子的门前便出现一名黑衣男子,冷漠的面容,忧郁的神情,却是那向偈。 他站在门前凝视那块门牌号码,这方小小的铁块已经锈迹斑斑,但上面的字迹却依稀清晰。他走向门,从缝隙中向里面窥看,只瞧得见院子里晒的几件衣衫。他沉思半晌,便走到墙头前,提了一口气便纵上墙头,然后跃了下去。 院子里的地是泥土地,地面上长着一层青苔藓,走上去滑溜溜的,在墙角还有一些没有除尽的杂草。向偈蹲下身,伸手在地面上抠出一小块泥土放在鼻端嗅着,湿润的泥土有些腥涩,并不好闻,可是瞬间他的眼眸中却有波澜在晕动,如涟漪般越来越大,然后整个眼眶就盛放不了这么多的波澜,有晶莹的东西落下来。 泪水打在地面上,无声地浸润,许久他才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着屋子里走去。屋门虚掩,一推就开,他走了进去。 进屋是一间客厅,客厅的面积约有二十多平米,摆设的东西不多,靠着墙壁有两张老式的沙发。这两张沙发似乎有些年头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了好几个洞,但用其他的布料给补上了。两张沙发之间放着一张黑桃木的茶几,上面放着两只古董似的杯子。 向偈坐在沙发上,身体立即向下陷去,似乎就陷到了某个久远的回忆中。 坐了十多分钟他才如梦初醒,站起身向里面的卧室走去。卧室的光线微暗,向偈走到窗前,将窗帘系起,这个窗口对着的是外面的巷子。 房间的光线明亮了许多,这房间里的摆设同样充满了陈旧的气息,所有的摆设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向偈伸手在床架上触摸,手指轻轻地划过,感受肌肤在床架上划过的触感。 墙角落里放着一张衣柜,他打开来看,里面只有几件衣衫。掩上衣柜的门,他依然深情地触摸,就仿佛在抚摸他的恋人一般。 他的眼神自从进入这个屋子以后一直没有平静,眼眸里湿漉漉的,眼眶周围红得吓人,有好几次都抽咽出声。 床头前有只小木凳,凳子有一只腿已经活动,坐上去好像就会散架。他拿着这只小木凳,顿时神情激荡,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很久他才止住汹涌的泪水,这时他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相册。他拿起相册坐到床沿上翻开,里面的人都是他所不认识的,也没任何印象的,他一直翻,翻到了最后,里面的人还是不认识。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满脸的失望,掩上相册放回桌子上。 第二十二章 你一说谎脸就红了 5月17日夏斗寅于宜昌叛变攻打江城,5月21日许克祥长沙叛变,然后常凯申、冯玉祥在徐州会商反|共,一切按照李成英的推断那样,中|共组织在江城的处境越来越不利,甚至是岌岌可危。 深夜的窗下,一盏昏暗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石中流伏桌写信,这是写给李玉芬的信,其实自从来到江城后,石中流给李玉芬写过四封信,但每封信都在准备向邮筒中投放时又被他撕毁了。他是个特工,深知如果这封信被国民党特务截获后,那会对他的家人造成巨大的灾难。 不联系,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 “玉芬爱妻,一别已有两月余,每思及卿如肝肠寸断,子夜徘徊不能成眠,唯冀梦中与卿聚首聊可解相思。料得卿与我同心,我欲寄云笺与卿,同慰相思苦……” 信才写出几十字,石中流便放下笔,将信笺撕成碎片,然后他又在纸上写着,这次写来写去都是李玉芬的名字。虽然与李玉芬的婚姻是包办婚姻,但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的品性都熟知,李玉芬温婉可人,贤惠善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妻子。 天气有些闷热,似乎有一场暴风雨要来,石中流从二楼的窗前探出头去,夜幕上只有一个长了毛的圆月亮,今天是十六,十六的月亮反而比十五更圆,可从明天开始,这月亮就会不知为谁消得憔悴。 狭小的巷子里走过来一个人影,然后停在院子的门前,他先轻声敲了一下,随后迅速敲三下,然后又是一下。 夜很寂静,轻微的动静也会传得很远,石中流听到敲门声,这种敲门方式是组织特定的暗号,表示来人是自己人。 石中流快速走到院子里,但李成英比他更快一步抵达院子,开了门,外面的来人是肖清云。肖清云是共产|党,为响应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实行国共合作,肖清云又加入国民党,在江城国民政府中任职。 三人很快进入屋中,肖清云气喘吁吁,面色绯红。 “清云,江城国民政府是发生了什么动静。”李成英着急地问道。 “今晚,江城国民政府已经召开秘密会议,提出‘分共’主张,明天他们就会将《统一本党政策案》和《统一本党政策决议案》提交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扩大会议通过实行。” “他们这是要公然背叛国民革命吗?”石中流咬紧了牙。 这其实是有先兆的,今年6月时共产国际代表向汪季新呈交共产国际5月紧急指示时,汪季新没有表态,并把文件给江城的主席团成员看,但却对在政府中任职的共产|党员保密。同月,唐生智部队回到江城,镇压工农运动,另外在湖南搜捕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27日,江城解散工人纠察队,逼迫在江城国民政府中任职的共产|党人辞职。 6月29日,唐生智部第三十五军军长何健占领中华全国总工会,并发出煽动宣言:民众的敌人,是万恶的共产|党。三民主义的敌人,也是万恶的共产|党。共|党不灭,国民革命便不能成功。 肖清云走后,李成英和石中流各自去通知其他人员,如果有住宿地点或身份曝露者需要立即转移到安全地方。一旦议案通过,国民党必定会对共产|党大肆逮捕和屠杀,江城将会成为共产|党人的血腥炼狱。 一直到清晨,石中流才两眼鳏鳏地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出来。 “张老师。” 石中流心中正惦记江城国民党通过议案之事,一时忘记自己的化名,直到汪音气喘吁吁地追上他。“张老师,你怎么不理我?”汪音的声音不无埋怨。 “你刚才叫我了吗?”石中流面露疑惑之色。 “叫了,叫你好多声呢。”汪音的胸脯不断起伏,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她伸手擦着额头渗下的汗珠,道:“你可走得真快,我跑才能追上你。” “对不起,我没听到。” “张老师,现在放暑假了,你怎么不回老家看望亲人呢?” 中国的学校本没有寒暑假,但从晚清开始,西学东渐,各学校也开始学着放寒暑假,只是放假时间不一样。约瑟夫中学是教会学校,自然有放寒暑假的习惯,但也和中国其他学校一样,暑假从小暑开始,至立秋后六日结束,此时小暑刚过几天,正是暑假当中。 “家里没什么人,也不用回去了。” 汪音有些不相信,打量着他,往日他都是神采飞扬,神色夺人,而今日面色晦暗,无精打彩。“张老师,我看你今天神色不太对劲,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石中流遮掩。 “张老师,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有什么事就直说,还给我打马虎眼。你看你一点都不会说谎的,你一说谎脸就红了。” 石中流下意识摸脸,脸上在发烧,难道真的脸红了,不过头有些晕,摸摸额头也很烫。 “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房东催我这两天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你知道我才来江城,前期已经用了一大笔钱,这个月开始又放了暑假,我正准备再找一份兼职。” 汪音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回事。张老师,你每个月房租多少钱。” “5块钱。” “张老师,我借给你。”汪音拉开乳白色小包的拉链,掏出几张纸币,道:“20块钱,你看够不够。张老师,我可声明,借给你钱还时可要利息的。”汪音想得很周到,这样直接借钱给石中流怕有损他的颜面,恐他不会接受,故而说要利息。 “谢谢你。”石中流明白汪音的用意,面对汪音的好意如果不接受,反而会让这个善良的女子难堪,他欣然接过汪音手中的钱。“下个月我还你25块。” “这利息太高了吧。”汪音不说反对,也不说赞成,到时等石中流还钱时再见机行事。 “应当的,你这是雪中送炭,再高的利息都应当。” 汪音笑着离去,石中流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滚滚人潮中,石中流才向租屋赶去。眼见离那栋小楼近了,能看得见红色的屋顶,石中流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条小巷虽然人不多,但也不至于像今日不见人影,仿佛是所有人在瞬间都不见了。 石中流放慢脚步,手下意识去摸长裤口袋里的匕首,他原来有支驳壳枪,但组织经费短缺,几个人才共有一支枪,因李成英负有保护中|共领导人的职责,石中流便将驳壳枪交给李成英,而只使用匕首。 离着小楼的院门只有十多米的距离,这时从巷子深处突然走出来一名卖豆腐的小贩,那小贩瞧见他后立即摇头,顿时石中流一凛,毫不迟疑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第二十三章 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凌晨时分,石中流靠近小楼,铁门依旧紧闭,石中流推了推,没有推动。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迅速冲向前向院墙攀去,院墙只有一米多高,他的身体只稍稍向上一纵,双手便攀上墙头,很快整个身体也爬了上去。 里面的屋子没有灯光,二楼的窗子开着,没有用拉钩扯住,被风吹得两边晃荡,咣当地响个不停。那个窗口是他的房间,昨晚出来时他关上了窗子,李成英和秋白是不会进入他的房间,那么是有其他人进去过。 石中流蹑手蹑脚向屋门走去,这次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石中流隐藏在黑暗中倾听,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他没敢开灯,划燃了火柴,这才看清屋里的情形,桌椅东倒西歪,地面上有许多肮脏的脚印,还有一条被砸断的椅子腿。石中流慌忙推开一楼李成英的卧室,床上的被褥被掀开,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也被扯出来,一袭白色的窗帘被拉了半边。靠墙的抽屉被拉开,里面放着的一些组织文件也不翼而飞。 石中流心中突突地乱跳,跑到二楼,他住的那间房同样遭到浩劫,里面乱得不像样子。 这时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声音,石中流赶紧冲到窗前往外看,只见一道人影进入屋子。他躲在门后,没一会噔噔的脚步声走上二楼,然后进入了中流所在的房间,这人的身体刚进入房间,石中流便从后面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只听那人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是谁?”石中流压低声音。 那人极力地想扭过头,但被石中流按得不能动弹。“是,是我,中流。” 这声音有些熟悉,石中流略微思索便知道他是谁。“详生,你怎么来这里了?”说着,石中流便松开了手。 曾详生清咳两声,石中流的气力大,脖颈差点被勒断,他摸了摸。“黄竭传来的情报,李成英和秋白被国民党抓了,我趁着夜里来看看,没想到还能遇到你。奇了,你当时去哪里了?” 石中流一愣,曾详生言外之意似乎是怀疑自己,不过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自己与李成英都居住在这栋楼中,李成英和秋白被抓,而自己独善其身,难免会引起怀疑。 “早上我遇到学校同事,说了一会话,所以回来得晚。”这时石中流感到庆幸,如果不是路上遇到汪音耽搁那一阵,恐怕自己也落入国民党的手中。 “黄竭说,今天一清早国民党特务就进入院子里,而且还当场认出老李和秋白。这处地方很隐蔽,如果不是出了叛徒,特务怎么可能找到这里,而且还能认出老李和秋白。”曾详生分析。 “现在有眉目吗?谁是叛徒?” “还不清楚,但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这样才能知道国民党掌握了我们多少情报。” “详生,营救成英和秋白也必须立即进行。” “中流,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我们赶紧走,这会子别人发觉里面有声音,要不了多久国民党特务就会来。” 两个人匆匆下楼,不走大道,专走小巷,在巷子中穿来穿去,大约一个小时后来到一处俄式的三层建筑。这里是中|共组织的另一个办公地点,由于建筑的一楼是洋行,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想到中|共组织会藏身于此,因此许多的资料和文件放在此处。两人绕到建筑的后面,从楼道里进到三楼,刚上三楼就遇到了黄竭。 “快进去。”黄竭压低声音。 石中流进入房间,黑暗中坐着几个人,是“特务工作科”的主要成员,大家都屏着气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黄竭进来。“时间紧急,我们这个会议只能进行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散会。” “我已经得到线索,出卖李成英和秋白的是朱隐龙。” 朱隐龙是刚从苏联学习回来的共产|党员,也是李成英的老乡,两个人关系极好,前几日朱隐龙还来找过李成英讨论目前的形势。 每次有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成为叛徒时,石中流就会感到痛苦,他的职责就是杀死这些叛徒,震慑其他有叛变心理的共产|党人。 “确定了吗?” “确定了。警局的一个兄弟说,昨日半夜有个30岁的男人进入警察局,说有关于共产|党高级领导者的情报要告诉给局长,并索要5000块钱。这个兄弟说的那个男人的形容,和朱隐龙一模一样。” 与会的众人松了一口气,朱隐龙刚从苏联回来,对中|共组织的形势还不太清楚,也没接触到核心层,因此他只举报了李成英。 “现在我们要同时进行两件事,中流,你负责除掉朱隐龙,营救李成英和秋白交给我们情报股。” 会议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大家在黑暗中离去,石中流暂时留在这里,与曾详生商讨除掉朱隐龙的计划。朱隐龙此时一定是躲藏起来,但是朱隐龙和江城一名客栈老板娘来往甚密,极有可能藏身在那里。 此时离天明仅剩两个小时,赶去客栈已经来不及,石中流趴在桌子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报童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打了一个激灵,身体陡地从椅子上站起。 “号外,号外,江城国民政府于昨日通过了《统一本党政策案》和《统一本党政策决议案》。” 石中流买了一份报纸,报纸的第一版头条便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举行第二届常务委员会第20次扩大会议,汪季新发表讲话,他认为共产国际提出开展土地革命,没收地主的土地,与“三民主义”相冲突,是动摇国民党的军队,是共产|党破坏国民党的阴谋。 会上孙科等人发言,认为共产|党同志加入国民党是要使三民主义共产|主义化,将国民党作为共产|党的工具,因此要对共产|党采取相当的制裁。 终于撕破脸了。 石中流盯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出神,他想起李成英给他描绘的那个世界,在共产社义社会中,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每个人都是平等,消除贫富差距。 这真是很美好的理想,但它会实现吗?需要多少年才能实现呢? 但一定会实现的,就算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实现,也要留着让后一代人来实现。 第二十四章 大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入夜后,街道寂静下来,石中流提着一口黑色的皮箱,乔装成一名投宿的旅客来到长升客栈。这家客栈老板娘叫谢如意,28岁,刚结婚丈夫便因病去世,孀居多年。朱隐龙几年前来过江城,在谢如意的客栈投宿,住了两个月,因此两人便好上了。 后来朱隐龙被中|共组织派到苏联学习,两人便断了联系,这次又随着组织来到江城,于是两人仿佛是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好得如胶似漆。 石中流和朱隐龙见过几面,担心朱隐龙认出,特意在嘴唇粘了胡须,又画了假皱纹,看起来像个六十出头的老者。 长升客栈不大,上下两层楼,大约十几个房间,是谢如意的丈夫留给她的,谢如意也算是个能人,把客栈生意经营得蒸蒸而上。 “老板娘,还有房吗?我刚下火车。”石中流捏着嗓音,使声音显得有些苍老。 “先生,你真是来得巧,还剩最后一间。” 谢如意堆出满脸的笑容,令着跑堂的帮石中流提箱子,箱子是空的,塞了一些旧报纸,石中流假意不让跑堂的提箱子,谢如意便认为箱子里装着贵重物品。 石中流故意在柜台前磨蹭,趁机观察整个客栈的布局,略微扫了几眼后他心中便有了数。此时差不多是十点过后,已经没什么人,没过一会谢如意就令跑堂关了大门。 他住在二楼最西面的房间,住在隔壁的是东北来做生意的两个药贩子,大嗓门就像是放鞭炮似的,吵得石中流几乎不能平静下来。 两个药贩子在喝酒划拳,不时地响起“哥俩好,八匹马,六啊六”的声音。 过了许久隔壁才安静下来,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鼾声。石中流起身,悄悄推开门向外看,上下两层楼,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 二楼全部是客房,谢如意的房间在一楼的最里侧,石中流猜测朱隐龙应该就在谢如意房间里面。 石中流轻轻走下木楼梯,但这楼梯是用木头做成,鞋底一碰到便发出咯吱的响声,他只得脱了鞋子拿在手上。到了一楼石中流穿上鞋,他没有冒然去谢如意的房间,而是向四周迅速扫过一眼,确认没人后才匍匐身子靠着墙壁溜过去,黑暗中他的身影敏捷得就像是一只猫。 谢如意的房间里还有动静传出,石中流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死鬼,那5000块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我等着翻修客栈呢。”这娇滴滴的声音是谢如意,谢如意有几分姿色,尤其一把声音酥媚至极,勾人魂魄。 “别急,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石中流在门外听得清楚,果然是朱隐龙,他咬牙切齿,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就将朱隐龙斩杀,这时房间里又传出了谢如意的声音。“死鬼,你只举报一个就有5000块钱,如果多举报几个我们不就发财了。” “宝贝,我才回国,他们对我有防备呢,这李成英是我老乡,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他住在哪里啊,也算是他倒霉,成全我们两个。” “你可真坏,连老乡都出卖,小心他做鬼都不放过你。”谢如意娇笑不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共产|主义,地老天荒都不可能实现。也只有这帮蠢材相信,依我说,还不如面前的一碗红烧肉呢,至少看得着,吃得到。共产|主义是什么,谁见过,狗屁。” 朱隐龙不屑一切的话逗得谢如意又是一阵发笑,门外石中流气得炸肺。 “要是还能举报一两个发笔财就好了,最好是举报个大的,发他个一两万,咱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大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李成英算是条大鱼了,他嘴里掌握的机密可不少,共产|党领导人住哪里他都知道,邓长官和我说了,只要能从李成英嘴里挖出其他大鱼,还要给我加倍的钱呢。” “死鬼,你可真行。”谢如意捶着朱隐龙的胸口。 “宝贝,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日后李成英变成鬼来找我,你可得在前面顶着。” 石中流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拧门把手,门从里面锁着,没有拧开,但是拧锁时发出一声极细的声音。“谁?是谁在外面?”朱隐龙伸向谢如意胸脯的手拿了回来,他坐起身看向门前。 朱隐龙倾听了半晌,门外已经没有声音,他犹豫一阵,决定起身去开门,这时谢如意却爬起来压在他的身上。“一定是隔壁老太婆的猫,这猫每天都来偷吃。” 柔软的身体压在朱隐龙身上后,朱隐龙仿佛瞬间失去判断的能力,他翻起身又将谢如意压下。 石中流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细铁丝插入锁孔中,轻轻地搅动,屋内的两人正在情|欲的刺激下完全没有察觉,两分钟后锁孔中发出咔的一响,石中流心中一喜赶紧去拧门把手。此时朱隐龙终于听到了那异常的一响,但他刚刚转过头,就看到了伫立在黑暗中的身影,那是在人间赏善罚恶的使者。 “你是谁?”顿时朱隐龙慌了神,他是知道特务工作科有个特务股,这个特务股以惩罚叛徒为己任,而且手段雷厉风行,令人闻风丧胆。 石中流没有回应他,几秒内走至床畔,他抓住朱隐龙的左肩,右手握着的匕首在朱隐龙的脖颈划过,只见寒光闪烁,一道暗色的血流从刀尖滑下,当匕首移开后,朱隐龙仍是坐在谢如意的身体上,但瞬间血流从朱隐龙的脖颈喷射而出,漫天的血雨洒了谢如意满脸,谢如意来不及惊叫便已经晕厥过去。 血喷射几分钟后,朱隐龙的身体便向前倒下去,砰的一响摔在谢如意的身上。 石中流没有停留,转身走向门外,然后在门前带上了门。忽然一楼又响起了声音,客栈跑堂的揉着眼睛出来,恰好与石中流撞上。 “先生,大半夜的你怎么杵在这里,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 “我想方便,没找着地方。” “茅坑在那里呢,我也要方便,你跟我来。”跑堂的向前伸手指了指。 跑堂的还没睡醒,接连打呵欠,两人在茅坑里方便完,石中流便回二楼的房间,他打开窗子,窗子离地大约有三米多高,他翻上窗子,瞬间便跃了下去。 在黑暗中,石中流又仿佛化身成一只灵敏的狸猫,他的影子躲入墙壁中。 第二十五章 一定是像山一样坍塌 两日后,黄竭传来了消息,江城国民政府决定明日将李成英和秋白在利民路枪决,时间是上午11点。当天中|共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营救李成英和秋白。 利民路毗临长江江畔,周围十分荒芜,早前此处有个渡口,接送来往过江的行人,考虑到此处远离城区,人烟稀少,市民过江需要绕行很远,从前年开始利民路渡口被废,在利民路长江段上游的8公里处新建了渡口。 会议上,大家议定了两种实施方案,囚车从监狱出发抵达利民路至少要一个小时,其中路经的一条路非常狭窄,两边是湖泊,如果在这条窄路上拦截,极有可能劫囚成功。采取前后包抄的方式,前方用一部大卡车拦在窄路上,当囚车经过时,后方直接发起进攻。 另一种方案是第一种方案营救如果失败,或者有其他变化便采取第二种方案,由特务股人员扮成渔民,划着小船在江面伺机行事。 因为事情重大,整个“特务工作科”所有成员都必须出动,甚至还花费巨大购买了枪支。 7月20日的清晨,天气阴沉沉,乌云在天空快速地游走,偶尔会有阳光露出来,但几分钟后就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掩。 从云里落下了几滴雨,忽然风一吹,乌云又跑远了。 特务工作科的成员扮成了、电影摄制组,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大队人马是会引起人怀疑,但是如果是在此处拍电影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石中流扮成导演,指挥摄影师拍摄,他在大学时学过一段时间的摄影,指挥起来倒也能唬住人。其他人也各就各位,有的在化妆,有的在搬道具,当然这些道具里面装的是购买的枪支,催泪化学手榴弹和开启镣铐的工具。 拦截囚车的大卡车也在前方就位,一切万无一失,只等着囚车经过。 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囚车来临的方向,心内焦急如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荒凉的湖岸除了特务工作科的人员,就再没有其他人出现了。 风吹着湖岸的芦苇,湖面上又滴落了几滴雨,天更阴了。 石中流看着手腕的表,时间是上午10点50分,这令他感到奇怪,行刑的时间是11点,这个时间应该早到了,可为什么还迟迟不见人影呢。 “这怎么回事?”装成摄影师的曾详生问道。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大家都感觉到一些不妥,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10分钟后整11点,押送李成英和秋白的囚车还是没有踪影,石中流知道不能再等待,和曾详生商量后,立即让大家解散。 石中流匆匆赶回市区的联络点,这时黄竭也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他来不及喝口水便告诉了一个大家震惊的消息。 “江城国民政府怕我们劫囚,已经临时更改行刑地点和时间,李成英和秋白在今天早上9点被处决了。” 顿时石中流心如刀绞,他一直视李成英为自己的亲大哥,是李成英把共产|主义的思想带给了他,让他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有了希望和理想。还有秋白,一直是他的工作伙伴。 “他们的尸首在哪里?”石中流决定要为他们二人敛葬。 “听说是在野山坡。” 石中流转身便外走,瞬时被黄竭抓住,黄竭大吼道:“石中流你糊涂了,我知道你和成英的感情亲厚,想要去收他的尸体,但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国民党就在那里等我们出现呢。” 一语惊醒了石中流,刚才他在太过悲痛而失去了理智。 “我们大家都想为他们报仇,但要等待时机,不能白白牺牲。” 石中流的眼眸红得像打了鸡血,他极力想忍住那奔流的眼泪,但小小的眼眶承受不了太多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深夜里十二点过后,石中流独自出现在野山坡,本来曾详生几个人要跟着来,但考虑到安全,石中流坚持一个人去收李成英和秋白的遗体,然后将他俩就地掩埋。 野山坡是长江岸边的一座小山,只有几十米的高度,所以被称为坡。 此时野山坡的山脚下的野草有被践蹋过的痕迹,石中流循着痕迹看到狗尾巴草的血迹,看来李成英和秋白就是倒在此处。 狗尾巴草被压倒,压出一个人的形状,血渍斑斑点点。 石中流不禁热泪盈眶,在他的脑中出现一幅景象,李成英和秋白穿着破烂的囚衣,那囚衣上满是血迹,被抽打得破烂不堪,他们面对着敌人的枪口,振臂高呼。 “共产|党必胜!” “共产|主义永垂不朽!” 枪声响起来,他们的胸前绽开巨大的血花,但他们的身躯屹立不倒,直到最后他们的意识离体而去,身躯才支撑不住倒下去。他们倒下时,一定是像山一样坍塌,像树一样倾倒。 石中流满含热泪,在野山坡下寻找李成英和秋白的遗体,但把整个座山头翻过来找,只是在东面的山脚下发现有挖掘的痕迹。 土是黄色,有些湿润和腥气,这是刚挖掘的新土,莫非李成英和秋白被埋在此处? 石中流看着四周,附近没有可供挖掘的工具,他只好蹲下身,用手挖开泥土。虽然地面被填平,但土毕竟是新挖的,土壤中存在缝隙,不紧致,石中流用手挖了十多分钟后便挖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很小,手指纤长,手背有几条鞭子掠过的血痕,是秋白。 霎时石中流眼中的泪流得更多,他发疯般地掘着泥土,渐渐秋白的胸腹从泥土里露出来,接着是双腿,最后她的头部也露了出来。 秋白的双眸仍是圆睁,直到临死她也没有闭上眼睛。 石中流忽然愣住了,坑中只有秋白的遗体,没有李成英。他站了起来,四处观望,心中不觉起了疑惑,这片地方没有其他被挖掘过的痕迹。李成英和秋白是一同被枪决的,不可能只埋葬秋白的尸体,而任李成英弃之荒野。 他想着,是不是将李成英埋葬在其他地方,但这种想法又觉得不太可能。 石中流走回那片沾染血迹的狗尾巴草前,狗尾巴草被压倒的痕迹不多,他快步走回秋白的遗体前,抱起秋白的遗体放在那片狗尾巴草上,秋白的遗体刚好覆盖上那片被压倒的痕迹。 在野山坡被枪决的只有秋白,那李成英又在哪里呢?他死了吗?还是活着? 第二十六章 难熬的夜晚 七月的江城正值酷暑的时节,即使在深夜,空气也仿佛是被烧滚的水,热浪袭人。挟裹着热意的风吹凉了石中流的胸膛,一股寒意从石中流的脚底升起。 他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恐惧,甚至他都不敢想为什么会恐惧。 野山坡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风吹着狗尾巴草呼呼地响,好像有个声音在石中流的心里嚷起来。他是名特工,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可疑之处。黄竭得到的消息是李成英和秋白一同被处决,但是在野山坡却只有秋白被处决,江城国民政府为什么要放出两个人同时被处决的风呢,这是要掩饰什么? 李成英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们两人是同时被抓,现在秋白已死,而李成英却还活着,这说明了什么呢。石中流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却又由不得不想,国民党此举是在让所有人都认为李成英已死,已死在国民党的枪下。 胸口越来越凉,甚至手脚都流出了冰冷的汗,蓦地石中流的身躯陡地一颤。 不好,要出大事情了。 此时,石中流来不及掩埋秋白的遗体,将她放在狗尾巴草丛中,大步向前面的公路跑去。 深夜的公路没有车流,道路两旁的店铺也紧闭着门,石中流快步如飞,心脏激烈地剧跳,似乎随时都会从胸腔中蹦出来,许多次他想停下来休息,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行。 他跑到位于广东路的中|共组织联络办事处,住在这里的是曾详生。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石中流的心脏不觉随着敲门声而跳动。 曾详生一开门,石中流便推着他的身体挤进门去,然后用后背抵上了门。 “中流,你这么快回来了?” “不好了,详生,你现在赶紧通知大家转移,必须马上转移。”石中流上气不接下气,他捂住胸口,由于跑得太快,胃部一阵痉挛的疼痛,疼得他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 屋里没有开灯,曾详生看不见他的疼痛,也看不出他的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李成英没有死,在野山坡被处决的只有秋白。” “你什么意思?李成英没死,只有秋白死了?这怎么回事?黄竭说两人清晨9点一同被处决了。”曾详生声音中充满了疑虑,但他也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很快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不会是……” “我在野山坡只发现秋白的尸体,处决现场也只有一个人被枪杀的痕迹。”石中流着急地道,这时他的心跳才稍微变缓。 江城国民政府没有杀李成英,而是杀了一同被抓的秋白,甚至还发假消息让所有人误以为李成英已死。 “李成英有可能叛变了?”曾详生不禁脱口而出。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事,在国民党的严刑拷打下能有多少人不屈服呢,老虎凳、灌辣椒水、夹手指、烫烙铁、钉竹钉,等等,每样酷刑都能让人死去活来,死多活少。 石中流心中兀得疼痛,他怀疑了自己一向尊敬的李成英,他或许不应该对李成英有所怀疑,但此时保持怀疑和警惕才能使党组织和所有人得到安全。 “快,我们分头通知人员转移。”曾详生知道事情重大,如果李成英真的叛变,那会是党组织最大的灾难,李成英是保卫股的股长,知道党组织高级领导的住址,以及重要文件的存放处所,如是李成英一旦叛变,极可能导致对中|共产生不可预计的威胁。 两人分头行动,先通知李成英所知道住址的党组织高级领导,然后将党组织的文件转移到安全地方。 这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石中流先去找黄竭,黄竭在江城国民政府中任职,关于国民党的内幕情报大部分是靠黄竭打探得来,他的身份极可能会被曝露。 黄竭的家在友谊路的一幢旧楼房中,他的妻子也是共产|党员,目前在渣打银行做柜员。 夜仍是很深,微风里挟裹着热意,直到这时石中流仍是感到胸口寒冷。 石中流敲响了门,过了几分钟门里面传来了黄竭的声音。“是谁?” “是我,中流。”这旧楼房里还住着其他人,石中流压低了声音。 倏地门打开,石中流闪身进去,他不敢耽搁,立即将李成英未死的消息透露给黄竭。黄竭也是大吃一惊,他探听的情报是李成英和秋白双双在野山坡被枪决,这个事件背后的真相令人可怖。 黄竭决定马上和妻子李素莹转移,家中的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只带上钱。 从窗外传来了汽车呼啸的声音,石中流冲到窗前向外看,两部黑色敞篷车停在楼房下面,从车里下来四五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不好,他们已经来了。” 黄竭没有吃惊,带着李素莹与石中流向楼梯上走去,很快到了楼顶。楼顶的天台很宽阔,风吹得头发向一侧倾倒,对面也有一座同样高度的楼房,两幢楼房之间相隔两米多的距离。只见黄竭不知从哪里抱起一块长木板,便架在了两幢楼之间。 石中流伸手做了一个对黄竭佩服的手势,原来黄竭担心叛徒出卖自己,便早在楼顶准备一块长度刚及对面楼房的木板。 “一个个过去。” 石中流让黄竭先过去,然后是李素莹,当两人安全抵达对面的楼顶,石中流才踏上木板。这块木板只有30公分宽,厚度也只有4公分左右,踏上去后摇摇晃晃,石中流不觉向下面看去,地面上的一切在眼中都变得小了。 “快过来。”黄竭催着。 在离着对面楼顶还有一米多时,石中流突然纵身跃起,便落到楼顶的平台上。这时黄竭立即将木板抽起,放到平台上,这样两幢楼之间又隔着跨不过的悬崖了。 三人迅速从楼梯下去,一两分钟后便出了这幢楼房,此时狗吠声此起彼伏响起。 如狸猫一样敏捷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刚才的情形已经印证石中流的怀疑,黄竭的身份是保密的,党内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警察深夜造访,只说明他的身份曝露了。 果然,李成英叛变了共产|党,叛变了他的同志们,叛变了他的理想。 石中流摸着口袋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是当初李成英送给他惩罚叛徒,难道是要用这种形式还给它曾经的主人吗。 第二十七章 男子汉的怀抱 不平静的一夜过后,劫后余生的党组织高级成员在一艘的小船上开会,此时的江城已经变成天罗地网,处处都是陷阱和圈套。 这艘小船在东湖上飘荡,与会的人员不多,只有寥寥的七八个人,大家穿戴得整整齐齐,乔装成游湖的游客。没有人划船,小船缓慢地被风吹送,进入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这时候芦苇还没有抽出白须,青绿色的枝杆冒得老高,从里面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瞧不见里面。 昨夜石中流虽通知得及时,但还是有部分同志被捕了,甚至抄走一些重要文件资料。 清晨黄竭得到内线消息,李成英确实没有死,他也没遭受任何严刑拷打,被抓的第一天他一声不吭,但在第二天他提出要面见江城国民政府主席汪季新,有重要的情报面禀汪季新。刚好前两天汪季新去了上海,和常凯申会面,昨日夜里汪季新才乘机回到江城,也正是因为如此,石中流才能及时通知大家转移。 大众澡堂被查封,几个党组织的联络办事处也被贴上封条,整个江城几乎没有共产|党的容身之地。 “李成英可能早就有叛变之心,不然他不会要求见汪季新。” “那江城国民政府为什么会放出要处决李成英的假消息?”大家议论纷纷,里面还有些问题没弄通。 “李成英是干特工的,他自己也参加过锄奸的行动,会不知道特务股的厉害,肯定是怕特务股要除掉他,所以就放出假消息说自己死了,这样大家也不会怀疑他了。” 这个推论很合理,很快大家都认定这个理由。 “中流,你的任务很重。”黄竭的手按在他的肩上。 于是他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每次他都要亲手杀死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而这次却是他一向视为亲大哥的李成英。 他们相识于1922年,那时的石中流已经从北大毕业,本来打算去广州一家洋行做职员,可是在赴职的路上他遇到李成英。 两人一起住在一家旅馆里,刚好又是同一个房间,因为年龄相差无几,两人一见如故,促膝长谈。李成英告诉他,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使国家变得富强,人民变得富裕。 石中流心中正是迷茫彷徨,当听到这个新思想后立即被吸引了,那仿佛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让他看到从来没见过的世界。 李成英讲起马克思和恩格斯,讲起《共产|党宣言》,讲起俄国的十月革命,那像源源不断的甘泉流入石中流干渴的内心,石中流拼命从这个超前的新思想里汲取营养,他感到自己有了前进的动力,有了方向和目标,他的内心不在迷茫。 或者说,石中流感觉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有用了。 李成英是石中流人生中的一盏指路明灯,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背叛了他们崇高的信仰和理想,背叛了他们的党组织,这让石中流痛心不已。李成英照亮石中流黑暗的世界,而他却熄灭掉自己这盏灯光,甘愿迈入黑暗中。 曾详生咬牙切齿,道:“李成英是老特工,他知道我们要对付他,一定想方设法躲起来,要锄掉他不是易事。” 这是当然,李成英身手虽不如石中流,但熟使双枪,枪法快准狠,又工于心计,擅长伪装,一般人真对付不了他,石中流的枪法也是承蒙李成英所授。 “中流,你表个态,大家可都知道你与李成英的关系亲厚,你可不能徇私。” 石中流站了起来,由于他的突然起身,小船失去重心猛地摇晃数下。“我向我们的党起誓,履行职责,严惩叛徒。” 会议在黄昏时结束了,夕阳的余晖落在芦苇丛中,在这静谧的光线中石中流的心变得更加坚定。 石中流去了秋白的墓前,他将秋白葬在香山的樟树丛中,从这里能看见烟波浩淼的长江,能看到江城的三镇。 坟墓前没有墓碑,石中流在墓穴后面插上一株小青松做记号。“秋白,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刻墓碑,等到我们胜利了,我重新为你收拾骸骨。” 石中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樟树丛。 夜已经很黑,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俯视着这个血腥人间。 石中流准备去吉祥客栈投宿,他还没来得及找到住宿的地方,二是客栈人流多,方便隐藏,也安全。他正要踏入门槛里,有个清脆的声音便叫住他。 “张老师。” 石中流回过头看见汪音,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格子旗袍,显得身材窈窕,婷婷玉立。“汪老师。”石中流打了个招呼。 汪音看着他有些不解,道:“张老师,你现在住客栈吗?” “是,房东涨了房租,一个月要7块钱,所以今天下午我退了房,准备先找客栈住下来。” 汪音点点头,道:“张老师,我家在湖南路上有一间平房,一直没有人住,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在那里吧。” “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的,再说我还要收你房租呢,我这是赚了。”汪音笑得很甜。 “那就多谢你了。” 湖南路离此地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汪音拦下两辆黄包车,和石中流各乘一辆,等到了湖南路后,石中流赶紧先付了车费。 “往巷子里再走几分钟就到了。” 巷子里光线昏暗,几乎不能辨路,汪音与石中流并肩而行,她的话很多。“我家是开米粮店的,这间平房原来是个仓库,但周围的小偷太多,所以这里不放东西了。因为很久没住人,里面有些乱,收拾收拾还是可以住的,嗯,要比住客栈舒服……” 她一边走,一边说,突然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身体向前倾去,“啊!”她只叫了一声,然后腰肢便被一条强壮结实的手臂给捞住,她撞到石中流的胸膛。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要摔倒了。”汪音喘着气,忽然她发现自己正挨在石中流的胸口,顿时羞得面红耳赤,赶紧从石中流的怀中挣扎出来。可是一离开那温暖的怀抱,汪音又起了些不舍,那男子汉的怀抱竟是那样的充满安全感。 她悄悄地瞧着石中流,那深刻的五官突破黑暗的束缚,显得比白日里还要俊朗不凡。 第二十八章 过习惯上流社会的生活 清晨一直落雨,密密的雨帘如同一道最坚实的屏障遮住前方的视线。石中流站在窗前向外看,对面不远的一幢西式三层建筑是江城国民政府党部常委韩汝霖的公馆,此时李成英就躲在这幢公馆里面。 这几天来中|共一直在追查李成英,黄竭和本地一个著名的黑帮关系良好,托他们打听李成英的下落。恰好这个黑帮中的一个袍哥和韩汝霖沾些竹根亲,去韩汝霖公馆时无意发现了李成英。 石中流一直在想法混入韩公馆中,但是公馆守卫森严,想混进去实在难如登天。而李成英极工心计,城府极深,本身也是特工,他通晓特务股的各种暗杀方法和手段,也知道共产|党现在对己是除之而后快,只有躲在韩公馆里面才是安全的,因此足不出户,整日呆在韩公馆中。 前日,石中流和几名特务股成员在韩公馆对面100米外的楼房里租了一间屋,这屋子的窗子正对着韩公馆,可用望远镜监视韩公馆内的情形,可是两天以来石中流从没见到李成英踏出韩公馆半步,甚至走到院子里。 如果不设法进入韩公馆,像这种情况除掉李成英基本没有希望。 雨到下午时停了,太阳出来,天气又变得燥热。石中流举起望远镜看向韩公馆,公馆外30米内几乎是五步一名士兵把守,将整个公馆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办法进去。 望远镜慢慢移动,落入眼中的是几根黑色的电线,这时石中流心中莫名一动,顿时来了主意。 深夜万籁俱寂,石中流换上深灰的夜行衣,脚穿棉布鞋,身影在黑暗中的穿梭,仿佛是映在墙壁上的树影。他来到韩公馆附近的一根电线杆前,白日通过望远镜观察,韩公馆的电线是接在这根电线杆上,只要剪断韩公馆的电线,那么韩公馆必定会停电。然后韩公馆也一定会给电力公司打电话,请人过来维修,届时自己与特务股成员假扮电力维修人员进入韩公馆,就可以伺机除掉李成英。 这个办法得到特务股所有成员的认可,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混入韩公馆的办法了。 四周空无一人,石中流利落地爬上电线杆,他在苏联远东学习过电工知识,还有拆卸炸弹,等等,这都是一个合格特工所必备的。 石中流转过头看向韩公馆,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韩公馆的轮廓,这幢三层的别墅还有几盏灯亮着,窗前拉下窗帘,有人影在晃动。 他盯着那个人影看,依稀有些像李成英,但似乎又不是。 “不管,先干活。”石中流告诫自己。 他轻易地找到韩公馆的电线,这时他只用两只腿固定在电线杆上稳住身体,从口袋里摸出一双棉线手套戴上,这才拿出一把裁衣服用的大剪刀,喀嚓一响,电线被剪断了。 不过剪断的电线不是就这么掉着,这样很容易被发觉,石中流用绝缘胶带将电线的断端仍是接在电线杆上,但是却不能传导电。 石中流再次看向韩公馆,原来亮着的几盏灯已经全部熄灭,那幢三层建筑陷入漆黑的夜色中,顿时石中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做完这一切,他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忽然耳畔传来脚步声。石中流猛地一惊,回过头去看,守卫在韩公馆附近的一名士兵正朝电线杆走过来,石中流没敢动,身体紧贴在电线杆上。 那士兵尿急,找不着解决的地方,恰好看见这根电线杆。他解下裤子,便在电线杆下面嘘嘘起来,大约憋了很久,他尿得那个通畅淋漓,半晌都没结束。这时士兵无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去,电线杆的顶端有一片黑色的东西,他眯起眼看,夜里太黑他看得不太真切,敢情像是件雨衣。 此时他已经撒完尿,身体打了一个冷噤,便提上裤子,径直往韩公馆门前走去。 石中流松了一口气,赶紧顺着电线杆滑下来,只见地面上一大滩液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骚臭味,他皱着眉头,便大步离去。 韩公馆的二楼西厢房中,李成英和韩汝霖正在商谈如何捉拿共产|党,韩汝霖想了方法,共产|党既然想将李成英除之后快,那么只有李成英在街上出现必定会引来共产|党,这样国民党就可以守株待兔,等待共产|党一个个地落网。 李成英当然不同意这个方法,韩汝霖分明是拿他当诱饵,且说能不能捉到共产|党是个未知数,如果共产|党在背地放暗枪,自己倒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韩汝霖满以为李成英会同意自己的办法,不料却遭到李成英的拒绝,这令他恼羞成怒。 其实,韩汝霖对李成英极为不满,如果李成英不是坚持面见汪季新才肯告知中|共组织的机密,否则他早将中|共组织成员一网打尽,成就他的一世伟业。但是汪季新对李成英很欣赏,觉得是个可造之材,留着日后定有用处,便让韩汝霖妥善安排。 韩汝霖增调一个连的兵力守卫在公馆四周,只要是可疑人皆不许靠近公馆,便是客人来拜访也必须先搜身有无枪支。 两人僵持着直到停电,韩汝霖推开窗子向外看,远远的瞧见一点两点光亮,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光。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韩汝霖的四姨太手持蜡烛进来,一脸的不悦,道:“达令,怎么搞的这么晚停电,你赶紧打电话给电力公司问问是怎么回事。” 韩汝霖皱着眉,过习惯上流社会的生活,他也不适应没有电灯。“美仪,这什么时候了,电力公司早没人了,等明天吧。” “不行,我要现在就有电。”四姨太仗着平时韩汝霖对她宠爱有加,在房里闹起来。 “出去。”韩汝霖心里正对李成英的拒绝不爽,见四姨太撒泼越发烦闷起来,说话便带着吼声。 四姨太被他吼得满脸泪花,不敢说什么,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我这可定的是消灭共产|党的妙计,如果汪主席知道这个引蛇出洞的办法也一定会赞成,难道你不愿意为汪主席效劳么。”韩汝霖干脆抬出了汪季新。 果然李成英有些犹疑了,他现在投靠江城国民政府,但是还没有提供到更有力的情报,也没有抓获一名共产|党高级领导,日后在江城国民政府中地位也难稳固。 韩汝霖老奸巨滑,立即猜到他的心思,又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在四周埋伏兵力,只要共产|党一出现就立即一拥而上,对你不会造成危险。” “那好吧。”李成英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应承下来。 第二十九章 你鼻子长得不错 清晨,石中流和特务股的两名成员守候在韩公馆附近的采荷路上,这条路是通向韩公馆的必经之路,一个小时后采荷路上来了两名骑自行车的男子,衣衫上有电力公司名称字样,其中一人肩上挎着一只电工箱。 “小易,小江,你们准备行动。”石中流低声道。 特务股的两名成员也是久经战场,在来到江城后跟随石中流进行过好几起锄奸行动,已经深谙此道。小易点着头,从巷子里斜冲出去,恰好就撞到那两个电工的自行车上。 “你们怎么骑车的?”小易故意骂道。 “是你自己没长眼,冲到我的自行车上。”对方不甘示弱。 “闪开,我们可是要去韩常委家维修电路,你要是误了事,韩常委会枪毙你。” 天还没亮,韩汝霖的四姨太就吵着要给电力公司打电话,韩汝霖迫于无奈,直接将电话打到电力公司的池老板那里,让他赶紧派人过来检修电路。 小易撇着嘴,道:“恐吓我是不?我管寒常委还是热常委,你们撞了我就得赔我医药费,5个大洋,拿来吧。”小易摆出一副痞子相。 “吆喝,你小子是存心碰瓷,兄弟,给我揍他。” 两人作势要打小易,这时石中流和小江从他们身后冲奔过来,掌刀径直劈在他们的脖颈上,霎时两人都发出一声轻哼便向地面倒去,石中流眼疾手快,立即扶住二人的身体。此处人多眼杂,如果让别人发现有人晕倒肯定会引出不必要的事端。 石中流向小江,小江扶住其中一人的身体。“小易,你在这里守着,我和小江把他们两人弄到屋子里去。” 这里离石中流租下的屋子有一段距离,两人各扶着一人快步而去,10分钟后抵达租屋。石中流迅速脱下他们身上的工作制服,穿在自己身上,又找来绳索将两人捆了个结实,害怕他们醒来喊叫,便将几块抹布塞到他们嘴里。 “快走。” 小易还在那里等候,满脸焦急,直到石中流和小江来后脸色便沉了下来。“石哥,这次行动你不打算让我参加吗?” “只有两套衣服,没你的份了,你等下次吧。”小江揶揄他。 “小易,这次你就不参加了,有我和小江。”其实,石中流是不忍心,小易才19岁,进入韩公馆暗杀李成英是九死一生的事,他希望这个小男孩好好活着,将他们的事业发扬光大。 石中流瞧着天色,此时怕是10点了,遂向小江使了一个眼色,便蹬上自行车。这时小江坐在自行车上,脚踩在地,笑道:“小易,江哥这次要是光荣了,你记得给江哥每年烧纸钱,别让江哥在下面受穷。” “少说不吉利的话。”小易一脚踹在车后轮上。 小江笑笑不再说话,在这个乱世,所有人都活在刀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血就染红了衣衫。他蹬动自行车的脚踏,向前追赶石中流。 几分钟后石中流和小江抵达韩公馆门前,被守卫的士兵拦下,士兵先搜他们的身,又翻开电工箱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放他们进入院子,但仍是不让他们进入内屋。 过了一会韩汝霖的四姨太出来,让他俩检查电路,石中流和小江装模作样地爬上电线杆,然后下来说外面的电线线路没问题。 “太太,可能是屋里的电线短路了。” 韩汝霖早上去了民国政府务工,虽然他曾警告不能让陌生人进入屋子,但是天气太热,没有电的话风扇就不能转动,四姨太可忍不住。 “那你们进去看看,赶紧修好。”四姨太体丰怯热,略走动便已香汗淋漓。 石中流赶紧答应下来,向小江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分头检查电路。小江在一楼,石中流去了二楼,他一边用测电笔测试电线,一边观察屋中的房型结构,倾听每个房间中传来的动静。 别墅里所有的门都紧闭着,甚至连细小的声音都没有,忽然一回头石中流发现四姨太正盯着他看。石中流一愣,难道是这四姨太看穿自己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脸是经过化妆的,浓浓的剑眉画成八字眉,上翘的眼尾画得下塌,面颊上还点了几颗痣,比他原来的相貌真是天壤之别。 “你鼻子长得不错,挺高,中国人长这么高的鼻子少见。”四姨太笑道。 石中流哑然失笑,他装作检查电路,心里却在寻思,李成英必定是躲在哪个房间里,如果他不出来也无法发现他,最好是能进房间里去。 “太太,这外面的线路好像没问题,要不要在每个房间也检查一遍。” “行吧,反正已经进来了,就都检查下吧。”四姨太早把韩汝霖的警告抛到九宵云外,她知韩汝霖宠她,因此也不甚在意。 这时从前面的门里出来一个人,恰好和石中流打了一个照面,顿时那人便愣住了。石中流也是一震,心中不由狂叫起来,这人正是上天入地都要寻找的李成英。 李成英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眼眶凹陷,太阳穴的地方也深陷下去。他看着面前电工打扮的石中流,虽然石中流精心乔装过,又改变了自己了眉毛和眼睛形状,但是李成英和石中流曾经朝夕相处,又数次同生共死,他不费吹灰之力认出石中流。 那身形是没错的,还有那给人的感觉也是没错的,最不会看错的是眼神,有凛冽的杀气。 李成英毫不迟疑地去摸怀中的枪,石中流也在摸枪,他也知道李成英认出了自己。瞬间枪声响了起来,石中流向门里躲去,而李成英直接从楼梯上飞身而下,他抓住屋顶的顶灯,身体在空中像雁翼般划过,但手中的枪却依旧向石中流射击。 石中流躲在门里侧,站在门外的四姨太被李成英射出的子弹射中胸口,身体转了两个圈便仰面倒在地面。 小江在一楼听到枪声,立即持枪向李成英射击,李成英抓住顶灯,借住灯绳的晃动躲避小江的射击。小江的枪法本不如李成英,连开几次都没打中李成英。 几秒钟内守在别墅外面的士兵冲进来,举枪向小江和石中流射击,小江后背对着门,几十粒子弹都冲向他,霎时他的胸口便渗出了巨大的血花,但他仍忍着剧痛向李成英射击。 “小江。”石中流大声呼喊。 可是小江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喊,他的身体慢慢向后倒去,眼中的光消失了。 石中流双眸通红,向李成英射击,但只打断顶灯的绳索,李成英在落地的瞬间趁势在地面一滚,便躲到一张柜子后面。 密集的枪声在别墅内响起,石中流迅速退到房间,推开窗子便跃了下去。 第三十章 怎么会没有姑娘爱你 小易在采荷路看到跌跌撞撞而来的石中流,却没见到小江,便知出了事。“石哥,小江呢?”小易一把抓住石中流。 石中流没有说,只是抓住小易的手往前面跑,小易也不再追问,革命必定需要牺牲很多人的生命,他们所有人都随时会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翌日中|共组织召开会议,石中流在会上做了深刻的自我指评,认为自己的轻敌、鲁莽失去铲除李成英的机会,反而还牺牲了小江。 “这次机会没了,就没机会锄掉李成英,李成英肯定更谨慎,韩汝霖也会强加公馆周围的守护。” “李成英不容易对付,我们要从长计议。” 会议结束后,石中流回到湖南路的平房,在门前遇到汪音。汪音换了一件桃红色的旗袍,手里提着一只帆布袋,笑意吟吟。 “我敲了半天门,都没人理,原来你出去了。张老师,我家今天煲了鸡汤,我给你盛了一碗。” “谢谢你。”石中流心中充满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江。 这简单的三个字听起来很疏远,汪音审视着石中流的神色,此时这张英俊的脸上满是颓丧,眼眸里布满细小的血丝,就好像要流出血来,他的神色很憔悴。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汪音吃惊起来。 “没什么事。”石中流开了门。 屋子关了几天,进来后鼻端便嗅到一股霉味,汪音从帆布袋中取出一只白瓷汤盅放在桌上。“张老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再难受,也请把汤喝了吧。” “抱歉,我喝不下。”他的眼中老是晃动着小江临死时的模样,血染红了小江的衣衫,小江圆睁的怒目。 “可是你要是不喝,哪来力气难受呢?趁热把汤喝了吧。” 石中流抬起头,与汪音四目相对,看到一片深切的关怀和情意,他已经害死小江,不能再伤害这个善良姑娘的心。“谢谢你,汪老师,我喝汤。” 他揭开汤盅的盖子,此时汤还是热的,用筷子一搅,里面满满的肉,还放了一些人参、枸杞之类的药材补品。 石中流慢慢咀嚼,其实汤的味道很好,但他吃起来却食不知味。 汪音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把一盅鸡汤喝完,才默默地收拾汤盅离去。此时,她所能做的就是不打扰他。 三日后,黄竭得到情报,因为石中流乔装成电力维修工人混入韩公馆后,李成英认为他在中国非常不安全,向汪季新请求去香港。汪季新答应了李成英的请求,让韩汝霖安排李成英去香港事宜。 但是李成英具体什么时候出发去香港,这一点黄竭始终没探出来。 特务股的成员日夜守在韩公馆附近,监视李成英的行动。 这日又是个大晴天,骄阳似火,石中流来到济宁路的六升粮店,汪音正在店里帮忙,瞧见石中流后喜不自胜。“张老师,你怎么来我家粮店?对了,你的心情好些没?” “好了。汪老师,我是来还你的25块钱。”说着,石中流将早准备好的银元放到柜台上。 “张老师,暑假还有一段时间,你身上的钱够用吗?”汪音没有将钱收走。 石中流笑了笑,道:“我可能要离开江城了。”他做好与李成英同归于尽的决定,可是有件事他没放下,来江城短短几月便已欠下汪音的情。 汪音一愣,道:“张老师,我们出去走走,前面有个公园。” 往前不远是南湖公园,两人踱了进去,找了一个临水的亭子坐下。“张老师,你才来江城几个月怎么要离开,是江城不好吗?”汪音咬着嘴唇。 “不是,是我有事要做。” 汪音沉默半晌,道:“张老师,你是共产|党吗?” 瞬间石中流一愣,竟被汪音看出来了,可她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汪音凝视着他,低声道:“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共产|党。” “是,我是共产|党。”石中流看着汪音清澈的眼眸,他知道自己不能欺骗她,索性承认了。 汪音看着脚上的鞋子,良久抬起头,目光直视石中流道:“你要离开,是因为你要执行危险的任务吗?” 这又被汪音说中了,石中流直愣得说不出话,这姑娘竟然可以看穿他的心,他点了点头默认了。 “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吗?张川一定是你的化名。” 石中流心中震动不已,汪音已然看穿他的全部伪装,但是他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不但对自己有危险,也会使汪音处于危险之中,她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抱歉,汪老师,我其实娶过妻了。”他压低声音,用另外一种方式回应,他也早就感受到汪音热烈的情意。 汪音笑起来,道:“我当然知道你有妻子,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姑娘爱你呢?那一定是很多的。” “你让我震撼。”半晌石中流只说出这一句话,他从来没想过,来到这江城还能遇到一个对他情深意重的姑娘。 “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我决定不问你,我还是叫你张老师,张老师,我会永远记得你,你们的革命也一定会成功。” “谢谢你,汪老师,我也会永远记得你。” 汪音笑得很开心,道:“张老师,如果你完成任务后还活着,你会来看我吗?” “会,我一定会来看你,你是我在江城认识的唯一朋友,也是最珍贵的朋友。”石中流点头。 “张老师,那你走吧,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石中流深深凝视汪音一眼,他咬咬牙,转身大步向公园外面走去,鹅卵石的路面烙得他脚心一阵疼,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汪音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石中流化为看不见的空气。“如果来世我们再相遇,希望你能告诉我的你的真名。”说着,她滴下眼泪,这是她的初恋,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已经结束了。 “不,只要我不把他忘记,每日念着他、想着他,那这样我和他就从未分离过,他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我的脑中。” 第三十一章 这不关你的事 “八七”会议后,中|共成立临时中央政治局,并决定设立中|共中央北方局、南方局和长江局,确定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 江城已经立秋,但天气仍如酷暑,坚守在韩汝霖公馆附近的特务股同志依然没有发现李成英的踪影,这让所有人不得不怀疑李成英已经悄悄离开江城。 李成英擅于乔装,可化装成妇女和老人,即使是身边亲近的人也无法识别出。 自从上次石中流和小江冒充电力维修工人进行韩公馆后,韩汝霖禁止公馆周边的房屋出租,以免出租屋成为共产|党特工的藏身之所,并用来监视韩公馆。 中午,韩公馆附近出现一名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老人,戴着一顶草帽,衣服穿了很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传出阵阵的馊味和汗味。 他的步履蹒跚,走到这里就再也挑不动了,将担子放在一株老槐树下,他扯下草帽扇风。 八月的风是热的,扇到身上没有一丝凉意,汗从他灰白的发丝里淌下,沿着面颊滑到脖颈里。“卖豆腐脑,又香又嫩的豆腐脑,2分钱一碗。” 他喊得很大声,但是没有人来光顾,天实在太热,路上没几个人。于是,他自己盛了一碗豆腐脑蹲在树下吃,一边吃,一边却望着韩公馆的方向。 这时他的眼神变得锋利,那像是两把出鞘的利刃。 远远地看过去,韩公馆周围守卫的士兵可真五步一个人,将韩公馆四周都团团包围起来,大约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他的目光变得焦灼起来。 一部黑色的小汽车从槐树下驶过,车中坐着几个人,他下意识地往车里看过去,但车开得太快,他依稀瞧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但瞬间小汽车又往后倒了回来,停在槐树下,车里出来一名穿着淡紫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旗袍的长度只到她的膝盖,显出纤细的小腿,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半高跟皮鞋,使得整个人都挺拔起来。 女子瞧了他两眼,笑道:“给我两碗豆腐脑。” “好。”他连忙盛出两碗鲜嫩的豆腐脑,这时豆腐脑还在冒着热气。 “多少钱?” “四分钱。” 女子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找出一角钱给他,道:“不用找了,天热,老人家要多注意休息,小心中暑。”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女子接过两碗豆腐脑,递给坐在车中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蕾丝花边的裙子,看起来很可爱。很快女子上了车,小汽车向前行驶,然而却又在韩公馆前面停下来。 小汽车里的所有人都走下车,守在门前的士兵向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点头哈腰,然后那小姑娘挽住穿旗袍女子的手一齐进入韩公馆。 顿时在槐树下的老人心里大恸,想道:“汪音怎么会进入韩公馆呢?那小姑娘又是谁呢?” 这名卖豆腐脑的老人正是石中流乔装,几日来他一直在韩公馆附近监视李成英的行踪,李成英自从上次遇袭后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从不踏出韩公馆半步。 他在槐树下呆了很久,没见到汪音出来,此时他不能再呆下去,时间一长就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卖豆腐脑,又香又嫩的豆腐脑,2分钱一碗。”他挑起担子,装出蹒跚的步伐,慢吞吞地离开了。 这些天石中流一直藏身在客栈,几乎是每隔两天换一处客栈。回到客栈后,石中流先洗了一个冷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他摇身一变又回复了原来的英俊潇洒。 石中流在济宁路的六升粮店门前等汪音,他心里有些烦乱,不知道是否应该找汪音,毕竟这会给汪音带来不可预计的危险。 算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把一个弱女子牵涉其中呢。 他咬了咬嘴唇准备离去,这时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呼唤他。“张老师。” 石中流回过头,便看见了汪音,此刻斜阳在她的身后沉没,她看起来就像是拯救世人的天使。“汪老师。”他笑起来。 “张老师,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江城了,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汪音抿着唇笑,两个又圆又大的洒窝显了出来。 “嗯,汪老师,我是有事想找你。”石中流压低声音。 见到他警惕的神情,汪音不由自主地向四周飞快扫过一眼,道:“张老师,我们去南湖公园。” 两人并肩前行,彼此沉默,公园里鹅卵石漫甬成路,脚心被烙得又痒又疼,他们再次来到上回的湖心亭。这个亭子在湖中心,只有一条长约百多米的木桥才能抵达,在湖心亭里说话,没有人可以偷听。而且就算有人来,也能很快发觉。 “张老师,是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石中流吐出一口气,道:“汪老师,你今天去过韩汝霖公馆了?” “你怎么知道?”汪音瞪大了眼睛,半晌她恍然大悟道:“那个卖豆腐脑的老人是你假扮的吗?” 石中流点着头。 “张老师,其实我和韩汝霖不认识,只是认识韩汝霖的女儿小佳,小佳是我班上的学生,她的成绩不太好,现在快要开学了,小佳想让我帮她补补课,所以我才去韩公馆。” “汪老师,你明天还去韩公馆吗?” “这几天都会去。张老师,你到底是什么事找我?” 石中流蹙着眉头,犹豫半晌道:“在韩公馆里藏匿着一个中|共叛徒,我的职责就是除掉这个叛徒,上次我们冒充电力维修工人混入韩公馆,非但没有锄掉叛徒,反而还牺牲了一名同志。这些天我一直在韩公馆外面监视,没有发现那名叛徒的踪影……” “你希望我帮忙找那名叛徒的下落?” 汪音清澈的眼神让石中流无法往下说,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事情败露,李成英和韩汝霖都不会放过汪音。“算了,这不关你的事。”他决定还是终止这个让汪音冒险的事。 “我答应你。”汪音突然道,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石中流愣住,他还是把汪音拖入了危险的境地,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那是比他还要坚毅的眼神,充满了决绝的意味。 第三十二章 你听到了什么 韩汝霖的女儿小佳是他的日本情妇所生,去年才回到中国,在约瑟夫中学上学,因为从小接触的是日语,国文基础较差,每次考试时总是班上最差的一名。还有几天开学,韩汝霖怕女儿度过一个暑假早将所学的国文忘到爪哇岛去,便想替她请一个国文教师辅导,小佳便推荐了自己的国文教师汪音。 小佳的中文发音很不标准,汪音除了纠正她的发音外,还要教导她古诗词和文言文,小佳吃力,汪音更吃力,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因为没有国文基础,小佳对古诗词和文言文的理解比母语是中文的要难得多。 “好累。”小佳说着不流利的中文。 “那就休息,也快到中午了,下午我们再学。”汪音心里有些焦急,她只能呆在小佳的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这样如何打探到李成英的下落呢。 小佳站起身,左右晃动自己的脖颈,吐着舌头道:“学习真累。” “那我们玩一会。” “玩什么?”小佳来了劲,15岁正是青春烂漫无拘无束的年龄。 “我们捉迷藏怎样,你躲起来我找,如果我找到你就轮到我躲起来,然后你找我。” “好,汪老师,你一定找不到我躲藏的地方。”小佳开心起来。 “那你快去躲,我数到50可就要出来找你了,要是你还没藏好,算你输。”汪音笑道。 “不用数到50,20就行了,保管汪老师找不到我。”说着,小佳便找出一条丝带系在汪音的眼睛上,然后轻手轻脚跑了出去。 汪音果然数了起来,她数得很慢,数到50时揭下眼睛上的丝带,向卧室里扫过一眼,小佳不在房里。“小佳,你躲好了没,汪老师可要出来找你了。” 小佳自然不可能答应她。 韩公馆有三层楼,每层楼有十几个房间,想找个一个躲起来的人也不容易。当然这正是汪音所希望的,只有这样才能查明李成英是否在韩公馆。 汪音故意叫着小佳的名字,再推开每个房间的门。韩汝霖的原配夫人不在江城,而是在安徽老家,二姨太出家做了尼姑,三姨太和四姨太合不来,早早搬出了韩公馆,四姨太前些日子被乱枪打死,这公馆里倒没有一个女主人。 下人们住在一楼,房间狭小闭塞,三四个人一间屋,汪音推门进去瞧了一眼,然后迅速掩上门。 一名小女仆正在擦桌子,其实,桌子已经擦得很干净,但她还是认真地擦拭。韩汝霖虽然家财万贯,但为人孤寒吝啬,觉得付了工钱给下人,下人就应该不停地干活,而没有休息的时间,因此韩公馆的下人既然已经忙完了活,也要装作干活的样子,不然就会被韩汝霖克扣工钱。 “冬梅,你知道小佳躲在哪里了吗?她和我躲迷藏。”汪音故意问道,这样别人看见她在屋里走动也不会怀疑什么。 “没有看见小姐。” 果然如汪音所料,冬梅摇头表示不知。“这小妮子躲哪里去,我怎么找不着呢。哼,肯定在三楼,我找找去。”说着,她堂而皇之去了三楼。 自从四姨太死后,韩公馆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四姨太生性喜热闹,喜欢在家里放音乐跳舞,平日对下人呼呼喝喝,飞扬跋扈,她死了,下人们都拍手称颂。 汪音走上三楼,三楼比二楼还要安静,轻轻的脚步声也变得响亮,汪音的心陡地揪起来了,她仿佛听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 人对危险是有直觉的,此时汪音就是感觉到可怕的危险,她想后退,但是她又想到石中流,那张英俊的面孔在她面前晃动,那蹙紧的眉头是那样想让她抚平。 汪音鼓起勇气向前走去,这时她听到很轻的说话声,瞬时汪音一愣,反应过来的她立即搜寻声音的来源。 声音是从一扇门里传出来,是两个男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略显威严,是小佳的父亲韩汝霖。昨晶汪音来的时候,韩汝霖警告过她不许在公馆内随意走动,他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仿佛鬼使神差,汪音走到那扇门前,里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 “成英,我已经联系好去沪市的船,到了沪市有人会安排你去香港。” “什么时间?” “今天半夜2点,我亲自送你去码头。” “好,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到这里,房里开始有脚步声走动,似乎向着门前踱过来,汪音吓了一跳,急中生智喊道:“小佳,你躲哪里去了,汪老师认输了。” 瞬间门打开,李成英和韩汝霖走出来,两人脸上面带寒霜,警惕的眼神直逼汪音,尤其是李成英,那眼神咄咄逼人,恨不得要把汪音吃掉。 “你在门前做什么?你听到了什么?”李成英掐住汪音的手腕,他的力气大,汪音痛得面色都变了。 “我和小佳捉迷藏,她躲我找,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说了什么吗?”汪音的眼圈红了。 韩汝霖瞅着汪音,视线从她的面孔落到丰满的胸脯,这个女老师的身材挺傲人,少一分嫌瘦,多一分又嫌胖,圆润丰满。这些天他一直没碰过女人,忽然之间心头有些禁痒难捺。 “成英,她是小佳的国文老师,把她交给我吧。” 李成英虽有些不情愿,但听韩汝霖如此说也不便拒绝,再说现在他是有求于韩汝霖,还是稍微示弱。“那这个女人就交给你了。”说完,李成英匆匆走下楼梯。 汪音畏缩地往后退,这时韩汝霖神色一变,双目圆睁,一把抓住汪音的手臂便将她往房里推去,然后韩汝霖逼近房间,用后背关上了门。 这间房是韩汝霖的书房,平日他会在这里处理一些文件。 “你想做什么?”汪音下意识往后看,书房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只大靠椅,没有其他地方可躲。 韩汝霖脱掉自己上衣的军服,猛地向前一扑,汪音赶紧往办公桌的躲去,韩汝霖这一扑便落了空。“不错,有嚼劲。”汪音的反抗更加激起他的兴趣和深藏在体内的兽性。 “救命……” 汪音只喊出一声便被韩汝霖抓住了,整个人被韩汝霖摔到办公桌上,嘶的一长串响声,旗袍的襟扣被扯开来,露出里面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 第三十三章 那时我要缠着你 半个小时后韩汝霖站在窗前整理自己的衣衫,这个女教师让他得到生理上的满足,整个人都舒畅极了,他斜睨着坐在地上蓬头散发的汪音,从抽屉里掏出一叠钞票。 “拿去吧,在外面不要乱说。” 汪音的旗袍被扯成碎条,衣不蔽体,小腿上还有被手指抓出的痕迹,埋着头低声呜咽。韩汝霖拉开门跨出去,他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堂堂的国民党党部常委玩一个女人算什么大事。 不过,不能让这个女老师这样走出去,韩汝霖去四姨太的房里找了一两件衣衫扔给汪音,便再也没有回来。 汪音拼命地咬着嘴唇,薄薄的嘴唇被咬出腥红的血。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大腿的内侧有明显的血渍,顿时她心口一痛便恨不得撞墙而亡。“我现在还不能死。”汪音换上四姨太的衣裳,用手梳理着发丝。 走到一楼大厅时,小佳叫她,但她没有理睬,径直走了出去。 韩公馆外面正好有一部空黄包车经过,汪音拦了下来。“去济宁路的六升粮店。” 回到粮店,汪音的父亲汪三才正在柜台算账,瞧见汪音便道:“你不是说下午才能回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来来,爹有笔账一直没算明白,你过来帮爹算算。” 汪音恍若未闻,进入房间,打来热水擦洗身体,擦着她不禁又流下眼泪。 衣橱着放着十多件旗袍,每款的颜色和花式都不同,汪音挑了一件桃红色的旗袍,第一次遇见石中流,她便是穿着这件旗袍。 换好旗袍后,汪音坐在梳妆桌前描眉,她描了很久。 “音子,你在房里做什么?”汪三才敲着门。 汪音打开门,道:“爹,我现在去见一个朋友,要晚点回来。”她笑起来。 “那小心,年轻女孩子多逛逛街,买买新衣裳,爹给你拿钱去。”汪三才早年丧妻,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一直爱宠有加,对女儿有求必应。 “不用了,我有钱。”汪音拦住父亲。 汪音挎着小包优雅地走出粮店,前面不远是南湖公园,每天下午石中流会在南湖公园的湖心亭等她,了解韩公馆里的情况。 往常汪音都走得很快,但今天走得很慢,踏上那片鹅卵石路,那些圆溜溜的石头仿佛有棱角似的戳得她的心疼了。 “张老师。”汪音抿着嘴唇笑。 石中流打量着汪音,汪音化了妆,很美,他一直不知道汪音会这么美,也许是从没认真打量过。“汪老师,你今天真好看。”他由衷地赞美。 “真的吗?你一定是骗我。”汪音故意逗他。 “没骗你,是真的很好看。” 汪音见他急了,心下好笑,道:“那你会喜欢我吗?” 石中流愣住,他已经娶了妻子,而且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他怎么可能喜欢别的女人呢。 汪音见他沉默不语便知他心思,道:“你别紧张,我开玩笑的,我只要你把我当朋友就可以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汪老师,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石中流松了一口气。 汪音凝视他的面容,道:“你很怕我纠缠你,是吗?” “不是。是我有妻子,我不能对不起她。” “你的妻子很幸运,我真羡慕她。张老师,今天你能陪我多说些话吗?” “好。”石中流点头。 两人坐在湖心亭的长木椅上聊天,汪音喜欢聊古诗词,这正好也是石中流的爱好,于是两人从《诗经》开始聊起,聊了《楚辞》,又聊了唐诗宋词,末后又聊了新派诗歌。 “其实,从古至今如此多诗词,我唯喜欢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一句就是所有情诗的最高境界了,自古以来无诗可以超过。”汪音感叹。 石中流心下奇怪,往日汪音并不和他谈论这些,可今日汪音高谈阔论起来,他虽然有些急,但也只好随便便应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在山间沉没,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但汪音依然谈兴未减,反而愈来愈浓。石中流不好搁下面子说离去,言语中已不多说,只听汪音说话。 “张老师,我今天是不是很罗嗦,我保证以后再不罗嗦你了。”汪音笑得很开心。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 “哪有什么奇怪,是我知道即将要与你分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想和你多说些话。” 石中流忖思汪音话中的意思,末后猛然一惊,道:“汪老师,你是已经探知李成英的下落了吗?他是否还在韩公馆?” “共产|党真聪明,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是的,我今天在韩公馆偷听到李成英和韩汝霖的谈话,韩汝霖今夜2点安排李成英去沪市的货船,李成英到了沪市后再乘船去香港。” “在哪个码头?”石中流心中狂喜。 “江汉码头。” 江汉码头是货运码头,全国的水路运输都在这里卸载,同时这里也是全国著名的小商品市场。石中流高兴地捶自己的手,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谢谢你,汪老师。” “不说些告别的话吗?”汪音盯着他。 石中流一时语塞,道:“有缘自会相见。” “有缘是什么时候呢?”汪音仍就追问。 石中流想了一想,道:“革命成功时,就是有缘日,我们会再相见。” “那我等着你们革命成功。” “汪老师,我该走了,后会有期。”石中流拱了拱手,此时离半夜2点虽还有段时间,但须得做好准备,这次杀李成英务必要成功。 汪音点头,挥了挥手。 这时石中流不再说什么,大步向湖心亭外的长桥走去,当他走出南湖公园时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今日汪音说的话很反常,言语中也不时露出凄凉之感,他下意识地往回看,没有看到那美丽的倩影。 顿时石中流心中突突乱跳起来,他向着湖心亭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汪音躺在湖心亭里,胸口扎着一把匕首,匕首扎得很深,没到刀柄处。 石中流大骇,冲上前去扶起汪音的身体,大声道:“汪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寻死?” 汪音心口还有一丝悠悠余气,她看到石中流为自己突然折返,心里的遗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男人也是关心她的。“张老师,我被韩汝霖污辱了,我活不下去了。” 霎时石中流如被雷击中,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汪音颤抖地伸出手,抚上石中流的面颊,感触手指间灼热的温度,霎时一滴热泪从石中流的眼眸里落到汪音的手心。“张老师,感谢上天能让我遇见你,今生我们无缘,来世我会凭借这粒你为我流下的眼泪,我会找到你,那时我要缠着你,不放开你。”说完,笑容在她的眼中绽开,越开越大,但只片刻她的头一歪,笑容枯萎了。 “汪老师。”任凭石中流如何呼唤,那个热情的女人再没有理睬他,许久石中流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一块用红绳系住的玉石,系在汪音的脖颈里。 他吁出一口长气,道:“汪老师,如果有来生,我会偿还你。” 第三十四章 凭你们这些书生就能改变历史 深夜,这个夜晚没有月光,天黑得像一口大棺材,但江汉码头却如白天一般热闹。从外地来的客商都着急地在这个码头卸货,如果白天才赶到码头,卸货就来不及了,全国各地的人会赶在每天的上午来进货。 码头上有几十盏昏暗的灯光,照着货船到码头的木桥,光线十分微弱。 石中流乔装成苦力,枪就别在他们的裤腰里,虽然在搬货,但他的眼神随时都紧盯着码头。本来锄掉李成英是全特务股的事,但小江的死让石中流深深自责,他不希望还有组员因为李成英而牺牲,因此他决定一个人单独承担这个责任。 李成英将要搭乘今晚的货轮去沪市,那么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到了,以石中流对他的了解,李成英一定会化装成普通人,所以眼睛要擦亮,不然就很容易让李成英上了船。一旦让他上了船,再想找到他就难如登天,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夜空里飘下了几滴细雨,落在石中流的唇边,喉咙里干渴得冒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雨水像泪水一样咸涩。 他蹲下身,任凭两名监工将一只装得鼓鼓的大袋子扔在他的后背,这袋子装的都是布匹,不占地方,却特别沉,一袋足有百多斤。 石中流掂了掂起身走出船舱,从货船到码头有一段长约百米的用木板搭成的木栈桥,江里浪大,走在木栈桥上面摇摇晃晃,如果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到长江里面。 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是有一具棺材被撬开了盖子。 码头上开来两部黑色小汽车,在喧闹的码头,汽车行驶的声音一点都不明显。石中流背起袋子快速向码头走去,越走越近,那码头的景象就越清晰。 从两部汽车里走出七八个人,被围在众人当中的一人留着两撇胡须,是韩汝霖,站在他身畔的全是清一色的黑色中山装男子,每个人都戴着礼帽,帽沿压得很低,这码头的光线本来就暗,帽沿下的五官基本不可辨。 众人一齐走上木栈桥,和石中流错身而过,石中流装作让路,赶紧停在木栈桥上,虽低着头,但是眼角的余光仍是瞥着那群人。只是每个人装束一样,面部又被礼帽遮住了大半,下半张脸只有浓浓的阴影,石中流无法准确地找出李成英。 他们每个人的手都放在长裤口袋里,可想而知在口袋里藏有枪,还可能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只要有不妥,枪就会立即掏出来。 霎时石中流心头划过十多个念头,但都让他克制住了,他只有一人一枪,就算开枪快,最多也就击杀两个人,然后他就会被其他人打死,必须要从这伙人中找出李成英,然后一枪致命。 眼见着那伙人走上了趸船,马上就要进入货船中,石中流心急如焚,其实只要李成英说一句话,甚至只要咳嗽一声,他就认出李成英。 可是,每个人的背影从后面看是一样的,几乎没有差别,看来李成英对这些人进行过精心挑选,都是和他身材差不多的。 “快走,拦在这里干嘛。”有人开始训斥石中流,推着他往前走。 石中流几乎无法思考,他只知道不能放走这个机会,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就在这时,那伙穿着黑色中山服装的其中一名男子,右手突地抓住上衣的下摆一甩,顿时石中流眼中放出了光。 这是李成英,李成英喜欢穿长衫马褂,因为久坐后,长衫后面会皱成一团,李成英就会伸手抖长衫,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随时都会抖衣衫。这次,李成英大约是把中山装当成长衫,不自觉地做出抖长衫的举动。 石中流瞬间扔掉后背的袋子,左手去掏腰间的枪。 砰—— 枪声震破了夜空,将码头上所有的喧嚣都镇压下去,码头上忽然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人的后背在昏暗的灯光下有濡湿的痕迹,渐渐那痕迹那越来越大,整个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趸船的地面也落下斑斑点点的黑褐色。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身体因为这个猛烈的一击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他的脸转了过来,几乎压到眼睛处的礼帽脱落出去,那张脸无可遮掩地落到石中流的眼中。 是李成英。 子弹从他的后背射中心脏,李成英坚持着没有倒下,他在众人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疑问,能有这么准的枪法,又能从众人中认出他的,那就只有石中流了。 李成英没有找到石中流,这时枪声又响起来,密集的声音如放鞭炮,他的身体终于怆惶地倒在趸船的地面。 枪声响过一阵后然后又消失了,李成英看着身畔人来人往,最后全部消失了,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存在。过了一会,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李成英看到夜幕下的一张脸。 “为什么要背叛组织?为什么要出卖你的同志?”石中流抓起他的衣领。 “傻瓜,共产|主义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李成英轻蔑地笑。 “不,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共产|党也一定会胜。”石中流大声地道,这句话也是几年前李成英告诉他的,每次他有疑虑时,李成英就会用这句话来鼓励他。 “傻瓜,你清醒点,共产|党凭什么能胜,就凭你们区区的几个人,小打小闹,没有军队,没有自己的武力,凭你们这些书生就能改变历史吗?” 说到这里李成英大口地喘气,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其实支撑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容易了,他说话又急,情绪激动,血便涌得更多。 “不会实现的,不会实现的……”说到这里李成英的声嘎然而止,喉头发出一声咕噜声,头一歪,四肢猛地一伸,他的身体就不再动弹。 石中流放下李成英的尸体,这时被引开的国民党便衣向码头奔赴而来,石中流纵身跃入滔滔激流中。 冰冷的江水使他的脑袋变得更清醒,不,李成英说得不对,他所信仰的主义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现实,他决不会因为目前的困难就丧失信心。 第三十五章 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石复阳和韦澜出来后就遇到唐记快餐店的胖老板,胖老板看着他俩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好你个小兔崽子,店里忙得要死,你还有闲心情泡妞。”胖老板不爽,石复阳这小兔崽子虽说炒菜不行,但是耐用,让他做多少活都行,而且工资也要得低,每天给他两碗饱饭,月末赏他千把块就成。 韦澜早看这胖老板不顺眼,立即拦在石复阳的前面,道:“肥佬,告诉你,石复阳不做了,他炒你鱿鱼了,你另外请人吧。” “什么?兔崽子,你敢炒我鱿鱼,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了?”胖老板骂道。 石复阳走到他的面前,伸出自己的拳头在他眼前晃过,道:“是,我炒你鱿鱼。以后,你再敢叫我兔崽子,我会打爆你的头。” 顿时胖老板气得白眼乱翻,骂道:“兔崽子,你是着了她的什么魔,她给你下蛊了吗?昨天你还和我说要寻这丫头的麻烦,今天你们怎么就这么要好了。” 韦澜顽皮心起,冲着胖老板做鬼脸,然后吐出舌头。“不告诉你,气死你。” 两人再也不管气得几乎要晕厥的胖老板,高高兴兴地走了。 “前面有个醉风居,全部是建康的地道菜,包你觉得好吃。”大约是剪了乱糟糟的头发,石复阳整个人焕然一新,甚至连气质都改变了,以前一身油腻,现在阳光帅气,街上有不少的人在看他。 路口驶过来一部黑色面包车,离着两人有十多米的距离时停下来,霎时车门打开,从面包车中跳出四五个年轻姑娘,向着二人的方向冲过来。 二人都没在意,石复阳正在介绍建康的名胜古迹,商量吃完后去哪里玩。 几秒钟内那些姑娘抵达他的身畔,其中一个圆脸姑娘伸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石复阳脸颊上,石复阳被打懵了,韦澜也懵了。 不等石复阳反应过来,众女子抓住石复阳的手臂,甚至还有人去抱他的腿。 “你们做什么?”韦澜吓得大惊失色,现在这些女人好大胆,一见到长相清俊的男人就当街抢起人来,这还得了。“你们快放开他。” 石复阳也在挣扎,但令他奇怪的是,这些女人的力道非常强大,勒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就像是一道铁箍一样。 韦澜赶紧去推抓住石复阳的姑娘,可哪里推得动,那圆脸姑娘一脸气愤,一反掌便将韦澜推开,韦澜站立不稳,身体连转了两圈才稳住。 “光天化日下抓人是犯法的。”韦澜差点说出了强抢民男。 “关你什么事。”圆脸姑娘气势汹汹地道。 “他是我的朋友。” 圆脸姑娘从鼻孔中哼出一声,盯着韦澜打量一眼道:“你肯定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小三狐狸精。” “你胡说什么?什么小三狐狸精。”韦澜气得不行。 “呸。这臭男人骗我妹妹未婚先孕,没想到他又和一个贱女人好上了,对我妹妹始乱终弃。现在我妹妹服了安眠药自杀,一尸两命,我要抓这臭男人到我妹灵前跪下。” 韦澜猛吃一惊,这圆脸姑娘看起来满脸怒火,这神色不像假装的,难不成真是石复阳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想着,韦澜转过头去看石复阳。 “别信她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们。” “到现在你还敢不承认,你真是无耻之极,罪该万死。”圆脸姑娘骂着,伸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不知怎的韦澜有些相信,石复阳无钱无势,别人没必要冤枉他,再者他之前也确实不是好东西,吊儿郎当的,莫不真是骗了人家姑娘吧。 “韦澜,你相信我,我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怎么让女人怀孕呢。” 石复阳急得不行,他被这些力大无穷的女人抓住动弹不得,但是韦澜看在眼里,石复阳连挣扎都没有,显然是默认了。 在韦澜犹豫的时间,圆脸姑娘使了一个眼色,众女子竟然将石复阳抬了起来,向前面的面包车跑去,眨眼间,石复阳被塞到面包车中,众女子蜂拥上车,车门关上。 “你们……”韦澜追了两步,只见面包车往后倒出一米多远便呼啸而去。“这可怎么办好?”韦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公路上来了一部出租车,韦澜也不管车上是否载有客冲到路当中招手拦车,只听出租车发出猛地急刹车声,在离韦澜只有半米的距离处停下。 “你找死啊!”司机破口大骂。 韦澜充耳不闻,拉开车后门便坐进去,道:“快快,追前面白色面包车。” “小姐,我这车上有人呢,你下去重新拦车吧。” 韦澜这才发现身畔还坐着一个人,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左脸上有明显的疤痕,他没什么表情,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向偈。 “不行,司机大哥,你帮我追前面的面包车,再迟就来不及了。” 司机迟疑,这时向偈开口了,“追前面的车。” 出租车开动起来,韦澜紧张地盯着前面的面包车,面包车开得很快,但幸运的是出了路口后遇到了红灯,所有车辆都在那里停下来,很快出租车离面包车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韦澜吁出一口气,从包中摸出手机打电话拨通110报警电话,那几个姑娘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主,这种情况必须报警,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手机正在转接中,韦澜耐着性子等待。 “您好,建康市110,023号接警员正在接听你的电话。您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刚刚我的朋友被人抓走了。” “您好,请问您的朋友多大年龄,性别,被什么人抓走了?” 电话中冷静自若的声音无端让韦澜火冒三丈,大声道:“我朋友是个男的,22岁,被几个女人抓走了,那些女人把他抬上一部面包车,车牌号码苏A73838。” “请提供您的姓名,手机号码。” “韦澜,手机号15926304330。”韦澜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冷血的,不安排警力救人,还问七问八。 “好,小姐,请您一直保持手机通畅,我们会随时联系您。” 手机挂断了,嘟嘟的忙音让韦澜心中更不安,如果那圆脸姑娘说的是实情,石复阳小命难保。但如果是假的,那事情就更可怕了,这些人处心积虑要抓石复阳,莫不是是啥犯罪集团。 第三十六章 对这个家伙有奇怪的想法 车窗已经扯下窗帘,将车里的情形包裹得严严实实。石复阳被推到面包车上后就被众女子用绳索绑住了手脚,这些女子行动非常敏捷利落,眼神凌利,仿佛是经过训练一般。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石复阳盯着那圆脸姑娘,看得出来这圆脸姑娘是众女子的领头。 圆脸姑娘没有回答他,如刀锋一样寒冷的眼神在他的面庞划过,便紧盯住前面的挡风玻璃。面包车还在市区行驶,车流众多,道:“雅子,即使遇到红灯也不要停车,任务重大,以免闪失。” 石复阳没有听懂她的话,似乎是哪里的方言,可又不太像。 他不明白这些女人为何要抓他,他活了22年,除了韦澜外,基本没和女人打过交道,甚至也没多瞧过哪个女人一眼,根本不可能和女人结下仇怨。 “你们这些女人快放了我,不然日后大爷非得把你们全部给强了……”石复阳怒骂。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抡在他的面颊上,打得他耳朵嗡嗡地响,仿佛里面有只苍蝇似的。“给我闭嘴。”圆脸姑娘盯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贴在他的嘴唇上,道:“你再敢污言秽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周围一个姑娘笑了起来,仍是用着石复阳听不懂的语言,道:“晴子,你可真是铁石心肠,美男子都打不动你的心么,我可舍不得割他的舌头。” “他和一只狗差不多,只有盖世英雄才配称美男子。”晴子轻蔑地横了石复阳一眼。 石复阳虽听不懂晴子的话,但从她面上的神色,以及众人的哄笑声中猜测晴子必定是在嘲讽自己。“臭娘们,你们都是没男人要的嫁不出去的丑女人。” 顿时晴子大怒,挥手要扇石复阳耳光但被人拦住,她冷笑两声,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指大小的玻璃瓶子,拧开盖按在石复阳的鼻端,石复阳挣扎了一下,鼻端便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种气味十分像臭虫被打死后散发的臭气,石复阳身体打了一个冷颤,漆黑的眼珠向上翻,眼皮眨了眨便晕厥过去。 “没用的男人,就和乞丐一样。”晴子朝他的腰眼处踢了一脚。 “在晴子的心里,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众人笑道。 晴子没有理睬,走到车后面掀起窗帘,离面包车二十米的距离处有一部出租车正在疾驰,因为离得有一定距离,睛子不敢肯定这部出租车是否在尾随。 “雅子,后面红色出租车一直在跟在我们后面吗?” “嗯。它跟了十几分钟。” “想办法甩掉它。”晴子放下窗帘沉着地命令。 此时,韦澜坐在出租车上,细思刚才的情形,越来越觉得那几名女子是有备而来。石复阳虽然之前有些不着谱,但是他突然获得100万的支票并没有像别人一样欣喜若狂,甚至还有些不愿意接受,这说明他并不是爱财之人。 一个不贪财之人,绝对不会是坏人,他肯定也不会做出玩弄女性的事。 可能,石复阳真的被冤枉了。 但是这些女子为何要抓走石复阳呢?这背后的目的令韦澜不寒而栗。 出租车追了十多分钟后,前面的面包车似乎发现后面有人追踪,车速明显加快,落下出租车一段不近的距离。“司机大哥,麻烦你快点。”韦澜急得抓耳挠腮。 “这已经是最快的,再快我们就要全报销了。”司机没好气。 说话间前面十字路口红灯,面包车违章驶过去,但出租车却停了下来。”司机大哥,你开过去,罚款我付。” “你付也不行,我还要扣分呢。”司机不肯。 “司机大哥你帮帮忙吧,不然我朋友会没命的。” “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个开出租的,又不是警察还包救人。” 韦澜实在没法,这时耳畔忽听到向偈的声音道:“下车。”不等韦澜反应过来,向偈推开了车门,将韦澜拖下出租车,然后从长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扔入车里面。 “你干嘛呀?”韦澜急得头两个大,本来都焦头烂额了,这向偈还给捣乱。 “跟我来。”向偈拽住韦澜的手臂走向自行车道上。 韦澜心下奇怪,这姓向的家伙一直对自己视若无睹,突然弄出这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行车道上有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向偈拽着韦澜径直走向他。“抱歉,我们有紧急的事情,要借用你的摩托车。”说着他也不待对方同意,便将对方从摩托车上推下来,又将韦澜肩上的包塞到那男人手中。“事情完后摩托车还你,这个包先抵押在你这里。” 男人目瞪口呆,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手中的包,又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车。”向偈跨上摩托车,向韦澜低喝道。 韦澜醒过神,赶紧坐在向偈的身后,霎时摩托车如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奔,拐入了车道中,在车流中不断穿梭,韦澜感觉自己的头发和衣衫都已经飘起来,眼睛有目不暇接之感,两旁的树木与车流还没看清就已经被甩到脑后很远的地方。 耳畔风声作响,耳朵被吹得生疼,好想用手捂下耳朵,但韦澜不敢放开拥住向偈腰部的手,好像松开一只手指整个人就会被风刮走。 强烈的男性气息灌入韦澜的鼻端,那种味道其实并不好闻,应该是几天没有沐浴的汗臭味,可是韦澜却感到自己有些饮过烈酒般的醉意,她深深呼吸了两口,这股醉意却更浓烈。 “韦澜,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这都什么时候呢?你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韦澜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自己,怎么对这个家伙有奇怪的想法。 几分钟后韦澜看见那部白色面包车,心中不由惊喜,这时听到向偈道:“抱紧我,我要加速了。” 韦澜抱紧向偈,他的腰板非常结实,隔着薄薄的衣衫犹能触到一块块的肌肉。就在韦澜心神动摇之间,摩托车忽然飞起,跃上挡在前面的汽车车顶上,瞬间韦澜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只见摩托车在数部车的车顶上飞行,一两分钟内追至白色面包车后面。 第三十七章 电影中才有的惊险情节 眼见着离白色面包车距离越来越近,忽然面包车开足马力向前猛冲,瞬间和向偈所驾驶的摩托车又拉出数十米距离。向偈不甘落后立即加速,离面包车的距离又近了,维持在十米左右。韦澜坐在向偈的身后胆颤心惊,双手拥紧向偈的腰部,生怕一不小心就从摩托上甩下来。 天空中的骄阳不知何时已经躲入云层中,几滴清冷的雨滴打落在韦澜的面颊上,她舔了舔嘴唇,喉咙里干渴得冒烟。 这像电影中才有的惊险情节就发生在自己身上,韦澜始终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风撩起了发丝,遮挡住视线,韦澜听着胸腔中激烈的心跳声,那像是汹涌的海浪冲击岩石天崩地裂般的震动,那像是天空中劈下的惊雷的咆哮。 “坐稳。”向偈急急地道,只见他伸手摸向长裤的口袋,居然掏出一只约摸10公分长的匕首,他握着那只匕首,眼中的光收敛,握着匕首的手臂向前伸直,那把匕首便向前掷出去。向偈看着那柄匕首在风中犹如一条矫健的蛟龙,张开嘴便咬住面包车的车轮。 面包车发出刺耳的一长串嘶声,车身在公路上接连打了几个飘移,然后在路旁停下来。被匕首扎中的车轮已经瘪下来,瞬间从车中跳出几名年轻女子,那叫晴子的圆脸女子看着瘪下去的车胎,猛地将牙一咬便抽出匕首。 这时向偈载着韦澜的摩托车也在路旁停下来,晴子陡地转过身,眼神中陡地迸出一道仇恨的怒火,手握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的突起。 向偈看着她的手背,从听她的骨头捏响的喀嚓声可以判断出这名女子身怀武功,气力不小,以她可以徒手对付四五个普通男子。 韦澜并不知道对方厉害,想着大家都是女人,遂走上前道:“现在是法制社会,请不要知法犯法,你们赶紧把我的朋友放了。” 顿时晴子双眸冒出杀机,握紧的拳头骤然撒开,一根只有手指大小的钢针已在掌心。向偈看得分明,迅速将韦澜拉至身后,晴子瞧着他,瞳孔像猫样急剧地收缩。 “是你将匕首掷入车胎?”每个字眼几乎是从晴子的牙缝中挤出来。 向偈感觉到这名女子的刻骨恨意,这种感觉很熟悉,很像许多年前遇到的一类人,那是一群只会唯命是从没有良知的人,他们嗜血,手段残忍,而且贪婪。 晴子手心中握着那枚钢针已跃跃欲试,但她也看得出面前的男人并不好对付,从十米处的距离将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飞驰的车轮中,这没有一定的眼力和腕力是绝对行不通的,毫无疑问这个陌生男子的武功也不低,极有可能在她之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晴子一副疾言厉色,语气中充满命令的口吻。 向偈凝视着晴子的面容,这种口吻也很熟悉,似乎就是那些人。“你是日本人?”他轻轻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太阳从云层中钻出,阳光被烧灼成刺目的白色,晴子的身躯不由在这猛烈的阳光下面颤抖了一下,靛黑的瞳孔又开始收缩,如针尖般。 侍立在晴子身畔的几名年轻女子面上都不禁露出了惊惶之色,一起看向晴子。 晴子咬着牙,手心中的钢针贴着肌肤,她的手臂开始扬起,此时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晴子面色一变,手臂放下,手心再次握起拳头,向身畔的众女子使了一个眼色,霎时众人一哄而散,向不同的地方奔去。 韦澜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部蓝白相间的警车已经赶到面前,从车里出来几个警察,还有一名中年男子,韦澜定神一看,原来是那名摩托车的主人。 “就是他们,他们抢走了我的摩托车。”那男子一脸气愤地指着向偈。 “抱歉,警官,我的朋友被几个女人抓了,所以迫不得已借了这位先生的摩托车追人。对了,我还将包作为抵押交给这位先生了。”韦澜赶紧道。 “你一个破包又不值钱,就一个手机能值几百块钱,比得上我的摩托车吗?”男人大喷口水。 “那我的包呢?” 男人冲到警车前,从里面取出一只白色的挎包扔到韦澜怀中,韦澜拉开拉链,从包中拿出那本笔记簿,翻开一看,那张支票还在里面,顿时吁出一口气。这时男人也看到这张支票,瞧到支票上面的金额,眼睛倏地瞪大了。 “先生,你检查一下摩托车,如果有损坏我会赔偿。” 韦澜的手机响起。“您好,我是公安局,是您报警说朋友被抓到一部面包车中吗?车牌号码苏A73838,现在我们已经发现这部面包车的下落。” “我也发现了。”韦澜没好气,电视剧和电影中,警察总是最后出现的那个,果然没拍错。 挂断手机后,韦澜快步走向面包车,石复阳躺在车中的最后一排,双眸紧闭,一动不动。“石复阳。”韦澜伸手推他,但石复阳仍是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向偈也钻入面包车中,伸出食指触及石复阳的鼻息,半晌道:“他晕过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先把他弄下车。”向偈勾下腰,搀起石复阳的左手便将他扛在自己的后背上。 当两人刚从面包车下来,和韦澜联系的警察也驱车赶到,韦澜将情形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幸亏这位大哥用匕首插中面包车的车胎,不然我的朋友肯定会被这些女人害死了。”韦澜仍是对警察姗姗来迟感到不满意。 那警察朝向偈敬了一个礼,道:“先生,能出示你的身份证吗?” 向偈从长裤口袋中掏出身份证递过去,那警察对着身份证瞧了好几眼,脸上忽露出惊喜之色,又打量他的面孔,蓦地就握住了向偈的手。“你就是向偈啊,我听说你很久了。”说完,他握着向偈的手大力摇晃起来,满脸的激动。 瞬间,其他警察也将向偈围起来,韦澜只看得诧异,瞧着这些警察一脸崇拜的样子,就像是见到生平偶像,莫非这个向偈还是个很出名的人物不成。 韦澜立即打开手机百度,输入向偈的名字搜索。 向偈,建康玄武区公安分局刑警,25岁,入职3年曾破获多起贩毒、连环杀人大案,荣获一等功3次,曾作为国家领导人来建康考察的保卫人员,是最年轻的,也最前途无量的刑警队长。一年前,向偈追踪一名毒贩来到江城,然后离奇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第三十八章 不过是个快餐店的蹩脚厨师 韦澜看着向偈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他长相虽不算顶级英俊,但是眉如刷漆,目似朗星,绝对称得上是一名帅哥。但是,照片中的向偈面上并无疤痕,而他……韦澜转过头去看向偈,几名警察与他的世纪握手还没结束,他微侧着身体,左侧脸颊上补丁似的疤痕非常明显。 他的失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导致他毁容了,所以他才变得这么古怪。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名警察都没提出这个疑问,大约是怕触及他的痛处吧。 韦澜走到石复阳身畔,他靠在路旁的梧桐树桩下面仍未醒来。“你们能不能帮我把他送到医院去?”韦澜有些不高兴。 10分钟后,石复阳被送到最近的市仁爱医院,医生检查过后发现石复阳并没有受伤,只是吸入过量的麻醉气体昏迷。 这种麻醉气体与黑市上传说的迷魂|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麻醉性比迷魂|药更厉害,是高浓度的乙氟醚,临床上多使用乙氟醚作为手术前的麻醉药物。 韦澜坐在床沿探视石复阳,回过头看到向偈灼灼的眼神,他瞧着病床上的石复阳,印堂前皱得紧巴巴,面颊上的皮肤也在向里孪缩,仿佛很痛似的。 “你不舒服吗?” 向偈似乎没有听到,目光固定在石复阳的面孔上,他看得很认真,从石复阳的头顶看起,额头、眉毛、眼睛、鼻梁,甚至嘴唇和下巴,眼神不断地在石复阳的面孔上梭巡,那种感觉好像把石复阳的眼睫毛数过一遍,把石复阳面颊上的毛孔也数过了。 韦澜奇怪了,向偈这样无所顾忌地盯着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看,难道他是个同志不成。 妈呀!韦澜不禁打了个寒颤,以前只是在网上听说同志,没想到就遇到活生生的同志了。明显,向偈这神色就是看上石复阳。 怪不得向偈对自己一直爱理不理,原来是喜欢男人啊! 这可不行,石中流的后代如果被向偈勾引变成了同志,自己可真算对不起石中流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家的这根独苗苗,不能让向偈染指。 韦澜假装咳嗽了几声,道:“今天的事真是多谢你了,我看你还有事在身,所以就不麻烦你了,改日我让石复阳登门感谢。”这句撵人的话说得十分得体,韦澜简直要为自己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事,我等他醒来再走。”向偈没有看韦澜,仍是一直盯着病床上的石复阳瞧。 “不用了,我守着这里就行,再说麻烦你这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你。” 向偈仿佛没有听到,向病床前走近两步,忽然伸出手向石复阳的面颊摸去,顿时韦澜吓得魂飞魄散,这向偈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大胆了,这还得了。 韦澜赶紧起身往床里一坐,挡住向偈的手。“你想做什么?”韦澜的声音沉下来。 向偈面上讪讪,道:“他多大了?” “22岁,我告诉你,你可别想什么歪心思。”韦澜的脸上有些不明显的敌意,石复阳是自己有好感男人的玄孙,自己负有保护他的重任。 “歪心思?”向偈一愣,半晌道:“我只是看到他觉得很亲切。” 韦澜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向偈这句话无疑是表白,哪有一个男人见到另一个陌生男人就生出亲切感的。 “所以你想亲近他是不是?”韦澜咬牙切齿。 “是。”向偈老老实实地点头。 韦澜益发怒了,道:“你想亲近他有没问过我,我不准许你亲近他,听懂没?你给我离他远远的,不要祸害他。他将来还要娶妻生子,为石家传宗接代。” 向偈一头雾水,满脸讶异,道:“我祸害他?你从何得来?” 韦澜站起身,眼神咄咄逼人,道:“你亲近石复阳就是想祸害他,我可告诉你,石复阳没有你那见不得人的癖好。” “见不得人的癖好?”向偈更糊涂了。 “对,见不得人,你既然喜欢男人,就应该找和你一样有见不得人癖好的人,不要找石复阳,石复阳喜欢女人,他才不会喜欢男人呢。” “我,我……”向偈转头瞧着石复阳,又瞧着韦澜,嘴唇动了几次只发出两个音。“你说我有龙阳之癖?” “就是,你别不承认,你刚才色眯眯地盯着石复阳看,说对他有亲切感,想亲近他。”韦澜气愤地道,刚才要不是自己在场,向偈估计就会对石复阳上下其手了。 “我色眯眯……”这次向偈真的觉得自己结巴了,最后他盯着自己的鞋子,道:“那麻烦你照顾他,谢谢了。”说完他向韦澜深鞠一躬,然后向病房门外走去。 “他他他……”韦澜张嘴结舌,也似乎变成了哑巴,这姓向的和石复阳毫无关系,他竟然为石复阳向自己道谢,还鞠躬,难道他认定石复阳是他的人吗?“什么麻烦我?你弄清楚好不好,石复阳是我有好感男人的玄孙。”韦澜冲着门外喊道。 没有人理睬韦澜,韦澜愣了一会自觉无趣,又走回病床前。石复阳仍在昏睡中,看情形一时半刻也醒不来,韦澜腹中饿得咕咕乱叫,正要在手机上点一份外卖,便听到病床上发出了窸窣的声音。 石复阳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房顶,眼珠如冻僵般凝固不动。 韦澜伸手在他眼前晃过,石复阳的眼神仍是呆滞。“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霎时韦澜有些着急,不会是这麻醉气体把石复阳弄傻了吧。 良久石复阳才眨了一下眼睛,倏地便从病床上坐起来,他握拳捶着自己的后脑勺。 “石复阳,你没事吧。”韦澜慌的去抓他的手。 “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医院?”石复阳抬头看着韦澜。 韦澜有些不想提向偈,如果石复阳要去感谢向偈,这不是给他们提供了相处的机会,要是向偈花言巧语诱惑了石复阳可大大不妙。“是警察把你救了,然后送你来医院。”这也不算假话,那向偈本来就是警察。 “那些女人呢?” “都跑了,看到警察来了都跑不见了。”这时韦澜忽然想起向偈问那个圆脸女子的一句话,好像说她是日本人。 韦澜只觉脑中塞了一团浆糊,石复阳不过是个快餐店的蹩脚厨师,炒菜的水平还不如自己,日本女人抓石复阳,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第三十九章 在心中向一个人发过誓 清晨韦澜和石复阳乘高铁去江城,昨晚两人商量过,不管那些女子是什么人,但总归是有阴谋,这次阴谋没有得逞,必定还会卷土重来。同时,那张100万的支票有效期仅剩下两天,韦澜也急于将现金取出来,然后存入石复阳的银行帐户中。因此,韦澜主张立即去江城。 虽然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打个盹就能到,韦澜还是买了许多的零食。 “你渴了没?喝瓶水吧。饿不饿?要不吃块蛋糕。还有巧克力和饼干,你想吃哪?”韦澜不停地唠叨,说着她还伸手去摸石复阳的额头,昨晚石复阳还发起了低烧。 石复阳翻了个白眼,不耐地道:“你是我妈吗?说了几遍,我不渴不饿。” 韦澜讪讪地笑,自己绝对不是石复阳的妈,只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高祖母。这种奇特的情感,让韦澜倍加关心地起石复阳。 离上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至少还要等上20分钟才能检票。 韦澜将装满零食的塑料袋收好口,放在身畔的空位上。 这时从侯车室的门前进来一名黑衣男子,他的目光在候车室中搜寻,当瞧到石复阳时眼中便露出了惊喜。韦澜眼中一触及他的身影,心中暗道不好,这家伙竟然追来了。 “你没事吧。”向偈径直走向石复阳。 石复阳惊讶地打量面前的陌生男人,这男人的身形比他还要略微高一点,也显得健硕得多,左脸颊上的疤痕损害了他的相貌,但仍看得出来这曾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抱歉,我不认识你。” 向偈的眼神移向韦澜,韦澜正在心虚,赶紧道:“石复阳,这个就是我昨天说的救你的警察之一。”这事就算自己不说,向偈也会说出来。 “谢谢。”石复阳起身握住向偈的手。 韦澜瞧着那两双紧握在一起的手,慌的走上前去,将自己的身体拦在两人的当中。“向警官,我们现在要去排队了,差不多时间检票了。”说着,韦澜拉着石复阳就走。 偏石复阳不解韦澜的用意,他对向偈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道:“等检票再排队吧。” 两个男人坐下来,低声说话,韦澜再次插入他们当中,道:“石复阳,你坐那边去。” 石复阳往旁边坐过去一个位置,韦澜当仁不让地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将石复阳和向偈隔开来。不料向偈却站起身,又走到石复阳的身畔坐下,这让韦澜没辙了。 “死同性恋。”韦澜抓着自己的头发。 只见两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一名清秀女子却在旁边作苦大仇深状,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发出冷笑,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我22岁,比你小3岁,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以后我就叫你向哥。” 韦澜冷眼旁观,瞧情形石复阳对向偈也有好感,所以必须要将他俩拆散,但是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呢,现在这两个人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江城的G234列车已经进站,请做好检票准备。” 顿时韦澜精神一振,左手提起塑料袋,右手拽住石复阳的手,道:“检票了,快点去排队。” 话音刚落,不妨向偈也站了起来,道:“我也是这趟车,一起排队。” “太好了,我和向哥真是有缘。” 韦澜心中臭骂向偈,但此时无可奈何,总不能当着石复阳的面说向偈是同性恋,如果向偈否认,石复阳会认为自己故意诋毁向偈。 三人排队检票进站,幸好向偈所在座位车厢与他们不在一起,韦澜这才嘘出一口气。 韦澜和石复阳的座位是两人座,石复阳靠窗,韦澜挨着走道。“你好像不喜欢向哥?他得罪过你吗?” “没得罪我,反正就是没眼缘,你看他脸上还有疤痕,天知道发生过什么,肯定不是啥好人。石复阳,你最好少接近他,省得他把你带坏。” “向哥是警察,绝对不会是坏人,你不要因为人家脸上有疤就不喜欢人家。是,他不符合你眼中美男子的标准,你嫌弃他,但你不要阻止我和他来往。” 韦澜差点气炸肺,自己全心全意为石复阳着想,他却把自己当成只看脸的花痴。这真是什么人啊,就该让他被向偈祸害了。 车厢里一直不安静,大人说话的声音,小孩的哭闹声,韦澜只好把脸侧向车窗外,窗外青山和绿树一起向后划拉过而过,就好像是时间也跟着甩在后面。 上午11点23分,高铁准时抵达江城站,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还没走下出站口,向偈便呼喊着石复阳的名字飞奔过来。 韦澜火冒三丈,如果向偈追求的是一名女子,韦澜可能会觉得他很痴情,但是向偈追求的是一名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是石中流的后代,那就无论如何不允许了。 “向警官,我有话和你单独说。”韦澜觉得自己必须警告向偈几句。 韦澜和向偈走到站台的一侧,离着石复阳有十来米的距离。“向警官,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们行了吗?石复阳不是同性恋,你不要缠着他。他的身世很可怜,早年父母去世,是个孤儿,是他的爷爷抚养他长大,然后他爷爷又在15岁时去世了。石复阳只好去快餐店打工,你知道吗?那快餐店老板叫他兔崽子,他差点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拜托你有点同情心好不,让他好好生活。” 向偈的眼中有一层波澜在慢慢地扩大,他的睫毛忽变得湿漉漉,韦澜瞧着他,心中虽有些不忍,向偈喜欢男性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不能去祸害无辜的人。 “我在心中向一个人发过誓,要照顾石复阳,所以,请你成全我这个愿望,向警官。”韦澜弯腰向他鞠躬。 “谢谢你能对他这么好,我相信你是言而有信的人,也希望你幸福。”说着,向偈的脸上涌出了笑容。 韦澜不禁看着他呆了,见过很多人的笑容,可没有谁的笑容能像向偈这样动人,像他这样冷漠的人笑起来仿佛是数九寒天之中突然出现一道阳光。 向偈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韦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有些难受,直觉告诉她似乎是做错了什么。 “你对向哥说了什么?他看起来好伤心。”石复阳盯着韦澜。 “没说什么。石复阳,我们出去吧,要赶紧把钱存到银行卡上,不然这钱还不属于你。” 两人走下站台,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出高铁站,这时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向偈依旧注视着他们,或许说,他始终注视着石复阳的身影,然后在他眼中定格。 第四十章 别对着一张照片犯花痴 从高铁站出来,韦澜直接拦了一部出租车去市中心,然后在工商银行大楼门前停下。用支票取现很麻烦,5万以上金额需要提前预约,果然银行以当日没有储备如此多的现金婉拒韦澜取款,与韦澜约定明日午后。 这时正值正午,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韦澜带着石复阳去吃火锅,地道的川味火锅,红油不断翻滚,香气扑鼻,韦澜馋得不行。 没想到建康和江城隔得不算远,但饮食完全不同,一个偏甜,一个偏麻辣,石复阳才吃了两三口就辣得流眼泪,韦澜只得又要了一份干锅牛肉和马蹄炒西芹。 想到石复阳没有带换洗的衣衫,韦澜又拉着他去步行街买了几套衣裳。 “对我这么好,你是想做我女朋友,还是想做我高祖母。”石复阳意味深长地瞧着她,其实韦澜的动机很明显,她一点都不懂得掩饰。 “你要是叫我高祖母,我也不会反对。”韦澜笑嘻嘻。 “傻瓜,脑袋清醒点,我高祖父早不在人世了,别对着一张照片犯花痴。” 地铁来了,两人迈入地铁,人满为患,连找个站脚的地方都困难。韦澜被挤到一个角落里,和石复阳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从这里去韦澜出租屋所在的地方大约有十三站,其中要穿过江底,时间至少在半个小时以上。 没开出两三站,韦澜忽然晕车了,她从来不晕车,但现在却有些想吐的感觉。挤在她身畔的是个20出头的年轻姑娘,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这车厢中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她却拿着手机自拍。 双肩包装得鼓鼓的,不时地擦过韦澜的鼻端,似乎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狐臭。 韦澜捂住了鼻子,奇怪,就在这时韦澜的晕车感觉也消失了。那姑娘回过头瞧了韦澜一眼,恰好两人对视,这姑娘长得挺秀气,单眼皮,但眼睛却很大,鼻梁不高,红扑扑的嘴唇宛若樱桃。 地铁过了江底进入五昌区,有人下车,韦澜坐了上去。 20分钟后地铁抵达虎泉站,韦澜和石复阳下车,一出地铁站呼吸到新鲜空气,韦澜的精神又抖擞起来。“我们去坐公交车,四站路就到。”出租屋在一个城中村的后山里,交通不算很方便,但清静。 没等到几分钟公交车便来了,车上没什么人,韦澜选了靠车门的座位坐下。四站路不过就是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人聊了几句就到了。 穿过城中村到村尾,两人沿着上山小道步行,石复阳向四周张望,这里同样山青水秀,但是却不太像建康那样,树木硬中带柔,枝条柔中有硬。 “你住在这种地方不怕吗?” “第一晚的时候还真有点怕,现在已经不怕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院子前,韦澜掏钥匙开门,屋中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各种书籍堆得有些乱。石复阳顺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便放下,道:“你的书真多,你看得完吗?” “没办法,现在大学生多如过江之鲫,就算是研究生也是遍地走,我如果不考研,一个小本科哪来竞争力。” 韦澜去烧水,放了大半天的铁锈水。 “石复阳,你累了就睡会,我现在还要去学校,把我其他的东西拿来。”韦澜想起抽屉中还放着自己在网上买的护肤品,那夜出来的急,也忘记放入箱子里。 韦澜匆匆出来,坐上公交车赶往学校,肖琴琴不在宿舍。韦澜去拉自己的抽屉,放在里面的一套护肤品不翼而飞,这是网购的一套欧莱雅护肤品,有眼霜、面霜,另外还赠送了几只小样,价值五六百元,当时韦澜还肉痛了许久。 这准是肖琴琴干的,果然韦澜就在肖琴琴的抽屉中找到自己的那套欧莱雅,可惜的是已经被拆开,眼霜和面霜都使用过。 韦澜气极败坏地拨打肖琴琴的手机。 肖琴琴没有接,反而挂断了,韦澜再拨,肖琴琴再挂断。毫无疑问,肖琴琴作贼心虚不敢接电话。“姓肖的女人,你有胆偷我的欧莱雅,现在没胆接我的电话,你赶紧给我滚回宿舍,否则仔细你的东西。”韦澜发过去一条短信。 几分钟后肖琴琴赶回宿舍,韦澜面色铁青,眼中喷火。同宿舍三年,韦澜不轻易发火,但一旦发火那就不可收拾。 “谁偷你的东西,你嘴巴是用来一张一合冤枉人么。”肖琴琴也不甘示弱。 韦澜气得胸口疼,天下怎么有肖琴琴这么无耻的女人,她拉开肖琴琴的抽屉,不料拉得太猛,抽屉整个地都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倾倒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你看清楚了。”韦澜从地面拾起欧莱雅的眼霜和面霜。 肖琴琴切了一声,道:“就你有欧莱雅吗?我难道不会买。” 韦澜盯着她点头,道:“好,既然你说是你买的,在商场买的请你拿出发|票,在网上买的请你出示购物记录给我看。” “没发|票,我扔了。”肖琴琴翻起白眼,鼻孔朝天。 “平时连买瓶水都要把小票保留几天,现在怎么这么大方把发|票扔了。”韦澜不遗余力地嘲讽。 这肖琴琴相当极品抠门,自古传说山东人豪爽大气,什么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其实完全不是这回事,大碗喝的是别人的酒,大碗吃的也是别人的肉,占人便宜,典型的糖公鸡,铁公鸡顶多一毛不拔,这糖公鸡非但不拔毛,还粘走别人的毛。 无论买什么东西,肖琴琴都会把票据保留下来,只要有点问题便上门去索赔。刚入学的时候,肖琴琴买了瓶矿泉水,当天晚上肚子疼,肖琴琴硬要说是喝了矿泉水所致,让人家老板赔钱,在同学中传为笑谈。 “我想扔就扔,关你屁事。” 韦澜作势要打肖琴琴,被围观的同学给拦住,双方都摞下狠话。 收拾了几样东西,韦澜余怒未熄又赶回出租屋。门前静悄悄的,韦澜呼唤石复阳的名字,良久都没有人答应,想着是睡着了。 掏钥匙开门进去,屋中的情形比自己离开时更乱,韦澜进入卧室,石复阳竟然不在,床上的被褥卷成一团。 “石复阳。”韦澜找遍整个屋子,没有发现石复阳的踪影。 第四十一章 当街抢男人 石复阳不见了,他的手机滚落在床与墙壁的缝隙中。 韦澜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印堂,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韦澜搅尽脑汁分析,可还是得不出结论。难道,石复阳又被那几个女人抓走了。 这样一想,韦澜不禁惶恐起来。 山下的城中村不远有个辖区派出所,韦澜决定去报警。 办公大厅中没有人,韦澜站了一会,便往里面的一条走道进去,一间屋中好不热闹,几名警察正在桌前推杯换盏。韦澜清咳了一声,众人齐齐回过头来。 “你有什么事吗?怎么到里面来了?”众人当中一名中年警察瞅了韦澜一眼,但没有站起身,手中握着的酒杯也没放下。 “报警,我朋友失踪了。” 众人脸上都露出不耐之色,便连韦澜也看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这时候也确实是该吃晚饭了。“要不等你们吃完了,我再报警。”韦澜说出一句惹火的话。 霎时那中年警察脸上变了颜色,坐在他身畔的一名年轻警察甚是察言观色,立即道:“我去做笔录。” 韦澜回到了办公大厅,年轻警察开始询问。 “在我的出租屋中,他今天刚到江城,然后我去学校一趟,2个小时后回来他已经不在屋里,手机掉在床缝里面。” “年龄呢?” “22岁,男性。” 警察放下了笔,合上笔录本,起身道:“失踪2个小时,又是成年男性,他可能是出去散心,你回家再等等看,按照规定不到24小时是不能报警的。” “抱歉,我知道不到24小时不能报警,但是我这个朋友昨天在建康被几个女人抓走,而且还用一种叫乙氟醚的麻醉气体将他迷晕,所以我怀疑是那些女人追到江城,将我朋友抓走了。” “还有这等事。”说着,那警察又坐下来,翻开了笔录本。“你朋友和那些女人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过节,我朋友不认识他们,这些女人开着一部白色面包车,下车后直冲我朋友,说我朋友欺骗了她们妹子,造成一尸两命,把我朋友抬到面包车中。” “你不会是讲故事吧?既然不认识,这些女人为何要当街抢男人。” “真没讲故事。对了,当时帮我追面包车的也是一个警察,他叫向偈,你们要是有他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一问就知道我说的真假了。”此时,韦澜只有把向偈拉出来增加真实度了。 警察念着向偈的名字,道:“我听说过向偈的名字,他是建康玄武分局的刑警队长,一年前来江城办案突然失踪,莫非他已经出现了么。” “出现了,他今天也来江城了,我们坐的还是同一趟高铁。”这时候,韦澜恨不得向偈能马上出现,这向偈着实有些本事。“他很厉害,坐摩托车追面包车,本来是追不上的,他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掷过去,就插到面包车的车轮中,这才逼停了面包车,救了我的朋友。” 警察听得入迷了,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警察,但这个向偈在警界非常出名,公安内网上有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说到这里韦澜忽然记起在建康高铁站中,向偈和石复阳彼此交换过联系方式。 韦澜赶紧从包里取出石复阳的手机查看通讯录,果然看到向偈的手机号码,拨通手机号后,那边很快接起,不等韦澜说话,耳畔便听到了轻快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复阳。”那端向偈先开口了,清亮的声音如山涧中淙淙的流水。 笑得这么开心,同性恋没跑了,韦澜不乐。“不好意思,我不是,我是和石复阳一起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吧,石复阳又失踪了,我现在长广街派出所报警。” “我马上来。”手机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声。 半个小时后向偈出现在派出所的办公大厅,那警察先韦澜一步握住向偈的手,这时派出所其他警察也围拢过来,热情地寒喧。 韦澜不禁生气了。 “喂,你们能不能过会再聊,我的朋友失踪了,他可能是被抓了,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他就会有生命危险。”韦澜十分看不惯大家都捧着向偈的那态度,不就是一个警察吗。 这解了向偈的围,他正愁着无法脱身。 “复阳他是怎样失踪的,你能和我讲一遍吗?” 韦澜把经过重述了一遍,并说自己猜测可能还是建康出现的几名女子所为。 “可以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吗?” “好。” 那名年轻警察对向偈极是崇拜,也要跟着一起来,几人坐上警车。韦澜这是第一次坐警车,但是派出所的警车,除了外面颜色外,里面和普通车也没什么不同。 警车开到山脚停下,一行人步行登上台阶,这时候天色已黑,山中特别的幽静,偶尔还看到萤火虫在林中飞舞。 月光满地,山路被照得像一条银色的绸带,韦澜走在向偈的身后,从后面看,向偈的身材很魁梧,让人莫名有一种安全感。如果脸上没有那几块疤,应该有不少的女孩子会喜欢他。 院子的墙壁上趴满了粉蓝的牵牛花,夜色中微微有一缕幽香浮动。 “你家在这里吗?” “是,我刚租的房子。”韦澜开了院门进去。 院子里没什么变动,毕竟院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向偈站在墙壁下,伸手从一块墙砖上取下一块手指大小的蓝色布料。 石复阳今天穿的就是一件蓝色T恤,布料和向偈手中捏着的一模一样。 进入屋中,里面的情形比较凌乱,堆放在墙角的书籍被扔了满地,床上的褥子卷成一团。向偈突然蹲下身体,整张脸几乎贴在地面,半晌他站立起身。 “这屋里来过几个人,并且可能发生冲突。” “你是怎么知道的?”年轻警察好奇地追问。 向偈指着脚下的那块地面,道:“你们看这块木地板,如果用眼睛直视可能什么也看不出,如果对着光源看,可以看到有许多的脚印,脚印的大小不一,但基本偏小,可以断定有好几个人进来过,而且是女性,因为男人的脚印不会这样小。另外,这处地方脚印集中,证明他们在这里发生过冲突。” 韦澜赶紧学着向偈的样子蹲下身体,对着光源看,果然看到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第四十二章 血债血偿 警察离去后,屋中就只剩下韦澜和向偈,虽然夜中与男人单独相处,韦澜并不害怕,向偈只对男人有兴趣,自己是个女人倒安全了。 韦澜始终弄不懂这些女人抓石复阳的用意,一个炒菜难吃的蹩脚厨师而已,除了长得不错外,其他的一言难尽,总不会是这些女人抓石复阳去配种吧。石复阳虽相貌英俊,但全天下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帅哥。 “你说,她们抓石复阳干嘛?” 向偈摇头,这只有抓石复阳的人才能知晓。 “韦小姐,你和复阳认识多久了?” “几天,这次去建康认识的。” 向偈哦了一声,半晌道:“韦小姐,我目前猜测可能与你有关系。复阳在建康22年都没发生过异常事,但你出现后,这些女人也随之出现了。” “怎么和我有关系?我又不认识这些女人。”韦澜心里不舒服,向偈的推测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听起来还似乎怀疑自己和抓走石复阳的人是一伙。 “韦小姐,你能说说为什么要去建康吗?你和复阳是怎样认识的?复阳为何要和你来江城?”此时,向偈也对韦澜充满了疑问。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反正对石复阳没有坏心思。”在向偈连翻的追问下,韦澜有些火了,这简直是把她当犯人审问。 韦澜瞅着向偈,那左脸颊上的疤痕在灯光的映衬下十分明显,韦澜越看他,越觉得面目可憎了。 向偈听出韦澜的怒气,这小姑娘完全藏不住心思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其实也挺可爱。 “抱歉,韦小姐,我不是说你对复阳有坏心思,这事透着古怪,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这可能对找到复阳很有帮助。” 韦澜心中不断腹诽,她称呼石复阳,向偈称呼复阳,明显他和石复阳的关系比自己亲近,真是臭不要脸的自来熟男人。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搬到这屋子后,在箱子里发现了一张1955年的报纸,报纸上有一则寻人启事……”说到这里韦澜脸红了,再次吐露对石中流的好感令她好羞涩。 向偈出神地凝视她,看红云爬满她清丽的面颊,这时候向偈发现这个年轻姑娘其实长得挺好看。 鹅蛋脸儿,弯弯的柳叶眉,杏仁似的扑闪的大眼睛,鼻梁挺直,丰润的嘴唇,整个面目就像是一枚新月,娇羞清新。 一直他都没正眼看过她的脸,忽然瞧她红脸的样子才发觉。 “嗯,你看到寻人启事怎么了?”向偈轻声问道。 韦澜脸上发烧,直烧到脖子根都红透了,她动了动嘴唇但还是说不出口,突然她背过身体,吐出一口长气,望着屋顶道:“寻人启事是找一名男子,很久以前他在江城失踪了,他家乡的老婆病重,所以登了这个寻人启事。” “嗯。”向偈奇怪地瞧着她纤瘦的背影,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转过身去说话。 “寻找的那个男子很俊,我看到他的照片时,心脏就仿佛是被雷击一般。你懂这种感觉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是不是好傻,明明他和我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我们相隔几乎一个世纪。我将那则寻人启事剪下来,放在自己的钱夹中,希望能每时每刻都看见他。” 向偈又轻轻嗯了一声,他并没觉得这个姑娘傻,相反她很纯真。 韦澜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皮肤像有火在燃烧,可就在这时韦澜忽然不羞涩了,吐露对一个人的好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她甚至需要向偈认可她的眼光,然后认为她喜欢这个人没有错。 她从钱夹中找到那张薄薄的纸片,郑重地递到向偈的面前。“这就是他。” 向偈瞧着她认真的神色,这张纸片承载着她深深的情意,因此向偈用双手接了过来。那果然是张寻人启事,向偈没有看清寻人启事中的内容,却先看到那张照片。 冷峻的神色,如深海般幽远的眼眸,宛若青山般挺拔的鼻梁,还有如岩石般深刻的下颌。 向偈抬起眼去看韦澜,韦澜的面颊依旧很红,像熟透的红苹果。“他叫石中流,每次看到他的照片,我的心就会悸动,隔着百年的时光,我想我看到他的照片就是一种缘分。” “你很傻。”向偈轻声道,现在他开始认为这个姑娘很傻,而且还是傻得出奇。他的视线掠过了照片,固定在寻人启事的文字上面。 石中流,男,28岁,1899年生人,1927年4月来江城,同年12月失踪。其妻李玉芬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望有知情人告知其下落,或石中流见报后速归,与妻见最后一面。 他的嘴唇咬了起来,咬得很重,平静的眼眸中突然波澜壮阔,风急云涌,瞬间那眼眸就再也不能盛下那满溢的泪痕。 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这时韦澜正看着屋顶,脑中想着石中流英俊的面貌。 向偈悄悄擦干眼泪,他同样也背转过身体,道:“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去建康。” “就在我搬入这房子的第二天,我外出时不小心撞到一部劳斯莱斯,本来对方要我赔偿,但是车主看到我钱夹里面的那张寻人启事,非但不要我赔偿,还约我在茶轩中见面。那个车主是从美国回来的华人,他问我和石中流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撒谎骗他,说石中流是我的高祖父。于是车主相信了,硬要塞给我一张100万的支票,并说石中流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当然不肯要了,可是车主拿话逼我,说他不愿意被人耻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这样,我不得不接受那张支票,但同时我又深知,这张支票不属于我,它属于石中流的后人。所以,我根据寻人启事上的地址来到建康。遇到石复阳也是凑巧,这个蹩脚厨师炒的菜真是难吃,里面还有蟑螂。总之,是不打不相识。昨天,我确认他是石中流的后人,就将100万的支票交给他。” “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些女人,她们说石复阳对她们的妹妹始乱终弃,将他抓走。你救了石复阳后,我担心那些女人会再来抓石复阳,所以我就劝他到江城躲上几天,另外再将支票中的钱取出来。这就是事情的前因了,后面的你也知道了。” “那个车主叫什么名字?” “麻生一。” “麻生一。”顿时向偈惊呼起来,道:“你确定他叫麻生一吗?他长什么样子。” “就是叫麻生一,我当时还说他的名字和那个日本战犯麻生一郎名字只差一个字呢。长得嘛,年轻时应该挺英俊的,国字脸,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珠子微偏蓝色。” 向偈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起。 所有人都回来了,回到这个城市,那么血债血偿。 第四十三章 除非是长了翅膀飞走了 江城的九月依然酷热,比起七八月过之而无不及,雨水减少了很多,整日的大毒太阳晒着,地面上简直可以煎鸡蛋,这传闻中的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黄昏时,石中流来到香山山顶,汪音就葬在这里。在这座山顶上,可以俯视长江,也可以眺望江城,这是里江城最高的地方。 夕阳很低,仿佛随时都会掉在江水中,江面上一层薄薄的烟光,渔船穿梭在夕阳的影子里面,几只海鸥从水面掠起,盘旋一阵飞向江岸的杨树林中。 一名年轻男子扶着一位神情憔悴的老人离开,石中流和他们错身而过,听着那年轻男子劝道:“掌柜,你别太伤心了,生死由命,小姐这么好的人,来世也会投身富贵人家,你这样惦着她,反而让她投不了胎。” 声音渐渐去得远了,石中流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名老人是汪音的父亲汪三才。 汪音的坟墓前的香还没燃烧殆尽,烟雾袅袅,墓碑下散落着一些烟灰,微微有热气,看来是汪三才刚烧过纸钱。 这是石中流第五次来看汪音的坟墓,每隔几天他会来看一次,前些时日雨水多,他担心汪音的坟墓会被冲垮,三四日左右会来检查一次。 站在汪音的墓前,石中流总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没一句能说得出口。 他心里有无限的懊悔,一想起那日的情形,石中流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汪音说的那些话明明都透出决绝之意,可自己竟然没有在意,甚至都不愿意听她说话,想早点离开。 “石中流,你真是无情的人,你利用了人家,连听人家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他骂着自己。 他没想到汪音会自杀,那么一个开朗的姑娘会自杀,所以他失去救她的机会。 石中流自觉一生不欠任何人的情意,但他却欠了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姑娘,这份情他今生再也无法还。 “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牛做马,任你驱使。”他咬着嘴唇。 忽然他又想到,这个好姑娘直到临死也不知自己的真实姓名,心中的悔恨更甚了。他伸出中指放到嘴里,猛地一咬牙,霎时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溢出来。 他在墓碑上用血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或许会曝露自己的身份,但他再也管不了,只希望能有一丝可以偿还这个好姑娘。 “真的对不起,汪音。”热泪如地底的泉水淌了出来,模糊他的视线。 石中流呆了很久,直到夜色初露他才慢慢下山。 目前他住在三阳里的一间平房里,前不久中|共组织召开会议,由于在两湖进行的暴动没有根本性起色,决定将中|共组织驻地重新移到沪市,沪市群众基础好,而且租界众多,在租界区华人洋人共存,政务部门多如牛毛,掺杂各种势力,且各势力间矛盾重重。 另外在租界里,交通比较便利,且不查户口,租界巡捕房如果逮捕到共产|党,国民党不能直接抓人,必须通过法律程序进行引渡。 两日前,中|共组织已经顺利搭乘运木船回到沪市,而石中流没有跟随一起去沪市,他接受了组织的另一项任务。黄竭得到情报,江城国民政府主席汪季新与日本租界长官麻生一郎来往密切,组织要求他留下来监视汪季新的一举一动,并且筹备建立江城地下共产组织。 清晨,石中流去大华烟厂上班,这次他化名刘江,名字中有个江字也是为了纪念小江。他本来应聘的卷烟工人,但烟厂魏厂长看他人长得斯文,又有一些文化,便让他做了统计。 党的路线一直是以工人为基础,这也是石中流去工厂应聘的原因,工人因为接触大城市,本身的眼界比农民要开阔,也利于接受新知识,在工人间传播共产|主义思想是最合适不过。 石中流在路边等电车,半个小时过去了,电车迟迟不见踪影。 一名衣衫褴褛的卖报小童从他身边走过,嘴里喊道:“号外,号外,监狱犯人莫名其妙失踪,至今已有23人。” 顿时石中流一愣,监狱犯人失踪,共有23名,这么庞大的数字。“买份报纸。”石中流摸出2分钱递给小童。 果然报纸的第二版便是监狱犯人失踪的新闻,新闻中说,从上个月开始,汉城监狱犯人不断失踪,这其中有死刑犯,也有普通犯人。一名犯人家属去监狱探望时,发现自己的儿子不明不白地失踪了,这家属有个亲戚有点能力,将此事捅到报社,没想到一采访调查,竟然有23名犯人失踪。 犯人失踪倒是奇闻,被关押在监狱里,四处是高墙电网,除非是长了翅膀飞走了。 当然犯人是不会长翅膀飞走的,最有可能是他们被秘密处决了。可是疑问又来了,处决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呢?处决死刑犯是有正当理由的,没必要遮遮掩掩,但那些普通犯人呢? 疑点重重。 电车在这时候来了,石中流夹着报纸踏上电车,电车上人满为患,没有座位,他被挤在电车的尾端。 20分钟后石中流下了车,往前再走几分钟便到大华烟厂,大铁门前的两个门卫向他打招呼。烟厂魏厂长倒是个善人,这两个门卫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且又是残疾,各缺了一条胳膊,恰好一个没了左胳膊,一个没了右胳膊,站在这烟厂门前倒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石中流进入车间,车间里是一幅繁忙的景象,石中流在自己的长衫外面套上一件围裙,开始今日的工作。他需要统计每个工人卷烟的支数,如果烟卷得不合格就必须退回去,但要扣工人的钱,因此工人都爱巴结他,想和石中流搞好关系。 “老杨,你这些支烟重新卷下。”石中流从箱子里拾出十多支烟,这些香烟要么折断了,要么形状不规整。石中流不会记下损毁烟的数目,但会要求他们重新卷烟,这样就能避免扣工钱。 这老杨也是江城本地人,30多岁,话比较多,也能活跃气氛,读过几年学,石中流心中想发展老杨成为共产|党员。但老杨身上也有不好的习气,爱吹牛,喜欢说些带颜色的段子,江湖帮派习气重。 “好。”老杨答应着,这时他又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汉城监狱失踪了23名犯人。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你要是知道就赶紧去报社报料,说不定赏你几毛钱的线索钱。”别人取笑他。 石中流心中一动,只见老杨挂着一脸神秘,道:“我当然知道了,这事怕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第四十四章 有人在操纵他们的失踪 老杨最喜欢被众人包围的感觉,他这人爱出风头,见自己的话拿住了大家,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众人都要听他说,他反而卖起关子,直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时,他这才慢吞吞地讲开了。 “跟你们讲,我家就在汉城监狱旁边,有一天晚上月亮又圆又大,我被一泡尿憋醒了,出来撒尿,然后看到监狱的后门有一部军绿色的大卡车,还盖着罩子,没多久从监狱里面押出来十几个犯人,全部被推上了大卡车,接着那部大卡车就开走了。” “那大卡车开去哪里了?”石中流追问。 “这我哪里知道呢?我两条腿能追上得四个轮子吗?当然是回家继续睡大觉了。本来我都快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要不是今天的报纸还想不起来呢。” 石中流忖思开,看来犯人失踪案定是大有阴谋,但到底是什么阴谋呢? 晚上8点下班,石中流故意和老杨一起走,他们的班制是两班制,一个班12小时,早上8点对晚上8点,晚上8点对早上8点,一周白班,一周夜班,没有休息。当然也没人敢休息,工资是计件,做的越多,薪酬越高。 “老杨,最近我的房东和我说,他要涨我的房租,我知道你家就只有一个人,租间房给我吧,房租别收太贵就行。”石中流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来住就行了,收什么房租,小刘,你帮我的忙不少了,要不是你,我可得要扣不少工钱。”老杨也是个大方人,在石中流之前的那个统计,老杨和他对付不来,那统计特别严厉,卷烟稍有不合格就会记下来,每到月底老杨的工资总比别人少。 “那我明天就搬过来了。” “尽管搬,咱俩个光棍也好唠唠叨。” 二人在路口分手,这时候电车早就停摆了,石中流慢慢走回租屋。 翌日,老杨果然说话算数,大清早雇了辆马车亲自来帮石中流搬家,把租屋中为数不多的东西都搬到马车上。 老杨的房子是四间瓦房,也残破得不像样,一面墙壁裂开了一道手指粗的口子,一直延伸到屋顶。老杨指着墙壁上犹如巨大蜈蚣的黑印,说那是前年被雷击造成的,当时还有一团火球从口子里钻了进来,在堂屋里滚动半晌才出了门。 “当时我真是吓死了,你看那么大的一个火球就像人一样在屋里走动,我躲在椅子后面动都不敢动。”老杨又讲到兴头上了。 “那个叫球形闪电,只要有缝隙就会钻进来,千万不能碰它。”石中流解释道。 老杨搔着自己的头发,道:“我哪敢碰它,只当是妖怪呢。” 石中流住在东厢房,以前是老杨父亲的房间,老杨父亲去世后,到现在已经空置了十多年。老杨要帮着收拾,石中流不允,晚上老杨还要上夜班,12个小时下来也是够呛。 老杨去房里睡觉,没一会鼾声四起,扰得屋子里像是发生了地震。 这时石中流走出门,对面十多米处就是汉城监狱的后门,此刻后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屋里有梯子,石中流把梯子搬到屋外,假装上房去修补屋顶,清理碎瓦片。站在房顶,可以清晰看到监狱里面的情形,这幢监狱是两层楼建筑,红墙外观,每扇门外面又安装一道铁门,没有窗子,每层楼都有数名持枪的士兵把守。 监狱的院墙高达2米,上面覆盖有细细的电网,只要有人想翻墙越狱就会碰到电网触电。 院墙的四角各有一个碉堡,分别有四名士兵,向着四个方向,这样只要监狱里面或外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这碉堡上的四名士兵就能发觉。 离老杨屋子最近的一个碉堡上的士兵大约是发现了石中流在偷窥,枪口对他指了指,石中流赶紧装作修补瓦片,须臾功夫便下了房顶。 如此监视了几天,石中流没有发现监狱的异常,可能是报纸上登了这篇新闻,使得幕后的人暂时收手。 这日石中流和老杨一起去烟厂,点了人数,少了萧克华。萧克华前几日请了假,说是自己老娘得了急病,老婆怀了孕没法照顾婆婆,所以托人带了口信让他回家照顾几天。 当时萧克华说的是三天假,可都过了五天,萧克华一直没来。石中流感到奇怪,平日萧克华上班最积极,他卷烟又快又好,每个月出的数量总比别人多三分之一。前些日子,魏厂长说还要升他当班长,涨他薪水。 早上下班后,石中流打算去萧克华家了解情况,老杨听说后也要跟着去,二人猜测可能是萧克华的老娘病得很严重,萧克华没法回来。 萧克华家在青山乡,远离市区,两个人费了老半天功夫,问了十多个人才找到萧克华家。萧克华家虽在乡里,但房子却修不错,向前望过去,就只有萧克华一家是青砖红瓦。 “请问萧克华在家吗?”石中流敲门,其实门开着。 半晌从里面走出来一位30岁左右的妇人,挺着一个大肚子,似乎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但尖尖的一张脸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她奇怪地打量石中流和老杨。“你们是……” “我们是萧克华在大华烟厂的同事,萧克华请假三天,现在五天了也没回厂,所以来问问是怎么回事。”石中流堆出笑脸。 顿时妇人大吃一惊,道:“克华不在厂里吗?他没回家来。” 石中流和老杨不禁面面相觑,还是石中流反应快,道:“萧克华说他母亲患了重病,请假回来照顾,已经走了五天。” “不可能,我是克华的老婆,是的,我婆婆确实得了重病,我有孕在身照顾不了。前几天我托人给克华带了口信,让他回家几天,可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我想他可能是厂里太忙没法回来。” 事情出乎石中流的意料,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萧克华是个大孝子,不会故意在外逗留不回,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石中流忽然想起监狱犯人失踪案,难道萧克华也失踪了? 如果萧克华失踪,那极有可能他的失踪和监狱犯人失踪案是有关联的。有人在操纵他们的失踪,因为监狱犯人失踪被登上了报纸,他们不敢顶风作案,便把目光瞄准了普通人。 第四十五章 人心是最贱的 屋里的榻上躺着一名老妇人,形容枯稿,面色萎黄,一眼便能看出有重病在身,妇人说那是自己的婆婆,得了肺病。 石中流和那老妇人寒喧了几句,那老妇人分明气力不足,懒言怠语,石中流赶紧告辞出来,临行前塞给了妇人10块钱,妇人千恩万谢,送至门前。 “这小子肯定是去哪里花天酒地了。”老杨笑道。 “萧克华是个孝子,他娘生病,他理应不会如此。” “色字上头,这小子哪还管这么多,不然他能跑到哪里去,一个大活人,别人还能绑了他不成。”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石中流没再说,事情必有蹊跷,绝不是老杨认为的这样简单,如果萧克华是失踪,那多半和监狱犯人失踪案有关。 一路上石中流琢磨,这些人失踪绝不是单纯的失踪,应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惊天大阴谋。 可究竟是怎样的阴谋,石中流完全无法想象出来。 入夜后,对面房间响起了老杨的鼾声,石中流便悄悄起身,开了门,躲在门角里向外看。不远处的监狱悄无动静,站在高高碉堡处的士兵头不断地往下点,似乎在打瞌睡。 一直等到下半夜,监狱没有任何动静,石中流才去房中安睡。 睡了大约两三个钟头,天就亮了,此时老杨还在鼾睡,石中流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才去叫醒老杨。 两人一起去工厂,点名时发现又少了一名工人,这名工人叫做史大成,32岁,身材魁梧,相当壮实。史大成并没有向石中流请假,这相当于是无故旷工,按规定要扣三天的工钱。 但是对于一个工人来讲,扣三天工钱很可能会影响他一家老小的生活,石中流认为自己最好先打听一下,可能史大成有什么原因来不及请假。 石中流连问了几个与史大成来往多的工人,大家都表示没听说史大成家出了什么事,也没听说史大成有请假的念头。 “昨日史大成和我一起走的,他还说要多挣些钱娶老婆呢。” 石中流心中一动,莫非史大成也失踪了? 史大成的家就在城里,石中流打算下班后去看看,确定史大成是否失踪。 中午魏厂长将石中流叫到办公室,魏厂长对文化人很有好感,尤其石中流一表人材,说话彬彬有礼,魏厂长对他的好感更甚了几分。 “小刘,你做统计有多长时间了?” “近两个月了。” “我时常听到工人们赞扬你,你为人是太善良谦逊,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太过,则会让工人们太刁,而不服你管教。” “抱歉,以后我一定会严格检查产品。”石中流听说魏厂长话中的指责之意,立即起了身。 “你坐下吧。”魏厂长摆着手,笑道:“小刘,我不是责怪你,而你太年轻了,不懂人心,人心是最贱的,你愈对他好,他反而不珍惜你,看不起你,还给你使使坏。如果你对他不好,或者偶尔施他一点好处,他反而对你感恩戴德。” “魏厂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石中流有点被魏厂长绕糊涂了。 “小刘,我和你直说吧,昨天下班后,你班上的史大成向我告你的状,说你包庇工人,明明不合格的产品你也不登记在册,致使工人工作状态散漫。” “史大成?”石中流吃惊了。 “对,你想不到吧?” 确实想不到,这史大成是石中流所在的这个班中工作最不认真的一个,石中流也曾找他谈过几回心,劝他好好工作,有几次不合格的产品石中流只退回来,而不登记他的名字,也是想给他个机会改正。 “以后该罚的时候还是要罚,不能手软。” “是,谢谢魏厂长教导。” “你看沈中那个班,几乎每个人都被罚过款,班上的每个人都骂沈中,恨他恨得要死,可是没人敢向我告沈中的状,为什么呢?因为沈中够狠,也够绝。” 魏厂长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并没有引起石中流太多的想法,毕竟工厂只是他的一个藏身之处。 “魏厂长,史大成今天没来上班。” “哦!你想怎么处罚史大成?”魏厂长来了兴趣,他一直认为石中流太仁慈了。 石中流摇摇头,道:“我没想过要处罚史大成,而是我怀疑史大成失踪了。” “失踪?不太可能吧,我昨天还见过他,不过一天时间,他又是个成人,应该是去寻欢作乐了,你知道嘛,男人都有点那个嗜好。” “魏厂长,你看了这几天的报纸没有?监狱近期有不少的犯人失踪,而且前几日班上的萧克华向我请假,说家中老母病重,要回去照顾几天,可是一连几天都没回厂。昨日我和老杨去萧克华家中,发现萧克华根本没回家,萧克华是个孝子,母亲病重他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我估计不是出了意外,便是失踪。” 魏厂长惊得差点从椅上弹起,他听出石中流的言外之意,可能萧克华和史大成失踪都与监狱犯人失踪有干系,但是商人最不喜与官差来往,一沾上便如落入了蛛网中。 “小刘,你本本分分做你的事,不要随便揣测,再说如果真是失踪,他们家人会去警察局报案。” “好,我也是这样想,只是随口和您说下。” “嗯,没什么事了,小刘,你出去工作吧。” 石中流起身回到车间,老杨生性八卦,见他垂头丧气,便知是被魏厂长给训了,因此拐弯抹角地打听。石中流一直在思索这些日子发生的失踪案,对老杨有些爱理不理。 “哟,摆起架子来了。”老杨没好气。 “老杨,我刘江是这种人吗?心里有点事没想开,所以没留神听你说话。” 石中流一解释,老杨面上便好了许多,他本来是热心肠人,遂道:“什么事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算了,也不是什么事,只是心底的一点疑惑。老杨,下班后我去史大成家看看情况,弄不好史大成也失踪了。” “哈哈,小刘,你这人真有意思,萧克华失踪还有可能,史大成这家伙八成是去了相好家里喝醉了酒,放心好了,明天史大成准得出现。” “老杨,你怎么知道明天史大成会出现?” “昨天不是发了上个月的工钱吗?史大成钱花光了,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了。这家伙的尿性我清楚得很,他在十里湾那里有个相好,是个兰香院的妓|女,要找他,在兰香院准能找到。” 看老杨说得十分在理,石中流也放松下来,自己确实神经过敏,只是一天的时间而已,就怀疑史大成失踪,着实是操之过急。 第四十六章 你这是不把我当兄弟 一连过了几天,萧克华和史大成都没有出现,老杨对史大成的分析自然失败了,但老杨嘴硬,仍是不相信史大成失踪。 石中流每日监视汉城监狱,但汉城监狱一切动静如常,并没有可奇怪的地方。近几日的报纸,也没再报导监狱有犯人失踪,甚至也没有普通人失踪的新闻。 整个江城就像是夜里平静的海面,但海底的深处早已波澜壮阔。 这日的夜班结束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石中流和老杨像以往一样去坐电车,这个车站长年有个行乞的乞丐,大约是智力有缺陷,也没法工作,只能在垃圾堆捡东西吃。 石中流每次遇见他,都会给他一角钱,或者给他带点食物。 但似乎是有好几天没遇到这个乞丐了。 “小刘,你看什么?是在找漂亮姑娘么?”老杨打趣他。 “不是,这几天没看到那个乞丐。” “你找那个乞丐干嘛?” “我想把他带到厂里,找个简单的活给他。” “一个傻子能做什么?魏厂长不会同意的,你别费心思了,弄不好别人还会说你以权谋私。” “扫个地,打扫一下卫生,我看他能行。别人说什么随他们说去,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至于魏厂长那里我说去,魏厂长也是个好人,不然就不会收留老张和老王了。” “老张和老王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脑袋没问题,能帮着看个大门,你以为魏厂长会平白无故要他们,商人精着呢,施施小恩,好让我们感激他们。” 远处踱过来一个人影,褴褛的衣衫,凌乱的发丝,似乎就是那个智力缺陷的乞丐,但是等走近了,石中流方发觉并不是。 不过,这个人看其形容装扮,也是一名乞丐。 这乞丐年龄挺大,大概60多岁,他踱到车站,向每个等车的人伸手要钱,大部分人都嫌恶地掩鼻躲开,甚至连老杨也故意走到一旁。 石中流看着面前一只肮脏的手,摸从一角钱递给他。 “谢谢。”他弯腰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 当这乞丐正要与石中流错身而过时,石中流猛然惊醒,这老乞丐既然也在此处行乞,说不定知道那个年轻乞丐的消息。 “大爷,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老乞丐见石中流刚才给过钱,赶紧停下来,道:“你要打听什么人?这周边的事我都清楚一二。” 石中流也不奇怪,乞丐也有自己的圈子,他们常年露宿在外,能发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机密的事。“我打听的是你的一位同行,这个人智力有些问题,总是在这个车站出现,这些天我没看到他,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这人我倒是知道,你找他干嘛?” “我是大华烟厂的统计,这人看着可怜,想把他安排到厂里做个打扫的活。” 老乞丐又仔细地打量石中流两眼,道:“先生,我看你是个善相,但劝你别找他,也找不到了。” 这话中透着古怪,不由引起了石中流的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大街上别问了。”老乞丐赶紧摆手。 石中流咀嚼老乞丐的话,大街上别问,意思是说这事不好在大街上讲,以防被别人听到。“何处方便?”石中流压低了声音。 “今晚夜里12点过后,你到老鼠庙来找我。”说完,老乞丐背着双手蹒跚走远。 上了一周的夜班,从明天开始是一周的白班,正好晚上有时间。石中流思忖,这晚上须得去一趟老鼠庙。 老杨走了过来,拍着石中流的肩膀,道:“喂,这乞丐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石中流定定神。 老杨不满地切了一声,道:“你这是不把我当兄弟了,你们耳语了半天,当我是瞎子吗?” “看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回去再说吧。”石中流倒不是有意想隐瞒,听着这老乞丐言中之意,其中大有隐情,似乎还是不可说之事,所以他不说,却是为了老杨的安全着想。 到了老杨家,老杨又追问起,石中流不好再瞒,只得将老乞丐的话讲了,老杨生性喜热闹,这种事哪有不跟着去之理。 刚入夜,天色变了,开始滴沥起小雨,石中流躺在床上,听着雨珠打着屋外的一株梧桐树沙沙地响。 摸出怀表,借着桌上的煤油灯看,时间还只是21点,离约定的时间尚有3个小时,再捱上一个小时便可以出发。 看到这只怀表石中流心头升起惆怅,这怀表是他加入共产|党的那天,李成英特意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针转到第5000圈时,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我们坚持的主义也一定会实现。” 此时,李成英的这句话言犹在耳,它一直在鼓舞着石中流,当每次失落时,石中流只要想起这句话,整个身体会充满无穷的力量。 李成英是何时背叛了党,对共产|主义失去了信心,这些已随着李成英的逝去不得而知,但是不可抹灭的就是,李成英是真的背叛了党,背叛了他曾经生死与共的同志。 煤油灯的灯光摇晃两下,燃尽最后一滴油,屋子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石中流从床上一跃而起,这床榻不够结实,他跃起时用力太猛,床榻咣咣当当响了几声。 出来时,老杨还在对面房间鼾睡,石中流叫醒了他。 屋外的雨有些大,两人穿上雨衣,出门时石中流特意向汉城监狱的方向望过去,除了碉堡上的几盏灯光在雨夜里晃动,便没有其他动静了。 “好大的雨。”老杨唠叨,本来九月的江城还热得很,这一场雨使温度陡降,好像是进入了深秋。 石中流笑了笑,低声道:“要不你回去继续睡吧,我一个人去老鼠庙就行。” “都走半路了,哪能半途而废呢。”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抵达老鼠庙,这庙有几百年的年头,传说有一只老鼠修炼成仙,给凡人治病,因此本地百姓便给这位老鼠仙修建一座寺庙。清末时,发生太平天国起义,老鼠庙也被毁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了一座大雄宝殿勉强算完好。 庙里一片漆黑,但从那模糊的轮廓看得出来昔日香火相当旺盛,也不失为一座大寺庙。 石中流和老杨走了进去,还没进入大殿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鼾声。鼾声此起彼伏,有如雷鸣,有如鸡啼,还有如火车进站,住在这里的人为数不少。 第四十七章 我看你就像是个共产|党 大殿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名乞丐,老杨一进来就踢到人,然后整个人扑在地面。此时,石中流方想起自己忘记询问那名老乞丐的名字。 “请问上午约我来老鼠庙的大爷在吗?”石中流低声问道。 黑暗中有个声音道:“在,年轻人,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霎时,火光一闪,石中流定睛看去,有个人划燃了火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那人形容正是自己上午遇到的老乞丐。 “大爷,你在这里。”石中流欢喜起来。 声音一落下,火光消失,但石中流已经获悉他的方向,径直向他走过去。“大爷,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年轻人,这事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然麻烦会找上门。” 黑暗中看不到那老乞丐的神色,但石中流能听出他的好意。“没事,大爷,你只管如实道来,我不怕麻烦。” “那好吧,今晚你知道这件事后,总归有一天麻烦会找上你,这世道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平平安安。”黑暗里他在叹息。 灯光一直没有再亮起,在幽深的黑暗中,石中流听着那老乞丐娓娓讲来。 “你说的那个傻子我知道,那天夜里,不,应该是个天还没亮的早上,我起得早,到那块地方溜达。刚到那里,我就看到一伙人将那个傻子抬到车里,然后车马上开走了。” 石中流猛吃一惊,道:“大爷,那你看清那伙人的装扮吗?” “都穿着黑衣,头上蒙着面巾,只露出眼睛,大约有四五人。” “那开的是什么车?” “大卡车,卡车外面罩着绿帆布,我听着声音,好像车里面有不少人。” 庙里变得沉静下来,石中流久久不语,毫无疑问,人是被抓走了。蓦地,石中流又打了一个冷噤,莫非这事和失踪案有关。 萧克华失踪,史大成失踪,可能都是被这伙人抓走。 从老鼠庙回来后,还有两三个小时天亮,老杨早困得不行,先去床上睡了。 石中流辗转难眠,按他的分析,监狱犯人失踪,萧克华和史大成的失踪,还有这名乞丐的失踪,都是同一伙人所为。 但是能调走监狱大批的犯人,说明幕后的人有一定的职权,极有可能是江城国民党的高官。 可是令石中流想不通的是,抓走这么多人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 清晨醒来,老杨猛打呵欠,在厨房用冷水涮了口,便抓起两只发馊的馒头往嘴里塞。老杨不喜家务,也懒得做饭,平时都是用馒头对付一餐。 这时石中流还在房里睡觉,老杨推醒他。 “怎么样?起不来吧。” 石中流睁开眼睛,天刚亮那阵眯了一会眼没想睡着了。窗外天色明亮,他赶紧去怀中掏怀表,时间是6点20分,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老杨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从他的眉毛、眼睛,一直看到他的下巴。 “我脸上很脏吗?”石中流被他看迷糊了。 老杨摇摇头,道:“小刘,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怎么有意思?” “就是爱多管闲事。” “我也算不得多管闲事,只是遇到了便问问。” 老杨神秘一笑,忽然凑近石中流的身畔,低声道:“小刘,你是不是共产|党?” 石中流吓了一跳,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脸,上回汪音认出自己是共产|党,现在老杨也认出来,莫非自己的脸上写着共产|党三个字吗。 “老杨,你怎么这样说?” “我听说共产|党最爱多管闲事,凡事都要管一管,而且最体恤穷人,所以,我看你就像是个共产|党。” 石中流无语,道:“多管闲事就是共产|党,老杨,你的想法真奇怪。” 老杨笑起来,摸着自己的头发,道:“这年头,除了共产|党爱多管闲事,其他人哪有这个闲心情管别人的事呢,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活过一天是一天。” 石中流忽然发现自己被老杨说的这番话给说服了,其实认真说来,自己的举动确实令人生疑,着实给人多管闲事之举。 虽然石中流有发展老杨成为共产|党的想法,但此时还是不便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每一个成为共产|党的人都要经过试炼,有一颗坚定的共产|主义的心。 不然冒然透露自己的身份,不但会给自己招来灾难,也会给老杨引来无妄之灾。 就像老鼠庙中老乞丐说的,这世道,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平平安安。 “老杨,你想太多了。”石中流趿起鞋子去厨房洗漱。 雨已经停了,但仍是个阴天,天气十分凉爽,街上人流如潮,电车在车站停下,所有人拼命地往车上挤,老杨已经挤上车,但石中流仍在车外发呆。 “小刘,上车,再不上来就迟到了。”老杨大声呼喊。 石中流没有听到老杨的呼喊,他的心中塞满了迷团,此刻他想的是如何破解那个迷团。 电车从他的身边驶走,整个车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但没几分钟,三三两两的人又向车站处走来。 在这个瞬间,石中流想到破解迷团的办法。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那伙人在深夜中抓人,只要自己半夜在路上行走,说不定就能遇到这伙人,只要进入他们的地盘,就能弄清所有人失踪之迷。 到达大华烟厂已经迟到10分钟,石中流在班上点名后自觉在迟到旷工那一栏中写上自己的名字,迟到一次是扣5角钱,达到10次便辞退。 半个小时后,魏厂长的西崽突然来找石中流,说魏厂长有事找他。 石中流匆匆赶到魏厂长的办公室,魏厂长面上含笑,示意石中流坐下。石中流在魏厂长对面坐下来,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信封,塞得鼓鼓的。 “小刘,你进厂来一直表现得不错,但是……”魏厂长说到这里停下来。 石中流便知他有话,便道:“魏厂长,有什么事请你直说吧。” “政府一个大官托我在厂里给他亲戚谋个职位,想要做个统计,你看厂里就两个统计,沈中的背景你知道,他大伯是巡捕房的人,我总不能把他的位子给别人,所以……” 听到这里,石中流才听明白魏厂长是要辞退自己,遂道:“魏厂长,我明白,不会让你为难。” 魏厂长仍是脸含笑,道:“桌上那个信封是我给你结算的工资,里面还有几块钱的补助,算是我对不起你了。”其实,魏厂长也是托辞,石中流前几天对他说的话犯了他的大忌。 工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勤快,但是不能太多管闲事,也不能对时事和政治太敏感,这样会给工厂招致意想不到的灾难,甚至是灭顶之灾。 魏厂长久在江湖上混,后来才开了这间烟厂,石中流寥寥的几句话,表明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因为一个普通人是不会把老百姓失踪和监狱犯人失踪案联系在一起。 第四十八章 必定有幕后者所需要的东西 老杨回家后便听说了石中流被辞退,气得立即要回厂去找魏厂长。老杨虽有替石中流不忿,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石中流待人和蔼,工人就算做了次品,石中流也不会登记名字。可是,如果换了一个人来顶替石中流做统计,这人可不会有石中流这么好说话。 上一个统计就是尖刻,眼是容不得沙子,一点点小瑕疵都不会放过,老杨每月扣的钱都抵得上半个月工资。要不是工作难找,以老杨的性格早就呆不下去。 “老杨,算了,魏厂长也有他的难处,我另外找工作就是。”石中流把老杨劝住。 “现在工作不好找,烟厂的待遇还算好,小刘,我看你再找魏厂长说说好话,求求情。” “魏厂长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难为他。” 老杨想了一会,道:“我看事情不是这样,魏厂长只是找这样一个借口,估计还是和上回史大成打你的报告有关,你想想你要是老板,也不会允许手下有人用自己的钱做人情,毕竟次品也是有成本的。” “可能吧,老杨,你就不用替我想了,我歇两天,找别的工作。” 老杨大约也觉得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只得道:“也行,你有文化,不像我们大老粗,找到好工作也介绍我去,这烟厂要没有你,估计我也做不久了。” 石中流赶紧答应下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老杨也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这世道,没有人敢轻易辞职,烟厂再不好,可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 深夜中,石中流悄悄起身,在街上假装闲逛,但直到天明,也没遇上那老乞丐所说的一伙人。 事情就好像突然湮息了,一时间波澜平静,石中流没再发现身边有人口失踪。 没过多久石中流在一家银行找到工作,做柜员,薪水比在烟厂高出一倍,老杨便动了心思想去银行,但是银行除了打扫卫生的岗位,几乎没有适合老杨的工作。 老杨十分不满,认为石中流没有尽力帮自己,对石中流也不搭理。 这日石中流下班回来,老杨正要去烟厂上夜班,石中流进门时,老杨哼了一声要出门。“老杨,银行要招三名警卫,我推荐了你。” “什么?银行招警卫,你推荐了我?”顿时老杨大喜过望,也忘记自己正在生石中流的气。 “是的,要招三名,我把你的情况和主任说了,主任说你很符合警卫的要求,要你明天就去银行,主任要先瞧瞧你,只要五官和身材条件过得眼,就可以录取了,算是走个过场吧。” “那我现在不去烟厂了,明天早上和你一起去银行。” “不行,烟厂你今晚还得去,明日你下班后先睡上半天,下午去银行。” “那也成,稳妥点好,也不知别人能不能相中我这老脸呢。” 翌日下午,老杨果然如约来到银行,大约是势在必得,老杨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刮掉胡须,还剪掉指甲。 主任对老杨挺中意,银行的警卫也是个门面活,要求人员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这两点老杨符合了。 薪水比烟厂高出不多,但胜在没有夜班,也不用担心克扣工钱,而且还有制服穿,老杨非常满意,约定三天内就过来任职。 晚上石中流下班回来,老杨准备了两个小菜,还有一小壶酒,特地感谢石中流。 “小刘,前些日子都是做大哥的不对,大哥眼浅没见识,现在大哥给你赔不是。”说着,老杨便自罚了一杯酒。 “老杨,你别想太多了,只是银行的工作你要考虑好,这警卫也就是吃个年轻饭,年纪大了可就做不了,这可不像烟厂,五六十岁还能干。” “五六十岁的事老哥还从没想过,这年头,你知道的,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六十岁,就算能活到,谁也不能保证魏厂长就能要我到五六十岁。这日子是过一天算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把眼前过好是正经。” “有道理。”石中流暗自赞赏,老杨虽没读多少书,但说话有条理,而且行事很有魄力。 喝了几杯酒,石中流也渐有了醉意,他本不胜酒力,面红耳赤,夹了一口菜吃后便颤颤歪歪地回了房。 也不知睡了多久,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石中流陡地被惊醒。窗子没有关,有一缕灯光照进来,石中流下意识地从床上跃起,直奔窗前,窗外的灯光是车灯光,明亮刺眼,但瞬间就熄灭了。 可是刚才车灯的方向应该是汉城监狱。 石中流悄悄地开了门,躲在门角里偷看,果然汉城监狱的后门处停着一部军绿色的大卡车,沿着卡车把守着几名持枪的士兵。 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一群人从监狱后门走出来,石中流伸长脖子,他是习武之人,夜视力比普通人要好,从监狱出来的一群人被黑布蒙住头,然后被士兵送上那部大卡车。 石中流数了数,这群被送上大卡车的人数约摸在10人左右,虽然被蒙住头,但身上的衣衫分明是囚服,这说明他们是监狱的囚犯。 大约五分钟后,大卡车启动,向前飞快行驶。 车身经过屋门前时,灯光扫射过来,石中流赶紧往门里躲,只见那部卡车后面用帆布遮掩起来,依稀能看到幢幢的人影。 瞬间,大卡车驶远,从汉城监狱的后门处传来轻微的一声锁门声,石中流出来察看时,四周又恢复黑暗和宁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石中流悄悄回到房里躺下,辗转反侧,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大,然后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网牢了。 汉城监狱属于国民党管辖,那么江城国民政府一定和这起事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些被装上大卡车的囚犯被运送到何处呢? 不可能是秘密处决,因为在这段时间失踪的还有普通老百姓,也许他们是被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进行一项秘密的行动。 但是,车站那个乞丐却是个低能儿,他的失踪与绑架又作如何的解释呢,幕后的人不可能用这样的人进行秘密行动。 石中流搅尽脑汁思索,始终想不出来答案,但能肯定的是,这些失踪的人必定有幕后者所需要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白是美女的一个重要指标 夜已经深,青蛙躲在草丛中呱呱地啼叫,向偈起身告辞,走到院外,他回过头瞥了韦澜一眼,这个年轻姑娘令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热情开朗,活泼可爱,对待感情很直接,爱恨都写在脸上,只是她的人生太短暂了,就像流星只有瞬间。 “韦小姐,你最好是回学校宿舍住比较合适。” “为什么?”韦澜当然不愿意,空调装好后还一直没享受过,而且她一回宿舍,估计要和肖琴琴打起来。 “我担心那些人也会对你不利。” 这样一说,韦澜不禁踌躇起来,这些灭绝人性的女人倒真有向偈说的这种可能。但是学校也不一定安全,这时是暑假,没什么人,再说宿舍的门一脚就能踹开,那帮女人想抓自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韦澜的视线落在向偈的身上,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鬼主意就上了心头。 “向警官,我觉得学校也不好,不如你留下来保护我,这样那些女人来了也不要紧。” 学校的围墙和宿舍的门,绝对不如向偈强壮的身体和强劲的手臂,他有功夫,还是警察,把他留下来守屋子可能更安全些。 “这个……”向偈犹豫了。 “你可是负有保护人民群众安全的警察,怎么这让你为难了吗?”韦澜故意激他。 果然向偈一口应承下来。 韦澜暗自得意,她看着向偈宽阔的肩背和像牛犊子一样粗壮的手臂,这就是标准的镇宅神兽,说不定将他的照片放大贴在门上,还能当门神避邪呢。 就算不行,吓吓不听话的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当夜向偈留在韦澜的租屋内,屋里只有卧室才有空调,韦澜在地面铺了席子,想让向偈进来打地铺,但是向偈执意不进来,趴在堂屋的桌子上打盹。 睡到半夜韦澜被冻醒,盖在身上的薄毛毯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面,韦澜翻身爬起,喉咙里干得冒烟,吹空调就是有这个问题,鼻腔里干,喉咙里干。 韦澜趿起拖鞋去堂屋倒凉水喝。 向偈睡着了,趴在桌子上,韦澜开了灯,看见他半侧脸淌下的汗渍。 这江城的夜里同样热得可怕,估计至少有35度,冷好办,加衣裳就行,但热起来就没办法了,脱|光了也还是热。 韦澜心中有些不忍,推醒向偈。 “韦小姐,你有事吗?”向偈坐直身体。 “到房里去睡,这外面太热了。” “还好,我习惯了。” “别嘴硬,什么习惯了,你看你脸上的汗,还有你的T恤也湿透了,你再不进房里说不定会中暑。”说到这里,韦澜已经分析到利害,向偈要是热出毛病,镇宅神兽可就没了,反正房里空调也是开着的,赶紧让他进来。 “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韦澜无语,这向偈居然这么封建,他是打古代过来的吧,待会可能还会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对,向偈是个同性恋,他对女人没感觉,这才是他不愿意进房的原因吧。 如果是石复阳,向偈只怕巴不得进房好亲近。 “你把我当成男人不就行了,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说到这里韦澜脸红了,虽然男女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但身体构造还是不同的。 向偈笑了,这姑娘实在太可爱了,就像邻居家的小妹妹。 “我就当你答应了。”韦澜不由分说将向偈推到卧室中,反正向偈喜欢的是男人,自己可以把他当成同性。 房间里空气与外面实在是天壤之别,向偈一进来就感到阵阵凉意,其实他并没有说谎,他早习惯了这热辣辣的天气。 清晨向偈醒过来时,韦澜不在卧室里,床上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 他起身开门出去,只见韦澜手里提着两只袋子,大汗淋漓地进入院子。 “向警官,吃早餐了,热干面,豆皮,你想吃哪个?” 韦澜十分机灵,这向偈是个很出名又有能力的警察,和他搞好关系绝对有利无害,以后找他办事便容易得多。一大清早起来,韦澜便去外面买早餐。 “随便吧。” “那你吃豆皮,这是江城的四大小吃之一,给你一杯豆浆。” 纸碗中有三块方方正正的豆皮,煎得金黄的蛋皮撒上小香葱,还有许多的萝卜丁、豆干丁、香菇丁、肉丁,看起来很有食欲。 向偈确实感到饥饿,也不客气,大口吃起来。 韦澜吃的热干面,芝麻酱浓郁的香气引动腹中馋虫,韦澜也吃得很快。 “向警官,改天我带你去我学校旁边的巷子,那是都是小吃,好吃得很。”说着韦澜又叹了一口气,据说在零几年时,10块钱可以吃遍一条巷子,韦澜不禁后悔自己生得太晚。 吃完早餐后,韦澜见向偈要出去,便背上包作势也要出门。 “韦小姐,我有些事情要办,你最好别跟着我。” “你不是去找石复阳吗?我和你一起去找,石复阳失踪我是要负责任的。” “这不关你的事,和你没关系。” “谁说和我没关系,石复阳是我……”说到这里,韦澜猛然住嘴,嘴太快差点就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可不得让向偈笑掉大牙。 “石复阳是你什么?”向偈看着韦澜胀得通红的脸莫名其妙,这姑娘动不动就红脸。 “他是我朋友啦,他在我这里失踪,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这解释合情合理,韦澜对石复阳的失踪还是要负上零星半点的责任。“你不是要复习吗?” “复习哪有找石复阳重要,晚上复习也是一样。”韦澜想得清楚,考研还是个未知数,考不考得上另说,但是把石中流家五代单传的独苗苗弄丢了,这罪过可就大了。 向偈思索了一会,道:“那好吧。” 韦澜笑起来,道:“对了,向警官,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韦小姐,很难听的,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好,你也不用叫我向警官,我也不习惯。” “我也叫你名字好了。” 从山上下来,韦澜不断追问向偈去哪里找石复阳,但向偈始终不说。到了公路上,两人等出租车,但这是清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经过的每部出租车都有人。 韦澜望着天空,这虽才9点,但骄阳似火,后背已经出了汗。 “到树荫下站着吧,太晒了。” “你去吧,我不用。” 韦澜也不劝向偈,男人晒黑了没事,说不定还能把向偈脸上的疤痕印子给晒得看不见,可是自己就不同了,所谓一白遮三丑,白是美女的一个重要指标,反正不会有人觉得非洲人好看。 这时公路上疾驰来一部黑色广本,倏地一下便在向偈的身畔停下来。 从车中走下来一名年轻女子,她盯着向偈打量,忽地一把抓住向偈的手,大声道:“是你,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第五十章 分个手都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那女子眼中激动,热泪盈眶,身子只往向偈身上扑,直惊得树荫下的韦澜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我不认识你。”向偈赶紧后退。 瞬间那女子一怔,很快眼睛里冒出怒火,大声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之前和我甜甜蜜蜜,现在就说不认识,你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吧。” 提起裤子不认人,难道向偈和这名女子是床笫之交? 啊不对!向偈是同性恋,他怎么可能与女人有这种关系呢?难道是掩人耳目,或者是骗种。 韦澜的八卦精神被钓了起来,这向偈原来这么不单纯,同性恋也就罢了,还搞女人,简直是警察中的败类。 “她是谁啊?”韦澜故意走上前。 女子的视线突然转移到韦澜脸孔上,着实打量了她几眼,韦澜也在打量这女子,怎么形容呢,长相不能算作美,但是能归作时尚,短发利落干练,化着淡妆,坠着耳钉,给人的感觉就是办公室的高级白领,还是总裁秘书那种。 “我不认识她。” 此时女子更是大怒,眼神不断在韦澜的面孔流连,她看见韦澜和向偈说话,两人那神气就像是交头接耳,打情骂俏,不由得火冒三丈,伸出手就是一巴掌朝韦澜的面上掴去。 耳光没有落到韦澜的脸上,那只手被向偈适时地挡住。 “向偈,怪不得你说不认识我,原来是有了新欢。”顿时,女子向韦澜大骂小三,不要脸,狐狸精。 韦澜也生了气,这女子看着一脸精明相,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要不是向偈拦住她,自己就平白挨了一记耳光。 “大姐,你谁呀?向偈都说了不认识你,你脸皮咋这么厚,什么小三狐狸精。” “你就是小三狐狸精,向偈是我男朋友。” 韦澜怔住了,下意识去看向偈,然后伸手指着面前的女子道:“向偈,她是你女朋友?你不认识你女朋友?”话一出口韦澜就相信这女子的身份,这女子能说出向偈的名字,就表明是认识向偈。 向偈也愣住,饶得他思想转得快,但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说执行任务,结果一年都没露面,你说你是不是躲我。你就算不喜欢我,要和我分手,你也该当面和我说,干嘛不声不响要玩失踪。”女子泪流满面。 “对不起,小姐,我真不认识你。” 这话句再次激怒那女子,她咬牙切齿,道:“向偈,你移情别恋也就罢了,不用装作不认识我。我游兰真不是除了你就嫁不出去,我只是要个结果。” “抱歉,游小姐,以后我向你解释。” 女子盯着向偈冷哼一声,道:“向偈,你是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但是你要是辜负我,我也不会就此罢休,总得要讨回些什么来。”说完,女子伸手朝脸上一抹,擦干眼泪,转头便钻入广本车中,霎时汽车驶动,眨眼便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这女子的性格有趣得紧,刚才号嚎大哭,转身便放狠话,果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但绝对是个狠角色,一般人承受不起,向偈当初脑袋是出了什么毛病,找了这样的女朋友,分个手都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你为什么要说不认识她,男女分手很普通嘛,不用装不认识的。”韦澜也不理解。 “我真不认识她。” “你真不认识她?她不是你女朋友吗?”韦澜奇怪了,向偈脸上的神色不像是撒谎。 向偈摇头,道:“不认识,第一次见。” “可是她能说出你的名字,你们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见。” 向偈沉默了,韦澜也不再追问,这毕竟是向偈的私事。等了二十多分钟,一部出租车姗姗来迟,向偈抢先坐到副驾驶座上。 出租车开出没多久,韦澜晕车了,晕得很厉害,只得先下了车。 韦澜独自坐在花坛上,虽然头顶大太阳晒着,但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晕车的感觉减轻了不少。韦澜感到奇怪,自己本来不晕车的,怎么突然晕车起来。 摸出手机,韦澜在百度搜索晕车,晕车和人的体质、心情有关,前庭功能不完善者容易晕车,另外身体素质下降,心情郁闷也易导致晕车。 自己大概属于后者吧。 对面有一家小咖啡屋,韦澜打算进去喝杯咖啡,然后蹭个空调。 韦澜走了进去,这间咖啡屋小得可怜,大约只有10平米,只摆了两张小桌子。老板是个30多岁的少妇,染着金色的头发,做了手指甲,当她端上咖啡时,韦澜生怕她手指甲上的水钻会掉到杯中。 上了一会网,没什么新闻,韦澜便和女老板聊起天,很快便将这女老板的家底打听得一清二楚。这女老板是江城郊县人,租了这间小屋,一个月租金要1500块。她老公在广州打工,两人还没孩子,可能是男方没生育能力。 公路上驶过来一部白色加长劳斯莱斯,顿时韦澜的视线被吸引住,劳斯莱斯的魅力就像是美男子,即使在百米之外,韦澜的火眼金睛也能发现它的存在。 女老板也看见窗外的劳斯莱斯,两个女子艳羡的眼神一直紧紧追随。 当车驶过去后,韦澜忽然醒悟过来,车后面的车牌号码眼熟,好像就是麻生一的那部劳斯莱斯。 韦澜赶紧付钱,抓起小挎包便向劳斯莱斯的方向追去,幸运的是劳斯莱斯并没有开出多远,在前方两百多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这个地方是个击剑馆,韦澜站在劳斯莱斯车前向里面看,车里没有人,看来人是进到击剑馆中。 韦澜想了想,当日向麻生一撒谎说自己是石中流的后代,这事令韦澜一直如哽在喉,不如趁这个机会找麻生一解释。 推开击剑馆的玻璃门韦澜走进去,宽敞的大厅里,数名戴着头盔的男子正在练习击剑。 站在人群中,韦澜搜索麻生一的踪影,但所有人都是相同的装扮,哪里认得出来,这时一道寒光向她的面上飞奔而来,韦澜只觉眼前一花,便什么都看不清。 耳畔咣当一响,一个苍劲豪迈的笑声响起。 韦澜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麻生一出现在大厅中,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手中提着一把两尺长的刀。韦澜的视线落在那把刀上,她是学历史,对兵器也略有了解,这把刀正是日本的太刀。 第五十一章 见证我所有的荣耀 韦澜目不转睛盯着那把太刀,心里有些不舒服,甚至还很反感。30年代,日本人曾用太刀屠杀了不计其数的中国人,至今那些太刀上还流淌着中国人的血,依附他们的灵魂。 麻生一见韦澜一直紧盯自己手中的刀,打了个哈哈,笑道:“小朋友,你怎么来这里了?” 韦澜定了神,道:“麻爷爷,我在外面看见你的劳斯莱斯,所以猜测你在这里。” “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麻生一笑容可掬。 韦澜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麻生一手中的太刀上,道:“麻爷爷,你怎么有这种日本刀。”韦澜不禁皱起眉头。 她是个脸上藏不住心思的人,麻生一轻易看出她的反感,笑道:“这把刀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所以我一直留作纪念。” “你朋友是日本人吗?” “是啊,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朋友,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韦澜留神打量那把太刀,刀放入刀鞘里面看不见刀刃,但刀柄上目贯、胄金等物却有些陈旧,是把有年头的刀,至少在80年上。 但是80年以上的太刀,大多沾有中国人的鲜血。 韦澜想要劝说麻生一扔掉这把刀,但转而一想,麻生一自小便去美国生活,他对中国的感情也不会太深,否则他就不会保存这把太刀了。 “小朋友,你找我有事吗?”麻生一仍是笑眯眯。 “有件事我想和你讲,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吗?” 麻生一略微一愣,随后笑道:“好,去我的车上怎样,不会有人打扰。” 两人一起走出击从小到大馆,然后一前一后进入劳斯莱斯车中。韦澜第一次坐劳斯莱斯心里未免兴奋,果然豪车就是好,坐垫柔软,而且没有一点汽油味,就像是一个封闭的豪华房间。 “现在可以说了吧,没人偷听。”麻生一打趣她。 韦澜窘得脸发红,其实她也没想好要怎样说,半晌她从包里找到那张100万元面额的支票,双手捧起递给麻生一。 麻生一没有接支票,奇怪地瞅着她,道:“怎么回事?你都收下来怎么又还给我?” “对不起,麻爷爷,上次我对你撒了谎。”韦澜决定向麻生一坦白,这张支票就剩下一天的有效期。 “你撒了什么谎?”麻生一显得漫不经心。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石中流的后代,其实,我是无意中看到那篇寻人启事,然后放在我的钱夹中。” 麻生一哦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又向我承认撒谎,只要你不承认,我就永远不知道。” “我不想被误会成诈骗犯,那天我没想到你会给我这张支票,我是真的不想收,可是你又不愿意别人说你是白眼狼,我是实在没法才收下。后来我去建康找石中流的后人,想把这张支票给他。”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刚把他带到江城,可就在昨天他失踪了。麻爷爷,这张支票你先收回去,等我找到石复阳,你再决定这支票是去是留。” “你倒是个好孩子。”麻生一笑起来。 “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谎言也有善意。小朋友,这张支票我先收起来,还有一天的有效期,应该要作废了,等找到人,你把人带到我面前。” “那是当然。”此时韦澜才松了一口气,看看自己撒了个谎,惹出多少的麻烦。 麻生一接过支票,顺手撕成了碎片,扔在座位下面的垃圾桶中。 韦澜盯着他放在膝盖上的太刀,这时刀身已稍稍出鞘,刀刃锋利,寒光耀眼,但是这把刀每看一次,韦澜就生出几分厌恶,此时离得近了,韦澜似乎还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淡淡的,但仔细一闻却觉得腥涩得令人作呕。 “麻爷爷,你那个日本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看这把刀不是普通刀,制作非常精良,应该是把名刀。” “哈哈,小朋友你的眼力真好,这把刀确实是把名刀。” “那这把刀一定杀过人,杀过很多人。” 麻生一倏地一愣,过会笑道:“小朋友,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名刀不杀人怎么会成为名刀,就象古代的将军不杀人又怎么建立战功。” “有道理,小朋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见识这么不凡。” 韦澜皱起眉头,嘴边有几句话想脱口而出,但是又觉得不妥,麻生一尽管是华裔,但毕竟不是中国人,可是不说韦澜又憋得难受。 “麻爷爷,你对中国的近代史了解吗?” “怎么你要给麻爷爷讲历史?” “不是讲历史,而是我想说,日本太刀杀害过我们很多中国人,您拿着这样的一把刀,我就仿佛看到那些纪录片中的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 霎时麻生一的脸僵住,半晌将膝盖上的那把太刀放到身后,道:“小朋友,原谅麻爷爷只是想保存朋友的物品,没想到这会伤害你的感情。” “麻爷爷,我没怪您,只是提醒您一句,请您不要介意。” 聊了几句,韦澜赶紧告辞,推开车门快步走出去,在她身后,麻生一的眼神渐渐冰冷,如同刀锋。 “将军,这丫头鬼机灵,心思太活,不如……”一名戴着头盔的男子走至劳斯莱斯车前,揭下头盔,赫然是麻生一的司机张大北。这车中有窃听器,张大北已经完整听到麻生一和韦澜的谈话。 不等张大北说完,麻生一便伸出手阻止他,道:“一个小姑娘而已,就和一只小蚂蚁似的,你担心什么。” 张大北被麻生一斥责,心里不痛快却不敢表现,面前的老者说一不二,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麻生一拾起身畔的太刀,抽出刀,刀身锃亮得如同一道月光,散发出阵阵的寒意,他伸出手指在刀身上慢慢抚过,眼神又变得热烈起来,仿佛是看着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你会永远陪着我,见证我所有的荣耀。”麻生一凝视着刀身自言自语,刚说完这句话,麻生一猛地咳嗽起来,突然头向前一伸,一口血便吐在张大北白色的击剑服上。 这时韦澜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麻生一和张大北的谈话。 热浪逼人,韦澜决定立即赶回租屋享受空调,然后复习,当然最好的是一回到家,石复阳便突然跳了出来,吓她个半死。 怀揣着这个希望,韦澜回到山上的租屋,当然她失望了,打开门时,石复阳并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屋里十分安静。 第五十二章 我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在数亿年的光阴里,流水的冲刷使长江的江心出现许多的岛屿,在长江上游,人们习惯称呼这些江心的岛屿叫坝,长江中游则称为洲,而长江下游称为沙。 无法具体统计这些江心岛的数目,丰水时它们是座岛,但在枯水时可能是半岛,甚至还有可能被淹没在滚滚的江水中。 当然有的岛屿在漫长的岁月中消失,比如江城的鹦鹉洲,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昔年的鹦鹉洲在明末时沉没,如今江城还剩下三座江心洲,分别为:天宁洲、白鸟洲、野芷洲。 天宁洲的面积最大,白鸟洲次之,解放前岛上便有常住人口,但主要是以打渔为生。解放后,政府对两洲进行围垦,种植蔬菜和各类水果,如今天宁洲居民达200户,白鸟洲居民130户。 铁芷洲面积最小,解放前遍地芦苇,毒蛇出没,人迹罕至。解放后,政府曾考虑也对野芷洲进行围垦,但是铁芷洲的土质坚硬,不合适种植蔬菜和果树,而且芦苇是造纸重要的材料,因此铁芷洲多年来一直保持原生态环境。 前些年,国内一家知名地产公司买下铁芷洲土地的50年经营权,以文化景观、艺术表演和游乐体验为核心,集海陆空三栖游乐于一体,将铁芷洲打造成新一代文化主题公园,并命名为前浪公园。 公园保留一片临近江岸的芦苇地,并在那里设立渡船,接送来往的游客。当然公园的门票也不菲,一张成人票就要230元,这包括往返的船票,各种游乐设施的小门票,另外还送一份价值20元的午餐。 昂贵的票价并没阻止游客的脚步,这里是孩子的乐园,每到周末时前浪公园人满为患,江边站满了等待乘船的人。 出租车在野芷洲对面的江岸停下,向偈从车中出来,向烟波里眺望。 这似乎不是他记忆中的野芷洲,在他记忆中的是一个荒凉的江心洲。 前浪公园的售票处在大门口,向偈买了一张门票进去,迎面就是一个三十多级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渡口,游客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有序地走向渡船。 向偈跟在人群后面进去,这艘渡船不大,只有一层,最多可以容纳30人,但是船上的救生设备准备得很充分,并且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一旦发生险情,大家能最快地穿上救生衣。 野芷洲离江岸约有一公里的距离,这里差不多是长江流经江城最宽的区域之一。 船开得很慢,乘风破浪,不少人在拍照,向偈焦急地看着前面,却不知自己已成了别人眼中的景致,他那独特的气质无时不在吸引人,从而忽略他面颊上的疤痕。 十分钟后,渡船抵达野芷洲,向偈最后一个下船。 江畔种植着一片芦苇,这时正是7月,还不到芦苇抽出白穗的时候,绿意葱笼,十分茂盛。 向偈站在江畔,浑黄的江水倒映出他魁梧的身躯,他的心底蓦然生出一丝陌生感。 这具身躯离他的心很远,远到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向偈在铁芷洲转了一圈,铁芷洲并不宽,长约3公里,宽却只有900多米,很容易就走完了,他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这里只是小孩子的天堂,并不是当年那个恐怖血腥的地方。 向偈气馁地在那片有芦苇的江畔坐下来。 身后有窸窣的响声,向偈警觉地回过头去看,芦苇丛中有动静,似乎像是啃食的响声。向偈没动,过了一会,从芦苇丛中钻出一只硕大的物体,通体黑色,硕肥的身躯,两只眼睛和向偈一对视,它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又钻入到芦苇丛中。 向偈惊呆了,刚才看到的分明是一只老鼠,但是这只老鼠的体积也未免太惊人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比划那只老鼠的大小,这么大,有一只成年家猫的大小,甚至还要大些。 那是老鼠吗?或者又是别的东西? 向偈回忆刚才看见的那东西,对,那外形就是老鼠。 他坐了很久,直到斜阳落在他的身上,就当他起身的刹那,往事如一幕电影的画面在他的心头掠过,那些清晰的记忆如同此刻眼前的江水不能忽略。 “我回来了。”向偈摸着自己的脸,滚烫的面颊,呼出的气息像炉子里燎出来的火苗,这么真真实实地活着。“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时代如车轮在不停地转动,永不停止。 只要根没死,芦苇在每季的初春都会重回这个世间,就像是记忆还在,那他就还活着。只要机会一到,他就能和日月一样升起。 天还没黑,城市的霓虹灯已经悄然点亮,五光十色,如同梦境似的。向偈坐上车赶回韦澜的出租屋,他对这个小姑娘有好感,那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刚进入院子,只见韦澜从屋子冲出来,然后两个人就重重地撞上了。 韦澜的额头撞到向偈的下巴,瞬即两个人的身体都闪电般弹开,韦澜捂着自己的额头疼得呲牙咧嘴。“你的下巴怎比石头还硬。” 向偈的下巴撞得远比韦澜要疼,不过他丝毫没表现出来疼痛,一个男人是不能畏惧疼痛的。 “是你撞到我。” “你不突然进来,我怎么会撞到你。”韦澜才不认输。 “好吧,是我的错,我道歉。” “这才对嘛,男人要大度。向偈,屋子里有只大蜘蛛,吓死人,我最怕这些虫子,你把它弄走好不好。” 堂屋的电灯上果然有一只长腿大蜘蛛,已经吐出一张直径二十多公分的丝网,向偈伸手捉起那只蜘蛛扔到窗外,然后关上窗子,刚转过身他又差点撞上韦澜。 他笑了笑,道:“以后你做我妹妹吧。” “那有没好处?” “有,你遇到麻烦可以找我帮忙。” 韦澜沉思一阵,道:“听起来很不错,但为什么我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你莫名其妙说要我做你的妹妹,这其中肯定有阴谋。” “你想太多了。” 韦澜想得飞快,如果有一个刑警做自己的干哥哥,将来绝对有帮助,但是他要是做了自己的干哥哥,要泡石复阳,自己是答应不答应呢。 第五十三章 有让自己想揍她的冲动 晚上,韦澜炒了两个菜,都是极简单的菜,青椒肉丝,炝小白菜,向偈自是赞不绝口,将韦澜哄得合不拢嘴,信以为真。 “你去哪里找石复阳?” “铁芷洲。” “什么?你去铁芷洲找石复阳,没弄错吧?”韦澜的嘴又合不拢了,向偈的脑袋是什么样的构造,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能让他去铁芷洲找石复阳。“你是觉得对方把石复阳抓走后,然后把扔到铁芷洲玩是吗?那这样,抓他的人一定是他的父母。” “是我猜错了。” “当然错了,铁芷洲上是游乐场,小孩子最爱去的地方。对方费尽心思要抓石复阳,怎么可能把他扔在铁芷洲,我推测一定是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韦澜回来后就在思索这个问题,如果抓走石复阳的真是那群女子,对方从建康千里迢迢又赶到江城,这是对石复阳势在必得,可能在石复阳的身上隐藏重要秘密,否则无法解释。 但是石复阳不过是个炒菜难吃的蹩脚厨师,在他的身上能有什么重要秘密呢。 “江城这么大,找石复阳无异是大海捞针,而且我们现在也不能肯定石复阳还在江城,对方将他抓走后,会不会将他转移到别的城市。”韦澜皱着眉头。 这正是向偈所担心的地方,千头万绪无从寻起。 月光在院子空旷的地方落下影子,韦澜走到院墙前,墙壁上攀爬的牵牛花不知何时趁着夜色悄然绽开,她伸手摘下一朵放到鼻端轻嗅。 牵牛花并没有香气,娇嫩的花瓣中盛着一滴露珠。 “我今天遇到麻生一,把支票还给他,也向他承认自己说了谎。” 向偈陡地一惊,忙道:“你在哪里遇到麻生一?什么时间?” “就是你走后没多久,我当时在咖啡屋里喝咖啡,看到他的劳斯莱斯开过去。他在一家击剑馆,估计是练习击剑吧。” “带我去那家击剑馆。”向偈的声音不由激动起来。 “现在都关门了,人怎么可能还在那里。” 向偈醒悟过来,道:“我太着急了。韦澜,明天你带我去那家击剑馆,也许麻生一还会去,就算他不去,我们也可以打听他的身份。” “奇了,你找麻生一干嘛,你不会认为是麻生一抓走石复阳吧。不可能是麻生一,麻生一刚从美国回来,90多岁了,他又不认识石复阳,抓石复阳干嘛?难道石复阳是唐僧肉,吃了他可以长生不老不成。”韦澜打量着向偈。 “怀疑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韦澜被他一语噎住,自己说了一大堆不及向偈一句话有份量,想想麻生一也是个奇怪的人。尤其是他的那个司机张大北,对麻生一的态度不像普通的老板和雇用者的关系,他们之间好像是一种服从与命令的关系。 月光消失了,夜空里落下几滴雨丝,向偈抬起头凝视夜空,眼眸中的深色使他看起来仿佛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韦澜看着他出神,这个神色很眼熟,倒像是寻人启事照片中的石中流。 对,石中流就是这样的神色。 想到这里,韦澜连声啐自己几声,自己大约是相思入骨了,什么人都能联想到石中流。 “下个月就是她的祭日了。”向偈低声道,他望着漆黑的夜空,这时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年轻姑娘的笑脸,那是全世界最开朗,也最善解人意的姑娘。 不过,他并不爱她,她也不是他的意中人,那是一个为他而死的好姑娘。 “你在说什么?谁的祭日?”韦澜又奇怪地瞧着向偈,不得说,向偈此时的神色真的像石中流。 “曾经的一个朋友。” “是个男人吗?” “你怎么知道是个男人?”向偈奇怪了。 “看你那个样子就知道是个男人了,女人死了能让你这么伤心吗?是你心上人吗?” 向偈无语,这韦澜到现在还把他当成同性恋。“能别乱猜了行吗?还有,我不是同性恋。” “是,你不是同性恋,只是你喜欢的恰好是个男人而已。”韦澜没好气,那些同性恋都这么说,还弄得矫情死。 向偈重重咳嗽了一声,道:“她是个女人。” 韦澜哦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是同性恋,干嘛对石复阳那么暧昧。” “我……”向偈觉得韦澜说话,有让自己想揍她的冲动。“我和石复阳有一段渊源,此时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这话说得真清新脱俗,就是对石复阳有好感嘛,扯什么狗屁渊源。 夜色已深,韦澜连打几个呵欠,去卧室睡觉。她睡床,向偈躺在地面的凉席上,韦澜毫不担心向偈对自己有不轨的企图,对于一个喜欢男性的男人,完全可以把他当成同性。 清晨起来,院子里湿漉漉,原来夜里落过一场小雨。 厨房传来小米粥的清香,韦澜走了进来,灶台上放着几根炸得很酥的油条,还有一碟咸菜。“向偈,想不到你还会煮粥呀。” “我就会煮粥。” “不错了,男人能做厨房的活,这是人类的进步。” 粥熟了,向偈盛了两碗出来,这小米粥配油条,再有咸菜,简直是早餐绝配,韦澜连吃了两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茶叶蛋。 吃完早餐,太阳已经出来,由于下过雨,温度还不算高。 赶到奇英击剑馆时门还没开,开馆时间是上午9点,还有半个多钟头。 “韦澜,你回家看书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就行。” “来都来了,干脆一起等呗,也花不了多久时间,再说你也不认识麻生一。” 百无聊奈,韦澜哼起谢娜的《菠萝菠萝蜜》,这首歌的调子很欢快,是韦澜唱卡拉OK时的必点歌曲,她唱得得心应手,甚至声音也模仿像极谢娜。 不知是这奇怪的调子,还是这古怪的歌词,听得一旁的向偈直皱眉,面上的皮肤抽搐。 “向偈,你也唱首歌。” “我不会唱。” “瞎说,哪有人不会唱歌,来一个嘛,男人大方些。” 韦澜这一激,向偈的脸红了,他想了半天,脑中能想起的只有一首歌曲。他清了清喉咙,唱出第一句,但奇怪的是,唱出一句后,那些久违的歌词都在他心头清晰浮现。 “五四,五四!爱国的血和泪,酒遍亚东大陆地!雄鸡一唱天下白,同声击贼贼胆悸!爱国俱同心,壮哉此日!壮哉五四!五四,五四!自由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为民众而争正义,军拼刀枪都不顾,精神冠古今壮哉此日!壮哉五四!” “五四,五四!真理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扫荡千古群魔毒,文化革新应运起,光大我国史,壮哉此日!壮哉五四!五四,五四!和平的血和泪,洒遍亚东大陆地!强权打破光明现,老大古国见新气,国魂兮不死,壮哉此日!壮哉五四!” 韦澜一直惊奇地打量向偈,当他唱歌时,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像石中流。韦澜没有打断向偈的歌声,其实向偈的歌声真不好听,但莫名的却有一种感染的力量,韦澜能意会得出来,但说不出来。 直到向偈唱完了这首歌,韦澜走到他的面前,道:“你这个人真奇怪!” 第五十四章 你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 9点钟,击剑馆准时开门,韦澜和向偈走进去,这时候馆内只有工作人员。前台坐着两名年轻姑娘,圆脸圆眼睛,貌似好说话,韦澜上前打了个招呼。 “您好,请问麻生一老先生今天还来吗?我有急事找他。” “抱歉,不太清楚。” 意料中的答案并没有让韦澜感到失望,两人决定去大门外等待,在出门的瞬间,韦澜猛拍自己大腿一下,她忽然记起麻生一的司机张大北曾给自己发过短信,还打过电话,找到张大北不就等于找到麻生一。 韦澜赶紧翻手机,但是没找到那条短信,甚至连那条电话记录也没找到,大约是什么时候清理过手机空间。 “向偈,你是刑警,应该借助警察的力量嘛,让他们帮你查查麻生一住在哪里。麻生一才从美国回来,有可能住在酒店,只要他使用过身份证,就能找到他的踪迹。” “住酒店能查出来?”向偈脸上有些疑惑。 这次韦澜不禁呃了一声,道:“当然了,要身份证才能住酒店,你是刑警不会不知道吧?”韦澜又盯着向偈奇怪地打量,这种问题只要是个人就知道,可向偈居然会问出这样污辱智商的问题。 “不知道。”向偈眺望前面的几幢高楼,低声道:“世界变化得好快。” “世界变化得当然快了,日新月异。向偈,我怎么有一种感觉,你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你看你唱的歌,《五四之歌》,真够老的,恐怕除了你会唱这首歌,这世上已经没人会唱了。” “我出过车祸,头部受了伤。” 韦澜一愣,挠了挠头,道:“对不起啊!”怪不得向偈毁了容,原来是出了车祸,他伤了头部,但是前天他分析石复阳是被一群女人抓走,那思维缜密,观察仔细,自己脑袋没受伤都不如他。 难道向偈伤了头部,不影响他的智力,而是使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倒退一百年不成。 “走,我们去公安局,请他们协助调查。” 两人去了最近的五昌区公安分局,向偈亮出自己的证件,果然是同行好办事,而且向偈在警界的名声很响亮,去年他在江城失踪后,江城的警察也一直在搜查他的下落。当他提出寻找麻生一这个人时,公安分局的警察立即答应他的请求。 各酒店的旅客信息都上传到公安局的系统里面,但是却没有查找到麻生一的名字,这可能是麻生一并没有住酒店。 从公安分局出来,韦澜拉着向偈又去附近的移动营业厅,打印出自己这个月的通讯记录。 韦澜回忆自己搬到租屋的时间,依稀是7月15日,16日撞到麻生一的劳斯莱斯,17日张大北给自己打电话,发短信让自己去香山和麻生一见面。 果然,17日有一个未接电话的记录,韦澜立即照着那个手机号码打过去。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条条路都阻塞不通,这让韦澜更加不甘心,在手机的通讯录中找到一个手机号码按下去。“刘茵姐,我是韦澜,找你帮个忙。” 手机的声音很甜美,这叫刘茵的女子是韦澜的老乡,又是邻居,韦澜小时候常跟在刘茵屁股后面。刘茵比韦澜早毕业两年,在江城移动营业厅上班,韦澜想通过她查找张大北手机号码的注册信息。 “什么事?” “刘茵姐,我报个手机号码,你帮我查查注册信息。” “这可不行,被知道了我要受处罚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刘茵姐,我有很急的事,你就帮帮忙吧。”韦澜死缠烂打。 “好吧,就这一次,以后这种事你可别找我了,不然被人投诉我会丢工作的。” 顿时韦澜大喜,道:“手机号码是13986237800。” 手机里传来电脑键盘飞快按动的声音,没一会刘茵回过话。“这个手机号码注册身份证是个男的,地址是河南省永城县,名字叫做邱军。” “不会吧。”这个手机号码竟然不是用张大北的名字注册的,韦澜想了想,道:“刘茵姐,你能不能查到这个手机号码的通讯记录。” “我的天呀,小祖宗,你不要为难我行吗?”刘茵在手机中叫苦起来。 这事也确实为难刘茵,韦澜只得道:“那你帮我查查这个手机号最后一次通讯时间是什么时候吧?” 半晌,刘茵又回复过来。“7月17日。” 7月17日,就是张大北给自己打电话的那天,难道那天他给自己打完电话后就没使用过这部手机。 奇怪,奇怪,张大北总不会用这个手机号码只打给自己吧。 仿佛在一夜之间,张大北和麻生一都在江城消失了,出现得古怪,消失得也离奇。 回到租屋,韦澜早热出一身汗,去开空调,空调却没启动,拉灯一看不知何时停了电。韦澜赶紧给供电局打电话,一询问方知韦澜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停电的计划,这只可能是线路出了故障。 “你们快点过来看看。”韦澜几乎要咆哮了,这么热的天气没电,简直是不要人活了。 半个小时过去,供电局没有人和韦澜联系,再打电话追问,原来天气太热,超额用电,多处停电,电力工程人员正在紧急抢修,预计到韦澜所在地可能需要三个小时的时间。 三个小时,这时间足够一只乳猪烤好。 “我出去看看。” “你看什么?要等电力局来人才行。”韦澜没好气。 向偈没有理睬径直走出屋子,十多分钟后回来,道:“韦澜,你找找屋里有没钳子和绝缘胶布,还有铜丝。” “找这个干嘛?”韦澜汗如雨下,连动都不想动了。 “有一株树倒下来,压断了电线,所以屋子停电,只要把电线接上就能来电了。” 瞬间韦澜慌了,道:“你别乱动,这可不是好玩的,高压电线会死人的,等电力局的人来。” “没事,我常做这个。”话说出口,向偈便惊觉自己失言了。 “你常做这个?”韦澜瞪大眼睛,又开始好奇地打量向偈,道:“你不是刑警吗?你需要修电线吗?” “啊哈。”向偈打了个哈哈,没正面回答韦澜,自行去屋里找钳子,好在屋里有他所需要的东西,他还找到一副棉线手套。 韦澜有些担心,这电可不是好玩的,一不小心就出事,于是韦澜找到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一旦向偈触电,就用木棍把电线挑开。 第五十五章 我发现你挺厉害的 离屋子100百多米远的山坡上挂着一根胳膊粗的槐树树枝,前些日子起大风,一根枝桠被刮断了半边,今日的时候就彻底断裂。恰好在这株槐树的下方有一根电线杆,树枝砸下来时便压断电线。 向偈站在电线杆下面向上看,那根压断的电线一端掉在半空中,另一端落在地面,有时还发出哧哧的响声,仿佛是蛇在草丛中溜窜。 韦澜不敢走近,她的堂弟就是小时候不小心碰到电线,双臂被截肢。 向偈走向落在地面的那端电线,戴上棉线手套,先捡了一根长树枝,然后将电线的断端固定在树枝上。 “你还是别逞能了,触电可不是好玩的,会丢命的,再说你也爬不上电线杆。”韦澜搓着手。 向偈恍若未闻,将工具塞到自己的口袋中,双手抱住电线杆,噔噔的几下便攀到电线杆的顶端。 韦澜看得目瞪口呆,电力维修的工人爬电线杆可是有一套工具,腰上系保险带,脚蹬脚扣,这脚扣可以扣在电线杆上,靠双脚的移动向上攀登,保险带可以环绕在电线杆上,这样身体就可以倾斜。 但是向偈仅用自己的双手,几秒钟就爬了上去,像猴子一样灵活,简直不可思议。 向偈用双腿夹住电线杆固定自己的身体,电线的断端铜丝内缩,他用绝缘刀削去电线外面一小部分皮,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截铜丝接在电线上,然后分别用缘缘胶布包好。 “韦澜,你把地面那根缠绕电线的树枝递给我。” 瞬时韦澜露出难色,电可是比水火还要无情,一旦触电基本没有逃生的可能,全身麻痹,还会被吸附住。 “你是害怕吗?”向偈看穿她的心思。 但韦澜也是不能被激的,她怒气冲冲地道:“谁怕了?少看不起人。”韦澜伸手去拾那根树枝,这些日子没下雨,这根树枝应该是干的,如果是干的就不会导电。 韦澜磨蹭半晌,终于拾起树枝递给向偈。 向偈同样削掉这截电线的部分皮,用铜丝与另外半截连起来,他熟练地用绝缘胶布包电线皮,完成这些仅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 当他从电线杆下滑下来时,韦澜还没有回过神。 “我发现你挺厉害的,你还会什么?” “这只是必备技能,算不得什么。”向偈微微一笑。 顿时韦澜大吃一惊,道:“做警察还要会电工吗?那公安局电线坏了,不是不需要请电工了。” “你想太多了。” 回到屋子,韦澜去拉灯,果然来了电。这时韦澜的手机也响起来,是供电局客服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安排电力工程人员过来抢修电路。 “不用来,已经来电了。”说完,韦澜便挂断手机。 此时韦澜对向偈大感兴趣,一个刑警,会电工,那他还有多少技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你是警官学校毕业的吗?” “不是,北京大学。” “啥?北京大学。”韦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个向偈竟然是北大毕业,他要不要这么优秀啊!韦澜走近几步,离向偈只有一步之遥,她盯着向偈使劲地瞧。 彼此呼出的气息在对方的面颊徘徊,向偈忽然感到不自在。“怎么这样看我?” “你北大毕业怎么去做刑警了?太可惜了。”韦澜摇头,可怜自己拼死拼活,只考了一个211大学。 “人各有志。” “是,人各有志。向偈,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你的学习经验。”韦澜最佩服的就是学霸。 “好像没什么学习经验,我也忘记了。” “哦!你是卖关子是吧,你大学毕业也不过几年,怎么就忘记了,分明不想说。” “真不记得,就是看书,没别的诀窍。” 韦澜嘟起嘴唇,考上北大的人都是天才,也许根本不需要苦读书。当时高中的一个学霸天天吃喝玩乐,从来没见过他看书,做卷子,最后去了清华。 “我在网上搜索你的新闻,你追踪毒贩来到江城,后来你怎么出车祸了,而且一年也不露面。” “我受伤很严重,而且失去记忆,一年的时间才恢复过来。” “怪不得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向偈,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向偈嘴唇微露出一丝笑意,道:“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复阳,好好照顾他。” 韦澜看着他唇边的那抹微笑,那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线阳光。“你当真,当真这么喜欢石复阳吗?” “当然。” 韦澜长叹一声,道:“向偈,虽然你对石复阳的感情很让我感动,但对不起,我要阻止你。你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但不能是石复阳,石复阳将来还要结婚生子,我不允许他走到岔道上。” 向偈也看着韦澜怔住,道:“谢谢你对复阳这么好。” “这是我应该的,你不用说谢谢,因为石复阳并不是你什么人。” “我明白。”说完,向偈走到院子。 韦澜忽然有些不开心,向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取向出了问题。有研究人员提出,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由同性恋基因决定的,无法通过后天改变,不是一种选择,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所以,向偈喜欢石复阳,也不能完全怪向偈。 在卧室里,韦澜取出石中流的照片,这是石中流和他妻子的结婚照。按理说,自己应该很嫉妒石中流的妻子,可是韦澜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像石中流这样的男人,有很多的女人喜欢他才是正常。 这样的一个男人,一旦爱上他,就会为他而死。 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韦澜瞧了一眼只觉眼熟,她不觉念了一遍。“13986237800。” 这是张大北的手机号码,他是终于开机了吗。 韦澜只当是这张大北和自己心有灵犀,自己正在找他,他就打过来电话。“喂,你好。” “我是张大北,麻先生的司机,韦小姐。” “我知道,我有你的手机号码。张先生,你找我有事吗?”韦澜极力控制内心的激动,并没有急于说出自己要找张大北,而是先听张大北的企图。 “麻先生明天清晨要离开江城,想今晚与你聚个餐,韦小姐,你能来吗?” “能来的,地址在哪里?” “民权路164号新民乐园,晚上7点。” 挂断手机后,韦澜喜不自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五十六章 好女孩应该滴酒不沾 新民乐园位于民权路,民国初年由江城知名人士史逸夫集资兴建,1920年建成,主建筑群是一座临街7层圆顶大厅门楼和两翼3层楼房,其他建筑还有杂技厅、大舞台、新舞台及20多栋住房,建筑面积达17000多平方。 1926年新民乐园被国民政府没收后,1927年改名为“雪花世界”,这里是江城群众文化活动中心,国民政府一些重大的政治活动也在此举行。 江城沦陷后,新民乐园一度成为日本人兵站,之后又成为日本人操纵的娱乐场所,并更名为明大市场。 1979年,恢复“新民乐园”名称,重新成为江城文化活动中心。 民权路在江城的另一个区,要过江,因此下午5点韦澜便出门,向偈一同随行。这时韦澜也对麻生一心生疑惑,麻生一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归国华侨,他的言行举止总是烙有日本的元素。 喝茶去香山的流水茶轩,这流水茶轩仿的就是日本千利休的茶室,而且他的言行深谙日本的茶道和历史。另外,他还携带有太刀,握刀的姿势很像电影中那些日本武士。 最奇怪的是,他的名字和那个在江城犯下累累罪行的麻生一郎只有一字之差。 5点虽是下班的高峰,但是没有发生堵车,公交车在长江大桥上畅通无阻,抵达新民乐园时才6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个小时。 当然,1个小时的时间不会显得无聊,新民乐园有许多可供娱乐的设施,有剧场、书场、室内花园、阅报室,还有商场。 韦澜在哈哈镜前照着,哈哈镜将她的脸型拉成奇形怪状,韦澜掏出手机自拍。 “向偈,你也过来照哈哈镜。”说着,韦澜将向偈推到哈哈镜前。 所有的物体都在哈哈镜前变了形,越丑越觉得好笑。 其实这个地方,向偈在很多年前曾来过,也曾在这哈哈镜前照过。 照了一会就索然无味,两人去书场看书,只要交10块钱的茶位钱,里面的书是免费阅览。韦澜找了一本漫画翻起来,可能她早没了少女心,这本少女漫甜得发腻,只能说是一个美好的梦,她看不下去。 将漫画放回原来的地方,这时离约定的时间也只有十多分钟,韦澜去找向偈。 向偈靠在墙壁上看书,聚精会神的样子完全没有发现韦澜,韦澜瞅着他手中的那本书,是鲁迅的短篇小说集《呐喊》。 “喂,向偈。”韦澜冷不丁地从书后面冒出。 向偈放下书,道:“什么事?” “你喜欢看这类书?” “嗯。” “你喜欢哪些作家?” “周作人、郁达夫、林语堂、巴金。” “全部是民国作家呀?现代作家你喜欢哪个?” “现代作家有哪些?” “郭小四呀,你不知道么?这么知名的人物。”韦澜心中直打鼓,向偈究竟是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居然不知道郭小四。 难道是郭小四的知名度下降,还是郭小四的宣传团队不给力? “不知道。” “我被你打败了。”韦澜恨恨地道。 手机响了起来,韦澜去翻包,是张大北打来的,让她去七楼的云梦餐厅。 韦澜和向偈赶到时,令人讶异的是来人只有张大北。 “麻老先生正准备出门时忽然感到身体不适,所以让我代他来,韦小姐,想必你不会介意吧。”张大北笑意吟吟。 “不介意。”虽然麻生一没来,但张大北来了就等于有了麻生一的下落。 张大北打量韦澜身畔的男人,这男人体形魁梧,目光炯炯,手微微握成拳头,但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应该是个有功夫的人。 “这位还没请教。” “张先生,这是我的朋友,向偈。”韦澜没有介绍向偈的身份,刑警的身份会让人畏手畏脚。 “你好,张先生。”向偈伸出手。 “向先生,请坐。”张大北握住向偈的手摇晃,趁这个机会他捏住向偈的骨骼,向偈手部的肌肉很硬,骨节分明,不但有功夫,而且功夫还不错,至少是个有十几年的练家子。 三人坐了下来,趁着韦澜点菜的间隙,向偈也在留神打量张大北,这个人不在他的记忆里面,是个从没见过的人。 四十出头,脸棱角分明,眼神锋利,而且他在同自己握手时还试探过自己的功夫。 只是一个司机就能有这样的气派,显而易见,他并不是司机。 韦澜点了几个普通的菜,几乎是菜单上最便宜的,虽然是别人请客,但她没有吃大户占便宜的习惯,随便点了几个。 张大北重新拿过菜单,又加了几个海鲜大餐。 “麻老先生说,让我好好招待韦小姐,按贵的点菜,一定要让韦小姐满意。” “那多谢麻爷爷了。” 菜上得很快,七八个菜一会儿就上了桌,摆满桌子。韦澜不喜客气,拿起筷子就夹菜,这里的菜味道不错。刚来江城时,韦澜和同学来吃过一回,那一顿吃掉半个月的生活费,于是韦澜啃了半个月的方便面。 与韦澜大吃不喝不同的是,张大北和向偈都显得很拘谨,没有动筷子。 “你们怎么不吃?这么好吃的菜你们居然可以忍住不动筷子,你们还是不是人啊!”韦澜夹起一只大虾剔去头,剥下壳,蘸了调料扔到嘴里,牙齿一嚼,汁水四溢。 张大北拿起筷子去夹多宝鱼,这多宝鱼无刺,肉质滑爽。向偈看着他握筷的手,小拇指的指甲留得非常长,大约超出指头半公分长,而其他的指甲却修剪得与指头平齐。 桌上有瓶法国长相思的红酒,服务员已经撬开盖子,张大北握起酒瓶,他的手指没有握住瓶身,而是握在瓶颈处。 “韦小姐,我给你斟酒。” 张大北站起身向韦澜面前的玻璃杯中倒酒,这时他那根小拇指动了一下,似乎是无意的动作,小拇指的指甲接触到从瓶口倒出的红酒,但这只是一瞬间,张大北的小拇指又缩回来,贴在瓶颈上。 酒杯中浮出零星几点的白色,但很快又沉没了。 张大北又如法炮制为向偈倒上小半杯红酒。 “韦小姐,向先生,这瓶红酒有几十年,口感很好,你们尝尝。” 韦澜早迫不及待想喝,倒酒时她闻到醉人的芬芳,但是她刚端起酒杯就被向偈拦住。“女孩子不要喝酒,待会喝醉了不好,你喝白开水吧。” “这是红酒,我怎么会喝醉?”韦澜不高兴。 “红酒也是酒,好女孩应该滴酒不沾。”说着,向偈拿起那杯红酒倒在地面。 瞬间,张大北的脸变了颜色,狭长的双眼中缭绕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第五十七章 一定是觉得我太聪明了 晚餐在不是很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向偈以不饮酒为名,也没有喝那杯红酒,从头到尾是张大北自斟自饮。“张先生,你回去后代我向麻爷爷致谢,谢谢他的款待,也希望他的身体早日康复。” “好,韦小姐,向先生,那我们就在此告辞了,有缘再见。” 三人在新民乐园的门前分别,张大北去停车场,韦澜和向偈拦出租车。刚进入出租车中,向偈忽然急道:“师傅,麻烦你追前面的劳斯莱斯。” 张大北开着劳斯茉斯从停车场中出来,出租车赶紧跟上去。 “要命了,富康追劳斯莱斯,这不是笑话吗。”韦澜打趣。 不料司机听到不高兴了,道:“这么看不起我的车,那就麻烦你俩赶紧下车,仔细误了你们的大事。” 向偈赶紧道歉,但这司机天生脾气拧,怎么也说不通,一定坚持要二人下车,无可奈何向偈和韦澜只好下车。 这时劳斯莱斯早就消失在公路的尽头,再也没有它的踪影。 “你怎么不让我喝红酒?”韦澜还在生这个气,当着张大北的面她也不好揭穿向偈。 “不让你喝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你就是看不惯女孩子喝酒罢了,说穿了,你就是老封建。” “酒里有毒。”向偈冷冷地道。 “什么?”韦澜吓了一跳,半晌道:“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酒里怎么有毒,我可是亲眼见到服务员打开酒瓶的,你总不会是说服务员要害我吧。” “不是服务员,是张大北,毒就藏在他的小拇指指甲里,在为你倒酒时,他的小拇指指甲碰到了酒,这样酒杯中的酒就有毒了。” “那是他不小心碰到了,现在人证物证都没有,当然随便你说了。” 向偈凝视韦澜,忽然掉头便走。 韦澜赶紧追上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一言不合就走,还是个男人呢,一点都不大度。” 向偈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按在韦澜的肩膀上,道:“不要无理取闹了,行吗?你明明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还要唱反调。” “我……”韦澜张嘴结舌,内心她着实有几分相信,但是刚才受了出租车司机一顿气,她心里不舒服,便把这火发泄在向偈身上。 肩膀上暖意滋生,就像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向偈鼻腔与口腔呼出的气流在韦澜的面孔上流淌,她的脸不知不觉红透了。 这么强烈的男人气息,可为何偏是个同性恋呢。 “你说,张大北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我和他无怨无仇。” “也许他认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或者觉得你太聪明了。” “一定是觉得我太聪明了,他嫉妒我。”韦澜拍着手,容光焕发。 向偈看着她,这个女孩子真是脑袋缺根筋,忽地他就笑出声。 “你笑了,不生气了。” “我们回去吧。” “去公安局,我刚才吃饭时偷拍了张大北,你把他的照片给警察,让他们查这个人,这个张大北可不是好东西,当时对我可凶。” 韦澜想起那天自己不小撞到劳斯莱斯,这张大北说自己要倾家荡产,那嘴脸一想起来就令人讨厌。 两人赶去五昌区公安分局,分局的警察也差不多认识向偈,将他提供的张大北照片输入身份信息系统进行比对识别,但是却没有发现与张大北相似的人脸。 “张大北会不会也是华裔,他不是中国人。”韦澜提出这个假设。 这个假设大有可能,张大北是麻生一的司机,可能并不是从江城招募的,而是从美国带过来。 两人无功而返,但向偈并没表现得太失望,张大北既然想要杀韦澜,一次不成自然还会有第二次,只要他出现便将他擒住。 “这些天,你哪里也不要离去,就呆在屋里,张大北可能还会对你不利。”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我明明只是一个学生。”韦澜噘起嘴唇,一脸苦相。 “是那个寻人启事,你不能再留着那张寻人启事。” “关那张寻人启事什么事?这张大北本来就不是好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寻人启事,你又怎会和麻生一结缘,也许张大北向你下毒,就是麻生一指使的,他们害怕你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事,现在是要杀人灭口。” 韦澜警醒过来,道:“难道是和石复阳有关?” “很有可能。”向偈重重点头。 韦澜蹙着眉头,道:“没道理啊!石中流是麻生一的救命恩人,当他听说我是石中流的后人,还给我一张100万的支票,说明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觉得抓石复阳的应该是另一伙人。” 上山的道路有几只萤火虫飞舞,韦澜起了顽心,伸手去捉萤火虫,但她的身子太不灵活,姿势笨拙,半天一只也没捉着,几只萤火虫飞到树枝上。 “以后我要锻炼身体才行,向偈,你教我几手功夫吧。” “好,只要你愿意学。” 溶溶的夜色中又飞来一只萤火虫,向偈倏地伸手,便将那只萤火虫抓在手心里。“给你。” 向偈缓缓张开手,韦澜去看,那只萤火虫还在向偈的手心里,身上的光芒一闪一闪,韦澜将它捉了起来,捧在自己手心里,没一会那只萤火虫缓过劲,扑簌翅膀飞走了。 “怎么又不要了?” “就算再喜欢,可是我若把它强行留下来,它会死的,所以不如放了它。” “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我才不想做善良的女孩,我要做幸运的女孩。向偈,我们接着说,那些女人为什么要抓石复阳,石复阳活到22岁,也都没出过建康,他也不认识别人,抓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和麻生一有关。” “你没见过麻生一,怎么会怀疑他?” “他的名字让我怀疑他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很危险,只要让我见到他,我就确定他的身份。如果他真是那个人,我就明白石复阳被抓的原因。” 向偈咬起嘴唇,一张带着凛冽寒气的脸浮现在他的脑中,开始那张脸是模糊的,慢慢地就清晰起来,五官沥沥在目。 可是令向偈不解的是,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至少是120岁的人,但人的生命能活这么久吗。 忽然,向偈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耳畔仿佛传来刺耳的鞭打声、尖利的枪声、不绝的惨叫声,还有凄厉的哭声,一个人间炼狱倏地就在他的记忆深处掀开一角。 第五十八章 第一天出道的雏儿 老杨顺利辞去大华烟厂的工作,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可惜,在烟厂干了近十年,骤然离去难免不舍。前日老杨已经在化奇银行工作,这是美国人开的银行,工作人员以美国人居多,但基层则多是中国人,毕竟银行的主要客户还是中国人。 石中流是柜员,工作时间段在白天,而老杨负责保全工作,这工作需要值夜班,夜班时间仍是早8点对晚上8点,晚8点至早8点。 老杨在烟厂也经常上夜班,因此也能接受得来,而且工作也不累,白天拿着电警棍在周围晃晃就行,晚上没人还可以偷睡觉。那身制服也让老杨满意,走出去还能吓唬到几个人。 一上午来银行存钱的人很多,银行只有两个柜台,石中流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11点多钟时人流才稀少起来,石中流放上暂停服务的牌子,拿起水杯去茶房倒水。 透过窗口,老杨打着背手,身后握着电警棍,像模像样在大厅中徘徊。石中流发现老杨很不好的一个方面,当门前进来衣着光鲜的人时,老杨表现得极殷勤,点头哈腰,但进来穿普通服装的人,老杨便不理不睬,这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心态让石中流如梗在喉。 这时,从门前进来一位穿着长衫的男人,他头戴礼帽,手里提着一口箱子。他走路的时候,身子向箱子一侧倾斜,似乎箱子中的东西份量很重。 老杨只瞟了他一眼,穿长衫的人都是些老古董,绝对不可能是新贵,并且这人脸色晦暗,一看运气就不好。那男人从容地进入银行,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便将银行内部的情况都看在眼里。 男人径直走到石中流所在的窗口前,道:“你好,我想存钱。” “好,请问有存折吗?” “有。” “好,请问你要存多少钱。” “我存大洋,10000个,请给我安排贵宾间。” 10000个大洋,这是一笔非常巨额的存款,此时普通工人的薪水一月才15个大洋,一个大洋可以买30斤大米。 银行规定,只要存款金额达到2000块,便可以安排贵宾间。石中流立即向经理申请了一间贵宾间,这么大的一笔款,也需要花时间来点数,经理马上安排三名工作人员清点大洋。 箱子里的大洋被清点完,是货真价实的袁大头,正好10000块大洋。 能拿出这么多大洋的人一定非富即贵,但是长衫男人拿出来的存折,上面的名字却是从来没听说过。这张存折共有16页,已经有4笔存入信息,加上今天存入的10000块大洋,存折上钱款共计6万大洋。 “先生,请你核对一下存折数额。”石中流将存折交给长衫男人。 男人瞧着存折,数额没有错,他小心翼翼地放到长衫里面的口袋,向石中流点了一下头便提着箱子转身出门。 “慢走,先生,下次再来。”老杨站在门前满脸笑意打招呼。 此时大厅中没有人,也到了午饭的时间,石中流拿出用纸包着的两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吃起来。 坐在对面柜台的小谢仍是望着窗口发呆,这小谢只是一名中学毕业生,他的叔叔是银行主管,便靠叔叔的关系才进来当柜员。 小谢已经做了两年的柜员,但苦于文化水平太低,暂时也没更大的发展。他本人也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份薪水拿就行了。 “刘江,你知道刚才那男人是谁吗?” “是谁?”石中流喝了一口水。 “国民党常委韩汝霖的外甥,他是帮韩汝霖存钱,这事银行都知道,你是刚来的才不清楚。” 石中流吃了一惊,道:“可是存折上的开户人不是韩汝霖,叫作李自生。” “化名啦,韩汝霖怎么会用真名,不然这么多的钱他怎么交待。” “他堂而皇之让自己外甥来存钱,就不怕别人知道吗?” “很常见的事。我们是美国银行,国民党来存钱的高官又不只有韩汝霖一个,多着呢,大家心知肚明,但彼此都不说破,说破对他们都没好处,反正都睁一只眼闭一眼呗。” “那钱的来源呢?正当吗?” “瞧你像是第一天出道的雏儿,这世道,正当的钱都是小钱,大钱都是来路不明的。管它呢,他们存钱,我们才能发出薪水。刘江,你在这里顶一下,我去厕所方便。” 韩汝霖护送李成英去香港不力,致使李成英在江汉渡口被击杀,后来韩汝霖曾受到汪季新的责难,不过并没有动摇对韩汝霖的信任,韩汝霖在国民党中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 石中流回忆那张存折,存折是今年6月开的户,基本上每月都有存入,却没有支取。但是这么巨大的款项,韩汝霖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下午4点30分,银行关闭营业,下班时间是6点,老杨的下班时间是8点,到了6点石中流便独自回去,也正好趁这个时间准备晚饭。 但是此时石中流并没有回老杨家,而是坐电车来到香山,昏暗的光线中,汪音的坟墓显得很落寞。 这是一个很爱说话的女孩子,一笑脸颊就会有两个大大的酒涡,现在她独自躺在这里,没有人陪她说话,她该多寂寞呀。 小谢提起韩汝霖,使石中流不由想起汪音,那个凋残的如花生命。很多时候,石中流会想,如果汪音还活着会怎样。 但是汪音不可能活过来,这永远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如果。 上周,石中流去过六升粮店,但是粮店已经易主,据说汪音的父亲汪三才因女儿骤死伤心过度,将店子盘了出去,解散工人后回了老家。 “我会为你报仇,即使要用我的命去换。”石中流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这个为爱奋不顾身的年轻姑娘,也在使石中流忘记他曾是一个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他的情感应该是埋藏在内心而不让窥见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汪音的死,让他像拥有了普通人的情感,喜怒哀乐,忧思悲恐惊,有时他还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这些都是一名优秀特工的大忌。 因为一旦有了这些,他的思维就不再冷静,他会坠入到死亡的无边黑暗中。 第五十九章 男男女女在一起容易出事情 一直到晚上10点老杨都没回来,石中流不再等他,随意吃了晚饭,饭很简单,一碗粥,两碟咸菜,加上一块豆腐乳。 进入十月后,天气变得凉爽,这时只需要一场秋雨,温度就会降到10度左右。睡到半夜,石中流被冻醒,身上的这床棉褥太薄了,看来要重新置上一床棉絮。 石中流起身小解,对面屋里仍是漆黑,经过时毫无动静。 “老杨。”石中流伸手在门上敲了两声。 门里没人答应,石中流推开门,清淡的月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浮动,房里的一切虽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依稀能瞧得清。 床上没有人,被褥窝成一团,伸手一摸,里面冰凉,老杨还没回来。 石中流没有担心,老杨是有几手功夫的,对付一两个人没问题,况且老杨在秋兰苑有个红颜知己,偶尔老杨会在那里过夜。 出来屋子,夜里满天的星辰,石中流忽然想起与李玉芬分别前的一个夜晚,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数星星。 此时在遥远的建康也应是满天的星光闪烁。 离屋子百多米远有个公厕,一进去臭气四溢,住在周围都是穷人,穷人不甚讲究,有时来不及,甚至不入厕,便随地小便起来。 石中流方便完赶回屋子,刚掩上门,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声音很轻,似乎是有意掩盖。石中流赶紧将门错开一道缝,只见一部盖着军绿色帆布的大卡车驶了过去。 是那部装犯人的卡车。 瞬间浓浓的睡意被驱赶,石中流拉开门,潜伏在墙壁后面往外窥视,汉城监狱的后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着一队囚犯出来,然后这些囚犯被送上大卡车。 石中流飞快地思索,要怎样才能混上卡车,只要上了车就能弄明白那些失踪的囚犯去了哪里。 卡车的四周分别有四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在巡视,这种情况就是接近卡车也不可能,但是只要引开这些人,他可以钻到卡车底部。 可是难题是谁来帮他引开这些人呢。 石中流还没想出办法,卡车瞬间开动,明亮的光线向屋门前照过来,石中流迅速闪身进入屋子,并掩上门。几秒钟的时间,屋外安静下来。 “如果我匿名向报社打电话,让报社来调查,但是这样会打草惊蛇,而且还会连累住在监狱附近的百姓。”这样一想,石中流打消向报社报料的想法。 清晨起来,石中流眼睛发胀,昨晚一直没睡着,他翻来覆去就在想这些犯人究竟是被押送到何处,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是否和另几起普通百姓失踪案有关。 在路边的小摊石中流买了几个馒头,两个当早餐,两个中餐。 老杨穿着制服,提着电警棍在化奇银行大门前来回踱步,两眼布满红丝,一见到石中流便眉梢露出喜色。“小刘,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有馒头。”石中流递给他两个馒头。 老杨确实饿了,三下两口便将馒头咽入腹中,似乎还没有吃饱,石中流干脆将剩下的两个馒头也给了他。“老杨,你昨晚加班了吗?” “是,贵全那小子请了假,主任让我顶一晚上,这24个小时下来我快累塌了。” “你晚上没偷睡吗?” “没睡成,一直有动静,害得我睁了一整晚的眼睛。” “那今天有人来接你的班吗?” 银行每班固定是3个保全人员,少一个人都不行,外国银行比国内银行管理严格几倍。 “没人接班我也干不了,都24个小时了,我哪还有力气,不然我非得出事不可。” 人几天不吃饭还得活得了,要是几天不睡觉准得没命。 8点钟时,贵全来了,接替老杨,老杨在银行内部的走道靠墙坐下来,先打了一个盹,虽然只睡了十多分钟,但意识却清醒多了。 “老杨,你快回家去,洗个脸,吃了饭再睡觉。”石中流催促老杨回去。 白天的工作繁忙,来存款的人挺多,但是金额都不大,甚至还有不少人只存一个银元。 下午快下班时,天空飘起细雨,到了夜间,雨势变大,整个江城在一夜之间真正地入了秋。 雨一直落了半个多月,到11月天气才放晴。这日下班后石中流去了香山,落了这么多天的雨,汪音的墓恐怕被冲雨水冲塌了。到了香山,果然不出所料,汪音的坟塌了一半。 泥土还有些湿润,石中流直接用手抓起泥土往坟墓上填,然后又在附近拾了一些石头将坟墓围成一圈,阻止泥土被雨水冲刷后流失。 忙完这些后天已经黑透,石中流突然起了心思想去韩汝霖的公馆看看。 韩公馆依旧灯火通明,自从四姨太死后,韩汝霖又新娶了一房姨太,这姨太才18岁,是他手下一个部属的女儿。对方本来不应允,但是韩汝霖官大势大,后来只得从了。 这五姨太本来在读大学,嫁人后韩汝霖便不准她再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结了婚就得安心侍候丈夫,大学里男男女女在一起容易出事情。因为年纪小,五姨太也比较贪玩,经常招呼自己的女同学来公馆玩。 韩汝霖目前正在新鲜劲上,凡事让着五姨太,而且他也打着心思,想在这些女学生中再挑两个可心的做姨太。 今夜一帮年轻姑娘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聊起新月诗派,一个说自己最喜闻一多的诗,另一个说只爱徐志摩的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韩汝霖都40好几岁,哪有兴趣听她们风花雪月,只觉索然无味。不知怎的,看着这些年轻的脸,韩汝霖想起那个被他蹂躏过的女老师,细腻的皮肤曾满足过他的生理需求。 那日事后,韩汝霖也派人去找过那名女老师,但是却听说那名女老师自杀身亡,这令韩汝霖深觉遗憾,就像是一块美玉只佩戴了一回便摔碎了。 他当初看中五姨太,也是因为五姨太的面貌和那女老师有些相似,但是五姨太的身材却不及那女老师,那女老师的身材恰到好处,多一分就胖,少一分又嫌瘦,该丰满的地方一定丰满,而该纤细的地方也绝对纤细。 此时,门前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向韩汝霖使了个眼色,韩汝霖立即心领神会,起身去三楼的办公室。 第六十章 某种利益勾当 这男子正是韩汝霖的外甥,叫万有亮,是韩汝霖姐姐的儿子。韩汝霖自小父母双亡,由姐姐带大,所以对姐姐感恩戴德,自然也对这个外甥疼爱有加。 不过这个万有亮也是个不成材的东西,韩汝霖把他送到日本留学,托自己的日本朋友照顾他,结果去了没两年,他就勾搭上那日本人的老婆,把别人弄大肚子。 韩汝霖那日本朋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受得这种气,看在韩汝霖的面子上,只把万有亮痛揍了一顿,然后赶回中国,从此不许他再去日本。 此后万有亮也无心向学,韩汝霖便让他帮自己做事,毕竟甥舅连心,韩汝霖也相当信任自己这个外甥,像存款这种事也只交于万有亮来办。 万有亮看着客厅中花朵般鲜艳的姑娘,不由咽下一口唾沫,他同韩汝霖一样,生性好色。 走上楼梯后,万有舍仍是不舍地回头看,那其中有个姑娘也在向他抛媚眼,还故意撩起自己的裙子,露出雪白的大腿。 万有亮推开三楼办公室的门,韩汝霖正在里面等他。 “舅舅,我刚从麻生大佐那里回来。” 韩汝霖哦了一声,道:“他怎么说?” “他说,还要弄一批人。” “有亮,你和他讲,现在监狱的犯人都快给他弄空了,实在不好弄,让他自己想办法。” “舅舅,他说可以加一倍的钱。”万有亮压低声音,他在日本没念成书,倒是学会一口流利的日语。 “加一倍钱也没用,我到哪里给他弄人。”韩汝霖从抽屉里取出烟点燃抽上。 “那只有想办法抓人了。舅舅,你想想你在政府能拿到多少薪俸,再说你做个官整天提心吊胆,怕被共产|党暗杀,又怕被同僚陷害,现今日本人在中国势力如日中天,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依靠他们。” 韩汝霖点头,如今官确实不好做,还不如先找好靠山。 甥舅俩密谈了两三个小时,这时已是夜里11点多,韩汝霖打了个呵欠,万有亮便知其困乏,赶紧起身告辞。 从楼梯下来,大厅里空无一人,不闻莺歌燕语声,顿时万有亮便满心失望,那些年轻的女人身体才能承载男人的欲望。 出门后巡守的士兵向他点头,并帮他拉开车门,万有亮扔给他一个大洋,喜得那士兵又向他作了一个揖。 夜很深,街面几乎没有人,万有亮哼起了小曲。 “教我如何不想她?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 这是去年流行的一首歌曲,叫《教我如何不想她》,词作者刘半农在这首歌中首创了“她”字,用来指代女性,并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 万有亮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加入了黑龙会,而传言中他勾引的韩汝霖日本朋友的老婆,其实也是黑龙会成员。万有亮的特殊身份,当他一来到日本便受到黑龙会的关注,被美色迷惑的万有亮心甘情愿加入黑龙会,效忠首领内田良平。 日俄战争之后,黑龙会与日本军方的合作日趋紧密,并开始培养间谍。万有亮是江城国民党要人韩汝霖的外甥,这正是黑龙会所需要的身份,通过万有亮可以建立起黑龙会与江城国民党的联系。 小汽车在日租界的宪兵队停下,日本自从在江城建立租界后,便在本国派遣了300名士兵来到中国,名曰保护在租界的日本侨民。 万有亮在车里整理衣衫,然后戴上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礼帽,他特意压低帽沿,这才下了车。 门前的士兵拦住他,万有亮只稍微抬了抬帽沿,那士兵看见是他,便立即放他进去。 这时停在门外的小汽车下面显现出一道黑色的影子,他趴在地面往外面观看。 石中流本来想探查韩汝霖的情形,但无意中看到万有亮,便趁巡守士兵放风时便偷溜至汽车底下,一路也到了日租界中。 他看见万有亮进入宪兵队,还有士兵也不对他进行阻拦或是身份检查,分明万有亮经常来这里,而且与宪兵队关系非浅,所以这些士兵才不排查他。 但是一名中国人能在日本宪兵队拥有这么大的特权,绝不是因为他是日本人的朋友,而是他们之间有某种利益勾当。 万有亮才从韩公馆出来,然后就到日租界宪兵队,莫非万有亮是在韩汝霖和宪兵队之间在传达消息吗?这么说来,韩汝霖已经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所以,那些万有亮存入化奇银行的大洋,就是韩汝霖和日本人交易所得的报酬? 这么一想,石中流几乎能够肯定了。 他蹲在车底,此时是深夜,微弱的灯光使得周围的一切更加朦朦胧胧,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石中流趴在车底等了许久,万有亮才匆匆从宪兵队出来,发动小汽车。石中流紧贴在汽车底部,此时他心中一个念头划过,如果将万有亮擒住逼问,也许能探知韩汝霖与日本人之间的交易。 半个小时后,小汽车再次停下来,这次是停在南京路的一幢私人别墅院子里。万有亮从长衫口袋掏钥匙,哼着小曲去开门。 喀嚓地一响,门被打开了,万有亮摇头晃脑进去,他有个习惯,进屋后必须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然后去浴室放热水沐浴,一边泡澡,一边品尝法国香槟。 正当万有亮享受的时候,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他的后脑勺后,顿时万有亮身体猛打了一个激灵,他正要回头,身边一声冷喝道:“头不要动。” “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万有亮在去日本留学前曾被土匪绑架过,付了8000现大洋才被赎回来,也正是因为吓破胆,韩汝霖便安排万有亮去日本留学,故而这次也以为是土匪来了。 “你就是万有亮?韩汝霖的外甥?”说着,石中流转到万有亮的前面,但手中握着的枪口仍是对准万有亮的脑门。 万有亮看着面前的蒙面人,脸上蒙着一条黑布,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双眼睛的形状很特别,是少见的丹凤眼,而且非常标准,上万人当中也找不到这样一双标准的丹凤眼。 “是是,好汉,我和你无冤无仇,放了我吧。”嘴里说着,但万有亮仍是在打量石中流,来人只有一个,但是对方身量挺高,肩宽体阔,显然不容易对付。 “放你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的枪不是吃素的。” “好汉,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你别伤害我就行。” “说,你去日本人宪兵队是做什么?”石中流冷笑一声。 “什么宪兵队?我只是平头老百姓而已。”万有亮倏地一惊,对方既然提到日本人宪兵队,那么就不是为财,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男儿阳刚的气质中一股正气呼之欲出。 是共产|党。 第六十一章 让他呆在浴缸中是最稳妥的 万有亮在日本接受过黑龙会的间谍训练,心理素质已不像从前,而且也学会了一手功夫,他很快镇静下来。 浴缸上面的墙壁有一处地方是空心,里面放有一只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外面则用一层防水纸糊住,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万有亮装作不经意将手指往那块空心墙壁处移动,这层防水纸只要手指一捅就会破,那时便能抓住里面的枪。 “不许动,如果你的手再敢动一下,我这把枪就会打穿你的头。”石中流再次喝道。 他是一名特工,在观察上比任何人都细微,每个人的动作都是有意而为,带着极强的目的性。他见万有亮的手指往墙壁上移动,就猜到墙壁是空心,墙壁里面可能藏有枪支。 “好汉饶命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干嘛找我,你要钱我给你嘛!”万有亮立即哭丧脸。 “说,你去日本人宪兵队是做什么?”石中流丝毫不为所动。 “我说,我说,是去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做,做,其实也做啥,就只是找几个姑娘送去慰问宪兵。”万有亮转动眼珠,他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只能胡编乱造。 石中流根本不信,如果万有亮和日本人仅只是这样的关系,那些日本兵不会轻易让他进去,万有亮进入宪兵队就像回自己家一般轻松。 “胡说。万有亮,你如果不说真话,我手中的枪可真就不长眼睛了。” 万有亮嘿嘿地笑,忽然道:“二狗子,你来得正好,快打死他……” 浴室的气氛死一般地寂静下来,万有亮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原以为自己使出声东击西之计,那男子肯定会中计,只要他一回头,自己便能拿到墙壁中的左轮手枪。 可是意料外的,石中流非但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动过,森冷的枪口就像是他的另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万有亮。 万有亮额头渗出汗渍,人的正常反应就是会回头,可是这个人的反应是超常的,如果不是他没听清,就是他太冷静聪明,识破自己的计策。 “说吧,你去日本人的宪兵队做什么?”石中流冷冷地道,万有亮的这种把戏怎瞒得过他,在进来后,他就关好门窗,并检查过屋子,屋里没有其他人。 其实,万有亮在留学前,家里已经给他娶了一房妻子,但是他回国后并没有将老婆从老家带出来,一来他嫌老婆没有情趣,二来老婆来了,他就不能把女人带回家里寻欢作乐。 “只是做生意嘛!”万有亮仍是撒谎。 但万有亮越是撒谎,石中流便越认定这其中有大阴谋,日本人想吞并中国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早在1905年日俄战争后,强行侵占中国辽东和南满铁路,并在旅顺设立关东都督府,1919年在旅顺口又设立关东军司令部。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万先生,不如我先打瞎你一只眼睛怎么样。”石中流故意威胁他。 “别别,我说。”万有亮权衡利弊,面前的这男人久经江湖,不容易骗,如果不说点真话,自己很难全身而退。 “快说。” 浴缸中的水此时已经冷却,再加上深夜温度低,万有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立即计上心来,道:“好汉,你看这水冷了,能不能让我先穿上衣裳,然后再慢慢细说。” 石中流瞅着浴缸中白花花的身体,那就像褪了毛的白皮猪,说不出的令人恶心。“不行,你先说,否则你就只能呆在浴缸里。”石中流聪明得紧,万有乐一定是想了什么招,因此在万有乐动机未明前,让他呆在浴缸中是最稳妥的。 “好吧。”万有亮皱着眉头,眼珠麻溜地转了一圈,道:“其实,我是帮宪兵队送人,这点是没错的,但送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为什么送男人?”石中流眼中满是错愕。 “这我不知道,日本人贼精得很,哪肯告诉我原因。再说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规矩,我也只是和他们交易,我交人,他们交钱,别的我也不管,也不能问。今年6月初,宪兵队大队长麻生一郎找到我,说要我帮他找身强力壮的壮丁,事成后会按一个人2000大洋的算给我钱。” “那你是怎么帮他们找壮丁呢?然后又是怎么交给他们?” “好汉,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但我舅舅有办法,他是江城国民党政府的高官。所以我找了舅舅,舅舅和汉城监狱的监狱长罗本强是老朋友,2000大洋中1000大洋给了罗本强,由罗本强来安排,他自留点,然后打点下面的人,另外1000就全落到我舅舅的腰包中,这钱我可是一分都没要,只是帮他们传达一下消息。” 事实,万有亮说的这些有真有假,但真的多,日本人当然知道万有亮只是个小角色,哪来能力弄来这么人,而是要求万有亮找韩汝霖,万有亮想突出自己不爱钱财,故意说自己一分不拿。 这时石中流恍然大悟,监狱犯人失踪案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韩汝霖和罗本强狼狈为奸,以权谋私,将囚犯送给日本人。 “到现在为止,你们送走多少名囚犯?” “大约60个。” “有些普通百姓失踪,是否也是你们所为?” “这不关我的事,可能是日本人私自的行为。”万有亮赶紧摆手。 石中流紧盯万有亮,这张脸看起来特别狡猾,让自己觉得不能尽信。“你真不知道日本人要这么多身强力壮男人的目的吗?” “真不知道。好汉,你想,日本人要这么多男人肯定是重大机密,这种机密事日本人怎么会和我讲呢?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 “那你今晚去韩公馆做什么?” “日本人又要人,我去找舅舅想办法。” 石中流一惊,道:“那下次你们送走囚犯是什么时间?” “还不知道,监狱的犯人被弄走七七八八了,我舅舅也正在发愁。”说完,万有亮又接连打起喷嚏,竟打了十多个。 石中流瞅着万有亮,应该从万有亮嘴里问不出什么,此时是要杀了他吗。 但是,自己还不知道有万有亮有其他臭名昭著的事情,暂且先放过他,待日后听闻到他的劣迹再取他性命不迟。 想着,石中流举起掌向万有亮的脖颈劈下,瞬间万有亮的头便后仰倒在浴缸上昏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你就是个屁 夜依旧很深,几颗可怜的星子在黑暗中挣扎,腥涩的雨气在鼻端若有若无。 石中流走得很急,几乎是在路上飞奔,从万有亮嘴中获知的这个内幕实在让他惊心,日本人为何需要这么多的壮年男丁,其目的何在呢? 征作劳力么? 石中流想不出其他答案,但是这个答案,直觉又告诉他是错误的。 回到老杨家,门是虚掩,老杨见石中流没回便给他留门,其实屋里也没值钱的东西,这一片住的都是裤腿露风的穷人,老杨有时喝醉酒便经常忘记关门。 房间里老杨的鼾声震天,想必是又喝了小酒。 石中流坐在床上,摸出怀表,光线昏暗,仔细看了半天才看清,已经是凌晨3点多,还有两个小时便要天亮,他来不及洗漱,直接倒头便睡。 清晨醒来,老杨坐在床头,一张巨大的脸正对着他,吓得石中流赶紧坐起,只听砰的一响,两个人的额头撞在一起。 “老杨,你怎么在我房里?” “你昨晚去哪里了?大半夜都不回,想找你喝个酒都不成。” “办点事,所以回来晚了。” 老杨忽地起身,走到门外看了两眼,然后又返回床前坐着,低声道:“是不是共产|党有什么任务,你去执行了,一定是有汉奸或是叛徒被锄掉了。” 石中流简直无语,道:“老杨,我不是共产|党。” 老杨伸出食指摇晃两下,道:“No。你就是共产|党,如假包换的共产|党。”这句No是老杨在银行学来的,来银行存钱的除了中国人,还有为数不少的外国人,其中以美国人居多。一来二往的,老杨也学了好几句英语,诸如“Hellow”“Noproblem”“Goodbye”等。 “老杨,你想加入共产|党吗?” 顿时老杨一呆,半晌道:“不想加入,我还不想死,共产|党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对,所以你以后也不要提共产|党,让人听到会惹出麻烦。” 为了那个共产|主义的理想,已经有无数的共产|党人牺牲,但是为了这个理想,石中流毅然决定走下去,他深深相信,还有更多的同志在默默陪他一起走下去。 一周后的清晨,石中流骑着自行车载着老杨刚赶到化奇银行,便被叫到经理办公室,这经理是美国人,叫史蒂夫。当时石中流来应征柜员,是史蒂夫主持面试,石中流流利的英语征服了史蒂夫。 史蒂夫告诉石中流,因为他工作认真,表现出色,自从入职以来从未出过差错,由今天开始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每月薪水在原来的基础上加3块大洋。 “Mr刘,恭喜你!” “谢谢。”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老杨便迎了上来,他见石中流被叫到经理办公室,只当是石中流犯了什么过错。“那洋经理找你什么事?” “我转正了,每个月薪水再加3块大洋。” “那恭喜你。小刘,今晚你可得请客吃饭。” “当然。” “一定要买酒。” “不会忘的,老杨,我现在去工作。” 石中流进入工作间,对面坐着的小谢似乎也知道石中流转正还加了薪水,心里有些不平,石中流因为学历高,试用期的薪水就和他一样,如今还加了3块钱。 “好好干,以后有前途。”小谢明显带着嘲讽。 石中流听出他的讽刺,但仍是道了声谢。 很快,大厅中有人进来取钱,石中流忙得连去厕所都没时间,一直到中午大厅里人流才逐渐散去。他站起身,伸手捶着腰部,腰酸背疼,竟比在约瑟夫中学当老师还要累。 石中流兑着白开水,吃了两个馒头,小谢瞧见又在一旁阴阳怪气,嘲讽他加了薪水还装穷,石中流只装作没听到。 下午2点刚到,门口进来一位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石中流大吃一惊,原来进来的人竟然是万有亮。 万有亮仍是提着一口皮箱,但今日的皮箱比一个月前要大出一半,他走路都在晃,大约是无法承受起箱子的重量。 “存钱,给我开一个贵宾间。” 万有亮没有认出柜台里坐着的男人就是那夜闯入他家中的蒙面男人,这些天他都提心吊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日本人索要壮年男丁的真相,但他毕竟泄露了日本人与韩汝霖的金钱交易。 他素知日本人手段毒辣,更不敢将此事告诉给麻生一郎,对于日本人,自己的任何努力可以被视而不见,但做错一件事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 “好。”石中流心知,韩汝霖一定又有一笔款项要存入银行。 贵宾间中,石中流和几名工作人员开始清点,依旧存入的是大洋。现在虽然也发行纸币,但是一般人都不喜纸币,普通商人也更愿意收大洋,因此市面上使用最频繁的还是大洋。 总共是1.5万块,石中流在存折上开具了存款信息,然后请万有亮过目。 数目当然没有错,万有亮看过后塞到长衫里面的口袋,提起箱子一声不吭地离去。但到门前万有亮忽然回过头,石中流的眼睛像他见过的一双眼睛,这么标准的丹凤眼是不多见的。 万有亮使劲盯着石中流瞧了好几眼,但最后还是无法肯定下来。 外面有一部黑色小汽车,万有亮出来后,径直钻入车中。 老杨站在门前向万有亮挥手,可是万有亮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一眼,便发动小汽车。 汽车一溜烟跑了,只留给老杨一屁股的黑暗,老杨咳嗽几声,伸手挥去呛人的黑烟,自言自语道:“切,又不是存到你的户头上,神气个什么,没你舅舅,你屁都不算,对,你就是个屁。” 老杨伸出脚朝空气中踹去,就仿佛踹到万有亮。 这时门口正走过来一个人,老杨这脚便踹在他的膝盖上。 “杨树德,你干嘛?”来人大怒,正是老杨的顶头上司,保全部主任纪勤。 “纪主任,对不住,我正在练腿功,没想到眼一迷离就没看到你。” 纪勤的裤子上有个忒大的鞋印,老杨也算是心眼灵活的人,赶紧掸掉那个印子。“主任,我给你弄干净了,你老要是不爽,不妨踢我一脚。” “你个老小子,我可没空踢你,这个月你给我留神些,好好干,不然扣你工钱。”纪勤扔下一句威胁便迅速进入银行里面。 老杨并不怕,纪勤人还不错,平时有什么事他也帮着遮掩,不会乱打报告。 再说,中国人不帮中国人,还算是人吗。 第六十三章 帮我把那几个人引开 石中流坐在柜台沉思,万有亮在李自生的户头存入大笔钱,这意味着韩汝霖和日本人的交易又一次达成,他们将会秘密运送囚犯给日本人。 上个月万有亮来存钱,结果当晚那部军绿色的大卡车出现,押送走近十名囚犯。那今日万有亮存钱,是否表示今晚也会有囚犯被押送走。 “喂喂,发什么呆?” 柜台被敲得震天响,石中流回过神,站在柜台外面的是一个30多岁的胖大姐,这胖大姐每天都来存钱,每次存一块钱。 “抱歉。”石中流赶紧道歉。 “存钱,一块钱。”胖大姐递进来一块大洋,又将存折塞了进来。 石中流迅速帮她办理存钱业务,然后写好金额请她过目,确定无误后那胖大姐哼了一声,道:“上班的时候专心点,别走神,是不是想媳妇儿了。” 胖大姐教训石中流一顿才提脚离开,这时老杨凑到柜台窗口前。 “这肥姐又说你了,她可真有意思,每次都要找你,别人又不愿意,准是看中你了。” “哪里,可能是看我老实吧。”石中流笑道。 “这肥姐可是有福气之人,你看胖胖墩墩的,娶了她肯定会旺你。而且现在肉价贵,你看她满身膘多值钱哪,娶她稳赚不赔。”老杨打趣。 “我可没这个福气。老杨,晚上你早点回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石中流考虑过,如果想引开在卡车周围巡视的人,就必须有人帮助自己,他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人,党组织已经迁到沪市,在江城的地下组织也还没来得及建立,也只有老杨与自己关系亲近。 或许老杨并不是一个特别可靠的人,但已经没有人选了。 下班后,石中流先去买了两斤猪头肉,提了两瓶烧酒,一袋花生米,便在家中安心等待老杨回来。 晚上9点左右老杨气喘吁吁回来,没有车,老杨只能从银行跑回来。石中流本想教他骑自行车,但老杨不想学,每晚回家就往床上躺。 满室芬芳的肉香,老杨腹中的馋虫被引动,直接用手拈起一块猪头肉扔到嘴里,他大口咀嚼,油渍从他的嘴角滑下脖颈。 “嗯,不错,这猪头肉是在李大婆那里买的吧,她的猪头肉我吃得出来。” “还真是,李大婆的猪头肉是这一带有名的。” 石中流找出两只碗,给老杨斟上大半碗酒,老杨嗜酒如命,只是没多少闲钱买酒,自从他和秋兰苑的那个叫菊芳的姑娘好上后,每个月薪水一半都交给了菊芳,两人打算存够钱就赎身。 老杨端起碗,和石中流碰杯后直接一口饮尽,然后他便自斟自饮,一口酒,一块猪头肉。 石中流将袋中的花生一个个地剥开,将花生米放在空碗中,老杨更是一口一个,没一会功夫便将碗中的花生米吃得精光。 “小刘,下午那阵你说回来有事要和我讲,是什么事。”吃到一半时老杨忽然想起来。 石中流犹疑几秒钟,他不确定即将的话会让老杨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或许还是自己对老杨不太信任。 “我看见那部卡车了?” “哪部卡车?”老杨没有明白。 “装犯人的那部卡车,盖着帆布的,看见好几次。” 老杨放下碗,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你真看见了,这事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俩都会有麻烦,咱们平头老百姓不要惹这些人。” 石中流吐出一口气,道:“老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老杨的声音明显发颤,他意识到接下来石中流可能会说的话。 石中流凝视老杨的面孔,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觉握成拳。“今晚那部卡车会来,但是在卡车四周有几个人巡守,老杨,我希望你能帮我把那几个人引开。” 堂屋的氛围忽地变得沉静,两个人都在缄默,老杨咬了咬嘴唇,他咽了好几口唾沫,脖颈的喉结也在扯动。 石中流听着胸腔的心脏跳动声,此时他感觉自己有些冲动了。 “小刘,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杨终于将嘴边的那句话问出来,其实老杨也充满了疑虑,这个世道是不适合多管闲事的,就像老杨说的,只有共产|党爱多管闲事。 在老杨问出那句话后,堂屋更显得寂静了,石中流动了动嘴唇,此时还不能曝露身份。“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想查明那些失踪的人去了哪里。” “不是,你撒谎。”老杨紧盯石中流,摇了摇头。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石中流镇静下来。 老杨咬紧嘴唇,眼神不断地打量石中流,半晌道:“我早说过,你是共产|党,除了共产|党,没有人会关心那些失踪的人去了哪里。” “你想太多了,老杨。”石中流打定主意,暂时不能告诉老杨自己的真正身份,一来自己对老杨还不够了解,说穿了也是信任不够,二来知道得太多,这对老杨也是一种负担,会危及他的安全。 “算了,我也不问,反正你也不会承认,但我心里认定你是共产|党。你要不是共产|党,好好的银行职员不做,会揽这种没命的事吗。” “那我也算了,算我考虑不周,也不能让你冒险。” 没料到老杨狠狠横了石中流一眼,道:“小刘,你这是看不起我,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我杨树德就算是死也要应下这事。” 顿时石中流大喜,但内心又感到愧疚,自己确实看轻了老杨。“老杨,你让我说什么好呢。”石中流不禁握住老杨的手。 “啥都不用说。小刘,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你说你要我怎么引开那些人。” “你装作喝多酒在屋外小便,那几个看守的人必定会过来赶你走,到时你就和他们吵起来,只要你能把他们的视线吸引10秒钟,这个时间足够我钻到车底。” 老杨听完半晌大气都没出一口,良久道:“我的奶奶,小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家传武学,一般而已。” “我就说你没点本事就不敢揽这种事,小刘,我看你走了眼。那部卡车今晚什么时候来?”老杨最看重那些深怀功夫的人,也喜欢同这类人称兄道弟,不免和石中流说话更客气起来。 “大概是凌晨2点左右,老杨,谢谢你,这事有一定的危险,只要你后悔可以随时拒绝我。” 在石中流向老杨提出这个请求后,石中流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汪音的面容,已经有一个无辜的人为他牺牲了,他不应该再把无辜的人卷到危险中。 第六十四章 他的身体很结实 桌上的酒一直没喝完,香喷喷的猪头肉也还剩下一半,但是两个男人都没有食欲,甚至失去说话的欲望,两个人心里都很沉重。 夜已经很深,从窗口吹来的风几次差点将桌上的油灯拂灭。 “老杨,你先去睡会吧。” “不睡,我怕睡着了就不记得你交待的事,我就坐在这里,时间到了你就叫我。” 时间忽然变慢,一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样漫长,石中流索性也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桌上的油灯熄灭了,但瞬间月光照进来,若有若无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石中流陡地睁开眼睛。窗外有亮光,光线明亮,不是月光,石中流立即警觉。 是那部卡车来了。 石中流来不及思索,伸手去推老杨。“老杨,那部卡车来了,我现在躲到房中,你要小心,如果不行也别勉强。”说完,他迅速闪身进入房中。 那部卡车离老杨的屋子只有20多米的距离,四个方位各有一名黑衣人,面朝四个方向,这种情况,只要身体超出墙壁就会被发现。 老杨故意摇摇晃晃出门,果然他刚踏出门几步就被发现了,一名黑衣人向他大步走过来。 “干什么的?进去。”黑衣人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斥道。 “我嘘嘘,怎么连嘘嘘都不让了吗?老子又不是尿你头上,你骂个什么劲。”老杨也来了怒火。 “进去,不进去我打死你。”黑衣人挥起了拳头。 老杨有些畏惧,但是被这黑衣人怒斥后心头也不由燃起怒火,而且他本来就有三分酒意,撩开裤子便对着那黑衣人尿起来,那黑衣人站得近,带着热意的尿液飞溅到黑衣人的裤子上。 “妈的,你不想活了。”黑衣人眼中冒出火。 偏老杨这泡尿时间很长,那黑衣人似乎极爱干净,无法近身。这时又有一名黑衣人走过来,这人又瘦又高,瞥了之前那黑衣人一眼,道:“混蛋,你在做什么?” “小田,这家伙撒尿我裤子上,我非得教训他不可。” 老杨终于撒完了尿,扯好裤子,讥笑道:“小子,你大爷的尿喝了长生不老,你算是有福气。” 那黑衣人火冒三丈,挥起拳要揍老杨,旁边那黑衣人拦住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老杨见他们交头接耳,使用的语言竟有些听不懂。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一起上,让大爷给你们开开眼界。”此时老杨存心把事情弄大,这样石中流才有机会出去。 话一说完,老杨双拳出动,砸在那骂他的黑衣人脸上,正好砸中黑衣人的眼睛,瞬间那黑衣人如遭重击,捂着脸后退几步。 “混蛋。”瘦高个黑衣人见同伴被偷袭,立即身体飞起,左脚向老杨的面部踢去。 老杨虽练过几手功夫,打两个普通人绰绰有余,但是对方却是经过严格训练,这一脚老杨竟没有避开,霎时老杨倒地。但很快老杨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鼻端已经淌出血,他伸手一擦,骂道:“舒服,快过来给你爷爷活活筋骨。” 他这一闹,守在卡车旁的另外两个黑衣人都跑过来,老杨赶紧往屋里跑,四名黑衣人都追入屋中。 石中流一直隐藏在卧室中,此时他迅速推开窗,身体便像一尾鱼跃出去,刚落地,身体又趁势在地面一滚,眨眼间他便来到卡车前,随即身子钻入车底,隐藏在底盘下面。 “好像有鬼。”走在最前面一个押送囚犯的士兵是刚入伍的,他只看到一片黑影,但什么也没看清,那黑影就消失无踪。 屋里老杨被四名黑衣人逼住,他不是这四个人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勉强支撑了几招就又被扫落在地,后来头撞到墙壁上晕过去。 黑衣人上前探视他的鼻息,按着他的肩膀,道:“他的身体很结实,把他也带走。” 老杨被抬了出去,最后被扔在卡车的车厢中。 石中流在车底瞧到老杨被抓,心里虽然着急,但是此时他还不能曝露自己的行踪,而且他早看出来,这四名黑衣人武功高强,论单打独斗自己可能有胜算,但对付四个人完全没胜算。 不管怎样,此时要忍,只要弄清把人送到何处,这就有机会救他们。 几分钟后卡车发动,开得很快,呼呼的风声缭绕在石中流的耳畔,仿佛是用刀子刮着皮肤。卡车开了大半个钟头倏地停下来,石中流低下头往外看,四名黑衣人又跳下车,往卡车后部走去。 “下车,全部下车。”有人操着中文大声喝道,但是听起来仍觉得生涩。 车厢里同样有几名黑衣人,手持冲锋枪,在他们的威逼下,十多名囚犯被迫下车。老杨还没有醒,被黑衣人从车上扔下去。 “啊——” 老杨叫出声,但他刚睁开眼,便看到抵在他胸口的枪口。“你们想干什么?”老杨嚷起来。 “不许说话。”枪口往老杨的胸膛压进去。 老杨赶紧闭住嘴,之前他是凭着血性和酒劲,但此时他早就清醒过来,他看着那比枪口还要黑洞洞的几张脸哪里还敢说话。 这里是江边,风很大,江浪滔天,一艘柴油船正在向岸边靠拢,轰隆隆的马达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几分钟的时间,柴油船停泊在江岸,从船上扔下一条绳子,两名黑衣人便立即将绳子系到附近的一株杨树树桩上。 “上船。” 囚犯一个接一个被押解上船,老杨走在最后,他走得最慢,一名黑衣人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混蛋,你快点。” “这是去哪里?”老杨害怕了。 江中心有个沙洲,叫做野芷洲,洲上遍布芦苇,据说野芷洲有许多毒蛇。老杨恐惧得不行,他下意识地往后看,那部卡车还停在公路上。忽地老杨脑中就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将石中流招供出来,这些人是否就会放了他呢。 老杨嚅动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一是觉得丢脸,二是这些人也未必会放了自己。 当所有囚犯和老杨都登上船,一名黑衣人去解系在树桩上的绳索,很快柴油船向江中心驶去。 停在公路上的卡车也开始发动,当车开过后,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趴着一个黑影,然后那个黑影就站了起来,瞬间冲到江边。 柴油船已经开得很远,轰隆隆的马达声被风吹送到石中流的耳畔。 凄厉的风声在江面上哀嚎,就像是人在哭泣,石中流望着茫茫江面,江中心的铁芷洲在夜色里只有一团黑色的轮廓,仿佛有个巨人正躺在江水里沉睡。 柴油船的灯光在那里停止不前。 石中流瞬间明白过来,那些失踪的人是被送到铁芷洲,但是日本人为何要将囚犯送到铁芷洲呢?是在铁芷洲有什么秘密吗? 第六十五章 当亲眼见到后才能知道真相 胸口被江风吹冷,石中流仍在江岸思索,这是没有答案的,只有当亲眼见到后才能知道真相。要想知道真相,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游过去,游到铁芷洲。 石中流的家乡也在长江附近,他虽熟水性,但是长江风浪大,暗漩多,从江岸到江中心野芷洲距离至少在1公里以上,凭他的能力要想渡过去似乎有些困难。 “不行,我必须过去,老杨因为我被他们抓走了。”石中流咬着牙。 他想起汪音,这次他不能再让无辜的人为他牺牲。 石中流脱掉外衣,向江水中走去,十一月的江水冰冷刺骨,石中流不由打了一个冷噤。他停了下来,先让自己的皮肤适应水温,如果水温过低,肌肉就极易发生抽搐。 一旦在水中发生肌肉抽搐,那将会是不能挽回的悲剧。 石中流在江水中站立几分钟,这时皮肤渐渐适应水温,他才慢慢蹲入水中,双手向前划去,身体便一下窜出两三米远。 游出百多米后,石中流已经开始感到力乏,这江浪的阻力就好像是八九级的大风,他不断地被浪花推着向后。再紧持十多分钟,石中流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再蹬水,他只好放松身体,平躺在水面上,依靠双臂的划动维持身体不沉没。 “看来只能明天白天想法过来。” 石中流返回江岸,水珠不断从他的衣衫里滑落,眼睛里也是迷朦一片。 这里离老杨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今晚赶回去不可能,再说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只能暂时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下来。 公路下面有个松树林,石中流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棚子,棚子的顶被揭掉一大半,但好歹能遮四面的风。石中流在棚子里发现一些扔弃的生活用品,还找到小半盒火柴。 身上冷得厉害,衣服必须烤干,石中流赶紧在松树林捡回一些枯树枝,用火柴点燃了。 烘烤一个多钟头,身上的衣衫才渐渐变干,这时天色也露出一线鱼肚白。 石中流考虑找渔民借船,乔装成渔民去铁芷洲,这比冒然上铁芷洲要安全得多,毕竟铁芷洲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并不清楚。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石中流又加了两根树枝,便躺在火堆旁睡过去。 睡了一两个小时,石中流陡地惊醒过来,这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但天气不太好,灰朦朦的,似乎是个阴雨天。 沿着江岸前行两三公里路,一个古朴的小村落便显现出来,这村子叫夏古村,是长江边的一个渔村,世代以打渔为生。 刚进入村子,村口有个年约四十的男子在补渔网,石中流走了过去。 “大哥,我可以租你家的渔船吗?” 那中年男子打量石中流一眼,脸上有些奇怪,道:“你是外地人吧?你租渔船干吗?” “我是外地来的,想租条船游览长江。” “今天天气可不太好,江浪又大,不合适出船。” “大哥,我不需要你出船,只要你把船租给我,我自己划船就行。10个大洋,包今天一天,这个够吗?” 10个大洋可不少,中年男子想了想,自己那艘破渔船也不值10个大洋,卖给他都行,何况只是包一天,因此男子满口答应下来。 石中流从外衣的口袋里摸出10个大洋,他不喜存钱,发的薪水都放在身上。 男子接过大洋,一个个地对着吹气,然后放到耳边听声音。 银元是硬通货,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爱使用大洋,一些黑心商家就收购一批大洋重新铸造,然后掺入铜镍等合金,还有的是用铅、锡等金属铸造的假银元。真大洋声音清脆洪亮,两枚大洋互相碰撞有余音产生。成色不足的大洋,因含铜量高,声色嘶哑、短促而又浑浊。 自然10个大洋都是真的,男子眉开眼笑,放到兜里。“先生,我的船在江边,我带你去,不过下午6点前你可得把船还回来。看你是个文化人,我就不收你押金了。” 村子离江边不远,走几分钟便到,杨树荫下面停靠着一艘只容坐三四个人的破旧渔船。 “大哥,能不能把你的渔网和衣服借给我,我也想打一回鱼。” 男子直道他怕弄脏衣服,所以向自己借衣服,这也行,反正10个大洋,自己是赚到了。男子返回去,过了一会拿来一套旧衣衫和一张渔网。 “大哥,谢谢你。” 当男子走后,石中流立即脱下衣衫,换上男子的那套旧衣衫,没想到还挺合身。石中流看着四周,杨树的树梢里有个鸟窝,他爬上去,将自己的衣衫放到鸟窝里面。 石中流解开系在树桩上的绳索扔到渔船,失去束缚的渔船立即滑向江中,只见石中流一个箭步便跃上渔船。但是身体的重量使得渔船摇晃起来,石中流站立不稳竟差点掉到江水中。 船晃动几秒才平稳下来,石中流坐在船上,划起桨。 初时,渔船一直在江水中打转,怎么也前进不了,但很快石中流就掌握了方法,渔船开始向前行驶。 这里离铁芷洲有几公里的距离,石中流又是刚掌握划桨,用了两个多小时方才看见铁芷洲的影子。 渐渐铁芷洲已经近在咫尺,石中流停下划桨,将渔网抛入江水中,既然要假扮渔民就必须做足前戏。渔网抛入江水中,再拉上来时,里面没有鱼,只有一些水草。 石中流将网里的水草清理出来,然后再撒下网,他这姿势学得十足,倒真像是一个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了。 网拉上来,依然是空网,果然空有架势还是不行。 石中流将渔网扔到船中,继续划桨,一边观察铁芷洲的情形。洲岸边是砾石滩,堆积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岸上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 这时是十一月,芦苇也早抽出白穗,风一吹,白茫茫的一片。 从外面看,铁芷洲就是一个无人洲,没什么不妥,可是每靠近铁芷洲一步,石中流的心脏便跳动得更激烈。这个洲绝对有人,而且人数不少,他们就隐藏在这片芦苇中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第六十六章 好强壮的身体 眨眼间,渔船离铁芷洲只有几米的距离,石中流看到砾石滩上一枚陷下去的脚印,那是皮靴的鞋印,鞋码很大,应该是44码。看陷下去的深度,这人身型高大,是个孔武有力之人。 这时太阳从一直阴沉的天空突然钻出,江面上金光闪烁,石中流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阳光能给人勇气。 渔船靠了岸,石中流跳下船,这岸边没有固定绳索的地方,风一吹便飘走了,石中流干脆将船只拉上岸。 岛上没有路,四处都是比人高的芦苇,密密麻麻,石中流没有冒然钻入芦苇丛,而是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耳畔除了风声,便是这芦苇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声。 石中流感到奇怪,被押送到这里的囚犯至少接近70名,这么庞大的数字,但为何岛上安安静静的。 难道他们在来到铁芷洲后才真正的消失了。 但是,那些押送他们来的人呢,他们明明也上了铁芷洲,或者他们后来又离开了。 石中流心中一片茫然,极有可能这些人再次被转移了地方,那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恐怕再也救不出老杨了。 可是,这些人既然被先押送到铁芷洲,一定会有用意存在,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就送来,自己还须得仔细查找,说不定有蛛丝马迹,只要弄清日本人的意图,就是推测出他们转移的地方。 这样一想,石中流不再彷徨,伸手扒开芦苇丛钻进去,瞬间他的身躯就被淹没在这浩瀚的芦苇汪洋中。 在芦苇丛中不辨方向,石中流只好沿一条直线前进,这片芦苇由于没有采割,长得实在茂盛,在里面行走非常困难。 好在铁芷洲不宽,八九百米的样子,石中流尽管走得慢,一刻钟的时间也走完了。 “如果他们隐藏在芦苇中,我基本是找不到的。但是他们要是真在铁芷洲上,当我这个陌生人出现时,他们也不出来阻止,难道这里真的没人。”石中流想到。 歇了几分钟,石中流换了一个方向,这次是纵深方向,铁芷洲长约3公里,要走完需要一段时间。 石中流再次钻入芦苇丛,在他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仿佛是有个人正跟在他的身后,但当他迅速转过头时,后面却怎么也没有。 北风吹着芦苇,抽出的白穗被风压弯,一齐向石中流的面上扫来,白穗软软的,接触到皮肤却很痒,石中流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瞬间石中流去掩自己的鼻子,但是声音还是从手指缝里传出来。 石中流立即蹲下身体,耳朵贴着地面,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他这才放下心,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半个钟头后,前面有芦苇被压倒的痕迹,一间破旧的砖瓦房耸立在眼中。 石中流正要走近那间砖瓦房,这时从砖瓦房中突然钻出来三四个人,皆穿着普通服饰,但是眼神却如猎狗一般敏锐,先将石中流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随后他们各自打了一个眼色,交换眼神。 “你怎么来的?”其中一个人说话瓮声瓮气。 石中流听他的声音,虽说的中文,但咬词发音显得艰涩,显然不是用中文作母语的人,是日本人。“我是附近的渔民,上岛来看看,这里风景不错。”石中流瞅着对方,从他们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看得出来,都是有武功的人。 “渔民?”那人一脸疑惑,不相信的样子。 “是的。今天运气不好,一条鱼都没打到,就把船停在岸边,上岛来看看。大哥,你屋里有水没,我口渴得厉害,想讨碗水喝。”说着,石中流便向那间砖瓦房走去。 霎时,四名男子一字排开拦在他的前面。 石中流思绪转得飞快,这四个人如此警惕,生怕自己会走近这间砖瓦房,莫非那些囚犯和老杨还在铁芷洲上,难道就是在这间砖瓦房里面。但是又不对,这砖瓦房看起来也就十多平米,容纳不下太多的人,如果老杨在里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应该会出声。 究竟这砖瓦房里有什么呢?这些人才如此防备心重。 “算了,我回去。”石中流担心自己强行闯入砖瓦房会打草惊蛇,目前也不知道砖瓦房中是否还有这些人的同伙,双拳难敌四手,暂且回去,到晚上再来打探。 话音刚落,四名男子便已将石中流团团包围,石中流一愣,立即明白他们的意图。这时石中流的思绪又开始转动,要想探得这伙人的秘密,自己假装被擒倒是一个绝妙的方法。但是这样的话,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明面上,而且被擒后的一切都是未知。 四名男子眼中露出凶光,如饿狼扑食般向石中流扑过来,石中流还在思索,是假装被擒,还是逃生,但逃生的话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瞬间石中流被擒,他还被其中一个人重打了两拳。 “真没用。”那人讥笑。 “把他押进去。” 石中流被押入砖瓦房,但是令他失望的是,砖瓦房里没有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这时一名男子突然蹲在地面,双手在地面摸索,便揭起一块木板。 顿时石中流大吃一惊,他伸长脖子向木板下望去,下面是一个一平米大小的洞口,从洞口处瞧很幽深,看样子这底下有个秘密基地,难道所有失踪的人都在下面。 这样一想石中流不由激动起来,他这一喜形于色,站在他对面的一名男子便蹙起眉头。 “下去。” 石中流被推下去,洞下面是逐级而下的台阶,有微弱的灯光照着,这台阶是水泥筑成,每级台阶不高,虽有三十多级,但并不显得陡峭。台阶每隔两米,便有一名身着日本宪兵队制服的士兵持枪巡守。 从楼梯走下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间间房屋出现在石中流的面前。石中流也是吃惊不已,谁能想得到居然有人在这地底建筑了房屋。 耳畔嗡嗡响,这是发电机的声音。 石中流更奇怪了,日本人在一个无人洲挖了地洞,并在地底修建房屋,还用发电机发电,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然后他看到许多人,这些都是他所不认识的人,他们穿着医生的白色工作服,每个人面上的神色都很严肃。忽然那些人向他围拢过来,像打量猎物一样瞧他,大家的脸上都露出笑意。 “我要他,好强壮的身体。” “不行,这个给我,昨天你已经分到人了。” 大家争吵起来,面红耳赤,挥拳磨掌恨不得要打起来,石中流满头雾水,这时有个同样穿着医生工作服的人从房间里出来,当门打开的瞬间,石中流看到一张床。 但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张手术台,上面躺着一个男人,他赤裸着身体,腹腔已经被打开。 第六十七章 近亲不能结婚 韦澜起了大早床,天不亮便起床温习书,她觉得目前找不到石复阳,如果再不温书便真真是浪费时间。反正做两手准备,找石复阳排在第一位,温书第二位。 看了一会书,韦澜又从钱夹中取出那张寻人启事,每次看到那张照片,韦澜的心总会变得很平静,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轻轻流淌。 “我每天看你,你在照片中看我;我隔着光阴看你,你在来生看我。” 韦澜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身后传来咳嗽声,韦澜回过头,只见向偈站在后面,想必听到自己说的那番话,不过韦澜脸皮最近变厚许多,也不脸红。 “向偈,我煮好了粥,你饿了去吃。” 向偈没有动,眼神凝固在韦澜手中的那张寻人启事上,道:“韦澜,你现在应该专心学业,不要想无关紧要的事。你要清楚,照片中的人早不在人世,他的年龄可以做你的高祖父。” “那又怎样。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必须和他在一起,反正我看他的照片,就感到很安心。”韦澜不以为然。 向偈没有说话,半晌他忽去抢韦澜手中的寻人启事,韦澜赶紧藏到自己的衣衫里面。“给我。”向偈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严厉。 “不给,这是我的,凭什么给你。”韦澜不由恼火。 “必须给我,否则我会……” “你会怎样?想揍我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因为我阻止你和石复阳来往,所以你想报复我。” “我只是希望你好,不要因为无谓的事分心。” “这哪里是无谓的事,在你眼中无足轻重的事,在我心里却是非常重要,那是我心灵的寄托,你明不明白。”韦澜毛焦火辣,这向偈大清早发哪门子疯。 “他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傻瓜,你不明白吗?” “我不介意,而且我也说了,喜欢一个人不是必须要和他在一起。” 两人眼中都冒着火,韦澜咬着嘴唇,眼里雾气弥漫,她倍觉委屈,并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只能喜欢同时代的人,既然老天让自己看到石中流的照片就喜欢他,那老天这样安排也必有他的道理。 向偈吐出一口气,道:“韦澜,对不起。” 没想到就因为这句道歉,韦澜反而伤心地哭起来,哭得很大声,向偈坏透了,对自己软硬兼施,这她哪里受得了。 “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向偈益发温柔起来,找出纸巾替她擦眼泪。 “你就应该一直对我凶嘛!” “为什么?”向偈反而被她弄糊涂了。 韦澜抽抽咽咽,道:“你一直对我凶,我就只会气你,不会哭了。” “原来是我道歉,你才哭的。”向偈这才明白韦澜哭的原因,这小姑娘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所以她才会喜欢一张照片。 吃完早餐后,向偈想再去一趟铁芷洲,韦澜也跟着去,她来江城三年,虽久闻铁芷洲之名,但一直都没去过,听说里面有鬼屋。像韦澜这个年纪的姑娘,时常就窝在宿舍里看鬼片,然后大家都吓成一团。 抵达江边的渡口,时间还尚早,渡轮还没有运行,向偈先去买了两张门票,两人等待半个钟头后,游人才多起来。 一上船后韦澜便开启自拍模式,在船上各个地方自拍。 “小心,别掉到江里。”向偈提醒她。 “知道,我才没那么笨掉江里。向偈,我们合影一张。”韦澜跑到向偈身畔,做了个剪刀手,按下快门键。 韦澜看着照片,由于脸部离镜头太近,拍出来的都是大头照,向偈面颊上的疤痕特别明显。韦澜兴冲冲地调出美图秀秀,将向偈面上的痕痕给抹了去,顺便还美白皮肤。 照片中的向偈顷刻变得十分俊朗,玉面朱唇,多了几分书生气概,相貌提升好几个档次。 “看来男人也需要白。”韦澜若有所思。 “你自言自语什么?”向偈盯着她看。 “没说什么。”韦澜赶紧把手机放到包中,笑道:“向偈,你以前没毁容时挺帅,应该谈过不少的男朋友吧。” 向偈摇头,道:“没,只有一个,是我表妹。” “啥?你和你表妹谈过恋爱?啊,你不是同性恋吗?”向偈放出这重磅炸弹,让韦澜惊得合不拢嘴。 “你究竟需要我说几次,我不是同性恋。我和复阳有一段渊源,所以对他有一种亲近的感觉,以后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原因。” “好吧,你不是同性恋,我误会你了。”韦澜嘟起嘴,左右手的食指互相抵触,就算向偈不是同性恋,他乱伦也是够惊世骇俗的。“那你父母会同意你和表妹恋爱吗?近亲不能结婚。” “我们结了婚。” 韦澜耳朵嗡嗡响,没听错吧,向偈和他表妹结了婚,好惊悚。“你们不会是私奔了吧。”韦澜很难想象向偈的父母会同意这对表兄妹结婚。 “没有,我表妹自小父母双亡,是我母亲将她抚养长大,所以这是我母亲的安排。” 韦澜简直要对着江面大喊出一声,我受不了。“难道你妈妈不知道,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智商会有问题吗?还有可能生下畸形孩子。” “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将表妹嫁给他人,她不会放心。” “好吧,你妈妈是个好人。对了,你这次恢复记忆,去找过你表妹吗?” “找过,但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她又嫁人了?”韦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她过世了。” 仿佛又有一声惊雷在韦澜的耳畔响起,耳朵里开始嗡嗡响,像有一只大苍蝇在里面窜来窜去。“那你也别太伤心了,今生没得到的东西,来世会加倍补偿她。”一时韦澜也不知怎样安慰向偈,原来在向偈的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忽然韦澜的脑中又涌出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她无法问出口,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不能问出。 就在这时,船上有个妇女尖利的声音划过耳膜。“救命,我,我的孩子掉到水里。” 顿时整艘船上的人都慌乱起来,韦澜向船舷外看,一个才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江水中扑腾,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被浪花推出四五米远。 向偈迅速蹬掉鞋子,正欲翻过船舷,但这时孩子的母亲心慌意乱,竟对在场的众人大骂起来。“快救我的孩子啊,你们这些人还有没良心,你们还不跳下去救我的孩子。” 第六十八章 这不是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眼神 巨大的水花在江水中一圈圈地泛出,向偈落入江水中,他立即向小男孩的方向游去。这时江浪又将小男孩冲出数米,只剩一颗小头颅在江面浮浮沉沉。 韦澜捂住嘴,不敢说话,这时整艘船上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江面。长江的浪很急,涡漩多,只有精通水性的人才敢下水。 向偈游得很快,当他抓住那名小男孩时,瞬间船上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同时大家也都嘘了一口气。 船上的救生员扔下去一只带救生圈的绳索,向偈一只手抱着小男孩,另一只手抓住绳索,这时大家同心协力抓住绳索往后扯。 小男孩先被救了上来,向偈两只手抓住绳索,双脚在船身上一点,身体便翻过船舷,稳稳当当地落入船上。 “向偈,你没事吧。”韦澜审视向偈,察看他有没受伤。 “没事。”说着,向偈走向那名小男孩,小男孩也没什么事,只是喝了几口江水,又惊吓过度,抱着他的妈妈号嚎大哭。 韦澜对那小男孩的妈妈有不满,她的孩子是条命,别人的命就不值钱吗?谁都没救她孩子的义务,自己着急,干嘛不去救孩子,还好意思骂别人。向偈救了她孩子,她连一句道谢都不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以后你就不要奋不顾身了,再说船上有救生员呢,再不济孩子的妈也在呢,孩子妈都不去救,你刚从鬼门关回来逞什么能。”韦澜故意说得很大声。 不料那孩子妈还是置之不理,抱起小男孩走到船舱里面。 “你看看,连一句谢都不会说,真是枉为人。”韦澜更不满了。 “算了,我也不需要她道谢。”向偈捋着发丝里的水,他全身都湿透了,好在这是盛夏,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几分钟后,渡船抵达铁芷洲,下船时韦澜听到那小男孩的母亲大吵大闹,要立即开船回到对岸。 进入游乐园,韦澜的视线便被那摩天轮吸引,但是不好意思去做,毕竟向偈来铁芷洲是寻找石复阳的下落,他觉得这里有石复阳的线索。 韦澜认为自己的思维和向偈不能在同一个频道上,向偈是个刑警,他有他的考虑,破案这种事是他擅长的,自己协助他。 “我们怎么找石复阳。”韦澜认为石复阳才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石复阳在这里出现,那抓石复阳的人绝对是他的爹。 向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韦澜,你在这里等我,我四处走走。” “那好吧,要是有线索打我手机。”韦澜巴不得向偈说这句话,自己好去玩摩天轮,这可是花了门票钱进来的,一百多块钱呢,虽然这钱是向偈出的,但那也不能浪费。 向偈向前面走去,越走越远,没一会变成一个小黑点,再然后就沦为看不见的空气。 韦澜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一咕噜将瓶中所有的水都灌到喉咙,便将瓶子扔到附近的垃圾桶中。现在手中没有碍手的东西,可以放心大胆去玩了。 正好摩天轮上的一批人下来,韦澜赶紧去排队,此时时间还尚早,人不多,韦澜赶上这一趟。 前浪游乐园有一点好,收了大门票后,里面所有的游乐设施都免费,所以随便玩,不用担心第二次收费。 玩了摩天轮后,韦澜又去坐过山车,过山车比摩天轮还要刺激。过山车是在扭曲变形的轨道上行驶,有的地方几乎是完全倒下来,三分钟的时间尖叫声不绝于耳,坐在韦澜身边的一名女生胆小,直到过山车停止时她还紧紧抓住韦澜的手臂。 韦澜颇为同情这女生,胆小就不要玩这种惊险的节目了,很容易吓出病来的。 接着韦澜去玩海盗船,没想到又遇到那名女生,大约是过山车时和韦澜坐一起,这次海盗船那女生又选择坐在韦澜的身边。 韦澜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手,那指甲嵌入皮肤里面。韦澜不禁感叹,敢情自己是长了一张女汉子的脸,给了这女生安全感。 后面韦澜玩什么项目,那女生都跟着一起,一来二往两人就认识了。 这女生和韦澜同年,名字叫秋君,在医科大学念书,开学后也读大四,她是江城本地人,本来约了几个同学一起来玩,但大家都临时放了她鸽子,她只好一个人来铁芷洲。 “没事,你跟着我,我保护你。”韦澜颇为豪气地拍胸脯。 “谢谢你,我请你吃雪糕。”秋君挺识趣,立即去小商店买来两支雪糕,递给韦澜一支。 韦澜也不客气,接过雪糕便吃,道:“秋君,你学医的还这么胆小,你们解剖课上不是有好多人骨头,还有骷髅吗?” “死人我不怕。”秋君哈哈地笑。 这答案让韦澜发寒,她最怕死人,一切死的东西都怕。 “我们去鬼屋。” 两个年轻姑娘携手去鬼屋,游乐园有八大鬼屋,比如乱葬岗、女生宿舍、厕所、义庄等。但进去后韦澜有些失望,灯光倒是朦朦胧胧,但景点布致差强人意,死尸假得能让她一眼看出是塑料做的,尤其是眼球竟然是用兵乓球冒充,墙壁上到处涂着红油漆,写着大大的死字。 大约是为了突出恐怖氛围,还放起音效,有推门的声音,撬棺材的声音,跑步的声音。虽然知道这都是假的,秋君仍是吓得不敢动,韦澜连拖带扯才将她带出鬼屋。 “你还看不看其他鬼屋?” 才看了一个鬼屋,秋君就吓成这样,接下来的完全不用看了。 “你看我就看。”秋君牙齿打颤。 “你不是不怕死人的吗?那些假死人你也怕啊!”韦澜揶揄她。 “真死人我就不怕了,这假死人才渗人。” 韦澜倏地打了一个冷颤,在鬼屋没吓到,倒被秋君的这句话给渗到。秋君不怕真死人,却怕假死人,她是真的害怕吗? 就像是你都见过鬼了,还怕假鬼吗? 韦澜隐隐觉得不妥,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之秋君很有问题。 太阳的光影下踱过来一道矫健的影子,韦澜抬起头便触及向偈冷峻的面孔,这时他的衣衫已经被炙热的阳光烤干。“向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顿时韦澜高兴起来。 “我刚好转到这里。” 向偈抿唇笑,很快他看到一旁的秋君,这个姑娘瓜子脸,很秀气的一张脸,但是眼神不大对劲,太锋利,这不是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眼神。 第六十九章 只有一座坟 韦澜正要追问向偈是否找到线索,便看到向偈打过来的眼神,心下会意,赶紧转换了话题。“向偈,这是秋君,医科大学的。我们进鬼屋去玩,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吧,秋君胆子小。” 向偈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些微扫了秋君一眼,这名女子的眼神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弱,向偈担心她会对韦澜不利,便答应下来。 这次去的是义庄,义庄是古代停放尸体的地方,进去后就看见一具悬挂在半空中的棺材,如果人要想通过,就必须从棺材下面走过去。 “秋君,你走当中,我在前面,你后面有向偈。”韦澜仍是很热心。 其实进入义庄的还有十多个人,大家都是抱着玩的心态进来,谁也没惧怕那口压在头顶上的黑漆漆棺材。韦澜走在最前面,刚经过那口棺材,忽然吱地一响,从棺材底部突然伸出一双手向着韦澜的脖颈掐过来。 韦澜赶紧转身向后跑,没料到刚跑出一步,她就撞到一块坚硬的胸膛。借着微弱的灯光,韦澜看清那块胸膛的主人,是向偈,顿时韦澜羞红脸。 “秋君呢?她不在我后面吗?”韦澜镇定下来,当她的脸离开那块坚硬的胸膛后,忽然产生了一些不舍,从向偈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好闻。 “她走了。” “走了?你怎么没拦住她?” “为什么要拦她?” “好吧,走了就走了。” 站在后面的游客不依了,大声道:“走不走的,要打情骂俏回家去。” “谁打情骂俏,他又不是我情郎。”韦澜一脸愤愤然,但还是加紧步子往前走去。 义庄的面积不大,只有十多口棺材,每口棺材敞开,里面放着一具尸体,有缢死的女尸,舌头伸出老长,也有溺死的尸体,反正各种死法,只是尸体都非常假,逼真性不够,一眼就能看穿。 从义庄出来后,韦澜不想再看鬼屋,都是一个模式,氛围还行,道具太差。 这个时候也差不到中午,门票里含有一份盒饭,韦澜和向偈去餐厅吃饭。哪料到餐厅早挤满人,坐无虚席,韦澜只得领了两份盒饭到外面寻地方。 “去江边坐坐。” 两人来到渡口的芦苇丛,坐在这里吃饭倒是别具一格,吹着江风,比那空调风要凉爽惬意许多。 盒饭不错,两素一荤,清炒油菜、干煸四季豆,花菜烧肉,还有一只鸡腿。向偈将自己盒中的鸡腿夹到韦澜的碗中,韦澜赶紧阻拦。 “我有,你别给我,你自己吃。” “我不吃鸡肉。” “好吧,这只鸡腿由我效劳。”韦澜呵呵地笑,她可是个肉食动物,尤其喜欢吃鸡肉。“向偈,你找到线索没?” “没有,我在找一个地方,但是没找到,铁芷洲变化得我认不出来。” “铁芷洲开发都有七八年了,你是什么时候来铁芷洲的?”韦澜一边说,一边啃鸡腿,三下两口,一只鸡腿便被啃去了大半。 “我……”向偈正要说,忽然意识到什么,便只埋头吃饭。 韦澜正大口叉着鸡腿,也不说话,江面上水气清新,风一吹神清气爽,吃完饭后韦澜便有了睡意。向偈起身去扔饭盒,韦澜打着饱嗝,躺倒在细腻的沙滩上。 三十多米外的渡口轮渡正在发动,船头上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笔直的姿势仿佛是一株参天大树。韦澜的视线掠过他,忽然又转回来落在他身上,这个人的身影很眼熟。 韦澜站起身,快步向渡口跑去,但刚跑到渡口,那渡船却已经驶离两三米远。急得韦澜四处看,向偈扔个饭盒就没了影,真是急死人了。 渡船越驶越远,一两分钟后已经离开渡口百多米远。 “韦澜。”这时向偈终于出现。 “你去哪里了?”韦澜埋怨。 “这附近没有垃圾桶,所以走远一些。” “刚才我看见麻生一了,他在轮船上。”韦澜用嘴努着渡轮离去的方向。 向偈一听便要往江水中跃去,慌得韦澜赶紧拽住他,道:“你追不上的,我们坐下一趟渡轮。” 下一趟渡轮是半个小时后,到对岸早没了麻生一的踪影,向偈脸色沉重,韦澜见他垂头丧气,便打趣道:“你和麻生一的缘分还没到,所以现在还不能见面,等缘分到了,我保证你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见都不行。” 向偈笑起来,道:“我只希望麻生一不是我所见过的那个人。” “奇怪,张大北不是说麻生一离开江城,怎么还没走啊。” “也许还没到走的时候,也许他根本就没想离开江城。” “还是我和麻生一有缘,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向偈,你以后就跟着我,寸步不离,保准能见到麻生一。” 半个小时后,韦澜和向偈乘坐渡船返回对岸,可想而知,麻生一早就消失无影无踪,这种情况只能先回出租屋。 坐公交车行至香山附近时,向偈的神色突然变得激动。 “韦澜,你先回去,我现在去一趟香山。” “我和你一起去吧。” “行。”向偈同意下来,两人在下一站的横翠路口下车。 从横翠路口下车后,有一条路通往香山,向偈寻找记忆中的那条路。那条路还在,只是当年的沙石路变成了水泥路。 香山上的游人很少,其实香山也没什么景点,这里就是一个登高眺望江景的小山,还有几家咖啡屋和茶轩。上回韦澜和麻生一就在这里的流水茶轩喝茶,当然这些茶轩也不指望做游人生意,他们有固定的顾客群体,一般人也消费不起,订一个狗洞似的包间就要千多元。 向偈的眼神一直寻找,渐渐变得焦虑,还有些慌乱。 “你在找什么?”韦澜好奇地盯着他。 “一座坟。” 顿时韦澜恍然大悟,道:“你早点说嘛,我知道那座坟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这次轮到向偈奇怪。 “整个香山就只有一座坟嘛。” 韦澜带着向偈往前走,在经过一条下坡时便拐了进来,走不及多远便见一座用水泥围住的坟包,顿时向偈神情激荡。他在心底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可是视线瞬间落到了坟墓前的墓碑上,墓碑上刻的是三国时候的一位名人的名字,并不是向偈所要寻找的坟墓。 第七十章 用一指头推倒他 韦澜仍是喜滋滋地给向偈解说,她的专业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韦澜大谈墓中人的生平,甚至连人家的上下一百年都讲得一清二楚。 向偈没有说话,惆怅满怀,韦澜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也根本没听。 “咦!你怎么了?你不是要找这座坟墓吗?找到了你怎么还不高兴。”韦澜终于发现向偈神色不对。 “不是这个。” 韦澜瞪大眼睛,道:“不是这个?那就奇怪了,这香山就只有一座名人的坟墓,普通人也不可能葬在这里嘛。” “她是很多年前葬在这里,但是现在找不到她的坟墓。” “很多年前么,那肯定早就没有了,经过大浩劫年代只怕是尸骨无存。杭州西湖边埋了那么多名人,那时候还不是被移尸。对了,你找的这是个什么人。” “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找的。” “你这个朋友岂不是年纪很大了?” “嗯,他有一百多岁了。” 韦澜哇了一声,道:“好长寿啊!向偈,你这个朋友为什么要找这座坟墓呢?” “因为这个人为他死去了。”向偈的眉眼垂下来,他一生辜负的人也很多,并且永远没有机会去偿还。 韦澜眼中亮晶晶的,她看起来很高兴,并没有因为听到死亡就情绪低落。“那这个人肯定是个女人,你的朋友是个男人,她喜欢你的朋友,所以她为喜欢的男人而死,是她的愿望。只要她不是怀着遗憾而死,那就没什么可伤心的。” 这番话简直是闻所未闻,一个人的死亡被解释成这样,但听起来却蛮有几分歪道理。 “为所爱的人死,是一种幸福,她也没有死,她只是离开了,很多年后她还会回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向偈笑起来。 “你讲讲你朋友和那个为他而死的女人的故事吧。” “不讲。” “别这样嘛!你心里搁着秘密会多难受啊,讲给我听,等于你释放了压力。” “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说着,向偈提脚向山坡上走去。 韦澜赶紧拦住他,道:“怎么可能没什么讲的,一个女人为她心爱的男人而死,这是多光荣的事,他们之间也肯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爱情。” “没有,他们之间没有爱情,那个男人早就娶妻,并且他的妻子身怀六甲。” 韦澜啊了一声,道:“咋回事?如果那个女人不爱你朋友,她怎么可能会为你朋友而死嘛?不合道理。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向偈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得道:“我们到前面的风雨亭再说吧。” 几乎大部分的亭子都叫风雨亭,意即遮风避雨的亭子。韦澜和向偈走了进去,这座亭子是仿唐代的建筑物,真迹早在清末时毁坏,后来又仿造原来的样式重建一座亭子。 亭子不大,面积大约只有两平米,里面没有坐的地方,向偈站在亭子里,眺望山下的江景。 江面上波光粼粼,各种大型船舶在江面上来往穿梭,卷起千堆万堆浪花。 不管过了千年万年,长江始终不变,这还是向偈记忆中的长江。 “那个男人是名共产|党员,任务是铲锄叛徒和汉奸,为了隐藏身份,他在一所中学做国文老师,然后就认识了那个姑娘,她叫做汪音。总之,汪音对他很好,很好。” “你那个百多岁的朋友年轻时是不是很英俊,反正我是不能理解一个姑娘喜欢一个丑男,最后还为丑男而死。我觉得嘛,他至少得有石中流那样俊朗,这样我才能理解。” 向偈脸孔倏地一红,韦澜只觉有趣,又不是说他,脸红个什么劲。 “不久,党内又有人叛变,这个人是那个男人的好大哥,又是引导他加入共产|党的人,他很苦恼,但是又不得不锄掉这个叛徒。因为叛徒的身份在党内的职务很高,掌握着党内许多重要情报和高级领导人的消息,如果不锄掉他,将会给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那这和汪音有什么关系?” “那名叛徒藏身在一位国民党高官家中,有众多士兵保护,男人根本没有办法杀死叛徒。他发现那国民党高官的女儿老师竟然是汪音,并且汪音每天都要出入高官家中为其女儿补习。男人找到汪音,请求她帮忙打探叛徒的消息。” “后来呢?” “汪音偷听到叛徒将要乘坐外籍船离开江城,可是却被他们发现了,那个高官强暴了汪音。但是这一切男人都不知道,当汪音来见他时,他只是急于知道叛徒的下落。汪音告诉他,叛徒将要在夜里乘船离开,他满心欢喜,以为有机会铲锄叛徒,他甚至无心与汪音说话。就在男人走后,汪音自杀了。” “人渣。”韦澜一掌拍在风雨亭的柱子上,这掌拍得太重,手心被打得通红。 向偈看向韦澜,韦澜怒气冲冲道:“我说你那个百岁老朋友是个人渣,人家姑娘为他遭遇不幸,他都不愿意和别人说几句话,把别人利用完了就扔。” “是,他就是个人渣,他后悔也没有用。” “后悔有个屁用,后悔了人家姑娘是能活过来吗?要是后悔有用,坏人干了坏事,后悔就能抵消他所犯下的罪孽,那这世上就没好人了。” 韦澜越说越怒,她原以为是那名姑娘为救意中人而死,没想到却是这样死的,那死得太冤屈了。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向偈,那个老人渣死了没,没死的话我要去掐死他。”韦澜气得搓拳摩掌,100多岁的人应该没多大力气,就用一指头推倒他。 向偈凝视韦澜盛怒的面孔,道:“他还没死,以后我带你去找他,然后你就骂他,打他,向他吐口水,做什么都行。” “呵呵。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向偈糊涂了。 “向偈,你可真够坏的,你这是想借刀杀人吧。你故意把我带到香山来,然后又编了这么一个故事,目的就是激起我的愤怒,然后我打死那个老人渣,你的目的就达到了。说说看,你和那个老人渣是什么关系?” “你想太多了。”向偈冷冷地道。 “我才没想太多,不然你为什么说带我去找他,让我骂他打他,你安的什么心。”韦澜不服气。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以后你会明白。”说完,向偈再不理睬韦澜,大步走向山坡,一会便把韦澜甩出了百多米远。 第七十一章 我从不生女人的气 在香山的山脚,韦澜追上向偈,这男人总是一言不合便走,一点也不大度,就算自己误解了他,他就能不当作是开玩笑吗?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你又生气了。”韦澜鼓起面颊,自己好像患了一种谄媚向偈的毛病,这种毛病似乎是从在高铁站见到他开始,时间越长,就病入膏肓。 “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说话,请你理解。” “明白,那我离你三米远,不打扰你。”韦澜顿觉无趣。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公交站,韦澜果真和向偈相隔三米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蹲在站台。此时韦澜很纳闷,自己与向偈总是落落难合,像有什么在阻止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 “他讨厌我。”韦澜看着地面。 太阳光影下有三道影子,韦澜没有搭理,估计也是等公交车的人。这时几枚硬币从空中掉落下来,落在地面转圈。 “爷赏你的,快捡起来吧。” 耳畔传来嘻笑声,顿时韦澜大怒,抬起头看,只见三名二十多岁的小混混,染着黄毛,胳膊上纹着两把板斧,冲着自己做出下流的手势。 “长得还不错。妞,爷给你100块钱,你陪爷一晚上。” “回去找你妈,你妈看你是她儿子份上分文不收。”韦澜迅速顶回去。 “还挺泼辣,怪不得没男人要。” “你们才没女人要,一个个长得和猪屁股似的,你们的遗传基因真好。”说着,韦澜拾起地面的几枚硬币朝当中的一名小混混脸上掷去,恰好打中他的眼睛。 那小混混恼羞成怒,他见韦澜独自一人在公交站台,便想过来占便宜,没想到这丫头牙尖嘴俐,自己没吃到豆腐,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爷先教训你。”他叫嚣道。 拳头挥了起来,但是却被更大的拳头给截住,他看着面前如铁塔般威武的男人,心里不禁生出些怵意。“你是谁?敢管爷的闲事。” 韦澜眉开眼笑,躲在向偈的身后做鬼脸,故意吐出舌头恶心那小混混。 “这位小姐是我女朋友,你可知道么?”说完,向偈握住他的手腕开始用力,骨头越捏越紧,渐渐发出了咔嚓声。 小混混痛得脸上的五官紧皱在一起,他想要抽出手,但是向偈抓得很紧,他只得大声道:“快松手,松手,大哥,小弟不知道这妞是你的女朋友,小弟赔个不是。” 向偈这才松开,小混混揉着自己的手,一面觑眼瞧向偈,这男人的力气如此大,一定是练家子,自己这边三个人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 “小子,我男朋友可是刑警,你和他斗就是袭警。”韦澜仍是耀武扬威。 那小混混本有些忌惮向偈,听说是刑警,更加不敢久留,招呼他的两个同伙一起溜之大吉。 韦澜满面堆欢,像一只小狗凑到向偈的面前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从不生女人的气。” 这时公交车来了,向偈不由分说拽住韦澜的手腕向公交车走去,韦澜看着那只如铁箍一样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仿佛有一团火在手腕的皮肤处燃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是却又舍不得。 到了公交车上,向偈放开韦澜的手,顿时手腕上的那把看不见的火焰消失,韦澜不禁又感到失落。 这时离下班高峰期还有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上人不多,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向偈看着车窗外又变得沉默,韦澜盯着他,嘴唇嚅动几次,但始终没敢开口,恐自己又打扰了他。 下车后,路旁的一家店面正在装修,门前放着一张易拉宝海报。 “李太婆猪头肉,太好了,居然开到这里来了。” 韦澜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李太婆猪头肉有近90年的历史,它的第一任老板姓李,最早是在路边摆摊卖猪头肉,因为她做的猪头肉又香又酥,每天许多人排队买,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店,后来又开了分店,现在只要提起李太婆猪头肉,大家自然而然会想到江城。 海报上有个女人的头像,这是李太婆创始人的照片,她穿着民国的旧式服装,脸上的皱纹很深,但是眉目间和蔼,显得平易近人。 向偈看着海报,李太婆的猪头肉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了,但是那股味道还一直盈绕在他的鼻端,他看着海报中那张布满沧桑的面庞,似乎又找回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回到山上的租屋,向偈刚进入院子便陡地停住脚步,他伸手拦住韦澜。 “怎么……”韦澜感到诧异。 向偈伸出食指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屋里有人。” “有人?不会是小偷吧。”韦澜打了一个冷颤。 话音刚落,屋子中便传出一声轻响,向偈推开门冲了进去,韦澜也跟在后面跑进去,但是把屋里的每个角落找遍却没有发现人。 卧室的窗子开着,向偈站在窗前向外看,早上出去时这扇窗是他关的,这说明屋中人开窗逃走。 窗下的泥土嵌着几只脚印,脚印很大,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印。 “好大的胆子,敢跑到我家里来偷东西。”韦澜大为光火。 “你有东西丢了吗?”向偈问道。 “那倒没有。” “那就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是谁?”韦澜猛然意识过来,如果来人是小偷,贼不走空路,屋中至少要丢失一些东西。既然对方不是为财,那就是为人了。 那么是因为哪个人呢?是自己还是向偈? “会不会因为我们回来的及时,那小偷也刚进来。”这个理由太牵强,这么好的运气韦澜也觉得不太可能。 “这屋里的食物不要食用,水也不能饮用。”向偈冷静地分析。 “你是说那个人是要杀我们。” “极有可能,不然他为什么要来。”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韦澜噘起嘴唇,坐在床沿,过了一会她似乎想起什么,赶紧去开自己的箱子。 韦澜掀起上面的衣服,箱子的最下面有一块白布,韦澜将白布托了起来,慢慢展开,里面包着一块玉坠。这块玉的成色不太好,颜色不够翠,里面略有些絮状物,属于但系格低廉的岫玉。不过这块玉的雕功实属了得,制作得非常精细,玉的形状是一条鱼,鱼嘴处有一个小洞用来穿绳。 向偈看着那块玉神色忽然不可制止,他大口地喘气,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快要呼吸不过来。 第七十二章 少女怀春 韦澜将玉放在唇边吹了几口气,然后用包裹的白布轻轻擦拭,一边笑道:“这块玉可是我的传家宝,将来传给我女儿,幸好没被人顺走。” 向偈神色怔怔,道:“你能把那块玉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韦澜看着手中的玉,伸出手去道:“那看吧,但你可别弄坏了。” 向偈从韦澜手心中小心翼翼取下那块玉,屋中的光线很明亮,但他还特意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给这块玉增添一些温润的水色。 这是块雕成鲤鱼形状的玉,鱼鳞雕得很细腻,一片一片,鱼嘴和鱼尾也和真鱼无异。只是这条鱼只有一半,看来玉应该有两片,而且两片玉是可以契合的。 “韦澜,这块玉你是从哪里来的?”向偈忍住内心的剧动。 “什么哪里来的,反正不是偷的。”韦澜没好气,向偈这质问的语气像审问犯人,说着,韦澜便把玉抢了过来。 “我不是说你偷的,我是问你怎么有这块玉。” “干嘛呀?一块玉而已。”韦澜将玉再次包在白布里面,然后放衣服下面压住,锁好箱子。 “韦澜,请你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我的玉对你很重要,向偈,你的话好没头脑,你说说看,怎么对你重要,要是你说得有理,我就告诉你这块玉从哪里来的。” “有个人也有这样一块玉。” “玉坠嘛不就那几个形状,相同也不奇怪。”韦澜不以为意。 “大小一样,纹理也一样。” “那就是巧合了。” “韦澜。” “那么大声叫我名字干啥,行了,告诉你吧,这块玉是我出生时嘴里衔着的,所以我家人要我时刻带着这玉,说是我的护身符。” “这是真的吗?你出生时含在嘴里的?”向偈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不然我干嘛这么宝贝这块玉。” 向偈不再说话,站在窗前沉思,窗外白炽的阳光全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体镀出一层白朦朦的光晕,他的眼中有股幽深的颜色在氤氲,像深潭似的看不到底。 韦澜看得他呆了,向偈的气质实在和照片中的石中流很像。 “谢谢你告诉我。”向偈悠悠地道。 向偈的神色似乎已经相信韦澜所说的那些话,这时韦澜心中忽生出不忍,其实真相并不是如此。这块玉是韦澜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当时觉得雕功不错,活灵活现,便花了1000块钱买了下来,事后韦澜后悔得不行,觉得自己花了冤枉钱,买了这个不能吃的东西。 刚才向偈一直追问,韦澜便想逗他,给自己编了一个衔玉而生的故事,没想到这向偈竟然傻得相信了。 “啊那个——”韦澜正要说出实情,但向偈已经走出卧室。 韦澜噗哧一声,这男人也太好骗了吧,这种故事他也相信,他怎么还会是一名屡屡破案的刑警呢。韦澜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想必是向偈脑袋受伤后,智商也跟着下降了。 一直到深夜,向偈坐在院子里郁郁寡欢,心事重重,韦澜问了几次,他只是不语,韦澜只好先去安睡。 不知睡了多久,韦澜突然惊醒,只见床沿坐着一个人,顿时韦澜吓了一跳赶紧坐起,再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向偈。 “向偈,你吓死我了。”韦澜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摸,额头上满是吓出的冷汗。 “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当然了,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从那次在高铁站,你就对我爱理不理。”韦澜来了气,这向偈自从见到自己开始,就对自己视若无睹,叔可忍婶不可忍。 “对不起。” “向偈,你脑袋没毛病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和我道歉。” “以后我会偿还欠你的。”向偈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韦澜伸出手去摸向偈的额头,冰凉凉的,道:“不烫呀!你没事吧,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向偈起了身,在韦澜的视线中踱出卧室,韦澜翻了一个白眼,忽然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朝空调挂机上一看,温度是18度,赶紧调到25度。 在床头摸出手机,时间还只是凌晨两点左右,韦澜睡意滋生,又滑到薄毛毯里面。 再次醒来天色大亮,向偈不在卧室里,铺在地面的凉席卷得好好地放在墙角。韦澜大惊,向偈总不会不告而别了吧。 在屋子里找了一遍,果然没有向偈的踪影,这家伙半夜神神叨叨的就知道有情况。 “简直不是男人。”顿时韦澜破口大骂。 韦澜将自己所知道的脏话全部泼向向偈,正骂得口干舌燥时,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人,韦澜定睛一看,正是向偈,他手里提着几只塑料袋。 “你不是走了吗?”韦澜结结巴巴。 “暂时还不能走,不过,我好像听到你在骂我。”向偈笑起来。 “没,你听错了,我怎么会骂你,我都不会骂人。” “我买了早餐,你赶紧吃吧。” 韦澜大喜,道:“向偈,你真是个好人。”她忘了两分钟前还将向偈骂得狗血淋头。 向偈买来的早餐有豆浆、热干面、米酒,还有一份豆皮,韦澜仍是吃热干面,一碗热干面管饱,再喝一杯豆浆,中午都不用吃饭。 吃饱喝足后,韦澜跑到床上躺了一会,这俗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韦澜有些倦怠,不禁想入非非。活到19岁还没谈过恋爱,这种状况好像很惨。 “韦澜。”向偈走进卧室。 这时韦澜正春兴大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道:“什么事?” “我今天还要去一趟铁芷洲。” “好,那我就不去了,我去击剑馆看看,如果发现麻生一我给你打手机。” 向偈走后,韦澜又在床上赖了一个钟头,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有点少女怀春的感觉。坐在镜子前,韦澜涂了口红,又摸翠眉毛,镜子中的人多了几分艳丽,却又少了几分清纯。 韦澜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镜子中的人似乎像自己,但又不是自己。想来想去,韦澜还是用纸擦了去,化了妆总觉得全身都不对劲。 “你本来就是个小村姑,干嘛学城里小姐化妆。”韦澜骂着自己。 收拾清楚,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左右,韦澜提了包准备去击剑馆,不料刚出门,一张黑色的巨网从天而降,霎时就将韦澜的身体全部罩了进去。 强烈的太阳光线下,几条幽灵般的身影在空气中浮动。 第七十三章 你的下场可想而之 越来越多的人向石中流的身畔聚集,眼中放出狼一样凶残的眼神,仿佛在向猎物逼拢。石中流忽然明白过来,这里是个秘密医学实验基地,而那些失踪的囚犯是被送到这里成为了医学实验的小白鼠。 这时有人咳嗽了一声,霎时喧闹的人群立即静默下来,并自觉让出一条宽约一米的道路,石中流向那里看了过去。 从那里大步走来一名年约30岁的男人,身材魁梧,肩宽体阔,国字脸,眉飞入鬓,眼若深海,但是脸色却异常苍白。来人身着日本宪兵队的军服,腰间挎着一把长及两尺多的太刀,肩上的领花显示出他的军阶,这是名大佐级别的日本军官。 他紧抿嘴唇,向周围聚集的人扫过去一眼,霎时众人噤若寒蝉。 日本等级制度森严,下级绝对服从上级,从而使上级保持绝对的权威。 “麻生大佐,这个中国人擅闯铁芷洲,请您发落。”一名便衣用日语道。 “他是什么人?”麻生一郎的眼神落在石中流的身上,他的眼珠微微泛蓝,五官也相对其他人深刻,似乎有白种人的基因。 他盯着石中流,目光锋利,于是石中流感觉到有一把利剑悬在自己的面前。 “他说他是渔民。” “渔民?”麻生一郎的眼神凝重起来,面前这个被抓的男人相貌出众,气宇轩昂,并且在这种情况下毫不慌乱,神色自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渔民。“混蛋,他说是渔民,你们这群笨蛋就相信了。” 那名便衣不敢再出声。 麻生一郎冷哼一声,道:“立即把这个人关到牢房,我要亲自审问他。”麻生一郎生性多疑,铁芷洲基本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虽有外人无意闯入的可能,但是面前的男人的气质完全不像渔民,他怀疑是铁芷洲的秘密医学实验基地遭致外泄,因此须得查明闯入人的身份,消除后顾之忧才能决定处置。 如果此人果真只是一个渔民,那么马上可以将他扔到那个马路大的石笼子里。 但如果是来调查秘密医学实验基地,那就要查明此人背后的主使和团伙,他应该不是单枪匹马。 “嘿。” 几分钟后,石中流被押到一间30多平米的牢房中,牢房虽小,但是该有的刑具一样不少,电椅、烧红的烙铁,悬挂在墙壁上的皮鞭,等等。 两名宪兵将石中流的双手绑在刑架上,脱下他的上衣。 麻生一郎冷然的眼神凝视石中流的胸腹,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微微的荧光,只有经过特殊的训练才能拥有这样流畅线条的肌肉,毫无疑问这个人学习过武术。他在前面的椅子坐下,戴手套的双手抱在一起放在桌上。 “从实招来,你闯入铁芷洲有何图谋?” 麻生一郎使用中文,但与便衣不同的是,麻生一郎的中文非常流利,甚至还有一些江城本地的口音。 石中流的目光与麻生一郎相遇,此时如果再坚持说自己是渔民,依照麻生一郎的警惕性,一定会派人去核实自己的身份,这样谎言就不攻自破,须得再编一个完美的借口。 “说。”麻生一郎喝道。 “我就是渔民呀,这让我说什么。”石中流苦着脸,他想得周到,如果一问就说出身份,倒显得自己急了,麻生一郎可能更会怀疑自己。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肯说,这里的刑具你可以任选一条。” “我真是渔民啊。” 麻生一郎的眼神移向一旁的宪兵,那宪兵立即领会,从墙壁取下一条皮鞭,先在地面抽打两下,然后便甩在石中流的身上,霎时光洁的胸腹出现几道血痕。 咝咝的抽打声如同毒蛇吐出信子的声音,震动耳膜,石中流忍着疼痛,只要再坚持一会就可以假装忍受不了疼痛说出那个借口了。 抽打二十多鞭后,石中流终于嚷起来。 “我说,我,我不是渔民。” 果然麻生一郎的脸上露出喜色,他示意执鞭的宪兵后退。“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铁芷洲?” 石中流抽吸着气,面上表现出疼痛难忍,道:“我叫赵坚,确实不是渔民,因为警察正在抓我,我一时半刻也逃不出江城,知道这铁芷洲荒无人烟,乔装成渔民好躲到岛上避风头。” 前几日华联染厂老板马洪军被杀,凶手是马洪军的续弦老婆柳翠衣和她的情夫赵坚,这赵坚是东北来的流亡学生,在华联染厂做事,也不知怎的与柳翠衣勾搭上了。柳翠衣性格挑剔,常苛待下人,服侍她的小丫环心生不忿,便将柳翠衣的丑事全盘告知给马洪军。 那夜中马洪军假意去沪市谈生意,实则暗地准备捉奸,不料到柳翠衣早得到密报,与赵坚设下陷阱,雇佣流氓将马洪军半道打死。马洪军的两个儿子不肯善罢甘休,一查之下发现是柳翠衣和赵坚所为,便先将柳翠衣给拿下,但赵坚却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马家儿子为了缉拿赵坚,在报上刊登赵坚的照片,当时老杨看到,还戏虐石中流,说这赵坚的模样与石中流有几分相似,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石中流也看过那张报纸,照片中的赵坚的相貌确实有几分与他相似,如今赵坚不知所踪,如果冒名赵坚,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麻生一郎眼神一凛,道:“你犯了什么事?警察要抓你。” “我杀了人,那个人叫马洪军,是华联染厂的老板,我与他的老婆柳翠衣相好,被马洪军发现了,就找了几个流氓把马洪军给杀了,没想到事情败露,如今不止警察在抓我,马洪军的两个儿子也买通帮派来找我,我就是不得已,才想躲到铁芷洲。” “一派胡言,你既已有船只,为何不顺江而下逃走,何须躲在这铁芷洲。”麻生一郎猛喝,石中流这借口虽编得完美,但还是留下小疏漏。 石中流一惊,原来麻生一郎比他想象得还要精明,他刚才并未想到这个问题,不过石中流思绪也转得快,赶紧道:“我不是不想走,而是柳翠衣被他们抓了,我和柳翠衣是真心相爱,所以想把她救出来一起走,不然我早就离开。” 这说得倒也合情合理,一时麻生一郎也找不到破绽,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如果你敢欺骗我,你的下场可想而之。” “是实话,句句属实,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查。”石中流吐着气。 麻生一郎点头,向侍立在一旁的宪兵道:“先把他关在这里。”说完他起身走出牢房,不管石中流说得多天衣无缝,但只有印证了才会相信。 第七十四章 像海浪一样汹涌澎湃 牢房的温度逐渐下降,石中流低头看着地面,灰色的水泥地上隐约有暗红色的锈渍,斑斑点点,似乎是陈血的颜色,看起来他并不是这间牢房的第一个客人。 赵坚不知所踪,麻生一郎即使派人去华联染厂,或者去找马洪军的两个儿子,凭自己与赵坚几分相似的相貌,应该不会有太多问题,毕竟现在的照相技术尚未成熟,人物五官并不特别清晰。 石中流忽然细思恐极,如果当时麻生一郎询问自己关于柳翠衣的容貌,自己可真是编不出来。 他吐出一口长气,低下头去看胸腹的伤痕,被皮鞭抽出的伤痕布满皮肤,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此时他竟然感觉不出皮肤是疼还是冷,轻轻地颤抖。 “我必须要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除了救出老杨,我的理想还没实现。”他默默地勉励自己。 他回忆起自己初加入共产|党的情形,他所说的豪言壮语,他的誓言,只要想起这些他的内心就会像海浪一样汹涌澎湃,充满无穷的力量。 “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因为它是真正为了中国人民幸福的事业。” 仿佛一瞬间石中流看到了未来的中国,所有的中国人安居乐业,社会发展,国家富裕强大,没有贫穷,没有战争。 虽然不知道革命还需要多久才会成功,但那是一定会成功的。 石中流深深相信,一切为人民的革命都会取得胜利。 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忘记饥饿,忘记寒冷,忘记身处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在这里无时不刻都会有死亡的危险。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开锁的声音,四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进来,解下石中流绑在刑架上的绳索。 “走。” 这四名日本宪兵不会中文,仍是使用日语,石中流虽不懂日语,但从他们的语气分辨出来意思。石中流揣测,麻生一郎派人将他带出牢房,大概是已经核实了他编造的那些话,所以麻生一郎基本相信自己是赵坚,一个潜逃的杀人凶手,否则麻生一郎会亲自来牢房拷问自己。 “你们带我去哪里?” 没有人回应石中流,可能是不需要回应,但最大可能是根本不懂中文。 两名宪兵在前,他在中间,身后还有两名宪兵用步枪对准他。 狭长的走道两端是关紧门的一间间房子,石中流经过时,听到里面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他的手不觉捏成拳头,但最后又艰难地放开来。 此时小不忍则乱大谋。 走道的尽头处是石阶,向下步行20多级后有一扇严实的大铁门,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另外还有4名宪兵把守。押送石中流的宪兵低声说了一句,那把守的宪兵便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锁。 “进去。”宪兵大声呵斥。 石中流顺从地进入里面,瞬间大铁门咣的一声关闭。 这是一间石屋,但也可以说是一间石牢,里面没有电灯,只是在进门处的墙壁挂上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石屋的面积不大,五六十多平米,关着十来个人,当石中流被推进来时,其中一个人便啊了一声,石中流循声望过去,那惊叫之人竟然是老杨。 “老杨。”石中流欣喜异常,快步向老杨走去。 老杨的脸上依稀有个掌印,他捂着一半脸道:“小刘,你怎么也被抓来了。”顿时老杨有些丧气,他原以为石中流会想法救自己,没想到石中流也被抓来,这下就真是逃生无门了。 “我是故意被抓进来的。”石中流压低声音。 “你傻呀!这地方进来了就出不去,日本人有枪,你应该先去警察局报警。” “老杨,你们被抓来就一直关在这里吗?” “是,听说要给我们检查身体,没检查前要一直呆在这里。小刘,我们俩个十有八九要报销在这里了。”老杨一脸懊恼。 “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怎么逃出去,到处都是兵,我们现在连这石洞都出不去。”老杨没好气,他后悔自己太冲动,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现在搞得自己快没命了。 这样一想,老杨不禁对石中流生出一些恨意,如果不是石中流,自己说不定正搂着菊芳躺在温柔乡里做美梦呢,而且他才刚刚进入化奇银行工作,那美好的前景,钞票和女人都要离他而去,他再也摸不着了。 封闭的石洞中令人作呕的臭气环绕鼻端,原来在里面放着两只木桶,日本人害怕他们逃脱,只让他们在石洞中大小便。 这木桶小,而关押的人数众多,十来个小时下来木桶里盛满了尿液和粪便,甚至石屋的地面也溅了不少的尿液,臭气熏天。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这地底下的石屋不见天光,无法分辨时间,石中流下意识去伸手摸怀中的怀表,但是却摸了个空,此时他才想起上船前他换上渔民的衣服,怀表和自己的衣衫都放在江岸边的杨树鸟窝中。 石屋中很寂静,也许大家都感到恐惧,感到末日临头,没有人说话,默默地缩成一团,挤在一起。 铁门上响起开锁的声音,霎时众人一齐看向铁门处,略过一会两名日军士兵抬着一口铁锅进来,他们将铁锅放在地面便又退出石屋。 铁锅里盛放着用烂叶子和米煮的稀粥,颜色浑浊,还飘着一些白色的米虫,但这时众人早饿得急了,大家伸手便向锅里面捞东西吃。 “给我一点。”老杨奋力推开众人,他个子大,手掌摊开像一把蒲扇,双手在铁锅里一捞便捞出不少烂叶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往嘴里塞。 稀粥冰冷如铁,当然稀粥里没有放任何的调料,吃到嘴里只觉苦涩,老杨仍觉得这是美味佳肴,吃得嘴巴吧嗒直响。 石中流的目光固定在老杨的身上,看着他嘴角滑下的汤渍,心中益发觉得愧疚,无论如何也要救老杨出去,不能让无辜的人为自己牺牲。 “老杨。”石中流走向老杨 “什么事?”老杨转过头看他,声音中明显有不耐。 “很对不起,这次连累了你。”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愿的。” 石中流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他会救老杨出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说不出口,他害怕给老杨太大的希望,而最后是失望。 “我不应该把你卷到这件事中来,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逃出去。” 老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想起菊芳柔软暖和的身体,他们在床上说过的那些悄悄情话,此刻那比什么信仰、什么义气要更打得动他。 他伸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转身走到靠里侧的墙壁坐下,脸埋在弓起的膝盖里。他紧闭双眸,但内心却翻起滔天的巨浪,虽然日本人并不像国民党那样对共产|党打鸡血似的有兴趣,但是自己举报石中流,说不定日本人会放了自己,至少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想着,老杨抬起头,便触及到石中流深思的眼神,顿时老杨吓了一跳,直当自己的心思被石中流发觉了。 第七十五章 一切只能看天意 墙壁上的油灯一直在燃烧,石中流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油灯接近熄灭时,看守的日军士兵会进来给灯添上清油,然后送上一锅烂叶子煮的稀粥,凭着这个规律,石中流判断时间。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冥思,这里的墙壁是土壤层,土质坚硬,几乎没有挖掘地道逃生的可能。他还摸过铁门,那扇门足有10公分厚,厚达数百斤,关起来后严丝合缝,宛若一堵用水泥砌成的墙,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何况在门外还有荷枪实弹把守的日本宪兵。 石洞中空气不流涌,气息浑浊,略动动便觉得呼吸困难,身体变得虚弱,因此为保存体力,石中流都是靠着墙壁不动。 他看着身畔的老杨,老杨睁着眼睛,双手枕在脑下。 “小刘,你说日本人想对我们做什么?那些去检查身体的人一直都没回来。” 这两天已经有几个人被带出去检查身体,但一去就不复返。 “老杨,这里是日本人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这些人被抓来就是用作医学实验。” “什么?”老杨霍地一声坐起来。“这些可恶的日本杂种,是把我们当成猫狗做实验。”老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石中流想起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无辜者,赤身裸|体,腹腔袒露。 “小刘,我不想像猪一样被拉到手术台上,劈开脑袋,划开胸腹,掏出内脏和肠子,你想个法救我出去。”老杨的声音带着哭腔。 石中流没有说话,目前是无计可施。 老杨看着他不说话,心里那个念头又在蠢蠢欲动,目前的情形实在清楚不过,指望石中流救自己出去是异想天开,人要自救,既然这样就不能怪自己无情了。 他虽有血性,但本性中自私自利更重,此时便心生歹念。 铁门上再次传来开锁的声音,老杨心中一紧,身体立即站起来。 一队宪兵进来,老杨正要向他们靠近,恰好被一名宪兵发觉,以为他想逃跑,枪托反手便砸在老杨的腰眼上。“蹲下,不许动。” 生硬的中文让老杨满腹委屈,却又什么都不敢地双手抱头蹲下。 石洞中又有两个人被拉出去检查身体,随后铁门再次被关闭。 “老杨,你别操之过急。”石中流也误以为老杨害怕想要逃走,遂也劝慰他。 “我知道。”老杨当然也不敢说出自己其实是想告密。 又过了两天,石洞中仅剩下老杨和石中流,其他人全部被带去检查身体,同样也没有回来。老杨更加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心头苦恼得不行。 尽管不知告密能否让日本人放了自己,但总归是一条活路吧。 石洞中仍是臭不可闻,石中流靠着墙壁冥思苦想,从石洞逃走几乎不可能,那就只能等待检查身体的时候,但不能等到身体检查结束,那时就只能躺在手术台上任人解剖了。 “老杨。”他低声道。 “什么事?”老杨言语十分不耐烦。 石中流听出他不高兴,但并不介意,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多少人可以保持镇定。“我有个办法,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连百分之一的把握也没有,一切只能看天意,你愿不愿意听这个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吧。”老杨求生心切,立即打起精神。 石中流防止隔墙有耳,附在老杨耳畔将自己的法子低声说出来,老杨眉头紧锁,果然如石中流所说,这个法子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但老杨转而一想,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一试,那绝对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差。 石中流见老杨沉默,道:“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老杨点点头,坐在墙角不再言语,他心里打起算盘,且先先试这个办法,如果不行,就只能告密了。此刻,老杨万分怀恋自己的那间破屋,卧室里的那张破床,还有那条带着汗臭味的分不清颜色的破棉絮。 “这件事是我连累你了,我很抱歉,所以我会全力保你出去。” “有机会咱俩还是一起逃吧。” “好。”石中流应了一声,其实两个人逃走的机率不大,但如果自己掩护老杨逃走,并拖住其他追赶的人,老杨是有希望逃走的。“老杨,如果我没逃出去,你记得要将这里发生的事公诸与众。” 目前江城国民政府虽与共产|党敌对,但在舆论的压下力不会坐视日本在铁芷洲建立秘密医学实验基地,只要把真相传播出去,这个秘密医学实验基地就会被摧毁。 “行。” 这时,铁门上响起开锁的声音,石中流下意识去看墙壁上的油灯,这时油灯还远不到快要熄灭的时候,那么就不是送饭。 瞬间铁门开启,四名宪兵步伐整齐地小跑进入石屋。 “出去,你们两个出去,检查身体。”站在最前面的日兵用不标准的中文大声道。 石中流赶紧起身,老杨想到石中流所说的办法不禁心神恍惚,竟忘记起身,一名宪兵毫不犹豫地用枪托砸向老杨的胸口。 这枪托砸下来也有几十斤的力道,老杨疼得呦呦叫,石中流忙扶起他,不经意地触摸他的手背,老杨立即会意。 “快点,全部出去。” 老杨和石中流走在最前面,四名宪兵持枪紧随其后,石中流一边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的情形。这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占地面积很广,被分割成无数的小房间,东西南北不下十多条走道,每条走道幽深漫长,石中流一时记不起那日自己是从哪条走道被押进来。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然后像打炮似的接连几响,一股大粪便的臭气在昏暗的走道弥散出来,顿时在场的众人不由掩住鼻子。 “长官,我拉肚子了。”老杨夹紧双腿,苦着脸,刚说完,他的身后又放出几声长嘶,水声哗啦。 这里本来是封闭的空间,瞬间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混蛋,谁让你拉在裤子里的。”顿时一名日本宪兵大怒。 “我拉肚子,不拉裤子拉哪里,难道拉这地上,不行,我又要拉了。”老杨说着便去解裤子。 “去厕所,这里不许大便。”那宪兵上前踢了老杨一脚。 浑浊的尿液与稀水似的粪便从老杨的裤腿里掉出来,顿时整个走道都散发出大便的臭气,那宪兵赶紧呵斥老杨去厕所。 “报告,我也想去厕所方便。”石中流站出身。 “去去。”那宪兵没有拒绝,很快就要给这两家伙检查身体,要是那时候拉屎拉尿惹怒长官,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两名宪兵押解石中流和老杨去厕所,这里是日本人控制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宪兵就有一百多名,而且他们手中有枪,根本就不担心这两名落网之鱼能逃出生天。 第七十六章 束手无策 厕所在一个拐角处,这里没有士兵看守,石中流心中一喜。 老杨先跑到厕所里面,他虽然按石中流的办法来表演,但心中着实害怕,便就真的大便与尿液齐飞。老杨脱下自己的裤子,里面满是屎尿,只得褪下裤子扔到厕所的坑中。 这时石中流也进来,老杨正要说话,他便轻嘘一声。 约摸过了两分钟,守在厕所外面的两名宪兵不耐烦起来,用枪砸着厕所的门,命令他们出来。 “混蛋,给我出来。” 厕所里没有动静,两名日本宪兵相互对视一眼便冲入厕所,这时老杨仍蹲在厕所坑装作大解,先冲进来的日本宪兵见到老杨后大松一口气,而石中流却躲在厕所门后面,当两名宪兵的注意力都被老杨吸引过去时,他抓住离他最近一名宪兵,扭住脖颈往后一转,只听咔嚓一响,那宪兵的脖颈便被扭断。 站在前面的宪兵听到声音赶紧回头,但不等他转头,石中流的右脚踢起,正扫中他的头部,瞬时那宪兵应声倒地不起,石中流立即上前,用同样的手法扭断他的脖颈。 “快换上他们的衣服。”石中流低声道。 老杨赶紧从蹲坑中冲出来,迅速剥掉宪兵身上的衣衫,两三分钟内石中流与老杨都换上宪兵的制服。 “帽子和鞋子。”石中流提醒。 老杨慌地又去脱宪兵的皮靴,偏那皮靴十分紧,老杨又内心胆怯,竟没脱下来,费了几十秒功夫他才拔下一只皮靴,瞬间一股烂咸鱼的臭脚丫味道直冲鼻端。老杨也顾不得太多,将皮靴往脚上套。 两人换好日本宪兵的制服和皮靴,又戴上帽子。 石中流瞧着厕所里面,两名宪兵的尸体横在厕所内太显眼,一旦人进来就会发觉,遂与老杨搬动尸体扔到厕所的坑洞中。 从厕所出来,两人特意压低帽沿,手握步枪,由于他俩身穿日本宪兵队的服饰,倒并没有人注意他们,只是这个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十分宽阔,道路多得俨如迷宫,一时也无法分辨方向,究竟何处是出口。 两人转悠五分钟还没找到出口,石中流不禁心急如焚,如果再这么找下去必定会引起宪兵的怀疑。他回忆那天被押进来的路,有一个很大的厅,足可以容纳五六十人。 老杨吓得腿直打颤,几乎握不住步枪,石中流瞧了他一眼,低声道:“老杨,放松点,不然会被宪兵看出来。”刚说完,对面便走过来四名巡逻的日本宪兵。 石中流挺直胸背,越是躲闪越是惹人注目,他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去。 老杨见状,也只得硬起头皮跟在他身后,很快那四名日本宪兵与他们相遇,双方都没说话,径直错身而过。 在幽深的走道中,石中流的心脏同样在剧烈地跳动,他曾经历无数次生死一线,每次都离死亡只差分毫,可是那时他的内心很平静,从不像此刻现在这样。 他极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正确地分析目前的情形。 可是每条走道都像那天被押进来的那条,但走到头却又不是,石中流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记忆中的大厅。 “怎么办?怎么办?”老杨下意识地嘀咕。 “老杨,冷静,不要慌,你要充满信心,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是,我要冷静,不能慌,我一定可以活着,我还要见菊芳,让菊芳为我生儿子,传宗接代。”老杨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他越说越小声,渐渐声不可闻。 地面上氤氲着一层水气,倒映出一个什么都看不出的囫囵影子。 石中流踏着自己的影子前进,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宽阔的大厅便在面前呈现出来。顿时石中流大喜,这就是当时他被押进来经过的大厅,穿过这个大厅后就是通向地面的石阶。 “老杨,找到出口了,就在这个大厅的前面。” “真的吗?”老杨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这时石中流的话无异是及时雨解救了他。 “是的,我记得。老杨,我们就快要逃出去,这时你不能慌,也不能害怕,一定要镇静,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好,我听你的。” 两人穿过大厅,出门后前面果然是一条石阶,每隔几米便有一名持枪把守的日本宪兵,老杨瞧着他们,他们的手指都放在步枪的扳机上,仿佛随时都会开枪。 石中流屏住气息,目不斜视,甚至不能转身去看身后的老杨,现在稍有差池将会前功尽弃。 他听着胸腔里如擂鼓似的心跳,激烈得几乎要从胸口里蹦出来。而此时,在他身后的老杨更是胆颤心惊,举步惟艰。 在煎熬中,石中流和老杨终于抵达洞口,不过此时还不能掉以轻心,洞口是在一间砖瓦房中,那里面还有几名日本便衣,只要顺利逃过这一关,那么就真的获得了一线生机。 钻出洞口,眼前一片漆黑,不能视物,原来此时正是深夜。 “小……” 老杨刚出声就被石中流嘘声制止,就算此时是深夜,但是日本人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如此机密,这洞外不可能没有人看守。 也许他们就隐藏在黑暗中。 一念未息,黑暗中传出一声轻咳,霎时老杨又吓了一跳。 “谁在那里?” 老杨虽然只出一声,但深夜中声音传得很远,并且响亮,立即惊动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瞬间砖瓦房中的电灯点亮,只见四个角落各有一名便衣驻守,石中流借着灯光看去,这四名便衣并不是当日擒住他的四人。 几乎瞬秒之间,四名便衣便奔到石中流和老杨的面前,如猎狗一样敏锐的眼神在他们的面庞上来回梭巡,最后停留在石中流的面孔上。 故意拉低的帽沿遮住石中流的上半张脸,但下半张脸的轮廓却清晰地落在光线中,也将他刚毅利落的气质显现出来。 几名便衣脸上都现出犹疑之色,他们并不记得每名宪兵的模样,但是一个人的气质要远比五官令人记忆深刻,能拥有这种气质的人不会是普通的宪兵。 石中流与他们目光对峙,心头也正在计较,可是不懂日语让他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在他身后的老杨更是噤若寒蝉,双腿在裤管里打颤,霎时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手中的步枪也不禁脱手而出。 第七十七章 狐狸狡猾 老杨奇怪的举动终于使心存疑惑的日本便衣立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好手,几乎不用考虑,马上从怀中摸枪。 石中流眼疾手快,立即举起手中的步枪射击,瞬间一名便衣被子弹击中,正当他准备射出第二粒子弹时,那同样沐浴过腥风血雨,闯过刀枪雨林的日本便衣怎会给他时间,三枝黑洞洞的枪口一齐瞄准他,石中流就地在地面一滚,在他滚地的瞬间,手指扣动扳机。 四声枪响同时响起,听起来就仿佛只有一声,一名日本便衣应声倒地。 “老杨,你快跑。” 石中流喊道,只要冲出这间砖瓦房,外面就是白茫茫的芦苇丛,有着夜色的掩护,要想抵达江畔并不困难。他的声音还未落下,身体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可是手中的枪毫不迟疑地继续射击。 但是意外的是,枪声没有响起,原来步枪中已经没有子弹。 突逢这意外,石中流心中一紧,但他多次经历各种凶险事件,早练得应变自如,这只是刹那间。接连的两声枪响在石中流的身畔炸开,这两名日本便衣见石中流身手利落,枪法狠绝,把他当成头号的一等一敌人,故而只向他开枪射击。 石中流反应敏捷,子弹没有击中他,他的身体早在地面滚过两圈,一起身便到一名日本便衣的身畔,双手立即去抢夺枪,那日本便衣也未料到他会来得如此快,失神之下枪竟被石中流拽到手中。 另一名日本便衣立即举枪射击,石中流看得分明,身形向旁边一转,恰好把与他争抢枪的日本便衣推到前面,砰的一响,巨大的血花便在那日本便衣的背后绽开来,他握枪的手松开,随后倒地轰然不起。 石中流用那日本便衣的身体作掩护,忽而一转头,却见老杨还愣在原地没动。 “老杨快走啊!” 老杨哪见过这种阵势,早吓得魂飞魄散,听到石中流喝他这才如梦初醒,此时他已无法思考,只能按照命令行事,拔腿便往砖瓦房的外面跑去。 剩下的那名日本便衣想要向老杨开枪,石中流举枪也向他射击,慌得那日本便衣往地面一滚,几秒钟的时间老杨已经冲出砖瓦房,眨眼身影没入了像大海一样浩瀚的芦苇丛中。 呼呼的风声掠过芦苇丛,仿佛有无数人在芦苇丛中奔跑,再也分不清老杨逃跑的方向。 石中流松了一口气,虽然铁芷洲和陆地还隔着接近一公里的长江,但是他只能救老杨到这个地步了,其他的全凭天意。 他这一分神,右腿膝盖一麻,腥涩的血流便滑了下来。 这时在洞下的日本宪兵已经回过神,从洞口出来,向他团团逼近,然后无数枝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他的后背,他的胸口。 一名宪兵从石中流手中夺走手枪。 那名日本便衣怒极,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石中流的腰眼上,霎时石中流的身体向前冲出几步,眼见着就要向地面跪倒,他极力地想要支撑住身体,最后还是单膝跪下来。 “打死这个支|那人。”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后背,石中流再次被打倒,他想要站起来,稍稍弓起身躯,但更密集的拳头又砸下来,还有无数只脚加诸在他的身上。 从嘴角溢出来的血滑落在地面,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然后陷入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他挣扎着想要从那片黑暗中出来,但他没有找到方向。 石中流昏迷过去。 几名日本宪兵各抬住石中流的手脚,径直将他从洞口处扔下去,咕咚咚地响,仿佛是往山洞中扔下石头,声音好一会才停止。 石中流在剧痛中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被抬起来,有两个人拖着他的脚,他的后背和头在地面拖行。 无数的人开始向他的身畔聚集,他听到有人在争抢他的身体,然后他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尖尖的脸孔上蒙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左眼。 是个独眼男人。 石中流看着他,这个人的右眼狭长,是标准的狐狸眼。 狐狸狡猾。 独眼男人站在石中流的身畔打量,右眼中充满了兴趣,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非常让他满意的猎物。 “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了?他伤得这样重,怎么承受得起我的实验。”独眼男人的语气中甚是不满。 “藤田医生,有两名马路大想要逃跑,已经逃走一名。” 独眼男人嗯了一声,道:“抓回来也不用打这么重,弄得我现在还得把他先治好,你们知道这可要耽误我的研究多长时间吗?” “抱歉,藤田医生,这名马路大会武术,我们也是不得已。” “他检查过身体没有?” “应该还没有,是前几天抓进来的,听说是个杀人犯,目前正在逃。” “哦,我知道了,把他交给我吧。” 独眼男人刚说完,周围的人不满意了,道:“藤田,分给你的马路大是最多的,这个无论如何不能给你。” “可我在细菌学方面的研究造诣却是最高的,给我的马路大越多,我就能更快地研制出最厉害的细菌武器。”独眼男人并没生气,相反面带笑容,他以一种蔑视的神色瞧着周围的众人。 这更引起周围人的不满,其中一名医生大声斥责道:“藤田,至今你还没有一项研究成果,你太高看你的能力了。你只不过仗着和麻生大佐是同学,其实你的能力也就只配用猫猫狗狗。” 此言一出,顿时在场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皮靴踏出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响起,仿佛是皮鞭抽打在心头,笑声突地冷场了,就好像是遇到冷空气凝固一般,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变得严肃起来。 但藤田却是例外,他依旧保持着轻松的笑容,张开双手向前走去,想要拥抱前面的来人。 “我亲爱的一郎。”藤田张开他双手,可是麻生一郎却似乎没有瞧见他,目不斜视,向着人群中的石中流走来。 石中流躺在地面,血从鼻端和口角边淌出,淹没他的下半张脸,他微睁着眼,眼中有个人影,冷酷的气质宛若是出鞘的刀。 麻生一郎低下头瞧他,道:“藤田,这个人交给你了。” 第七十八章 误交这么一个损友 风声吹动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有无数人在追赶,老杨不时地回头看,却触及一片片像人一样屹立的芦苇。 这芦苇就是天然的屏障,堵住他人的视线。 老杨慌不择路向前跑,这时是没有方向的,只能朝一个方向奔跑。他已经喘不过气,双腿也酸软乏力,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下,他几乎连脚都提不起来。 耳畔又响起声音,是浪花在拍打江岸。 老杨站在江畔四顾张望,深夜中的江水是墨色的,仿佛魔鬼张开的巨口,正在等待他跳下去填饱肚子。 “怎么办?”老杨焦急如焚,他自小在江边长大,深知长江中有无数的涡旋,如果不小心被卷入涡旋中绝难活命。 留在铁芷洲是一个死,可是跳入江水,无疑又是一个死。 尖利的狗吠声在黑暗中响起,老杨蓦地一惊,脚不自觉向江水踏出一步,但滔滔的江水让老杨又望而却步了。 “杨树德,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难道你想被日本人当成猪狗一样解剖吗?”老杨骂着自己。 可是骂归骂,老杨还是无法鼓起勇气跳入江中,他太害怕死亡了。 这时狗吠声越来越近,老杨的耳畔隐约还听到日本人说话的声音,他大口地喘气,然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飞快地扯断身畔二十多根芦苇,用自己的衣衫系起来,便不敢再迟疑,抱着这捆芦苇一起冲入江水中。 瞬间的功夫,老杨被江水冲出十多米远,此时追赶老杨的日本宪兵也抵达江畔。 几名宪兵用手电筒照射江面,但是手电筒的光距有限,且光亮不足,搜寻半天后没有发现老杨的踪影,他们只得又沿着江畔搜寻。 江水冰冷刺骨,老杨抱着芦苇没飘出多远便就遇到一个巨浪,浪花挟卷着他的身体沉入江水中,但瞬间又将他托起送往江岸的方向。 老杨胸前一片冰冷,整个身体都被冻僵,手和脚也无法动弹,从小腿传来的肌肉抽搐让他疼得一阵死去活来。 “我不能死,也不要死,我要活着,菊芳,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老杨拼命在心里喊道。 腥涩的江水灌入老杨的口鼻中,他的意识开始焕散,可没过一会他又挣扎着清醒过来。 昏昏沉沉中,老杨不知又昏过去几次,但最后被冰冷的江水刺激得醒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杨的耳畔听到说话声。 “快摸摸,还有没气?” 这时老杨喉头一阵作呕,他的头向前一伸,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黄水,顿时老杨的意识蓦地清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些微的光线刺入眼中,视线开始一片迷朦,但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天还没有亮,四周仍是茫茫的江面,卷起一尺多高的浪花,老杨躺在一艘渔船里面,有两个四十来岁的渔民正围在他的身畔,脸上有些关切的神色。 “是你们救了我吗?”老杨虚弱地道。 “大兄弟,算你好运,我们今日比往常起早打渔,一网打下去就把你给拉上来了,不然你凶多吉少。” “谢谢,麻烦你们扶我坐起来。” 那渔民扶着老杨起身,老杨刚起身便就又咳出一口水,歇了半晌才道:“这里是哪里?”这两名渔民的声气不太像江城本地话,但听起来也耳熟。 “刘窝子沟村。” “哪里?”老杨没听明白。 “吴都市,刘窝子沟村。” 顿时老杨大吃一惊,他竟然在江面上飘了近百公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着,绝对是个奇迹,看来是老天要让他活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渔民见老杨不说话,又问道:“大兄弟你是哪里人?怎么落到江中?” “我,我喝多了酒不小心坠江。”老杨不敢说出真话。 “大兄弟,别是大哥要说你,这酒虽好,也不能贪杯,你这次是走运,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回去把酒戒了吧。” 俩渔民一口一句劝说老杨,让老杨莫恋这杯中之物,老杨只好连声答应。 20分钟后,渔船驶达江畔,俩渔民扶着老杨下了船,塞给他两个馒头,便再次划船去打渔。 坐在冰冷的沙滩上,老杨摸着自己的脸,脸上微微泛着热气,霎时老杨不禁泪流满面。活着真是他妈的太好了,他真的还活着。 泪越流越多,老杨便像一个孩童呜呜地哭泣起来。 他哭了许久,才慢慢止住眼泪,伸开双手,尽力呼吸空气。江边的空气很冷,但很新鲜,老杨贪婪地呼吸,就像吃美味佳肴一般吃进腹中。 再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了。 他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江城估计是不能回去的,他从日本人手中逃走,又知道日本人在铁芷洲的机密,那日本人岂会轻易放过他。 “也不知小刘逃出来没?他本事那么厉害,应该逃出来了吧。暂且别管他,我先在这附近躲上几天,养好身体。” 想到石中流,老杨心中又激起愤怒,他有家不能归,流落到这般田地都是石中流害的。 “小刘自己多管闲事,好好的银行柜员不干,害我把工作也丢了,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才误交这么一个损友。” 老杨想到与石中流的约定,如果逃出去,希望他将日本人在铁芷洲建立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公告与众。“做过一次傻事,我他妈的不能傻第二次,如果日本人因此查到我的下落,我不就要白白丢掉命了。小刘那人真不是好东西,处处给我下套。” 这样一想,老杨便觉得石中流奸险至极,处处利用他,想害他送命,便完全不把那约定当回事了。 可是,可以不管石中流,但是在江城还有一个人让老杨舍不得。 “家虽说不能回了,但江城还是得须回去一趟,去秋兰苑找找菊芳,最好能把菊芳一起带走。” 老杨想带走菊芳,倒不是因为他对菊芳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在菊芳头上花了不少的钱,没认识上两年,老杨已为菊芳花去他历年积攒下来的一大半,甚至还有一小半的钱也放在菊芳那里。 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老杨觉得自己白白地花了冤枉钱。 “菊芳见我不找他,还不得找其他男人,这绝对不行,我不能让菊芳用我的钱,去侍候别的男人。” 老杨细思片刻,决定先在附近找地方休养几天,等身体复原了便悄悄潜回江城,那时说不定风头也过去了,重新回家也是有可能。 第七十九章 你这种人死了很可惜 从茫茫的黑暗中醒来,石中流睁开眼便看见那名叫藤田的医生,此时藤田正望着一盏灯出神,嘴里用日本语唱着一首歌谣。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快来吧!快来吧!快来看樱花。” 歌曲的调子很舒缓,从藤田嘴里唱出来也优美动听,只是他的眼神很空洞,似乎在怀念往事。 石中流呼出一口气,伸了伸手,瞬时大惊,手指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又抬了抬手指,但是指头似乎连弯曲的能力也都失去。 “你醒了,比我预计的要早了两个小时。” 藤田的中文挺蹩脚,吐词发音明显就是外国人说中文的感觉,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石中流,这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身体素质,以及瞬间的爆发力都异于常人。 石中流又挣扎一下,但还是无济于事,他除了眼珠和嘴唇能动,身体的任何地方都动弹不得。 “不要挣扎了,我给你注射了强力麻醉药物,你虽然比我预计的要早醒来2个小时,但是目前你还没有行动的能力。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藤田的声音很轻,左眼流露出的神色也很平静,石中流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有什么不对劲,可究竟是什么不对劲,石中流想不出来。 “我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嗯,我听说了,你是个杀人犯,和有夫之妇通奸,最后还杀了那女人的丈夫。不过,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这种人。” 藤田摇头,那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双澄清如水的眼睛,虽然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男人气质有些沧桑,但更有一种儒雅的风度,而且他的眼神坚定执着,这种人必定会有一种强烈的信仰。 “你杀了我们三个便衣,把这个罪名安在一名偷情杀人的小人头上合适吗?” 这话说得风趣极了,石中流心中不由升起对藤田异样的感觉,他看着藤田戴着眼罩的右眼,虽有眼罩的阻隔,但好像有光芒流露出来。 “我是什么人,其实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所有的中国人都是日本人的敌人。” “你说的很对,日本人以外的人都是日本的敌人,但是我对你好奇,你是主动被抓的,有什么阴谋?”藤田摸了摸右眼的眼罩,食指和中指按在眼罩上揉了揉。 石中流嘴角绽开一个清浅的笑容,道:“你这么聪明,就自己猜吧。” “我不喜欢猜。” “你可以不用猜,因为这些和一名医生无关。” 藤田抿着嘴唇笑出声,道:“你说得对,这些都和一名医生没有关系,但这可能对于中国的医生是如此,但大日本的医生只要脱下工作服,那他就是一名军人,是天皇陛下的战士。” 石中流心中一凛,在日本是举国皆兵,那么他们早就作好侵略中国的筹备。 “可以告诉我吗?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石中流想到老杨,如果老杨顺利逃走,他回到陆地后会将铁芷洲发生的一切公诸于众,江城国民政府虽与中|共不睦,但也不能坐视日本人利用活人人体进行医学试验,那么韩汝霖也将会受到严厉的制裁。 “10个小时。” 藤田的嘴角勾起弧度,石中流瞅着他忽然又感到之前的不对劲,想了想,忽然间恍然大悟。 那就是这个藤田医生的眼睛。 石中流记得初次见到藤田时,虽然自己的意识不太清楚,但当时藤田的右眼完好,左眼戴眼罩,可现在他的右眼蒙眼罩,左眼却完好,这说明他的两只眼睛都是完好无损。 一个眼睛没毛病的人戴眼罩,还不时改变戴眼罩的眼睛,是为了好玩吗? 当然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原因,石中流再次陷入迷茫,总之藤田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的眼睛没问题。”话刚说出口,胸口一阵闷痛,一股灼热的热流从喉咙管里淌出来,霎时石中流闻到刺鼻的腥涩之气。 藤田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条白色的丝绢,轻轻擦拭去石中流嘴角淌出的鲜血,笑道:“想不到你的观察力这么敏锐,当时你可是被打了半死,居然还能记得我的眼睛。” “那么我没记错。” “没记错,我眼睛确实没毛病。”藤田看着他摇头,道:“你这么个人,如果拿你来做实验也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能好好培养,你将会是一名优秀的特工。” 瞬时石中流一凛,这个叫藤田的医生才是真正厉害,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身份。 “医学实验。”石中流冷声道。 “可以这么说,但和一般的医学实验不同的是,你将会是这个实验的培养皿。” 用身体作实验的培养皿,那会是怎样的实验呢,石中流大吃一惊,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实验?”这绝不是普通的医学实验。 “培养细菌武器,用于作战,使你们中国人丧失作战的能力,这种方法不费一刀一枪,不浪费一颗子弹,不用牺牲我大日本一兵一卒。” 石中流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最初他只是以为日本人利用人体进行医学上的实验,却没想到是用人体进行细菌培育,并把此运用到战场上。 可是,石中流有些不解,这是日本人的机密,为何藤田会轻易地告诉自己呢。 “在想我为什么会告诉你真相?因为我厌恶这个看不见太阳的地方,我想回到我的家乡,那可是樱花盛|开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在日本,拿起武器就是军人,我是被天皇征召来中国,如果没有天皇的允许,我永远不能离开。” “但是你和我说这些,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石中流仍是不解,尽管藤田思乡情切,但这也不是他告诉自己关于日本人研制细菌实验的真相。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我决定要救你出去,我是一名医生,职责是救人,而不是杀人。” 石中流愣住,一时他分不清藤田说的是真是假,但似乎藤田并没有说谎的理由,因为对于日本人来讲,所有的中国人都是他们的敌人,这不分共产|党或是国民党。 “那你为什么不救其他人?”石中流说出自己的疑问。 “没有要救的欲望,但你很特别,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你这种人死了很可惜。”说到这里,门外传来皮靴踏地的声音,藤田倾听几秒后神情迅速严肃起来。 敲门声响起来,藤田开门,进来的人是麻生一郎,麻生一郎的眼神在石中流的面上一晃而过,忽然视线与藤田接触,蓦地麻生一郎的神色大变。 “你的眼罩……” 说到这里麻生一郎警觉地闭住嘴唇,立即转身看手术台上的石中流,末后视线又回落在藤田面上。“藤田,我们可供实验的马路大越来越少,希望你能珍惜。” “是,大佐阁下。”藤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麻生一郎点头,大步走出门,藤田凝视他的背影消失,一丝笑容悄悄浮现在嘴角。 第八十章 安安份份做老百姓 菊芳在秋兰苑做姑娘,是被她抽大烟的丈夫所卖,卖了100块钱。菊芳刚来秋兰苑时表现得三贞九烈,但没多久就上了道,侍候客人比别的姑娘都卖力,只是容貌不佳,接待的客人并不多。 老杨是两年前和菊芳碰上的,那天他揣着刚发的薪水鬼使神差就进了秋兰苑,刚好菊芳出来,大概也是缘分吧,两人看对了眼,自此打得火热,情投意合,老杨手里一有钱,便给菊芳一半使用。 这半个月来,老杨度日如年,既怕日本人找到自己,又担心菊芳跟了别的男人。他素来体质不错,人高马大,虽在铁芷洲上遭了些罪,将养半个月身体早已恢复如常。 老杨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抵达江城,令他惊奇的是,江城并没有特别的动静。 买了一份报纸,老杨蹲在茶馆外面歇息,报纸翻来覆去无外是国民党和共产|党那些事,然后是一些厂家做的广告,再者就是某京剧大师来江城义演。 “难道小刘没逃出来?以小刘的性格,如果逃出来肯定要把日本人的事公诸于众,江城也不可能这么平静,恐怕早闹开了。” 老杨这些天躲在吴都市的刘窝子沟村,深入简出,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 “算了,不管小刘,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以后每年清明给他点一柱香,就算是对他仁至义尽。” 茶馆靠窗的位子上有两个戴礼帽的中年男子悄悄耳语,大意是说有一名共产|党被抓了,老杨撇了撇嘴,这世道还是安安份份做老百姓吧。 老杨将手中的报纸揉起一团,起身向前面的巷子走去。 巷子深处有一幢外国小教堂,老杨打算在里面呆到夜中,这大白天的去找菊芳难免引人注目,如果遇到日本人可就不好。 夜里十点过后,老杨从教堂翻出来,前往位于黄鹂路的秋兰苑。 一个小时后,老杨急冲冲赶到秋兰苑,看门的龟奴知道他是菊芳的相好,往常都会带他进门,但这次却把他拦在门外。 “小子,你怎么回事,我来找菊芳的。”老杨忍着怒气。 “杨爷,现在时间晚了,你明天再来吧。” 老杨啐了他一口,道:“小子,秋兰苑可是24小时开门营业的,可只有来得正好,从来没有时间晚了的说法,你打量你杨爷是傻子想哄他不成?” “不敢。”龟奴陪着笑脸,道:“杨爷,实在是今夜不方便,你改日再来吧。” 老杨起了疑心,这龟奴阻拦自己去找菊芳,莫非是菊芳发生了什么事,想着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里冲,那龟奴体形瘦小一时拦他不住。 菊芳住在二楼3号房,老杨上了楼梯刚到3号房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老杨怔住了,这种声音对他来讲太熟悉。 “冤家,你用力点嘛!” 老杨火冒三丈,一脚踹开了门,房里的灯还没熄灭,床上的被子里有挤着两个人,老杨怒火中烧,走上前去便掀起被子,霎时露出两个赤身祼体紧密纠缠在一起的人。 由于事出突然,那两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老杨看着骑坐在菊芳身上的男人,不由分说抬脚便向那两只大肥屁股踹去。 男人的身体被这股力道推动向菊芳体内冲去,菊芳竟发出一声酥媚的呻吟声,老杨更加愤怒,冲上前便将那男人从菊芳的身上推下来。 “老杨……”菊芳这才看清是老杨。 “好你个菊芳,你居然趁我不在和别的男人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老杨这气非同小可,他躲在刘窝子沟村,千想万想就是担心菊芳移情别恋,跟了别的男人,没想到他的担心竟然成了事实。 老杨看着那个男人,白白胖胖的像个发面团,不由分说上前便抓住一顿猛揍。 “住手,老杨。”菊芳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从床上跳下来便来阻止老杨。 “菊芳,你竟然帮他。”老杨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菊芳扶起那肤男人,冷笑道:“杨树德,你的脸也真够大的,我万菊芳凭什么只侍候你一个人。” “万菊芳,我的钱可都是给你了,你说话要讲良心。” “你那点钱还想包我一辈子吗?顶多也就几个晚上了,这两年老娘也陪你不少,加起来至少有五六十晚。怎么还想用那点钱,就打算嫖我一辈子吗?” 菊芳双手叉腰,一顿臭骂,她之前虽与老杨相好,但也不只过哄老杨兜里几个钱,骗他好为自己赎身,倒真没存过与老杨过日子的心思。 “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被男人嫖吗?” “这话说得怪,我万菊芳可是妓|女,只要有钱,任何男人都可以做我丈夫。杨树德,我和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想和你过日子,你那点钱我看不上。现在你赶紧给我滚,不要耽误我接客。” “好,万菊芳,我滚可以,你得把我的钱还给我。”老杨咬着牙,菊芳可以不要,但是放在她那里的钱必须要回来。 “杨树德,那些钱可是你给我的,现在想要回去,难哦!” 老杨气疯了,双眸血红,这时他也被菊芳激得失去理智,不由分说冲到菊芳的身畔,双手掐住菊芳的脖颈。“还我的钱,还我钱,还我钱……”老杨机械地重复这几个字。 渐渐菊芳翻起白眼。 忽然老杨身体猛地打了一个冷噤,心脏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是很疼,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老杨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从前胸的地方钻出来小半截刀尖,刀尖上鲜血正在快速积聚,然后沿着刀尖滴下来。 滴嗒—— 老杨回过头,看见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那男人呲着牙,手握着刀转动起来,瞬间老杨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剧烈的疼痛袭击老杨整个身体,但又一个刹那间,老杨身体又是猛地一抖,他的疼痛消失了,耳畔听到刀从身体抽出的声音。 那是非常动听的声音,是切肉的声音,这辈子老杨只买过三次猪肉,也只切过三次肉。曾经,老杨认为世上最好的工作只有两种,一是当官,二是杀猪卖肉。 鲜血从老杨的前胸和后背喷涌而出,然后他的身体向地面怆惶倒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杨念叨着这句,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他的意识永久地丧失了。 第八十一章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藤田的精心治疗下,石中流身上的伤基本痊愈,他所受的只是皮肉伤,再加上身体素质本来就比常人要好,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他被单独羁押在藤田的手术室中,对于藤田这个人,石中流还是没有摸透。他总觉得,藤田因为厌恶这个地方就主动要帮自己,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可这如果是个阴谋,但就更没理由了,日本人没必要和一个被俘的中国人绕圈子。 石中流决定,暂时相信藤田所说的那些话。 这个地下手术室中长年不见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进来,只能闻到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石中流身处险地。 从藤田的嘴里得知,老杨已经成功逃脱,但是麻生一郎为防止有人再次逃走,任何人抱括日本宪兵所有人在内,没有他的准许一律不许离开地下实验基地。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没一会藤田便走进来,石中流的眼神落在他的面上,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好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却是他不知道的。 藤田的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今天是第五天,我给你检查身体。”藤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藤田给石中流检查心率、脉搏、血压、呼吸等,这些都是正常数值。“很好,很不错,你一定是个非常好的细菌培养皿。” 瞬间石中流心中一凛,他终于发现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藤田的眼罩又移到左眼的位置上,露出了右眼,从右眼流露出的光有几许残忍,看起来颇为神似麻生一郎。 “哈哈,你是不是很失望?那个家伙说要救你出去。”藤田大笑。 石中流猛地一怔,完全被藤田弄糊涂了,说要救自己出去的就是藤田本人,为何他称自己是那个家伙,难道前几天出现的人并不是藤田,而是一个与藤田外貌相似的人。 如果事情真是自己推测的这样,那么那个藤田确实是有心想救自己出去。 “不太明白你说什么。”石中流否认,目前不知道情况如何,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以免对方从自己嘴里探知消息。 “别装了,那个家伙和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他厌恶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思念他的家乡,所以他要救你出去。” 这是当时藤田的话,石中流只当他偷听,但仍是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说的那个家伙是谁?这几天我一直是与你接触。” “那个家伙就是叫藤田的家伙。” 石中流又愣住了,下意识地道:“你不是藤田。” “不,我是藤田。” 顿时石中流如坠云里雾里,道:“有两个藤田。” “不,只有一个藤田。” 石中流越来越搞不清楚,这叫藤田的男子究竟是在弄什么鬼,他一会说别人是藤田,一会又说自己是藤田。 “只要我在,他就出不来了,他想从我手里把你救出去,实在是难如登天。” “你能不能说清楚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石中流推测,这应该是对孪生兄弟,关系不睦,性格迥异。 “将左眼蒙上,这就是我,如果蒙上右眼,这就是他。” 石中流飞快地在心里咀嚼这句话,蒙上左眼就是面前的人,蒙上右眼,就是前几日的藤田,他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眼罩所蒙的哪只眼睛。 难道是—— 不等石中流分析明白,右臂的肌肉上传来一阵刺痛,他转过身去看,右壁上扎着一根极粗的针头,瞬间药水被注入他的体内。 他变得无力起来,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然后他的头一歪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藤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伸手抚弄眼罩,向下按了按,蓦地那只露出的完好右眼闪出一簇光来。 不知过了多久,石中流才从昏迷中醒来,这时手术室中没有其他人,他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身体并没有用绳索和铁链束缚。他试着要坐起来,但是头很沉,昏昏沉沉,伸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如同燃烧的烙铁。 他看着自己的手,每根指头上都有一个很小的缺口,血渍已经变成铁锈色,揭去血痂,皮肤的伤口还很新鲜,殷红的肉又渗出细小的血丝。 脑后传来如重物击中的钝痛,石中流忍不住想要翻个身,但是手术台只容一个人平躺,他的身体刚刚侧躺下,整个人就从手术台坠下来。 他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丝丝的凉意刺激他的意识,但是他的意识好像四分五裂,向四处飞散,怎么也无法聚拢起来。 这是生病的症状,还是非常严重的病,抽空他身体所有蓄存的力气。 石中流想要逃走,但是他的思绪完全无法凝聚起来,只要他一用力地去想,头疼得像有谁用针扎着他。 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打开,这里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石中流一直躺在地面,就这样无数次昏迷又再醒来,然后又昏迷。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视线所及之处仍是如铁牢般的手术室,眼睛略为酸胀,但是视线很清晰,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一片冰凉,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退了烧。 身体还是没有力气,头仍是晕晕乎乎,不过他感觉到自己饿了,肚子在咕咕地叫。 能感觉到饥饿,这说明自己的病好了。 他平躺在地面,这时他才有能力去思索,思索如何逃走,以及在自己昏迷前藤田所说的那些话。逃走的可能性不大,在这里活人除非得到麻生一郎的许可才能到地面,否则只有变成死人。 变成死人才能离开地下实验基地,那么就只能假扮成死人。 门在这时候被推开,藤田全副武装进来,他穿了两层隔离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严实包裹起来。从口罩外面露出来的眼睛,依旧是左眼戴眼罩,右眼完好。 此时藤田满脸严肃,从托盘中取出一支玻璃注射器,将石中流的袖子撸到手臂中上部,扎上止血带,摸索血管的走向,然后迅速又准确地将针头扎进石中流手肘的血管中。 暗红色的血液被抽吸到注射器的玻璃管中,瞬间就积满了血,藤田抽出注射器,托盘里有三支塑料软管,藤田依将将注射器中的血液注入软管中,然后将三支塑料软管密封放回托盘,转身走出手术室。 第八十二章 一个俘虏并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藤田的脸色一直郑重,又好像是心事重重,他推开一扇铁门进去,这里是他的细菌培养室。他负责培养具有快速杀伤力的鼠疫耶尔森菌,要求能在一天内使中国人大面积感染鼠疫,三天内死亡。 鼠疫耶尔森菌主要寄生于啮齿类动物,传播媒介以鼠蚤为主,鼠蚤是跳蚤的一种。跳蚤吸吮了被感染的老鼠血液便具有传染性,病菌在跳蚤体内大量繁殖,使跳蚤胃腔被细菌堵塞,从而使食物无法通过。因此当跳蚤吸食人类血液时,跳蚤会将胃内的容物包括病菌从吻注入到人体伤口,然后才吸血,使人感染上鼠疫。患上鼠疫的病人再同正常人接触,这样鼠疫就会大面积传播开来。 藤田立即着手用血琼脂平板进行血液分离培养,确定石中流是否感染鼠疫,一般人感染鼠疫后有几天到一周的潜伏期,之后才会发病,这比上面要求的时间略长。 在战场上,胜利的机会转瞬即逝,要想抓牢这个机会,就必须有最先进的武器。 细菌武器可以减少己方人员的损伤,又可使敌方的财产不受损伤,一旦战争胜利,就可以直接接管中国人的财产。 血液培养要在24小时后才有结果,藤田耐心地在这间屋子靠着墙壁坐下来。 24小时的时间眨眼过去,藤田冲向实验台,培养基中有一些露滴状的菌落,他提取一片较大的菌落进行涂片,然后置于显微镜下。 半个钟头的时间过去,藤田没有发现他苦苦盼望的鼠疫耶尔森菌,难道提取的这片菌落并不是鼠疫耶尔森菌。藤田又从培养基中提取了一片露滴状菌落,但仍是没有在显微镜下发现鼠疫耶尔森菌。 “他怎么可能没感染鼠疫呢?” 藤田感到不可思议,鼠疫耶尔森菌毒力很强,少数几个细菌即就使人致病,他至少在石中流的体内植入了十个细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究竟在哪里失误了?”藤田想不出来。 不管怎样,这次培养超强致命的鼠疫耶尔森菌失败了。 藤田感到不甘心,或许该用其他的方法进行检验,这样的实验自己做了不下百次,不可能是在植入病菌时失误。 他面色沉重地冲出培养室的门,由于走得太快,差点撞到守卫的宪兵,这宪兵虽有不满,但是没敢吭声,藤田是麻生一郎的同学,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最年轻的微生物学博士,研制细菌武器的大任就在藤田身上。 藤田打开手术室的门,石中流仍是卧在冰冷的地面,他伸出手去抚触石中流的额头,虽然隔着手套,但仍是感觉得出石中流的皮肤并不烫。然后是心率、脉搏、血压、呼吸这些全部正常,肺部没有干湿罗音,呼吸音同样正常。 “怎么会这样?” 藤田握着双拳,他大声疾呼,蓦地他又想到,也许这些被植入的鼠疫细菌被石中流体内健康的吞噬细胞给吞噬或者中和,再或者他体内的细胞本身就具有免疫作用。 这个设想令藤田目瞪口呆,如果这个设想属实,那么石中流的身体就是一具活着的治疗百病的药物。 顿时藤田哈哈大笑起来,他兴奋坏了,只要他利用好这个设想,那最近两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不出意外将会落入他的囊中。 “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藤田的身形陡地一窒,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巍然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 石中流躺在地面,注视藤田奇怪的表现,藤田始终背对他,他并不能看到藤田此时的神色。但是藤田突然的狂喜,似乎是表明藤田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时藤田转过头,石中流猛地一怔,藤田的眼罩又移动位置,这次他遮住右眼,露出左眼。 藤田脸上现出一丝异色,他快步走到石中流面前,想要将石中流搀扶起来,但石中流却推开他。“赵君。” 石中流仍是坚持自己是赵坚,藤田便按照日本的习俗称呼石中流为赵君。“藤田医生,你可真奇怪,我们中国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人扮红脸,一个人扮白脸,你是一人兼顾两种角色。”石中流的言语颇多讽刺之意,本来他还以为有两个藤田,一善一恶,但现在看到藤田当着他的面变脸,两个藤田之说当然不存在。 “抱歉,对于发生的事我无能为力,但现在我会想法救你出去。” “藤田医生,你不觉得你一人分饰两角很累吗?我一个俘虏并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藤田愣了愣,道:“赵君,之前的那个人可以说是我,但也可以说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 “赵君,你没发觉我的眼罩会戴在不同的眼睛吗?” “发现了,但这可能是你的爱好,你的眼睛本来就没毛病。” “不是,眼罩戴在不同的眼睛会使这具身体变成不同的人。” 石中流怔住,细思藤田的话中之意,眼罩戴在不同的眼睛会使身体变成不同的人,他不禁想起前几日昏迷前藤田说的话,那似乎也在暗示这个问题。 那天说要救自己出去的藤田,眼罩戴在右眼,露出左眼,就像现在的藤田。 “这是什么回事?” “五年前我开车撞死了一名女学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总是看见那名女学生血淋淋地向我扑过来,我的父母向巫师求助,给了我这个眼罩,让我遮住左眼。相当奇怪,只要遮住左眼,我就看不到那名女学生,可是如果遮住右眼,我就又能看见她。这样天长日久,我得了一种病。” “什么病?” “人格分裂。眼罩蒙住左眼时,我心狠手辣,利益熏心,眼罩蒙住右眼时,我会变得软弱,但充满正义感。虽然都是藤田,但是完全两个性格不同的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也知道对方所干过的事,但是我们都没有能力改变对方。” 石中流动容,关于人格分裂他曾有所听闻,中医里提到这种症候,叫做解离症,甚至还有无知者认为这是鬼怪附身。 “那麻生一郎知道你患有人格分裂吗?” “麻生一郎是我的同学,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之所以坚持让我来中国,因为我是国内最年轻有为的微生物学博士,可以给他所需要的东西。” “细菌武器?” “是,各种细菌武器,你想象不到的可怕。赵君,我已经想到将你救出去的办法。” 石中流的手不觉抓住藤田,他这种手势中含有质疑的味道,但藤田似乎明白他内心所想,手覆盖在石中流抓向自己胳膊的手臂,重重地往下按。 第八十三章 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污辱 手术室中的气氛有一阵寂静,许久石中流才轻轻道:“什么办法?”其实他也想到办法,但想先听听藤田的办法。 “在这地下医学实验基地,活人是出不去,但是死人可以出去。”藤田凝视石中流的面容,这张清瘦的面容上有一种令人感动的执着。 这是目前的现实状况,麻生一郎下了死命令,如果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想要到达地面就地枪毙。 “在这里,每天都会产生死人,这些死人运到地面后不会掩埋,而是会被抛入江水中。只要你假扮成死人,被他们扔入水中,你就可以逃生了。” 石中流所设想的办法也是如此,但是需要有人帮忙,只要藤田帮助自己假死,那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只要我说你死了,他们就不会怀疑。”藤田加了一句。 石中流没再说话,此时他也不知是否该相信藤田,但是现在他只有选择相信藤田,因为没有其他路可走。而且藤田没有理由绕这么一个大圈,编造一个离奇诡异的故事来骗自己。 “你要怎样宣布我死亡?” 真死和假死区别还是很大,就算能骗过那些不懂医学的宪兵,但很难瞒过那些被征召来中国的日本医学家及生物微生物学家。 “赵君,你知道吗?几天前,你已经被右眼藤田在体内植入了鼠疫耶尔森菌。” “鼠疫耶尔森菌?这是你们要研制的细菌武器吗?”石中流对微生物学不了解,但鼠疫两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1910年,哈尔滨便爆发过一场大鼠疫,当时鼠疫由沙俄西伯利亚传入满洲里,很快延及哈尔滨,危及到东北全境。疫情极为严重,蔓延迅速,哈尔滨市内每天平均死亡50余人,最多一天死亡183人,持续时间达6个月,造成6万多人死亡。 “是,这只是其中一种,你应该了解鼠疫造成的危害,会在短时间内大面积扩散。14世纪欧洲曾流行过鼠疫,死亡人数几千万人,经过150年才恢复人口。” 此事石中流略有耳闻,但并不了解,可是哈尔滨在17年前爆发的鼠疫大流行可是震惊全国,几乎无人不知。 “你的身体素质很强,虽然被植入鼠疫耶尔森菌,但被你体内的健康细胞所吞噬,这很让人震惊。” “普通人都会感染鼠疫吗?我这样是特例吗?”石中流也感到惊奇。 “鼠疫是传染性极强的疾病,有时并不需要接触,只通过飞沫便能传播。目前基本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只能靠隔离病患,你的这种情况确实是特例。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能抵御鼠疫耶尔森菌,因此我可以说你的身体太弱,在你的身体种植鼠疫耶尔森菌后抵抗不住,已经暴病身亡。我把这个时间定为3天,在这3天里需要在你的皮肤上做出紫绀,这样使症状符合感染鼠疫。” 此办法听起来颇为可行,石中流立即点头应承下来。 从手术室出来,藤田便去地下餐厅拿来一些食物和水,石中流身体虽没多大事,但是几天粒米未沾,即使不感染鼠疫,也会因为失水过多而死。 “藤田医生,你曾经夸口说要在一个月内研制出最新型的鼠疫杆菌,现在已经是第20天了。” 从走道上踱过来一名与藤田年龄差不多的日本医生,面颊上有一条长及3公分的疤痕,疤痕的颜色很深,仿佛是爬了一条肉虫。 藤田瞅了他一眼,道:“绯村医生,我的事你不用担心,3天内就会有结果,倒是你研制的炭疽病毒现在情形如何。” 绯村和藤田算是校友,但藤田要早一届毕业,这次一同被征召到中国制造细菌武器。藤田与麻生一郎是老乡,又是同学,这层关系让藤田在麻生一郎面前很是受宠,每次实验用的马路大也分得最多,这让绯村看不惯,总想逮着机会讽刺藤田几句。 “我看3天内不会有结果,如果那个马路大在三天内可以死去,你是不会浪费食物给他的,可能他还会活很长的时间,所以他很可能会死于饥饿,而不是你研制的鼠疫耶尔森菌。看看,从你在那个马路大身体里植入鼠疫到现在,已经是4天了,可那个马路大还活着。” 藤田恍若未闻,身体径直越过绯村,向前面走去,顿时绯村大怒,表面上看好像是绯村赢了,但实际上是藤田将绯村无视了。 而无视就是一种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污辱。 藤田将食物和水送到手术室后,又锁上手术室的门。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快来吧!快来吧!快来看樱花。” 藤田斜靠着墙壁又唱起这首歌,隔着海,在太阳升起的东方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一只没有暖意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藤田回过头便看见麻生一郎,麻生一郎仍是穿着军服,脚蹬高桶皮靴。“藤田,你需要保持警惕,我走到你身后都没发现。” “我只是一名医生,我需要保持警惕的是细菌的生长。” 麻生一郎放下手,眼神平视藤田,道:“你想念家乡了?” “你不想吗?” “可以埋在心里,我们有比思念亲人更重要的任务,这是天皇陛下给予我们的荣誉和信任,我们应当竭力完成。” “抱歉,一郎,我和你不同。” “我明白,藤田,你会慢慢适应这里,只要我们研制出细菌武器,就能把中国变成我们的故乡,在这里的每片土地上种满樱花。” 说着麻生一郎咳嗽起来,他先咳嗽了一声,但很快连续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绢放在嘴边,没一会竟嗽出一口鲜血。 “你的病又严重了,不应该这么操劳。”藤田颇为同情地瞧着麻生一郎。 “放心,我暂时不会倒下,作为一个军人我必须要死在战场上,不然死在任何地方我都会觉得遗憾。” “但是你需要休息,否则……” 麻生一郎打断他的话,道:“藤田,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你忘记我们是同学吗?我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体,他还能支持两年,我相信两年的时间,足够我们研制出细菌武器,那时我们就在这铁芷洲上种满樱花树。” “可那有什么用。”藤田没继续说下去,那毕竟不是家乡的樱花。 第八十四章 用双眼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接下来的两天,藤田开始在石中流的身体上布置出鼠疫的症状,因为此种病致死的尸体皮肤常高度发绀,呈黑紫色,藤田用特殊的颜料在石中流身体数个部位涂抹成黑紫色。 藤田仍是像模像样撰写他的细菌培养纪录,以及石中流每日的症状进展。 “明天就是你逃出去的机会,虽然在之前没人会检查送出去的死人,但是自从上次有人脱逃后,宪兵会确认有无诈死的人。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你死于鼠疫,有传染性,那些宪兵也不会检查得太仔细。” 石中流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无论如何要将它抓住。 “如果我逃出去后,会将此事公诸于众,那么麻生一郎一定会怀疑你,你打算怎么办?” “只要你不出现,麻生一郎就不会怀疑我,到时地下医学实验基地被摧毁,我就能回到日本。” 藤田说得很乐观,但石中流丝毫不敢大意,他虽只见过麻生一郎几次,但看得出来麻生一郎不是简单的人物,心思缜密,手段毒辣。 “谢谢你。”石中流想得到后果。 “不用谢,毕竟你现在还在这里,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办法能百分百成功。” “不管能否成功,你愿意帮我,我就应该谢你,因为你付出了死的可能性。” 藤田笑起来,道:“这里是地下15米,和地狱没有区别。赵君,你怕死吗?” “不怕死,但是我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这世上其实并不缺你我,就算你我存在,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改变。” “信仰未完成。” “看来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赵君,你好好休息,我们的成败就在明天。” 藤田走出手术室,在他低头关门的瞬间,露出的左眼里不禁流淌出一丝忧伤。从他来到中国的那一天起,他就有预感回不到家乡,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初升起的太阳,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在这地下实验基地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尸体的气息。 他锁好门,转过头,麻生一郎穿戴整齐,腰佩军刀站在他的面前。 “藤田,我们好久没一起喝茶了,刚好收到家母寄来的秋茶。” 茶对日本人的重要远胜于中国人,并不是单纯的饮用,已经表现为日本人日常生活文化的规范和理想。 地下医学实验基地有一间屋子是麻生一郎的临时休息和办公住所,由于麻生一郎是日租界在江城的最高行政长官,又是日本宪兵队的大队长,事务繁忙,每隔几天他才会来到铁芷洲,而且每次都是夜深人静时。 在这地下不见日月,自然也没时间,不管是夜晚还是白天,睡醒了就要工作。 两人踏入那间办公室,办公室中什么也没有,只是在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床褥子。 麻生一郎取下自己的军刀挂在墙壁,便在地面盘腿而坐,随后藤田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 地面上有一只小风炉,旁边整齐放着茶碗和茶壶,及其他煮茶的用品。麻生一郎熟练地点燃小风炉,砌上装满水的茶壶,并用一只小扇子扇风。 不须片刻功夫,茶壶嘴便冒出白烟,水声汩汩地响。麻生一郎取下茶壶,用茶匙在茶筒里挑出一匙投入茶壶,然后又放在小风炉上,顷刻清香四溢。 麻生一郎用第一遍的茶水洗了一次茶碗,这才慢慢向碗中注入茶渍,清亮的茶液如同透明的黄金。 “请用。”麻生一郎将茶碗高举过头顶。 藤田也高高接过茶碗,旋转茶碗,然后他低下头去饮碗中的茶水。茶液一入唇中,甘甜生津,令干渴的喉咙仿佛饮到珍稀的琼浆玉液。 “这不是家乡的茶。” 顿时麻生一郎大笑,道:“藤田,你不愧是茶农后代,果然瞒不过你。对,这不是我们家乡的茶,这是中国福建安溪的铁观音,你觉得味道如何?” “香、浓、醇、甘,茶中极品。” 麻生一郎点头,道:“日本是一个资源极度贫乏的国家,我们要想获得发展,就必须向外扩展土地。藤田,这不是侵略,这是为了使我们的国民更好地生活,是为了他们的幸福。” 藤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还记得我们当年读大学的那段时日吗?我们一同考入医学院校。” “记得,你的成绩很好,每次总比我多几分,我在心中暗暗发誓要超过你,可是就在我第一次考试成绩比你多出一分时,你却突然退学了。” “对,我退学了,弃医从戎,因为健康的身体并不能让国家真正强大起来,就算每个人都能活到100岁那又能怎样,可我们的土地依然贫瘠,地震常年发生,一次天灾就能毁灭国家多年来的建设成果。中国资源丰富,气候适宜,这里是人类最合适的居住之所。” 麻生一郎说得慷慨激昂,他自以为这番话能打动藤田,但藤田依旧不言不语。 “你不赞成我的话吗?藤田。”麻生一郎加重了语气,他对藤田留情,并且刻意笼络示好,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同乡,又是同学,而是藤田是国内极少数的微生物学方面的专家。 “我只知道中国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是吗?”麻生一郎盯着藤田的左眼,这只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里的溪水。“那雪子你还记得吗?5年前你杀了她。” 瞬间藤田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半晌他大声喊道:“我没杀她,是我不小心开车撞到她。” “不是,你是蓄意谋杀。雪子是你的女朋友,可是她却爱上其他男人,你想要挽回雪子,但是雪子拒绝了你,你嫉妒得发疯,开车故意撞死雪子。” “别说了,别说了。”藤田的气息突然低下来,他大口地喘气,这是他一生最大的秘密,也是缠绕一生的噩梦。 麻生一郎满意地看着藤田的神色,作为帝国的男人,藤田该抛弃他那可笑的残存的善念了。 大国崛起,本就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牺牲人命在所难免。 此时藤田仍是低头喘息,胸脯急速地起伏,一副很痛苦难受的样子。“藤田,我会帮你得到安宁。”说着,麻生一郎伸手揭下藤田面上的眼罩,让他的双眼都曝露在灯光下面。 “来,用双眼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吧。” 第八十五章 那就非捏死不可 巨大的网撒下来,韦澜就像是一条不幸落网的鱼,她挣扎半天,这张渔网反而越将她越缠越紧。几条幽灵般的身影向她逼近,仿佛就要捉住这条鱼。 从网眼中,韦澜看清面前的几个人,这是那日在建康企图捉走石复阳的几名女子。 “是你们。”韦澜认出了晴子,这圆脸女子当日打过石复阳一耳光,韦澜记得犹为清楚。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果然留你不得。”晴子嘴角向左歪斜,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你丑得惊天动地,我当然记得你们。”韦澜也嘴硬,女人最大的弱点是怕被骂丑,男人则是最忌讳被骂穷,这两个是致命点。 顿时晴子勃然大怒,她虽然相貌不难看,但只能说是普通姿色,眼前的韦澜是个相当清丽的美女,被一名美女骂自己丑,这简直不可饶恕,晴子反手一巴掌便朝韦澜脸上掴去。 眼见着韦澜便要挨上这记耳光,但和晴子同来的另一名稍年长的女子拦住晴子。 “晴子,你稍安勿躁,这丫头鬼机灵,她故意激怒你好拖延时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带她离开。” “是,云子。”晴子被云子提醒,面色缓和下来。 两名女子使用的日语,但是韦澜的二外恰好是日语,当初为了好找工作,加上小语种吃香,韦澜又考了一个日语一级证书,基本能听懂晴子和云子的对话。 晴子和云子相视点头,突然转到韦澜的背后,身体高高跃起,待落下时她快速出掌在韦澜的后脖颈劈下,瞬间掌锋所及,韦澜只觉脖颈钝痛,眼前一黑便向后歪歪斜斜倒去。 云子眼疾手快,扶住韦澜的身体,这时一名女子立即将带来的行李箱拉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韦澜装入行李箱。 “走。”晴子发出命令。 这下山的路是一级一级的石阶,行李箱无法在地面拖行,两名女子合力抬起箱子。“真重。” 走下半山腰时,一名打扮时尚的短发女子带着一伙年轻男子上山,双方在狭窄的台阶上相遇,各不相让。那短发女子面有怒色,气势汹汹,搓拳摩掌。 “好狗不挡道。”短发女子骂道。 晴子也是爆脾气的人,哪里容得无缘无故被人骂,她刚才受了韦澜的气,被云子强按捺下来,此时憋在心口的那股气不由得要发泄出来。 “贱女人。”晴子抬起手便往短发女子面上掴去。 这次云子还是按住晴子的手,使了个眼色,便将晴子拉到石阶的一旁让出地方,其他几名女子见状也纷纷让出道路。 短发女子见她们服软,一脸的趾高气扬,甩了一个白眼飞给晴子,直气得晴子要吐出一口老血。 那短发女子并不想就此罢休,站在晴子的面前,道:“你刚才骂我贱女人,现在我要把这三个字还给你,贱女人。” 晴子气得手指的骨头捏得咯吱作响,但云子将她按得紧紧的。 短发女子神气活现地打量她们几个,最后视线落到那口灰色行李箱上,不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拖着箱子上山下山,而且还是两个人抬着,这箱子里怕是装的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瞬时晴子等众女子一凛,其实这短发女子也是虚张声势,故意想吓唬她们,却没想到这箱子里装着一个大活人呢。 晴子正要吱声呛她,倒是云子心思灵活,抢先道:“这位小姐,这台阶不方便拖行箱子,所以只好抬着。” “是吗?我看不是吧,这箱子需要两个人抬,分明箱子的份量很重,你们抬着这么重的箱子上下山于理不合,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短发女子这番话分析得颇有道理,但她仍是吓唬晴子等人。 “里面就是一些旧衣物,我们姐妹几人来江城旅游,今日刚退房,但是乘火车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便只好拖着箱子四处逛逛。我们姐妹力气不大,虽是一口箱子少不得需要两个人来抬。” “是吗?”短发女子见自己占了上风,此时也不想与晴子等人纠缠,哼了一声,便带着那些男子往山上气势汹汹赶去。 这时云子嘘了一口气,侧身瞧着睛子,道:“晴子,将军警告过你好几次,要你克制脾气,你到现在还没改过来。他们人多势众,如果打斗起来多有不便,而且还会曝露我们的身份。” “知道啦,你也别老训我,我下次不会了。” “走吧。” 一行人匆匆下山,山下停着一部黑色面包车,须臾间几人便抬着箱子进入车中,面包车发动,向前风驰电掣驶去。 云子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伸手触及韦澜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死。”与短发女子在半山耽搁了十多分钟,云子担心韦澜在行李箱中会窒息而死。 “死了就死了,弄不懂将军为什么要留下她的命。”晴子抱怨,两颊鼓得像吹气的青蛙。 “晴子,你不要揣测将军的意图,免得惹怒将军,他是不会怜惜我们姐妹的。” 面包车驶向临江的一幢三层欧式别墅门前,霎时别墅的铁栅栏门打开,面包车进入别墅院内缓缓停下。云子和晴子先下车,最后出来的两名女子仍是抬着装韦澜的行李箱出来。 几人进入别墅,迎面遇到张大北,张大北斜眼觑着那口行李箱,低声道:“得手了吗?” “已经带来了,去请将军出来吧。”云子也压低嗓音。 此时,一个苍劲的声音从楼梯上传出,那语气俨如大山压顶。“我已经来了。” 顿时,别墅中的几人都垂首而立,形容肃穆,一齐道:“将军。” 麻生一挥挥手,视线也落在地面上的那口行李箱,道:“她是在里面吗?” “是。” “把她放出来。” 云子和晴子将韦澜从行李箱中拖出来,这时韦澜仍是昏迷不醒,麻生一走近韦澜。本来他并没想过要杀韦澜,虽然这个小丫头有几次触怒他,但这都不足以使他动杀机。 那次张大北私下以他的名义约韦澜去新民乐园,企图毒杀韦澜,不料计划失败,这下麻生一就必须要杀韦澜了,韦澜是个聪明的女孩,极有可能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问。 他不屑捏死一只小蚂蚁,但如果这只小蚂蚁知道他的来历,那就非捏死不可了。 第八十六章 太聪明了总不是一件好事 韦澜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处是高高的吊顶电灯,在墙壁上投影出一株莲花的形状,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太像莲花,更像是日本侵略中国时使用的旭日旗。瞬间,脑袋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韦澜倏地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她可是被几个日本女人给抓了。 韦澜一跃而起,想要来个电视剧中的那种鲤鱼打挺,可是她毫无武术基础,身体只跃出了一尺高便又重重地摔到地面。 地面铺的是柔软的地毯,摔下来仍是疼,韦澜不禁呲牙咧嘴,五官扭曲。 “如同一个小丑,留着解闷也不错。” 嘲讽且不屑的声音特别刺耳,韦澜起身便看到侍立的晴子,立即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丑人多作怪,我想你应该懂吧,你非常生动深刻又形象地解释这个俗话。”韦澜仍是抓住晴子的容貌进行攻击,这是女人最大的痛处。 果然晴子气得哇哇大叫,她虽不美,但也绝不丑,就一普通人而已。“混蛋,我要划花你的脸。”晴子恶毒的一面又被激发出来。 “下去。” 冰冷又带着命令的口吻让晴子扑出去的身形,立即在空气中停滞不动,她僵硬地转过身,道:“将,将军……” “下去。” 仍是那简短的两个字,这次的语气除了命令,甚至还有着一丝愠怒,晴子满腹委屈,低头走出别墅。 韦澜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存在,那是个背对她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端正的姿势,从沙发处露出宽阔的肩背。“你,你是……”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耳熟,好像是麻生一,可是那日本女人叫他将军,这令韦澜有些糊涂。 将军是个多么古老的称呼啊。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转过身体,霎时韦澜仿佛被雷劈中。 这个人真的是麻生一。 “麻爷爷,怎么是你。”韦澜愣愣地道。 麻生一大步走向韦澜,十来米的距离瞬间抵至,他站在韦澜的面前高出一个头。“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韦澜仍是呆呆愣愣,那些日本女人居然是麻生一的手下,那么就是麻生一要抓自己,他还抓走了石复阳。“麻爷爷,是你抓我的吗?” “是的。” “可是,你不是说石中流是你的恩人,那你为什么要抓走他的后代。” “小朋友,你很聪明,你应该猜得到的。” 韦澜咬咬嘴唇,道:“石中流并不是你的恩人,而是你的仇人,对吗?” 麻生一摇头,道:“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应该是他的仇人。” “妈蛋。”韦澜腹中大骂,仍面上却强行挤出一点笑容,道:“我不明白,当初我冒充是石中流的后代,你为什么不把我抓走呢?”这是韦澜难以理解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 “我好像没什么地方让你怀疑吧?”韦澜摸着下巴。 麻生一笑起来,道:“小朋友,当日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眼珠转动了两圈,并且视线看向别处,这表示你在思索如何编造谎言。” “好吧。”韦澜气馁了,以后撒谎时坚决眼珠不动,也不看别处。“那你打算把石复阳怎么办?你要杀他吗?还是你已经杀了他?”顿时韦澜大惊,这麻生一真够狡猾的,故意用一张100万的支票稳住自己,然后不费吹灰之力从自己这里探知真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还没杀他,正在考虑要怎样处置他。” 韦澜松了一口气,道:“麻爷爷,石复阳是石中流的玄孙,他们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你和石中流的仇恨怎么也不能算到石复阳头上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小朋友,与其现在担心石复阳,你不如想你自己。” “你不会把我也杀了吧?”韦澜唬得小脸都白了。 “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麻生一笑得不亦乐乎。 韦澜惨白脸,道:“当然是杀人灭口了。” 麻生一不接她的话茬,笑道:“小朋友,上回和你在流水茶轩聊天,觉得你挺有见地,不如我们坐着饮茶聊天如何?” “那敢情好。”韦澜赶紧答应。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壶煮好的新茶,麻生一和韦澜在沙发上相对坐下来,这时张大北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执起茶壶为二人斟茶。 杯中茶水颜色青绿,清澈澄清,叶片翠绿,韦澜只闻闻就知道是好茶。 “小朋友,请饮。”麻生一先端起杯抿了一口茶。 韦澜不敢喝,害怕自己的这只杯有毒,但转而一想,麻生一既然把自己捉来,想杀自己还不是一举手的事,至于要偷偷摸摸地在茶杯中下毒吗。 想到这里,韦澜抬起头,只见麻生一的眼神满是揶揄,心中怒气顿生,举杯一饮而尽,茶入喉后只觉又鲜又醇,稠厚爽滑,还有鲜叶的味道。 “你可品得出这是何茶?” “品不出来,不太像是中国的茶。” “何以见得?”麻生一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 韦澜嘟起嘴唇,道:“中国六大茶类,产量最多的是绿茶,汤色碧绿清澈,名品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恩施玉露等;黄茶是轻微发酵茶,最大的特点就是黄汤黄叶,名品有君山银针、霍山黄芽等;青茶是半发酵茶,既有绿茶的清香,又有红茶的浓郁,冲泡后叶片中间呈绿色,边缘有明显的红边,因此有‘绿叶红镶边’的美称,名品有安溪铁观音,台湾冻顶乌龙……” 说到这里,韦澜注视麻生一的反应,麻生一满面笑容,似乎挺有兴趣。 “黑茶是后发酵茶,也是中国特有的茶类,冲泡后橙黄明亮,陈茶汤色红亮如琥珀,带甜酒香或松烟香,陈茶有陈香,名品有云南普洱、安化黑茶;最后一类是白茶,白茶成品多为芽头,满披白毫,如银似雪,汤色黄绿清澈,味道清淡回甘,名品有白毫银针。而我刚才饮的这茶,论汤色似乎是绿茶一类,但是茶味却又和中国的绿茶不同,中国的茶讲究香气,而这茶却重味鲜,好比是浓厚的鸡汤,而且还是加了味精的鸡汤。” “这是我家乡的茶。” “日本茶啊!”话一出口,韦澜就知自己说错话了,这等于在麻生一未承认身份前就揭了他的老底。 “小朋友,你的确很聪明,可是不论男女,太聪明了总不是一件好事。”麻生一笑道。 韦澜又白了脸,吱吱唔唔道:“可,聪明人总归不会死得糊里糊涂。”说完,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视别墅内的情形,这别墅极大,宽敞明亮,一眼并不能看到出口的地方。 第八十七章 抛弃生身之母 从窗口看出去是巍峨的青山,一半被阳光覆盖,一半又在深深的阴影中。韦澜紧盯着窗外,从窗口显出的风景,让韦澜感觉陌生又熟悉,这里应该来过。 韦澜的视线回到别墅内,别墅的装饰比较淡雅,墙面是白色,家俱是浅棕色,窗帘是浅绿色,除了墙角的花樽,几乎就没有其他的颜色。 整个屋子泛着幽冷的光,如同麻生一的眼睛。 麻生一悠闲地品茶,一边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韦澜,这小姑娘的内心比一般人要强大许多,直到现在她的精神还没有崩溃,如果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夺门而逃了。 这是个稚嫩的小狐狸,但她的心思瞒不过他。 韦澜大谈茶经,她祖辈都是茶农,谈起茶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现在韦澜只想拖延麻生一的时间,只要麻生一的杀机晚动一分钟,自己的小命便能多保住一分。 “美国与日本、韩国、越南、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国都能友好,却为何与中国无法和平共处?” 韦澜不假思索,道:“因为在美国的眼中,只有中国才能成为世界最强的国家啊,一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的敌人和平共处呢。” “你的意思就是说,日韩等国就不能成为世界最强国?”麻生一沉下脸。 “我没这个意思,是美国这样认为,对于没有威胁性的国家,在美国的眼中就是猫猫狗狗,平时逗逗开心,所以美国与日韩等国的关系大约也就是主子和宠物了,难道你没看到这些国家的领导人就像猫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美国后面闻屁吗?” 麻生一沉默了,韦澜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事实摆在眼前。 “小朋友,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可以帮你移民,让你去麻省,或是哈佛读书。” “别,中国挺好的,地大物博,移民在我看来,就是抛弃生身之母。而且对于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我不感兴趣。” “抛弃生身之母?有意思,此话怎样?”麻生一玩味她的话。 “祖国是母亲。我先不评判那些21世纪以前移民,或者是二代移民的人,反正现在人移民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个连自己国家都可以抛弃的人,那和抛弃生身之母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是。” 韦澜不安,刚才的话似乎句句打麻生一的脸,弄不好麻生一恼羞成怒,一把将自己给咔嚓了。“麻爷爷,你能不能让我见见石复阳?” 思来想去,韦澜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弄清石复阳在哪里?是否安全? “他也在这里。”麻生一笑吟吟地道。 “石复阳也在这别墅里?”韦澜慌乱地左顾右盼。 “是的,不过他的身体不太好。” 顿时韦澜大吃一惊,道:“麻爷爷,你不会对他用刑了吧。” “小朋友,现在可是新时代,我怎么可能会对他用刑。实话告诉你,我给石复阳检查过身体,他有轻度的贫血。” “贫血?”韦澜一怔,石复阳那么个大个子居然贫血,可是也对,那胖子老板压榨石复阳,石复阳赚的那点钱估计还不够塞牙缝。 韦澜不禁心酸起来,没想到石中流的后代竟沦落至此。 “对,他的身体状态不是太好,而且他拒绝进食。” 韦澜起了疑惑,麻生一明明说过他是石中流的仇人,为什么麻生一会谈起石复阳的身体。“麻爷爷,我有些听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朋友,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身患白血症,而石复阳的骨髓配型与我高度吻合。” “你要移植石复阳的骨髓。”韦澜恍然大悟,怪不得麻生一会莫名其妙的提起石复阳的身体。“可是,你怎么会想到和石复阳做骨髓配型?”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小朋友,我请你来主要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劝说石复阳好好休养身体,我希望在一个月内改善他的体质。” “一个月呀?这太快了吧,就算是猪也不可能一个月出栏吧。” 瞬时麻生一哈哈大笑,道:“小朋友你说话真有趣。是的,这个时间太快了,可是我的病不能再拖,白血症瞬息万变,我必须要石复阳在一个月内体质适合进行骨髓提取。” 韦澜沉思,不管怎样先应承麻生一,等自己和石复阳见了面再想办法,两个臭皮匠兴许也能顶上个诸葛亮了。韦澜正要开口,忽然发现麻生一目光炯炯瞧着自己,不禁失色。 “糟了,不知刚才我有没转眼珠。”韦澜心道。 麻生一给韦澜又倒了一杯清茶,道:“小朋友,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当然愿意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麻爷爷,你现在就带我去见石复阳,我一定劝说他,在一个月内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到时你是要炖着吃,还是煎着吃,请随便。”韦澜打着哈哈。 “真有趣,小朋友,你实在太得我心了。”麻生一眉开眼笑。 言毕,麻生一便令张大北带韦澜去见石复阳,韦澜跟在张大北的身后挤眉弄眼,甚至做鬼脸,突然张大北猛地一回头,韦澜吓了一跳,赶紧把舌头伸回唇腔。 张大北笑了两声,笑声十分刺耳,这让韦澜感觉到不妙。 从楼梯下来,到了一楼,张大北走向一间杂物房,他推开杂物房的门,示意韦澜先进去。韦澜踏了进去,杂物房中没有开灯,走进去几步后便伸手不见五指。 张大北摸出手机,调出照明模式,韦澜借着光一看,这杂物房中居然没有灯。 “麻爷爷真节省,居然连灯也不装一个。”韦澜想和张大北套近乎,这张大北看起来不是太精明,说不定能对自己逃走有帮助。 张大北只是笑,并不接话茬,顿时韦澜觉得没趣。 杂物房中有一条30级的台阶,张大北和韦澜走下台阶,便见一扇严严实实的防盗门。张大北在口袋里窸窸窣窣摸了半晌,才找出一枚钥匙,开了门。 “进去吧,韦小姐。”说完,张大北伸手朝韦澜背后一推,韦澜猝不及防,向前扑出了两三米远才停住脚步。 地下室中灯光明亮,宛如白昼,有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侧卧在塌塌米上,韦澜向他走过去,他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睡着了。 第八十八章 母爱泛滥 韦澜向塌塌米走过去,躺在上面的男人仍是没有反应,脸埋在手臂里面,只露出宽广的额头和尖削的下颌。韦澜站在他身畔辨认,看起来似乎是石复阳。 她伸出手,手指搭在那男人的肩上,轻声道:“复阳。” 顿时躺在塌塌米上的男子身体一震,他陡地翻过身,韦澜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他便已扑到韦澜的怀中,双手抱住韦澜的腰肢,居然像个孩童一样大声哭泣起来。 韦澜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那男人仍是大哭,韦澜很少见过男人哭泣,一时也不知该怎样解劝,便将各种好话说了一箩筐,但他还是号嚎大哭。 “乖孙,别哭了哈,以后凡事有高祖奶奶给你撑腰。”韦澜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乱糟糟,好多天没有洗过,头发又油又脏,弥散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不料那男人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才从韦澜的胸口抬起头。 “当我高祖奶奶是能让你长命百岁吗?还是让你像是吃了美味佳肴。”他不满了。 韦澜瞅着他,才几天不见,石复阳已经瘦脱了形,眼眶又凹又大,似乎只要他不小心眨下眼,眼珠子就会从眼眶中掉出来,下巴突兀尖锐,简直可以当利器使用,不过却显得他的鼻梁更加挺拔了。 向偈的鼻梁又直又挺,可还是不如石复阳,石复阳的鼻型是美学上最为推崇的希腊鼻,也是公认的最好看的鼻型。 “傻孩子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韦澜心中泛酸。 “行了,别以我长辈自居行不,你年纪还比我小呢。”石复阳再次躺回塌塌米上。 韦澜看着这地下室,里面除了这张塌塌米,没有其他任何物品和摆饰,温度比室外要低上十多度,才进来这一会,手臂上凉嗖嗖,一摸竟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复阳。”韦澜向防盗门处瞧了一眼,防盗门早被张大北从外面反锁,她爬上塌塌米,附在石复阳耳畔道:“我们现在小声说话,有人在外面偷听,我和你讲,我们都被人抓了。” “废话,我们不是被人抓,难道还是被人邀请来做客。” 韦澜没有介意石复阳的嘲讽,低声道:“抓我们的人叫麻生一,他之前对我说,你高祖父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他是日本人,与石中流是仇人,他抓你来是因为他得了白血病,你的骨髓配型与他基本吻合,所以他想要移植你的骨髓。但是你的体质不太好,轻度贫血……” 说到这里,韦澜又紧张地往防盗门看过去,生怕张大北会开门进来。 “继续往下说。”石复阳仍是不回头。 “麻生一抓我来,是希望我劝你好好休养,在一个月内使你的身体适合抽取骨髓。” “怪不得,每天都给我送山珍海味,还炖补品,原来是想要我的骨髓。我石复阳绝不会让他得逞,我决定把自己饿死。”石复阳咬牙切齿。 “别傻,饭还是要吃的,真饿死了怎么办。我告诉你,向偈正在找你,他怀疑抓走你的人是麻生一,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查到线索了。” “向哥在找我?”石复阳惊喜异常,不由从塌塌米上坐起。 韦澜心里忽然有一阵不舒服,一提到向偈,石复阳就兴奋得像是见了他心上人似的,难不成他也有同性恋的倾向。以后有机会逃出去后,还是得把向偈和石复阳分开。 “是的,他听说你失踪后非常着急,这些天四处奔波,寻找你的下落。” “向哥真好。”石复阳眉开眼笑。 韦澜没好气,石复阳有了哥,就把自己给忘记了。 “复阳,我们现在最好顺从麻生一,不要惹恼他,这个人性格深沉,捉摸不透,我们最好与他拖延时间,等向偈找到我们。” “这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韦澜瞧着石复阳,自从提起向偈后,石复阳的心情变得不错,可比见到自己要欢喜得多。“复阳,向偈结过婚了,他老婆是他的表妹,据说他表妹自小父母双亡,由他母亲抚养长大,然后就嫁给了向偈。”韦澜决定给石复阳提个醒,不要随便对男人动心。 “向哥结婚不是很正常吗?”石复阳蹙眉。 “你可以接受他是结过婚的,有老婆的?” 石复阳猛地盯住韦澜,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半晌道:“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可以接受向哥是结过婚的,有老婆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看你很不对劲,我石复阳和向哥交朋友,需要管他是结过婚,是有老婆的吗?谁规定不能交结过婚的朋友?” “好啦,是我说错了行不。”韦澜不想纠缠这个问题。 “你给我说清楚,不要敷衍我。” 韦澜翻了个白眼,道:“石复阳,你不要一副吹气青蛙的样子好不,是,向偈救过你,但你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同性恋这玩意不适合你,你还是规规矩矩地娶妻生子。” 石复阳看着韦澜愣住,眼珠一动不动,韦澜连叫他几声,他也是不理睬。 “喂,你说句话吧,你没事吧。”韦澜只当是自己揭穿石复阳有同性恋的倾向,使他无地自容。 忽然石复阳伸手指着韦澜大笑起来,他拍着塌塌米,越笑越起劲,到最后竟笑得腹痛。“你这个女人脑袋里怎么想的这么龌蹉的东西,向哥救过我,我喜欢他,亲近他,这不很应该吗?凡我对男的表示出好感,就代表我是同性恋吗?” “你对向偈的喜欢不正常,刚刚你看见我号嚎大哭,但听我提到向偈,你就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你说你对向偈的感情正常吗?”韦澜不服气。 石复阳不以为然,道:“抱你哭不是很正常吗?我把你当成亲人,当然可以凡事都和你说了,哭、笑、悲、恐,等等,我都愿意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你看,甚至将心底的小秘密与你分享。可是向哥,我就是尊重他,敬爱他。也许是我在这22年里没有一个朋友,当遇到向哥后我就表现得太欢喜了。” 听着这些话,韦澜心头暖暖的,有一股暖流正在心间流淌,然后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处肌肤。“我好像要母爱泛滥了。” 霎时石复阳倒塌塌米不起。 忽然地下室的防盗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但一会儿便消失了。 第八十九章 等待的滋味真不好 黄昏彩霞满天,山道寂静幽长,向偈走得很快,3分钟的时间便从山脚到了山顶。他手里提着一盒刚出锅的李太婆卤猪头肉,还有一袋做晚饭的食材。 在那个爬满牵牛花的院子里,向偈看到了十多名男子,还有那个一面之缘的游兰真。 屋子中仅有的几只凳子都被摆放在院中,游兰真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坐在凳子上,斜眼打量向偈。 向偈的视线微微在游兰真的面庞晃过,便转移到她身畔的十多名男子身上,这些男子头发剪得奇形怪状,染着乱七八糟的颜色,全部穿着一条红色短袖T恤,胳膊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和游兰真一样的姿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来者不善。 向偈心中一惊,立即向屋里奔去,但那些男子比他动作更快,一字排开,便把他的去路给拦死了。 “怎么?担心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游兰真站起来,走到向偈面前,她盯着向偈手中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东西在跳动,从形状看应该是一条鱼,至少有个三斤左右。“哟!真想不到,你居然变成了居家好男人,是要给那个小贱人做饭吗?” 向偈感到头疼,道:“游小姐,你把韦澜怎样了?” “怎样了?当然是扒皮掏心,再将那小贱人挫骨扬灰。向偈,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游兰真眉毛向上挑起,嘴角露出一丝狠意。 “韦澜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伤害她性命。”向偈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 游兰真瞅着他的神色,冷笑道:“怎么心疼了?想打我还是想杀我,为那小贱人报仇。向偈,你可是刑警,是不是也要知法犯法?” “我和韦澜是清白的。”向偈简直忍无可忍。 “清白,你们都住在一起了,还敢舔着脸说你们是清白的,难道你们每晚在床上是畅谈人生理想吗?”游兰真大声讽刺,越说越愤怒。“向偈,我们恋爱两年,你把你说过的话全忘记了,你还是不是人?” “游小姐,我不想和你解释,如果你伤害韦澜,我绝不会放过你。” “要杀我是不是?”游兰真听他一口一个游小姐,把自己与他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不由火冒三丈。“向偈,你想杀我便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不禁泪流满面,号嚎大哭起来。 向偈叹着气,他平生最怕女子哭了,也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游小姐,我不想杀你,我只希望韦澜平安无事,因为我欠下她的债要偿还。” “所以你要以身相许是吗?” 向偈一脸错愕,半晌回过神道:“不是,我只是尽自己力所能及地照顾她,等我手头的事忙完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这时游兰真似乎听出一些门道,道:“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在忙什么事?” “我和韦澜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她被卷入一件神秘的事件中,甚至还会危及她的生命。” “你在执行任务?”游兰真审视他。 “相当是吧。” 游兰真神色缓和下来,道:“向偈,我暂且相信你一次,等你完成这项任务,我会再找你讨说法,总之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游兰真说到做到。” “好,到时我一定给你交待。” 游兰真点点头,道:“我没伤害那个小贱人,我来的时候她根本不在屋子里。” “谢谢你。”向偈放下心,韦澜是个聪明的姑娘,估计是看到游兰真和一帮男人在院子里,极有可能猜到是寻麻烦的没进来。 “给我一个期限。”游兰真高高地昂起头。 “一个月。” “好。一个月后我会再找你,向偈,如果你还算是个男人,就别躲着我,否则我会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找出来。” “放心,一个月后我仍是此地等你。” “一言为定。”说完,游兰真伸手一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那些男子也立即作鸟兽散。 向偈哑然失笑,这叫游兰真的女孩其实也挺可爱,敢爱敢恨,直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摇摇头,转身进入屋中,屋子里的情形还算整洁,看样子游兰真没有说谎,韦澜一直没有回来。 在屋中坐了半个多钟头,外面天色渐暗下来,向偈走出院子瞧了瞧,山道上没有人影。 “这小丫头只怕躲远了。”向偈笑起来。 向偈没有太担心,韦澜年纪虽小,但是很机灵,她的能力足以保护好自己。向偈进入厨房,开始淘米煮饭,这些家务活虽然很久没做,但他仍是得心应手,煮上饭后,他开始清洗蔬菜和一条大草鱼。 很快向偈收拾出四样菜,松鼠鱼,麻婆豆腐,鸭血粉丝汤,盐水鸡。 忙完这些,向偈耐心地坐在院子里等待韦澜回来,夜色已经黑透,一钩弯月,几点星子,萤火虫在山间飞舞。向偈忽然来了兴趣,伸手去捉萤火虫,然后将捉到的萤火虫放到一只小玻璃瓶中。 他捉了很久,直到玻璃瓶中再也装不下萤火虫。 “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向偈自言自语。 他曾经等待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这样等待一个小女生,心里有些烦躁,但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向偈走回堂屋,桌上的菜肴已经冷却,只得全部拿回厨房又热了一次。 没过多久,菜肴又冷了,向偈只得再热一次,然后他又热了两次,韦澜仍是没有回来。 “我应该去找她,她可能就在山下。” 山道静谧,清风拂面,向偈心底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甚至还有恐惧。 山下面是城中村,这时虽然是夜里9点多,但大部分的店铺都开着门,向偈逐户询问。 “请问有没看见一个19岁的女孩子,鹅蛋脸,丹凤眼,长相很清纯。” 所有人都回答他,没有看见,或者说不知道,没注意。 向偈一路找一路问,不知不觉中他竟走了一整夜。初升的太阳在江面上放出万道光芒,波光潋滟,向偈冲入江水中,伸出拳头砸向江面,瞬时水花溅了他满脸。 “难道是……是麻生一抓走了韦澜?” 向偈倒抽出一口冷气,刹那间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像电影划拉过。“我不能让她再出事,我承诺过要偿还欠她的。” 第九十章 不可一世的人物 清晨,张大北送来早餐,中西式结合,有牛奶、面包,也有热气腾腾的财鱼面条,等张大北出去后,韦澜如饿虎扑食之势奔向早餐。 石复阳正要端起那碗财鱼面条,但韦澜却抢先端起来,拿起筷子搅了一筷叉到嘴里。 “这面条应该是给我准备的吧,为什么不让我吃?”石复阳饶有趣味地盯着韦澜。 韦澜放下碗,将面包塞到石复阳手中,道:“你吃面包,复阳,我这是为你好,这财鱼面最滋养人,要是太快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了,麻生一马上就可以移植你的骨髓,然后就……”韦澜没继续往下说,伸手在脖颈上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是真的这样吗?我倒不是你这样认为,麻生一需要我的骨髓,极有可能长期养着我,让我当他的血袋子,但你不同,他会把你的脖子给拧断。” “别太天真了,麻生一一把年纪了,他还能活多久,就算移植你骨髓也就几年的活头,况且咱俩知道他天大的秘密,他就不怕咱俩逃出去泄密,只要骨髓移植成功,咱俩都得被他杀了。” 韦澜一边说,一边大口叉面条,这碗面条做得极鲜,看来厨师手艺不错,很快一碗面条被她吃得底朝天,然后韦澜又拿了一瓶鲜牛奶,拧开盖子一口饮尽,忽然瞧到石复阳拿着面包一口未吃,道:“你怎么还不吃?难道要我喂你吃?”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么多长篇大论,都是为了掩盖你好吃的真相。” 韦澜噎住,事实虽有韦澜说的那一部分,但石复阳也说对了另一部分,这碗财鱼面色香味俱全,确实引动食欲。“复阳,我冒着长胖的风险帮你,你居然怀疑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虽被石复阳说中,韦澜也不羞涩,石复阳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小孩。 “好吧,你总是有理。”石复阳咬了一口面包。 韦澜看了看,早餐还有稀饭、馒头,估计这些石复阳都不爱吃,便拿了一瓶鲜牛奶递给石复阳。 石复阳又咬了一口面包,道:“不知向哥能不能找到这里?” “放心吧,一定会的,他那么厉害,我在网上查过他的事,人家保护过中央领导人,破获得许多大案子。”虽如此说,韦澜心内不免有些惶恐,麻生一也是深不可测的人。 忽然韦澜想到晴子对麻生一奇怪的称呼,这称呼与现代社会是格格不入。 将军?什么意思?麻生一与麻生一郎是什么关系,或者他们是一个人,但这也不对,麻生一郎出生于1897年,如果活到现在都快120岁了,麻生一只有98岁,难不成是麻生一郎的儿子? 算了,暂且不管麻生一是什么人,目前最紧要的是想法逃走。 半个钟头后,张大北进入地下室收拾碗筷,韦澜从张大北对待麻生一的态度看来,以及众人对他的称呼,麻生一在昔日绝对是一名不可一世的人物,或者说是风云人物,因此麻生一直到现在还眷恋着往日的那份荣耀。 “张先生,我想见麻先生。”韦澜想得明白,目前最要紧的是自救,首先就要出这个地下室。 “麻先生可不是你想见就见的。” “可是这和麻先生有关,并对他大有益处,我相信他一定会见我的。” 张大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吟半晌抬起头道:“好,你等会,我去和麻先生说,这就要看麻先生的意愿了。” “好。” 十多分钟后,地下室的门被打开,张大北站在门前没有进来,韦澜瞧见他,便知麻生一同意见自己。“韦小姐,麻先生要见你,你跟我来。” 韦澜刚踏出地下室,这时石复阳也要跟着出来,但张大北用力将他向后推去,迅速关上防盗门。 “你能不能动作轻点,你老婆是怎么容忍你粗鲁的。”韦澜蹙着眉,张大北的坏都表现在明面上,令人恨得牙痒痒。 张大北并不接韦澜的话,从楼梯上来后,到了一楼,麻生一坐在乳白色的沙发上品茶,晴子侍立在他的旁边。 韦澜的视线落在晴子身上,以往看见晴子是素面朝天,而今天似乎是特意化了妆,马尾也烫成了大波浪,两耳坠了耳钉,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裙,倒显得十分干练。 晴子瞧见韦澜立即抛过来一记卫生眼,便把脸转向窗外。 韦澜也看着窗外,从这个视角看出去,窗外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苍蓝的水色仿佛是一片宁静的天空。 麻生一示意韦澜坐下,韦澜也不客气,径直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柔软的沙发让韦澜的身体地往下陷。 “小朋友,听说你有关于我的事想说,现在你可以说了。” 韦澜胸有成足,她已经想好说词,就算不成功也不会让麻生一怀疑什么。“麻爷爷,我已经劝说石复阳让他吃东西。” “嗯,今天的早餐你们吃得很干净,小朋友,我很好奇你是怎样劝服他的。” “很简单,我就只是说,你如果不吃东西,就没力气逃走,所以他就拼命吃东西,还抢着吃。” 麻生一笑起来,摸着下巴道:“小朋友,你很聪明啊,我都想不到这样的说辞。” 韦澜顿了半晌,道:“麻爷爷,地下室的空气不流通,不利于健康,长期居住会引发身体疾病,麻爷爷,我觉得应该把石复阳安置在向南的有阳光房间,使他保持愉悦的心情,增强他的身体素质。” “我看你们是想找个有窗户的房间好逃走吧。”晴子冷笑。 韦澜的心思被晴子揭穿,她哪里能容忍,立即讥道:“你最好别说话,因为你一说话,脸上的粉会掉半斤,都够你包100个饺子了。” “你……”晴子气噎。 韦澜也不理她,论耍嘴皮子这日本女人可不是对手,随便几句就把她气得少活十年。“麻爷爷,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既然要进行骨髓移植,肯定也是希望是健康的骨髓,地下室的空气不流通,而且还很冷,长时间下来肯定会生病。” 麻生一没有说话,但神情之间似乎应允了,“将军,你不要中了这丫头的诡计。”晴子喊道。 “退下。”麻生一的眼神向晴子扫过去,他的大忌就是有人替他擅作主张。 晴子一脸委屈,恨恨地瞪了韦澜一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厢麻生一仍是沉思,晴子既然能想到韦澜的意图,凭他又岂能不知,只是他以往成竹在胸,纵横捭阖,韦澜不过是一名小姑娘,要制住她并不难,晴子刻意提醒的那句话,无异是提醒韦澜。 第九十一章 以他的高祖母自居的小丫头 韦澜和石复阳搬到别墅三楼的大房间,这间房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韦澜一进来后,便将自己的身体摔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然后弹了三下便就不动了。 “喂,注意一下你的睡相,小心嫁不出去。”石复阳揶揄她。 韦澜切了一声,将身体从大字型变成人字型,这床实在躺得太舒服了。“我又不嫁人,再说就算要嫁人,也早着呢。” 石复阳在她眼里,就是小兔崽子,有什么可装矜持的。 韦澜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蹬掉鞋子,昨晚睡塌塌米腰酸背疼,现在要好好享受一下。 石复阳也往床上重重一躺,霎时两人同时转身,脸对脸,大眼瞪小眼。“韦澜,你是不是要担心一下自己,那麻生一可能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小命。” “不会的,他至少要等到骨髓移植成功后,否则他早就掐死我了。” 韦澜闭上眼睛,吐出的气息在石复阳的面颊上缭绕,说不出那气息是什么味道,像清晨沐浴露水的新鲜花草,又似乎是浓郁的酒香,倏地石复阳的面孔红透了,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挪了30多公分。 “想出逃跑的办法没?” “没,不过从没窗户的地下室到有窗户的房间,咱们逃跑已经多了一分希望,别急,让我睡个觉。”韦澜毫不着急,此时着急也没用,吃饱睡足后再想办法。 总之,在没想出办法前,就放心大胆地享受。 韦澜呵欠连天,没一会竟真的睡了过去。 石复阳没有睡,他一直凝视韦澜的面容,这是闯入他22年人生的第一个人。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触到韦澜的面颊,暖流立即在指尖弥散。他感触那细腻的肌肤,仿佛融化的乳酷,瞬间他的心头充满欢喜。 韦澜睡得很熟,在轻轻地呓语。“石中流。” 顿时石复阳一怔,但随后脸上绽开笑容,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丫头。” 韦澜一直说梦话,咕噜来咕噜去,石复阳也听不清,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韦澜,看她熟睡的面容,心头的欣喜如同涟漪般扩散,然后他的整个心湖便全荡漾起波浪。 他想起与韦澜在唐记快餐馆的初次见面,想起在那山中的一幕,那都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以后你会发觉石中流的玄孙比他还要好。” 这个闯入他人生的第一个人,就像是一片阳光照进他的心底,即使是在危险的地方他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在此刻死亡也并不是可怕的事。 忽然韦澜大声道:“石中流,你等等我。”说着韦澜睁开眼睛,竟从床上笔直坐起,双手做出追赶奔跑的姿势。 “醒醒,傻瓜。”石复阳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想不到你对我高祖父相思入骨,做梦都不忘记他,这长久下去,你不就要得相思病了。你是祝英台,可就是没有梁山伯来配你。” “切!你小孩子懂什么,我正在和你高祖父梦中相会,这种感情你这小屁孩是不会懂的。”韦澜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你才是小屁孩。” 两人说说闹闹,瞬间门从外面被打开,晴子气鼓鼓地进来,手里提着两只袋子,一声不吭便往床上扔。韦澜被砸中鼻梁,只觉鼻中酸涩,似有鼻血涌出。 “这是麻先生给你们准备的衣衫和毛巾。” 在麻生一同意将石复阳安置在向南有窗的房间后,韦澜趁机又提出要干净的衣衫和毛巾,自然麻生一都允诺下来。 “我们中国还有句话,叫相由心生,相貌丑陋的人,心地也丑,也不知我们的老祖宗是怎样得出这样精僻的结论。”韦澜从床上坐起,故意看着石复阳道。 晴子也是聪明的女子,哪能听不出韦澜指桑骂槐的意思,她本来性格强势,别人也都礼让她三分,可是遇到这个韦澜,她就一直丢面子,在麻生一面前也是吃力不讨好,心底早恨韦澜要死。 “小淫|妇,你真不要脸,前些天和别的男人同住一屋,晚上还同睡一房,现在又和另外一个男人躺床上,中国有句成语叫做人尽可夫,说的就是你吧。”晴子也不甘示弱。 石复阳猛吃一惊,面上不觉有些发白。 韦澜没有察觉石复阳的异样,继续和晴子打嘴仗,道:“我看你到现在还没男人喜欢你吧,你说你,相貌不出色,身材不出色,心地又不怎么好,你怎么找老公呀?” 晴子气坏,正要冲上前去打韦澜,但突然记起云子让她隐忍的话,道:“你就得意吧,反正也没几天。”说完,晴子走出房间,在外面锁上一把大铁锁。 韦澜噘着嘴,完全不把晴子的话放在心上,忽然一转头瞧到石复阳呆呆的神色,眼中仿佛有雾气氤氲。“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石复阳赶紧扭过头。 韦澜不相信,将他的头扳过来,嗔道:“对我还要隐瞒吗?真是的,你这小屁孩。” “真要我说吗?”石复阳咬着嘴唇,晴子说的那些话让他感到伤心。 “当然要说,你想憋死我吗?” “那我说了,那个日本女人说你和别的男人同睡一房,是真的吗?”石复阳一说完,心中疼痛难忍,好像已经听到韦澜的答案。 “是真的啊……” 不等韦澜说完,石复阳只觉千万支箭一齐射向自己的胸口,疼得他面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他单手撑在床榻上,眉眼垂下来。 这时韦澜仍是毫不知情地道:“就是向偈啊,你的好向哥,心心念念不忘的向哥,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啊,就像我和你不也是同睡一房,还不是清清白白的。” 石复阳的心口又是一窒,但是扭曲的五官在听到后面的这句话时瞬间舒展开来,他抬起头道:“是啊,我们清清白白的。”说完,他的眉眼像淋湿似的湿漉漉了。 “我可是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的人,才没有那么开放,这种事总要等到新婚之夜那天才行吧。”韦澜捂着嘴偷笑,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毫不羞涩。 “对,这样才是好姑娘。”石复阳终于放下心,那如同万箭穿心的疼痛霎时便不药而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刚刚发现对韦澜有一种牵恋的心情,那是很美好的感觉,令他想独自拥有这个总是以他的高祖母自居的小丫头。 第九十二章 我们做一只风筝 中午张大北送来饭菜,这是一顿海鲜大餐,韦澜匆匆洗净手,便抓起一只硕大的梭子蟹,熟练地掰开壳,梭子蟹虽不如大闸蟹黄多,但是肉质鲜嫩,只清蒸,不用任何调料便味鲜至极,如果用来煮汤,或者下个面条都是极好的选择。 “吃饭也不用像拼命吧,你这种吃法真是不堪入目。”石复阳笑道。 “这么好吃的菜,就是用来拼命的。复阳,你少吃点,长胖这种事就放着我来。”韦澜又抓起一只皮皮虾剥去壳扔到嘴里。 “女孩子长胖了很难看的。” “没事,女为悦己者容,反正你高祖父也看不到,我才不怕呢。”说着,韦澜吃得更凶了。 几碟海鲜被韦澜吃得精光,似乎还没有吃饱,海鲜这种东西就是贵而不饱。韦澜喝了一杯水,心满意足走到窗前,眺望外面的风景。 窗外是青山,绿树葱笼,比起城区别有一番幽静清凉。 韦澜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这是位于江城市郊的森林公园,山中没有什么景点,只有爱好爬山的人才会来这里,因此人烟稀少。 麻生一的别墅占地面积足有上千个平方,在院里里修建有一个小型的游泳池,还有一条围绕别墅的环形跑道,因此将别墅与外界隔出一段距离,就算从窗口大声呼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听到。 “吃饱喝足了现在才想逃走吗?请问你是想从门逃走还是从窗逃走?”石复阳不放过揶揄韦澜的机会。 韦澜啐了他一口,道:“怎么逃?这可是三楼,窗子有窗棂,连个头都伸不出去。再说楼下有几个凶婆娘,我们又打不过她们。” “早就知道你没办法。” “我们虽然不可能逃出去,但是可以把我们被困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行啊,你赶紧喊救命吧,说不定有人听到。” 当然不可能喊救命,别人听到了,那别墅中的麻生一,还有其他人也都会听到,但来得最快的绝不是救自己的人,而是杀自己的人。 韦澜向窗外伸出手,手心里凉凉的,能感觉到风来过。 “有风。” “是啊,有风。”石复阳不解。 “所以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们做一只风筝,在风筝上写明我们所在的方位,只要有人捡到风筝看到上面的求救消息,我们就有救了。” 南北朝梁武帝时,侯景作乱,叛军将武帝围困于台城,内外断绝,有人献计制作纸鸢,把皇帝诏令系在其中,当时太子简文在太极殿外,乘西北风施放纸鸢向外求援,但不幸被叛军发觉用弓箭射落,不久台城被攻陷,梁朝从此也衰微灭亡。 这是用风筝传递消息失败的案例,但并不是说这个方法不好,而是梁武帝运气太差。 石复阳眼前一亮,用风筝传递消息,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韦澜你真聪明,我想不出来。”忽然石复阳产生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蹩脚厨师,和韦澜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办法自古就有,而且风筝最早也是用在军事上,侦察敌情,明代时还有人在风筝上绑炸药杀伤敌人呢。” “你懂得真多。”石复阳更加神色黯然了,和韦澜相处得越久,就越显得自己的无知。 “不是我懂得多,是我书看得多,这些都是书上写的。” “真羡慕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个笨蛋。” “复阳,等我们逃出去,我去给你找一个学校,你安心读书好不?” “好啊!如果我有不懂的,可以请教你吗?”石复阳欣然应允,以前他对学习抗拒,可现在他发现和韦澜之间的差距,就自然想要去弥补这差距。 “当然可以,只要你问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韦澜踮起脚,伸出手想要揉他头顶,但石复阳比她高出一个头,韦澜只好在他的耳朵旁揉了揉头发。 “韦澜,你的这个办法虽好,但是你有做风筝的材料吗?” 石复阳一语提醒韦澜,这间房虽大,但是摆设的物品并不多,韦澜翻箱倒柜,非但没找到做风筝的材料,甚至连一把小刀都没发现。 “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顿时石复阳哈哈大笑。 韦澜恨恨地瞪了石复阳一眼,眼神忽地落在桌上的残羹剩饭,她走了过去,拾起一双筷子,石复阳仍是打趣她。 “是不是打算练掷筷子功,在筷子上刻上求救的消息,然后一掷千里,还是你打算用筷子把麻生一等人都给插死。”石复阳越来越感觉到打趣韦澜的乐趣。 韦澜盯着筷子不说话,她仔细看着这双筷子,这是竹筷。“复阳,做风筝的主材料就是竹篾片,这双筷子也是竹子做的。” “你是说把筷子削成做风筝的竹篾片?” “是。”韦澜将两双筷子都收起来,可是房间没有小刀,如果向麻生一要刀难免引起他的警觉。 韦澜想了想,拾起一只碗向地面砸去,只听砰的一响,四分五裂,韦澜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碗片,和筷子一起放到衣柜里面。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瞬间张大北出现在门前,韦澜挤出笑脸,道:“张先生,今天的饭菜很好吃,你看复阳都吃完了。” 张大北板着脸没有说话,蹲下身体收拾地面的碎碗片,韦澜抓着自己的头发,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摔了一只碗。” 收拾碗筷出来,张大北在楼梯上遇到麻生一,麻生一向他轻微扫眼,张大北喜滋滋地道:“将军,他们全吃完了,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麻生一看着托盘中的碗筷,只有碗碟,没有筷子。“筷子呢?” “好像没看见筷子,可能他们扔了吧。” 麻生一点点头,单一的筷子无法让麻生一联想到其他,他又看着托盘中的碎碗片,道:“摔了碗?” “是。” “去吧。”麻生一察觉不出异常,两个年轻男女在一起难免打闹,摔了碗筷挺正常。 两人错身而过时,麻生一的视线仍是固定在刚才的方向,托盘中的碎片似乎并不能凑起一只完整的碗。“等等。” 张大北停下身,恭敬的瞧着麻生一。 “把碎碗片拼好给我看。” 十分钟后,张大北拿着用520强力胶水粘的碗去麻生一的卧室,麻生一只瞧了一眼,碗虽粘好,但明显缺了一块。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张大北离去。 少了两双筷子,还有一块碎碗片,韦澜是要用它们来做什么呢。 麻生一的嘴角露出笑容,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 第九十三章 创造出一个崭新的自己 韦澜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用碎碗片削竹筷,她想得周到,张大北和晴子都能随时进来这个房间,稍有疏忽就会被发现,但这个卫生间可以上锁,他们总不能趁自己方便时一脚踹开门吧。 碎碗片虽然锋利,但不如小刀,削薄竹筷并不方便,好半天的功夫也才削掉一点。 “不知向偈现在怎样了?” 想到向偈,韦澜的心思一动,碎碗片便割到食指的指头,指尖先是一疼,然后鲜血从伤口渗出,很快积聚成一滴血珠,韦澜赶紧把手指头放到嘴唇吸吮,瞬时嘴里满是血腥味道,令人作呕欲吐。 半晌手指仍是淌血,韦澜干脆用大拇指按压伤口,按了十多分钟才止住血。 卫生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张大北的声音。“韦小姐呢?” “张先生,我在卫生间方便。”韦澜立即应声。 张大北蹙起眉头,一个女孩子家对着男人说自己方便,简直没点女人该有的矜持和教养,他将晚餐放在桌上便迅速出去。 石复阳轻轻叩卫生间的门,道:“韦澜,你出来吧,他走了。” 晚餐比中餐还要丰盛,除了海鲜,还有一罐鸡汤,韦澜眉开眼笑,先盛出一碗汤便大口喝起来。鸡汤十分美味,选用正宗的走地鸡,还辅以竹笋、牛肝菌、黑枸杞等,韦澜一连喝了两碗。 石复阳也想要盛一碗鸡汤,但却被韦澜拦住。 “你可不能喝鸡汤,这一补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可以捐献骨髓了。” 石复阳看着韦澜碗中的鸡汤,道:“我看你吃得那样美味,也想喝点,就一点行不?” “看你说的这么可怜,就给你一点吧。”韦澜拿起碗,盛了小半碗汤递给石复阳。 石复阳在碗里不停搅动,半晌他一脸疑惑地道:“韦澜,我的眼睛不会是近视了吧,这碗里怎么一块鸡肉都没有?” “是没有嘛,复阳,你想想那些养殖场的猪,一肥后就会被拖出去宰,这样你还想吃鸡肉吗?” “没有了。”石复阳赶紧摆手,甚至将小半碗汤也放下。 “这就对了嘛!复阳,等我们逃出去了,你想吃什么我就做给你吃。” 饭后,石复阳企图把竹筷留下来,但韦澜阻止了他,恐引起麻生一的怀疑。 削了一夜,韦澜终于削出四根细细的竹篾片,但是又发现缺少将竹篾片绑起来的细线,不过这也难不倒韦澜,韦澜扯掉衣衫上的两粒扣子。 清晨,张大北来送早餐,韦澜向他要针线缝扣子,张大北哪知韦澜别有用图,立即送来一卷白线和两根钢针。 韦澜用白线将四根竹篾片拼成王字形,这是风筝最简单的式样,只须在接头处将竹篾片绑紧,风筝的骨架就基本成形,届时再把纸糊上骨架,接上线,粘上风筝尾巴,一只风筝便成功了。 石复阳蹲在韦澜的身畔,津津有味地看韦澜做风筝。 “怎么把纸糊在风筝骨架上?” “简单。复阳,你把那书柜上的书挑着撕几页下来给我。”韦澜胸有成足。 “好。” 书柜上放着唯一的一本书,是美国人类学家露丝·本尼狄克特写的《菊与刀》,韦澜翻了几页,这本书她在初中时便已经看过,是分析、研究日本社会和日本民族性所做的调查分析报告,旨在指导美国如何管制战败后的日本。 石复阳撕了几页,韦澜坐到桌前,桌上有一碗吃剩的稀饭,她伸手拈出一粒米饭,便将两张纸粘起来。 “韦澜,你行。”石复阳伸出大拇指赞扬她。 筷子只有20多公分长,因此糊上纸后,风筝还是很小巧,韦澜有些担心风筝太小飞不远,会导致功败垂成。倒是石复阳充满信心,认为一定会成功。 韦澜在风筝头部穿上引线,又用纸做了两条风筝尾巴,风筝尾巴对风筝非常重要,一能平衡风筝,二能使风筝飞得更高。由于风筝体积小,风筝尾巴也没有做很长。 一只风筝完工了,石复阳翻来覆去的看,风筝虽小,但是做得很精细,接头处也很紧致。 韦澜将那块碎碗片塞到石复阳手中,伸出自己的手,道:“复阳,你划破我的指头。” “为什么?”石复阳一头雾水。 “写血书嘛,告诉别人我们所在的地址。” “不能用笔写吗?” “不好,笔写的别人会当成玩笑,如果是用血写的,别人的相信度会高些。复阳,等我闭上眼睛你再割破我的手指。”说完,韦澜真的闭上眼睛。 电视中常有咬破手指头写血书的情节,但是让韦澜自己咬破手指,她做不到。 手指上迟迟没有疼痛,韦澜喊着石复阳的名字,他也没有答应,半晌韦澜睁开眼睛,却见石复阳的手指鲜血淋漓。 “做风筝我没帮上忙,流血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毕竟我是男人。”石复阳微笑。 韦澜嘴角咧开一个笑容,伸手向石复阳的胸口捶去,道:“复阳,我没看错你,你真是个男人。” “别磨蹭了,快点写吧,不然我的血就凝固了。” “好。”韦澜用食指蘸着石复阳的血,稍微组织措词,便在风筝上写出求救的消息。 “写好了吗?”石复阳看着风筝上的字迹,字写得很工整绢秀,一看就是女生的字,他念道:“我们被关在森林公园的一幢别墅,请看到风筝的人告知公安来救。” “复阳,我们的成败就看今晚了。” “嗯。”石复阳点头。 “哎,你的手还在流血。”韦澜这才发觉石复阳的手还在淌血,赶紧抓住他的指头塞到嘴里,用力地吸吮几下。 石复阳的手指用碎碗片割得很深,无论是用嘴吸吮,还是用手指按压,都不能止血,韦澜只好将衣衫的下摆撕下一条布,再将石复阳的指头缠绕包扎起来。 “韦澜,以前我捉弄你,现在我向你道歉。” “那都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干嘛,再说当时你也向我道过歉了。” “不行,我还要向你道歉。” 石复阳看着面前如花瓣娇艳的面庞,这一刻他多想说出内心的悸动,说出对她的眷恋,但石复阳又深深知道自己与韦澜的差距,他是个自尊心强烈的男人,他不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表白,这是对韦澜的不负责。 或许他并不了解爱情,但是他知道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一个没有学识的穷小子是没资格谈爱情的。所以,他会等待,努力地创造出一个崭新的自己,那时他们将再没有距离。 第九十四章 为了理想和信仰放弃他 入夜后,这幢山中别墅宛若只是一幅跃然进入世间的画图,而麻生一只是画中的一个人物。他坐在沙发上,让无边的黑暗吞噬自己,他喜欢黑暗,黑暗可以让人沉静与深思。 窗外的风很大,树影摇曳,他听着风声,那像他心底的呐喊。 忽然灯亮了,瞬间麻生一被光明包围,他皱了皱眉,似乎极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张大北轻轻走到他的身畔,先恭敬地鞠躬,道:“将军,夜深了,去休息吧。” 麻生一唔了一声,但视线仍落在窗外的一丛翠竹上,强劲的风将竹枝压得弯了腰,竹叶被吹得像一只只出鞘的小刀。“大北,韦澜留下两双筷子和一块碎碗片,有何用图?” 张大北一怔,他认真思索几分钟,道:“请将军恕我愚昧,暂时想不出来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用途。” “其实,我也没想出来。” “将军,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筷子和碎碗片根本不可能有用途。” “你认为我是庸人自扰吗?”顿时麻生一的语气沉下来。 “不敢,请将军恕罪。”张大北一脸惶恐不安。 麻生一凝视窗外,不知何时一弯弦月从云层中钻出来。“你去把他们两个人带来,然后搜查房间,看有没多了什么东西。” 每个人做任何事,必有他的意图存在,从没有无缘无故。不然,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两双筷子和一块碎碗片。 现在,麻生一非常想弄清韦澜到底在用那两双筷子和一块碎碗片在做什么,这引起了他的强烈好奇。 “是。” 此时三楼的房间中,韦澜和石复阳正躺在床上假寐,今晚的风很大,正是适合放风筝,不过现在时间还尚早,须得等到夜深人静时,否则一被发现,就重复了梁武帝的命运。 事情要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这样才能成功,所以只能等待、忍耐。 席梦思的床很宽,容纳两个人后还有多余的地方,韦澜双手枕在脑下,眼睛睁得很大。 “在想什么?”石复阳轻声道。 韦澜向黑暗吐出一口气,道:“在想这些天发生的事,真像是做梦一样,我本来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学生,为什么这种离奇诡异的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呢?” “也许,也许是因为你遇到了不平凡的人。” “对,是我喜欢上不平凡的人。”韦澜眼中放出光芒,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雨夜自己无意中看到石中流的照片,就不会后面的这些事了。 石复阳侧身瞧着韦澜,她眼中的光芒像星子闪烁,使她的整张脸都光辉起来。“韦澜,你当真很喜欢我高祖父吗?” “我总想着他,你说是不是喜欢?”韦澜没有直接回答。 “看来你是对我高祖父情根深种。”石复阳叹着气。 韦澜偷笑起来,这就是缘分,她望着夜色,似乎那张英俊的面庞就浮现在眼前。“我想,你的高祖父一定是发生了事,所以他才没有回去。” “不管是怎样,他终究辜负了我的高祖母。” “可能在他心中有比你高祖母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有比自己妻子更重要的事吗?” “那当然是有的,是我们的理想和信仰,如果我们抛弃了这些,那我们就失去了个人的魅力。” “所以,你不管有多喜欢一个人,你也会为了理想和信仰放弃他?” “爱情要建立在共同的理想和信仰之上,不然就是建在沙上的高楼大厦,迟早会倾覆。我对婚姻家庭的看法,就是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并努力地朝这个目标前进,这样日子才能过好。” “不太明白。” “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你就会明白。” 石复阳抿嘴笑,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没有看见我高祖父的寻人启事,你现在会做什么?” “在复习功课啊,我可是好学生。” “那么说,是我的高祖父连累了你。” “不是,是他使我的人生变得多姿多彩,不再是一潭静水。” “可现在你连命都快保不住了。”石复阳咬着牙,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对高祖父的嫉妒,他的高祖父什么都不用做,仅凭一张照片就获得了韦澜的好感。 “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才不相信我会死,复阳,你也要有信心。”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脚步向在黑暗中响彻,然后明亮的灯光绽开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韦澜和石复阳双双从床上坐起,张大北冷眼瞧着他俩,两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奇了,你们睡觉居然不换衣裳,倒好像要去哪里似的。”张大北在麻生一那里受了气,便把这气撒到他俩人头上。 “因为我们知道张先生会随时进入房间,所以避免露光只好穿得整整齐齐。”韦澜坐在床上,双腿搁在床下摆动。 这话回得天衣无缝,张大北也找不到破绽,遂道:“两位,麻先生想要见你们,请你俩去楼下客厅。” “好。”韦澜欣然同意下来。 两人跟随张大北来到一楼的客厅,麻生一正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煮茶,韦澜拉着石复阳径直在他的对面坐下。 “麻爷爷,你找我们有事吗?您年龄大了,正要早些休息才好。”韦澜笑道。 “找你俩说说话。”麻生一眼中镀出笑意,面前的小姑娘是少见的有心机之人,直到此时她还不和自己翻脸,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名优秀的特工。 “说什么呢?”韦澜甜甜地笑。 “上次我们聊了茶,这次就聊聊历史如何?” “行,我的专业就是历史学,这撞到我的老本行了。”韦澜面上容光焕发。 麻生一抬起头,瞧见张大北还侍立在一旁,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张大北心领神会,立即去三楼的房间,其实他并不认为房间会多出什么东西,将军是太敏感了,把别人都看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像将军一样雄才大略的人呢,更何况是一个才19岁的没有社会阅历的小姑娘。 灯光充斥房间每个地方,地面很干净,甚至没有产生任何的垃圾。张大北走到席梦思床前,将床上的空调被摊开,又移开床垫,没有发现多余的物品。 衣柜、书架、桌子,甚至卫生间和浴室,张大北也都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但仍是一无所获。 “就是将军多虑了,他以为那小丫头多厉害呢。”张大北赶紧将房间移动过的东西还原,恢复成进来前的样子,忙完这些后他悄悄退出房间。 第九十五章 不要小看现在的年轻人 客厅中韦澜催动三寸不烂之舌,大谈中国的上下五千年,她说话时面上的表情很丰富,眉飞色舞,让在座的两名男人都听得出神了。 韦澜也对自己的口才大为得意,凭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才能,去中学教个历史那是十拿九稳的。 窗外的风声很响,麻生一倾听一阵,忽然插嘴道:“今晚的风很大。” 韦澜心中有鬼,麻生一的这句话恰好触动她,她先是一愣,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道:“是啊,风很大,晚上开窗睡,可比空调要舒服得多。” 麻生一微微一笑,刚才韦澜的神色落入眼中,那应该是发现了韦澜的某一件事,她吃惊的神态。所以,风也是韦澜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么,风、竹筷、碎碗片,这三样组合起来是什么呢。 这时张大北出现在楼梯上,向麻生一轻轻摇头,麻生一立即领悟,也微微摇头,示意他退下。 “学历史的人都是聪明人。” 历史总结了前人的成功与失败,一个学历史的人也必定能运用这些宝贵的经验和办法。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门被推开,晴子气喘吁吁冲进来,韦澜瞅着她,跑得这样快,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将军,有几个人向别墅的方向走来,云子已经去查明他们的身份。”晴子情急之下,不觉当着韦澜和石复阳的面使用日语。 麻生一立即面露愠色,他精心培养的人才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一点小事便惊慌失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忽然麻生一触及韦澜灼灼的眼神,心中猛地一动,道:“小朋友,你听得懂日语?” 霎时晴子大惊,她全未想到韦澜是否也会日语。 “啊哈,一般般啦。”韦澜打着哈哈。 “不用谦虚,我看你刚才的神色,你的日语应该不错。” 韦澜也暗自心惊,麻生一随时都在观注自己的神色,自己面上任何的变化都逃不脱他的眼睛,而且他还会根据自己的神色和表情变化分析自己的心理。 “考过日语一级,只能普通对话而已。”韦澜干脆爽快地承认了。 “很厉害。晴子,你送两个小朋友回房休息。” 三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张大北便从阴暗中现出身形,走到麻生一身后垂首而立。“将军。” “什么都没查到吗?”麻生一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冷却,像一条滑溜的蛇滑入了他的喉咙,他猛地咳嗽起来。 张大北赶紧给麻生一捶背顺气,待麻生一咳嗽停止后方道:“没有,每个地方都查过了,没有异常发现。” “难道真是我神经过敏吗?她既留下这些东西,也必是有用途才对。” “我认为韦澜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丫头,她如果像将军那样深谋远虑,现在就不会在我们手中了。”张大北仍是认为韦澜留下那些东西,只是无心之作,没有任何用意存在。 “不要小看现在的年轻人,时代不同,他们比当年的我们聪明得多。” “是。”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但这次很轻,若有若无,进来的是云子。云子进来后眼神先在屋内扫视一番,确定没有旁人才向麻生一行礼,然后压低声道:“将军,刚才往别墅方向来了几个人,现在已经查明,是附近大学的几个学生在山中露营。” 麻生一点头,道:“云子,你明天安排晴子回国。” “为什么?”云子惊呼起来,但瞬间她的神色恢复如常,麻生一常告诫她们,无时无刻都要保持镇静。 “晴子的性格不适合留在中国。” “将军,晴子确实脾气火爆,做事不计后果,但她对将军忠心耿耿,请将军再给她一次机会吧。”云子与晴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已经给过她多次机会,但她始终不珍惜,此事我主意已定,无须劝说。” “是,将军,明天我安排晴子回国。”云子知事情已定,不敢再说,以免惹怒麻生一。 “将军,夜深了,去歇息吧,你的身体会吃不消。”张大北劝道。 这时候麻生一也确实感到疲倦不堪,眼前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向他飞快地奔过来,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张大北见麻生一不说话,遂扶住麻生一的手臂,护送他进入卧室。 张大北按熄灯正要出去,麻生一睁开眼又叫住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楼上,张大北会意。 出来后,张大北悄悄来到三楼,他先关闭走道的灯,匍匐在门外面,企图从门下的缝隙偷窥里面的情形,但房间里面一片漆黑,有微微的鼾声起伏。 “将军的病复发,也多半是他为人太敏感的缘故,他若少想些事,也不至于病发。”张大北暗暗想到。 张大北蹑手蹑脚下楼,等他前脚下楼,房间里的韦澜便爬下床,走到门前倾听,门外已经没有动静,韦澜赶紧回到床前唤醒石复阳。 “开始。” 韦澜压低嗓门,从客厅回来后,韦澜发现房间的东西有被移动的迹象,便猜测是麻生一故意支开自己和石复阳,让张大北进来搜查过房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是麻生一发现自己留下筷子和一块碎碗片,但是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 夜长梦多,韦澜便决定今晚将风筝放出去。 两人轻轻移动衣柜,这衣柜是实木,有两百多斤重,那只风筝就藏在衣柜的后面。 推开窗,夜风灌入房中,韦澜打了一个激灵,柔软的内心刹那间变得更加坚定。风筝从窗棂塞出去,一遇到风便作势欲往天上飞,强劲的力量几乎令韦澜握不住。 “放线,慢点放。”韦澜低声道。 放风筝时线不能放太快,如果太快,风筝就飞不起,而且还容易坠落,手中的线要一直保持紧张感,这样风筝往上的张力就更大。 韦澜松开握住风筝头的手,霎时风筝被风吹起,向夜空中升去,石复阳稍稍扯动线,再猛地一放,风筝迅速上升了数米。 没几分钟,手中的线卷已快到尽头,然后就只剩下一只空线卷。 “你说,有人会捡到这只风筝吗?”石复阳将那只空线卷捏紧。 “会的,今天是西南风,森林公园在江城的东方,而西南正好是市中心,这么大的风,风筝不会落在大山里,必定会在市里坠落。” 韦澜将脸贴在窗棂上,夜空中什么也看不见,那枚新月不知何时又沉睡了。 第九十六章 东窗事发 天露出微薄的光线,乍明还暗,张大北从楼梯下来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麻生一。“将军,您怎起得这早?”麻生一的睡眠习惯是睡足10个小时,早上8点前不会起床。 麻生一微闭眼眸,年纪大了,他的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张大北瞧着麻生一握在手中的太刀,这把太刀就像是一根拐杖,不仅支撑麻生一的整个身体重量,还支撑着他的信念。 良久,麻生一都没有说话,张大北也不离开,在他的身畔肃立。 “大北,去拿一只碗和两双筷子。”麻生一仍是闭着眼。 “好。”张大北迅速进入厨房,拿来一只青花瓷碗和两双竹筷,放在沙发上前的茶几上。 “把碗摔了。” 张大北依言将碗摔在地面,只听砰的一响,青花瓷碗便在地面四分五裂,不待麻生一吩咐,张大北便选了一块碎碗片放在茶几上。 麻生一这才睁开眼睛,他看着茶几上的两双筷子和碎碗片,拿着这两样东西在手中比划。 碎碗片可以当作刀使用,削割竹筷,但是用途呢? 仅从这两样东西推测出真正的用意,实在是太困难,或许是缺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大北,那小丫头可有向你要其他东西?” “有,昨天小丫头衣裳上的扣子掉了,找我索要针线。” 麻生一点头,道:“后来把针线还给你没有?” “这倒没,我想着不过是一卷针线,也没向她索回。” “大北,你用碎碗片削竹筷,一直削,只要我不说停,你就不要停。” 张大北不解何意,但他素来习惯按命令行事,也不追问缘由,捏起碎碗片削竹筷。碎碗片削竹筷虽不如刀利落,但张大北力气比韦澜大,速度自然比韦澜快得多,可是因为太快,他也不可避免地被碎碗片割到手指头,鲜血从指尖如珠渗出来,他也不去按压止血,而是继续削竹筷。 麻生一冷眼看着,并不叫张大北停止,似乎也没有看见张大北的手指在流血,直到那根竹筷被削成薄薄的一片。 “停。” 张大北这才停止削竹筷,将手中的竹片递给麻生一。 麻生一把弄这根竹片,竹片上血迹斑斑,有的已经干涸成深褐色,有的还是新鲜的红色,但他却全部无视了。末了,他将竹片放在茶几上。 “将其他三根竹筷也削成这样。”说完,麻生一再次闭上眼睛。 张大北不敢违抗,从茶几上拿起第二根筷子削起来,手指上的血供丰富,他一用力,伤口的血受到挤压又流得多了。 许久,剩余的三根竹筷全部被削成薄片。 麻生一睁开眼睛,他在茶几上摆弄这四根竹片,先摆成一个口字,觉得不太对,然后摆成井字,但还是觉得不太对,最后又摆成王字。 这时,麻生一看着茶几的眼神蓦然凝固。 “将军,您想到什么?”张大北低声道。 “去拿一只线卷来。” 张大北赶紧拿来一只白色的线卷,麻生一拿起线卷想要将四根竹片的接头处绑起来,但他的手指不停颤抖,怎么也无法绑好,张大北见状,想要帮忙但始终不敢吱声,麻生一的性格古怪,如果不是他开口,任何人擅自行事都会遭到责难。 麻生一也一直未求助张大北,如果连这样一件简单的事都无法完成,他的威严和自信都会荡然无存。 半个钟头后,麻生一终于绑好了王字竹片,他吐出一口气,道:“大北,那间房中可有纸张?” 张大北略作沉思,道:“有一本书,是《菊与刀》。” “那个小丫头实在聪明,我还是低估她。” 张大北仍是糊里糊涂,道:“请将军明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麻生一举起手中的王字,道:“这是制作风筝最简单的形状,叫作王字风筝。” “将军,你怎么知道是制作风筝?”张大北奇怪。 麻生一轻轻一笑,道:“你若不信,可以把那本书找来,我敢肯定里面少了很多页。” “那他们制作风筝是有什么用途?” 麻生一叹了一口气,空有忠心,却无智慧也是无益,可叹他的这些手下全不如一个19岁的小姑娘。“他们逃不出去,自然是想法向外界通风报信了,在风筝上写下求救的消息,一旦风筝被人捡到,就会有人拿着风筝去公安局报案。” 张大北这才恍然大悟,道:“将军,我现在就去他们房中搜风筝。” 麻生一一脸无语,他的属下是真的愚蠢。“那小丫头如此聪明,怎会做夜长梦多的事,昨夜风急天黑,恐怕早就将风筝放了出去,岂会等着你去搜呢。” “那现在怎么办?” “昨夜西南风,风筝必定会落到主城区,天一亮就会被人捡到,想必这时候警察可能正在奔赴森林公园,所以我们要立即离开这里。” “将军,既然那小丫头如此聪明,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以免她再生出事端。”说着,张大北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先留着她,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再杀她也不迟。”麻生一不禁生出惜才之心。 目前情势紧急,张大北和云子几人瞬间赶到三楼,张大北一脚踹开房间,韦澜和石复阳正躺在床上熟睡,两人刚睁眼,便见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 韦澜反应快,猜到定是出了事,不过此时情形不明,不好随便乱说话。“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现在不让睡觉了么?”韦澜装无辜。 “你做风筝报信,打量将军会不知道吗?”张大北冷笑,不知为何他自从见到韦澜就充满恶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韦澜心中一惊,果然是东窗事发了,可是做风筝那么隐秘,麻生一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这时石复阳突然从床上跃起,身体向张大北扑去,张大北没有料到石复阳会反击,整个人竟被石复阳扑倒。“韦澜,你快逃。”石复阳大声喊道。 “死小子,你不想活了。”顿时张大北恼羞成怒,旋即与石复阳在地上扭打起来。 韦澜看着步步紧逼的云子,拾起枕头向她掷去,身子迅速向门前跑去,但只跑出几步腰上便一紧,低头一看一条软鞭缠绕在自己的腰间。只见云子握着软鞭的手一抖,韦澜的身子便随软鞭的摆动跌倒在地。 “有这么容易逃走吗?”云子冷笑。 那厢张大北也将石复阳制服,云子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药瓶放在韦澜的鼻端,霎时一股臭虫的气味直扑鼻端,韦澜的身体摇晃两下,便翻着白眼晕过去。 “韦澜,韦澜。”石复阳大叫。 张大北站在他的身后,左掌向他的脖颈劈下,瞬时石复阳眼前一黑,倒在韦澜的身上。 第九十七章 占用了你男朋友的身体 太阳从长江的东方冉冉升起,江上的薄雾乍地被掀开一道看不见的口子,金色的阳光融入其中,白雾在瞬间淡成一层轻纱,再过一会便就消失了。 这时空气中传出“呜——”拉长的汽笛声,一艘巨型东方红大邮轮出现在江面,顿时平静的江面掀起了滔天大浪,凶悍地朝岸边打来。 向偈眺望江面,抓起一把沙朝江面甩过去,但沙刚脱离手的掌控便向空中散开来,吹迷了他的眼。 身畔忽然多了一道影子,被阳光拉长一半投射在江水中,向偈陡地一惊,以自己小心谨慎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这是对方太厉害,还是自己太疏忽了。 向偈回过头,视线中出现游兰真的面容,她歪着头,粉嫩的嘴唇嘟起,眼中有些玩味的笑意,说不出是揶揄还是其他。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小贱人没陪你,你们吵架了?” “游小姐,她叫韦澜,请你尊重她。”向偈生气了。 “我又没打她杀她,她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只叫她小贱人,你就不乐意了?” “抱歉,我现在心情很烦,请你不要打扰我。”向偈向江岸走去。 游兰真追了几步,但向偈走得很快,瞬间拉出十多米远。“站住,向偈。”游兰真大喊。 向偈没有理睬,他正因韦澜失踪的事心烦意乱,这两天他在江城四处奔走寻找韦澜的下落,但一无所获。突然腰上一紧,暖意来袭,一个哭腔在他耳畔炸开。 “不要不理我,向偈,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游兰真从后面抱住向偈,将自己的脸在他的后背磨蹭,泪眼婆娑。 “游小姐,请你放开我。” “我不放开,向偈,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你忘记我们曾经那些快乐的日子。” “对不起,我不记得。”向偈闭上眼睛。 “不,你记得的,你从来都没有忘记,只要你还爱我,你就会记起来。”游兰真号嚎大哭。 “对不起。”向偈狠下心去扳她的手指。 “我不会松开的,除非你把我的手指扳断。”游兰真紧紧地拥住向偈的腰部,十指紧扣在一起。 向偈不敢太用力,害怕真的扳断游兰真的手指,这也是个好姑娘,他不想伤害她。 游兰真见他松开手,便以为他回心转意,头继续在他的后背摩挲,声音哽咽,道:“向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受伤,你让我紧紧地拥抱你,只要一会,你就会记得我的好,记得我们相爱的日子。” 向偈紧蹙眉头,印堂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并不能记起游兰真所说的这些,那些都是他永远不存在的记忆,甚至他与游兰真也是第三次见面。 “对不起。”他今天第三次说对不起。 是的,他确实对不起游兰真。 “我不要你道歉,你什么也不要说,就让我紧紧拥抱你。” “对不起,我不是向偈。”向偈咬着嘴唇,终于把这句滚烫的话从喉咙里吐露出来。 瞬间江面的波浪停歇了,游兰真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手不知不觉中松开,这时向偈转过身,深深的眼神看向她。 “不,你就是向偈,你又想骗我吗?”游兰真摇头。 “我不是。” “不,你是,你就是。”游兰真大声嚷道,她这一着急,面颊连着脖子根都挣得红透了。“向偈,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但请别撒这样的谎。” “对不起,我没有撒谎,我真的不是向偈。” 游兰真气极,她只当是向偈想要与自己撇清关系,免得自己日后纠缠他。“向偈,你真够绝。”游兰真身体往后退了几步,道:“你要想证明你不是向偈,那你把衣服脱下来。” “为什么?”向偈一愣。 “向偈的后腰处有一个月牙形的伤疤,如果你那里没有,我就相信你不是向偈。”游兰真紧紧盯住向偈,观察他面上的神色。 “对不起,我不能。” 游兰真哼了一声,道:“你当然不能,因为你就是向偈,在你的后腰那里有一块月牙形伤疤。” “向偈已经死了。”向偈再次语出惊人。 这次就连游兰真也不由吓住,她怔怔地望着向偈,眼珠转了两圈,忽而怒气冲冲地道:“你胡说什么?为了抛弃我,就要诅咒自己死了吗?” “游小姐,本来我是打算一个月后告诉你真相,但现在已经是迫不得已。我不是向偈,真正的向偈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一年前向偈追踪毒贩来到江城,不幸出了车祸,当时他便脑死亡。” 游兰真身体一阵发冷,她连打了几个冷噤,向偈追踪毒贩去江城她是知道的,但是向偈来到江城之后就失踪了,没有任何人查到他的下落。 “那你究竟是谁?为何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游兰真捂住胸口,心脏怦怦地跳,激烈得几乎要从她的胸腔蹦出来。她用牙齿拼命咬住嘴唇,嘴唇上被咬出几个小血窟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我是一个死去很久的人,在机缘巧合下,我的脑细胞被移植到向偈的脑中,所以,游小姐,我很抱歉,我占用了你男朋友的身体。” 游兰真盯着向偈发呆,向偈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匪夷所思,她不断衡量向偈的话中真假。可是向偈的神色很严肃,似乎并不是谎言,至于脑细胞移植她倒有耳闻,但是没听说过移植脑细胞后,记忆会被移植的脑细胞所主持,原宿主的思想消失。 “向偈,你编这么个离奇的故事就是为了让我相信向偈已经死了,对不?只要我相信向偈死了,就不会再纠缠你,你就可以放心地和小贱人寻欢作乐了,是不?你打量我会上你的当吗?我游兰真可不是傻瓜,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 “游小姐,我说的句句属实,随便你相不相信。”向偈仍是神色坦然。 “好,那你说是在哪家医院做的脑细胞移植手术?是哪个医生给你做的手术?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去核实,如果证明你没撒谎,我保证我游兰真此生此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哪天在路上遇到,我也会装作不认识,掉头便走。” 向偈叹气,道:“抱歉,我向那名医生发过誓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游小姐,我有急事在身,所以就不多奉陪了。”说完,向偈提脚便走。 “你给我站住,姓向的,如果你想找那个小贱人,我有线索。” 霎时,向偈的身体僵住,他艰难地转过身,阳光下面游兰真的面貌一团模糊,她慢慢地向着他走来。 第九十八章 又是你惹出来的风流事 朝阳坠入云沉,江畔的光线倏地黯淡下来,游兰真昂起头凝视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张面容毫无疑问是向偈,虽然他的面庞上多了几处疤痕,甚至变成大小眼,但她还是认得出来。可是,那样的眼神不太像向偈,向偈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向偈开朗得就像盛夏的阳光,热火朝天。 这样的眼神有太多的忧郁,他的气质倒像是旧日忧国忧民的革命人,使向偈看起来总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你真不是向偈吧,向偈是不习惯道歉的。”游兰真低声道,刚才向偈至少向她说了五次对不起,四次抱歉。 “游小姐,你能否告诉我,你知道哪些关于韦澜的线索,韦澜失踪两天,我很着急。”向偈让自己的语速变慢,声音也尽量轻,游兰真脾气暴躁,一句话就能触怒她。 “你很喜欢那个小……小姑娘吗?”游兰真改了口,没再用小贱人称呼韦澜。 “她像一个小妹妹,就是这样的喜欢。” 游兰真审视向偈的神色,确定他话中的真假,但那样严肃的神色什么也看不出来。“好吧,我问你,那小姑娘失踪的那天,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是清晨7点多,接近8点。” “那就是她在你离开后,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游小姐,你是什么时间抵达山上的小屋?” “10点之前,不会超过10点。我在上山的时候,遇到几个年轻的姑娘,其中有两个人抬着一口棕色的行李箱。” 向偈神色一凛,立即道:“那几个年轻姑娘是什么样的长相?” “提到姑娘你就追问人家的长相,想知道她们是不是美女吗?放心好了,都是普通姿色,不如那个小姑娘一半的姿色。” 向偈脸红了,蓦地韦澜的面孔在他的脑中变得清晰起来,那纤细的眉毛,浓密的睫毛,宛若深潭似的眼眸,都在他的眼前呈现出来,就仿佛站在他的面前。 “那几个姑娘很奇怪,其中一个圆脸姑娘脾气还很暴,开口就骂人,还想打我,但被另一个姑娘给拦住了。她们很奇怪,看她们的模样也算是狠角色,但是对我却是低声下气,不敢得罪我,似乎极是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想来,她们那口箱子里一定是装着人,害怕与我引起争端,暴露箱子中的秘密。” “一定是的,韦澜被她们装在箱子里抬走了。” 向偈咬牙切齿,他回到屋子后也试图搜寻留下的足迹,但院子中的足迹混乱被破坏,他无法确定韦澜是失踪还是被人抓走。 “怎么又是你惹出来的风流事吗?”游兰真揶揄。 “不是,我和韦澜在建康曾遇到她们。” “仇人?” “大约是吧。” “那就麻烦了,小姑娘现在说不定被她们大卸八块了,我看那几个姑娘虎背熊腰的,胳膊就有小姑娘的腰粗。” 向偈忽然感到惶恐,半晌道:“她不会有事的。”他说得很低声,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你好像对她不只是小妹妹的喜欢啊!”游兰真语气悠悠。 向偈正是心乱如麻,并未听到游兰真的这句话,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道:“谢谢你,游小姐,等我找到韦澜,一定登门致谢。” 说完,他仍是大步向江岸上的堤坝走去,刚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道:“游小姐,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不三不四的人?”游兰真一头雾水。 “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些人。”向偈提醒。 游兰真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些人啊,那都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是故意装扮成那样吓唬你们的。” “抱歉,是我误会了,游小姐,再见。” 刚说完,向偈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来,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固定电话号码。他瞧了游兰真一眼,向江水处走近两步才接起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一接起便马上道:“是向偈吗?我是五昌区公安分局的小易。” 韦澜失踪后,向偈便立即在五昌区公安分局报案,然后在小青山附近的城中村、麻生一曾出现过的击剑馆,以及韦澜所在的大学展开搜寻,但是两天下来毫无韦澜的踪影。 “有韦澜的消息了吗?”向偈又着急起来。 “刚刚有人拿来一只风筝,这只风筝上面写有求救信息,说被关在森林公园的别墅里面,留名正是韦澜。” 顿时这突如其来的兴奋让向偈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大口地抽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游兰真一直凝视他,将他面上的神色全看在眼里。 “向偈,我们现在马上赶去森林公园,预计9点赶到。” “好,我9点与你们会合。”向偈挂断通话,二话不说向江岸奔去。 此处的江滩离森林公园还有很远的距离,向偈焦急地站在堤坝上等待出租车,但这个地方少有车辆经过,很快十分钟过去,离会合的9点只剩下20分钟。 一部白色的保时捷呼啸而至,在他的身畔停下。 游兰真推开车门,双眉向上一挑,道:“上来,我送你去。” 向偈略显迟疑,游兰真心知他所想,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有要事,不会和你开玩笑的,上来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这里可没车坐的,不然耽误了时间你会抱憾终生。” 顿时向偈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不再犹豫,钻入车中坐下。“游小姐,麻烦你送我去森林公园。” “收到,向警官,我保证在9点前赶到森林公园。”游兰真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 话音落下的瞬间,保时捷仿如一阵疾风向前飞驰,窗外的景物在眼中变成一条白线,向偈坐在后座能明显感觉身体的飘浮感。 他看着前面专心开车的游兰真,头发剪得和男子一样,似乎就有了和男子一样果敢凌利的性格。 保时捷在车流中横冲直闯,即使遇到红灯也毫不在意,向偈透过车后座的挡风玻璃看,几名交警驾驶摩托车在后面追赶,但很快就被甩得不知所踪。 8点59分钟,保时捷驶到森林公园门前,这时与向偈联系的五昌区公安分局的警车也赶至,但是追赶保时捷的交警也匆匆到来。 游兰真看着手腕上锃亮的手铐,嘴角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向偈,希望那小姑娘能捱到你去救她。” 第九十九章 菊与刀 游兰真被警察押上警车带走,这时向偈也无暇顾忌太多,韦澜正处在极端危险中。“一名晨练的老人在公园拾到一只风筝,风筝上有用血书写的求救信息,落款为韦澜。”五昌区公安分局的小易低声向向偈诉说情况。 “血?”向偈心中猛地一惊,用血书写,说明韦澜的情况非常危急。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商议解救韦澜的行动,按照森林公园的地图分析,公园中约有两幢别墅,这两幢别墅都是民国时的遗留建筑,已有百年的历史,所有人分别是李提英与冯雪光。 李提英5年前出国,别墅由中介代为出租,如今是绿野文化公司的办公地点,冯雪光在江城比较知名,是一家大型地产公司的老板,别墅也是从他人手中所购,据知,冯雪光极少来森林公园别墅,而是住在城中的一幢高档社区内。 两幢别墅相隔甚远,由于风筝上的血字并未写明具体地址,一时也无法判断出韦澜被关在哪幢别墅内。现在时间紧急,按照向偈的提议兵分两路。 向偈和小易带着几名警察赶向冯雪光的别墅,说不出为什么选择这条路,那只是一种感觉,向偈感觉韦澜就在冯雪光的别墅内。 森林公园虽由几座山组成,但山中的路并不崎岖,从山脚到山顶铺有宽阔的水泥路,当然也有逐级而上的石阶,各个山头也有路相通。 警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冯雪光的别墅,这时向偈就仿佛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走,心不断地起伏,他竟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非常地害怕,害怕那个小姑娘血淋淋地躺在地面,会使他再一次地抱憾终生。 手中握着那只王字风筝,风筝上的血字他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这确实是韦澜的字迹。他在心中念着那些字,每个字念在喉咙里会硌得疼,也不知韦澜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这只风筝,但她一定经历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危险。 一株粗壮的法国梧桐横在前行的路面,昨夜风急,这株法国梧柌早已腐朽,便不耐风力从树桩处折断,恰好倒在路面。 向偈和小易跳下车,一起将法国梧桐移向路边,但这株法国梧桐虽已腐烂,但是枝杆仍壮,整株树近千斤,在两人的合力下,这株法国梧桐仍是纹丝不动。 警车中又跳下几名警察,几个人一起般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法国梧桐移至路边。 耽搁了这几分钟,向偈心急如焚,他说不出为什么会如此担忧韦澜,也许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曾经为自己而死的年轻姑娘。 向偈想起了那个姑娘的模样,和韦澜一样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眼珠子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滴溜溜地转,可是她的生命太短暂了。 这样的悲剧与遗憾,向偈不愿意发生在韦澜身上。 在连绵的绿荫中,向偈透过警车的车窗看到了别墅的红屋顶,瞬间他的心揪得更紧了。 警车在别墅的院外停下来,几人迅速下车,冲到别墅的院外,小易向向偈打了一个眼色,向偈点头,他向左右一看,身体稍退后几步,然后身体立即向前冲去,抵达院下身体向上纵去,向偈便轻易地抓到院子的墙头,随即左腿便攀到墙上。 向偈跃下墙,迅速打开院子的铁门,众人立即涌入。 进入院子,映入眼中的是一池碧水,微风拂动池水微微晕动,众人一齐奔向别墅的大门。在这个时候,众人也才看清别墅的格局,这是一幢三层楼的西式别墅,在墙壁上镌刻有许多的浮雕,浮雕的内容大约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战争。 大门虚掩,在小易的手中被推开,等待大家的只是那些无言的家俱,泛着清幽的光芒。 向偈环视屋中,与别墅豪华大气的外观不同,屋中的陈设却相当简洁,简单的几个冷色调,显得这幢别墅有几分诡异。 屋中寂静寥然,似乎是没有人存在。 “大家分头搜索,搜仔细些,连角落也不要放过。”小易吩咐。 小易和几名警察往楼上冲去,向偈便向一楼的厨房方向走去,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收拾得整齐,墙壁上没有油渍,看不出一丝烟火气。 向偈打开橱柜,最下面一层放着油、盐、酱、醋等调味品,瞧了生产日期,还在有效期内。第二层摆放碗碟,向偈取出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有少许的水。 这说明别墅是有人居住,甚至是昨天,别墅里还有人存在,否则这碗中就不会剩下一滴未干涸的水。 向偈从厨房出来,推开隔壁杂物间的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摸出手机照明,杂物间里也没有杂物,倒有一条楼梯。 从楼梯下去,是一扇结实的防盗门,顿时向偈心中一喜,激动万分,可是当他触碰到防盗门时,他明显失望了,这扇防盗门同样虚掩,一扇没有关的门表明里面没人。 果然向偈进去后,触入眼帘的只是一张空荡荡的榻榻米,此外别无他物。 向偈懊恼地从杂物间出来,回到客厅,这时小易和其他的警察仍在楼上搜寻。 小易在三楼楼梯正对的那间房中,手里在翻一本书,向偈走了进去,在这里他嗅到熟悉的气息,像清晨沐浴露水的花香,这是韦澜的气息。 韦澜使用的香皂是玫瑰花香型,每次沐浴后,向偈都会嗅到这种气息。 “现在可以确认韦澜确实被关在这幢别墅内,你看这本书。”小易看着向偈。 向偈接过那本书,书是中文版,书名《菊与刀》,他跳过序章,翻到第一页。 “日本人是既生性好斗而又温和谦让;既穷兵黩武而又崇尚美感;既桀骜自大而又彬彬有礼;既顽固不化而又能伸能屈;既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既忠贞而又心存叛逆;既勇敢而又懦怯;既保守而又敢于接受新的生活方式。菊和刀正好象征了这种矛盾。” “韦澜求救放出的风筝使用的纸面,正好是这本《菊与刀》里所缺的内容,说明风筝的纸面是从这本书中撕下来的。”小易在一旁解释。 向偈恍若未闻,菊与刀,他不禁又想起在他生命中留下刻骨记忆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日本男人。 时隔多年后,却又仿如昨日,他们的面貌沥沥在目。 第一百章 游戏结束了 封闭的手术室中充满消毒水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几天以来石中流逐渐适应了这种气息。 今天是第四天,是他与藤田约定好的逃出去的日子。他安心等待藤田到来,这时他完全相信藤田,他始终认为,藤田没必要兜个大圈子,或设下一个圈套来杀自己,自己本来就是放在砧板上的鱼肉。 藤田既然这样做,就如同他所说一样,要救自己。 石中流躺在手术台上,尽管腰酸背疼,他还是忍住,如果弄出动静让其他人听到,可能伪装成死人的计划就会失败。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石中流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 脚步声进入手术室内,石中流凝视倾听脚步声,声音一声轻,一声重,这是藤田的脚步声。藤田出生时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公分,为弥补这个缺陷,藤田左脚的鞋子特意加高了鞋根,这样使两条腿看起来同样高度,可是石中流的听觉灵敏,观察入微,听出他左脚的落地声要比右脚略重。 石中流睁开眼睛,藤田依旧穿着两层隔离衣,戴着口罩,可是令石中流意外的是,今日的藤田没有戴上眼罩,坦露出来的一双狭长眼眸中有几分傲然。 左眼藤田善,右眼藤田恶,但没有戴眼罩的藤田是善是恶呢? 石中流的眼皮垂下来,心中又不由升起了一丝异样。 “赵君,我们的成败就看现在了。” 藤田的声音一如既往,并没有异常,石中流正要从手术台上爬起身,但却被藤田制止。“不要动,安静地躺着,我很快会告诉宪兵,说实验失败,你感染耶尔森菌死亡,让他们将你的尸体运走。” 石中流点头,他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屏住气息。 “对,就这样,尽量屏气,不要让人发觉你还活着。”藤田的声音轻飘飘的。 石中流自幼学习武术,也有闭气的底子,但是时间不能持续太久,每次能闭气10分钟左右,但10分钟后就得换气。 藤田伸出食指放在石中流的鼻端,半晌满意地点头。 这时他走出手术室,在走道上大声用日本语叫喊,立即便有几名宪兵奔过来。 “把这个马路大抬走,他感染鼠疫已经死了,然后你们再给我认真消毒手术室。” 几名宪兵相视,他们并没有太奇怪,医学实验所用的马路大几乎每天都有死亡,而藤田的马路大死亡人数是最多的,基本上没有熬过一个星期的。 一名宪兵只是粗略检查石中流的身体,他也知道鼠疫是感染力极强的病菌,因此手都没触碰到石中流,便连同手术单一起将石中流裹了起来。 几分钟后一部小推车送来,石中流被扔到推车上。 推车在阴冷的地下通道前行,石中流的心脏突然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甚至他开始呼吸起来,胸部起伏。此时一名宪兵忽然咦了一声,石中流倏地一惊,赶紧再次屏住呼吸。 “石川,你刚才怎么了?” “伊藤,我好像看到这个死人在呼吸。” “你眼花了,经过藤田医生的手,怎么还会有马路大活下来,藤田医生一心想研制出最厉害的细菌武器,让中国人在三天内死亡大半,他可不会留下任何一个马路大的性命。” 两名宪兵在用日语交流,没有再注意石中流。 推车到了通向石阶的大厅,原来这里是没有宪兵,自从上次石中流和老杨假扮宪兵逃走后,麻生一郎便在此处安排10名宪兵,检查每名出入地下医学实验基地的宪兵,凡是因私出入实验基地,且没有麻生一郎手令者,一律不许出去,若有违者便就地枪决。 驻守的宪兵将推车拦下来,这几个宪兵彼此都认识。 “伊藤,这是怎么回事?” “藤田医生实验用的马路大感染鼠疫死了,让我们把尸体扔出去。” 麻生一郎要求严查因私出入者,对于执行公务的宪兵并没有要求必须有手令,况且实验用的马路大都是感染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不能长时间放在基地里面,所以人一旦死亡,在一个小时内就需要处理尸体。 那名宪兵站在推车前瞧着,石中流的脸上,身体的大部分的皮肤被涂成黑紫色,像极鼠疫的紫绀,吓得他赶紧捂住口鼻,生怕自己被传染了。 果然就像藤田所说的那样,宪兵并不细查,马上放行。 石中流心中暗喜,过了这关后,沿路的宪兵,以及洞口外的便衣就不会再检查。 成功在望。 虽然无数次经历枪林弹雨,无数次命垂一线,他也随时准备牺牲,奉献出自己年轻的躯体。可是此时,石中流无比地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只有活着他才能去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完成中国革命的大业。共产|主义那是多崇高的理想,他想要活着看到这个理想实现。 轻一声重一声的脚步声响起,石中流的思绪陡地被打断,他倾听这个脚步声。 来的人是藤田。 藤田走到推车前,石中流一动不动躺着,他并不清楚藤田来的目的,莫非是怕自己会被检查的宪兵给看出破绽。 “你们怎么在这里?” “报告藤田医生,我们马上把这名马路大的尸首扔到长江。”宪兵也知道藤田与麻生一郎的关系,语气中颇多谄媚。 “混帐,这名马路大根没有死。”藤田骂道。 瞬时石中流如五雷轰顶,他终于明白心中的那丝异样了,事情太顺利反而不好。他的一念刚落,所有的宪兵都对准推车举起枪,还有的枪口直接抵到他的胸口与额头。 “睁开眼睛吧,愚蠢的中国人。”藤田的声音如同从地狱里传出,阴冷刺耳。 石中流睁开眼睛,这次他终于看到藤田毫无遮掩的全脸,削瘦的一张脸,眼眸狭长,鼻节突起,这张脸并不英俊,甚至还透露出一丝狡诈和残忍。 “你一直都是骗我?”石中流想要坐起,但枪口又将他的身体压在推车上。 藤田的嘴角勾起,道:“不,我只是与你玩一个游戏,怎么样?这个游戏好玩吧。给你生的希望,又把你的希望掐灭。” “可恶。”石中流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现。 “现在我倦了,所以游戏结束了。”藤田张开嘴露出八颗牙。 第一百零一章 赤条条地无牵挂去 空气沉寂下来,石中流紧盯藤田,两人隔着静谧的空气彼此凝视,藤田的嘴角始终浮着一缕莫测高深的笑容,那是嘲弄,那是揶揄。 忽然石中流双手握住抵住额头的枪支,用力向上一举,瞬间他的身体便跃了起来,此时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用尽全力去消灭敌人。 那宪兵没有防备石中流的反应会如此快,手中的步枪立即被石中流抢夺过去,石中流反手便将枪托砸在他的胸口上,可是就在刹那间,森冷的枪口很快又瞄准石中流。 石中流扣动扳机,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腰眼上仿佛被蚂蚁咬了一口,他回过头,前方伫立一道高大的身影,灯光将他的影子在水泥地面拉得老长,就在石中流的脚下。 噔噔的皮靴踏地的脚步声响起,他的脚步声不管是左脚还是右脚落地都很沉,但却很有节奏感。 “大佐。”众宪兵肃容。 唯有藤田一脸的似笑非笑,伸开双手想要给麻生一郎一个拥抱,这次麻生一郎仍是无视地从他的身边跨过,麻生一郎径直走向石中流,视线停留在石中流的面庞上。 两人静静地凝视,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斗志。 他们都看出对方身上与自己的相似点,有着各自坚定的信仰和理想。 “看清藤田的真面目没有?”麻生一郎的中文出奇地流利,和藤田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永远不该相信日本人。”石中流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时他的目光开始焕散,眼神也失去焦点。 “你明白就好。”说完,麻生一郎伸出手去推石中流的肩膀,他轻轻地一推,只见石中流的身体便向后倒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在每个人的心头都产生了一丝震撼。 “把他带下去。”麻生一郎挥手。 四名宪兵各自抬住石中流的手脚,便将他往走道中拖去。 “明明你就可以截住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这个恶人呢?”藤田的语气颇为不满。 “你本来就是恶人,所以就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 麻生一郎一直暗中注视,想要试探藤田对自己的忠心度,好在关键时刻藤田出现了,当他看到石中流与宪兵交手,便偷偷向石中流射出麻醉枪。 “其实做个伪善的人也不错。”藤田叹气。 麻生一郎正要说话,喉咙一股血腥气上窜,他的身体便就站立不稳,晃动两下,藤田及时扶住他的肩膀。“看来我支撑不了太久了。”麻生一郎面上满是遗憾之色。 “一郎,针对你的病我早有个设想。” “什么设想?” “我在那名马路大身体做鼠疫实验时,发现耶尔森菌被他体内的健康细胞吞噬,这说明他的身体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我考虑提取他和你的骨髓进行配型,如果你们的配型合适,我们就可以大量抽取他的骨髓移植进入你的身体里面,这样健康的血液就会在你的体内产生。” 顿时麻生一郎眼中一亮,他身患白血症数年,也曾寻访过无数名医,大家都认为这种病无药可医。藤田所说的骨髓移植是一种非常超前的治疗手段,虽然没有先例,但听起来似乎相当可行。 “毕竟异基因移植,骨髓移植后会产生严重的排异现象,这同样会要你的命,甚至让你马上死去。” 麻生一郎咬着嘴唇,他的病其实早就不能拖下去,不过是捱日子罢了。“中国有句话说,死马当作活马医,藤田,我相信你,这项任务就交给你来办。” 人只有相信奇迹的存在,奇迹才能光临。 麻生一郎天生就是个相信奇迹的人,而且他的病只能等待奇迹,此外别无他法,这是个被判定死亡的疾病。 “好。”藤田的眼睛中绽开了笑容。“现在我该去看看那个马路大了。”他向前大步走去,高低鞋掩盖了身体的缺陷,但是左脚落下地时明显沉重。 石中流再次被带回藤田的手术室,他的腰眼处扎着一只极小的麻醉枪,麻醉枪中是中空,里面注满了高浓度的麻醉药液,一经被弹出,麻醉枪中的药液便会注入人体,使人短暂地昏迷。 藤田取出麻醉枪,坐在椅子上等待石中流醒来。 比藤田预计的时间,石中流提前半个小时苏醒,这还是那个熟悉的手术室,在他身畔的依旧是藤田,不过这次他的身体被用铁链牢牢锁在手术台上。 “不要挣扎了,没用的,好好休息吧。”藤田笑眯眯的。 石中流对藤田怒目而视。 “别这样看我,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用一只眼睛看这个世界总是不如两只眼睛美好。” 石中流没有理睬藤田,甚至连骂都不愿意。 “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个逃出去的中国人已经死了,他在妓院与人争风吃醋,然后就被人杀了。你一直希望他将铁芷洲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告诉大众,很可惜他没说。” 顿时石中流如五雷轰顶,他最后一点的寄望毁灭了,他希望老杨将铁芷洲的事公诸与众,那并不是寄托自己被救,而是希望不要再有人被害。 没有人揭发,那么韩汝霖继续与麻生一郎合作,将源源不断的中国人送到这个铁芷洲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的手术台上,然后将这些可怜的人剖开肚子和大脑,或者在他们的身体上种植病毒和鼠疫。 “中国人不团结,私心重,这就是你们国家落后的根源。” 石中流摇头,中国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面对敌人,面对民族与国家的生死存亡,他们是一定会团结起来。 他想起他的同志们,虽然有很多牺牲了,但是他们依旧活在自己的心里。同样,就算自己死去了,也会活在有共同理想与事业的同志心中。 活着虽然美好,但也可以从容赴死。 他又想起远在建康的母亲和妻子,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这个时候他的孩子也应该出世了,等这个孩子长大后,会继承父亲的遗志。 但是石中流还是难受,他有太多的牵挂与不舍,人不能像出生时赤条条地无牵挂来,死时就赤条条地无牵挂去。 “共产|党?你是共产|党,所以和我见过的那些中国人不同。” 人只要拥有了信仰,他的内心就会像钢铁一样坚硬,自然而然表现于面上的便与众不同。 第一百零二章 毁灭机会 两日后,藤田在石中流的身体上进行骨髓穿刺,提取髂骨上的少许骨髓与麻生一郎配型,医学基地的其他日本医生对此纷纷哧之以鼻,藤田提出的骨髓移植的理论未免太匪夷所思,但是他们又害怕藤田会成功,这样的荣誉不应该是一个茶农后代,而且还是个瘸子所应该获得的。 藤田始终斗志昂扬,对大家的议论也毫不在意,每时每刻都窝在手术室中。 他穿着白色工作服,双手叉在衣袋中,哼起《樱花歌》。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快来吧!快来吧!快来看樱花。” 掏钥匙打开手术室的门,石中流依旧躺在手术台上,为防止石中流逃走,藤田又在手术台上安装手铐和脚镣。“今天的灯光比往常更明亮。”藤田好心情地打招呼。 石中流看着头顶的灯,确实如藤田所说,灯光比往常明亮。 但是灯光突然变亮,这不是好兆头,灯泡在结束使命时会尽力使自己焕发出更热烈的光芒。 “恭喜你,你和麻生大佐骨髓配型成功,这真是一个奇迹,要知道你们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国人。” 藤田自话自说,不管是戴着眼罩的藤田,还是摘下眼罩的藤田,都毫无例外地对石中流充满兴趣。 “一个星期后,骨髓移植手术正式进行,如果手术成功,你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因为麻生大佐会留下你永远做他的保命机器,所以,你希望吧。” 石中流咬紧牙,如果手术成功,那么这世上就会又多一个残害中国百姓的刽子手,也会多一个妄图吞并中国的野心家。 可是如果自己死去,那么藤田的骨髓移植计划就会失败,自然麻生一郎的末日指日可待。 藤田却仿佛知道石中流的心思,笑道:“不要想绝食,这个办法行不通的,我为你准备了营养针,富含各种身体所需的微量元素,另外还有一种方法叫鼻饲,是用来给昏迷病人喂流质饮食的方法,不过这个方法可就不太舒服,是用一根管子从你的鼻孔里插进去,通过你的喉咙,然后直接插到你的胃里。” “所以,你要乖乖的吃饭,要吃得多多的,保证身体最好的状态。” 藤田按熄灯,骨髓移植的供体也需要良好的睡眠,充足的睡眠是生命的需要,每天缺少的睡眠必须补上,否则会受到处罚,这就像欠债必须要还一样。 在幽深的走道上,藤田与来自北海道的绯村医生相遇,对于这个总是刻薄自己的绯村医生,藤田从不正眼看他。大约也是不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藤田特意让出一半的路,但他还是撞上绯村医生的肩膀。 “藤田,听说骨髓配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配型不负所望成功了。”藤田努力保持自己的好心情。 “这么说来骨髓移植的手术马上就可以展开了。”绯村言语中颇多嫉妒,他深思过藤田的骨髓移植理论,虽说目前没有案例可供参考,但是可行度很高。 只是绯村是绝对不会让藤田这么得意,他讽刺道:“我衷心希望麻生大佐的身体恢复健康。” “放心吧,会如你所愿,麻生大佐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绯村的用意藤田心知肚明,但他只微微一笑,甩甩头便向前大踏步走去。 “你这个长短腿的茶农只配擦鞋。”绯村盯着他的背影咒骂。 藤田听到绯村的咒骂,可他仍是不在意,骂得越凶越说明对方对自己无可奈何。 这厢绯村咬牙切齿,如果让藤田的手术成功,今后藤田就会更得麻生一郎的欢心,而且藤田说不定还可以因此获得医学诺贝奖,这无论如何不能允许。 必须要破坏手术。 可是怎样破坏手术,让手术不能进行呢? 绯村左手托住下颌陷入深思。 手术的过程自己无法参与,唯一可行的就是让那个中国人永久沉睡,没有合适的供体,藤田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给麻生一郎进行骨髓移植。 绯村暗自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誓死阻止藤田的骨髓移植手术。 他摸着口袋中一枚坚硬的东西,紧紧握在手心中,那是一枚钥匙,是藤田手术室的钥匙。自从来到铁芷洲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藤田就成为他获得荣誉路上的绊脚石。 只要阻止这次手术,就算不能拔掉藤田这颗眼中钉,也可以使他在麻生一郎面前丢尽颜面。 一个月前他无意获得了藤田手术室的钥匙,绯村做了模型,然后在麻生一郎面前找了一个借口外出,寻了一个锁匠按照模型配了钥匙。 绯村抬头看着房顶,地下基地里永远看不到太阳和月亮,也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不知时间流逝。他从怀中掏出怀表,指针正在嘀答地转动,指向凌晨2点。 按藤田的习惯,他刚刚离开手术室,至少在1个小时内是不会回来,而且这个时间他应该去卧室休息。 绯村迅速回到自己的手术室,找到一只注射器,他只需要用这一只注射器就可以杀死那个中国人,同样不要一刀一枪,甚至一粒子弹。 在那个中国人的血管里注入空气,他就会在几分钟死亡,并且不易查明死因。 轻轻的脚步声如同猫步,在藤田的手术室门前停下,绯村迅速向四周观望一眼,暂时没有人,必须要在巡逻的宪兵到来前解决掉那个中国人。 绯村摸出钥匙开门,大约是心里紧张,钥匙竟没插入锁孔,反而从手中掉落,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响。顿时绯村吓了一跳,赶紧拾起钥匙,这次他终于插入钥匙。 门错开一道狭窄的缝,绯村侧着身子钻了进去,便迅速掩上门。 开了灯,灯光发出最灿烂的光芒,在屋顶里留下一个旭日的痕迹。石中流看着面前的陌生人,脸颊上一道明显的疤痕,眼中杀机曝露。 绯村打量四肢被缚住的石中流,心中不觉升起愤怒,如果当初麻生一郎将这个中国人交给他进行实验,那么发现这个中国人独特体质的就是他,他同样会提出骨髓移植的理论,为麻生一郎进行骨髓移植。 既然不给机会,那么就毁灭机会。 绯村咬紧牙关,手指骨骼捏得喀嚓作响,嫉妒之火熊熊燃烧。他撸起石中流的袖子,接着从自己宽大的口袋中掏出那只巨大的注射器,抽动活塞,拔到针筒的最后,这是一只100毫升的玻璃注射器,这个剂量的空气快速推入人体血管中,此人必死无疑。 第一百零三章 关上自由的门 石中流凝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与藤田一样穿着医生的工作服,应该是这个地下医学实验基地的日本医生。从来人的眼神充满恶意,石中流判断来人是要杀自己。 这倒好,他一心求死,意图与麻生一郎同归于尽,现在出现的这个日本医生看来要遂他的心意了。 石中流没有惊慌,也不喊叫,甚至期待绯村的动作快点。只要自己一死,麻生一郎的死期也会不远。 绯村感到惊奇,本来他还怕石中流喊叫惊动他人。 “你也不想活着对吧?面对那个身体残疾的茶农。”绯村小声嘀咕,说完他开始触摸石中流手肘部的血管,这里的血管比较粗大,空气一次性推入多,能迅速进入血液循环造成心脏供血停止,这样机体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缺氧窒息死亡。 石中流因为长久习武,手肘部的血管比常人都要明显,几乎不用触摸,凸起于皮肤表面。 绯村伸出左手二指按压在石中流的手肘上,右手持注射器向血管刺去,他非常得意,一名出色的医生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方法让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针尖刺入皮肤表层,然后有一阵不明显的中空感,这表示进入血管。 “喂。” 藤田的声音陡地在绯村的身后响起,瞬时绯村的身体猛烈一抖,手中的注射器竟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绯村艰难地转过身,藤田似笑非笑的面容触入眼帘。 “绯村,你想杀这个中国人吗?” “没有,我只是想进来看看,对了,你没有关门。”绯村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藤田嘴角浮出笑容,走到手术台前,弯腰拾起那只玻璃注射器,针筒上有明显的裂痕,但活塞仍是推在100毫升的刻度左右。 “挺高明的法子,在这个中国人的血管中注入大量空气,这个中国人就会很快死亡,而且极难查出死因。藤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懂你说什么?”绯村决定来个死不承认,此时也只能这样。 “绯村,你是想谋杀麻生大佐。” “胡说,我只不过是要杀这个中国人而已。”顿时绯村被藤田一激,他及时摆脱谋杀麻生一郎的嫌疑,不觉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果然,你想杀这个中国人,不过你应该知道这个中国人的骨髓将要移植给麻生大佐,你这样就是谋杀麻生大佐。” “没有,藤田,你少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杀一个中国人,你就把我头上栽屎盆子,好借麻生大佐的手杀我对吧。”绯村急了,面红耳赤。 “那好,你说说要杀这个中国人的原因,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相信你没有谋杀麻生大佐的意图。” 绯村的眼神飘向门前,道:“这个中国人杀死木村,你知道我与木村的关系,所以我要为木村报仇杀了这个中国人。” “这个借口不错,但你之前为什么不杀他呢?为何要等到我给麻生大佐进行骨髓移植的前期。” 藤田步步逼近,毫不退让,抓住绯村话中的漏洞,几乎让绯村没有辩解的可能。 “你爱信不信,我就是为木村报仇。 “我信不信没用,重要的是麻生大佐信不信。” “你说什么?”绯村陡地一惊,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地踏响在绯村的心头,然后绯村看到麻生一郎凛冽寒气的面孔。“大佐。”绯村害怕起来,麻生一郎的严厉在军中是出名的,他不光对中国人残忍,对自己的同胞同样不留情面。 “绯村,我真为你感到羞耻。”麻生一郎紧盯他。 “不,不是的,大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杀这个中国人为木村报仇。”绯村惊慌失措,说话也不免结巴起来。 “你有很多次为木村报仇的机会,并不是只有现在。绯村,你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大佐。”绯村不敢再辩解。 麻生一郎蓝灰的眼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黑色急速涌现,厉声道:“面对背叛的人,任何对不起都是无用。” “大佐。”绯村急得不行,双膝一软便跪倒在麻生一郎面前,道:“我没有想谋害你,我只是看不习惯藤田,他来到中国几个月,直到现在一事无成,你每次分给他的马路大最多,这让我感觉不公平……” “不公平?”麻生一郎打断绯村。 绯村没有意识到这三个字再次触怒麻生一郎,他急于摆脱自己谋杀麻生一郎的嫌疑,只得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藤田不过是长短腿的茶农后代,他有什么资格进行天皇伟大的事业,如果大佐将这个马路大分给我,我也可以帮助大佐进行骨髓移植的手术。” “所以,你的嫉妒让你企图毁灭我。”麻生一郎眼珠完全变成黑色,那是怒气,那是杀人的颜色。 “不是,大佐,我一定可以找到适合骨髓移植的供体,那一定比这个中国人更合适。”说着,绯村几乎要夺门而逃,他听得出来麻生一郎已经蕴藏杀机。 “我不会相信你。”最后一个字声音落下,麻生一郎突然提高音调,道:“把绯村带下去。” 从门外立即冲进来四名宪兵扭住绯村的手臂,将他拖了出去,这厢麻生一郎瞅了藤田一眼,视线便放在手术台上的石中流,目光相遇,石中流眼中有些蔑视。 此时麻生一郎无意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手术室。 “原来日本人也并不团结。”石中流虽然不懂日语,但从几人的神色及语气中大致了解到经过。 “是啊,集体里面总有几个想要出头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但是他们的下场通常不太好。绯村,那个傻瓜该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以后安心做个细菌培养皿。” 石中流闭上眼眸,他内心感到失望。 “其实你也不用悲观,只要活着就未必没有希望。”藤田将无菌棉球按压在石中流的手肘部,绯村虽然没有将空气推入石中流的血管,但针尖刺入血管,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瞬间石中流心中猛地一震,他不禁彷徨了,是毁灭自身来消灭麻生一郎,还是留着有用身以图更大的发展。只要自己不死,老天就不会为自己关上自由的门。 我的党,我的国家,我所热爱的共产|主义。 他喃喃自念。 第一百零四章 心中藏着恶魔 骨髓移植手术如期进行,石中流躺在手术台上想象今天的天气,12月的江城应该足够的冷,冷雨凄凄,万物萧瑟。 藤田推门而入,眼中笑意盎然,手术虽然即将开始,他毫不紧张,在这地下医学实验基地中汇集了日本众多知名的医学专家,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外科专家,他们都能圆满而顺利地完成这场手术。 “今天你的气色不错。” 石中流的心情很平静,他原来是想一死阻止骨髓移植手术的进行,但是藤田那句话如当头棒喝,不管在怎样的逆境下都要充满勇气地活着,这样才能奉献自己的力量。 即使麻生一郎得不到自己的骨髓因病死亡,但这个地下医学实验基地却不会因此消失,日本方面会另外委派他人,地下医学实验基地依旧存在,所以他必须活着,寻找一切可能逃出铁芷洲,向公众揭露日本人在江城的阴谋和残害中国人的真相,与日本人同流合污的韩汝霖也必须受到严厉的惩处。 “天气如何?”石中流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 藤田抬头望着屋顶,石中流这不经意的问题难住他,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蓝天,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面,没呼吸过新鲜的空气,没感受过温度的冷与热。 “应该是艳阳高照吧,有花开,有鸟飞,有鱼在江水中游。”藤田幻想着这么一个美丽的清晨。 石中流嘴角的弧度又翘高许多,藤田的回答令他很满意,即使心中藏着恶魔的人也会喜欢这样的一个世界。 藤田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离10点的手术时间尚有一个多小时,他遂坐在前面的桌子上。“我们聊聊天吧,聊你的信仰。” “我的信仰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世界。” 藤田笑了,道:“明白,日本不介意帮助你们建立这样一个和谐美好世界。” “哈哈。”石中流嘲笑。 聊天就此打住,两个人再也没有开口,各自沉思,或许是想那个有花开、有鸟飞、有阳光普照的世界。 10点整,地下医学实验基地的两名外科专家赶到藤田的手术室,他们将协助藤田抽取石中流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然后将造血干细胞迅速送到另一间手术室,在那里麻生一郎也做好移植前的各种准备。 石中流仰卧在手术台上,褪去了衣衫,藤田伸手按压他的髂骨,寻找最合适的骨髓穿刺的部位。穿刺点选择在髂前上嵴,藤田用镊子夹住棉球消毒,由内向外旋转均匀涂抹三遍,消毒的范围直径大约为15公分。 对局部皮肤进行消毒后,藤田接过用2%利多卡因配制好的麻醉药,现在就要进行局部麻醉。针尖刺入皮肤,藤田推入药液先在皮肤上打起一个小丘,然后针头再向不同方向推入药液。 麻醉药注射完需要等上半分钟才能达到最佳麻醉效果,藤田熟练地检查骨穿针的针芯有无断裂及裂纹,以及有无堵塞。 检查骨穿针没有异常后,藤田着手准备抽取骨髓造血干细胞,左手拇指与食指分开,固定穿刺点皮肤,右手握紧骨髓穿刺针,从石中流的髂前上嵴处垂直进针,针尖在他的手中旋转推进,依次穿透皮肤、皮下组织、脂肪及肌肉层、骨膜、骨皮质,最后到达充满骨髓的松质骨。 这时藤田将穿刺针固定,拔出针芯,接上一只50毫升的玻璃注射器。藤田开始轻轻拔动注射器活塞,只见鲜红的造血干细胞从软管中缓慢进入注射器的针筒中。 石中流始终睁着眼睛,骨髓穿刺不同于外科手术,骨穿针刺入人体后,依然会引起穿刺点皮肤及刺入的骨膜部位疼痛。 可是只要活着,一切疼痛都微不足道。 抽到第三支注射器时,针筒中的造血干细胞不再增多,这说明必须再换部位进行骨髓穿刺。 一般来讲,在出生后的几个月内,全身的骨髓内部都是红骨髓,都具有造血功能,但随着年龄增长,造血组织逐渐减少,呈向心性萎缩,小腿的胫腓骨、大腿的股骨、胳膊的尺挠骨及肱骨的骨髓逐渐转变成黄骨髓,暂时失去造血功能,但是胸骨的骨髓还会保持造血功能。如果胸骨的骨髓造血组织减少,增生不良,往往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因此,成人抽取骨髓可选择的部位主要有双侧的髂后上嵴、髂前上嵴、腰椎棘突以及胸骨等。 藤田决定在石中流的右侧髂前上嵴进行穿刺,依照前法消毒,进行局部麻醉,可是采集到的造血干细胞量依旧不多。然后他又从髂后上嵴和腰椎棘突抽取造血干细胞,但是采集到的总量离移植骨髓需要的1000毫升的用量还差许多。 两名外科专家与藤田商议,胸骨是富含骨髓最多的地方,建议在胸骨处抽取造血干细胞。 藤田有些犹豫,胸骨穿刺非常危险,因为胸骨较薄,只有1公分左右,其后方为心房和大血管,稍不注意就会穿透胸骨发生意外。 “不要再等,大佐还等着骨髓移植。” “好。”藤田不敢迟疑,在另一间手术室中骨髓移植手术已经在进行。 再次消毒穿刺处皮肤,进行局部麻醉,藤田在石中流的胸骨柄与胸骨体的交界处垂直进针,他的动作很缓慢,其实骨髓穿刺是很简单的小手术,甚至还称不上手术。 针尖向骨膜刺去,突然藤田感到一阵明显的落空感,这时就可以将穿刺针固定,他心中一喜,忽然鼻腔里一阵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持针的手不自觉用力,顿时针尖继续向下刺去。 石中流猛地睁开眼睛,心口似乎只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麻麻的,但瞬间巨大的疼痛铺天盖地袭击了他,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藤田没有防备,他站在石中流的身畔,那口血正好喷溅在他的右眼上。血是热的,如同火焰在灼烧,藤田不由伸手捂住自己的右眼拼命地擦拭。 骨穿针穿透了石中流的心脏,此时石中流感受到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惧感,他不能再继续镇定,他的身体不能控制地颤抖。 死亡真的来临了。 可是,他还不能死,他的党,他的国家,他所热爱的共产|主义都是他不能抛下的。血从他的嘴角淌下,如线如丝滑到脖颈里,然后再从脖颈滑到手术台上,最后淌到地面。 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命垂一线,可最终他都活下来,但这次他真的要死了。 他的豪情像天那样宽广,他的壮志像高山一样伟岸,他的慈祥善良的母亲,他的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有那素未蒙面的孩子,可现在都要离他而去。 石中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头顶灯光的颜色在他眼中黯淡下来,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然而,他还是惦记,多少年后革命会成功。 他闭上眼睛,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再也握不住他的理想和信仰,身体剧烈颤抖一下,双脚猛地向后一蹬,霎时一生的豪情壮志都成烟云。 第一百零五章 一百年的时间 藤田捂住右眼,滚烫的热血和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他一直擦拭,可是右眼始终不能睁开,于是他只好用左眼去看,霎时他看到躺到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石中流。 “赵君。”藤田再次呼唤这个称呼。 但是,石中流再也不能答应他,藤田伸手去触他鼻端,气息俨然已经断了。“赵君。”藤田的声音颤抖起来,两个字的音节就像是从堵塞的管道中吐出来,竟用了半分多钟的时间。 “快,强心针。”一旁的外科专家喊道。 藤田纹丝未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瞬间他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时那两名外科专家也不再理睬藤田,给石中流注入强心针,同时抢在这最后机会抽取胸骨中的造血干细胞。 许久,藤田才如梦初醒,这时手术室只剩下他和石中流,他从地面爬起来,冲到手术台前,双手抓住石中流的肩膀大力摇晃。“赵君,你醒醒。” 任凭他摇晃,或是呼喊,手术室中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半晌藤田承认了一个事实,手术台上的那个男人睡着了,他永久地沉睡了。 “对不起。”藤田拾起扔在椅子上的衣衫盖在石中流的身体上,他承诺要救石中流离开这个地狱,但最终他又自毁诺言。 右眼酸涩得疼痛,藤田始终无法睁开,他从长裤的口袋中掏出那条眼罩戴上。 藤田摸着石中流的手,手背还是温热,肢体仍是柔软,忽然间他的脑中灵光闪现,一个念头倏地而过,他的身体陡地一震。 “赵君,我不会让你就此离开。” 藤田低低念了一声,他的动作一返刚才的迟钝和僵硬,变得灵敏和迅速。藤田走出手术室,外面有两名驻守的宪兵,他对两兵宪兵耳语了几句,过了一会两名宪兵抬来两大桶干冰洒在手术室中。 很快手术室中的温度降下来,达到了0度左右,藤田眼神向左右各扫了一眼,将早准备好的抗凝剂、抗菌药物、抗血栓药物等依次注入石中流体内防止血液凝固,并用特制设备按压石中流的心脏,保证血液继续循环。 接下来要进行灌流,由于人体细胞中含有大量的水分,灌流的目的是脱水,这就要用一种冰点低、不易结晶的保护液替换尸体中的残留的血液。 这个过程长达数小时,要先用仪器打开尸体颈部的总动脉和总静脉,形成一个液体输入的回路,输入保护液,然后逐步加大保护液的浓度,从动脉输进头部,并监测静脉输出液体中保护液的浓度,当输出液体的保护液浓度与输入浓度一致时,表示头部水分已完全被替代。 两名宪兵再次抬来干冰,在藤田的指挥下,将石中流的尸体放置在干冰中,这些干冰温度极低,达到-40℃。 对于藤田奇怪的举动,两名宪兵并不诧异,也不追问,藤田在众人心中就是个举止奇怪的医生,况且这个中国人已经死了。 藤田也不解释,冷静地用手术刀分离了石中流的头部和躯体,并将石中流的头部放入一只小型不锈钢罐中。这只不锈钢罐与其他普通罐不同的是,有一个仪器表,还有阀门。 他回过头看着石中流的躯体,眼中的神色有不忍,还有其他复杂看不明的神色,但这只是片刻他就恢复如常。“你们把他的尸体推出去烧了,记得把骨灰给我。” “是。”两名宪兵将石中流的无头尸体放入大桶中抬了出去。 这厢藤田掩了门,他一脸郑重,将刚才那只保存石中流头部的不锈钢罐放在工作台上。此时他心中不再懊悔,而又充满熊熊的斗志。“赵君,我将你的头部封存在这只液氮罐中,里面的低温会保存你的脑细胞,使它不会损坏。从现在开始,我要进行另外一个试验,这不是培养细菌武器的试验,而是在若干年唤醒亡人的试验。为此,我会努力进行人类脑部的研究和手术,以期待你的复活。” “赵君,我曾经应承过你要救你出去,但最终我却没有做到,可现在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欺骗你,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定想尽办法使你复活,如果在我的有生之年不能攻克,我会留给我的后代,我的学生,我相信一百年后你会看到一个有花开、有鸟飞、有鱼在江水中游,有阳光普照的美好世界。” “你是那样一个有毅力的人,一百年的时间对你来讲,不长,耐心等待吧。” 藤田吐出一口气,在家乡的海域,冬季的夜晚温度会降至零下二三十度,那时来不及回来到海中的牡蛎会直接化为一个个的冰雕,可是当白天来临,潮水回涨,这些结冰的牡蛎会在阳光的亲吻下苏醒。 所以,若干年后,石中流也会像海滩上的冰雕牡蛎从沉睡中醒来。 “现在就还剩一件事没做。” 藤田从工作台上的无菌盘中取出一只持针器,这持针器主要用于夹持缝针来缝合组织,有时也用于器械打结和装卸刀片。藤田看着这只持针器,他咬紧牙关,面上的五官紧皱在一起,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决定。 这样的一个决定似乎非常困难,他想得甚至心口疼痛,泪流满面,握着持针器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嘴唇上被咬得鲜血淋漓,滑入喉咙,品尝到自己的血的味道,是那甜中带涩,涩中有腥,藤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扯掉脸上的眼罩,举起那只持针器,一直举过自己的头顶,忽地他的嘴角勾起,那只持针器的尖端突然换了一个方向,朝向他的面部,瞬间他手腕用力,持针器的尖端便向他的面孔刺来,恰好刺入他的右眼中。 “啊——”他大叫起来,身体不断地往后腿,如万箭穿心的疼痛使他不能放开那只持针器。 他往后退,然后撞上手术台,这时他再也忍受不了那剧痛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只有割舍掉这只右眼,那个恶魔就会永远封印在他的身体里,不能再骚扰他的心。 一个医生,他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不是杀人。 以后他永远只能用左眼看这个世界和人了,再也不会对石中流食言。 第一百零六章 看不到别人的长处 面包车在山道上疾驰,石复阳从颠簸中醒过来,他没有冒然睁开眼睛,而是先微睁一线观察四周的情形。和韦澜在一起的这几天,他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他在车中,韦澜就在他的身畔,似乎还没有醒来。车中除了他俩,还有那几个日本女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仿佛他俩是眼中的猎物。 石复阳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麻生一与张大北并不在车中,只有这几个日本女人,可是这几个日本女人也都是习武的好手,哪一个他也不是对手。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聪明,我们都小看她了,好在将军识破她的诡计,现在我们可能就被警察包围了。”云子心有余悸。 晴子对韦澜深痛恶绝,道:“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哪能与将军相提并论。” 云子白了晴子一眼,道:“晴子,你太自大了,永远看不到别人的长处,这样下去很危险。”今日事出突然,云子也没来得及有空安排晴子回日本。 晴子哼了一声,眼中冒出杀机。 “你别乱来,将军想要策反这小丫头,不然你坏了将军的好事,将军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云子立即洞悉晴子的心思,赶紧出言警告。 瞬时晴子气焰低下来,她们这些人都是麻生一收养的无家可归的孤儿,从小培养她们遵照麻生一的命令行事,使她们不敢违抗。 “晴子,以后你可得多学学这小丫头,你看她年纪轻轻就像只狐狸,她明明知道将军对她不利,但一直都不与将军翻脸,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虚与委蛇。” “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沉住气的。” 晴子噘着嘴,拉开车里的窗帘看向窗外,面包车正在行驶在通向薄刀山的山路上,薄刀山是近年来开发的4A级国家旅游景区,海拔1400米,森林覆盖率高达98%,全年平均气温为16.4度,景内山峰奇秀、植被蓊郁、气候宜人。 此时正值盛夏,麻生一考虑到进行骨髓移植后,薄刀山的环境是最适合病人休养之处。他在薄刀山有一处宅子,是购买的当地人的房子改造,周围五里内除了那间屋外便无其他闲杂人等。 山腰上有几个年约八九岁的小孩子在玩耍,拾起碎石子往山下掷。 云子眼尖,立即看到这几个孩子,赶紧提醒道:“翠衣,小心,那几个小孩子在掷石头。” 那几个小孩正玩得兴起,并不知道掷石头的危害,他们看到有车过来,拾起石头一齐往车上掷去,车虽然开得慢,但是石头如果击穿玻璃仍是会发生危险。 翠衣一心想避开石头,不断向右打方向盘,她太心急,方向盘打得急了,霎时车轮向山道外冲去。 “啊——” 这条山道虽修筑在山脚下,但是山道外有落差近三米的斜坡,只见面包车滑下斜坡时,由于落差的坡度太陡峭,面包车在斜坡上翻了一个圈,便垂直坠下一块乱石堆中。 剧烈的撞击使面包车中的所有人都晕厥过去,半个小时后石复阳先清醒过来,面包车已经严重变形,他被卡在坐位底下。他看着车中的情形,韦澜被甩在坐位上,额头上淌血,还有那几名日本女子也都躺在车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当时石复阳发现面包车失控,他本想抓住韦澜,但一念未绝面包车已经翻到山脚,也幸好这斜坡只有三米来高。 石复阳费了半天力才从坐位底下钻出,他顾不得检查身体是否受伤便冲到韦澜身边,韦澜双眸紧闭,陷入深度昏迷中。韦澜本来吸了高浓度的麻醉气体,此时又加上猛烈震荡,头部受伤,一时哪里清醒得过来。 “韦澜。” 呼唤了几声,韦澜仍是不醒,这时车厢内传出响声,石复阳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只见云子双手撑动,开始有苏醒的迹象。石复阳心中一紧,如果让云子醒来,自己和韦澜绝难逃脱。 石复阳来不及细思,趁着云子还未完全清醒,两步冲上去,伸拳猛砸云子的脑袋。鲜血从云子的口鼻中喷出,也不知石复阳砸了多少次,累得他再也挥不动拳头,他才倒在车内喘气。 撞击使车门毁损严重无法打开,石复阳环视车内,一面车窗的玻璃碎了一个大洞,他伸出拳头朝车窗上猛地一击,哗啦一连串响,车窗上便只剩下一些碎渣。手背上扎了几片碎玻璃渣,石复阳咬牙拔了下来,霎时鲜血淋漓,他顾不得包扎止血,先抱起韦澜,将她的脚往车窗外塞去,再慢慢地将她的身体往下放。 等韦澜的双脚落地后,石复阳抓住韦澜的双手,使她的头部紧靠在车身上,接着,他的身体翻出车窗便跃了下来。 石复阳背起韦澜慌不择路,从山里下来后便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林,没多久石复阳就失去了力气,后背的韦澜就像一块山石那样沉重,他咬紧牙关又坚持了十多分钟,实在支撑不住两个人一起倒在地面。 韦澜的额头仍在淌血,石复阳撕下一条衣角将她的额头包扎起来。 石复阳看着周围,只觉山高林密,不知何处是方向。“我须得先找到路,然后找人来救韦澜。”他虽然身材高大,但从来没有锻炼,体能较差,加上这些日子心情低落,体力明显不支。 “韦澜,你等我。”说着,石复阳折断几根树枝覆盖在韦澜的身体上。 从树林中出来,没有树叶的遮挡,阳光从天空中直射下来,石复阳忽然感到头重脚轻,步履不稳,额头冷汗渗出,面包车坠车时,其实他的脏腑受到严重的震动。 走出几步,眼前一黑,石复阳便摔倒在沙土地上,等他抬起头时,却看到映在地面上的几道被阳光拉扯得变成畸形的影子。 “一定是这个臭小子杀了云子。”晴子暴怒,双眸血红,她与云子感情最深厚,当醒过来时她发现石复阳和韦澜不见,而云子却气绝身亡。 晴子学过一点医术,马上看出云子的致命伤是太阳穴受到多次重击。 “我要杀了你。”晴子掏出一把折叠匕首。 “晴子,将军需要石复阳的骨髓,你若现在杀了他,将军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行,就算将军要责罚我,我也一定要杀了臭小子为云子报仇。” “等骨髓移植手术后,晴子,你还怕将军不杀这小子吗?10分钟后张大北来接应我们,现在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晴子咬牙切齿,上前朝石复阳的腰眼狠踢一脚,石复阳本来气力衰竭,这一踢之下不免又晕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他一直悄悄看着 经过一夜后,玻璃瓶中的十多只萤火虫全部死亡,向偈将它们葬在窗下的泥土中。在韦澜失踪的这几天,每夜向偈都会捉上几只萤火虫放在玻璃瓶中,他想韦澜看到这些萤火虫一定会很开心。 从森林公园回来两个多小时,向偈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下来,在他的眼前总是缭绕着韦澜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想念石复阳,可是出现在他脑中最多的却是这个小姑娘。 手机在桌上响起,是五昌公安分局打来的电话,向偈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还是五昌公安分局的小易打来的。 “向偈,我刚刚得到罗佃县公安分局的消息,当地山民在树林中发现一名受伤的女子,该女子的形容与我们下达到各区、县、派出所的韦澜的照片颇为相似。” “一定是韦澜,她现在情形怎样了?”顿时向偈心中大恸。 “一直昏迷不醒,已经送往县医院。” “我马上去罗佃县。”向偈听说韦澜受伤,早心急如焚,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这个小姑娘为他出事了,不然这笔人情债他永生永世都还不完。 一刻钟后小易驱车赶到月亮路口,向偈立即钻入车中。“具体是什么情形?” 小易瞧着眉间急得火烧火燎的向偈,一边发动车,一边道:“几个小时前,一名进山采药的山民在树林看到一名受伤昏迷的女子,女子身上覆盖树枝,额头受伤,然后这名山民就拨打了当地派出所电话,派出所赶来后便将女子送往县医院。” “后来,派出所在女子昏迷不远的地方发现一部坠毁的白色面包车,车中有几滩血迹,经过化验,这些血迹属于不同的几个人。考虑事情的严重性,派出所便上报县公安分局,这样才发现昏迷女子与韦澜相貌相似。” “是交通意外吗?” “据现场勘查的人员说,面包车当时应该是正常行驶,但可能是为了避让,结果导致面包车坠毁。” “既然在车内发现几个人的血迹,那其他人呢?” “不清楚,车中没有人。” 警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两个小时后抵达罗佃县人民医院。 在急救室中向偈看到脑部缠着绷带的韦澜,她双眸紧闭,牙关紧咬,鼻端插着氧气管,身体被覆盖在薄薄的被褥下面,左手打着点滴。 “韦澜。”向偈站在病床前不敢推她,他害怕一触动她,她的身体却是冰冷的。 倏地,他的眼前就划过当年那名女子临死前的情形,那让他肝肠寸断,抱憾终生。 “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给她检查过脑部,也做了头部CT,她只有中度的脑震荡。在你们来之前,病人已经苏醒过来一次,但只有几分钟就昏睡过去,她说了一些话但吐词不清,我们也没听明白。” 小易看着向偈,道:“向偈,你留在这里照顾韦澜,我去公安分局了解情况。” “好,多谢你了。” 小易走后,向偈掩上急救室的门,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专心致志地瞧着韦澜。从被褥中露出的手白皙纤巧,向偈轻轻拾起它放入里面。 这时他触到一片暖意,那像是融化在喉间的乳酪,细腻的肌肤忽地让他的指尖颤抖。 向偈脸红了,他缩回了手,但是瞬间他又捉住那只温暖滑腻的柔荑。他终于不再是无能为力地看着她死去,留下满腔的遗憾。 天色黑下来,这个大山中的县城比别处更安静,向偈起身去关窗。窗外星光闪烁,忽然一颗流星向着窗前坠下,等来得近了,向偈不禁哑然失笑,那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向偈伸手将它轻轻抓住,回过头,这时躺在病床上的韦澜倏地睁开眼睛,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几分秒钟后视线变得清晰,那张俊朗的面孔映在韦澜的眼中。 灯光就像一只神奇的手,抚平了向偈面上的那些疤痕,看起来极是英俊。 “向偈。”韦澜叫出他的名字。 顿时向偈开心坏了,一声不吭跑向门外,这厢韦澜一头雾水,为何自己只是叫了他一声名字,这男人就夺门而逃。 就在韦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向偈带着医生和护士赶到病房,医生给韦澜检查身体后取下氧气管。 “她已经没事了,现在主要是休养。” 医生走后,韦澜笑起来,道:“向偈,刚才我一叫你,你就跑,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我从来都没讨厌你。” “向偈,是你救我出来的吗?石复阳呢?怎么没看见他?”韦澜只当是向偈收到自己放出的求救风筝,然后与公安局警察一起赶来救了自己,她在病房内四处张望,房内只有她和向偈。“石复阳不会也受了重伤吧?我去看看他。”说着,韦澜作势欲起。 “你躺下,别动,石复阳不在医院。”向偈将韦澜的肩膀按下去。 “这怎么回事?你既然救了我,怎么没救出石复阳。”韦澜着急了,石复阳可是个胆小鬼,让他单独面对麻生一岂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向偈坐在床沿,按住她的手,道:“抱歉,当我们赶去森林公园时,别墅已经人去楼空。” “那我现在哪里?” “在罗佃县。一个采药山民在进山时发现你,当时你昏迷不醒,所以他就报警了,因此我也才能找到你,但是并没有发现复阳。” “那怎么办?石复阳一定还在麻生一手上。” “放心,复阳会没事的,老天不会对他这样残忍。” “向偈,你说是不是我害了石复阳,如果我不去找他,他也就不会被麻生一抓走了。” “这不怪你。” “就怪我,我已经想了很久,如果我不去建康,石复阳顶多还是做他的蹩脚小厨师,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生死未卜。他可是石中流家五代单传的独苗苗,我要是把他弄没了,我可怎么对得起石中流啊。”说着,韦澜放声大哭。 “石中流他不会怪你的,他知道你没有害复阳的意思,并且你对复阳很好。” “不,他一定会怪我。” “别哭,我敢保证石中流不会怪你,相反他还会感激你。” 韦澜止住哭声,脸上眼泪未干,她噘起小嘴,嗔道:“你又不是石中流,怎么敢保证他不会怪我,还感激我,你就是骗我的,我不信。” “他一直悄悄看着,你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眼里,所以他怎么会怪你呢,他只会感激你。” 韦澜摸着自己的下嘴唇,眼珠子望着向偈滴溜溜地转,半晌道:“那我心里想的那些,他也知道吗?” “你心里想的什么?” 韦澜啐了向偈一口,道:“就是我对他有好感啊,常常想念他,还梦见他。” 向偈脸满脸绯红,踱到窗前,窗外夜色溶溶,几只萤火虫在树丛间飞舞,忽然他的内心就仿佛被这几点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他也是知道的。”他低声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 罗佃县公安分局提取了坠毁面包车中的几处血迹,以及韦澜的血液进行加急DNA鉴定,其中一处血迹与韦澜的DNA完全一致,证明韦澜也曾在出事的面包车中,是后来被人移到树林。 小易听说韦澜醒来,立即又赶到罗佃区人民医院向韦澜询问案情,韦澜对小易印象深刻,这小易就是那回石复阳失踪时,与向偈一起来过韦澜租住的院子的那警察,胖胖乎乎,韦澜曾私下取笑过他,说小易要遇到歹徒,双脚绝对跑不过,最好是躺在地上滚动,兴许还能抓住歹徒。 “我担心夜长梦多,当夜将风筝放出去,原本以为只要有人拾到风筝就会报案,然后你们来救我和石复阳,没想到那个麻生一大大的狡猾,识破了我的计策,企图将我们转移,他们给我闻了一种非常臭的气体,之后我就晕倒了,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家医院里。” 小易从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一块布条,这块布条长约两尺,宽约10公分,颜色藏青,布条上血迹斑斑。“你认识这块布条吗?” “这好像是石复阳所穿的衣衫上的一块,这么多血,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韦澜着急起来。 “是你的血,当时发现你时,你的额头上就包扎着这块布条。” “那是石复阳替我包扎的吗?” “可能是。初步怀疑坠车后,石复阳将你移到树林中,在你的身体上覆盖树枝。” “既然他将我从车里转移出来,可为什么他的人不见了。”韦澜不明白,以石复阳的为人按理不会抛下自己独自逃生吧。 小易瞧着向偈,向偈正是聚精会神地听,顿时小易心中高兴起来,向偈可是警界内知名的推理专家,最擅从细枝末节进行推理从而抓出真凶,如今连向偈都要洗耳恭听,小易心中的得意劲可是不小。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石复阳嫌你累赘,独自逃走了。” “不可能。” 韦澜与向偈同时出声,三个音节又同时落下,仿佛是一个人在说,霎时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又点点头,似乎在坚定自己的看法。 “第二种,因为你受了伤,他也可能受了伤,因此他一个人无法把你从大山里面带出去,于是他想到去找人救援,可是在途中他遇到了车中另外几个人,然后他被抓走了。” 这种可能性比较大,韦澜与向偈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韦小姐,麻生一抓你和石复阳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一个从美国远道而来的华裔,你们又和他素味蒙面,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抓你们。”小易感到奇怪。 “他们根本就不是华裔,是日裔,因为麻生一得了白血病,他想要移植石复阳的骨髓,但是石复阳的生活环境不好,他贫血,自从被抓后他就绝食,因此麻生一又将我抓走,让我在一个月内将石复阳养得白白胖胖,这样符合提取健康骨髓的标准。” 说完,韦澜的眼神无意识地往向偈的方向看去,向偈的眉眼湿漉漉,韦澜像发现新大陆地叫起来。 “向偈,你怎么流泪了?”话一说完,韦澜又感觉到不妙,自己只不过说石复阳贫血,这向偈居然心疼得流泪,不用同性恋解释实在难以理解啊。 向偈没有说话,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说错了什么吗?他看起来好不高兴。”韦澜糊涂了,向偈的脾气真难测,也不知哪句话就得罪他了。 “男人嘛,想不高兴就不高兴,想高兴就高兴,不可理喻,你不用多想,我们接着谈案情,那些人是怎么将你抓走的?”小易安慰她。 “那天我一出门,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我就被罩在里面,然后被打晕带到森林公园的别墅。 “等等,我怎么听起来像是武侠剧。”小易放下笔。 “就是,那些日本女人都会武术,几个大男人都打不赢她们,而且最奇怪的就是,所有人都称呼麻一生为‘将军’。易警官,你说是不是很离奇,我觉得这个麻生一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你说的这些我都记着,回去后要好好查查,确实离奇。” 小易走后,向偈还没有进入病房,韦澜出去查看,在走道的尽头伫立一道人影,正是那向偈。韦澜走了几步,只觉眩晕,只好闭上眼睛扶着墙壁休息。 忽然身子一轻便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浓烈的男性气息如飓风般袭卷鼻端,韦澜睁开眼睛顿时面红耳赤,自己的身体竟然被向偈抱了起来。 “你还没好,不要下床。” 韦澜更觉头晕脑胀,她从来没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姿势,她的脸越来越红,红到脖子根,甚至连露出的胸口也爬出一片绯红。 “你发烧了吗?”向偈担心起来,快步进入病房,将韦澜放在病床上,伸手去触韦澜的额头。韦澜的额头些微发烫,向偈赶紧去护士站要来了体温表。 量过体温后,韦温的体温在正常值范围,没有发烧。 “怎么脸还这么红?”向偈打量她。 韦澜心中大骂,就是你害我脸红的,罪魁祸首。她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尽管眼睛闭上了,但还是能浮现出向偈的样貌,仿佛还闻到了那种浓浓的气息。 不好闻的气息,应该是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 这家伙的卫生习惯不好,韦澜翻了个白眼。 “你没睡着吗?”恰好向偈看到她的这个白眼。 韦澜索性睁开眼睛,道:“我都快睡了十个小时,哪还能睡得着。向偈,我真的很担心石复阳,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哪里斗得过麻生一啊。” 向偈叹了一口气,道:“他暂时不会有事。” “听易警官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向偈笑了笑,没承认,他一向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即使关心也不会说出口。 良久韦澜没再说话,向偈凑近去看,这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睡不着,但不知何时早进入梦乡。病房中开着空调,温度24度,些微凉,向偈替她掖好薄褥,将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入里面。 “傻瓜,骨头吹了风会很疼的。”他的嘴角有些笑意。 第一百零九章 最好的保护色 竹室内茶香浮动,麻生一坐在藤椅上,以太刀作杖,闭目养神。十分钟后,门帘被挑起,张大北进来。“将军,已经发现韦澜的下落,当时她被石复阳藏在树林,后来被进山采药的山民发现,目前在罗佃县人民医院,我已经查明她所在的病室。” 麻生一微微睁眼,从眼眸中迸出一道锋利的光芒,他轻轻哦了一声。 “将军,韦澜一定将我们的事泄露给警方,要不要立即除掉她?”张大北做出一个向下用力砍的手势。 麻生一没有做声,但张大北知道沉默已经代表了应允。 “好,这事交给我办,但是将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大北眼见杯中的茶水已空,赶紧执起小壶向杯中注水。 清茶流香,麻生一抿了一口道:“事不宜迟,我需要尽快和石复阳进行骨髓移植,所以此刻我须带着石复阳赶去李奇诊所。” “那就让晴子几个人陪着你一起去,也方便术后照顾您。” 李奇诊所在江城的市中心,没有人想到麻生一又会返回江城,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复杂喧嚣的环境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麻生一没再说话,伸手摆了摆,张大北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深夜后,微弱的路灯灯光仿佛是夜空中遥远的星子,万籁俱寂,从一条狭窄漆黑的巷子里洇出一条人影,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行衣,他走得很快,但却没有发出脚步声。 张大北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医院,白天时他便来过医院观察地形,以及韦澜所在的病室。 这时住院大楼的大门已经关闭,灯光熄灭,张大北沿着病房大楼的外围向上观看,三楼有一扇窗半掩。 离窗子大约半米远有一条下水管道,一直从地面通向楼顶,张大北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下水管道向上攀去,几十秒的时间张大北便到达三楼,他慢慢伸出右脚,瞬间脚尖立在窗台之上,然后身体继续向窗子的方向靠拢,于是半条腿进入窗口。 张大北松开下水管道,身体往窗口的方向纵去,他的力道掌握很好,恰好身体骑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在窗内,一条腿在窗外。 病房里面一片漆黑,鼾声此起彼伏,张大北伸手将窗推开,很快,在窗外的一条腿也移了进来。双脚落地,张大北的身体蜷成一只狸猫,匍匐着往病房门前的方向前进。 但是脚刚踏出病房,张大北的眼神猛然触及走道上的监控摄像头,身体立即闪入病房内。他看着身上的衣行衣,无疑这样的衣衫会引起警卫人员的怀疑。 一张床架上搭着病人脱下来的病员服,张大北心中来了计,将病员服套在衣衫外面。 张大北从容走出病房,来到电梯前,韦澜昨日已转入外科病房,住在8楼10号病房。 10号病房是间两人病室,韦澜住了一张床,另一张床的病人是挂床病人,一般检查身体时才来医院,相当于韦澜住了一间单人病房。 张大北推开门,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他并不立即奔向病床前,而是紧贴墙壁仔细观察病房中的情形。空调的灯闪烁,发出微微的转动声音,病房里临窗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头脸都埋在被褥里面,另一张床空无一人。 很快张大北的视线落在病床前的茶几上,茶几上摆放着开水瓶和水杯,几乎没有犹豫,张大北从口袋中摸出一只密封小塑料袋,他撕开塑料袋,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杯中,然后提起开水瓶,倒入开水,摇了摇,杯中水稍微烫,张大北对准杯口吹了几口气。 完成这一切后,张大北的眼神转向病床,他伸手抓向被褥,霎时埋在被褥里的人暴露出来。张大北倏地一愣,病房虽然光线昏暗,面貌模糊,但还是可以分辩出躺在床上的人是短发。 棱角分明的脸型,剑眉星目,分明是个年轻男子。 就在张大北分神的瞬间,床上的人已扭住他的手腕,张大北大惊,另一只手去摸口袋中暗藏的匕首,而这时他的胸口突然遭到一记重击,剧痛之下张大北不觉身体向后退去。 张大北慌乱不已,无心恋战,拔腿便向门前奔去,但是那人的速度比他更快,这黑暗如他来讲并不是障碍,瞬间他的身体如一堵厚实的墙挡在张大北的前面。 黑暗中目光对峙,那人的眼神如深潭般不可测,张大北咬牙切齿,手握匕首朝那人胸口刺去,突然那人的身子一沉,神出鬼没地便转到张大北的背后,双拳出动,砸在张大北的后背。 这双拳足有数百斤的力道,张大北发出嗯哼一声,此时门前毫无阻挡,张大北冲去,但刚奔出门他的身体又倒着又进入病房。 明亮的灯光在病房绽开,只见小易与几名罗佃县公安分局的警察全副武装,手中的枪瞄准张大北。 “你们来得真及时。”在黑暗中的男子也暴露在光线下,灯光下面他面上的疤痕若隐若现。 张大北看着他,吃惊地道:“是你。” 向偈心思缜密,他担心麻生一会对韦澜下毒手,便与小易商议了这个对策,而韦澜在入夜前早就被安排到其他病房。 众人一拥而上,卸下张大北手中的匕首。 小易将一副手铐交给向偈,道:“这名凶徒是你抓住的,就由你给他戴上手铐,我不抢你功劳。” 向偈欣然接过手铐,这副手铐与记忆中的稍有不同,但形状大同小异,不过他并没有使用手铐的经验,他看着手铐沉思了十多秒钟才恍然大悟。 咔的一响,手铐束缚住张大北双手的自由,牢牢实实地卡在他的手腕上,忽然一旁的小易咦了一声,脸上出现迷糊的神色。 张大北被押入警车中,连同那杯溶有剧毒物的水杯一齐被带走。 “向偈,我们来聊两句吧。” 此时夜色溶溶,万物俱寂,小易和向偈走到一株老樟树下面,小易的脚尖在地面转圈,一连转了十几个圈,却一直不开口。 向偈不禁感到奇怪,道:“你想说什么?是发现什么不妥吗?” 小易面上有些难色,他在迟疑,五官越皱越紧揪成一团,忽然他吐出一口长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这时警车中发出了惊呼声,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奔向警车。 张大北倒在车里,鼻端和嘴角淌血,双目圆睁,四肢不断地抽搐。向偈冲上前,抓起张大北的左手,左手的小拇指指甲中有些白色粉末,指尖湿润,原来张大北自知任务失败,且又失手被擒,便服下藏在指甲中的剧毒氰化物。 “快送医院。” 不等将张大北从警车里抬出来,张大北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章 无价之宝 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行驶,两个小时抵达江城,回到租住的屋子,韦澜便大刺刺地躺到床上,住了几天的病房,卧室中的硬木板床也觉得舒服极了。 忽然韦澜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屋中翻箱倒柜起来。“你在找什么?”向偈问道。 “找我的包,里面有重要的东西。”韦澜扯起床褥子。 “我放在你的箱子里。” 韦澜这才回忆起来,那天自己准备去击剑馆找麻生一,还没出院子就被晴子等人给抓了,包也被扔在院中。韦澜打开箱子,自己的小挎包果然在里面。 拉开小挎包上的拉链,钱夹还在里面,但韦澜仍是神色紧张,直到她看见放在钱夹最里面的东西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总算还在。” “是什么?”向偈感到好奇。 “宝贝。”韦澜取了出来,放到唇边一吻,然后又贴在胸口按住。 “是什么呀?让我看看。”于是向偈更好奇了。 “给你看。”韦澜也不吝啬。 向偈接过来看,这是两张纸片,前一张是石中流的寻人启事,后一张是一张婚纱照,当他瞧清婚纱照中的两个人时,心口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握着这张照片走到窗前,阳光从窗外进来,落在照片上,那张薄薄的纸也蒙上一层金色,映着照片中的两人的眉目也生动起来,那名身着婚纱的女子有着旧时才有的温柔,眉间柔情款款,喜气盈盈,向偈伸手将照片擦了擦。 照片保存得很好,一点也不脏,可向偈还是想再擦擦,这样看得更清。 “还给我,这可是我的无价之宝。”韦澜没有注意到向偈的神色,一把抢了过来。 向偈定了定神,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道:“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在石复阳家的老相册里拿来的,对了,救出石复阳后你千万别告诉他,我是偷偷拿的。反正这照片对石复阳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留给我做个纪念。” 说着,韦澜便将照片和寻人启事小心翼翼放回钱夹的最里层。 向偈看着她郑重的神色,仿佛是一件无价之宝,刚才他还以为是钱夹里少了钱。“你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谁吗?”向偈忍不住想要提醒她。 “知道啊,石中流和他的妻子。”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结婚的照片留下来?”向偈不解。 “念想嘛!我又不会嫉妒他妻子,相反深深地同情她。” “谢谢你。”向偈被她眼中认真的神色打动了,这个小姑娘在情感上很单纯,像极了那个不幸为他死去的女孩子。 “你谢我干嘛?和你又没关系。我现在好担心石复阳,真希望早点把麻生一抓住。” 根据韦澜提供的麻生一劳斯莱斯的车牌照,经查证,此车以及坠毁的面包车分属于江城两家不同的汽车出租公司,通过定位,公安局在鹰山县发现了那部劳斯莱斯,但是车中没有人,被停放在一家超市前的空地上,毫无疑问是麻生一等人换车逃走。 公安分局又对森林公园中的别墅主人冯雪光进行传唤,但得知冯雪光与麻生一素不相识,一年前冯雪光将别墅让给自己朋友居住,而这名朋友日前却在国外。 事情到这里成了僵局,麻生一的一切行径都是通过韦澜的口来诉说,当张大北死后,公安分局也无从分辨真假,毕竟麻生一还是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 “韦澜,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 “我去拘留所看游兰真。” “游兰真,不就是那个说是你女朋友的那个凶女人吗?她被拘留了?犯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去看她?你们关系很好吗?你们什么时候又接上头了?” 韦澜大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那天我着急赶去森林公园,是游小姐开车送我,因为在公路上超速行驶,妨害公共安全和危险驾驶被拘留了,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去看看她。” “那你去吧。”韦澜扁扁嘴。 从院子出来,原来晴朗的天空飘过来一团乌云,太阳被包裹在云层中,霎时光芒消失,几滴雨落下来,但只一会儿的时间,西南风吹起,那团乌云便往东方飘去,天地又变得光亮起来。 韦澜追出院子,塞给向偈一把折叠伞,这江城的雨说下就下,就像男人和女人变心一样没有道理,无迹可寻。 在拘留所的会见室中,向偈看到游兰真,和在外面一样,游兰真神清气爽,头发干干净净,眼睛扑闪着光,只是耳轮上的两枚耳钉被取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那个小姑娘救出来没有?”游兰真坐在向偈的对面,左手撑在下巴打量向偈,一边看一边笑。 这样的直视有些让向偈无所是从,他摆出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样,道:“韦澜现在没事了,游小姐,多谢你的帮助。” “不用感谢我,我是自愿的,又不是你求我,再说过几天我就可以出去,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休息。向偈,你真的不是向偈吗?”游兰真嘴角勾起,像一弯上弦月,倒显出几分妩媚。 “不是,对不起。” “那你是谁?” “对不起,目前我还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游兰真双手捧着脸,笑道:“那我换个方式问,那天你说你是一个死了很久的人,我不客气地问你是哪年死的?” 向偈犹豫起来。 “这也不能说吗?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能知道你的身份嘛。不过,你真和向偈不同,向偈才没你这样优柔寡断。” “1927年。” 游兰真愣住,嘴唇嚅动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声音发出,半晌才道:“你来自民国?” “是。”向偈点头。 游兰真没有说话,也不再笑,眼神从向偈的面庞移到桌面,光滑的桌面如同一面没有抛光的镜子,倒映出两张模糊的脸。 忽地她摇摇头,想到向偈曾经发生过车祸,头部受到重创,也许他治愈了,但是却留下了后遗症,精神出现异常,他幻想自己是民国人,通过脑细胞移植后在别人的脑中记忆复苏。 这样一想,游兰真大觉可能,她瞧着向偈面上不禁露出心疼之色,不过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最好别与他争执,顺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等自己从拘留所出去后便带向偈去精神病院看病。 “嗯,我相信你,民国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像依偎在一起 韦澜坐在院墙下温书,满架的牵牛花便在她的身后自由地绽开,说也奇怪,牵牛花原本是凌晨时候盛|开,中午后闭合,没想到今日却提前到黄昏。 向偈进院来便瞧到一幅宁静的图面,不由吟道:“圆似流泉碧剪纱,墙头藤蔓自交加。” “天孙摘下相思泪,长向深秋结此花。”韦澜续道。 这是林逋的现存诗《牵牛花》,两人相视一笑,向偈笑道:“吃饭没有?” “没,我做好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那敢情好,我带回来李太婆卤猪头肉。”向偈提起手中的塑料袋。 “太好了,向偈,你去洗把脸,我去盛饭。” 在向偈洗脸的功夫,韦澜便将一盒猪头肉盛入盘中,肉还是热乎乎的,上面浇着细碎的香菜、蒜末等,香气扑鼻,韦澜忍不住偷吃了一块。 向偈洗脸出来,韦澜正在餐桌前等他,这是一张旧式的八仙桌,只摆上两三盘菜,显得桌面非常空。 当向偈坐下来后,韦澜早迫不及待地开动,夹起猪头肉塞到嘴里。 “吃慢点,别噎着了。”向偈笑道。 韦澜微微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瞅向偈,也不说话,只是轻笑。瞬间向偈心中一动,他想起许久前那个为他死去的姑娘,常常躲在一摞厚厚的书后面,也用这样的眼神偷看自己。 “你怎么不吃?李太婆卤猪头肉真是好吃,它是一种想念的味道。”韦澜夹起猪头肉放到向偈的碗中。 蓦地向偈心中又是一动,想念的味道,是的,那些过去的事。 “对了,向偈,你和那个游兰真见面了,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感谢她。” “怎么个感谢法?以身相许?她可说是你的女朋友。” “你想太多了。” “好了,不提她,我们说点别的,你老婆去世了,你没打算过再婚吗?”韦澜咬着猪头肉咯吱作响,她自从来江城后,几乎每个月都要吃几次李太婆卤猪头肉,这么多次,这个味一直没变过。 在江城也有别家卖卤猪头肉,甚至味道也有好几种,但李太婆家的卤猪头肉却始终一个味。 韦澜恨不得想要访问李太婆,当然李太婆早不在人世,但是她的后人还在,要问问他们坚持一种味道是因为什么,是什么样的毅力让他们只坚持这一种味道。 “很久了,我没打算再婚,只只想……”向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如果说出来又会引起这小姑娘的胡乱猜测。 “老婆去世,老公守几年节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因此终生不娶,只要你在她生前对她好,这死后也就不必讲究了。网上说,男人要是长时间单身,心理会发生变态。” 向偈驻筷不前,眉眼向下垂,似乎正在回忆,那些记忆虽然久远了,但仍仿如昨日。“其实,我和她虽是青梅竹马长大,但婚后在一起的日子并不久,聚少离多,甚至连她怀着我的孩子时都不在她的身边。” “你忙工作也不能忙成这样啊?她是怎么去世的?有几年了?” 向偈一脸尴尬,半晌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会吧?你是怎么做人老公的,连自己老婆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难道没人告诉你吗?对了,孩子生下来了吗?”韦澜只觉不可思议,向偈不像无情无义的人,怎么会连自己老婆去世的情况都不清楚呢。 “孩子生下来了。”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 “男孩。” 韦澜哦了一声,道:“那孩子是由你家人抚养吗?” 向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中湿润,韦澜瞅着他,看来这其中是有什么不好明说的苦衷。自己与向偈也相处一段时间,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再说他是刑警,自然是工作为上。 “算了,我们不提这伤心事,吃饭吧。”韦澜赶紧又夹了几块猪头肉给向偈。 “你吃吧。”向偈又将猪头肉夹给韦澜。 晚饭后,天色犹有几丝光亮,韦澜找了个借口出去,向偈要陪她一起,但被韦澜拒绝。从山上下来后,韦澜直接坐上公交车奔向家乐福超市,挑选一部三岁左右儿童玩具遥控车。 这部遥控玩具车价格不便宜,200多块钱,韦澜肉痛几分钟便欣然付了钱。 超市旁边有个儿童服装专卖店,韦澜又挑了两套海军服男童装,花费300大元。 坐公交车返回,山脚下有个人影一动不动,月光下面仿佛一株挺拔的青松,忽然那株青松动了起来,霎时就在韦澜的面前。 “你来接我的吗?”韦澜笑得花枝乱颤。 向偈只是笑,不说话,接过韦澜手中的东西,两人一齐迈上台阶。 月光照在他们身后,两道背影被拉得好像依偎在一起。 回到家中,韦澜将两套童装摆在床上,道:“向偈,明天你回建康吧。” “为什么回建康?”向偈奇怪了。 “你回去看你儿子呀!小孩需要父母的陪伴,他已经失去母亲,童年不能再缺少父亲。向偈,这是我买的一些东西,两套衣服,也不知是否合大小,你回去给你儿子试试,要是不合适再给我去换。还有一部遥控玩具车,希望你儿子会喜欢。” 韦澜喜孜孜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身畔的向偈露出一脸无语的神色。 “他可能不需要这些,谢谢你,韦澜。” “什么不需要?你不用客气,收下吧。”韦澜将童装放回纸袋中,直往向偈手上塞。 “不是客气,他很大了,不需要这些。” “多大?我拿去换。” “退了吧,他不用穿童装。” 韦澜又吃惊了,拿眼打量向偈,道:“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总不可能你未成年就结婚生孩子了吧?”韦澜迅速心算,向偈的儿子不用穿童装,至少是10岁以上,但向偈才25岁,难不成他15岁之前就结婚了。 “抱歉。”说着,向偈转身出门。 韦澜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童婚是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向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东西。 忽然向偈又推门进来,道:“韦澜,对不起,我明天回建康,谢谢你为我儿子准备的礼物,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顿时韦澜大喜,向偈终于是想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 天刚亮,韦澜便起床温书,但是拿到书却又看不下去,内心总是烦乱无比,直到现在警方也没有查到石复阳的下落,不过好在麻生一抓石复阳也只是想移植骨髓,一时也不会伤害石复阳的性命。 向偈回建康有好几天,期间一直没和韦澜联系,韦澜也尽量不去打扰他,这时正是向偈全家团圆的日子。 “书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出去找找,我和那麻生一不是冤家不聚头,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在路上反而遇上了。” 韦澜合上书,提了包准备出门,刚到院子便听到敲门声,韦澜直当是向偈回来,孰料一开门,便从门外涌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名短发女子面貌很熟悉,神采飞扬,两眼光芒闪烁,肩上挎着香奈尔的真皮小包,韦澜很快认出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兰真。另两个人却是两名老人,一男一女,年纪皆在六旬左右,老者一张国字脸,鼻直口方,气度出众,老妇人眉眼弯弯,面部虽有下垂,但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一位美女。 韦澜猛瞧了这老妇人两眼,这老妇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是你?你从拘留所出来了?”韦澜不禁脱口而出。 游兰真没理睬韦澜,在院中打量,道:“向偈呢?他在哪里?快让他出来。” 她说话甚是不客气,一股颐指气使,韦澜皱了皱眉,若是以前便早讽刺回去,但想到当日游兰真送向偈去森林公园超车被拘留,也只得将气隐忍下来。 “向偈回建康了,回去好几天,他不在这里。” “回去好几天?胡说八道,小丫头,你骗谁呢?”游兰真翻着白眼。 “骗你有什么好处?我能长命百岁吗?还是百毒不侵?”韦澜来了气。 游兰真瞥了韦澜一眼,这小丫头虽是穿着寒酸,但那张小脸可一点都不寒酸,明明是鹅蛋脸,下巴却又尖尖的,眼如秋水,双眼皮的褶皱即使是手术也做不出来的美好形状,整张面目如同一轮弯月,清丽出尘。 “向偈是我的男朋友,你不想让他见我,怕我把他抢走。” 韦澜切了一声,道:“大姐,你的脸皮太厚了吧,向偈从来都没说过你是她的女朋友,而且他是有老婆的,虽然他老婆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向偈有老婆?”游兰真大吃一惊。 “向偈不但有老婆,而且还有一个儿子,告诉你,向偈前些日子回建康看他的儿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还给他儿子买了衣服和玩具。” 只见游兰真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韦澜内心高兴,为增加可信度,她还找出那天买童装和玩具的发|票塞给游兰真看。 这时和游兰真一起进来的两名老人对视一眼,但见那老妇人咳嗽一声,道:“姑娘,你说向偈回建康看他儿子?那他家在哪里?” “我哪知道他家在哪里?应该是在他父母家吧,不然谁帮他带儿子。” 两老人又对看一眼,老妇人又道:“姑娘,向偈是我儿子,我从来不知道我儿子结过婚,还有儿子。” 韦澜呆住了,刚才看这老妇人依稀眼熟,原来向偈的五官和这老妇人有几分相似。“你是向偈的妈妈,那这位是向偈的爸爸?” “是。兰真是向偈的女朋友,一年前向偈在江城执行任务时失踪,我和他爸一直在找他。昨天兰真给我打电话,说在江城遇到向偈,我才知道向偈当时出了车祸,头部受了重伤。” “阿姨,向偈是出了车祸头部受伤,但他并没有承认游兰真是他的女朋友,并说素未蒙面。”韦澜有些奇怪,不知该相信谁,按理说向偈的母亲不会编造游兰真是自己儿子女朋友啊。 “那就是因为他头部受了伤的缘故,导致他的精神出了问题,他才不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游兰真插嘴。 “你是说向偈现在是精神病患者?”韦澜不悦。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可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话吗?说出来你都难以想象,那不是正常人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 游兰真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小丫头好没礼貌,让两个老人就站院子里陪你说话吗?” 一语提醒了韦澜,韦澜赶紧请两老人进屋,客厅中没空调,又请入卧室中,开了空调,倒来茶水。游兰真四处打量,这卧室除了古老陈旧,实在没有半点值得可看之处。 “请问向偈他对你说了什么?”韦澜仍是惦记这事。 “他说他不是向偈。” “啥?”韦澜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那他是谁?” “他没说他是谁,他只说他来自1927年,是民国人,意外死去,一年前一名医生将他的脑细胞移植到向偈的脑中,这样他的记忆苏醒了。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胡话,他的精神问题很严重。” 这确实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甚至是匪夷所思,韦澜咬住嘴唇。 “现在我们是来带向偈去精神病院治疗,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们关于向偈的下落。” “姑娘,麻烦你说一句吧,我儿子现在哪里?”那老妇人扯住韦澜的手。 “阿姨,向偈真的回建康了,回去看他儿子。他和我说过,他娶的老婆是自己的表妹,而且还是他妈妈做主的,但是他老婆生下孩子后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游兰真怔了半晌道:“阿姨,叔叔,我说对了,向偈的精神出了问题,必须要把他送去治疗。这样吧,你们先回建康,我就留在这里等向偈,只要见到他,我电话联系你们。” “行,兰真,你见到向偈,先别说其他话,悄悄告诉我们,等我们赶来了再说。” “明白。” 韦澜和游兰真一起送老人出门,直到老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游兰真拉开随身挎的小包的拉链,纤纤十指从里面掏出一摞红彤彤的百元大钞,道:“我要在这里等向偈,这些钱算是我的租金。” 那摞钱很厚,足有三四十张,韦澜只瞧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下山。 向偈是否精神有问题这不清楚,但是那些话似乎很耳熟,韦澜仔细地回想,终于明白过来,是哪几个字眼让她心中触动。 “1927年,民国人。” 韦澜从钱夹中取出那张寻人启事,照片中的石中流眉目舒展,旧时书生气息浓重。 石中流,男,28岁,1899年生人,1927年4月来江城,同年12月失踪。其妻李玉芬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望有知情人告知其下落,或石中流见报后速归,与妻见最后一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宁愿相信谁 天气热得可怕,韦澜感觉全身都在冒烟,只要在这阳光下再呆一分钟,全身就要着火了。迎面来了651次公交车,韦澜也不管到哪里便上了车。 驶过几站后,窗外出现五昌区公安分局的招牌,韦澜心中一动,便在前面一站下车,然后直奔公安分局。 刚进入办公大厅,韦澜一眼瞧见胖乎乎的小易,也真不知挑警察是怎样的标准,至少都应该像是向偈那样才对,虽然魁梧但并不胖,是肌肉而不是肥肉。小易的身材,应该是标准屠夫的身材。 “易警官。” 小易正在和一名女同事说话,聊得兴高采烈,不妨被韦澜吓了一跳。“韦小姐,是你啊!”小易轻咳了一声,整理自己的衣领,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请问有石复阳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你放心,只要有消息我们一定通知你。” 韦澜没好气地撇嘴,有些无语,小易每次都塞给她相同的话。 “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我们警察很不满啊!”小易笑道。 “不满谈不上,只是办事效率真的太慢。算了,中国这么大,一个人要是成心躲起来,也是不容易找到,易警官,我不打扰你啦,再见。”韦澜将挎包往肩上扯去。 “韦小姐,你等等,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小易叫住韦澜。 “什么事?” “我们去办公室说。” 小易脸色郑重,韦澜只当是关于石复阳的重大事情,刚才大庭广众下他不方便讲,因此要在办公室中说。韦澜点点头,与小易一起去二楼的办公室。 韦澜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小易倒来一杯温水,然后在韦澜的对面坐下。 “易警官,你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韦澜紧张起来。 “你别太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心中一点疑惑。” 韦澜放松下来,看样子与石复阳无关。“那你说吧。” “你和向偈认识多长时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多长时间,那天我坐高铁去建康,在高铁站遇到他,他恰好坐在我旁边,不过当时他很高傲,不理人,我那时挺讨厌他。”韦澜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心虚,扪心自问那真的是讨厌吗,明明是想讨好却又不被理睬。 “那后来你们又是怎么走在一起了?” “走在一起?”这四个字用得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韦澜脸不禁红了。 “我意思是说你们成为朋友。” “就是石复阳被那几个日本女人抓走,向偈帮我追他们救回石复阳,当我和石复阳来江城时,向偈也正好来江城。严格说起来,我和向偈成为朋友,应该是在石复阳第二次被抓走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个鼎鼎大名的刑警。反正,到现在我和向偈认识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小易沉默了两分钟,道:“你有没觉得向偈一直跟在你们身边?” “有啊,当然觉得,我甚至还把他当成同性恋想接近石复阳,后来发现不是,他说和石复阳有一段很深的渊源,看见石复阳心生好感。” “可是,我调查过向偈的生平和履历,向偈和石复阳虽然同是建康人,但是两人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更别说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你为什么要调查向偈?难道你以为是向偈抓走了石复阳?”韦澜感到奇怪。 “不是向偈抓走石复阳,我调查向偈是对他有些疑惑。” “什么疑惑?易警官,你怎么说得我毛骨悚然的,你到底发现向偈什么不妥?” 小易咬住嘴唇,视线从韦澜的面孔转移到办公桌的桌面,韦澜握着桌上的一杯水,他清楚地看到杯中的水在颤抖。 “我怀疑他不是向偈。” 顿时韦澜握着的那杯水倒在桌面上,水流了出来,慌得韦澜赶紧找抹布来擦。擦净桌面后,两人还是对面而坐,韦澜思索小易那句话,游兰真讲,向偈曾向她说过自己并不是向偈,而是一个来自1927年的民国人。 难道那竟然是真的? “我见过他的身份证,确实是向偈。” “我怀疑他冒充向偈。”小易再次语出惊人。 这次韦澜神色镇静,没再被小易的惊人之语骇到,道:“他是哪里引起你的怀疑?” “只是一个小细节。那次张大北在医院想对你下毒,但被向偈抓获,当时他给张大北戴手铐时,他的动作非常不规范,明显生疏不自然,可是向偈,作为一个在警界知名的刑警,被他抓获的凶徒不计其数,而且他戴手铐还有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喜欢双手同时铐,这个戴手铐的动作被我们视为经典,一直努力模仿。 韦澜沉思一会,道:“易警官,其实今天我出来时遇到了向偈的父母和女友,他们来找向偈,可是向偈已经回了建康。” “那你们说了什么?” “向偈的女朋友叫游兰真,她告诉我,向偈曾和她说过,自己不是向偈,而是一个来自1927年的民国人,意外死亡,后来脑细胞被移植给向偈,这样用向偈的身体复活。但是这种话,你能相信吗?” “匪夷所思。” “是,匪夷所思。所以游兰真怀疑,向偈车祸后伤了头部,引起精神方面的症状,想要带向偈去精神病院治疗。” “你是认为向偈精神方面有问题,所以戴手铐才不像以前吗?可是,我认为不是这个原因,毕竟他的身手一点都没退步。” “我不知道。向偈和我讲,他的老婆是他的表妹,是由他母亲做主嫁给他,生孩子后去世。但是向偈的父母却说,向偈没结婚,更没儿子,所以我现在已经糊涂了,不是谁真谁假。” “那你宁愿相信谁?” “向偈。”韦澜几乎没有考虑便说出向偈的名字,她是真正与向偈相处过,知道他的为人。 从公安分局出来,太阳仍是猛烈,裸|露的皮肤在空气中如同着了火,热辣辣地烫得疼。韦澜掏出手机,拨下向偈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韦澜放下手机,瞬间心中决定下来,前方不远是地铁站,从这里可以乘直达高铁站的3号线地铁。此时是中午,地铁车厢中人不多,韦澜很容易找到一个空座。 去建康的高铁挺多,每隔二十分钟便有一趟,韦澜计算好时间,购买下午2点的票。“我现在去建康。”韦澜给向偈发去一条短信。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找到了回家的路 两个小时后高铁抵达建康,韦澜看着手机,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手机的屏幕一直漆黑,没有人打来电话或是发短信。 这让韦澜为难了。 她原以为向偈看到那条短信会与自己联系,可能自己还是误会了,她与向偈的关系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好。 何去何从?是直接回江城? 韦澜思索半晌,既然人已经来了,索性再去看看石中流的旧居。 “秦淮人家”的老板娘穿着旗袍站在门前摇扇,依旧风姿绰约,韦澜经过时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可惜这老板娘早不记得韦澜。 吃了个碰门钉,韦澜也不生气,沿着记忆中的路赶往燕子坞路。路过十字路口,韦澜又瞧见那株参天耸立的银杏树,她下意识地靠近银杏树,树桩上的刻字清晰无比。 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是谁在88年前留下这句山盟海誓呢? 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 韦澜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时间已是下午5点,不能再耽搁,还得赶晚上的高铁回江城。 在阳光最后的余威中,韦澜找到那幢破旧古朴的院落,院门紧闭,韦澜悄悄翻了进去。两株高大的老槐树在院中铺满了浓荫,墙角的地方长出一尺多高的野草。 韦澜不禁感慨,距离上次来也不过是20多天的时间,人未变,世事已变。 伸手推开门,屋中的光线微暗,一股封闭后的霉烂气息冲入鼻端,韦澜微微皱了眉,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她摸着沙发的把手,想象很多年前石中流与他的妻子坐在这对沙发上,品着香茶,说着暖语。 “如果你们生在这个年代,一定会很幸福。” 一个女人一生都呆在这幢房子里,等待她的丈夫几十年,可是直到临死她也没见到自己的丈夫。如果不是那个乱世,石中流也不会失踪。 “他们生错了年代。”韦澜自言自语。 坐了十多分钟,韦澜起身去卧室,听石复阳讲过,他所住的那间卧室就是当年石中流与妻子的婚房。推门而入,触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床,当韦澜的视线与床上的东西接触时,她不禁呆若木鸡。 摆放在床上的竟然是韦澜送给向偈的遥控玩具车,以及两套男童的海军服。 “一定是巧合。”韦澜告诫自己,玩具车嘛,不都是这个样子的,至于服装就更不用说了,挺多盗版的。“我看看价格,价格肯定不一样。” 韦澜仔细看玩具车和童装的标签,上面印着的价格与那天的购买价格一样。 “怎么可能?向偈怎么把我送给他儿子的东西放在这里?他怎么知道石复阳住在这里?那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无数个疑问在韦澜的脑中盘旋,每个都是无解的难题,令人想不到答案。 韦澜扶着床架在床沿坐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要坐下来好好梳理,理清头绪,这样才能弄清前因后果。 “向偈曾说过他与石复阳有很深的渊源,当时我还笑话他是找机会借近石复阳,这样看来他确实与石复阳有渊源,否则他不会把玩具车和童装放在石复阳家中。但是,他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呢?石复阳也说过,他家没有亲戚,有的只是关系比较远的,如今也没有来往。” “易警官说调查过向偈,向偈与石复阳从不认识,两人也没任何关系,这里好像矛盾了。难道向偈说自己的脑细胞被移植给向偈,这莫非是真的,他的身体是向偈,但是他的思想与灵魂,甚至他的记忆并不是向偈。怪不得了,向偈不认识游兰真,甚至否认游兰真是他的女朋友。” “那他到底是谁?1927年,来自民国。” 韦澜想得头疼了。 屋中的光线渐渐昏暗,韦澜不敢再呆,再次从院子翻出去。走出几步,韦澜忽地不舍地回过头,月色中,门前钉着的旧门牌号码发出微弱的光芒,霎时韦澜心中一动。 难道是那个人找到了回家的路。 高铁再次将韦澜送回江城,这时已经是夜里10点后,韦澜恰好赶上最后一班的地铁。 下车后,腹中饥肠辘辘,韦澜在便利店买了一包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便快速上山。前几日江城出现一名变态杀人狂,此人专门劫杀夜行单身女子,并剥光被害人的衣服,割掉乳|头,目前已有3名年轻女子被害。虽然这名杀人狂已经被抓,但这种事想想还是很怕。 夜很深,脚步声传出很远,仿佛有个人在如影随形,韦澜心口扑通乱跳,她看着前面的台阶,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一半落在台阶上,一半落在幽深的树林。 从头发的形状,以及衣着,韦澜判断出那是自己的影子,可是在自己的脚下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牛头马面,或者是传说中的勾魂白无常,乡下关于鬼怪的传说非常多,韦澜也耳濡目染了许多。 想着,韦澜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脚下的影子越来越大,就快和自己的影子融合了,韦澜不敢回头,传说中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鬼。冷汗越出越多,前胸湿漉漉的,韦澜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清淡的月光下面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咧开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鬼啊!”韦澜吓得魂飞魄散。 “死丫头,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阴恻恻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冒出,阴狠毒辣,但是听起来却有几分耳熟,韦澜愣了愣,朝那女人仔细瞧了一眼,这才认识出来。 “鬼啊!” 这女子竟然是晴子,那简直比鬼让韦澜更害怕,韦澜提腿便跑,但是晴子动作比她更快,抓住她的头发往后带。“想跑?没门。”晴子因为云子的死,对石复阳和韦澜恨之入骨,但是她动不了石复阳,只能先向韦澜报复。 韦澜被她扯住头发,一时只觉头发竟要从头顶揭下来,疼痛钻心,连反抗的力气都失去了。 夜色中传来嘶的一声,一枚石头打在晴子抓住韦澜头发的手背上,晴子吃痛不觉就松开手,她环视四周,厉声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赶紧给我出来。” 四周除了韦澜和晴子,便就只有两人的影子,晴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忽然一阵风拂过,满山的树叶被风吹得呼啦作响,脚步声乍响,一道山峦般的影子横在台阶上。韦澜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人越走越近,形容渐渐在月光下清晰起来,她看到了一双深潭似的幽深的眼眸。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相矛盾 月光映在那人的面容上,显得他的眉目更加生动,韦澜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兴奋得大叫起来。晴子盯着来人,眼中冒出杀机,道:“原来是你,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晴子的记忆力甚好,虽与向偈只见过一次,但是她对人脸几乎过目不忘,很快便认出向偈。 向偈没有理她,径直走到韦澜身边,炯炯的眼神在韦澜的面孔上燃烧。“我给你发短信,说我去建康了,你看到没有?”此时韦澜几乎要忘记敌人就在身畔,重逢的喜悦让她忘记一切。 “看到了,抱歉。” “不要说抱歉,向偈,我没怪你,这些天你一直在建康吗?”韦澜激动得抓住向偈的手臂,滚烫的热意在她的指间流淌,仿佛是握着一团火。 “不是,我在建康只呆了几个小时就回了江城,然后一直在你的屋后面。” “你是想保护我是吗?所以你一直跟着我?”韦澜高兴坏了,握住向偈的手左右晃动。 “打情骂俏也要考虑一下现在合不合适?”晴子冷言冷语。 现在有向偈撑腰,韦澜一点都不害怕,忙道:“向偈,你快把这个日本女人抓住,她是麻生一的手下,抓住她逼问麻生一的下落。” 其实也不用韦澜提醒,向偈也早猜测到晴子与麻生一之间的关系。 “想抓我,也要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晴子自视甚高,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也并没把向偈放在眼中。 韦澜伸手抚下自己的眼皮,吐出舌头,向晴子做了一个鬼脸。“耶——” 顿时晴子气得七窍生烟,握拳冲向向偈,待来得近了,左拳攻向向偈的面部,右手拳砸向向偈的胸口,向偈将韦澜推向旁边,身体伫立在台阶上纹丝未动。他感受到晴子发出的拳风,有丝丝缕缕激荡在面孔上,然后他的身体微微一闪,晴子的双拳便就落空。 晴子立即转身,双拳缩回,右脚向向偈的腰部踢去,可向偈的反应远比她快,身形后退,晴子的这一脚又落了空。 两击未中,晴子难免心烦意乱,出拳更加凌利,拳头更是如滔滔江水向向偈攻去。 韦澜看出向偈只是躲闪,并不进攻,只当向偈顾忌晴子是女人不便动手。“那个日本女人,你长得好难看哟,一定没有男人喜欢你。” 晴子听到韦澜的嘲笑,气得几乎晕倒,但是此时她正与向偈缠斗,一时没法分身来教训韦澜。 “你想讨好麻生一,可是麻生一不把你回事哟,你在他心中只是个佣人哦。” 韦澜鬼灵精,在森林公园的别墅中早看出晴子对麻生一极是崇拜,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晴子一直对麻生一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甚至还想委身于麻生一,但是麻生一对她不冷不热,态度严厉,这一直让晴子很伤心委屈。 晴子听到韦澜提起麻生一,正好戳中她的心思,一时又是心痛,又是气愤,出拳渐无章法,气若游丝,疲态尽显。 “你在麻生一心中一定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你看你脾气不好,相貌不好,心地不好,什么都不好。” 晴子气得眼睛像打了鸡血,此时她再顾不得向偈,只想将韦澜一拳打死,陡峭的台阶上晴子飞速转动身体,向韦澜扑过去,不料在空中晴子的力气终于殆尽,扑倒在韦澜的脚下。 韦澜毫不放过这个机会,翻身坐在晴子的身上,骂道:“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石复阳。”说着,韦澜又狠狠地在晴子身上坐了几下,直把晴子压得翻白眼。 向偈过来探视,晴子怒极攻心早晕了过去。 韦澜掏出手机拨打五昌区公安分局的电话,告知小易自己遭受到晴子的袭击。 10分钟后,小易带着几名警察赶来,将晴子押上警车。 山道上倏地变得寂静下来,月光不知何时消失了,韦澜忽然生出几分怒意。“你为什么要关机?既然你看到我发的短信,你怎么不回复我?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 “抱歉。” “向偈,你与石复阳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回建康看你儿子吗?为什么将我准备的东西放在石复阳家中?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韦澜的问题如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总之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问。 向偈凝视着她盛怒的面孔,道:“其实,我儿子早不在人世了。” “啊——你儿子夭折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韦澜突然感到尴尬,她思索向偈的话,但还是觉得心中疑惑没有解决。“向偈,今天早上游兰真带着你的父母来找过我,你母亲说你没有结婚,更没有儿子。” “他们说的是真的。” 韦澜一怔,道:“那你说的就是骗我的,对不?” “不是,我也没有骗你。” “向偈,你什么意思?你母亲没骗我,你也没骗我,那你到底结过婚没?有孩子没?”顿时韦澜火冒三丈,向偈说话明明自相矛盾。 “韦澜,向偈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他的女朋友是游兰真,但我不是向偈。” 向偈静静地瞧着韦澜,但这次韦澜没有惊奇,她的面色相反很平静,那些怒意在月光下枯萎了。“怎么不说话了?” “今天小易和我讲,他怀疑你不是向偈,他说你给犯人戴手铐的姿势不对,动作也不灵敏,说你可能从没使用手铐。” “是,我从来没使用过手铐,因为我不是警察。” “那你是谁?”韦澜盯着他。 “抱歉,暂时我还不能说,但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现在说,我要知道。”韦澜又发了火,嘴唇咬起。 “抱歉。韦澜,我现在要赶去公安局。” 向偈转身向山下走去,他刚踏出几步,身后清脆的声音叫住他。他回过头,这时韦澜已经走下来,到了他的身边。 韦澜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似乎有些字迹,但是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你是他吗?” 这时月亮又从层云中钻出来,月光洒在无尽的夜色中,将那张薄薄的纸也照得亮堂堂的。向偈看着那张纸,那是一张寻人启事,在启事的左边有一张小照片。 照片里是个男人,短薄的头发,剑眉星目,英气中有些儒雅,俊美中有些阳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别以为我是想纠缠你 月亮又消失了,很久没再从云层中钻出来,韦澜和向偈一直彼此凝视,有几次向偈的嘴唇在动,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在韦澜寸步不让的逼视下,向偈终于将眼神移开,看向漆黑的山林。 韦澜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气鼓鼓地道:“你说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冒充别人算什么回事,赶紧报出你的姓名来。” 向偈看着眼前那张吹气青蛙似的圆鼓鼓的脸笑了,这小姑娘真的很像那个为他死去的姑娘。 他点点头。 “点头就是表示你承认了,你是石中流,对不对?”但是韦澜并不因此放过他,点头只是一个动作,她需要的是向偈亲口对自己承认。 向偈还是点头。 韦澜没好气地抛给他一个卫生眼,道:“喂,你又不是哑巴,你就不能说个是吗?” “是。”向偈不由笑着摇头。 “咦!你到底是不是啊?怎么又摇头?” 向偈倍感无奈,道:“是,你说是就是。” “我生气了。”说着,韦澜转过身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仿佛真的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向偈转过她的肩膀,使她面对自己的脸孔,两人又彼此凝视,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对面模糊的五官。“是,我就是石中流。”说完,向偈笑了。 韦澜却愣住了,从向偈嘴里说出的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一见到向偈就有一种想讨好的意识,因为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他的记忆,就是自己深深眷恋的人。 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喜欢上他灵魂、思想和记忆附着的人,而不只是一具皮囊。 “好难为情啊!”韦澜跺着脚转过身,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她想起自己对向偈说过的话,诉说自己对石中流的好感,原来自己竟当面告诉了他。 “怎么了?又生气了?”向偈的声音仍是充满笑意,仿佛是被风不小心拂动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敲动韦澜的心海。 “那,那,我对你说的那些……”韦澜想着完了,向偈肯定都笑死了,笑自己脸皮厚。“人家以为你是向偈,才对你说那些的。” “啊——那些话我都记得,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韦澜猛地一跺脚,事到如今干脆把话说明白,反正已经是丢脸丢到家了。韦澜抚着胸口,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砰砰地响,每跳动一次,就好像是自己被枪打中了。 “我要镇静,不然我会晕倒的。” 突如其来的欢喜让韦澜有些不知所措,上天用最好的安排圆了自己的梦,这样的好事那简直比中了500万的奖金还令人舒坦。 韦澜呼出一口气,又吸进来一口气,如此三次。 可是,她还是晕倒了,她无法抵抗这巨大的惊喜。身体慢慢地向台阶倒去,向偈眼疾手快扶住韦澜的腰肢,韦澜的头靠在向偈的怀中,坚硬与温暖同时袭上她的心头。 几分钟后,韦澜清醒过来,红着脸从向偈的胸膛挣扎而出,但是目前的惊喜还是让她有些支撑不住,她扶住身畔的一株老樟树。 “你在做什么?”向偈感到奇怪。 韦澜转过身,抬头看着向偈,道:“既然你是石中流,那你也知道我对你有好感,所以,你要不要接受我?”话一说完,韦澜的脸便火烧火燎,她可以把自己对石中流的爱意讲给任何人听,但就是对石中流说不出口。 向偈怔怔地瞧她,这个小姑娘的性格与汪音很相似,但这个新时代让她比汪音更大胆直接。 “你说呀!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韦澜急了,抓住他的衣衫,自己作为一个女生都主动表白了。 “抱歉,我结过婚,我有妻子。”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是,她只是不在别人的世界存在,但一直存在于我的世界。” 韦澜的心往下沉,忽地身子打了一个冷颤,松开抓住他衣衫的手,道:“你是要拒绝我?你不喜欢我?那你干嘛这些天对我那么关心?” “对不起。韦澜,你还记得我对你讲过的汪音的故事吗?” “我记得,汪音为了帮你的朋友,一个百岁老人渣,她为他死了。当时你说以后带我去找这个老人渣,让我打他,骂他,我还说你有阴谋。” “嗯,韦澜,这个百岁老人渣就是我,汪音就是为我而死,现在你可以打我,骂我。” “可是我打你、骂你有什么意思,汪音又不能活过来,而且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那个鱼形玉坠原来是有一对,一只在我妻子那里,一只在我手上,汪音临死前,我曾将自己的那只玉坠系在她的脖子上。” “我明白了,你以为我是汪音的转世,对不?哼,亏你还是北大毕业的呢,原来这么迷信,哪有什么前世来世。” “韦澜,我愿意把你当妹妹一样照顾,一样喜欢你。” 韦澜越听越生气,道:“实话告诉你,上回我是骗你的,我不是衔玉而生,那玉坠是我在旧货市场花1000块钱买回来的。” 顿时向偈愣住,他从未想过韦澜会骗自己。“是吗?”他自言自语。 “我虽然是独生女,但我有五个表哥,三个堂哥,实在不需要别人给我当哥哥。向偈,不,石中流,从现在开始,我和你绝交。” 韦澜一脸愤愤然,电视剧里面女配求爱不得成为男主妹妹的桥段居然会出在她的身上,成不了夫妻,别说妹妹,干脆连朋友也不要做。 几分钟前,韦澜还以为老天厚爱自己,原来却只是让自己体验一场失恋。 霎时韦澜的一腔柔情都化成了泡影与悲愤,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法容忍的笑话,她咬咬牙,拔腿向山上狂奔。 向偈凝视她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韦澜的背影在山道上消失了。 向偈开始向山下走去,此时他要赶到五昌公安分局,希望能从晴子的嘴里获得麻生一与石复阳的消息。当他走到山脚下时,台阶上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来,韦澜正向他奔过来,她跑得很快,气喘吁吁,垂到腰间的发丝四散飞舞,宛若是刚从山林里钻出来的精灵。 向偈下意识地伸开双手,似乎要迎接她的到来,可是韦澜跑到他的面前便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冲入到他的怀中。 “你别以为我是想纠缠你,我韦澜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然我也不是要做你的妹妹,现在我来找你是为了石复阳,毕竟石复阳的事我也有责任。现在,我们赶去五昌公安分局。” “谢谢你。”向偈释然了。 失恋虽然痛苦,但也不是无法抵挡,但是那瞬间的大喜又大悲,如同蚀骨,慢慢地腐蚀骨头和肉体,让韦澜咬紧牙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坏他的执着与深情 当韦澜和向偈赶到五昌区公安分局时,这才得知晴子企图服毒自杀,但幸好被小易发现阻止,此时晴子情绪十分不稳,不利用审讯,已经被严密关押起来。 两人悻悻而归。 路上一直无语,直到了租屋的院外,向偈转身离去。“喂,你不进去看看你的女朋友吗?”韦澜叫住他。 “游小姐不是我的女朋友。” “怎么不是?你占用了人家男朋友的身体,怎么不进去打声招呼。”韦澜心中不悦,语气难免有些尖酸。 “太晚了,你该休息了。”说完,向偈匆匆下山。 韦澜凝视他的背影,心中百般滋味翻滚,虽然心情平静下来,但还是觉得难受。“我刚才对他发火了,其实他不喜欢我没有任何错啊,他对他的妻子执着深情,我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唉!下次见到他,向他道歉吧!” 进入卧室,灯光倏地绽开,强烈的光线如同无数只小虫子钻入韦澜的眼中,韦澜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 从手指缝中,韦澜看到穿着丝质睡衣的游兰真,盘腿坐在床上,她看着自己涂得鲜红的指甲。“怎么样?看看我今天做的指甲,漂亮吧。” “你怎么还没睡?” “睡着了,后来又被吵醒了,你在外面和谁说话?是不是向偈?” “不是向偈。”韦澜在衣柜中找出自己的大头青蛙睡衣,准备去洗个冷水澡。 “你撒谎,分明是向偈的声音。小丫头,你是不是爱上向偈了?” “我才没有爱上向偈,我爱的另有其人。”韦澜没好气。 “你爱上出了车祸后的向偈,就是现在的向偈。” 出了车祸后的向偈,其实是石中流,游兰真说对了,韦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翻起了波澜。“他不喜欢我,他已经拒绝我了,所以,你不必把我当情敌。” “他拒绝你?怎么回事?你对他表白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对他有好感,而且我对他也说过好多次了,他对我只是小妹妹的感情,就是这样。” “所以你就放弃了?所以,你对他的感情并不深,至少不能说是爱。” 韦澜怔了半晌,道:“是不是爱,我不清楚,但我只是放弃追求他,并不是放弃喜欢他。” “放弃追求就是放弃喜欢,你若真心喜欢又怎会放弃追求他。”游兰真的语气忽然变得玩味起来,咄咄逼人的眼神直视韦澜。 韦澜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带着热意的风拂到面上,霎时一个影子就浮现在她的面前,那是石中流的面容,忽然又有一张面孔强行闯入脑中,那张脸同样的英俊,但是面颊上却有几道显眼的疤痕,两张脸在韦澜的眼中碰撞,忽而融合成了一张脸。 “他有喜欢的人,我若死皮赖脸追求他,那是骚扰他,破坏他的执着与深情。” “他喜欢的是谁?”游兰真追问道。 “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说完,韦澜抓起睡衣大步去卫生间。 游兰真也怔住了,她看着自己鲜亮的指甲,殷红的颜色就像流淌出的血反射出光泽。“不,我若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纠缠到底,这样才能有希望。” 两个小时后,天边露出晨曦,一时韦澜先醒过来,翻身一看游兰真还在熟睡。韦澜瞅了游兰真几眼,这女子虽说姿色普通,但是有几分男儿利落的气质,大约就是这点与众不同吸引了向偈吧。 韦澜郁闷起来,不管是出车祸前的向偈,还是车祸后的向偈,都不喜欢自己。 起了床,韦澜先去洗漱,然后准备做早餐,进入厨房顿时吓了一大跳,靠着墙角的地方居然放着一台崭新的大冰箱。拉开冰箱门,冷藏格塞满了各种食物,韦澜随意看了看,大多是零食和水果,零食主要是各种风味的牛肉干、干虾、鲟鱼片等,水果是进口的车厘子、奇异果、榴莲等,再拉开底下冷冻柜,同样塞满了肉制品和鱼类。 “我是不是走错了厨房?”韦澜摸着自己的脸,简陋的厨房里怎么无端多了一部大冰箱,里面还塞满了可口的食物,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吧。 游兰真打了个呵欠,身子半靠在厨房的门上,道:“我买的,里面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吃,对了,今天还会有人送货来。” “你买的啊?”韦澜大吃一惊,道:“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 “这里风景不错,空气又好,院子又大,空闲的时候邀几个朋友来喝茶,吃烧烤,这样的日子想起来就美。” 韦澜打量着游兰真,即使是睡衣,也是香奈尔的牌子,最少价值两万,果然千金小姐的行事就是与众不同。“9月份我回学校,你一个人住在山上不怕吗?” “不怕,向偈教过我防狼术。” “那随便你吧。” “我饿死了,麻烦你做早餐吧。”游兰真不客气地道。 早餐是肉丝面,还加入了干虾,几片青菜叶子,即使韦澜的厨艺一般,做出来也是相当美味。吃完早餐后,韦澜自觉地去洗碗刷锅,这种事千金小姐做不来。 刷洗干净后,韦澜回到卧室,此时游兰真似乎又睡着了,韦澜提了包悄悄出门。 坐公交车赶到五昌区公安分局,刚下车韦澜便看到一边啃着油条,一边喝豆浆的小易。“易警官。”小易正在吃早餐,不妨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这早?” “那个日本女人情况怎么样了?她招供没有?” “什么都不肯说,嘴巴比石头还硬。” “对她用刑,看她招不招。”韦澜撇嘴。 “我的大小姐,这可是现代文明社会,我们是人民警察,又不是古代的衙役,哪有对嫌疑人用刑的事。”小易嘴里含着一口豆浆没有咽下,听到韦澜说用刑差点呛到。 “那只要她不说,你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有办法,向偈提供了一个办法,局里正在研究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小易将剩下的小半截油条全塞到嘴里。 “什么办法?”韦澜眼前一亮。 “不告诉你,这是机密。”小易哈哈大笑。 韦澜咬牙切齿,但转而眉目舒展,向偈既然有办法,那这个办法一定行之有效。等找到石复阳后,自己就安安心心复习功课,可是那时自己再也没借口接近向偈,接近石中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亡才能代表你们的忠心 两名警察将晴子从监室抬到警车上,这两三天晴子粒米未进,甚至拒绝饮水,造成身体中度脱水,陷入晕厥中。 警车驶往最近的博爱医院,晴子的状况需要立即进行治疗,随车的警察不断催促司机开快点。 但不幸的是前方发生了一起三车连环相撞,警车被堵在公路上,半个小时一动不动。 “我下去看看。”一名警察耐不住了。 警车车厢只剩下一名警察,但他的眼神并不在昏迷的晴子身上,同样焦急地看着车窗外面拥挤的车流。双向车道都堵得死死,没有一丝缝隙,绵延几百米。 根据经验,这种情况至少一个小时内不会缓解。 “小刘,离博爱医院还有多远?”那警察问着司机。 “还有5分钟左右的路。” “5分钟的话,不如我们把人抬去医院,你看这车堵得一两个小时都解决不了。” “开车5分钟,步行抬人至少二三十分钟。” “二三十分钟就二三十分钟,如果再等下去,等不堵了,这女人的命只怕没了,咱们回去不好交待。” 这时下车的警察也回到警车,三个人一起合计,目前只有先把人抬出这堵车的地方,然后拦的士去医院,至于司机就留在车上。 拉开车门,两名警察正要将晴子抬起,晴子就在此时睁开眼睛,眼里精光毕现,瞬间两名警察一惊,然而就在他们震惊的瞬间,晴子的身体如同一尾鱼般滑溜钻出车外。 晴子冲出警车后一跃而起,径直在堵塞的车顶跳跃,几个起落之间她已奔出公路,然后隐没在摩肩接踵的高楼大厦之间。 等两名警察醒悟过来时,晴子早跑得无影无踪。 寂静的卫生间中,晴子坐在马桶上喘息,她靠着墙壁,胸口剧烈的起伏,心脏激烈得几乎就快从胸腔蹦出来。本来她存了必死的决心,但是这样死去她又不甘心,因此一直苦苦等待时机。 但是从公安分局逃走无异难如登天,于是晴子想出绝食绝水的办法,并且假装昏迷,这样成功骗过了那些警察送她来医院就医。大约是以为她昏厥,甚至还取下她的手铐和脚镣。 在开门的瞬间,晴子奋力一搏,她用尽全力,此时气力耗尽,全身就像是一条软绵绵的虫子,连半点动弹都不行。 “这些蠢警察。”虽然没有力气,但不妨碍晴子对他们表示蔑视。 卫生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两名女子说话的声音响起,晴子屏住气息倾听,这两名女子谈的是下班后去商场买打折衣服。 半晌那两名如厕女子去后,晴子才恢复一丝力气,从隔间出来。 走到水池间,晴子拧开水龙头,顾不得用手接水,径直把嘴接在水龙头上,猛灌了两三分钟的凉水。 喝饱后,晴子对着前面的镜子吐气,才两三天的光景,面庞似乎瘦了两圈,原来的单眼皮也多了一道褶皱,看起来像是双眼皮。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警察一定在四处搜查我,我要赶紧去将军那里。” 晴子主意一定,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她走得太急,撞到拿着拖把和水桶进来打扫的清洁工,若在以往晴子一定会破口大骂,但此时晴子丝毫不敢嚣张,低下头急速出去。 出来公路上,晴子才记起自己身无分文,前几日被逮捕时,身上的钱物已经被搜去。 迎面走来一名玩手机的年轻男人,晴子微微一笑,迎着他走过去,两人错身而过时,晴子的手飞快伸入到男子的长裤口袋中,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她掏出一只黑色皮夹。 晴子拿着钱夹继续往前走,而那名年轻男子完全没有察觉钱夹被偷,仍然聚精会神地看手机。 钱夹中有几百块钱,晴子将几张一百的大钞取了出来,其他的零钱连同证件一齐扔入到垃圾桶中。 晴子招手拦下一部的士,驱车赶往凤宜路。 “将军一定会赞我聪明。”晴子躺在车后座上想着,她从中国警察的手中完好无损地逃脱出来,以后麻生一再也不会只说她只有莽劲,而无智慧了。 二十分钟后,的士在凤宜路口停下来,晴子下了车。 晴子整理衣衫,麻生一一向注重形象,因此对下属人员也同样要求,干净整洁是最基本的。晴子闻着自己的腋下,几天没沐浴,有一股明显的酸臭味。 “顾不得了,我若沐浴后再去见将军,只怕会被责怪。” 沿着凤宜路往前走了五分钟左右,便见一间不太显眼的诊所,招牌是李奇诊所,诊所门外放着一张易拉宝广告,介绍诊所医生李奇的生平,以及擅长诊治的疾病。 晴子走进诊所,诊所面积有百多个平方,但是病人却不多,只有两个病人正在输液,见到晴子进来也只是稍微打量一眼,视线便转移到前面的电视机上。晴子也不理睬,向里面走去,然后在挂着一张B超室牌子的门前停下。 她伸手敲了三下,然后略停一秒,再敲两次,过两秒,再敲一次。 门从里面被推开,晴子四下张望,瞬间闪入门里面,这时门又被关上。 屋子里面有一名女子,和晴子差不多的年岁。“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将军一直在问起,我们都不知道怎样回答,总之将军大发脾气。” “我现在去见将军。” 晴子伸手按向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只见轻轻一响,地面上的木地板便向两边开启,露出一个一平方多点的入口,从入口处往下看,里面是一条幽暗的台阶。 两名女子一起踏下台阶,这台阶约摸有三四十级,垂直高度达七八米,台阶的尽头光线明亮,数盏日光灯闪烁,地面铺设着木地板和地毯,这地下室反而比诊所装饰得还要好。 麻生一躺在一张竹制的摇椅上,手里握着他心爱的太刀,他穿得很多,外面披上一件黑色的狐裘,头上也戴了一顶皮帽。 “将军。”晴子恭敬地叫了一声。 麻生一没有睁开眼睛,和晴子一起来的女子扯了晴子一把,晴子咬咬嘴唇,道:“将军,抱歉,这几天我被警察抓走了,但我什么也没说,绝食绝水,假装昏倒骗过他们。警察以为我不行了,将我送到医院,然后我在半路上趁机逃走。” 晴子说完后,地下室中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下来,晴子原以为麻生一听完后会夸赞自己机智,可是麻生一什么也没说。 “将军,我们告退。”晴子不敢再呆。 这时麻生一陡地睁开双眸,从摇椅上坐起,道:“混帐,你把警察带来了。” “没有,将军,你误会了,我对你那么忠心怎么会把警察带来。”晴子慌了,赶紧解释,麻生一对背叛者可是无情冷酷。 “混帐,你以为凭你就能逃出来吗?中国警察会有你想的那样愚蠢,对于你这样的嫌疑人,你根本是没办法逃出来的,因此他们是故意放你走,现在那些警察应该就在诊所外面了。” 晴子吓得大汗淋漓,仔细一想确实可疑,安排送自己去医院的警察只有两个,还给卸下手铐和脚镣,分明是故意放自己逃走。 “为什么不自杀?我教导过你们,一旦被抓,只有死亡才能代表你们的忠心。”麻生一走向晴子,冰冷的眼神汇聚成一把锋利的刀,然后他手中的太刀也举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只是沉睡而已 尖利的警车呼啸声音在凤宜路上响起,李奇诊所四周拉开了警戒线,数名警察冲入诊所内部,顿时在诊所输液的两名病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李奇及诊所的两名护士就被警察控制起来,小易擦着脸上的汗水,他原以为会有一场大战,谁知根本没遇到抵抗,事情顺利得无法想象。 向偈打量着这家诊所,诊所只有李奇一名医生,40岁出头,相貌普通,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另外两名护士也比较年轻,约摸在25岁左右,无甚奇特之处。 诊所分为四间,一间是李奇的办公室,一间是护士配药的办公室,诊所所有的药品也在这是办公室中,另外一间较小,里面摆放着两张病床,最后一间是大厅,供病人输液和等候。不过靠着那间病房却另外有一扇门,上面写着厕所两个字,向偈推开那扇门。 门外是条狭窄的走道,往左是卫生间,卫生间的右边同样有一扇门,门上挂着B超室的牌子。 “这只是一间诊所,居然还开设B超室,但是却没看到B超医生,这也真是奇怪。”小易从后面走来,他伸手去推B超室的门。 门从里面锁着,小易脸色一变,抬起脚踹去,砰的一响,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小易满脸尴尬,来了一个结实的后背撞,这次门被撞开,虽然是B超室,但是里面却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向偈环视四周,墙壁上有个日光灯的开关,他伸手去按,哧哧地一响,地面上的一块木板向两边开启,小易恰好站在那个地方,吓得一步跳出一米多远。 地板上露出一平方的入口,里面光线昏暗,小易摸出手机照明。“有条台阶,里面肯定有地下室或者地道之类的。” 向偈恍然一呆,他记起了很久以前的铁芷洲上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 “怎么这关头发呆了?”小易伸手在向偈肩膀上一拍,便先进入地下入口。 向偈回过神,赶紧跟在小易的身后进去,台阶的尽头是一扇日式梭拉门,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拉开梭拉门,里面是一间大厅,大厅的两侧各又有两扇门,面积倒比上面诊所大出一倍不止。 大厅有个人背对他们而立,宽阔的背影被灯光投影在向偈和小易的脚下。向偈凝视他的背影,目光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他记得这个人的背影,压迫得像一座山。 没有意料地,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体,霎时向偈的心神猛地一震,眼睛不由地瞪大了。这张脸除了多了几道皱纹,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变过,他的五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冷酷的神色一如当年,嗜血残忍。 麻生一穿着旧时的日本将军服,腰间挎着一把长及两尺的太刀,在向偈打量他的时候,麻生一的眼神同样固定在向偈的面孔上。 有的人天生就有让人一眼看到他的能力。 面前的男子非常年轻,脸颊上有几道疤痕,眼睛一大一小,这样看起来五官并不端正,可是这样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铁血的感觉,可想而知,这个人有不屈不挠的坚韧性格。 虽然面孔很陌生,但他的眼神似曾相识,麻生一努力地回想,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人。 那似乎是很久了,久到快一个世纪。 慢慢地,一个人影在麻生一的脑中浮现出来,那同样是一张刚强的面孔,还有些书生儒雅的气质,那个人总是紧抿嘴唇,眼中流露的光仿佛是一簇燃烧的火焰,就像此刻面前这人的眼睛。 两个人彼此对视,都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你是什么人?”小易认出麻生一身上的二战日本军服。 麻生一没有理睬小易,道:“是你。” “是你。”向偈也几乎是同时出声。 “什么是你?我们之前有见过吗?”小易被麻生一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麻生一郎。”向偈缓缓说出了这个名字。 “嗯,是我,很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麻生一爽快地承认了,1945年日本战败后,他假装成中国人来到美国,之后以华裔的身份在美国定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向偈的心情剧烈起伏,88年的光阴于他来讲只是沉睡了一段时间,当他醒后,那些刻骨的仇恨便也就一同苏醒。 暗无天日的地下,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湿漉漉的地面,幽深漫长的走道,被剖开的血淋林的腹部。 回忆组成了一幅幅的画面,然后完整地在向偈的面前摊开。 仇恨的种子迅速发芽、生长,然后长成参开的大树。 向偈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突起,一条条地仿佛要爆炸开。他无法忘记在88年前临死的瞬间,他有多少的遗憾,他有多少的雄心壮志未完成,他有多少的牵挂放不下。 “一个有坚定意志的人,就算是死亡,他的思想也不会消散,在某个时机到的时候,他就会重回人间。”麻生一的嘴角露出笑容。 向偈心中一动,原来麻生一是真的认出自己。 “死亡也不过是沉睡,恭喜你,醒了。” “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死亡,什么沉睡,什么醒了。”小易更加一头雾水,他刚才听到麻生一郎的名字心中也是猛地一震,这是一个钉在耻辱柱上的一个甲级日本战犯的名字。 “是,我醒了,但现在该轮到你死亡。”向偈的嘴角微微勾起。 “不是,我说过,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死亡对他来讲只是沉睡而已。现在的我确实太累了,也是时候睡一场觉。” “废话,死就死,沉睡是沉睡,两码字。”小易忍不住插嘴。 麻生一仍是不理睬小易,似乎将他无视了,道:“这么多年了,或许我应该要对你说声谢谢,你的骨髓充满了活力,使我活了88年。” 小易再次震惊,向偈的骨髓使麻生一活了88年,那向偈究竟是什么时代的人? “真的累了,我该睡一会了。嗯,我不会睡得太久的,是不是?中国人。”麻生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然后满脸都绽开了笑容。 向偈面色沉重,麻生一话中有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有一件不好的事发生了。 麻生一看着向偈,身体渐渐向后倒去,此时他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座魁梧的身躯坍塌了。 向偈和小易冲到麻生一的身畔,这时麻生一只剩下胸口悠悠一丝余气。 “后会有期。”说完,麻生一闭上双眼,任凭向偈大声呼喊,他再也没醒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你的理想实现了 向偈内心一片茫然,他所想象的复仇并不是这样,至少有一场血战,然后再将麻生一杀死,这样才能为自己和千千万万死去的中国人报仇雪恨。 88年前临死前的遗憾充满他狭小的心腔,而此时不能亲手手刃仇人的遗憾同样挤占他的心腔。 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手背上的血管一条条地突出皮肤表面仿佛要钻出来,小易吃惊地盯着向偈奇怪的神色。“你怎么了?” 向偈没有听到,他又想起了那个幽暗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 88年的时间,3万多个日日夜夜,漫长得可以让一个人出生、长大、变老,甚至死亡,而对他来讲只是睡一场,那些事只不过发生在昨天。 他忘记不了临死瞬间的内心的遗憾,他的仇恨还是崭新的。 可是当他醒来找到仇人时,仇人却这样死去了,没有给他复仇的机会。 脚步声进入地下室,向偈大汗淋漓,这才如梦初醒。“复阳。”他呼喊起来。 整个地下室没有发现石复阳的踪影,倒是发现了一个手术室,里面有许多的手术精密仪器和抢救治疗设备。在另一个房间,晴子与一名陌生女子仰面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双目圆睁,面容扭曲,似乎死时极为痛苦。 “是服毒了。” 向偈被提醒,忙道:“诊所的医生和护士,快。” 顿时小易也想到了,迅速奔出地下室,只见那名叫李奇的诊所医生低头去咬自己的衣领,慌道:“阻止他,别让他咬……”话未说完,李奇已经抬起头,嘴角有丝笑意,然后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渗出来。 而这时,诊所两名护士几乎同时服毒,在她们的衣领中藏有剧毒的氰化物,只要咬衣领,里面的毒素就会进入口腔,而且这种自杀方式极为隐蔽,不容易被人发觉。 诊所四周围上警戒线,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小易指挥众人将所有尸体抬入警车。 “还有资料,所有资料全部运走。” 向偈坐在警车的最后排,他一直在沉思,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死亡真的是结束吗?他越想越焦虑,但面上始终不动声色。 小易悄悄地瞅他,手抚着下巴,刚才他对麻生一说的话不明白,现在倒有些回过味来。 警车驶到香山,向偈突然起身,道:“我在这里下车。” 没想到小易也跟着下车。 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没有说话,沿着水泥铺的路一直走到香山的山顶。坐在亭中,小易远眺对面的长江,江面波澜壮阔,一艘巨型轮船正在驶过,霎时波浪涛天。 “抽烟吗?”小易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他。 向偈接了过来,小易按燃打火机便替他点燃了烟,然后小易也点燃一支。烟雾缭绕,忽而一阵山风拂来,烟消云散,小易将还剩下半截的烟头掐熄。 “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说明你的来历。” 向偈笑起来,将唇边的烟狠狠吸上一口,就在这刹那间,江面的上阳光消失了,薄薄的雾不知从何处弥漫。“我叫石中流。” 小易怔了半晌,道:“你是民国人?” “是,我出生于1899年,死于1927年。” “那你当年……当年是怎么死的?”小易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他实在太好奇了。 向偈又开始大口抽烟,一想到那些往事,他的心总不能平静,仿佛是巨浪中的一片落叶随着波浪起伏不定。很快那支烟抽到了尽头,小易识趣地又为他点燃一支。 “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别勉强了,我不是个喜欢探人隐私的人。” “没事。”向偈摇头笑道,小易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你去过铁芷洲吗?” “去过几次,都是陪我的小侄女去的,那里是游乐场,怎么是和铁芷洲有关吗?”小易蹙起眉头,他越来越好奇了,铁芷洲在解放前只是一座长江中心的荒岛,近些年才建成游乐场,渐渐有了名气。 “是,88年前在铁芷洲有一个地下医学实验基地,日本人和江城国民政府的韩汝霖勾结,将汉城监狱的犯人送到铁芷洲进行医学实验,日本人企图在人体上种植鼠疫等各种病毒,以便在战争时使用细菌武器。” “日本人在东北也进行过这种实验,但没有这么早,你是怎么知道的?” 向偈凝视江面,往事如同浪花卷至,他回想起在铁芷洲的几个日夜,每一个细节都沥沥在目。那些事于他来讲并不是过去了88年,而只是昨天,而只是今天醒来。 他陷在深深的回忆中,用缓慢的语气讲述那个故事,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但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充满了血与泪,恨与痛,遗憾与愤怒。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向偈讲了许久,小易认真地倾听,将每个字眼都记到心里,他不去打断向偈,像个小学生端坐倾听。 终于,向偈讲完了,眉睫染上沉沉的哀愁。 “后来那个藤田医生怎么样了?他回了日本吗?” 听完这个故事,小易反而更好奇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想起来现在医学技术发达,脑细胞移植并不是可能的事。况且有的脑细胞本身就有贮存记忆、情感、思想的功能,当石中流的脑细胞移植给向偈后,自然向偈的思想、记忆与情感就成为了石中流。 “藤田没有回日本,日本投降后他以中国人的身份在江城定居,并加入了中国国籍,一直致力于颅脑外科手术。1980年时藤田去世,临死前将我保在氮气瓶中的头部交给了自己的一名学生,这名学生遵照他的遗嘱继续研究颅脑方面的手术,在翻阅大量书籍后制定了脑细胞移植计划,最初是用猴子进行手术,可是一直失败,2014年实验才初步成功。然后他一边寻找适合脑细胞移植的身体,一边对手术进行改进,直到向偈车祸脑死亡,这时他觉得脑细胞移植的真正时机到了。” “这些都是藤田的学生告诉你的吗?” “是。” “在88年后复活,你心里是什么感受呢?”小易迫不及待问出这个问题。 向偈叹出一口气,仰头看天,天际中一只黑色的鸟雀正飞过。“和88年前临死的时候一样,内心充满遗憾。88年前,我以为我永远离开他们,88年后,他们永远离开我。” “但是你的理想实现了。” 向偈的眼中猛然放出热烈的光芒,在这88年后回来,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慈祥的母亲,没看到自己善良的妻子,也没有看到自己素未蒙面的儿子,但是他看到了一个新生的中国,一个正在蒸蒸发展的中国。 共产|党胜利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借助别人的躯体复活 2014年,深夜。 漆黑的夜空如同浓墨泼洒过,一部黑色的奥迪飞速驶过长宁街,坐在车中的驾驶员不断地看车后视镜,神情紧张,距离奥迪30米处有一部摩托车正在紧随,奥迪驾驶员似乎对摩托车驾驶员极为忌惮,车速越来越快,当然摩托车驾驶员也不相让,步步尾随,渐渐将双方之间的距离控制在20米之内。 奥迪驾驶员看着车后视镜中的那张面孔,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但是奥迪驾驶员却仿佛看到了他的模样,恨得奥迪驾驶员狠狠骂了一句。 距离越来越近,摩托车驾驶员几乎将自己的身体都贴在车身上,这样能避免来自风和空气的阻力。他没有戴头盔,年轻的面孔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夜色中,只见他双眉入鬓,鼻梁挺拔如山峦,嘴角紧抿,仿佛将所有的自信与骄傲全咬住,握着摩托车柄的双手骨节突起,显得孔武有力。 这样的一个男人确实让别人害怕,奥迪驾驶员显然慌乱了,将车速打到了最大档。 车飘起来了,窗外的景致成了一条白线,与摩托车的距离又拉开了。 摩托车同样开始加速,瞬间将距离控制在20米内,然后是18米、15米、10米、5米…… 这时不幸发生了,摩托车在快速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不妨对面冲过来一部渣土车,由于摩托车没有开灯,渣土车司机并没有看见,霎时两车相撞了。 夜空中爆发出一长串刺耳的声音,摩托车的车身,连同驾驶员都被撞得飞起来,然后驾驶员落在停靠在路旁的15米外的一部奔驰车身上。 他的后脑重重地砸在挡风玻璃上,玻璃被砸穿,四分五裂的玻璃划破了他的头部,还扎伤了他面上的皮肤,在这个瞬间痛疼痛扑天盖地袭来,可又一个瞬间所有的疼痛消失无影无踪。他翻了一个身,将脸面对车中,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里,车中有个人在抽烟。 坐在车中的人是名60多岁的老者,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他目瞪口呆,他看着从天外而来的男人,伸开的双手在挡风玻璃上划动,满脸的鲜血仿佛是地狱中冤鬼。半晌老者才回过神,赶紧推开车门。“你怎么了?” “我,我叫向偈,正在追,追踪毒贩,出了车祸……” 话说到这里,他的手指猛地动弹了一下,就像是一具被线突然扯动的木偶,但就只剧烈颤动了那么一下,他便就不再动弹,眼神定住。 老者伸手触及他的鼻端,气息微弱,似是游丝,然后老者俯下身体倾听他的心脏,同样有微弱的心跳。 周围又变得寂静下来,渣土车司机眼见闯下弥天大这祸早就逃之夭夭,至于奥迪车驾驶员更是庆幸,趁着夜黑风高同样逃逸。 老者不再犹疑,果断抱起向偈的身体将他放入车中,驾驶奔驰迅速离去。 奔驰驶到一幢别墅里面,从里面出来两名身穿医生工作服的年轻男子,一起将向偈抬了进去。“这是一名车祸伤者,立即进行急救。” 屋子里有两张手术台,四周布置了各种生命治疗仪器,看起来这里是一个小型的急救室。 老者换上了工作服,如同医生一样又穿上隔离衣,戴口罩和手套,他的动作很快,在一分钟内便完成了,此时另两名工作人员已经在给向偈进行急救措施,并清理他面上的玻璃碎渣。 “迟老师,此人深度昏迷,吞咽反射、睫毛反射、瞳孔对光反射、角膜反射已经消失,对任何刺激也无反应,应该可以诊断为脑死亡,没有救治的必要。”说话的是个脸型瘦长的小伙子,鼻梁高挺,但鼻尖如鹰钩。 另外一名小伙子却似乎不同意他的看法,他长着一张圆圆脸,脸上有几颗痘痘,鼻子很大,嘴唇也厚,看起来十分憨厚。 “但是他的心跳和呼吸虽然微弱,但毕竟还存在。” “他的脑细胞已经全部损毁,像豆腐渣一样,很快心跳和呼吸将会停止。” “迟老师,你说现在是放弃还是怎么办?” 老者握紧了拳头,向偈的目前情况确实没有救治的必要,脑死亡不可逆转,虽然用呼吸机能维持短暂的生命,但这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他的心跳和呼吸就会停止,进入彻底的死亡。 “小王,小路,上呼吸机,立即着手进行脑细胞移植的手术。” 瞬时,两名工作人员吹呼起来,这是他们最期待的手术。 向偈戴上呼吸机的面罩,这能维持他的心跳与呼吸,但是此时他是没有任何意识的,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的脑细胞像豆腐渣一样粉碎了,甚至也不会有记忆。 其实,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脑细胞移植手术的术前准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向偈尽管已经脑干反射消失,但还是进行了全身麻醉,插深静脉和尿管,建立各种通道。 这厢,老者从一间低温冷藏室中取出一只不锈钢液氮瓶,瓶身十分干净,发出锃亮的光芒。 “滕老师,为了这个手术我准备了34年,现在总算到了时机,您就拭目以待吧,所有的遗憾会得到弥补,87年前死去的灵魂再度复活,让他看到一个有花开、有鸟飞、有鱼在江中游、有阳光普照的世界。” 老者开启了液氮瓶,从里面取出一颗保存在零下196摄氏度的头颅,在漫长的87年后,这颗头颅依然保存完好,面貌栩栩如生,他的眼睛阖上,但是嘴角却微微张开一线,想必当年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有吐完便断了气。老者凝视这颗头颅,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颗头颅,意外的是这颗头颅有张很英俊的面貌。 他的气质冷峻,五官硬朗,眉目中有股不屈的自然气度。 “我找到一具可以与你匹配的躯体,相信你会很满意。”老者默默地道。 “哇。”两名工作人员发出感叹,这颗头颅的相貌比当今的流量明星要胜出好几分。 瞬时,老者瞪了他们一眼,两名工作人员赶紧用剃刀刮掉头颅上的头发,用笔在头顶画出手术区域,最后将头固定在手术台上的支架上。 “迟老师,手术器械准备完毕。” 老者点头,道:“着手开颅,取脑细胞。” 头皮被切开,露出皮下、肌肉,翻开皮瓣,然后用电钻和铣刀打开颅骨,这样的场面就仿佛是杀人的现场,但是在场的三人都很镇静,他们并不害怕,相反内心还有一些欣喜。 如果脑细胞手术移植成功,这不但是震惊世界的医学盛举,而且会让一个带着遗憾的男人回来。 脑细胞主记忆,主情感,主思想,将它移植在另一个脑死亡的人的脑中,他就能借助别人的躯体复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伦理上的问题 术后两日,老者例行给向偈检查身体康复情况,这时候向偈还在深深的昏迷中,但是开始有了无意识的活动,比如会眨眼皮,手指会动,甚至对疼痛也有了感觉。 这是好征兆,说明不久病人就会从昏迷中醒来。 向偈的手指又微微动了一下,正在一旁做记录的小路高兴起来,兴奋地道:“迟老师,他又动了。” 老者也看到了,他点点头,道:“密切关注他的情况,他可能随时会醒来。” “我好期待他醒来,当他看到这87年后的世界他会是什么想法。”小王比小路还要兴奋,他还准备好了许多的问题。 87年后的世界固然令人惊叹,但87年前的世界同样令人好奇。 在那个满是战火硝烟与险恶的年代,还藏着许多的未解之谜,历史可以讲述过往,但真相只有当时的人才知道。 是对,是错,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他可以卸去历史这个漂亮小姑娘的妆容,还原以本来的面目。 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皮眨动一下,然后又是一下,蓦地他就睁开了双眼。 在场的其他三人不由猛然震动,一齐聚集在病床前。 他睁着眼,眼珠却是固定的,没有神彩,老者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过,他的眼皮受到刺激又眨了一下,这才眼神活泛起来。 “你好。”老者试图与他交流。 他没有言语,眼中有些光,但是很弱,五颜六色的,看得很累,好像有人在说话,但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他眨了眨眼又闭上了。 “迟老师……”小路惊呼。 老者嘘了一声,示意小路镇静,随后去仪器前检查显示的生命指征,呼吸、心跳、脉搏、血压都很稳定,没有异常。“他太虚弱,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向偈又醒过来几次,但每次醒的时间不长,对声音的反应不是很灵敏。 小路和小王很担心,脑细胞构造复杂,至今都是医学上未解的难题,即使普通的开颅手术都容易损伤脑细胞,导致病人失忆、失明、视野缺损、失语、偏瘫、偏身感觉障碍、性格大变、智商降低、精神障碍、植物生存、呼吸心跳停、死亡等等。 活过来,但是个傻子,或者成为瘫子,这样的手术没有意义。 晚上,小路在病室观测向偈,他与小王分成两班,两人轮替进行值班。 病床的桌前摆着一本颅脑手术的资料书籍,里面有200例颅脑手术的实例,包括对病情的诊断、治疗、手术,以及术后的康复。 小路灌下一杯凉水,将书翻过一页。 “啊——” 身畔有人发出一点短促的声音,小路猛地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躺在床上的向偈又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眼神在往旁边倾斜,似乎是发觉了小路。 “你醒了么?”小路惊喜坏了。 “这……这是……哪里……”他说得很慢,结结巴巴,吐词不清,但是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小路握起双拳,激动得几乎落泪,医学上的伟大创举终于诞生了。“这里是东觉生命研究中心,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仿佛是听清了,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但这丝神色让小路更加开心,这说明脑细胞移植手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了,这个人已经有了情感、有了智力,有了思想。 小路大叫地冲出门,半晌,他带着老者和小王匆匆赶来。 “迟老师,你看,他醒来了,持续时间还很长。”小路兴奋得满脸放光。 老者看着他,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精神状态比之前要好许多。“你好,可以说话吗?”老者俯下身,凑近他。 他点点头,但是感觉很疲倦,眼睛微微眯起来,眼中的老者有一张棱角突出的国字脸,眉毛很粗很浓,如同刷漆,给人一种信任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道。 他没有说话,眼珠不停地转动,在思考如何回答,即使很累,很迷糊,但他还是保持了与生俱来的警惕性。 老者笑起来,道:“你和滕老师说的一样,不容易信任人,你无需要隐藏你的身份了,我们不会伤害你。” “抱歉,我的使命必须要求我隐姓埋名。” “是么?”老者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菊花,道:“可现在是2014年,不是1927年,距离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87年。” “2014年?现在是2014年?”他面上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挣扎着便要从病床起身,但是虚弱的身体哪来的力气。 老者按着他的肩膀,道:“别动,前几天你才进行过手术,现在你的身体还不能行动,需要静躺。” “现在是2014年?”他着急起来,又问了一次。 “是的,现在是2014年,21世纪。”小路插嘴。 他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眼中的光芒就像是蜡烛的焰心不断地跳跃,这次他的思想和理智在挣扎。“告诉我。”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近在咫尺老者的手臂,吃力地道:“共产|党胜利没有?” “你一醒来就记住着这件事?你是共产|党对吗?”老者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他微微点头,这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在死的时候他惦记这事,在这活过的时候他仍是惦记这事。 “胜利了,中国共产|党胜利了,1949年中国解放了。” 听着,他紧皱的五官舒展开,面上的几道疤痕变得更明显了。“真好,胜利了,胜利了。”他低声道。 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面上不禁又有吃惊之色,道:“我应该是死了的?我记得87年前我死了……”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者。 “你确实死了,在87年前死去了,因为在进行骨髓穿刺时,穿刺针刺穿了你的心脏。” “那我为什么现在又活过来了?”他挑起长长的眉毛。 “你还记得藤田医生吗?” “藤田?”他的神色顿时大变,他记得,他的死全拜这个人所赐,而且他曾经予以这个人信任,但最终这个人辜负了他。 “很好,你还记得,这证明你的脑细胞没有受到损害,你的记忆完整。”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87年前你死后,藤田医生非常自责,他为了不使自己再变成右眼藤田,用持血钳戳瞎了自己的右眼,使自己永远成了左眼藤田。藤田医生为了让你复活,特地将你的头部贮存在液氮瓶中,液氮的低温可以保存你的头部以及脑细胞不受损坏,从此藤田医生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他积极进行颅脑方面的手术,以便给自己的理想找到实践依据。” “1945年日本战败,藤田医生留在江城的医院,加入中国籍,改姓藤。1980年藤老师身染重病,他自知不治,临终前嘱咐他的一名学在有生之年继续进行脑细胞移植手术。因此,这名学生利用猴子进行脑细胞移植手术,一直进行了33年,最终在2013年成功地完成了手术。然后,他开始寻找一具合适的躯体,躯体的要求非常严格,要求是脑死亡患者,但是呼吸、心跳却未停止。” “这名学生就是你吗?”他的眼眸中有一抹浓得化不去的深黑色。 “是,就是我,我姓迟,迟光。” “那我现在是谁?” 这个问题把迟光问住了,脑细胞移植手术只是医学上的问题,但是移植后这具躯体属于谁,这却是伦理上的问题。 “你是向偈,方向的向,偈语的偈。”迟光正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只是为了信仰 太阳光从天空洒下来,落在二楼的落地玻璃前,向偈伸手抚触玻璃,指尖滑过玻璃发出吱的一声响,那似乎在提醒他,他听得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87年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高楼大厦接踵摩肩,耸入云宵,车流如潮,来往不绝。 向偈的视线从远处移落在别墅的院子,迟光正开车进来,他从挡风玻璃看到站在窗前的向偈。 “今天你的精神好了许多。”片刻功夫迟光进来。 “谢谢你的照料。”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向偈的身体结实了许多,但是此时他还不允许外出,只能在房间中活动,小路和小王还需要对他进行严密跟踪记录身体康复数据。 迟光的手中握着一只牛皮信封,他递给向偈,道:“这个你先拿着看看,这是你今后使用的身份。” 向偈接过,解开牛皮信封上缠绑的细绳,从里面倒出一张身份证,一张工作证,还有一个钱夹。他拿起那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个头发削成寸板的年轻男子,五官硬朗,英气勃勃,是个挺英俊的男子。 看着,他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左脸的皮肤明显有些不平坦,这是车祸时被玻璃扎伤留下的疤痕。 “其实,毁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不是坏事,人有一点缺陷反而更努力,意志更坚定。”迟光明白他的感受,男人或是女人,无不在意自己的相貌。 “我明白。” “向偈,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1927年与2014年的区别,这是一个新时代,有许多高科技出现,你需要在最短时间接受这些高科技,了解到中国现在的国情,这样你才能适应这个新时代,否则别人就会把你当成一个怪物。” “谢谢。” “这些我安排小王和小路教你,他们都是年轻人,和你的年龄也差不多,你们容易谈得来。” 迟光刚说完,小王和小路便挤入房间,笑嘻嘻地扶住向偈,将他扶到沙发坐下。小王手里拿着一只手机,他要给向偈讲解手机的用途,至于小路则讲解电脑。 “不用讲太多,先讲浅显的,他的大脑一时不能接受太多,否则会崩溃。”迟光提醒。 当然,对于一个出生于1899年的男人,他何止要掌握的是手机和电脑的运用,1950年中国推行简体字,他要学会认和写简体字。 另外,从1927年到2014年之间的历史也要告诉他,日本是何时战败,如何战败,共产|党是如何打败国民党,国民党退居台湾,1997年香港回归,1999年澳门回归,一国两制。 每个人要有身份证,住酒店、乘火车、乘飞机等,都需要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要教他认人民币,告诉他如今的物价。 “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迟光摇着头走出去。 迟光走后,小路和小王就放松许多,缠着向偈讲民国时候的事情,向偈讲了一会便累了,迟光讲,他至少需要一年的休养,身体才能恢复如初,当初发生车祸时,除了头部,身体其他部位也受了重伤。 向偈躺在床上,床头前放着一本书,《红色风云》,这本书是讲共产|党成立中央特科的故事,成立中央特科是中|共组织回到沪市之后的事,但工作任务与之前的特务工作科类似,负责情报、保卫中|共领导人、铲锄特务和判徒等。 这本书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但是却没有看到他自己的名字。 在那个时候为了自身的安全,基本所有人都使用化名,甚至还没有被记录在册。 向偈心里不免升起一些惆怅,但很快他就将这缕惆怅挥去,还有千千万万的共产|党人在那个年代默默牺牲,他们同样没留下名字,没留下一抔灰。 “我们只是为了信仰,并不是为了千古留名。” 他从床上坐起来,此时他倍加想念家乡的亲人,可是在这个年代,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也许包括他的儿子都早不在这个世上。 可是不管过多少年,他的家还在那里没离去,始终等着他。 还有在街口的银杏树,他曾留下的誓言: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不管世事如何变幻,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那些还在等他,他那一份情还在心中。 “我必须回去。” 向偈悄悄开了门,扶着楼梯向下走,虽然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他的身体有所恢复,但肢体并不灵活,活动受限,恢复是个漫长的时间。 20级楼梯,他用了十多分钟。 在他摸到门时,迟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是想前功尽弃吗?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躯体?” 向偈一惊,慢慢转过身体,道:“对不起,迟教授,我实在很想念家乡,还有亲人,想回去看看。” “不管你此时有多想回去,但我只能告诉你,你暂时不能离开,我是医生,必须对你的病情负责。”迟光断然拒绝。 “那要多久我才能回去?” “至少半年,否则一年,脑细胞移植不同于其他手术,大脑是个神秘复杂的部位,各种意外不可预计,因此我们需要严密监测你的情况,根据你的状况作出合理的治疗方案。” “但……” “请不要用‘但是’‘可是’之类的词语,这没有可商量的余地,我接受滕老师的嘱咐,将你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就不会允许你在我的手上重蹈覆辙。” “好。” “抱歉,我的语气太严厉,但希望你明白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希望在一年后有个健健康康的向偈,他能从事他喜爱的刑警工作。” “谢谢,迟教授,我会耐心等待,等到我身体康复的一天。” 迟光点头,道:“那时你就去完成你未实现的愿望,去弥补你曾经的遗憾,我相信,像你这样的一个人,老天不会亏待你。”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至死不忘的愿望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已经实现了,中国共产|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胜利,人民当家作主,安居乐业,生活幸福。 现在他的心中是满含亏欠,他再也不能偿还欠下母亲与妻子的恩情了。 “中流,你说一棵树能活多久?” 恍然中他仿佛听到了那个悦耳的声音,他下意识地道:“如果有阳光,有雨水,没有人砍伐,一棵树可以活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一百年后银杏树还在,但我们已经不在了,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棵树,我不是怕死,而是希望能够永远地想着你,念着你,像这株银杏树一样,日日夜夜守在古琴路口,等待你回来。当你出现在这个路口,那树叶发出的响声,就是我向你发出的呼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听到内心的狂跳 麻生一的法医鉴定结果在上午已经出来,死因是急性白血病所导致的心脏衰竭,并伴有颅内出血。法医在麻生一的头部发现有手术的痕迹,初步断定麻生一不久前曾做过颅脑方面的手术。 至于其他几具尸体,死因全是服用剧毒氰化物,他们为什么要自杀,是因为曝露,又或是为了对麻生一的忠心,随着他们的死去已经无法知晓。 但是麻生一的死亡并不是事情的终结,石复阳的下落成了最大的谜团。向偈查看过运回来的诊所资料,没有任何关于骨髓移植的记载,或者其他手术的记载。 当然一个普通的诊所是不能够提供手术的,可是在地下室中不见天日的手术室,证明这个李奇诊所是能够进行手术。 寂静的法医室中,向偈凝视麻生一的尸体,在很多年前,他的尸体大约也被麻生一凝视过。 从他醒来的那天起,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无时不刻想要复仇,但现在麻生一的尸体就在眼前,他的心中浑然不是滋味。 “一个有坚定意志的人,就算是死亡,他的思想也不会消散,在某个时机到的时候,他就会重回人间。” 麻生一临死前的那句话浮现在向偈的脑中,麻生一识出自己的身份,但他是如何识出的呢?向偈陷入重重的迷雾之中,单从外表麻生一决无可能认出自己。 除非是有人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普天之下也只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韦澜与小易不会,剩下的只有迟教授,以及他的两名工作人员。 “向偈。”小易匆匆进来。 小易仍是称呼他向偈,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情理上小易仍无法把他当成一个民国人。“我们调看了李奇诊所四周的监控,发现三天前有一部面包车停在李奇诊所前面,几分钟后从李奇诊所中抬出一只大麻布袋子,并放到面包车中,然后有两名女子上了车,随后面包车便开走了。” “你怀疑石复阳被装在麻布袋中运走了?” “是,你和我一起去看监控视频。” 二人来到电脑室,其中一部电脑的屏幕被锁定,小易移动鼠标将时间往前移,果然在20分36秒的时候一部黑色面包车停在李奇诊所前面,几乎不到3秒钟,从李奇诊所中抬出一只大麻布袋。 向偈仔细看那只麻布袋,被勒住的形状很像人体,只是监控视频是晚上,周围光线昏暗,视频并不是很清晰。小易又将视频时间往前移,向偈又反复观看了几次。 “当日在建康企图抓石复阳的女子有五个,但在诊所里只有两个,因此有几个走脱,可能就是上车的这两个。”向偈努力回忆。 “向偈,石复阳会不会已经遇到不测?” “不会,如果石复阳已经被害,那这两名女子应该在李奇诊所中,我估计麻生一是安排她俩去进行其他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和石复阳有关?” “有可能。”向偈点头,诊所中的几人集体服毒自杀,就足以表明他们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而是对麻生一绝对服从与忠诚,因此上车的两名女子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她们同样会留在麻生一的身边。 “麻生一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进行骨髓移植,那他安排石复阳是去哪里呢?”小易挠着头皮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向偈盯着电脑屏幕,伸手指向面包车的车牌,道:“能不能把这里放大一些,查一下车牌号码。” 图片放大后,车牌号码仍是不清晰,向偈和小易依据形状猜测了几个车牌号,并写在纸上。“我报给车管所查查这几个车牌号。”小易道。 半个多小时后车管所传真过来小易所报的车牌号的资料,包括车主、车形等,向偈和小易根据面包车的形状逐一排除,最终将车牌号码锁定。 这个车牌号隶属于一家汽车出租公司,小易打去电话,方知道这部面包车是一个叫张大北的人所租用。 此时毫无疑问,石复阳就是被这部面包车给带走。 “出租公司在车辆安装了定位系统,目前这部面包车在神农市。” “我现在就去神农。”说完,向偈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小易叫住他,道:“那个叫韦澜的姑娘也挺关心石复阳,前两天还来问过,你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向偈思索半晌,确实有必要告诉韦澜,既然有石复阳的下落,那韦澜就可以专心温习功课。 从五昌区公安分局出来,晴朗的天空瞬息既变,大朵的乌云在空中堆集,雷电隐现,小易手搭凉篷向天空眺望,笑道:“这变天就和人变心一样,没有道理可讲。” 小易这句话很有哲理,但是仔细想想,变天无不可,变心却事关人品。 车开到山脚下,大雨倾盆,向偈从车中钻出,没想到小易也出来。“你不必和我一起去,雨太大,你还是在车中比较好。” 小易挠着耳朵,笑道:“听说你那个女朋友也在韦澜那里住着。” “我那个女朋友?”向偈一时没弄明白,但很快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游小姐吗?她目前住在韦澜的房子里。你突然问起她,难道是对她……” 小易脸红了,难为情地道:“我上回看见她,觉得她脾气挺对我的味口的。” 向偈笑起来,游兰真不是好驾驭的姑娘,小易看来要吃苦头了。 两人一起沿着台阶往上,瞬间的功夫衣衫被雨湿透,到了院子外面向偈正要敲门,但是手放在半空中却停下来。“怎么了?”小易诧异地瞧她。 “你帮我说吧,顺便替我告别,我就不进去了。” “来都来了,进去说会话嘛。”小易劝道。 “不是,见了也不知说什么,免得尴尬。”说完,向偈转到院子的侧面。 敲门声和雨声一起敲打院门,向偈倾听着,听着,忽然他听到内心的狂跳,说不出为什么这么紧张,这是他生来从没有过的感觉。 当然他有过紧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还有濒临死亡的时候,可是他从没对一个女孩子紧张。 可是一个女孩子为何会让他紧张呢,难道自己把她当成了敌人,又或者即将面临死亡。 敲门声、雨声、心跳声,完美地融合成一声,敲打他的心湖,荡起波澜,他更加紧张了,手心里攒出了汗渍。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习惯从一而终 潇潇暮雨滴沥,院中绽开无数的小水花,韦澜站在窗前发呆,这两日与游兰真相处下来,发觉游兰真实在不是个讨厌的人,性格爽直,敢爱敢恨,有几分男儿气概,另外家境优越,向偈喜欢这样的姑娘并不奇怪。 游兰真讲了很多向偈的事,讲他破案,讲他抓获歹徒,讲他们相恋,故事中的向偈是个热情开朗的人,那并不像现在的向偈,或许完全不像石中流。 “就算他的思想、记忆与情感是另外一个人,但他的身体是向偈,我就不允许他喜欢别人。” 游兰真向韦澜发出了挑战,但是韦澜没有接招,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占有他,只要心里有他,那就和他在一起没区别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成全他对妻子的一片痴心又何妨呢。 小水花一个接一个地盛|开,院子的地面水流纵横,向低洼处淌去。 游兰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很爱睡觉,每晚10点准时睡觉,早上8点才起床,据说是多睡觉皮肤好。 院外响起敲门声,但又不分明,韦澜侧耳倾听半晌,但还是听出究竟是不是敲门声。 雨声变得响亮,敲打着玻璃,仿佛在敲门。 忽然韦澜的手机响起来,韦澜去桌上拿手机,屏幕上闪烁小易的手机号码。“喂,开门啊,我敲半天了,你快点开门。” 原来是真的有人敲门。 韦澜撑着伞去院子开门,门外小易淋成落汤鸡,头发丝里雨丝淌着无数缕长线。进屋后,韦澜赶紧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小易擦着头发,一面打量屋子,没有看到游兰真。 “你发财了吗?又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堂屋里也装了空调,像电视机等家用电器也都配备齐全,甚至卫生间还安装了热水器。 “我没发财,是我这里住了一个女财神,全是她出钱置办的。易警官,你来找我什么事,是有石复阳的下落了吗?”韦澜笑道。 “是。”小易拧着衣服中的水渍,眼睛却向卧室的方向看去,卧室的门紧闭,看样子有人在里面。 “那你快说石复阳现在哪里?”顿时韦澜激动起来,只要石复阳平安也就可以向石中流交待了。 “两天前我们包围了麻生一藏匿的李奇诊所,对了,向偈也一起去的,按照他的办法,我们假装让那名日本女人逃脱,然后跟踪她找到麻生一。” “太好了,你们抓了麻生一。” “我们没抓麻生一。” “怎么又被他逃脱了吗?不过这也不奇怪,那老头厉害着呢,反正你们救出了石复阳。”韦澜喜孜孜地道。 小易忽然感到一丝尴尬,道:“在李奇的诊所里面还有一层地下室,麻生一就藏在地下室中,但是当我们找到麻生一时,麻生一只说了几句话就死了。” 韦澜一愣,道:“说几句话就死了?这么说来他还没来得及移植石复阳的骨髓。他患有白血病,年纪又大,见你们破坏他的计划,一时气怒攻心,死也挺容易的。” “然后在地下室其他房间中发现了那名日本女人的尸体,她是服毒自杀,在她身边还有一名女子,同样服毒自杀。” “肯定是任务失败,畏罪自杀了。” “被抓获的诊所医生李奇与两名护士之后也咬破衣领所藏的氰化物自杀,所以与麻生一相关的人全部服毒自杀。” “那石复阳呢?”韦澜声音不觉打颤。 “我们搜遍了整个地下室和诊所,没有发现石复阳的踪影。” “什么?”韦澜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别尖叫。”小易赶紧摆手,道:“据向偈推测,石复阳应该还活着,可能被关在某个地方,所以向偈去找石复阳,他让我替他向你说告别。” 轰的一声韦澜不觉又坐回椅子上,大脑中一片空白,向偈独自离开了。“他连亲口对我说一句告别都不行吗?这也要假手于人?他是怕我缠着他不放?”想着,韦澜的眼眶红得像是打了鸡血,泪雾涌现。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易没有发现韦澜异样的神色,道:“昨天就走了,我昨天有事就没来得及找你。我的话传完了,也该走了。”临出门前小易向卧室的方向又瞧了一眼,门依然紧闭,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算了,来日方长,只要世上有游兰真这么个女人,就不怕她逃脱。 韦澜恍若未闻,甚至没有发觉小易离开,她忽然感到自己受了伤害。她原以为凭自己和向偈的关系,就算向偈不喜欢自己,但至少也是朋友吧,或者是他说的兄妹关系,他要离开也应告诉一声才对,可是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其实,她与向偈的关系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好。 “他走了?”卧室的门吱地一响,游兰真突然出现在韦澜身后。 韦澜回过神,道:“走了,他托易警官向我告别,在他的心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就连告别也不愿意亲口与我说。” “可是,他连托别人向我告别都没有,我是不是比你更惨?” 韦澜一怔,仔细回味游兰真这句话,如果向偈心中完全没自己,他没必要托人向自己告别。“也许他不想见我。” “可能是见不如不见。” “我就在这里等他,他愿意见我就来。” “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守株待兔的想法,那你永远不会见到向偈,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越逼他紧,他才会爱上女人。” 韦澜心绪烦乱,撑着伞走出院子,她与游兰真的性格不同,游兰真勇往直前,只要爱上一个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是否有妻子或是女朋友,死缠烂打,谓曰痴情。可是她爱上一个男人,只要那个男人快乐,哪怕他娶别的女人,成全他的幸福就是成全自己。 雨急风骤,即使撑着伞,韦澜的衣衫还是被淋得透湿,凉鞋里挤满了水,走起路上滑溜溜的,脚趾往前冲。 湿漉漉的山道台阶上出现两名男子的身影,他们凝视韦澜下山的背影,雨水往他们身上灌,又沿着面颊滑下雨帘,仿佛是两个雨人。 “其实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错过了,毕竟时间都过去88年,你再世为人,根本就不是石中流,你是向偈,你是可以与她在一起的。” “但一切对我来讲是在昨天。” 小易叹了一口气,道:“昨天也是过去,告别过去,迎接未来与新生活,这才是新中国人才应该做的事。” “新中国人?” “是,新社会,新中国人。” 向偈咀嚼着这几个字,这是闻所未闻的新词,他才醒来一年,又接受了几个月康复疗养,对这个新时代知道的还是不够多。 可是他又是个在感情上习惯从一而终的人,接受一段新感情让他倍感为难。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一眼都不会忘记 向偈与小易驱车赶到神农,找到那部黑色面包车,但是车中空无一人,显然对方弃车而逃。两人又赶到神农市公安局,说明来意,神农市公安局立即表示愿意协助调查。 神农市公安局调查弃车地周围的监控,虽然画面不是特别清晰,但向偈还是认出了石复阳。石复阳被两名扎着马尾的女子从面包车中搀扶出来,然后搭乘一部红色出租车。 从监控画面看,石复阳的精神很差,面无表情,任由两名女子搀扶,看起来没有行动的能力。 “真不明白麻生一已经死了,她们还带走石复阳有什么用途。”小易五官皱成一团,他一用脑便就成这副样子。 “我总觉得他们死得太轻易了。”向偈也皱眉深思。 “你是说麻生一,还是诊所里面其他人?” “都有吧,麻生一不是个轻易言死的人,他是个就算死了也要活过来的人。” “话不是这样说的,再坚强的性格,再有韧性,但死亡和疾病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按照他的实际年龄,他现在是117岁,活到这么大的年龄随时都会有死的可能。向偈,我认为你想多了,目前我唯一弄不明白的就是这些人想干嘛,石复阳对他们还有什么用途。” 按理说,麻生一死后,石复阳就毫无用途,但是麻生一的两名女手下却将石复阳转移别处,这证明石复阳还有其他用途的存在。 小易搅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这太奇怪了。 “刘局长在全城搜索石复阳,相信不会太久就有他的下落了。”小易安慰向偈。 “他一定会平安的。”向偈喃喃自语。 “其实。”小易瞧了向偈半晌,实在忍不住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看到与你同龄的玄孙,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亲人的感觉,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都快出五服了。”小易低声嘟囔,过了一会道:“找到他,你会向他说明你的身份吗?我想他也很难接受,有你这么年轻的高祖父。” “或许不会告诉他吧。” 关心一个人并不需要以他长辈的身份,做个朋友也不错,因为朋友更容易交心。 小易摸着自己光溜的下巴,道:“说不定哪天,有个人突然跑来告诉我,我是他的后代,他要照顾我,我还不得吓一大跳。” 就是这个道理。 向偈笑了起来,小易就是有让人开心的能力。 “出去走走。” 神农市地处江城西南面,境内多崇山峻岭,溪壑峡谷,气候温和,是国内出名的旅游城市。走在街道上,高楼耸立,人流如潮,繁华热闹。 向偈不禁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 “怎么样?在你沉睡的88年,中国的发展惊天动地,我们可是世界上属一属二的大国,科学技术和经济也是走在世界前沿,令人刮目相看。”小易笑道。 88年前的中国,虽然不封闭,但是经济落后,人民生活困苦,卖儿卖女时有发生,大部分人都挣扎在温饱线上,住的是贫民窟,一旦生病只能等死。 “我并没有走错路。” 向偈没有忘记将他引到共产|主义道路上来的李成英,这个人同样是他心中深深的怀念。“共产|党的力量太强大了。”向偈由衷地折服。 “正是由于你们这些人的无私奉献和牺牲,才能有我们的新中国。” “为了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没有贫穷,这样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家,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坚持与信仰。” “你看到了这样一个国家应该没有遗憾了。” 确实没有遗憾,他的理想实现了,而且他还活生生地看到了这个理想世界。“如果再过88年,那时的中国会是怎样呢?” “一定会更好,所有的中国人民生活幸福。” 这是必然的,向偈憧憬那个时候,88年后他已经不存在了,这具躯体也已经腐朽,可是共产|主义的精神必定千秋万代,与日月天地共存。 “我上周写了加入共产|党的申请书。”小易喜孜孜地道。 两人沿着街道散步,路旁有家卖瓦罐汤的店铺,从门里正出来一名女子,那女子手里提着一罐打包好的汤,向偈盯着她眼神忽变成深思起来。 “你看她做什么?这等姿色比比皆是。”小易打趣他。 向偈脸孔一红,道:“不是,这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天在建康的女子。” “是吗?那我们跟着她。” 女子提着汤往兰陵路走去,刚走出几步便回过头来,目光在四周梭巡,然后在向偈和小易的面孔上一晃而过,她面上微微一怔,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她可能也认出我。”向偈低声道。 “你长这个样看一眼都不会忘记。” “别说话,跟紧。”向偈嘘了一声。 前面的女子越走越快,这时一部出租车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瞬间女子拉开车门,钻入车内,出租车启动。 小易赶紧也拦出租车,与向偈挤上去。 两部出租车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小易与向偈都瞪大眼睛,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全神贯注盯着前面那部出租车,生怕自己眨一下眼,那部出租车就不翼而飞。 “师傅,你快点,别跟丢了。”小易着急了。 “我老哥活了这把岁数,也没见过你们这样追姑娘的,那姑娘漂亮吗?”司机把他俩当成了追年轻姑娘的登徒子。 顿时小易噗出一声,道:“我们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前面的一部出租车有嫌疑人,请你跟紧点。” 司机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话匣子又打开,道:“前面车上是什么嫌疑人,杀人、抢劫、贪污,还是啥犯人。” “无可奉告。师傅,你快别说话了,前面那车好像要转弯了。”小易急得火烧眉毛。 追踪车辆最怕遇到红灯,在转弯的时候出租车真的遇到红灯,不待小易吩咐,司机非常配合地去闯红灯,可是这时候东西向的车流涌动,出租车还是被阻隔在斑马线外。 “功亏一篑。”小易拍着大腿。 向偈面色沉静,道:“赶紧通知刘局长,让他想法追踪那部出租车。” “还是你冷静,我差点忘记了。”小易一展愁眉欢喜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榆木疙瘩 通过定位,公安局追踪到那部出租车,但是司机表示,该女子在一个十字路口下车,这样又失去了线索。因此只能采取封锁进出神农市的道路,对出城的车辆进行登记,查验身份。同时,将石复阳的照片下发到各街道、酒店、火车站、汽车站,只要有人提供有用的信息,便有重酬。 坐在深深的黑暗中,向偈把自己变成一尊无言的雕塑,他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但心中还是有缕挥不去的惆怅,此时他才明白,死并不是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那些失去亲人却还要活着的人。 肩膀上按下一只灼热的大手,霎时屋中的灯光绽放,他脸上的那丝痛意无可逃匿,全部落入小易的眼中。 “不要总想着过去,要展望未来,老天让你活过来,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的。” “谢谢。”向偈握住小易厚实的大手,这只手又厚又大,像个蒲扇似的,令人很有信任感。 “好好地生活,这样你在九泉之下的亲人也会欣慰了。” 向偈握着小易的手重重地摇晃两下,他很感谢小易,但是小易是无法体会他的感受,昨日他还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过的是枪林刀雨的日子,而今日他身处和平年代,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小易似乎又明白他的心思,道:“在和平年代,我们要做的事情更多,你是刑警,就是维护社会治安,保障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还有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向偈,你对向偈的父母有赡养的责任。” “是,那是我必须做的。” 小易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脸上涌出笑容,道:“至于向偈的女朋友你不用操心,那我来负责。” 向偈一愣,但随后大笑起来,和平年代的人,不管男女都对爱情十分大胆,爱就爱,恨就恨,不像他们那个时候很含蓄,即使是对自己的妻子也极少说出那个爱的字眼。 “你有把握吗?” “没,但我会死缠烂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针,我就不信她不被我感动。对了,你别说我,你自己呢?我看得出来,韦澜对你有好感。” 听到韦澜的名字,向偈的心中猛地一动,道:“我和她不可能,我有妻子。”可是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你妻子早不在人世,人生几十年,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许诺过她,即使一百年后对她的感情也不会变。” “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你接受韦澜,并不表示你不爱你妻子。唉!你现在肯定不明白,老古董。”小易摇着头。 向偈确实不明白,甚至难以理解。 “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小易起了身。 走出门,隔壁的房间正在放电视,从里面飘出来一首歌,有一两句歌词钻入向偈的耳中,他的身体突然不动了。 小易也听到这首歌,他也不催促向偈,陪着一起聆听。 “又是一年秋夜雨纷纷,河山依旧战旗红,我赴汤蹈海,创业艰难百战多,无悔今生我取义成仁。壮丽山河我们深爱过,万水千山我们曾走过,我的泪无悔,我的伤无痕,旗帜要用鲜血来染红。壮丽山河我们深爱过,万水千山我们曾走过,血雨腥风中,勇敢的狂奔,牺牲换来生命的永恒……” 歌唱完了许久,向偈仍是伫立不动,这首歌唱到他的心底,就好像是为他写的歌词。 “走吧。”小易拍着他的后背。 向偈醒悟过来,与小易一起走出酒店。 酒店前台有两名年轻女子正在办理入住手续,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霎时几人的眼神对视上,向偈心口一窒,这两名女子竟然是韦澜和游兰真。 向偈看向身畔的小易,小易抓着头发,笑道:“不好意思,游小姐向我追问你的下落,我只好说了,没想到她们俩个居然追到这里来。” 游兰真径直走向向偈,站在他的面前,抬起头仰视他,道:“你看起来不太愿意见到我。” “没有,我只是很诧异,没想到会遇到你。”说着,向偈的眼神移向韦澜。 韦澜仍站在前台前没有动,本来她不想来,担心引起向偈的误会,以为自己要缠着他不放,但是一想到石复阳的安危,韦澜只得来了。 “我陪游姐来的,她一个人不太安全。”韦澜远远地点头。 场面有些冷,小易赶紧打圆场,道:“大家难得碰到一起,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请客。”说完,小易扯了扯向偈。 “游小姐,韦澜,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正好没吃,大家一起去吧。” 江城与神农虽同在一省,但是路途却异常遥远,且道路崎岖,因此神农至今都没有火车站,平常通行主要是大巴车,但时间要七八个小时。神农机场去年4月开通,但是马航发生的MH370客机失联事故让韦澜害怕,韦澜坚持不肯乘飞机,两名女子只好坐大巴。 大巴车早上9点出发,摇摇晃晃到天黑后才到神农。 “好啊,只要是你请,我一定奉陪到底。”游兰真笑眯眯地站在向偈身畔。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游姐,你把行李给我,我放到房间。”韦澜接过房卡,提起包便向楼梯走去。 坐在房间中,韦澜又生闷气,自己虽说不去,但这些家伙没一个劝她,分明就不希望她去。呆了半晌,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从上午开始坐车一直到现在,粒米未进,饿得慌。 韦澜开了门,探头向外看,四周静悄悄,没有人上来。 “也不知在吃什么,吃到现在都不回来。”韦澜又气到了。 韦澜关了门,提包下楼,趁着现在时间还早,赶紧找点东西垫垫肚子,要是饿出胃病来可就不划算了。韦澜将房卡交给前台,嘱咐服务员看到与她同房的女子,便把房卡交给她。 酒店附近没有餐厅,韦澜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孤零零的三两颗星子挂在空中,整个世界黑得就像被关在一口大棺材里,白天美丽的景致到了夜间就只剩下阴森。韦澜忐忑不安,一步一回头,想到会不会有只鬼突然跳出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呢。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个人跟在身后,韦澜不敢往后看,脚下便加紧了步子。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背后一阵冷风袭来,肩上的包一紧,整个人被扯得几乎摔倒。韦澜惊得回过头,只见身后有个面色凶狠的二十多岁男子正在拽自己的包。 “抢劫。”她惊吓地喊出声,手却下意识将包捂得更紧。 “把包给我,不然捅死你。”男子见拽不下来,右手从牛仔裤的屁股兜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朝她脸上戳过去。 明晃晃的匕首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胆寒的鬼魅般青色,韦澜慌地伸手要保护自己的脸。就在这时,一只手臂迎着那把匕首截过去,瞬间握住了男子的手腕。 韦澜从手指缝里看到向偈的脸,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匕首。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种谄媚的心态 韦澜惊喜地喊出向偈的名字,便看见那男子挣脱向偈手腕的控制,握着的匕首瞬间擦过向偈的肩膀,划啦的一声衣襟撕裂开,然后男子气极败坏地逃之夭夭。 “你受伤了。”韦澜着急地要看向偈的伤势。 “没事,只是划破了衣裳。” “我看看。”韦澜不相信,焦急地扯开他撕裂的衣襟,果然只是衣裳划开,里面的皮肤完好无损。 “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我肚子饿。”韦澜憋着一肚子气。 向偈咦了一声,道:“刚才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都怪你们,我说不去,你们难道就不会劝我一句,只要你们肯说一句,我也就跟着去了。”韦澜的两颊鼓得像吹气青蛙。 “那现在去吃饭,行吗?我请你吃饭。”向偈笑道。 “你们不是去吃饭了吗?你怎么跟在我后面?好啊,你跟踪我。” 向偈笑而不语。 往前走了几百米有个烧烤摊,香喷喷的烤鸡腿让韦澜垂涎三尺,立即要了一只烤鸡腿,二十串肉串,四串烤鸡翅。 韦澜大快朵颐,两手出动,左手一口,右手一口,她着实饿坏了。 向偈静静地看她。 忽然两人的眼神碰上,韦澜脸孔一红,赶紧低头啃鸡腿。 “明天回江城,好好看书,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这里有我,放心,我不会让复阳出事。” 韦澜没有说话,心知是向偈怕自己纠缠他,故而劝自己回江城。肚子仍是很饿,但是韦澜的食欲却消失了,她试着咽了一口鸡肉,胃里翻江倒海想吐。 你爱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爱你,你最好就是离他远远的,别让他厌恶你。 柔软的发丝淌了下来,遮住韦澜的半张脸,在这瞬间一滴热泪也从韦澜的眼眸中掉出来。 向偈看着那像瀑布柔顺的长发,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抿到耳后,可是手刚触碰到那丝幽香,韦澜却抬起头,眼中有些晶莹闪烁。 她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将手中没吃完的鸡腿放回盘中,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去。 向偈跟在她的身后,其实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不能说,他是个有妻室的男人,而且,他还有个22岁的玄孙。 韦澜走得很快,他也走得很快,当韦澜慢下来时,他也放慢速度,两人始终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突然韦澜一个转头,向偈猝不及防,两人差点碰撞在一起。 “第一次在高铁站见到你,我对你就有一种谄媚的心态,总是想要讨好你,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那天我知道在你的躯体是石中流的思想,是他的灵魂,是他的情感,是他的记忆,我才恍然大悟。石中流,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从没存过一定要和你怎样的想法,你觉得怎样好,我就怎样做,我不会缠着你。” 向偈哽住了。 韦澜凝视他的面容,溶溶的夜色下,他的五官一团模糊,这样向偈也一定看不见自己流泪的脸。韦澜伸出手,解下系在脖颈间的鱼形玉坠,抓起向偈的手,塞在他的手心,然后将他的手合拢。 “这块玉坠既然是你的,那现在物归原主。”说完,韦澜转身大步向前跑去。 向偈紧紧握着那块玉坠,他没有去看是否是自己那块玉坠,便向韦澜追去。 韦澜跑到酒店门前,遇到正在翘首以盼的游兰真与小易,小易挺欣赏游兰真爽快利落的性格,对游兰真有几分想法,虽然现在游兰真对他不感冒,但小易信心满满。 “怎么就你一个人?向偈呢?”游兰真向黑暗中望去。 远处向偈也跑了过来,小易瞧着他肩膀裂开的衣衫,打趣道:“你们两个干嘛呢?你的衣服怎么被撕开了,我们的韦澜小姐没这么大力气吧。” 韦澜没有理睬,在前台要了房卡便冲上楼梯。 半个小时后游兰真才进来,这时韦澜已经沐浴躺在床上。 “睡着了吗?” 韦澜没做声,假装入睡,游兰真便不再管她,拿了睡衣去沐浴。 清晨醒来,窗外出了阳光,游兰真翻身,睁开眼顿时大吃一惊,对面床铺叠得整整齐齐,韦澜不见踪影。“韦澜。” 没有人答应,游兰真趿上拖鞋,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同样没有人。 游兰真环视房间,茶几上有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水芯笔写着几行小字,是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 8点整,小易和向偈来敲门,进入房间后小易打量这间房,是间挺普通的二人间,面积也不大。“想不到游大小姐也能屈尊住这种百多元的破酒店。”小易笑道。 向偈也在打量,不过他的眼神却是在寻找韦澜。“韦澜呢?” “这要问你。”游兰真坐在床沿,翘起二郎腿。 “问我?”向偈糊涂了。 “你昨晚和她说了什么,她趁着我睡着后就走了。” 向偈心口又是一窒,其实他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让她回江城看书,准备考试,找复阳就交给我,不用她操心。” “难怪了,她肯定以为你赶她走,闷声不响离开了。” “去把她追回来吧。”小易插嘴。 “哪里还能追回来,也不知她是什么时间走的,打她手机吧。” 小易赶紧拨韦澜的手机号码,半晌道:“她关机了。” 向偈面上忧心如焚,小易知他担心,道:“没事的,她顶多回江城,坐大巴和火车都非常安全。” “不是,在找到复阳之前,她不会回江城,一定悄悄地去找复阳。”向偈十分了解韦澜的性格,这个年轻姑娘性格也有坚韧的一面。“游小姐,韦澜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有一张纸,你看是不是她的字迹?” 游兰真将那张便签纸递给向偈,向偈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是韦澜的字迹。“是她的字。” 纸上是一首节律非常优美的小诗,向偈默念:“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顿时向偈心里有个坚硬的东西坍塌了,他辜负了这个姑娘的心。 他想起听到她的名字时的紧张、悸动,听到她的名字时还会疼痛,这应该就是爱吧,他实际对这个姑娘也有一份情。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喜欢她,所以就找借口拒绝她。” 可是他冲不破时代赋予他的传统与性格里天生的固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地狱无门闯进来 早上吃了份洋竽果,这是神农地区的特色美食,也是当地人的主食之一,做法很简单,将新鲜洋芋果刨了皮,在锅中焖熟了,然后小火文炕,再略淋油小煎,洋芋果就会变成黄灿灿油亮亮。因此当地人有首诗这样说的:烤的疙蔸火,吃的洋芋果,包谷酒合着腊肉喝,除了神仙就是我。 昨晚向偈那句话颇有赶人的味道,自尊心强的韦澜天未亮便悄悄离去,正如向偈所推测的一样,她没有回江城,而是留在神农,不管怎样要为寻找石复阳贡献一分力量。 白天看这座城市,连绵巍峨的大山围成了一个盆地,城市就在山中,只见山尖含翠,云气吐蕊,绿树葱笼,怪不得夏无酷暑。 韦澜漫无目的往前走,现在只能是碰运气。 走到一个丁字路口,路旁围着二十多号人,议论纷纷,韦澜挤进去看,一名60多岁的老妇人坐在地面,面色痛苦,可能是摔倒了。 韦澜来不及思考,伸手便去扶她,旁边一名中年妇女赶紧拦住她。“别扶,小心被讹上。” 一语说得韦澜也犹豫了,最近江城也发生一起扶人被讹的事,说起来也好笑,一位骑三轮车的妇女骑车摔倒,被两名巡逻经过的警察扶起送到医院,没想到跌倒妇女的亲戚却要求两名警察赔钱,说是警察开车撞到妇女。后来调取事发时监控,证明警车离三轮车尚有一段距离,不可能发生碰撞,妇女的亲戚便说是警车吓到了妇女才致跌倒。 所以网上有人调侃,现在扶个人,没有身家千万还真不敢扶。 “姑娘,我是自己摔倒了,和别人无关,你扶我去医院吧。”那老妇人望着韦澜,满眼渴望。 韦澜不忍心,算了,就算被讹也就这一次,赌一把吧。她俯下身,扶住老妇人的腰,不料那老妇人年岁虽大,但体形却庞大,韦澜用尽全力才将她扶起来。 拦下出租车去医院,一系列检查下来,老妇人没什么事,只是腿和胳膊的皮肤有些擦伤,开了一些外用的药,这时已是中午过后,韦澜索性送佛送到西,护送老妇人回家。 这老妇人是神农本地人,老伴早年去世,有一儿一女,如今都在江城工作,本来想把老妇人也接去江城享福,但是老妇人舍不得住了几十年的家,目前独居在神农的一幢旧小区中。 老妇人介绍,这房子是林区分给职工的福利房子,住了三十年,虽然条件一般,但是有感情。 将老妇人安顿好,韦澜便告辞出来,走到二楼时,对面的一扇门正好打开,从门里出来一名年轻女子,容长脸面,眼睛挺大,韦澜不由与她打了个照面,顿时两人面上都有些吃惊之色。 韦澜记得这女子,当日在建康,这名女子是晴子的一伙,曾参与绑架石复阳。 这女子也认出韦澜,眼中现出一丝狠色。 瞬间韦澜脑中划过好几个想法,这名女子会功夫,几个男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自己最好装作不认识,只要出了单元楼,自己便大声呼救。既然这名女子在这里出现,那么石复阳一定在屋中。 韦澜低下头往楼下踏去,那女子岂又容得她溜,双臂一伸便拦住韦澜的去路。 “你想干嘛?”韦澜下意识往楼上看,可是这时候楼梯上没有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中国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韦澜心知对方也认出自己,早吓得胆颤心惊,冷汗淋漓。“你有病吧,太阳还没落山,少胡言乱语。”此时,韦澜也只能继续装不认识。 女子哼了一声,韦澜见势不妙,张嘴便喊:“救……”只喊出一个字,脖颈便传来一阵钝痛,韦澜只觉两眼一黑,身体便向后倒去,女子趁机捞住她的腰,趁着四周无人,便将韦澜连拖带扯拉进了屋中。 屋中还有一名女子,瓜子脸,扎着马尾,模样挺俏丽,她见同伴带了一个人进来赶紧起身。“亚智子,她是谁?” “阳子,你不认得了她了吗?就是和石复阳一起的那个小丫头。” “她怎么在这里?”阳子猛吃一惊。 “谁知道呢。我刚出门就看见她,她瞧见我也很吃惊,大概也是无意来这里,我怕她报警便将她打晕了。”亚智子将韦澜扔在地板上。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已经有一个病人照顾了,可不能还要照顾这个女人。” 亚智子沉思半晌,道:“我们先把她弄醒,如果她是偶然出现在这里,就把她杀了,一了百了。不然,我们要马上转移,现在那帮警察正在找我们。” 阳子从卫生间接来一盆冷水,从韦澜的头顶淋下去,受到刺激的韦澜立刻醒来。 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木然地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一分钟后韦澜的神智附体,当她看到面前两名虎视眈眈的女子,吓得从地面弹起。 “说,你是不是跟踪我们?”亚智子从口袋中摸出一把匕首逼近韦澜。 “我昨晚才到神农怎么跟踪你们。” “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阳子也摸出匕首抵在韦澜的脖颈。 “我送一位跌倒的婆婆回来,她就住在四楼,鬼才知道你们也在这里。你们要是不信,我包里有一张动车票,是昨晚5点的。” 阳子翻韦澜的包,果然找到一张5点出发的动车票。“她没说谎。”说着,阳子将动车票给亚智子看。 亚智子松了一口气,韦澜是无意中撞上来,既然她没有通知警察,那就可以放心大胆将她结果了。避免了转移地点,亚智子显然十分放松,这外面到处张贴石复阳的照片,转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动不如一静。 韦澜不知危险临近,眼神向屋内梭巡,这是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其中两个房间的门开着,只有一扇门关得严严实实,听不到里面一点动静。 “阳子,杀了她。”亚智子冷静地吩咐,然后迅速占据门前的位置阻止韦澜逃走。 散发着寒光的匕首再次逼上前,韦澜退至墙壁,再退无可退,遂将心一横,拾起一张小凳子向阳子砸去。阳子偏头躲过,立即欺身而上,手中的匕首刺向韦澜的胸口。 韦澜只看见一道寒光挥舞,胸口寒意凛冽,心中直道吾命休矣。 这时门吱的一响,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地板上呈现出来。“住手。” 匕首在离韦澜的胸口两公分处停滞,韦澜看着那滴着渗人寒意的刀尖,大汗淋漓,她慢慢抬起头,只见石复阳倚着门框而立,面色苍白,眼眶凹陷,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比上回见到还要瘦了两圈。 今日的温度是27度,但石复阳却穿着长衫长裤,还戴了一顶帽子,即使倚靠门框仍是瑟瑟发抖。 “如果你们要杀她,我就绝食而死。”石复阳说话有气无力,这几个字似乎是耗尽了精气神。 “复阳,你怎么了?”韦澜被吓到了,现在的石复阳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危重病人,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你们究竟对石复阳做了什么?”韦澜气坏了。 第一百三十章 落地生根 亚智子扶住石复阳的手臂,没妨石复阳却将她甩开,靠着门大口吐气,阳子在一旁看得神色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搀扶却又不敢。 “你们放了她,让她走。”一句话刚落,石复阳便喘息不停。 “你不要生气,我扶你坐下。”亚智子毫不介意石复阳的举动,仍是好言相劝,她对阳子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扶着石复阳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韦澜看得奇怪,这两个日本女人似乎极怕惹怒石复阳,对他恭恭敬敬,就像是对麻生一一样,韦澜被弄糊涂了。 石复阳却非常生气,胸口起伏不停,阳子见状,忙在他的背后轻捶,但石复阳仍是不领情。“你们要是伤害韦澜,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吃一粒米饭,喝一口水。”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们不伤害她就是了。”亚智子越说越温柔。 “亚智子……”阳子急了。 亚智子又打了一个眼色,制止阳子说出不中听的话,道:“但是我们也不能让她走,只要她安安静静呆在这屋中,我们保证不伤害她。” 韦澜正是心中充满对石复阳的歉疚,赶紧道:“我绝对安安静静,你们让我留在这里照顾石复阳。” 石复阳失神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渴望,这时亚智子趁机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石复阳,如果他掉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说着,亚智子便在韦澜包中搜出手机。 韦澜心底更奇怪了,这两个日本女人是转了性吗?不过韦澜虽觉得奇怪,但也不表现出来。她走到沙发前,扶起石复阳的手臂,柔声道:“复阳,我扶你到房里休息。” “好。”石复阳苍白的面孔露出喜色,他欣然地将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韦澜身上,虽然此时他极瘦,但是骨头的重量仍是让韦澜承受不住。 韦澜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扶起石复阳慢慢进入卧室。 客厅中阳子不满,拉着亚智子去门外,两人嘀咕。“你怎么把她留下来了,要是她溜出去报警怎么办?” “她溜不出去的,他们一个病人,一个没功夫的小丫头,我一只手就可以对付。再者,我们两个都不会做饭,也不会照顾人,把她留下来照顾石复阳,岂不是减轻我们的负担。还有,你没看出来吗?石复阳很喜欢这个小丫头,有这个小丫头陪他,他的身体也会康复得快。” 阳子吐出一口气,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谅她一个小丫头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我会威胁她几句,只要她顾忌石复阳的性命就不会轻举妄动。” 阳子咬咬嘴唇,眉毛向上挑,道:“那我们究竟要等待多久?” “慢慢等,相信将军。”说完,亚智子进入屋中,在石复阳的那间卧室门外偷听,里面两个人正在低声说话,听得出来石复阳的声音很欣喜,也有了力气。 卧室的布置很简单,老式的雕花木床,大红木的衣柜,映着窗外满目的苍绿色,这间简陋的卧室不禁古意盎然。 空调开放,使着室温保持在舒适的24度,既不会冷,也不会觉得热。 韦澜蹲在石复阳的身畔,拉着他的衣袖,他的手臂纤细得宛若女子,盈盈一握。韦澜又解开他的衣衫,皮肤深深陷入肋骨里面,骨销形瘦,顿时韦澜眼中泪雾弥漫。 “你别哭,我又没死,不是活得好好吗。”石复阳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往胸口按。“韦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复阳,向偈也在这个地方,他会救我们出去的。” “他怎么在这里?” “向偈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你被装进麻袋抬上面包车,向偈查了那部面包车,发现面包车在神农市出现,所以他和五昌区公安分局的易警官一起来到这里。” 石复阳沉默,半晌道:“上次你也说过,他一定可以救我们,但是……” “我们要相信他,他是个有能力的人。” “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能救我。” “你必须要相信他,因为他是你的……”韦澜欲言又止。 “他是我的什么?你怎么说话只说半截。” 韦澜想了想,其实告诉石复阳也无妨,日后向偈也会告诉他。“向偈,他其实,其实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呀?你别吞吞吐吐了。”石复阳催促她。 “他是你的高祖父。” 瞬时石复阳怔住,良久才道:“韦澜,这个玩笑不好笑,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向偈是你的高祖父石中流。” “胡说,向哥才25岁,我高祖父如果在世是116岁的高龄老人。” “1927年,石中流死在日本人在铁芷洲的地下医学实验基地,他的头部被一名日本医生保存下来,后来这名日本医生去世的时候,又将石中流的头部交给自己的学生,现在这名学生已成为国内知名的脑科教授。去年,向偈去江城追踪毒贩,不幸遭遇车祸脑死亡,这个教授便将石中流的脑细胞移植到向偈的脑中,这样石中流的记忆、情感,包括他的思想,就在向偈的脑中苏醒了。” 石复阳又久久不语,韦澜瞅着他,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一双靛黑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我知道,这很难置信,但这就是真的。你高祖父经过一年身体才恢复,然后他就匆匆赶到建康,恰好遇到你被那些日本女人绑架。” “其实,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都22岁了,我并不需要一个高祖父来照顾我。”石复阳定定地看着前方。 “但他是你在世上的唯一亲人。” 石复阳摇头,道:“不,我结了婚就会有亲人,我妻子,我的孩子,那都是我的亲人。” “那多一个亲人不是更好,他很关心你。” “他出现,或者不出现,我的生活不会改变。倒是你,韦澜,你会很开心对不对,你终于有机会与我的高祖父在一起了。” “你想太多了,就算我喜欢他,他未必钟意我啊!” 石复阳充耳不闻,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这段日子他越来越想念韦澜,虽然韦澜多次表示喜欢他的高祖父,但石复阳总认为那不过是一张照片,小女孩发花痴而已,时间久了就不了了之。 可是现在他的高祖父出现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再也得不到韦澜,因为韦澜对石中流的感情会从虚无缥缈变得落地生根、发芽,然后茁壮成长。 在他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有寄望于有一个高祖父,他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做她的孩子,做她的丈夫 下午,韦澜做了一餐饭,糖醋排骨、清蒸鲈鱼、笋干炒腊肉、花菇石鸡,外加一盅乳鸽汤,菜式虽不错,但韦澜的手艺做出来,就只是普通家常的味道,说好吃也不算特别好吃,但说不好吃也似乎不是。 亚智子和阳子因为不擅烹饪,也不挑剔,吃得特别多,倒是石复阳一直闷闷不乐,只吃了一小碗饭,韦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他又喝了一碗汤,但他只喝了汤水,乳鸽肉一点未动。 饭后,韦澜自觉去刷洗碗筷,阳子和亚智子各守在厨房的门两侧。“小丫头,你最好别动小心思,实话告诉你,你的底细将军已经查得很彻底,你家在浙江乡下的一个小镇,你家是茶农,你父亲叫韦三思,你母亲叫桂花。” 韦澜脸吓得惨黄,原来麻生一早就不声不响地将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阳子双手抱在胸前,道:“所以你最好识相点,如果偷偷做什么小动作,我敢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你父母。” “不会的。”韦澜咬着嘴唇。 此时韦澜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两名日本女人对待石复阳的态度挺让人捉摸不透,那不是对待一个阶下囚,那是上宾,甚至比上宾还要高规格。 说不出来是什么态度,若说是恭敬就差不多了。 但是她们为什么要对石复阳恭敬呢?总不可能是石复阳的美貌征服了她们吧。这看起来完全不像嘛,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能征服她们的只有强者,像麻生一那样冷酷的人,所以晴子和张大北才会心甘情愿地服毒自杀。 她们小心翼翼的神态,对石复阳细心的程度,不像是对待恋人的感觉,而是…… 韦澜决定暂且观察观察,看看这两个日本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者这两女人对石复阳没有敌意,伙食也不错,不如先让石复阳休养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将厨房清理干净后,韦澜去卫生间放热水准备给石复阳洗澡。 浴缸里放了大半缸的水,韦澜试着水温,不冷不烫。 石复阳坐在卧室窗前的椅子上,视线看向窗外,窗外大山青色连绵,挂着几缕薄薄的云彩。“复阳,去洗澡了。”此时韦澜真怕自己的声音说大了会吹跑石复阳。 “嗯。”石复阳应了一声但没动。 “怎么不高兴了?”韦澜的手扶在他的肩上,但却触及到满手的骨头,硌得手心疼。 石复阳微微转过头,凝视韦澜的面孔道:“以后有了我的高祖父,你大概不会搭理我了吧。” “怎么会呢?你高祖父又不喜欢我,我只是单相思,再说以后我读完书,工作了,我还是要谈恋爱结婚的。” “我以为你会为他终生不嫁人。” “现在是什么时代啊!哪有为一个男人终生不嫁人的,我父母还不得着急死啊!痴男怨女的角色可不适合我,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我不会在情爱上纠结,而是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石复阳苍白的面孔终于露出笑意,道:“韦澜,你说话真的好有见识,以后我要你做我的老师。” “好啊,但是你要做我的学生,那可要认真学习,不许偷懒,要是偷懒我可会罚你。” “罚我什么?” 韦澜抓着耳朵,笑道:“罚你叫我姐姐。” 顿时石复阳笑喷。 “去洗澡吧,不然水凉了。” 这次石复阳很顺从,任由韦澜扶住自己去卫生间沐浴,掩上门后石复阳面色变得酡红,似乎颇为尴尬。韦澜热心快肠,丝毫没有察觉到,帮着褪去石复阳外面的长袖衣衫。 “韦澜,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洗。”石复阳的手放在腰间。 “你还遮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在唐记快餐厅不就只穿了一条沙滩短裤。”韦澜没有想到其他,在她心里石复阳就像是一个晚辈小孩子,她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石复阳的高祖母的身份上,所以高祖母给自己的玄孙子洗澡,那又有什么呢。 石复阳拗不过韦澜,只好把长裤脱下来,里面穿着贴身的底裤,也是松垮垮地,但这时石复阳无论如何也不肯脱了,穿着底裤坐到浴缸中。 “我们的石复阳身材其实不错的,就是太瘦了,等你好了,可得要多锻炼才对。”韦澜笑道。 “瘦但是有力气,我反正能抱动你。” “但你现在抱不动我。” “那试试看。” 石复阳当即要抱韦澜,慌得韦澜将他按回浴缸。 韦澜浸湿毛巾,忽然发现石复阳犹戴着一顶帽子,道:“我真是糊涂了,忘记给你把帽子取下来。”她伸手去摘石复阳的帽子,却只见一个锃亮的光头。 “怎么把头发给剃了?”韦澜正在狐疑,麻生一的行径也够奇怪,这时石复阳低下头,头顶露出一块直径四五公分的圆形疤痕,疤痕的颜色很新鲜,似乎伤口是不久前才发生。“你的头,他们对你做什么了?”韦澜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我也不知道,那天他们把我带到一间像是手术室的房间,在我背后打了针,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岂有此理。”韦澜气得不轻,看得出来,麻生一是对石复阳进行了头部手术。“我要问她们两个去,太过份了。” 石复阳抓住韦澜的手,低声道:“不要去,我们不是她们的对手,和她们硬碰硬只会吃亏,再说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韦澜余怒未消,但细思石复阳的话觉得有道理,目前自己没有实力与那两个日本女人起争执。“可是你这样,真让人心疼。”说着,韦澜的眼圈泛红了。 “只要你关心我,那就没什么事了,都值得了。”石复阳将韦澜的手越握越紧,他并不在乎自己遭遇什么样的痛苦,他只要韦澜关心他,为他心痛,那他就感觉到自己在韦澜心中的重要性。 也许,当初韦澜在寻人启事的照片上看到他的模样,韦澜没准也会喜欢自己。以前,他很反感韦澜像一个长辈一样照顾他,但是现在他却依恋起韦澜那种母爱的感觉,那让他温暖,让他所有的缺憾都得到弥补,他想做她的孩子,做她的丈夫。 可是,他却对向偈那种一见如故的好感却一去不复返了,那是他的敌人。 “我决不容许有人把你抢走。”热水从他的脖颈淌下,他闭上了眼睛,细细享受韦澜的照顾。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钱办不成的事 向偈走到酒店门前遇到小易与游兰真,三人分头在城中寻找韦澜的下落,但是一无所获。小易张嘴打了一个呵欠,大约是觉得在游兰真面前打呵欠有点失礼,赶紧又伸手捂住,硬生生地将后面半个呵欠给挡了回去。 “你家那一对小祖宗都挺磨人。”小易开着玩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向偈心中一动,小易说的一对,莫非是指石复阳和韦澜,我家的。向偈莫名地感到一阵开心,这个“你家的”很得他的心。 “韦澜说不定回江城了。”游兰真注视向偈的神色。 “没有,我去大巴站问过,没有韦澜的购票记录,她绝对还在神农。”向偈摇头。 “那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定是看上神农的土家族帅小伙子了,所以才把手机关机了,免得我们打扰她。” “帅小伙是稀有生动,哪能随便就遇到,不过像易警官这种倒是比较常见。”游兰真揶揄小易。 这话很是明显的讽刺小易,但小易毫不生气,笑道:“毕竟普通人多,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大不了。” “心态真好。” 时值黄昏,三人找了一家餐厅就餐,吃的是当地特色菜肴,懒豆腐、腊蹄子火锅、砣砣肉、榨广椒。小易大快朵颐,向偈与游兰真只吃了很少。 小易一直说着这么好吃的菜要多吃,但另外二人还是没给他这个面子。 游兰真坐在椅子上用手机上网,浏览本地新闻,忽然她叫了一声,两个男人都下意识看向她。游兰真满面笑容,道:“韦澜上新闻了。” “什么新闻?”小易一听激动起来,马上要来抢游兰真的手机。 向偈其实比小易更激动,心里如猫爪子在挠,但是只不好表现出来。 小易看着游兰真的手机屏幕,本地新闻的头条《老太街头跌倒无人敢扶,貌美女子不顾劝阻扶起》,点开新闻是篇百多字的短新闻,配上了插图,图片中韦澜的五官拍摄清晰,一眼就能认出来。 “还真是韦澜,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小易佯装赞叹,趁着众人不注意,小易悄悄地用游兰真的微信把自己加上。“游小姐,手机还给你。”说着,小易还故意将手机在自己的衣衫上擦了擦,以免弄脏了游兰真的纤纤玉手。 游兰真握着手机,斜睨着向偈,道:“你不想看看吗?” 向偈踌躇不绝,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韦澜的好感和急迫,内心正激烈地挣扎。“看。”陡然他说出一个字眼,说完后他也被自己吓到了,内心比他的理智控制了他的行为。 接过游兰真的手机,向偈也看到了那篇新闻,以及图片上的韦澜,她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怀旧蓝的牛仔裤,清新得像是沐浴雨露的栀子花。 新闻里提到韦澜将跌倒老太送到医院就医,向偈立即来了主意。 神农市区不大,医院也不算多,按照当时的地点,韦澜会选择就近的医院。 向偈从钱夹掏出钱放在餐桌上,小易瞧着他这个动作,嘲笑道:“这小子用别人的钱可大方着呢。” “我去医院打听一下。”向偈顾不得小易的嘲讽,起身向餐厅门外走去。 “等我,我也去。”游兰真迅速起身,跟在向偈的后面。 餐桌前只剩下小易,小易慌忙叫来服务员结帐,拿着找零的钱追出来。 这时向偈和游兰真正在公路上拦出租车,但是这时是下班时间,不是车上有人,就是车被别人抢去。小易急得直跺脚,当来了一部出租车后,小易急忙冲上前,但是出租车停的地方离他有十多米的距离,旁边的人便先进去。 小易拉住车门,嗖地一下掏出自己的警官证,道:“我是警察,现在要征用这部出租车调查案情。” 司机瞧着小易没有说话,眼神看向坐在车后的一对男女,这对男女似乎是对情侣。女子拿着眼瞟了小易一眼,哼出一声,道:“警察又怎样?这部车是我先拦的,就该我坐。” 顿时小易被噎住,不知如何反驳。 游兰真故意扭着腰肢走到上前,唰地甩出一摞红彤彤的百元大钞扔在那女子的短裙上,道:“你说钱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女子瞅着游兰真,当然她看的不是游兰真的脸,而是游兰真的衣服和肩上挎的小包,那都是香奈尔的定制款,没有十万以上拿不下来。 “意思就是,你们拿钱下车,这样你能听明白吗?” 女子瞅着短裙上的那摞钱,至少有20张,她虽然心动,但是想到这样被游兰真无视,面子一时挂不住。倒是坐在她身畔的男子机灵,悄悄地推了她一把。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女子迅速将钱收拾起来,估量那摞钱的厚度,钻出出租车后,女子白了小易一眼,道:“可惜不是看在你警察的份上。” 女子得意洋洋地走了,只留下气得七窍生烟的小易。 “这世上没钱办不成的事。”游兰真更加哧之以鼻。“上车吧。” “我们都是穷人。”向偈拍着小易的后背,示意他不要介意。 小易气鼓鼓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向偈与游兰真坐在后排。“普爱医院。”向偈查看过地图,那老太跌倒的地点附近医院是普爱医院和仁济医院。 到了普爱医院,但在门诊记录上却没有一位跌倒老太就诊的记录,三人只好又去仁济医院,查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条一位60多岁的老妇人跌倒就诊的记录。 老妇人是轻微的皮肤擦伤,开了外用药,根据她使用过的医保卡,查询到她的住址是渭水路林业小区10号宿舍楼4楼401室。 三人赶紧拦出租车赶到林业小区,找到10号楼401室,敲开门,出来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妇人。 游兰真拿出手机,调出那条新闻照片,道:“婆婆,请问是这个姑娘送你回家来的吗?” “是啊,就是她,好人啊,别人都不肯扶我,只有这个小姑娘不但把我扶起来,还送我去医院,又把我送回家。” “那她后来离开了吗?” “走了,送我回来后,她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她没说去哪里吗?” 老妇人狐疑起来,盯着游兰真三人打量,小易忙亮出自己的警官证,道:“婆婆,你别怕,我是警察,那个送你回来的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是从江城来的,现在着急找她,所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哦!那小姑娘没说什么,她也不可能和我说去哪里嘛!我还以为她是游客。” 小易瞧着向偈,向偈抿着嘴唇,看样子问不出来什么。“算了,别打扰阿婆了,我们走吧。” 三人悻悻下楼,经过二楼时,靠左侧的一扇门里面传出一丝很轻的声音,但向偈听觉灵敏,那极细的声音陡然灌入他的耳朵,他的身体仿佛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等他再仔细倾听时,那声音却又没了。 “怎么了?走吧。”小易诧异地看他。 “没什么。”向偈定了定神,心下忖思,也许是自己太记挂韦澜,以致于出现了幻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悄无声息在心中扎了根 一连两天韦澜的手机关机,小易联系自己局里同事去小青山的院子找韦澜,得悉门屋紧锁无人。向偈急得焦头烂额,凭是小易和游兰真安慰都无济于事。 小易凭借自己的身份,调出了韦澜的通讯记录,最后的一次通话记录是在韦澜离开的前晚,最后一次短信同样是在前晚,关机后就没有任何拨出电话和发出短信。 一大清早,向偈和小易再次去了林业小区,那里是所得知的韦澜最后出现的地方。小区里没有监控,但是小区的西出入口正对路口,旁边有一个摄像头。 调取了当天的监控视频,反复看了几遍,只看到了韦澜扶着老妇人进来的画面,却没有出去的画面。 “会不会从别的口子出去了?”小易瞧着向偈。 “有三个出入口,但是10号楼就在西出口,韦澜不可能绕远走东出口和南出口。” “这也难说,她闲逛嘛。” “应该不会。” “你也说应该,不是肯定,除非是那个老妇人撒谎,把她藏起来了。” 两人决定再去找老妇人询问当时的情况,事情太蹊跷了。 到了四楼,小易敲门,半晌不见有人开门。小易直当老妇人年老耳聋,便又用力敲了几下,这次连楼下的人都惊动了,纷纷从楼梯探头来看。 “大爷,请问住在401室的婆婆在家吗?”向偈赶紧打了招呼。 “这两天都没看到她出来,不清楚。”说着,那人便又回了屋。 小易与向偈对视一眼,两天没出门不会是出了事了吧,想着,小易当先一脚踹在门板上。这是老式的门,门板和锁都不太结实,一脚便踹开了。 客厅里没有人,门窗紧闭,小易与向偈分别去其他房间察看,阳台与厨房没有异常,卧室的门虚掩,推开门,只见那日见到的老妇人横卧在床榻上,双目圆睁,舌头吐出,竟是气绝多时。 向偈查验老妇人的死状,身体无明显外伤伤口,只是脖颈上有一圈青紫的勒痕。“是被人勒死的。” “这老太婆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谁会杀死她?”小易皱眉。 “是否和韦澜有关?” 小易眼前一亮,道:“有这个可能,我们正好要来找她,她就死了。也许凶手怀疑老妇人知道韦澜的下落,怕她泄露出去,所以杀了她。” 这个推断也符合向偈心中所想。 “我先报案。”小易拨打了神农公安局电话,一刻钟后警车赶到,查验现场,最后将老妇人的尸首装入殓尸袋中运回法医室。 小易与向偈回了酒店,这时游兰真早等待得不耐烦,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后,也是唬得不轻。 向偈忧中忡忡,以目前的情况,韦澜多半是被人劫持了。 “神农市区就这么点大,我们挨家挨户地搜,挖地三尺,肯定会把人找到。”游兰真提议。 “不行,如果惊动了凶手,极有可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小易摇头。 “可是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韦澜是否还活着啊!” 向偈的面色瞬间晦暗下来,这正是他心中所害怕的,凶手既然杀死老妇人,那韦澜也是凶多吉少。 “别信这女人的,韦澜那丫头看起来就不是短命横死相,绝对没事。”小易察言观色,知向偈心里难受遂赶紧安慰。 翌日,法医鉴定结果出来,老妇人是被绳索勒住脖颈窒息而死,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因为神农天气凉爽,屋内空调开放,因此尸体暂时没有发臭。 警察也在屋内进行勘验,事发楼层在四楼,窗子上没有攀爬的痕迹,门锁也没有被撬动,怀疑凶手是敲门进入,进屋后马上将老妇人勒死,并移尸到卧室的床上,关紧窗子,再打开空调,清理屋内的脚印和手印后又从门离开。 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应该不是初次作案。 向偈站在窗前,窗子推开,青翠连绵的大山迎面扑来,风中挟裹着清新泥土的气息。眼神收回来,落在窗角,那里有一小摊泥土,大约只有大拇指甲那么少的一点土,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一株小嫩芽。 爱情也像这株小嫩芽,不管土地多贫瘠,悄无声息地便在心中扎了根。 游兰真推门进来,伫立在他的身后,道:“你爱上那个小丫头吗?” 向偈转过身体,眼神直视游兰真,道:“游小姐,这个时候请不要问这些问题,我没心情。” 游兰真嘴角勾起,道:“你和向偈真的不同,他是个坦率的男人,而你太拘泥了,总是不让别人看清你心里想什么,你甚至拒绝别人猜透你。” 向偈一凛,自己的内心总被游兰真看得真真切切,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他确实不是个坦率的人,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他必须要把内心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那是那个时代和职责所赋予的,因此也影响了他的性格。 “抱歉。” “被我说中了所以说抱歉,这其实没必要,你的谎言很多。”游兰真笑着摇头。 向偈也笑起来,除了抱歉不知再说什么。 “我不反对你喜欢韦澜,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有一天你要选择韦澜,请你告诉我。”游兰真踮起脚尖,仰起头去看向偈,但是她的脸仍与向偈隔了近半尺的距离。 灼热的气息从口鼻中喷出,如飓风袭卷了游兰真的整个面庞,她闭上眼,尽情地呼吸这种好闻的男性气息,忽然气息一窒,游兰真睁开眼,向偈早已转过头。 “不会有那天。” “如果有那一天呢?”游兰真不死心地追问。 “那我一定告诉你。” 游兰真得到满意的答案,心满意足走出房间,良久小易大汗淋漓进来,他刚从神农公安局回来。神农公安局刑侦科召开了一个会议,讨论林业小区勒死人案,小易一起旁听。 大家认为凶手一定是两日前进出林业小区的人员,拿到监控视频重点分析,但是东出口和南出口没有摄像头,这两处地方成为盲点。 小易匆匆洗了个澡,出来后便嚷肚饿。“我去叫游小姐吃饭。”小易兴冲冲赶到游兰真的房间,却看见保洁员正在里面收拾,一问方知游兰真退房了。 “向偈,你对游小姐说了什么,现在游小姐也离开了。”小易满肚子怨气,道:“人家不就是喜欢你么?用不着把人赶走吗?赶走一个又一个,待会游小姐也失踪了,我看你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游兰真并未离开神农,而是另外选了一间四星级酒店住下来,她之所以离开,主要是想试探向偈也否会像对韦澜一样,对自己的离开感到焦虑与担心。 小易打了电话问清地址后,便逼着向偈去望月酒店负荆请罪,向游兰真道歉。 “快进去。”小易不由分说将向偈推入房间,然后带上门,守在门外。 这是一套一居室格局的房间,有卧室、客厅、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客厅大约有十来个平米,放着一张沙发,游兰真盘腿坐在沙发上啃手指甲。 “对不起。”尽管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向偈还是道歉,女人的心真是难测,男人不管对错都需要道歉。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那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向偈摇摇头。 “好笑,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干嘛要向我道歉。” “抱歉,我虽然还不明白错在哪里,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在哪方面做错了。” 游兰真勾起嘴唇笑,向偈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对于女人来讲,向偈没做错什么就是做错了,男人就应该是背锅侠,什么事都要让着女人。 “我走后,你有没像担心韦澜一样担心我?” “当然有。”话出口,向偈知道自己又撒谎了。 游兰真笑得花枝乱颤,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气你了,原谅你了。” “谢谢。” 这时小易推门进来,笑道:“好了,雨过天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游小姐,今天让向偈请吃饭,我们要吃到他破产。” “好啊。” 游兰真所住的望月酒店的二楼便是餐厅,小易毫不客气地按贵菜点,可是端上来的却都是青菜,唯一的一盘荤菜是青椒肉丝。 小易莫名其妙,差点要找服务员,认为服务员上错了菜,但游兰真却不许,原来在小易点完菜后,游兰真悄悄将菜单给换成便宜的青菜。 趁着游兰真去卫生间的时候,小易直摇头,道:“凭什么所有女人都对你这么好,说好要宰你一顿,又都给换成青菜,不爽。” “游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 “你才知道啊!我一见就觉得这姑娘行事大方,她和韦澜真是两个极端。游小姐对爱情勇往直前,即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但是韦澜即使再喜欢一个人,她也不会有行动,爱得比较隐忍。向偈,这两个姑娘,你会喜欢哪个?”小易对游兰真和韦澜进行分析,他分析二人性格倒是八九不离十。 爱得隐忍,就像他一样,他也是这样性格的人,越是隐忍的人,心里藏的那把火会燃烧得越久,仿佛是火种永不熄灭。可是太轰轰烈烈的爱情,情浓时感天动人,却又不能持久,只能燃烧一段时间。 “韦澜。”向偈低声道,但是声音太低,没有任何人听清。 那个像栀子花一样的清纯的姑娘占据了他的心。 游兰真爱的是向偈,韦澜爱的是石中流,而他是石中流,不是向偈。 “你们俩在我走后嘀咕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游兰真坐回椅子上。 “我们哪敢说游大小姐的坏话。”小易一脸谄媚。 饭后,夜色已深,游兰真回房间休息,小易和向偈都没有劝她回之前的酒店,考虑她的身份,这间四星级酒店更能满足游兰真的需求。 幽长的松林路上寂静无人,小易兴起,伸脚踢起一枚小石子,只见那石子划破夜空,然后落在黑暗中。 “我们再去林业小区。”向偈忽然道。 “你还要去?” “监控没拍到韦澜出来的画面,所以韦澜极可能还在林业小区。”向偈想起在二楼听到的那声细细的声音,那真的很像韦澜,虽然只是两个字眼。 “三个出口,她不一定只走西出口。”小易不以为然。 “按照常理推测,她不会舍近绕远。” “凡事都有个万一。” 尽管小易并不赞成向偈的推测,但还是跟着一起去林业小区。 深夜中的林业小区比白天更为幽静,满院的四五米高的白杨树,整个小区似乎在森林中。向偈抬起头,这个地方远离工业,夜空比城市更为纯净,泛出青蓝色,星光璀璨。 “你想怎样找韦澜?那名老妇人已经死了。”小易泼冷水。 “其实老妇人已经给了线索。” “什么线索?我怎么不知道。” “老妇人说韦澜送她回来后就离开了,从10号楼的4楼到西出口最多30米的距离,既然西出口没有韦澜走出的画面,那说明她在这一段距离内被人劫持,或者出事了。” “你说得太玄了,而且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韦澜没有从东出口和南出口出来的基础上。” “我相信我的判断和直觉。”他仍是对听到那声音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但小易偏要拆他的台,道:“那你说,这么短的距离韦澜能发生什么事?难道周围就没有人看见?” “你的问题是关键,这么短的距离要想不被人看见,那么事情一定发生在楼梯上。林业小区一梯两户,每幢六层,目前住在10号楼2单元的只有8户,而这8户大部分都是独身老人,韦澜离开的时间是午后,这个时间大家应该是刚吃饭中饭,楼梯上基本不会有人出现。” “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仔细一想还是太玄乎,我不相信。” 向偈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清淡的月光落下来,他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水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 站在二楼门前,向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屋里几乎没有动静。 “你怀疑韦澜是在这里吗?”小易着势又要用他的大脚踹门。 向偈赶紧阻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插进锁孔中掏动,没一会听到咔的一响,向偈与小易交换一个眼色,小易便推开了门。 “没想到你还会干这个,你们这些特工真不得了。”小易偷偷地笑。 忽然向偈轻嘘一声,小易仍是向他笑,这时空气中传来破空声,小易便感觉到头顶一阵寒意袭来,慌得他立即身体一矮,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跃起。 小易惊出一身冷汗,等他回过神,这才看到客厅中有一道被月光投射的奇怪影子,他盯着看,那是一名女人,双手持刀高高举起。 寒光如同水流在刀尖处滴下来,小易往右边躲闪,但是他没看清,一下撞到桌子上,这时刀劈下来,吓得他一把钻入桌底,霎时桌角被削掉一大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把我当成朋友 灯光倏地绽放,室内光明如昼,向偈站在门前,与两名持刀的年轻女子目光对峙。他的记忆力甚好,对人脸几乎过目不忘,立即认出这两名女子当日参与劫持石复阳。 亚智子手持一把钢刀横在胸前,怒目而视,而阳子的刀直指向偈的面部,做出欲刺的姿势。 小易从桌底钻了出来,刚才要是晚了一步,头盖骨可就被削掉了,他暗自庆幸。“你们是什么人?”小易厉声喝道。 “该我们问你是什么人,私闯民宅。”亚智子的刀瞬间向小易移动。 小易这次眼疾手快,早有防备,向后退出两步,这时他贴着墙壁无路可退,便向一间卧室的门前闯去。 亚智子和阳子都大惊,一齐冲过去想要阻止他,小易并没有想进入卧室,卧室里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会不会还有这两名女子的其他同伙,可能里面会设有埋伏,他沿着门一个驴打滚霎时到了客厅的门前,与向偈肩并肩。 “向偈,你说得对,这两个女人古怪,咱俩把她们擒下来。” “你们才古怪,偷偷摸摸进入民宅意欲何为,我们姐妹举刀自卫有何不可?”亚智子反问。 如果举的是菜刀或者水果刀,小易可能会相信是自卫,但是这两把钢刀单从材质上看并不是普通的刀,而是练家子使用的刀。 “我们是警察,怀疑你们是一起谋杀案件的嫌疑人,现在要对你们进行逮捕。” 小易本是虚张伸势,不料这恰好说中了,亚智子在本地新闻网上看到韦澜扶跌倒老太的新闻,又听韦澜说跌倒老太就住在四楼,担心老太会泄露韦澜的行踪,便假借邻居的身份进入屋内,用绳索勒死了老太。 亚智子脸一阵青,一阵白,同样是一面之缘,其实她也早已认出向偈。 “阳子,杀了他们。” 亚智子与阳子持刀各奔向一人,钢刀锋利,无法硬接,小易一边躲闪,一边道:“你们怎么一言不合就开打,我话都没说完呢。”他说话间,阳子一刀劈来,他动作慢了点,肩膀上一凉,衣衫便裂开了,一缕血丝淌了出来。“既然你们真打,我也不客气了。”小易恼火得不行。 那厢向偈与亚智子也交上手,他听到小易说的那些话简直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小易还这么有趣。 亚智子的刀法很快,下手也毫不留情,每刀都指向向偈的要害,向偈也只能躲避。墙角有只木凳子,向偈几次想要向它移动,但是亚智子的刀逼得很紧,又来势凶猛,向偈无法前进,只能与亚智子游斗。 但是小易的情形却不是很乐观,阳子的刀法丝毫不比亚智子弱,更是刀刀毙命。小易体胖,本来不擅打斗,而且他在公安局抓捕歹徒,大家基本上一拥而上将歹徒制服,极少这种单打独斗。 另外,小易虽学了一些格斗擒拿,对付一般人还行,可阳子是自小练武,即使没有刀,小易也不是她的对手。没过上十招,小易的体力消耗太多,呼吸急促,头晕脑胀,在阳子的钢刀威逼下更加险象环生。 向偈已看出小易的处境,但他被亚智子逼住无法抽身救援,心内着急不已。 这时谁也没注意,一扇卧室的门悄悄被推开一道缝,一双眼睛出现在门缝那里。 韦澜窥视客厅的情形,她早就听到小易咋乎乎的声音,当她听到向偈的名字时更是神不可自持想要出来,可没想到外面已经开打了。 刀剑无眼,拳脚伤人,韦澜知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己冒然出去很容易被伤到,而且还会让向偈有所分心,所以暂时躲在卧室里倾听动静。 亚智子和阳子的刀法很凌厉,向偈虽能抵挡,但是无法进攻,那边小易却是疲态尽显。 门外有一只小木凳,韦澜悄悄拾了起来,轻轻向亚智子走近。亚智子一心想把向偈斩于刀下,全神贯注将全身的力气都运用于手腕,每一刀发出来都有数百斤之力。 韦澜举起了小木凳,只听砰的一响,木凳在亚智子的头部四分五裂。亚智子只觉头部钝痛,神色一呆,她慢慢转过头,此时韦澜的双手仍是保持握举姿势,瞬间亚智子明白过来,手中的钢刀立即举起,向韦澜的头顶劈下。 向偈飞身跃起,右脚向亚智子的手腕踢去,咣当一声,钢刀从亚智子的腕部脱出。不等亚智子反应过来,向偈左拳击中她的后背,顿时亚智子胸口血气上涌,脏腑震动,两眼一花,一时便急晕过去。 阳子见亚智子倒地忽然急躁起来,手中的钢刀更是挥舞得滴水不漏,向偈瞅准时机,一个扫地堂腿将她扫倒。阳子不愧是训练有速,虽摔倒在地,但动作依然不慢,一个翻身正准备跃起,可是向偈这次的动作比她快,一个箭步,膝盖顶在阳子的腰部。 小易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渍,掏出手铐,一端铐住阳子的手腕,一端铐在阳子的左脚踝。 “好险。”小易惊魂未定,平生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打斗。 “韦澜。”向偈走向韦澜。“对不起,那天我真的不是要赶你走……” “你不用说了,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向偈,石复阳他也在这里。” “复阳也在这里?”瞬时向偈一呆,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他在哪里?”他急了。 “在房间里,只是他的身体不太好。” 韦澜打开卧室的灯,灯光映在床榻上,石复阳躺在床上,脸上仍是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虽然盖着薄褥子,但是映出的身体形状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 “复阳。”向偈颤抖声音走近他。 石复阳瞪着他,轻轻叹息一声,他的敌人还是找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向偈,现在韦澜和石复阳都找着了,双喜临门。”小易吵着要让向偈请客。 “向偈,未经你的允许,我已经把你们的关系告诉了石复阳。” “复阳,我是……”向偈握住石复阳的手,他停顿一会,如果让石复阳把自己当成高祖父,那确实会让石复阳为难。“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就像以前那样的朋友。” 石复阳仍是瞪着他没有说话,韦澜赶紧打圆场道:“复阳身体很虚弱,麻生一对他进行了颅脑手术。” 向偈猛地一惊,麻生一进行了颅脑手术,石复阳也进行了颅脑手术,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关联不成。他咬着嘴唇冥思苦想,忽然墙壁上人影一晃,只听得韦澜尖叫了一声,他迅速转过头,只见亚智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手中握着那柄钢刀,刀尖的部分从韦澜的后背刺入。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像是生死敌对的两个人 亚智子醒了过来,她本意是想杀向偈,但是韦澜恰好站在卧室的最外侧,离门最近,想到韦澜用木凳打伤自己,亚智子恶念陡生,钢刀瞬间刺入韦澜的后背。 “韦澜。” 向偈与石复阳同时喊出声,但石复阳的声音太微弱,完全被向偈盖下去。 韦澜看着自己的胸口,刀尖也微微露了出来,血在滴沥。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全身都麻麻的,她听到向偈焦急的呼喊,看到他面上的心疼,嘴角不由露出微笑。 “你……”她想说,你其实还是关心我的,但是只说出一个字,亚智子已经将钢刀从她的后背抽出,霎时血如泉涌,她张开嘴,鲜血沿着嘴角淌下来。 韦澜的身体向后倒去,向偈扶住她的腰,让她倒在自己的怀中。韦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张了张嘴,更多的血又淌出来。 “你第一次抱住我。”韦澜嘴角的笑意被血染红了。 向偈的眼眸红得也像是流血,他将韦澜抱得更紧,但渐渐感觉到韦澜的身体热意在慢慢失去。“韦澜,韦澜。”他大声呼喊韦澜的名字,但是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淌出来的鲜血,将他的双手和衣衫都染得红红的。 他抱起韦澜便往门外冲,此时他无心再去追究那个杀人凶手,其实他的内心恨不得将那个凶手活活地掐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医院。 “别想离开。”亚智子握着钢刀站在门前。 向偈将韦澜交到小易手中,此刻只有将亚智子打败才能离开这里,所以他必须要一击必中,为韦澜赢得抢救时间。 钢刀毫不犹豫地砍下来,映衬着向偈倔强的面容,寒光闪下,忽然就在半空中停下了。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等所有人都回过神时,发现那把刀被向偈的双手牢牢握住,锋利的刀刃嵌入手掌皮肤,鲜血汨汨流淌。 要想击败亚智子,就只能迎刀而上,不能躲闪。 小说中空手夺白刃,这样的功夫只在传说中,但他必须要试一试。 向偈忍着钻心的剧痛,他的力气比亚智子大,钢刀被他双手夹住不能往下,这时钢刀已经离他的面门只有3公分的距离。 阻止刀势后,向偈的右脚迅速踢向亚智子的膝盖,这一脚饱含他的愤怒和对韦澜的心疼,用尽全力,亚智子的膝盖骨在重击下裂开,霎时她的左腿一软,便单膝跪倒在地。 向偈抓住她的左手腕往后背扯动,掏出口袋里面的手铐,学着小易的方式,一端铐在手腕,一端铐在脚踝。亚智子的身体弯曲成了一个不标准的“O”型,这样的姿势使她再也没有作恶的能力。 “小易,你在这里帮我照看复阳,我送韦澜去医院。”向偈顾不得双手流血。 “你去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马上去医院。”小易点头。 楼下救护车抵达,原来小易早拨打了120,两名医生将韦澜抬入救护车中,护士立即上氧,输上药液,一路狂奔。 屋内小易扶起石复阳,石复阳一脸痴呆,刚才他也想去扶韦澜,可是他羸弱的身体让他行动都不能自如,他看见韦澜倒在向偈的怀中。 看见他俩深情的对视,石复阳心如刀绞,他明白,韦澜要是活着,向偈绝对会接受她。不管韦澜是死是活,他都失去她了。 “石复阳,你怎么样了?你高祖父将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出事,否则我负担不起,为了找你,你高祖父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他、他不是我高祖父。” “小鬼头,向偈就是你如假包换的高祖父,石中流,他的脑细胞被移植给向偈,所以借助向偈的躯体复活了。唉!我明白,你接受不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高祖父,换我一样。”小易叽叽喳喳的。 “你是属唐僧的吗?”石复阳想发火,但是他没力气,连火都发不出来。 “我是关心你,你高祖父是我的朋友,你是他的玄孙,也就是我的玄孙,所以别嫌我啰嗦。” 石复阳头疼得几乎要爆炸,自己绝对与向偈有仇,他不但抢走韦澜,还安排了这么一个人来噪舌自己。 窗外警车呼啸赶至,眨眼间神农公安局的几名警察冲上楼,屋内的情形令他们大吃一惊,原来在小易嘴中武功高强的魔头却只是两名年轻姑娘。 “王局,就是这两个女的,会功夫,你们千万不要打开手铐。” “那把她俩抬到警车。” 阳子没有反抗,任凭两名警察抬起自己的身体,但是另外两名警察靠近亚智子时,亚智子却张嘴咬在离她最近的一名警察胳膊上。 那警察痛得喊出声,亚智子也不松口,慌得另一名警察用电警棍敲打亚智子,才使亚智子松了口,可这时那警察的胳膊早被咬得血肉模糊。。 亚智子满目仇恨,嘴唇上染有鲜血,呲牙咧嘴。她的左手腕与右脚踝被手铐铐住,这样的姿势让她无法行动,但她却用右手撑在地面,用自己的腹部当脚移动。 众人都注视她,这样奇怪的举动让大家既吃惊,又觉得好奇。 亚智子移动得很慢,尽管客厅的面积不大,但对于蠕动也要耗很久的时间。 她爬到了石复阳的面前,伸出手去抓他,小易害怕亚智子伤害石复阳,赶紧扶着石复阳后退。没想到亚智子又向石复阳移动,小易仍是扶着石复阳后退,这次石复阳没有动。 亚智子终于抓住石复阳的手,眼中露出笑容,脸上的狰狞顿失,神色渐趋至柔和。她张开嘴,突然用日语说了一长串话,说完后,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衣领。 “快阻止她。”小易大声呼喊。 可是其他人没明白过来,小易冲过来时为时已晚,亚智子咬破了衣领内所藏的剧毒氰化物。她看着石复阳,目中充满深情,嘴角的鲜血滑出,就在这瞬间,亚智子眼中的笑容倏地枯萎,抓住石复阳的手无力地滑下,然后头部重重地磕在地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神农公安局的王局糊涂了。 “说来话长,王局,把尸体抬走吧,我到局里再和你解释。”小易长叹一声。 坐在警车中,小易心头升起疑惑,亚智子为什么向石复阳露出那样的神情,还有她咬破衣领前说的那句日语是什么内容,她为什么要对石复阳说。 那不像是生死敌对的两个人,那是什么呢?有些像是恋人的感觉。 小易越想越迷糊,也许是发生了一些未知的事情,这些事情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濒临死亡一般 救护车飞速赶往医院,韦澜躺在担架上,血在迅速地流失,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但她仍是睁大了眼睛望着向偈。 这个时刻她有很多的话想说,也许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但她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因为她不需要向偈的愧疚,她需要的是他没有任何原因的爱。 眼皮子很重,一直在往下塌,韦澜明白,只要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醒来。 “韦澜。”向偈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 但是韦澜什么也听不到,事实她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意识焕散。 向偈用纱布按在韦澜后背的伤口上,无论他按得多紧,血还是渗透了纱布,再次染红他的手。此时他害怕极了,他似乎又回到了88年前那个黄昏,他亲眼目睹汪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要睡,不要睡。”他呼喊着,但是韦澜还是闭上了眼睛。 抵达医院,韦澜迅速被送到急救室,她的情况很严重,大量失血,各种可怕的情况及并发症,医生都给向偈交待了一遍。 半个小时后,小易和游兰真赶到医院,他们在手术室门前只发现了向偈。 “韦澜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游小姐,你怎么来了?” “易警官给我打了电话,说韦澜出事了,你说韦澜是和我一起来神农,她出了事我怎么都得来看一看。” “谢谢你。” 瞬间游兰真的面色沉下来,这声不经意的谢谢在宣告一件事,向偈把韦澜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小易,复阳呢?” “他在公安局,我托人照顾他。对了,我还要告诉你,那个捅刀子的日本女人服毒自杀了。” “又自杀了?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没自杀,以防万一已经给她换过衣服。”小易想要说亚智子临死前种种怪异,但看到向偈焦头烂额的样子只得忍住。 三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前等待,天将明时手术室的门才打开,这时离韦澜进入手术室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一名戴银框眼镜的中年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看着他们三个人道:“哪位是韦澜的家属?” “我是。”向偈赶紧走近几步。 医生扶了扶眼镜,道:“患者的伤口比较伤,面积大,刚才已经心跳骤停,我们采用电击方法使她恢复心跳,现在血虽然止住了,但她仍有生命危险,我们医院设备条件有限,需要将她立即送到江城大医院进行治疗。” “好。” “但是你要清楚,神农离江城甚远,道路曲折,没有火车站,救护车走高速公路也需要七八个小时,恐怕病人支撑不到。” “那就乘飞机,现在天也亮了。”小易插嘴。 医生看着向偈,道:“乘机是一种办法,但是还要配备四名医护人员随行,还有各种医疗抢救设备和药品,这样病人突发危险时能进行急救,但是民航客机人多嘈杂……” 游兰真从长椅起身,道:“那就包机。” “包机?游小姐,包机至少要几十万,多则百万,向偈哪来这多钱?”小易吓了一跳,直当游兰真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人间疾苦。 “我出钱。” 小易伸出大拇指,道:“行,财大气粗。” 那医生见游兰真一脸自信,似乎是个有能耐的人,道:“如果包机去江城,50分钟就能到,这能为抢救伤者的生命增加50%的存活率。” “游小姐,请你帮我,这笔钱日后我一定加倍奉还。”向偈向游兰真拱手。 “是我让韦澜来神农,既然她出事,我也是要负责任的。医生,请你现在安排医护人员运送病人去机场,其他的事我来联系。”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载着韦澜去神农机场,向偈和游兰真乘坐出租车一同赶往,而小易留下来照顾石复阳。在车中,游兰真不停地打电话,包机虽说是费钱的事,但是还有其他问题存在,现在就只能靠关系了。 向偈没打扰她,手机中游兰真不再颐指气使,而是非常小心翼翼,甚至谄媚的态度,许久游兰真才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已经安排妥当了,机场方面调用一架准备开往宜市的客机转飞江城,只要我们到了就可以起飞。” “那些乘客怎么办?” “乘客听说是抢救生命垂危病人,都表示愿意改签下一航班。” “谢谢你。”向偈充满感激,像游兰真这样的女子能低三下四地求人,无疑她牺牲了许多。 救护车抵达机场,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进入机舱,同时抢救的医疗设备和药品也被抬入机舱,7点20分,客机起飞。 8点15分,客机降落在江城星河机场,这时游兰真早联系好协和医院,救护车一直在机场等待。 韦澜再次被送入手术室中进行抢救,这次的时间更长。 大约由于长途运输,韦澜的伤口再次开始出血,全身的血几乎被置换了一遍。另外,钢刀虽然没有刺中心脏重要脏器,但是肝脏严重受损,血气胸,从手术室出来后就安置在重症ICU室中。 向偈隔着玻璃窗向里面张望,韦澜全身都在洁白的被褥里面,插满了各种管子。 “如果她知道你这样关心她,她是不会舍得死的,放心吧。”游兰真伫立在向偈身后。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向偈的眼眶陷下去许多,嘴唇上长出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沧桑潦倒。“她会活得好好。” “你通知了韦澜的父母没有?” “早上通知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 向偈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抚摸,仿佛透过玻璃窗,他的手指在抚触韦澜的面颊。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会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那不像他对李玉芬的感情,在那个年代,他没有太多的激动,也不会心跳加剧,紧张,夫妻相敬如宾,那便是爱情。 韦澜会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见着她,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紧张,似乎是濒临死亡一般。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向偈不理解,他从未遇到过,但是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游兰真看着他痴痴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不是向偈,即使他们是同一具血肉之躯,但是他们的思想、记忆、情感是完全不同的。 她的向偈永远回不来了。 游兰真越想越伤心,然后不顾一切地号嚎大哭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清晨,韦澜的主治医师谢医生说,韦澜已经有苏醒的迹象,只要她醒过来便就度过了危险期,可以转入普通病房。在重症ICU室的费用差不多一天一万块,这些钱全部是游兰真垫用,向偈没有再向游兰真表示感谢,大恩不言谢,唯有以命相报。倒是韦澜的父母千恩万谢,弄得游兰真都不敢来医院。 小易将石复阳从神农带回江城,本来想安置在自己的两居室中,但石复阳坚决要求住在韦澜的租房中,也只能是随他了。 石复阳来看过韦澜几次,但韦澜一直没有清醒,而且他的身体也很虚弱,向偈找了一名家政在家里照料石复阳。 隔着玻璃窗,向偈凝视韦澜出神了。 忽然韦澜的手动了一下,再然后她的头部开始晃动,倏地眼睛便睁开了。顿时向偈大喜,赶紧去找谢医生,一分钟后谢医生与两名护士进入重症ICU室,替韦澜检查身体,不久撤下了她面上的氧气罩。 谢医生检查了很长时间,一直面露欣喜,这让向偈不禁喜出望外,一定是韦澜的病情有了好转。 向偈与韦氏夫妇挤在门前想要进来,但被护士阻止,最后还是谢医生大发慈悲,允许他们三人进入重症ICU室。 三人环绕在病床前,目不转睛盯着韦澜细瞧。 刚从昏迷中醒来,韦澜的眼睛只微微睁开一线,她看着面前一张张亲切的面庞。“爸,妈。”当她的眼神移到向偈面上时,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道:“这位大叔是谁啊?” 顿时向偈心里一咯愣,大叔?这是指自己吗?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脸上的皮肤油兮兮的,嘴唇上还有许多乱糟糟的胡须。 这模样大概真的是大叔。 “我是向偈,韦澜。”他握住韦澜的手柔声道。 “你怎么这么老了?”韦澜说得很慢,也很吃力。 一语将向偈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韦母瞧了向偈一眼,笑道:“澜澜,他这几天都守在你的病房外面没合过眼。” 韦母对向偈很满意,向偈说话得体、有礼貌,脸上虽有几块小疤痕,但是无损他英俊的相貌和阳刚英气。而韦父对向偈的职业更是满意,虽然向偈没有表明自己与韦澜的关系,但韦氏夫妇早就猜到他俩关系不浅,如果不是男朋友,向偈何须这么卖力呢。 “你真的,真的一直守着我吗?”韦澜的眼角渗出笑意。 “是,我可以一直守着你。” “那我好了后,你就不会守着我了。”韦澜噘起嘴。 “以后也会,会一直守着你。” 韦澜眼角的笑意更浓了,道:“你一定在哄我,因为我受伤了。” 向偈抿起嘴笑,他看着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面上,他俯下头,凑到韦澜的耳畔,低声道:“我没有哄你,因为我发现,我也喜欢你。” 瞬时韦澜开心坏了,但是虚弱的身体承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欢喜,她笑着竟又晕了过去。 谢医生赶紧检查,半晌道:“没事,她睡着了。” 众人放下心。 由于韦澜脱离了危险期,护士着手将她安置在普通病房。韦氏夫妇留在病房照看,向偈回小青山去拿韦澜换洗的衣裳,顺便为她煮粥。 刚从医院出来,向偈看见了背靠法国梧桐而立的游兰真。 “游小姐。”向偈喜孜孜地走上前。 游兰真转过身体,凝视向偈不语,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对向偈的感情。她不断地劝说自己,自己喜欢的是向偈,而不是占据向偈身体的石中流。 “其实,向偈如果当初是你这样的性格,我不会喜欢他。” 向偈点点头。 “他大方豪迈,对感情从不拖泥带水,爱恨分明,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永不变心,这世上所有男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他的功夫好,胆大心细,聪明,别人破不了案子他能破。” 向偈仍是点头,游兰真喜欢的男人必须是举世无双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 “他曾应承我,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他说要娶我为妻,让我为他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叫向一心,女孩叫向一意。”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向偈从来不会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他不会让我伤心。石中流,你能变成向偈吗?” 向偈怔住,道:“对不起。”他无法变成向偈,那颗饱含鲜血千疮百孔的心是需要另一颗温柔的心,太豪迈的心他承受不起。 “我就知道你会说对不起。好吧,不管你是石中流,还是向偈,你现在该做出你的选择了,我和韦澜两个人,你究竟选哪一个?” 游兰真目光中有咄咄逼人的火焰,受旧式思想影响的向偈并不钟意强势的女人,他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就像他的妻子李玉芬,在那个战火纷飞的乱世中才能让他的心安定,让他全心全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选择早已做出,其实,这不是选择题,在他的心中,游兰真从未进入他的选择,他的心中只有韦澜,那个只看见他的照片就喜欢上他的小姑娘。 “韦澜。” “为什么?给我理由。”游兰真压抑怒气,她除了相貌逊色韦澜,其他方面都比韦澜高出好几等。 向偈笑起来,道:“我只是选了一个真心钟意我的姑娘,在这世上,也唯有她在乎石中流。” 霎时游兰真心中大恸,原来她和韦澜爱上的分别是两个不同的男人,她爱向偈,而韦澜爱石中流,那么石中流选择韦澜自是情有可原。 “好。石中流,我帮你们这么多忙,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游兰真勾起嘴角。 “那是应该,你需要我怎样报答,我石中流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游兰真笑得花枝乱颤,道:“别说得那样吓人,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对我也没用。石中流,你的身体是向偈,也就是说,你的身体是我男朋友的身体,我不允许你利用我男朋友的身体亲近别的女人,所以我要求你,你和韦澜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向偈愣住了,没想到游兰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怎么你不肯答应?”游兰真歪着脖子瞧他。 “不是,我答应。” “希望你记得你此刻的诺言,你和韦澜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你可以爱她,但是你的身体不能亲近她,这个期限是一辈子,是你的一生一世。”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爱的是这个男人 在爱情的滋润下,韦澜的身体康复得很快,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这时韦氏夫妇已经回浙江老家,家里有老人还需要照顾,茶园的活也要忙,便将韦澜托付给向偈。 韦澜也巴不得父母赶紧走,省得问东问西,这样从早到晚向偈都可以陪着她。 “你怎么发现喜欢上我?”这是韦澜问得次数最多的问题,每天都要问上一次。 向偈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忽然有一天听到她的名字会紧张,会心跳剧烈,会听到她的名字心里疼。 “那你以前怎么对我爱理不理,害我总是热脸贴冷屁股。”韦澜开始揪他的过错。 “我不习惯和女性打交道嘛!” 这样的答案不算满意,但也没有更好的答案,韦澜又想其他的问题,但是有一个方面的问题韦澜从不会追问,那是将她与李玉芬进行比较,石中流会爱谁更多。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那是石中流生命中的一段不可磨灭的过去,在她的心中,甚至是同情李玉芬。 明晃晃的阳光平铺在地砖上,病房内一片光明,韦澜的心头没有一丝阴翳,她的内心就像是这片阳光一样充满了火热与光明。 墙壁上倒映着两个影子,韦澜看着那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向偈,两个影子隔着两尺的距离。韦澜皱眉沉思,向偈向自己表白也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他为什么总没亲吻过自己呢。 可能,可能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含蓄。 对的,古代人几乎不接吻,因此也没有关于接吻的文字留下来。 “你不舒服吗?”向偈摸着她的眉毛,将两道皱得紧巴巴的眉毛舒展开。 韦澜痒得咯咯笑,既然这个老古董不懂得接吻,自己少不得要教教他了。“向偈,你脸上有些脏,你低下头,我给你擦擦。” 向偈不知是计,果然低下头,韦澜伸出手比量距离,太远,要亲上挺困难。“你靠近点嘛,我够不着。”她嗔笑道。 “好。”向偈只好再靠近,这时墙壁上映着的两道影子只有5公分的距离。 韦澜伸出手装作擦拭他的脸,“好了吗?”向偈问道。 “还没有,你的头再低点,再靠近点。”韦澜忍住笑,要是再笑,向偈可能就发现自己不怀好意了。 向偈又向韦澜靠近,这次两人只有两公分的距离,几乎是鼻尖对鼻尖。韦澜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从口鼻中喷射出的如兰芬芳的气息直灌入向偈鼻中,瞬时向偈头晕脑胀,他不自在地身体往后移。 韦澜赶紧抱住他的头,身体微微前倾,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四片温暖的嘴唇碰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有触电的感觉,向偈迅速向后退。韦澜摸着自己的嘴唇,不满意向偈的反应。 “你怎么撞我?”韦澜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就是把责任推给向偈。 “对不起,我没注意。”向偈居然真的道歉。 韦澜笑坏了,看来这家伙真的不懂接吻,确实古人是不接吻的。 向偈脸红得厉害,心中剧跳,刚才把他吓坏了,像这样亲密的举止那只能是在夫妇的房中,不能随随意意就在医院里发生。可是他又非常怀念刚才的那一吻,柔软的嘴唇像密汁一般甜蜜。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韦澜取笑他。 向偈捂着胸口,心脏跳动得完全没有节制,像擂鼓似的。 “你过来。”韦澜甜甜地笑。 向偈不敢过去。 “你过来嘛!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韦澜噘起嘴唇。 向偈慢慢地踱到病床前,握着韦澜的手,韦澜趁机靠在他的胸膛,那里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像马儿在奔跑。“等我毕业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好。” 韦澜嘻嘻地笑,那时候石复阳可得喊自己高祖母了。 “如果我知道受伤会使你发觉喜欢我,我宁愿早点受伤。” “别说傻话,我宁愿你没有受伤。” “从今以后,我会代替李玉芬和汪音来爱你,这样就有三个女人爱你,石中流。” 韦澜闭上眼睛,她幻想六十年后的自己,白发苍苍,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摇着蒲扇,给自己的儿孙们讲述她和向偈的故事。 “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银杏树下,这样我的灵魂会和银杏树成为一体,只要银杏树还在,我就会爱你多久。” 她伏在向偈的怀中越说越小声,然后头向下一点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韦澜悠悠醒转,墙壁上还是两道影子,一道影子是她,但另一道却是个女人。 “游小姐,你怎么有空来看我?”韦澜欢喜起来,她听向偈说过,包机和住重症ICU室都是游兰真垫付的钱,早把游兰真当成自己的大恩人。 游兰真有十天没来,听小易提起,游兰真和朋友正在筹备开一家广告公司,事情多着呢。 “我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游兰真在床沿坐下来,她打量韦澜,道:“你恢复得不错,脸上有血色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半个月后出院。游小姐,那笔钱我和向偈一定会还给你。” “不用还钱,是我强烈要求你去神农,你出事我自然要负责。” “那怎么行,钱一定要还的,我休养好后就马上找份兼职,虽然我不知什么时候能还清,但还一点是一点。”韦澜放下考研的打算,想要先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 “那随便你吧。” “游小姐,你刚才说有一件事想告诉我,是什么事?” 游兰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忽地一个转身,道:“我和向偈约法三章,他可以爱你,但是不能身体亲近你,因为那是我男朋友的身体,我不许我男朋友的身体与别的女人有染。” 韦澜怔了半晌,道:“谢谢你让他可以爱我。” “你不生气吗?你们只能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你们不可能有孩子。”游兰真盯着她。 “不生气。我能遇到他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因为我不再需要对着一张相片爱他,我可以实实在在地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握着他的手。” “对着一张相片爱他?什么意思?”游兰真从香奈尔的小包掏出一小瓶香水,对着自己的衣衫喷了几点香水。 韦澜笑得灿烂极了,从枕头底下找到那张寻人启事递给游兰真,游兰真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只见发黄的纸张上印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男子浓眉入鬓,目似朗星,鼻梁挺拔如山峦,嘴唇饱满有型,端的是名非常英俊的男子。 游兰真默念着寻人启事中的文字:石中流,男,28岁,1899年生人,1927年4月来江城,同年12月失踪。其妻李玉芬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望有知情人告知其下落,或石中流见报后速归,与妻见最后一面。 半晌游兰真才抬起头,眼中有抹黑色涌动,道:“原来你爱的是这个男人。” 第一百四十章 后会有期 清晨,石复阳来看韦澜,还送来了自己做的鱼片粥。韦澜的身体逐渐康复,食量也越来越大,一盅鱼片粥吃得底朝天。 抹了嘴,韦澜笑道:“复阳,你的厨艺进步了。” “那是当然,你住院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研究厨艺,其实我是有做厨师的天份的。”石复阳也不禁沾自喜,他摸着尖削的下颌。 他的身体也在康复中,但仍是瘦得可怕,韦澜抓住他的手只觉满手骨头。 “复阳,你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 “好了,你这小丫头又用长辈的身份和我说话,哼,你自己三灾八难的就别教训我了。” 开学已经有几天,韦澜向自己的辅导老师请了假,寝室的两名女同学还来看过她,不过那天,韦澜特地把向偈支了出去,自己的同学自己了解,让她俩见了向偈还不见色起意,防火防盗防闺蜜,在男人面前,女人的友情最不可靠。 “以后我们可要住在一起了,我就是你的长辈,高祖母。”韦澜洋洋自得。 瞬间石复阳的面色晦暗下来,一想到这个事实就会让他难受,可是韦澜不喜欢他,他无力改变。“我和向偈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低声问道。 “没什么不同。”韦澜靠在床头搅尽脑汁,思索石复阳与向偈究竟有何不同,也许那点不同的就是向偈有一种战火纷飞年代才有的坚韧与隐忍,那是那个时代铸成的钢铁意志与信仰,没有经历过的现代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 “你们会结婚对吗?” “当然了。” “恭喜你们。” 韦澜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地球,不,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这样的好事居然也会轮到我。” 石复阳望着她的笑靥,道:“那你不能拯救我?” “怎么拯救你?帮你找一个小媳妇子?”韦澜打趣他。 “现在我也没想到,等以后告诉你。”说完,石复阳起身告辞,这两天他的头疼得厉害,原以为只要睡一会就会好,但是睡醒了头仍是疼,像有一条小虫子在往他的脑袋里钻,在咬他的脑细胞,在撕他的脑神经。 石复阳走出医院大门,九月的天气仍如盛夏一般,热浪逼人,他甩了甩头,振作起精神。 公路边停下一部出租车,石复阳坐了进去,当他坐下后,一阵不可阻挡的疲倦袭击他的全身,他靠在车背上睡了过去。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抵达目换地,司机向后喊道:“到地方了。” 石复阳没有理睬,双眸紧闭,司机只当他睡着了,又大声喊了一次,这次石复阳仍是没醒来。“怎睡得这死?”司机嘀咕着下车,拉开车后门去推石复阳。“喂,醒醒,醒醒。” 可是无论司机怎样推搡,石复阳还是没有醒来。 120救护车在几分钟后匆匆赶来,将石复阳运送上车,飞驰电掣赶往红十字会医院。 石复阳做着长长的梦,一个光怪陆离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梦。 1945年8月。 一场肆虐的洪水还未退去,浪花拍打江岸,原来以纪律森严的江城日军陆军司令部已呈现出一片慌乱嘈杂的状态。 麻生一郎坐在他的将军办公室,去年年初他已正式得到天皇赐封,从少将升为中将,这相当于集团军的司令或副总司令职位。 最近从前线传来的战事却越来越不利于日本,今年3月至6月,美军占领硫黄岛和冲绳,逼近日本本土,为了保住本土和朝鲜,日本进行了空前的战争大动员。8月5日,200架战机从大琉球岛及硫磺岛基地出发,对东京及其机场与九州进行轰炸。8月6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枚原子弹。8月9日,又在长崎投下第二枚原子弹。 8月8日苏联红军根据《雅尔达密约》,随即发表对日宣战,发动八月风暴行动。8月9日苏联百万大军分四路越过中苏、中蒙边境,向驻守东北的关东军发动全线进攻。同日,毛泽|东发表《对日寇最后一战》,将原本分散的抗日根据地一一连通。8月10日至11日延安总部发布命令,八路军、新四军开展全面大反攻。 副官匆匆进来,脸上惊慌失措。 “报告将军,昨天,也就是8月15日,裕仁天皇已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 “什么?”麻生一郎迅速起身,但瞬间又无力地坐下去。 副官不敢言语,悄悄退了出去。麻生一郎仍是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样的结果其实早有预见,盟军德国在5月已宣布无条件投降,而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也是节节败退,这个结果只是被证实了而已。 当夜,风急雨骤,一艘小型舰艇驶向江中心的铁芷洲,这个地下医学实验基地是麻生一郎的心血所在,他也正是因为建造这个秘密医学基地,研制出细菌武器并运用在中国的战场上,将国内那些反对他的声音压下去,才最终得到了天皇赐封的中将的军衔,毕竟以他的年龄与资历,一个少将官衔也已经是破格提拔。 但现在日本战败,这里的一切就会曝露,里面的各种精密昂贵的医疗设备被中国人接管,但更重要的是那些宝贵的医学实验资料与数据,如果落到中国人手中,他们就会获得这可怕的细菌武器。 他无奈而又坚定地挥了挥手。 依照麻生一郎的命令,地下医学实验基地的数据与资料全部焚毁,医疗设备全部破坏后推入长江,至于那些可怜的马路大则全部枪毙。 滔滔的洪流卷走了一切,巨大的洞穴被泥沙充填,仿佛这里曾经发生的罪恶不复存在。 雨滴在麻生一郎的面上,他叹息一声,抚摸军服肩头的两颗星,这是他的荣誉的体现。 “即使我获得了生命,可还是失败了,我的国家失败了。” 这时麻生一郎的身体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从舰艇下伸出无数只手在推他,在拉他的脚,然后他们从江水中爬上了舰艇,张牙舞爪地向麻生一郎围过来。 他们在撕扯麻生一郎的身躯,被撕裂的痛苦让麻生一郎破声大叫,忽然他一下睁开了眼睛。 周围聚集了许多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你醒了?” 120救护车将石复阳送到医院后,正准备将他送入急救室,在推车上石复阳突然醒了过来。他在推车上坐了起来,似乎毫不知情,道:“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坐出租车吗?” “你晕倒了,出租车司机打了120。” 石复阳记起来了,他刚上出租车就感觉头疼欲裂,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摸了摸头,头发丝里有冷汗,但奇怪的是头不疼了。 “我没事。”石复阳跳下推车,向医院外面跑去。 他跑了很久,一直来到铁芷洲对面的江岸,江畔正好有一艘渡船,游人正在往渡船的长桥上前行。石复阳也跟在人群后面,出奇的是查验门票的工作人员竟忽略了他的票,让他随着人群混了进去。 滔滔江流在船下翻出巨大的白花,前方的铁芷洲遥遥在望。 “后会有期。”他忽然回过头,冲着江岸诡异地一笑。 全文完 2018.6.9.13:0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