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劫 未时末刻,天边的阴云逐渐漫布开来,天色也慢慢晦暗了,雨又要来了。沿着山势盘旋的泥泞官道上,两辆马车疾速而来。 拐过前面的斜坡,山势就渐渐平缓了,视野也开阔起来,似乎看起来没啥危险了。 前面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位嬷嬷打扮的中年妇女和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孩,刚走几步,又下来一位小一些的男孩,三人匆匆往边上的灌木林而去。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了,上面跳下来,两个护卫打扮的人,迅速跟上去,不远不近地戒备着。 片刻后,几人匆匆回来,正准备上车继续赶路时,五六个黑衣蒙面人拎着刀,从旁边的林中,冲出来。几个人与后车的护卫打了起来,两人奔向前车,前一人挥刀砍向刚踏上车的嬷嬷。 “啊!强盗!”嬷嬷本能的一矮身避开刀,刀砍在车门边。 马受了惊吓,往前跑起来,一个黑衣人手掰着车门框,企图跳上车。 “老谢!快甩掉他!”嬷嬷矮身钻进车里,声音尖利得叫道,车门开合间,隐约看到一位素衣妇人正捞起一个包袱,伸手搂紧男孩,往车壁上贴去。 车把式跳上车,捞起马鞭狠狠甩向马身,马车瞬间冲出百米。那挥刀的黑衣人竟有几分本事,只见他左手牢牢把住车门框吊在车边,右手举刀朝着车把式狠狠挥过去,竟砍中了车把式的肩胛。 车把式右手一痛,马鞭甩脱出去,左手一时未握住缰绳,人被带下马车。马失了控制,偏了方向,往前面的树林里胡乱跑去。 黑衣人左手把住门框,右手的刀狠狠砍在车辕上,正准备往车上跳,这时那位嬷嬷把着门框,将将爬了出来。她手攥一根尖利的簪子,快而有力地扎向黑衣人的左右手,黑衣人一时不查,双手一松,终于被甩了下去。 那嬷嬷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爬到车把式的位置上,想要勾起掉下去的马缰,但不得法。她一脸焦急地望向后方,只看到那被甩下去的黑衣人倒在一块石头边上,正挣扎着想爬起来,后面护卫的马车以及黑衣人早已被远远甩下。 马车又跑出两三百米,忽然,远处来了十来位身穿短打的大汉,两三人牵着马在前面走,后面陆续跟着七八人,扛着或抱着一些物什。走在最前面一位,气势最嚣张,肩扛大刀,剔着牙昂着头,踱着方步虎虎生威。 嬷嬷支起上身,“壮士救命几个字”还没喊出口,就听那大汉突然裂开嘴,高兴地大吼:“又有生意送上门来啦!” 嬷嬷还没来得及明白他的意思,又听到他后面的话:“没想到老子难得下趟山,居然能碰上两单生意,今天真是走大运啊!哈哈哈!” “……” 话毕,他把大刀往背上一插,朝着马车直奔过来,奔到马头边,一个飞跃转身,就跳上了马。 马车停了下来。 大汉跳上车,一把拉开马车门,里面抱着男孩的妇人,侧背着门口,恰巧扭头看过来。 “哎呀,娘呀!”那妇人左额到颧骨地方有一大块胎记,艳红的吓人,目光直直望过来,双臂用力掩着男孩的身体,一副护犊子的紧张表情,而那男孩隐约看去,竟是一脸黑青,眼睛紧闭,似乎病得厉害。大汉嫌弃地低咒一句,眼光看向另一侧,低着头缩手缩脚瑟瑟发抖的素衣女孩,刚想叫她抬起头来,那女孩害怕地转头望过来,一双粗眉毛,满脸大大小小的黑痣。两个素衣丑八怪在昏暗的车厢里,一声不吭地直直盯向大汉,气氛有些渗人。 怪异的静谧僵持了几秒钟,妇人开口了,声音紧张地试探道,“这位壮士,你,你们既然求财,东西都给你,能不能放我们娘几个走……” 那汉子回过神,不置可否,“放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放你们去报官?” “东西全给你们,我们不会报官的!我儿子病得厉害,我们急着去落霞镇看大夫,大侠放我们一码,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妇人正了正身,一手把儿子的头往胸前搂去,一手从身旁扯出两个包袱:“这是我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是金银细软,全给你们!”妇人把包袱往前一推,恳切地望着大汉,那大汉眼神却看向女孩身后的另一个包裹。 妇人又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一包是我夫君身前留下的,都是些他用过的文房四宝,还有平时画画用的丹青和他的一些画,你能不能留给我们娘几个做个念想?” 汉子“哼”了一声,伸手一捞,把三个包袱都抢了过来,眼睛还在车厢内四处搜寻,终于没再发现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了,才弓身出来,顺手把嬷嬷往车里一推,准备去驾车,却听那妇人又说道,“等等,大侠,我们还有钱财,都在后面的一辆车上!刚才,有人打劫我们,我们的马惊了才跑到这边了!” 那汉子定住身看了看车里的妇人,一脸怀疑,又跳下车,抬起右手挡在耳边朝马车来的方向认真听了停,隐约间果然听到打斗声,两眼立即闪出兴奋的光芒。 “你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他们有十多个人,穿着黑衣服,看起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不一定打得过!还是不要去招惹了,赶紧走为妙。”那妇人的声音透过车厢传出来。 大汉听到这有些看不起人的话,立刻怒容满面,脸上横肉抖抖了,接着又仰天大笑起来:“哈!这落霞山头还有老子打不过的?老子倒要领教领教!” 只听,那妇人又用很似为他们着想的声音劝道:“大侠,那些人招招狠辣一看就是练家子,人还比你们多,你们还是赶紧走吧!等下后面追上来,你们也都跑不掉的,没必要跟着我们白白送命!” “哼!给老子老实待着!我今天还就要好好会会这些‘很厉害的练家子’!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落霞山这片到底谁说了算!”大汉显然最受不了别人的轻瞧,大手一拍,从手下手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弟兄们!据说,前面有人在抢我们的生意,咱们这就去教教他们这落霞山头的规矩!叫他们知道知道谁是这片山里的扛把子!” “二虎,猴子,小山你们三个在这边守着这几个娘们和咱们的东西!” 车厢内,那嬷嬷竖起耳朵,出神地听了一会,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外面只剩三个小子嬉笑的声音,她低声对妇人说:“我看那些黑衣人可能是杀手。” “怎,怎么会……我们哪来的仇家?” “如果是打劫的,不会穿着黑衣服蒙着面,身手矫健,出手狠辣——我们请的那些护卫,现在还没追上来,可见对手很难缠。” “难道是族里?……老爷之前给你们三叔祖去过信,族里那恶人肯定也知道老爷过世了!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多半想在半道杀了我们,直接夺了老爷的家产!……他们绝对干得出来!当年,也就是老太太娘家硬气,带着老爷去了府城……我真不该听老爷的话,只是这是他临终的交代,府城也没有依靠了,又要考虑小安以后考学的事,我不得不……唉!” “娘,外面只剩三个人了,他们没有卸马,我们能趁他们不注意逃走吗?”男孩摇了摇母亲的手臂打断她的悔思,小声说道。 “……好,我们试试!”妇人安抚了下急切的小安,下定决心道。 片刻之后,只听车厢传来妇人焦急地呼声:“小安,儿啊,你怎么了?……呀!头怎么这么热!……喝水?……” 接着车门被推开,文嬷嬷拎着茶壶,冲出车门,声音慌乱地恳求:“几位壮士,求求你们救救命,帮我们弄点水来,我家小主人,发病了!车上的水都已经喝完了!” 三个年轻的贼人互看了一眼,那叫二虎的山贼,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将车门全拉开。只见那妇人紧搂着男孩,女孩满脸急色得挨在她身边,颤抖着身子,哀戚地抹眼泪,她望向门前的男子哀求道:“壮士,求你给弄点水来,求你了!我儿子刚刚受了惊吓,病发了!求求你了!” “妈-的!晦气!”那人往地上啐一口,又眼珠子一转:“你不是要水吗?嘻嘻,壶拿来,我去给你盛!” 谁知,那人接过壶,往前几大步,背转身竟解起了裤子。 另两人看到,也猥琐地笑起来:“嘻嘻,我也来!”“我也给他们盛点‘仙水’!哈哈哈!” 这就是机会! 文嬷嬷矮身坐稳,捞起缰绳,拔下簪子,伸手狠狠往马屁股上刺去。马吃痛,拉着车狂奔向前。 文嬷嬷没命地摆动缰绳,马不辨方向地拼命跑,春天的雨水将这不知名的道路浇得到处坑坑洼洼,马车里的人被颠得晕头转向,只牢牢靠着车壁,顾不得其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一路奔驰,他们不敢松懈分毫。 陡然间,前面出现一个转弯,马来不及掉头向前直冲出去,文嬷嬷拉紧了缰绳,那马头一昂腿一软栽倒了,马车被甩了出去。 …… 第2章 相逢 一道亮光从天上划过,紧接着,“啪”“啪”两声,惊天的雷声“轰隆隆”响起,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小安悠悠睁开眼睛,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之前在马车里匆匆抹上墨的脸,立刻青白交错开了花。他坐起身看到了不远处躺着不动的母亲,急忙爬过去,抓住她的手臂,紧张得喊道:“娘!娘!娘!你醒醒,你醒醒!” 母亲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这时,文嬷嬷也醒了,她摇醒身边的女孩,急匆匆说道:“咱们得快点走,不知道那两伙人追到哪了!这里太危险了!” 女孩抚开她的手,扑到母亲身边:“娘,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母亲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文嬷嬷:“嬷嬷……你,你带他们,姐弟俩,走!”那妇人说完这句话后,全身力气仿佛被用尽了,大口吸起气来。 “娘你怎么了?”女孩着急地梭巡着母亲的身子,瞥到一滩血在母亲的头到肩背处蔓延开来。 “娘……恐怕……芸娘,以后,照顾好弟弟……别回谢家,别回,谢家……听嬷嬷的话……文嬷嬷……他们姐弟……麻烦你了……你……”母亲伸向文嬷嬷地手落了下去。 “娘!” “太太!” “娘你醒醒!你醒醒啊!”姐弟俩扑倒母亲身上,痛哭起来。 “快别哭了,咱们赶紧把太太藏起来,赶紧走,这里太危险!”文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吃力地抱起谢太太,把尸体藏在前方十米开外的一丛长在石堆后的灌木中,匆匆捡了两块稍大些的长石块及几根树枝,做好标记,又回来用脚粗粗把地上的血迹掩去。 “咱们记住这个地方,等安全了,一定来带太太回去!” “呜呜呜……” 姐弟俩痛哭流涕地扑在地上磕着头,远处的官路上传来微弱地说话声,三人立即禁声。 “车印看起来是在这附近消失的……” 女孩和男孩忙收起悲伤,一脸惊恐地望向文嬷嬷。 “他们寻来了,咱们马上走”文嬷嬷拉起地上的两人,往前方的密林钻去,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 “等等!”文嬷嬷将两人头压低,矮身拉进一丛灌木,扒开树叶,仔细辩了辨方向,“芸娘,你带着弟弟,往那边林子走,记得警醒一些,听到声音就先躲起来,看清楚情况再走,注意脚下,别踩到陷阱或者蛇!听到了吗?”文嬷嬷盯着芸娘的眼睛悄声交待道。 “嬷嬷,你要干嘛?” “我从另一边走,尽量把他们引开。” “不行!要走我们一起……” “听话!来不及了,快走!” “……” “芸娘,你要照顾好弟弟!知道了吗?” “……”姑娘紧咬下唇,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拉起弟弟往文嬷嬷指示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颤抖着抱紧她。 “快走!”文嬷嬷推开她,安慰道:“小心点!我会没事的!你们先去落霞镇等我!身上藏着的银票不要随便露出来!” …… 不知道走了多久,雨由大变小由小变大,一直没停,就在两人双腿发颤两眼昏花神魂就快离体之际,半山上的一座破庙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眼前。 两人是被破庙那烂成了渣的门槛一绊,滚着进的庙,惊起了正在庙里熏烤衣服的另两人。 “鬼啊?!”矮的那位,被他们的滚入吓了个惊跳,反射性地跳到高个身后,闭着眼睛喝叫道。他穿着男装,但声音尖利得像女人。 回声在空气中干巴巴地消散开来,两方人员像被施了魔法般诡异地定住了,只有栓在破烂的供桌腿上的一头老马在悠闲地摇着尾巴。 半盏茶时间之后,姐弟俩还是摊尸般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啪”地一声,火堆爆了个亮,火堆边的两人才回过神。那矮个子好奇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地上趴着的人,慢慢蹲下,伸手戳了戳他俩的胳膊。 “有温度,看起来像人,不是鬼!”他的望向戒备着的高个子,声音奇怪地带着些失望。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高个子吐了口气,丢下手里的柴火,走了过来。 “切~那你刚才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矮个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姐弟俩身上那素色的衣服已经斑驳破烂了,贴在地上的脸,黑一块白一块地,完全看不出面貌。 “快把他们扶到火边来,他们恐怕是遇到了山贼。”高个子弯腰抱起小安放在火堆边。 “山贼?”矮个子撸了撸袖子,也伸手扶起芸娘,芸娘身子一僵想要挣脱,但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她扶到火边躺下。 “这里离落霞镇都不到十里地了,离青河县城也没超出三十里地吧!这些山贼也太嚣张了吧!” “你看他们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要命地跑了很久了,山贼肯定不在这附近。” “就他们俩这小胳膊小腿就算拼了命也跑不了多远,外面还下着雨呢!——嗯嗯,这样说来,这里很危险啊!” “嗯,虽然这庙隐蔽,为了安全起见,咱等雨稍微小点,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话说,当山贼干嘛要这么拼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出来打劫,太敬业了吧!” “……” “哎,康哥,要不现在就走?你回衙门叫赵大叔他们,进山去搜搜?” “不用,这会山贼估计早跑了,去了也看不到人影,山贼才不会打劫完还在那等着人去抓呢!何况还下着雨。” “那可不一定,万一还在呢?我是说,万一他们,分赃不均什么的,打了起来——有可能吧?到时候搞不好还能捡个漏啥的——这可是立功机会啊!” “你以为立功跟地里的牛粪一样随便捡啊?这落霞山的山贼这么多年了,要这么容易分赃不均,早内讧散伙了!就说万一那些贼人还在吧,咱们衙门里的人去了也是送上去被人砍,别到时候功没有捡到,还害得赵叔他们受伤丢命,那就得不偿失了!咱能救他们就……” “官爷,救,救命,我们碰到了山贼!麻烦派人去救命,文嬷嬷还在哪里!还有我娘已经……”那位康哥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扑过来,原来是那位姑娘。她紧紧揪住他的胳膊,哽咽地求到。 “啊?呃,不是,我……呃,不行啊,实在是,那些山贼很凶狠,县衙不行……邵州卫来围剿过都没……再说,他们肯定已经回深山里了……落霞山这么大……”高个子看了眼被芸娘紧揪着的胳膊,脸色涨红,结巴起来。他边说边用眼角瞟着芸娘,只见她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越睁越大,里面的光亮却渐渐熄灭,他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哎,哎,康哥,你咋这么丢人?都还没做就先说自己不行!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你说说你!”那矮个子一脸嫌弃地挪开一些,接着又义愤填膺地嘟囔着,“再说了,衙门抓贼是不是天经地义?这片山头是不是属于你们青河衙门?这些贼都已经嚣张到你们眼前来了,你居然只想着当缩头乌龟,你说你还能做些啥?只是让你回去报个信,你就七里八里,真是丢死人了!我真想装作不认识你!” “你,你知道啥?我,我,那个,我就是了在衙门里看门打杂的……” “我啥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山贼来了,你应该回去报信!又不要你跑到前面去打土匪!反正你去报了信就是帮了这位姑娘大忙了——哈,你要是帮这位姑娘救了她娘,她搞不好会以身相许!你媳妇的问题就能解决了!也不用天天嫌大婶唠叨,躲在衙门不着家了!哎呀,完美!”那矮个子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双手一拍,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那康哥,“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多好的主意,经典桥段啊!”说到这,又换上一副大灰狼对小红帽的笑,对芸娘说道,“——诶,那个,这位姑娘,他要救下你娘,你可愿……” “啪”地一下,那康哥脸色通红地往矮个的脑袋上拍去,拍得他一个趔趄,“你尽胡说八道些什么?!” 两人的胡言乱语已经让芸娘彻底惊呆了。 这是两什么人啊!看起来不象坏人啊,更不像傻子,怎么会对着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些话呢?她明明听他们提到了回衙门叫人什么的,才急着要告诉他们遇到了山贼的事,求他们赶紧去救奶娘,正常人不应该是立刻马上去衙门报信进山去救人吗? “娘,娘……我娘已经不在了……呜呜呜!”低低的哭声,惊醒了呆住的芸娘和纠缠着的高矮两人。 悲痛袭来,芸娘回身抱住弟弟伤心地哭起来。 “呃,抱歉!那,那就没得救啦——唉,我刚是胡说八道,对不起了!真是,人间悲剧啊!你们节哀……好了,康哥,你也不用纠结了!”说完他瞪了那康哥一眼,“那个你们,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要不,等雨停了,你们先跟我们进镇子?”矮个子尴尬地问道。 “不,不不,麻烦官爷去衙门报信,余嬷嬷还在那!她为了引开那些贼人,跟我们分散了。还有我娘的……也要带回来……”芸娘听罢抬头,抹了把泪,坚定地看向那位康哥。 “……啊?啊,这样啊!……”矮个子也望向康哥。 迎着他们的目光,那康哥白下去的脸又红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又皱着眉慢慢低下头,片刻后,似是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抬起头来。 “好吧!我骑马回衙门报信!但是,你们要知道,山贼肯定不会还等着,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哎,你们姐弟俩先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详细说说,再仔细想想,出事的地方有些什么特点,你们跟奶娘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详细说说,我争取让衙门的人赶在天完全黑前去找找看。等一会儿雨小些了,你们就跟她——哦,忘了介绍,我叫刘大康,在青河县衙做事,她是江寒——你们别怕,她是个女的,是我师妹——你们跟她先回落霞镇等消息。” 第3章 猜测 申中六刻,衣服半干,雨渐渐停了。 姐弟俩紧紧牵着手,跟在那刘大康的师妹江寒身后,离开了破庙,抄近路,拐上官道,往落霞镇而去。走了两三刻钟,才看到屹立在青河边,横跨逐渐变细的青溪,背靠着小落霞山的青石城墙。 落霞镇是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南北最远约有九里多,东西最远约有四五里。 这里的城墙据说是镇上富户们集资,修葺了三年,于六七年前才彻底完工的。 城墙分三段,分布在西北,东北与南面,南面其实也分了东南与西南。 西北面的城墙,在落霞山与青河之间的平地上,这段城墙有一个北门。东北面的则靠近小落霞山,横跨青溪小河。从东南到东北,富户聚集,却又不如西面靠着青河有天然屏障,因此这段城墙是最好的。 城墙从东南以近七八十度的锐角向转弯,大约一里多远到达河边。这里有个南城门。 挨近城门时,三人才发现,南城门口站着十数个,身着巡检衙门役服的官差,正在认真的检查进城和出城的人员,不知镇上又出了啥事引得这些巡检衙役严阵以待。 穿着一身男装的江寒,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芸娘姐弟俩,瞧着两人的狼狈样,想到他们肯定没有路引,这样走过去就是送上门去挨抓的。 “咱们从小落霞山上走,我知道一条小路,保证不会被抓到,咱先从那里进了城再说。” 三人悄悄沿着城墙转了个弯,匆匆拐到城墙横跨青溪的地方。这里不仅有河,对岸还是一处涯壁。 城墙边的河道虽才三四丈,那涯壁却是高十数米,几近垂直,怪石嶙峋。河与崖交叠处,满是一米左右高的灌木丛,向着崖壁的方向,层层叠叠,蔓延了五六米。灌木往上就是青色怪石,石头上长满青苔,要想从那里爬上去,根本就找不到落脚处。 难道她想从这河下面潜进城? 芸娘和弟弟早已疲惫不堪,姐弟俩面面相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前面的江寒姑娘没管他们,说道:“来,我一个一个带你们过河。”说完她自顾自地下了水。 原来不是潜。 姐弟两互视一眼,姐姐推了推弟弟,让他先去。 三人过了河,江寒又猫着腰,在灌木丛中穿来梭去,一眨眼消失不见了,紧接着,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快过来!” 浑身湿淋淋正呆楞的姐弟俩,回神望过去,就见站在灌木丛中的人,正朝着他们使劲挥手。 “这里有一个秘洞,我去山上散心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咳,其他人不知道!你们刚才可是以为我要潜?那可行不通,城墙下面立了铁栏杆的。” 洞里光线很暗,姐弟俩只能循声靠过去。 “往上走个十米左右,右拐,再上去一点就可以找到一个通往山上的洞口。路很陡,你们跟紧我,爬着走,眼睛一会就适应了,你们自己小心点。” 一刻钟后,三人浑身污泥的,从掩在灌木丛下的,不足三尺的小洞口钻出来,修整好洞口的树丛,匆匆爬上一个小斜坡,穿过一片怪石群,又走过一段紧贴山壁的两尺宽小路,两个转弯之后,眼前才终于开阔起来。这里只有零星灌木,长着青苔和小草的小坡起起伏伏,蜿蜒着往下,比之前的路好走了不少,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这里进镇,只要巡检不上门搜查,你们就没事了,不过这个洞口你们可得保密!” “谢谢你!我们谁都不会说!” “谢啥啊!这不算啥,我这人最是狭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谢谢!江姑娘,好人有好报,你救了我们姐弟,我们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说什么报答啊!我看起来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还有,在外面最好叫我江大哥,不行就直接叫我江寒!”只见前面的人,突然神秘兮兮地转过头来,悄声说。 “江……江大——哥?” “诶!”她心满意足地回正头,紧接着又回过来,朝着姐弟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当然假如你们家里人找过来时,非要给我银子什么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哈哈哈!” “实话跟你们说,我现在真的很缺钱呢!” “……最好是那种十两银子一个的元宝,要是金元宝那就更好了,哈哈,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金元宝呢!” “……” 芸娘听到这些话,知道她是在说笑,却没有笑的心情,只有惴惴不知所措的黯然。 假如文嬷嬷回不来了,她和弟弟就只剩下娘亲缝在中衣里的那些银票了——嬷嬷说,银票不要随便露出来——那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能让人知道。 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娘说,那些黑衣人是族里派来的,娘肯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能回去族里,但外祖就娘一个女儿,外祖外祖母过世后,那些别房的舅舅也不会是他们的依靠。他们只能靠自己了!她能行吗? 一瞬之间,一家人就只剩下她和弟弟,而身后却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杀机。她感觉未来就跟这傍晚的天色一样,一点一点晦暗,让人颤栗的漆黑从脚底往四周蔓延过来,让她不能呼吸。 她的双手,渐渐攥紧,侧头瞥到弟弟盯着她的担心眼神。她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松了松握着弟弟的那只手,在一切平静下来之前,她只能相信并紧紧抓住,这位江姑娘伸出来的援手,寻机再做打算。尽管,她心里期望刘大康能领着官兵及时赶上山贼,乞求菩萨保佑文嬷嬷能有命回来,让她至少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但是…… 想到这里,她疾步上前,伸手扯住江姑娘的衣袖,表情诚恳的说道:“江姑娘你放心!等文嬷嬷回来,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虽然可能没有金元宝给你,但是我们还有些钱财在文嬷嬷……” “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不是真的要问你要金元宝啦,你不要想这么多啦!” “不,你们救了我们姐弟,要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可以给你家做工!我可以洗衣做饭的,我的绣艺还不错,我还读过些书,会写会算……”她不怕她求金银报酬,只要她对他们还有所求,就不会轻易丢下他们。 “哎呀,真的是开玩笑的啦!咳咳,我师兄已经去衙门报信了,我只是顺手帮他把你们带进落霞镇而已。最晚明天就有消息了,用不了几天,等你们的亲人找来,你们就安全了,哪用得着你给我家什么工哦。” “不管怎么样,你们救了我们,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是应该的!” “哎呀,等你们的亲人来了就好了,现在不用想这些啦!虽然我是有些缺钱,但我可不是那种随便一点小事就携恩求报的人!——你就当我刚说的话是个屁,放了就好了哈!还是赶紧赶路吧!”江姑娘有些尴尬地耸耸肩,迅速往前拉开了些距离。 “如果是文嬷嬷以外的人找来就麻烦了,我爹和我娘都不在了,娘说那些黑衣人很可能是族里的人派来的。”小安着急地开口,他听到江姑娘的话,很担心她把他们随便交出去。 “……你说啥?什么黑衣人是谁派来的?”前面的走开的人,听到这话,顿住又回身,愣眼望着他们,“你的意思是不仅有山贼,还有你们的族人派来杀你们的黑衣人?” “……”芸娘下意识地将弟弟往身后一拽,抿唇紧张地看着她。 “天哪,你们这是什么运?!不仅被山贼抢,还有家族仇杀啊!——那你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那种什么地方首富之类的人家?”只见那江姑娘眼神一转,面上溢满兴味。 “你,你问这干嘛——我家,我家没有多少钱——你,你们搭救了我们,想要报酬,我们以后会给你们的!”姐弟俩被她的表情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开始怀疑起来。 “不是报酬什么的啦!”那江姑娘听完他们的回答,不耐地挥挥手,露出一脸的思考模样,“没有多少钱?那你们的族人干嘛追杀你们?不应该是,你们家很有钱,但是你爹爹没了,族里的人想霸占你们孤儿寡母的千万家财,于是派来杀手,追杀你们吗?剧情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们没钱,人家追杀你们干嘛?还都是一个祖宗的!” “……” “还是说,你说的没多少钱,只是你说的?在别人眼里你们是大富之家?” “我家只是小康之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我爹爹只是普通的生意人,没生病前,我们家在府城只有5间铺子和一个货行,我们在城外也只有100亩地——但是,给你跟你师兄一些报酬还是给得起的。” 芸娘不知道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目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家里的情况说了——不管她家里原来是什么情况,现在她身上确实没钱,但是,等她跟弟弟安全了,他们也是付得起报酬的。这个人虽然说话奇奇怪怪,但看起来不像是大恶之人,希望她关注劫杀只是为了以后能拿到银子,而不是纠结会不会惹上麻烦,这样至少她不会害怕得就此丢下他们姐弟。 “不是为了钱,还遭到劫杀——那你们家就是握着别人的大秘密,别人欲将你们灭口!” 显然这个江姑娘没有接收到芸娘内心的信号,她只是对劫杀事件的情由更感兴趣而已。 “虽然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但是你爹是生意人,应该不会那么蠢的用那个秘密去胁迫你们的族人,来保全你们母子几个。如果是那样,你们只会死得更快!”只见她一手环抱胸前,一手摸着下巴,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碎碎念,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 “那就可能是这样的:你爹临死前,跟你们的族长做了什么交易!想让他们好好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等到你们长大了,族长就得到相应的好处。但是你们族长太贪心,他肯定觉得,在你们经过落霞山的时候,杀了你们,可以直接推到山贼头上,——这里的山贼早就远近闻名了——到时候你们死了,他可以马上将你们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一劳永逸!” 她说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紧张的姐弟俩:“你们觉得我说的对不对?肯定是这样的!世上总是有那么些贪心不足的坏人的!我这样猜肯定是对的!” 姐弟俩被她的眼神唬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芸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的忧虑越来越重,不知道她接下来想干嘛。 “以前,我最喜欢看侦探片了——真相只有一个,利益驱动人心!” “……” “哦,对,你们不知道什么是侦探片……你们这里还没有电影——古代生活真的很无趣,人还很坏——我真的好想回去啊!” 她拍了一下头,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又气汹汹地跳上一块石头,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大喊三声:“贼老天!贼老天!贼老天!” “哎呀!”她的声音突然一噎,腿一弯,往前一栽,滚出二三米远。 “谁在偷袭我?”她气汹汹地一骨碌跳起来,边环视四周,边大喊,“有本事给我滚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刺耳的“滚出来”三个字的回声在回荡。 “哎呦!”伴随一声痛呼,那江姑娘抬手捂住头,“有本事给我滚出来,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寻着被袭击的方向,望向前面不远处的高坡,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蹲坐在高坡顶的石头上。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样貌,他头上的帽子歪着,手上似乎拿着什么正往这边扔过来。 “嚯……妈呀,好像是官差,快跑!” 江姑娘咽下了后面的骂声,也不管芸娘二人,调头就箭一般地往山下窜去。 芸娘看到她动如脱兔般的身影一晃不见,一把牵紧弟弟的手,紧追了上去。 那坐在高坡上的人,扔掉手上的石头,拍了拍,扶正官帽,嘟哝一句:“吵死了!荒郊野外,都不能安静!” 他踢踢鞋上的泥,站起来,顺着高坡另一边的山路,施施然往山下而去。 正睛一看,只见那人剑眉凤眼,方正脸型,弱冠年纪,一张不厚不薄的唇紧抿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正是新上任的落霞镇巡检司九品巡检沈慎。 第4章 江寒 话说,芸娘与小安,追着这位不着调的江姑娘,在山上和镇上七拐八拐,终于在两刻多钟后,来到了一条还算清净的小巷里的一座还算齐整的小院门前。 就在江姑娘双手往门上推去时,门却被从里被拉开了,她收势不及,又被门槛一绊,直挺挺地向前扑去…… ——嗨,大家好!我叫江寒,正是这位即将要扑倒在地的女子,今年十六岁,喜扮男妆,有些拳脚。其实我原名叫江寒月,据说小时候,我爹怕我活不长,就一直把我当男孩养,长大后,我除了小名和每个月准时光临的大姨妈,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女人的痕迹。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我——虽然来自遥远未来的我也叫江寒。 那天晚上,我正在公寓舒适的床上做着美梦,期待第二天能在单位大展风采——我即将成为一个大型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 哦,我忘了说,我上的是体育大学,我是搞跑步的。 大家都知道,黄种人跑步是很难出头的。但是上学的时候,只要我比别人跑得快,耐得跑,我就能成为一名被特别培养的特长生。 所以,从小学六年级参加县里的长跑比赛,拿到第一名开始,我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参加了各种各样的跑步比赛,从初中跑进高中,从高中跑进了大学,名次却是越跑越靠后。 等到大学四年毕业之后,我发现我最好的出路,是去当一名体育老师。但可惜我文化成绩太差,考了三次教师证,都没考上。然后我就只剩下长跑训练指导和健身教练两个择业方向。跑了十年,真是想到跑步就够够的,在毕业半年后,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师兄介绍的这个健身房教练的工作。 当时我正梦到自己,当上了健身房老板,突然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又急又响,还听见喊声,“有没有人啊,快起来,起火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穿着睡衣打开门,看到很多人在跑,空气里还有一股烟味。我啥也没想,就急匆匆地跟着往楼道跑去。 这时候,上面几楼的人也已经下来了,楼梯间人越来越多。我跟着人群胡乱往下冲,突然后背被人一撞,我一个趔趄,就滚了下去,刚滚停,头上身上又接连挨了几脚,我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等我再睁开眼时,我正躺在一张板床上,嘴里发苦,一个穿着古装头上扎着两个啾啾的小男孩,正拿着勺子,往我嘴里喂苦汁…… 后来,他们告诉我说,我爹和古代的我,在往临县走镖的路上,碰到了山贼。我昏迷了,我爹重伤在床,还有几个一起的也死的死伤的伤。 现在我已经穿来四个多月了。 为了给我和我现在的爹治病,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我爹到现在也只能拄着拐杖勉强走动。 我后来反反复复被叫去衙门五六次,每次都问我想起什么没有——我一点也不可能想的起来,他们完全可以不用做出认真调查的样子,直接派兵去山贼窝绞杀就好了——不过,相信你们看过刘大康的窝囊样后,就能猜到,官兵对山贼,只会被K·O。 说到刘大康,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据说,他家跟我家是在十四年前结的缘。 那时候,他还只有三岁多,他大妹才刚生几个月,他还有一对大他两岁多的双胞胎哥哥姐姐,他爹是青河县衙门里的皂隶,一家人在青河县和落霞镇有几间房产,城外也有几十亩的良田。 可惜的是,十四年前,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他们一家坐船去隔壁山阳县的外祖家过节。从落霞镇去山阳县是逆行,有一段水路要拉纤才过的去。 他们一家带的东西多,又露了财,在拉纤的时候,碰上伪装成纤夫的强盗。他爹在船快要被拉到岸边时,才发现端倪,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就在险些要丧命的时候,碰上了正乘船顺流而下的我爹,我爹路见不平,带着人打败了贼人。 但他姐姐却在打斗中,掉到了水里,呛了水,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热,没两天就去了。 后来他家就染上了霉运。 他哥活到八岁,一场伤风没了。 他爹在十年前调到了快班,结果在出外差时受了伤,伤了心肺,那时候他娘正怀着他小妹,为了给他爹延医请药,房子和地被陆续卖了出去,但他爹拖了不到两年,还是去了。 又过了两年,她大妹在春天的时候,跟着小姐妹去小落霞山采山菇,从山坡上滚下来,撞到石头上,也去了。 从此以后,他娘就彻底迷上了烧香拜佛,一年到头把挣的钱,几乎都送去了庙里。 幸好,在他爹去世前,他外祖母,将接生的手艺,传给了他娘——不错,你们都猜对了,他娘就是在古言小说中出现环境最惊险出现频率最高的必备婆子——“稳婆”!这几年,他娘接生婆的好声名,渐渐立起来了,他也在两年前,托他爹的老朋友捕快赵大叔打点,在衙门里谋了个门子的差事,一家人才不至于活不下去。 刘大康在他哥伤风去世那年,被他爹送到我家,跟着我爹学些拳脚,强生健体,所以我得叫他师兄——虽然他连我都打不过。 刚才开门的这位,正是刘大康的迷信稳婆娘亲——身穿蓝布碎花袄裙,头上插根木钗,身形略瘦,浓眉大眼,眼白有些浑浊,眉间川字纹严重,鱼尾纹与嘴角纹已掩不住的中年大婶——刘大康和他妹刘小妹都遗传了他娘的浓眉大眼。 他们一家现在就住在我家隔壁。刘大婶虽然命运多舛,却拥有“打不死的小强”般不屈的精神。她现在也算是青河县小有名气的稳婆了,还在官府挂了名的,不接生的时候,就利用她出入大户小户人家的便利,在镇上做些给人牵线搭桥的中介买卖。 自从我爹出了事,辞了帮忙婆婆后,刘大婶就经常在不忙的时候,带着她女儿刘小妹,过来做个饭熬个药啥的,是一个大大的好邻居好大婶! 说到刘小妹这姑娘,自从她姐在山上出事后,她娘就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走到哪被带到哪,直到最近一年,被她娘成功塞进千草堂药铺当女学徒,才摆脱了跟屁虫的命运。她娘说,穷人家的女儿不用大家闺秀那一套,为了生活,没有那么多讲究,能学到养家活口的本事才最重要。 说了这么多人,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说到,那就是我的爹。 我这个爹可是个英雄好汉啊! 据说,我爹有一身不错的武艺,是这一带名声很响的镖师。 现在是大明宣德年间——大明好像只有正德,但我不是学历史的,具体怎样,whatever——总之,现在似乎还没有镖局就是了。 我爹武力值高,人缘好,有担当,很多往临县和府城的镖,都喜欢找上我爹。只要我爹吆喝一声,立马就能就地组队,安全护送。 我娘据说很早就没了,我爹一个人带着我,据说怕我被别人虐待,因此长年未娶。他在落霞镇上干了十年,买了江家小院,还购了十几亩地,他本来准备再干两年,多存点银子,给我凑一份丰厚的嫁妆,可惜最近一两年山贼闹得越来越厉害,他终于还是出了事,不仅嫁妆成了云烟,就连江家小院,我们也快保不住了。——要是他不出事,因为我,未来很可能会是大明镖行开创人啊!可惜了。 我原本以为,我可是从兴旺发达的现代穿越来的人啊,穿越大神让我来到这,明显就是派我来解救他们的嘛,挣钱还债开创事业什么的还不是小菜一碟啊! 比如,我在现代还没来得及去工作的健身房,就可以开一个嘛。 没有启动资金?我可以用最常用的一招——卖菜谱嘛! 在现代,虽然我做饭不怎么样,但是菜谱可是记了不少的。中式的:我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水煮鱼,毛血旺,火锅,麻辣香锅,等等;西式的:牛排,披萨加蛋糕,随便一写就能出来十几种。不说像小说上那样,一份菜谱就能卖个百把两银子,十几两银子一份总是可以的吧,大不了我多卖几个嘛。 怀揣着美好的幻想,我一个人悄悄跑去了青河县第一大酒楼——仙客来大酒楼。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掌柜的愿意来听我一言,结果掌柜的都没给我多说话的机会,只让我做给他尝了再说。 一个时辰后,我被他们从后门赶了出来,掌柜取笑说,这种水平的菜谱,还想讹他们的银子,浪费了他们那么多食材,不报官已经是给我面子了,还警告我不要再跑到别的酒楼去骗人,他会在行会里告知大家,碰到我就直接扭送官衙。 真是瞎了狗——眼! 隔了几天,我想通了——健身房一时半会的也开不了,一是没资金,二是那些器材估计也没工匠能做得来,还有就是,这些古代的有钱人,如果想锻炼身体,直接找个武师回来学点拳脚就是了。 如此这般,我不如直接开个武馆。 我可以支起我爹的名头,凡是交了学费的,先让他们扎马步,跑步,我在大学学的跆拳道啊、防身术啊、武术套路啊也可以拿来教一教嘛,等我爹好些了,就让他坐在院子里指导一下。 非常完美! 于是第二天,我自己做了一个架子,找了块红布,到西街找了一个代人写信的人,写了“武馆招生”几个字,把布往架子上一绑,招生的招牌就做好了。 我正准备,举着招牌,到大街小巷去转转,看能不能招到几个学生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只见一个小孩被踢飞了。 一个穿着黄色长袍,头戴金冠,手拿折扇的十五六岁的公子正站在道路中间,左右跟着三四个眼长在头顶上的仆从,那孩子就是被他的一个仆从踢飞的。再仔细一看,那公子的长袍左边染了一大片酱色——原来是孩子的酱油桶,不小心撞到了公子身上。 我当时不知怎地头脑一热,认为这是个打响名头的绝佳机会,拿着招牌就冲了上去。 假如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话,我是绝对可以应付的,但是他们四个一起上了。最后,我只得死死揪住那公子,往他身上招呼,将那公子揍得鼻青脸肿,嚎哭不停,也不管自己被揍得有多惨。 后来衙役来了,把我们都带去了衙门,我才知道,原来那公子是江阳县县丞家的小公子,那天恰巧到落霞镇来做客。后来,在赵大叔的协调下,我在牢房里待了十天,赔偿了那公子二十两银子医药费,这事才算了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对于我完全变了的个性,我爹不仅接受了我给出的受伤失忆的借口,还默默给我多加了一条——那就是他出了事,家里欠了债,我肩上的担子突然变重了,压得我变了。 再后来,我爹不敢再让我到处闯祸了,托了个老朋友,带着我走镖,我终于安稳地干了一个月,挣到了第一笔钱——二两银子。 我想,要是我自己拉业务,再招些人,岂不是能挣到大头? 想到就做,我在码头上转了三天,终于接到了一笔买卖——运一批茶叶去隔壁的东岳县。一天的路程,东西不算多,而且东岳在小落霞山这头,很少听说有山贼出没,但谨慎起见,我还是招了四个人一起。谁知路上下暴雨!我虽然做了严密的防护,但最边上那层有几包货,还是受了些潮。 那老板是个奸商,不仅不给报酬,还要我赔他损失——算盘一扒,我还得赔给他一百两银子!契书上写的是故意损坏赔偿——天要下雨可不是故意的,闹到衙门我也不会赔他钱。 我花了一两银子请了个状师,拖了半个月还没判出来。我想着他们肯定会往东岳衙门里送钱,就一直待在东岳,对他们严防死守。 最后还是刘大康去把我拖了回来,说他已经找赵大叔托了人帮我盯着,我只要隔断时间去问问就是了,不用在那干耗着费钱。 昨天就是我们第三次去东岳衙门探消息,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是:上面就是想故意拖着,好得两方的孝敬,等到苦主熬不住了自己就会撤诉。那人还奇怪我们怎么会闹到衙门去,这种事一般都是私了,还说文书上写的很清楚,那奸商没理,不过是为了少付点钱才故意刁难。 最后,那人用一副关爱智障青年的口气说道:“年轻人,不要太冲动!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甭进来,你们有那些钱干什么不好?搞到现在人家不可能再付你银子,你要想打赢这官司,还得再塞银子。最后就算赢了,能拿回来的可能也没花出去的多,你自己算算,值得吗?就当白跑了一趟镖算了!” 可是,作为镖头的我,这一趟镖,不仅没挣到一个子,还出了路上的花费,状师的银子,待着东岳半个月的房租,衙门的打点,最后还得给招来的那四个人付银子!——这又是一笔从头烂到脚的帐啊!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匆匆往回赶,经过了一整夜的反省和大半天的赶路,我已经满血复活了——开心也是一天,愁苦也是一天,已经这样了,又不能重生回去,还是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吧! 在小落霞山腰的破庙里躲雨时,我正跟刘大康烤着衣衫,聊着人生,畅想未来,我身后的这姐弟俩就跌了进来。 真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啊!看到他们,我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倒霉透顶的糟烂事都已不算事! 第5章 晦气 ——“啪”地一声,江寒侧跌在地上。幸好,开门的人机灵,跳开得及时,她自己也敏捷,才没有摔成“狗吃屎”的姿势! “你这丫头,这么冒冒失失的干嘛?!”开门的刘大婶一把拉起她。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说晌午就能到家吗?案子断了吗?拿到钱了吗?”她放开已经站起来的江寒,皱眉往门口看去,“怎么还带了两个乞丐回来?你康哥呢?” “大婶你说啥呢?他们不是乞丐,是我跟康哥在路上捡的——他们遇到山贼了……” “山贼?你们遇到山贼了?你康哥没事吧?” “没事,不是我们……” “你说你们俩胆子怎么这么大?遇到山贼还不赶紧跑,凑上去干嘛?你们不要命了?” “不是,婶子,不是我们……” “不是什么?你又趁能了对不对?还硬拉上你康哥!我就你康哥一个儿子了,他要是再出了事,我可怎么活啊?!”就见她双手猛地往大腿上一拍,身子往地上一坐,哭嚎起来。 “娘!出啥事了?”刘小妹听到她娘的哭声,举着根柴火,匆忙从厨房跑了出来,江老爹也拄着拐杖焦急地往门口挪:“咋了?又出啥事了,小月,你怎么惹得你婶子哭起来了?” “哎呀,爹,婶子她,真是的!我话都没说完,她就自己一个人瞎寻思,自己把自己寻思哭了!”江寒真是百口莫辩。 “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婶子,我康哥没事,他是回衙门了!——我跟康哥在破庙里躲雨,捡到这两个人——他们一家在路上遇到山贼,她娘死了,奶娘也不知所踪了,康哥回衙门报信去了,我就先带他们回来了——就是这样而已!”江寒一把扯过芸娘姐弟俩,往前一推,满脸无奈地辩解。 “……” “谁让你不一下把话说清楚的?我听到你说山贼,就怕得不行!”刘大婶忙收了哭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尴尬地站起身,掩上门,把几人往前一赶,“进屋去说!” “大叔,大婶,我叫谢芸娘,这是我弟弟谢安吉,我们原本是要去贺州府投亲的,结果路上遇到了山贼——多谢江姑娘和刘大哥救了我们姐弟。”芸娘说完就朝着屋里的人深深地附了一礼,“等刘大哥带了我奶娘回来,我们会好好酬谢你们的!” “姑娘不要这么客气,谁都有遇难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刚好碰到,顺便搭了把手而已。你们今天就先在这里住一晚,等大康回来了再说。”江老爹伸手让姐弟俩起身,就着屋里刚点的灯光,慈爱地打量着狼狈的姐弟俩,“这些天杀的山贼!——小月,你带他们去西厢,拿你的衣服,让他们先换洗一下。” 江家小院是竹牌巷里最普通的一进小院。 小院进门有门廊,门廊后的台阶下,铺有半丈宽直通正房的青石板路。正房有三间屋子,东西两厢各有两间屋子。三厢房屋没有连廊,东西厢之间却也有三尺宽的石板路相连接。 江寒如今就住在东厢。 从东厢往正房后面走,还有一个不到三丈深的后院,后院盖了间杂屋,主要用来房咸菜罐子。 小院中种有八九棵桃树和李树,除房前各整齐地种着两棵外,西厢侧面与厨房边还有三棵小一些的。 厨房在东厢前侧三丈处,也有大小两间,一间做饭,一间放柴火工具等。厨房前面有一口水井,小树就在水井西北方两丈处,树下有一大一小两个简陋的石墩。 井上没有井轱辘,打水时,在桶上绑根长绳子,将桶倒扣往井里扔,装上水后往上拉绳子。井边有一口大缸,大缸旁边有一个水槽,是筑来方便清洗东西的。 “厨房里,小妹刚才已烧了水,我也回家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谢姑娘穿的衣服。”刘大婶也笑着对芸娘说。 然后她又转过头来,嫌弃地望着江寒,“你也去洗一下,看你这一身脏的!”嫌弃完,还顺手在她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才转身回家去了。 第二天辰时中,刘大康带着衙门的人回来了,又把芸娘姐弟俩带走了,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芸娘母亲的骨灰,文嬷嬷却了无音讯。 芸娘回来后,抱着她娘的骨灰发了三天的呆,小安则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边,片刻不离,一副生怕他姐姐想不开丢下自己的可怜样。 江刘两家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 江老爹虽然很同情姐弟俩,但想到自家的情况,每天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江寒也只是每天准时给姐弟俩送饭,其他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家里因为她,已经快要连院子都保不住了,而且才刚因为东岳官司的事,被大婶和老爹排揎过一顿,这次她要是还敢先出头,肯定只会被怼得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刘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刘大康提出,让姐弟俩住到他家去,但他娘死活不肯点头。他娘的意思是,他家的运势才好没几年,不能再添晦气。 第三天的傍晚,江寒被刘大婶叫了出去,一会儿,又抱着一堆纸钱和符纸回来了。 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个炭盆,将纸钱扔在盆底,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符纸铺在上面,又跑到东厢的浴间,抱出来几件脏兮兮破烂烂的衣衫放在符纸上面。 不一会,又见她端着那只着了火的炭盆,匆匆往芸娘暂住的西厢去了。 “来来来,你们俩赶紧来跨一下这个火盆,去去晦气!”她将火盆放在房门口,去拉两个还在发呆的人。 芸娘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把怀里抱着的骨灰罐给摔了,眉头一皱,终于醒了神,哑声说出三天来的第一句话,“这是干什么?” “去晦气啊!” “……” “刘大婶说的,符纸都是她今天去八仙庵求来的,说是主持师太念了经施了法的!” “……” “说是很灵的!……反正宁信其有嘛……”就拿她自己来说,世界上还是有些没法解释的事情的。 她热切地望着火盆边愣着不动的姐弟俩,见两人没一点反应,着急地伸手扯过小安,“小安你先来,快点,一会火要没了!” “……姐姐!”小安被推着跨过火盆,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芸娘抬眼碰到他的目光,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双手把她娘的骨灰罐往怀里一搂,蹲在火盆前一边喊着“娘”,一边呜呜大哭起来。 望着眼前情景,江寒也有些眼眶发酸,但眼看火盆里的衣服已烧掉了一半,她又焦急起来:“哎,你,你要不跨过来再哭?……那个,等下火要没了……” 江寒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既觉得她哭出来比憋着发呆要好,又怕等她一会哭完了,火也没了,晦气就去不了了,情急之下,只能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了,扔到火盆里,反正她自己也满身晦气。 扔完衣服,她狠了狠心,弯身去推了推还正伤心蹲着的女孩:“哎,那个,谢姑娘,你还是跨完火盆再哭吧……再耽误,一会火就没了,我不能把中衣也脱了啊……” 那还在悲痛欲绝的人,被推得蹲不住,只得抬头,却望见一张为难又讨好的脸,再听到她这有些委屈的话,一时竟噎住了。恍惚间,她被拉起了身,歪歪斜斜地跨过了火盆,带起了盆里的火灰。 “好了,这下晦气都走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听到这话,芸娘扭头望着她的眼神,头脑渐渐清明起来,但张了几次嘴,也没有说出请求留下的话——这家人跟他们无亲无故,而且那些刺杀他们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他们,到时候还会连累到无辜的两家人。 “额,那个,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见他们俩都没反应,江寒抿了抿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芸娘低下头,又摇了摇头,右手局促地抚摸着骨灰罐。 “……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了,就暂时先住在我家吧。” 闻言,芸娘猛然抬起头,就见江寒脸上挂着有些窘迫的笑,目含揣测地端详着她。 “刚才我去刘家,康哥让我回来跟你说,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有没有跑了的——不过,他说他托了赵大叔帮忙打点,官衙的案卷里,现在你们姐弟已经死了。过段时间,他会再想办法帮你们弄个新户籍,这样你们就可以,暂时避过那些要追查你们的人了。”她瞧见芸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顿了一下,接着道,“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再仔细找找文嬷嬷——你们别担心,没见到她的尸身,说明她要么成功跑了,要么被人救了。” “……谢谢,谢谢你们……为我们打算这么多!”听到这些,芸娘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一把抱住江寒,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衣领——老天还没全瞎,还让她和弟弟碰到了这些善良的人! “呃……我先把火盆拿回去,一会你也去擦把脸——住在我家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爹受了伤行动不便,我要出去找事做,住在这里你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和我弟弟,还会帮你把你家里的事都做好的。” “哈哈,这样一来,那我还得谢谢你!你帮我把家里的事都做好了,可是帮我解决了后顾之忧呢!” “我也会帮你做家里的事!”小安扯了扯江寒的衣袖,急忙表忠衷心。 “好,我也谢谢你!——好了,以后,你们俩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帮我照顾一下我爹,我呢,会尽快找到事做,尽快挣到钱,争取保下这个小院!我们一起加油!——加油!”江寒对着姐弟俩眯眼一笑,一手拿盆,一手握拳往空中一挥,出门往厨房去了。 那瞬间,她的背影似乎闪着光,充满了力量。芸娘看着这样的她,突然觉得,未来似乎已没有那么可怕了。 江寒走了好一会后,她才回过神来,猛然间又想起,她和弟弟的中衣里还有娘悄悄缝在里面的银票,衣服换下来后,她就因为一系列的事情没去管。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江家和刘家应该不会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家,而这几次跟那江姑娘的对话,却能听得出来,他们似乎也真的是遇到了困境。既然人家什么也不计较,就留下了他们姐弟,那她也可以将自己中衣里的银子拿出来,缓一缓他们的燃眉之急,这样也可以让自己和弟弟的境遇好一些。弟弟中衣里的那些银票就留着以防万一。 想到这里,她把骨灰罐往桌上一放,转身直奔东厢的澡间。 她在一堆脏衣服中翻来翻去,又在澡间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找到自己和弟弟的中衣,脸一下就白了,慌忙转头去了厨房。 “江姑娘,那天我跟我弟弟换下来的衣服,你是不是帮我们洗了收起来了?” “什么衣服洗了收起来了?”江寒刚抱了些柴火进来,准备生火做饭,闻言,一脸茫然地望向她。 “就是我们来的那天穿的那些衣服啊。” “哦,那些衣服啊,我刚才烧了啊。” “烧了?!”芸娘的声音一下拔高,吓了江寒一跳。 “对啊,刘大婶说,只要将你们的衣服放在符纸上烧了,再让你们跨过火盆,晦气就能驱走了,你们只有来的时候那一套衣服啊……” “烧了……” “那套衣服里里外外都又脏又破了,烧了也没什么吧?还是你想留作念想?” “烧了……”芸娘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对着江寒又哭了起来,跟在她后面的小安不明所以,只慌张地扑过去一把抱着她也哭起来。 两人的哭声越来越大,惊动了正房里屋躺着的江老爹,也惊动了隔壁的刘大婶一家。 姐弟俩莫名伤心欲绝,江寒却莫名被其他几人训了个狗血淋头。 第6章 教女 大家后来才知道,那一盆驱晦大火,直接烧掉了人家姐弟仅存的二百两银子。 银票事件之后,江刘两家的人见到芸娘都不好意思抬头,江寒更是躲着她走。她本以为是做了件善事,谁知却烧出两尊菩萨!这下不是她好心让别人留下了,而是她得恳求别人好心让她和她爹留下了——二百两银子在落霞镇,足够买江家小院一个来回了。 想她这三个多月的穿越之旅也是够奇葩的,不仅没拯救得了一个人,还来了趟青河县衙的牢房十天日游,东岳县衙挂了案头,还没做成啥事呢,就得罪了不少人,形势真是越来越艰难啊。 青河县第一酒楼仙客来的大掌柜,居心不良,故意在行会里宣扬她是专门到酒楼里讹诈的骗子。山阳县县丞的儿子,据说回去后,大半个月出不了门,他在落霞镇的舅舅黄员外,扬言要是让他再碰到,就见一次就打一次。幸好她被抓时也是鼻青脸肿的,进去后,她又被赵大叔特殊照顾了,黄员外一直不知道真正的她长什么样。还有后来,她自己偷偷去接镖搞出来的事,将她爹的老脸都丢光了,用她爹的朋友牛大力的话说,翅膀还没长硬,就想着自己单干,干得好就算了,结果,钱没挣到,名声还臭大街了,现在整个落霞镇的货行,已经没人愿意找她走镖了。这两天,她在落霞镇里找活干,已经有了更深切的体会——那奸商居然画了她的画像,到处传她的坏话,诋毁她的形象。 真是气死人! 江寒姑娘本来已经压下去的心思又开始躁动不安了。 她心想东岳县的案子不了了之根本是最坏的妥协,这些古人,根本就是人云亦云,愚昧无知,是非不分!不管她在心里怎么骂,现实就是,目前她在落霞镇已经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啦!——实在不行就到府城去,想她一个穿越人士,还能被这小小落霞镇困住不成? 就在她辗转反侧地想了几天,下定决心离开落霞,出去闯一片天时,刘大婶高兴地跑来跟她说,她已经跟利来茶馆的掌柜的王利来说好了,让她明天就去茶馆上工。 落霞镇在青河县东北面,是个背山面水的好地方。这里原不过是一个三县过往的中转地,往西北,绕过落霞山就是山阳县,往东越过落霞山支脉小落霞山,是东岳县的方向。二十年前,作为邵州府交通要道的青河河道水位下降,往青河县的大船就陆续停在了水面开阔的落霞码头,慢慢地落霞镇就变成热闹起来,十年前,还在镇上专门设立了巡检司。 落霞镇主要分为东镇和西镇,以从落霞山流出来的小河清溪为界。清溪很短,河道像个Y字,流到镇中时,河道已经不到两丈,被一条渠引流到青河,使得青河与清溪加上中间的青河渠就形成了一个工字。 落霞码头在青河渠北面,码头伸出河面,类似一个小半岛。从码头出来是热闹的饮马街,巡检司离这只有三条街巷。 落霞东镇是富人区,店铺都是比较高档的,主要的街道是长乐街,街上商户如云,上档次的酒楼、客栈、当铺、茶肆等星罗棋布。 镇上有好些大大小小的石桥,清溪之上就有三座较大石桥连接东西两镇。 西镇多是平民聚集,镇上有两条主街,分别是西霞街和下河街,街上店铺鳞次栉比,靠近南城门和河边还有一个瓦市,很是热闹。 从西镇过去,跨过青河渠上的石桥往北,有一片住宅区叫竹牌巷,江家小院就是里面的一个小院子。 而利来茶馆,则是西霞街右边的第三间铺子,与刘小妹做学徒的千草堂药铺是斜对面。 利来茶馆是间不大不小的茶馆,已经开了十来年,茶馆一楼摆了八张桌子,二楼设有六间雅室,后院带个天井,再往里就是掌柜一家的院子。铺子左边是饭馆和面点铺,右边是布店和杂货铺。 西霞街正对着连接东镇的青石桥,来往客人比较繁杂,茶馆除了镇上的普通百姓外,就是些外地的客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利来茶馆是间开了十年的茶馆,那王掌柜的很可能看过她的画像,知道她的名声?明天见到是她,很可能会被赶回来,多尴尬啊! 此时她与刘大婶正挨着坐在她卧房的木桌前。 “大婶,那王掌柜的是不是不知道你介绍的是我啊?等他知道是我,你多难做人啊,我不能去!” 江寒不想去碰那一鼻子灰,她都已经决定要去府城里闯一闯了,再说给人端茶倒水能挣几个钱啊。 “你放心,王掌柜的都清楚!他知道你最近被那东岳的茶老板害的名声有些不好,他说没事,只要你能好好干活就行了!” “你确定他真的真的真的都清楚了?没有诓你骗你忽悠你?不会临时反悔吧?” “你这丫头咋不信婶子说的话呢?”她瞅一眼表情夸张的江寒,翻了个白眼,顺手轻拍她的手,露出个自得的笑,“他不会反悔的,他嫁到县里的妹妹还要我去接生呢!” “呃……” “这次去了可要好好干,再别那么躁了,踏踏实实的,日子慢慢总会好的!”刘大婶正色说道。 “婶子,我家现在一屁股债急着还,茶馆伙计一个月才几个钱啊,这样干到啥时候才能把债还完啊?” “那你还想一个月挣多少钱?原本你老老实实跟着你牛大叔走镖,就你牛大叔跟你爹的关系,他会让你吃亏吗?有个一、两年你家的债,也就能还上了!可是你偏偏小人之心,想要自己一个人挣大头,结果搞到镇上都没人敢用你!你人还小,心不要太大!”刘大婶望着江寒那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有些着急。 “落霞镇不行,我想到府城去闯闯,我就不信府城也不行……” “你想去府城闯闯?!就你这几斤几两,去府城?你穿男装时间长了,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了?我看你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刘大婶一听这话,脸就沉了,声音也严厉起来。 “……” “到时候家里离你这么远,谁还能给你去擦屁股?” “……” “你还要不要你爹了?你爹现在这样,还要人照应,你自己去府城,难道把你爹丢给人谢姑娘?你还真敢想!” “我,我把这院子卖了,带我爹一起去!”江寒嘟囔着。 “什么?你还要把院子卖了!——你,你这丫头真是气死人!”刘大婶瞧着她说了半天,江寒不仅一句不听,反而还露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脸色黑沉如墨,心头的怒火蹭蹭往上冒,“我,我看我今天得替你爹好好教训你一顿,你才会开窍!” 只见她“嗖”地一声站起来,转着头在屋子里梭了一圈,跟着就抬脚出屋,直接冲到东厢门口的桃树下,扯下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拎着进了门,作势要往江寒身上招呼。 “你现如今怎么如此糊涂!一点也不知自己的斤两?还想将院子卖了带着你爹去府城——你用脑子想一想,这事能行得通吗?你爹行动不便,现在还在吃药,你让你爹陪你去府城,谁照顾他?我看你爹白养你了!你心里眼里只有你自己,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打从你醒过来,你就只顾自己痛快,没为你爹想过一点!”刘大婶一边骂,一边举着树枝往隔着桌子傻愣着的江寒扑去。 “哎呀,婶子,你干嘛呢!”江寒被她那凶狠的样子唬了一下,躲闪不及,手上挨了一树枝,只得隔着桌子来回绕着与刘大婶周旋。 “你这气人的丫头,你原来也不这样啊,以前虽说也闯些小祸,但还是听得进劝的啊!现在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变得这样折腾人?” “哎呀,婶子,你别这样,我这不是着急,怕那些债主来拿不到钱,把我们赶出去,才会这样的吗!”江寒听到她这句话,一个激灵,急忙扯出她的常用理由。“反正小院也不一定保得住了,还不如卖了,我带着钱去闯荡一番,等我挣了钱把债还上,再把小院买回来就是了!” “等你挣了钱?你折腾的这几个月挣的钱在哪里呢?你怕债主赶你们出去?那些债主还没来呢,你就折腾得旧债没去新债又来了!我看这你不是想挣钱还债,你是嫌债不够多!你是不听劝,不踏实,碗里的还没吃着呢,就连锅里的都想上了!” 别看刘大婶年纪大了,但胜在人瘦灵活,又故意堵在门这一边,江寒与她隔着桌子绕了几个来回,手上不小心又挨了两下,心里彻底烦躁起来。 “婶子,你看你,我不想去茶馆做事,你非逼着我去干嘛?” “我非逼着你去?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跟你说不清!” 江寒说完,想从刘大婶露出来的空隙处钻出去,却被大婶回身一抓,揪住了衣摆,那树枝就不管不顾地往背上头上拍来。 “你跟我说不清,还是我跟你说不清啊?” “哎呦,好疼啊,刘大婶,你这是干嘛啊,我爹都没打我!” “你爹不打你,那是你爹行动不利索打不到你了,我今天就替你爹打醒你!看你还要不要再这么四六不懂!” “打得好!她刘婶子你今天就替我狠狠地揍她一顿!”这时候,江老爹被芸娘搀扶着刚好走到门边,他怒瞪着挣扎出门的江寒,举起拐杖就气极地往她腿上敲去,“让她醒醒神!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好高骛远这么没头没脑!” 他恨声说完,第二拐杖又要敲下去时,人却突然晃了晃,“嘭”地一下摔倒在地。另两位还在纠缠的人,听到声音齐齐扭转头来,只见芸娘正手拿拐杖尴尬地立在跌坐地上的江老爹身边…… 原来刘大婶气冲冲出去折树枝的时候,芸娘碰巧出屋,她见此情景,生怕出事,就跑去正屋将江老爹扶过来救场。谁知江老爹不仅不救场,还打上了,她急得跺脚,下意识地去抢江老爹的拐杖……不管怎样,战争总算暂停了,芸娘将江老爹扶到桌边坐下,又拉过刘大婶坐在另一边,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推了推门口站着的江寒,红着脸懂事地出了房门。 屋子里两位长辈沉着脸坐在桌边,气氛有些凝滞。 “你今天太让我伤心了!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不过是住在隔壁的大婶,凭什么打你!”刘大婶率先开口,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月丫头,你是我从小看大的,以前你多贴心啊,你师哥惹我生气,你还知道帮着他宽慰我……你跟你爹出去走镖的时候,看到好东西,都会想着我们……不说这些了!今天是我多管闲事!”她低头就着衣袖擦了把泪,起身往外走。 “给你婶子赔罪!”江老爹往桌上一拍,伸手拦住刘大婶,怒瞪着江寒,“她刘婶子,你今天打得对,是这孩子不懂事!我要谢谢你帮我费这些心!”说完,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给刘大婶作了个揖。 “都是我没管教好她,以前忙着挣钱,又看着她还乖巧,没有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让她现在碰到个坎就慌了神,没有懂事起来,反而变得毛毛躁躁,痴心妄想起来。都是我无能啊!” “对不起!大婶,爹!我错了!”江寒望着江老爹脸上的自责落寞,觉得有些脸红,认错态度很好。 “你真的错了?” “我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前两天看起来像是知道错了,这两天又故态复萌——你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 “……” “你错在高估了自己,错在不脚踏实地,错在在自己还未有足够的能力,就想一口吃成胖子,就想一夜暴富!” “……”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过日子不能靠想当然。你敢做是好的,但是你太想当然了!任何事,只有踏踏实实去做,一点一点积累,才能成。” “……” “就茶馆这事来说,虽然你觉得钱少,但是它稳当。最重要的是,你要在茶馆里好好学学迎来送往,人情交往,等你学会了这些,再去做你想做的大事。你自己好好想想爹的话,明天你就老老实实去茶馆干活。” “……”江寒无言以对。 第7章 见识 “嗨,新来的,去把这些茶壶都洗了!” “喂,无赖兄,去仓库里拿些毛尖过来!” “诶诶,你这瞎驴,知不知道毛尖长啥样啊?” “你是猪啊,知不知道泡茶的水有多讲究啊?” “你真是愚蠢至极啊,连倒茶都倒不好,倒那么满客人怎么端?” “你的眼睛往哪看,没见着那边客人走了吗?还不赶紧去收拾收拾?” “你说你还能干点啥?真不知道掌柜的为什么要招你这么个伙计!” “人家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无赖,自己没本事还闹到衙门倒打一耙!” “……” “喂,你这个豆豆眼,你够了噢!你闭眼瞎指挥折腾我快一天了,我都忍了喔!再对我人身攻击,我要翻脸咯!”两人先后走进后厨时,江寒把茶壶往橱柜上一顿,火冒三丈地怒道。 早上来上工,王掌柜吩咐她先跟着店里的伙计宋耀祖学些规矩,打打下手。谁知这宋耀祖莫名其妙看她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啥规矩也没跟她说,就让她干这干那。等她自己摸索着做完了,他又跑出来颐指气使一通,反正就是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好像他多能耐似的——这么能干,干嘛不自己干?真是一个大臭屁! “你想如何翻脸啊?不懂还不好好学,态度还这样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啊?既然如此就别在这里干了呗!”只见那宋耀祖不仅不收敛,还故意往他面前一站,挺胸昂头斜倪着江寒,一副看你拿我怎样的贱人样。 “你……!好你个豆豆眼,豆芽菜,你想我走?嗨,我干嘛要听你的,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江寒咬牙切齿吼完,瞬间了悟,马上换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瞅着他。 “……哼,好处没有,爱干不干!”宋耀祖被她一噎,冷笑一声,故意用肩膀撞开他,摔门出去了。 江寒瞥了眼他消失的方向,嗤了一声,心想,差点上了这豆豆眼的当,这家伙肯定是不想让他在这干,故意寻衅。 这一点江寒真是猜对了! 据刘大康昨晚给她说的情况来看,利来茶馆店小二宋耀祖,今年十八岁,中等个子,精瘦,脑袋大,眼睛小,人也小气,名字虽然很响亮,却没出生在名声响亮的大家族。他家是八九年前搬来落霞镇的,他爹说是跟着外地来的行商去山阳收山货,结果再没回来,她娘领着他和比他小九岁的弟弟在落霞镇上给人洗衣过活。一家人生计艰难,他十一岁就出来给人帮工了,辗转到利来茶馆做小二已有两三年了。最近这半年,他娘生了病,家里生活更拮据,自从茶馆上一个店小二陈三辞工后,他就一直缠着掌柜的,想要一人干两人的活拿两份工钱。所以,他看江寒是不可能顺眼的,刁难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这阵子雨水太多,茶馆的掌柜王利来正为着自己在镇外王家村的几十亩地的耕种发愁,哪里会关心两个伙计之间会发生什么龃龉。大半天下来,除了在早上把江寒介绍给店里其他两人的时候,他露过一面,就再也没看到人影。再说,别看宋豆眼眼睛小,人家心眼又不小,怎么可能在掌柜的面前明目张胆。人家当着王掌柜的面胸脯拍得贼响,只不过所谓认真教导,只是他两手往胸前一搂,把她支使得团团转,然后再跟在她身后扮监工而已。不管她请教的态度是多么谦卑,他都不会主动教她一点有用的东西。 店里还有一位账房徐先生,那是个只管收账对账的老头,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据说他考秀才一直考到快四十岁还没有考中,不得不为了生计抛开书本给人当起账房。 江寒来了快一天了,都没听见他发过一个声。他坐在柜台那,除了收钱时伸手接钱提笔记录,再不见其他动静。这一天,除了早上介绍和吃饭碰面时,其他时间,她根本不记得店里还有这尊大神,常常以为整个店里就只有她跟宋豆眼两个员工而已。 一个管账的,居然搞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派头,她真的很怀疑这样的账房先生能弄清楚这店里每天准确的出入账吗?他坐在那跟个背景一样,王掌柜不在时,谁能防得住小二贪墨之类的事发生啊? 虽然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上宋耀祖的当,一定要拿出最佳的战斗精神,但一天下来,她昨晚集聚的那一点点工作激情,还是被消耗殆尽了。 在这么个破茶馆能做出什么伟大的成绩哦!她洗了一天的茶壶,都没超过四十把;上楼打扫时,楼上的雅室从来见坐满过;给大碗粗茶的茶壶里添的水也没几次。她真的很怀疑利来茶馆是怎么维持这十来年的。 店里四个人,掌柜的看起来不怎么管事,账房先生可以直接忽略,怪不得宋耀祖不想多一个她在这碍眼呢,那样整个茶馆还不都是他说了算啊!这样的小破店,从环境到员工都只能得到一个大大的差评,老爹还让自己来这学什么迎来送往,他才是想当然呢! 不过,不管如何腹诽,她也不敢现在就转身走人,她可不想家里再鸡飞狗跳一次。只要想到大家都头上长角手里握叉,对着她一顿狂轰的画面,她就不禁想抱头鼠窜。 晚饭过后,她就开始不听宋耀祖的指挥,只管把茶具清洗好,把火看好,随他自己一个人在大堂瞎折腾,她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明天要怎样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 好容易挨到茶馆打烊,回到家,她还没进房,就被听到动静的江老爹叫进了正屋:“今天在店里干得怎么样?” 她爹正房虽是三间,但正屋很大,前后隔出两间,前室做会客用,后室是他的卧房。卧房里摆设简陋,只用屏风隔出前后,后面是床,前面靠墙摆着大小两个柜子及三个堆叠一起的箱笼,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放着四张圆凳,桌上放着一把水壶和两个茶杯。 她爹此时正坐在屏风那侧的圆凳上。 “不怎么样?”江寒就怕他问,耸拉着脑袋回答道。 “我看也不怎么样。” “那你还问……”江寒低声咕哝。 “抬起头来,你这是什么样子?才干了一天就无精打采的,以后还如何继续?”江老爹手拍桌案,有些恨铁不成钢。 “爹啊,还要继续啊?那茶馆生意好差的,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江寒惊了一跳,有些不服气地抱怨。 “你今天招呼了多少客人?”江老爹稳了稳心中怒气,板着脸问道。 “没有招呼客人,那个宋耀祖根本就不教我!” “哦,原来你也要别人教的啊!”江老爹凉凉地刺了一句,“别人为何不教你?是你请教的态度有问题,还是旁的原因,你有没有想想办法?” “跟这些根本没有关系,那人故意为难我,根本就是想让我走。” “那你倒是好心!别人想你走,你就马上顺了人意,主动让道。”江老爹瞪着面前一脸不耐烦的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别人不主动教,你可以主动问,问了不回答,你就眼睛睁大一点,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照着做就是了。明天接着去,无论如何你得在那里好好干下去。” 她就知道,跟她爹说不通,反正什么都是她的错,反正就是要她好好干——她再好好干,能把那些茶具洗出花来吗?她暗自撇了撇嘴,翻了个白银。 江老爹看到她的小动作,就知道她只顾着在心里反抗,根本没明白他的重点。他眉毛一挑,伸手敲了敲江寒的头,“怎么遇到麻烦就只知抱怨,不知动脑呢?你今天铁定又是光盯着人家茶馆挑刺了,真是没见识,你怎就不知多放点心思去观察,宋家小子招呼客人是何种步骤怎生言语的呢?这才是重点!” “……” 片刻后,江寒郁闷地揉着脑袋出了正房,心想,她一个现代人居然被一个古人嫌弃没见识,这怎么这么讽刺? 她烦躁地走到房门口,又转身直奔厨房,准备烧水泡个澡换换心情。刚靠近厨房,就见黑烟从厨房门窗处蹭蹭往外冒,她一个激灵,拎起水桶往井边的水缸里舀出半桶水就往厨房里冲。还没跨进门槛,就有一个人咳嗽着从门里奔出来,差点与她撞一起,定睛一看,原来是芸娘。 第8章 误会 “你在干嘛,这么多烟!呃,难道你是准备把我家厨房烧了报复我吗?”江寒见到是芸娘,瞬间想起自己不愿面对的银票事件和挨打事件,窘然的瞬间把心里想的也嚷嚷了出来。 “我,咳,只是想,咳,烧水洗澡……”芸娘使劲眨着被烟熏眯了的眼,眼泪糊了一脸。 “烧个水搞成这样?你把火堆浇息了?” “咳,没……” “你不会是不会烧火吧?”江寒狐疑地看着芸娘,想她刚来的时候也被熏过。但她记得,这姑娘曾表示过她很会做家务的,而且前两天,她白天在外找活干时,他们自己也过的好好的啊:“你中饭和晚饭是怎么做的?” “刘大婶帮忙做的。前两天午时你还没回家,大叔原想他来做,不巧被刘大婶看到……这几天都是她做的。” “……” “我在一旁见她生火都是一点就着,便觉得这也没多难……”芸娘尴尬地望着江寒惊讶的脸。 “呵,我之前还真信了你说的话,以为你真的是洗衣做饭、绣花作诗,信手拈来的模范闺秀呢!”江寒想到自己之前的轻信,不觉自嘲一笑——自己怎么会认为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小姐会自己动手洗衣做饭的呢? “我厨艺真的不错的,我娘亲自教的!只是那时都是有人帮我切菜和烧火……”芸娘急忙解释自己之前说的并非全是谎话,但望着江寒不置可否的表情,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 “你那叫厨艺不错?你那叫坐享其成!你享的是那些帮你切菜烧火的人的成果——恐怕你放个调料,也有人在边上端着,等着你吩咐吧,你最多也就动动铲子!”江寒翻了个白眼。 “……” “哎呀,这样说来,我也有好厨艺呢!我只要站在厨边,把我知道的菜谱方子念一遍就好了!哈哈,这样想想都有一种立马成了大师的感觉啊!——‘立地成师’哈哈哈,我太有才了!”江寒本是要再嘲讽芸娘一下的,说着说着手一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妙,自顾自乐了起来,一扫先前从她爹房里出来时的郁闷。 “不是那般简单的。下厨时,我也需知晓火大火小,烹煮多久才是最好,准备时,我需知晓材料切成何种形状,何种厚薄啊,还有调料需备哪些,备多少……”芸娘被她那莫名其妙乐起来的样子搞得有些困窘,就想正色解释一下,不想却愈描愈黑。 “……这些,谁的方子里会没有啊?哈哈哈……” 江寒望着芸娘有些黑的脸,觉得真是可乐,当即决定好好教教这位大小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 但是,经过一晚上的教与学,江寒才算明白古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动手能力真的是个渣,仅生火和打井水两项,这位大小姐就用了一个时辰才掌握。 第二天一大早,江寒迷迷糊糊地往厨房走,边走边想着一会要去将芸娘叫起来学下厨,却发现她早已经在厨房有模有样地忙开了。 她家的灶在进门的右边,灶比较大,有三个灶眼,可以同时煮饭烧水做菜,灶边放着个四尺高的水缸。 正对厨房门的是一个砖砌出来的三尺高的案台,案台上垫了一块大木板,板子上放着砧板,刀,各种罐子。案台边上放着一个橱柜。 厨房的左边则是放着米缸还有其他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缸。靠门这方的墙边,也有一个架子主要放着几个木盆,还有洗漱用品。 芸娘进江寒进来,从案台边转过身来,说道:“我熬了粥,做了馒头,还擀了些面条,你是喝粥吃馒头还是吃面?” “呃,你原来真的会下厨啊!居然还会手擀面?” “对啊,我是真的会的!学擀面时,不能光看不练的,只是我力气小,面揉得不太好,擀出来的面不会特别劲道。”紧接着她补充道,“但我娘说,我下面条的手艺很好,因此,面吃起来还不错!” “那你下碗面给我尝尝吧!不过以后,早上不要搞这么多种面食,太奢侈——咱们现在的情况,暂时只能省着点吃,嘿嘿……” “不好意思,我,我以为这已是最简单了”芸娘瞥了眼被自己洒了一案桌的面粉,面色发窘,“不过,江姐姐,以后我也会一起挣钱的——刺绣我也是真的会的——昨天我已托付了刘大婶,今天她应该能帮我带些布料回来。” 听到她的话,江寒脸色一僵,沉默了。 她认真打量着芸娘的表情,暗啐了自己一声,银票事件已经过去四天了,作为主要责任人,她一直在逃避,既没表过态,更没认真道过歉,仿佛在等着这事不了了之。人家好好一个大小姐,哪怕落了难,本来也可以过得更好些,却因为她落到连吃顿手擀面都要思量一下的地步。一时之间她无言以对,只勉强笑了一下,转过身端起木盆出了屋,留下有些莫名的芸娘。 她洗了一把脸,望着水波发起了呆,这件事拖了四天,不仅没有不了了之,反而变成了大家的心结,碰都不敢碰,不能任这心结越结越紧了。她甩了甩头,抹了把脸,吐出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只见她回到厨房,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芸娘面前肃然地开始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害得你们连防身银票都没了!”说完,她端正地给芸娘鞠了个躬,“我也很想马上还你们银子,不过现在……但是,我会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先酬一些钱给你们的!” “你这是……”芸娘望着她庄严肃穆的表情,一时语凝。 “本来我可以把江家小院抵给你,但这是我爹用命打拼来的……总之,还请你给我一些时间,银子我一定会尽快想办法的。” 看着这突然转变的画风,芸娘猛然醒悟到,自己之前的话使得江寒误以为自己是在旁敲侧击地跟她提银票的事,她脸色一窘,急忙摆手:“江姐姐,我刚才的话并无其他意思,我真的只是想挣些钱而已……银票的事,你就别再放在心上了!” “我也是真心跟你道歉……” “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银票没了怎能怪罪于你,你并不知中衣里有银票,烧掉衣服也只是一片好心——或许此后,晦气变运气,我们姐弟自此就能躲过黑衣人的追杀安稳度日了呢!”芸娘脸色涨红,却故作轻松地打断江寒的话。 “但我确实稀里糊涂地好心办了坏事,这个过错我不会赖的。”江寒望着她涨红的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真的没其他意思!那事之后,我已认真想过,昨天也与大叔大婶说过,如果没有你们好心相助,我们姐弟现在还不知生死如何呢。” “没有我们,有银子,你们在镇上或许过得更好……” “不,假如没有你们庇护,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幼弟,银子只会招来灾祸。所以,你们两家都不必再把银票的事往身上揽!你们是我们的恩人,这个恩情是我们姐弟一辈子都报答不了的!” “……这是件小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什么报答了。”江寒皱眉。 “既然如此,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提银票之事了!否则,我们无法再厚着脸皮待下去了。”芸娘目光坚决地等着江寒表态。 “呃……”一番你来我往之后,江寒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都有些矫情。 “姐姐,你与大叔都是这世上最好不过的人!我爹娘已不在,嬷嬷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往后我和小安把你和大叔当作亲人,可好?”芸娘打蛇随棍上,一把握住她的手恳切问道,“你可愿意我跟弟弟以后叫你姐姐?” 江寒低头望向她诚挚清澈的眼睛,掂量了一下她话里的真假,缓缓点头笑道:“那,那我岂不是白捡了对妹妹和弟弟!”她可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对方既然如此真诚地投之以桃,她哪能不爽快地报之以李。 “我也白得一个好姐姐啊!” “不过在外面不能叫我姐姐,要叫我哥哥,嘿嘿!”江寒调皮地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开朗跳脱的样子。 “那也好,以后‘哥哥’主外我主内,我们一起努力挣钱养家!” “还有我!我也会努力挣钱养家的!” 两个循声抬头,就见一道身影从厨房门外走进来,原来是整天躲在屋里不见人的小安。他高兴地走过到芸娘身边,仰头对江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第9章 多思 开工第三天,江寒蹲在茶馆门口打瞌睡。 昨天早上,吃完芸娘的手擀面后,她看天色还早,索性就教起了芸娘如何洗衣和煎药,结果教得太投入,忘记了时间,最后在老爹黑沉的脸色和怀疑的眼神中匆匆出的门。她到达茶馆时,已经巳时了,她刚想顺着店门口出出进进的客人,不打眼地混进去,就被正往门口来迎客的宋豆眼瞧见了。一看清她的模样,他就故作劝解地嚷嚷道:“呀,江兄弟你来了啊,你是来找掌柜的辞工的?才干一天可没工钱发,你可别把掌柜的也告上衙门!” 他话音落下那一刻,江寒就感受到店内店外十几道视线同时从四周射过来,就像十几盏探照灯同时照来,顷刻她就成了焦点被定在了茶馆进门处。她简直恨不能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虽然她平时脸皮挺厚,但那件让她最近在落霞镇上臭了名声的事被人当众揭开,面对四周或好奇或了然或不屑的目光——即使她从未觉得自己把奸商告到官衙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什么不对,她的脑子也瞬间僵住了。她窘迫四顾,正好见到王掌柜也从柜台望过来,他皱着眉头,面色不快,刹那间江寒就福至心灵地回嘴道:“你有病吧?平白无故的我告什么衙门,我钱多啦?我不过是起晚了而已。” 经过店门口这一幕,王掌柜随即把两人都拎到后院给了一顿冷脸。因此这一天,她表现得很乖顺,事事都很小心,而宋耀祖也没再折腾,只是对她视而不见。 她本想趁王掌柜不在柜台时,跟账房徐先生拉拉近乎,谁知那老头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刚开口问了声好,那老头就来一句:“这里并无事情需要小哥帮忙,小哥自忙自的去吧。” 目前阶段,她除了扫擦洗烧四样,再没别的独立技能,招呼客人什么的,她现在只能给人帮手,她怎么也不会主动去给宋耀祖做帮手,那就只能大部分时间在后面做杂役。但她实在不甘心就做个杂役,于是想方设法利用到大堂扫擦时,多磨蹭一会,顺便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宋耀祖的一言一行。一天下来,虽然店里再没有针锋相对,江寒却并没有觉得第二天比第一天更和谐,反而有一种更深的被排斥感。 晚上回到家,老爹又召唤了她,细细盘问她的工作情况,对她已按自己教的方式去做事觉得很是满意,总算给了她一个好脸色。 接着芸娘又把她拉了过去,主动要求她检查她白天干完的所有家务。盛情之下,江寒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给了她一番大大的赞扬。如此的结果就是:芸娘高兴地将她拉着坐到桌边,开始跃跃欲试地倾诉着,第一天自己动手做家事的心得感受,以及对以后的美好畅想。 当时,江寒听着对面女孩清脆快乐的声音,就着跳动的灯火,望着她兴味盎然的脸,就有些恍惚。那一瞬间她想到,四个多月前,发现自己穿越后,天真的想着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改变江家命运的她,也是芸娘现在这样的神情吧?也拥有这种第一次成功做到自认不可能之事的兴奋激动,和随之而来的剧烈膨胀的自信,仿佛从此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自己,只要自己去做就一定会成功。 躺在床上闭眼准备睡觉时,江寒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王掌柜早上的冷脸,老爹细细盘问时的不信任,刘大婶的气急败坏,宋耀祖的视而不见,就连徐先生的拒绝,她都觉得是因为老头觉得自己没有交往的价值…… 想到这些,她心底的不服之气就再也压不住,这些人真是门缝里看人,她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一个小小的茶馆伙计,难道能把她难倒?那她一定要让这些人都知道他们的眼睛到底有多瞎。 整晚都在翻来覆去,寅时末她就睡不下去了。她索性起了身,决定就从今天起展现出积极主动的工作热情,让大家都刮目相看,因此,卯正她就出门了。 到了茶馆门口才想起,自己上工三天了,居然还不知道茶馆每天早上的开张时间…… 她不敢走开,只得坐在门前干等了,谁知坐着坐着她就睡着了。她梦到在自己公寓的床上醒来,高兴极了,正庆自己终于摆脱了穿越的噩梦时,就感觉公寓晃了晃,耳边想起说话声。梦中的她想到自己噩梦的因由,顿时怒火中烧,朝着房门大吼道:“就算是地震了也休想让老娘再开门逃跑!” 然而紧随着她的吼声就听到“嘭”地一声响,接着整个世界被颠覆,她的后脑还隐隐作痛,痛得很真实。半梦半醒间的江寒吓昏了头,双眼紧闭不愿醒,双脚乱蹬双手在空中乱抓:“不要啊,我不要再穿回去啦!” “你不要穿回去啥啊?”有些粗哑的中年男声进入耳内,江寒猛地睁开眼。等看清楚面前弓着身的是王掌柜时,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一个翻身站起来连连退开好几步,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结巴道:“没,没啥,我,我梦到与人,与人抢衣服!”她胡诌了个理由对付着,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说太多引人怀疑的梦话。 她眼珠转了转,赶紧强笑着转移话题:“掌柜的今天怎么……怎么这么晚才开门啊?我,我等了好久了!” “晚吗?”王掌柜正身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色,狐疑地打量着她:“每天都是此时啊,今天开门还早了一刻钟。” “哦,此时……此时是……”江寒也望了望外面的天,挠了挠头尴尬地窥了眼王掌柜。 “差一刻钟辰正。”王掌柜了然颔首接过她的话,“茶馆每天辰时二刻开张迎客,但你们须得在辰正时,提前过来打扫整理。”又瞅了瞅她在地上滚得有些凌乱的衣服,颇有些不愉地皱眉道,“你去后院杂间整理下仪容,然后开始打扫吧。”交代完,他不再理会江寒,自己动手卸起了门板。江寒还不算太没眼色,主动上前帮忙把另一块门板卸下来放好,才低着头去了后院杂间。 江寒拍拍脸,心道,昨晚果然想太多,思虑过多果然容易出事啊,好险! 整理好自己,她拎起扫帚水桶来到店内,对自己鼓了鼓劲,开始抹地擦桌。等她满头大汗地收拾得差不多时,发现柜上的沙漏已快到辰正两刻了,宋耀祖居然还没来,刚想到这,就在门口瞥见他步履匆匆由远及进的身影。想到自己昨天进门时的窘迫,江寒露出邪恶的笑,心想:“一报还一报,今天我就来以牙还牙,给你一个现世报!” 第10章 斗鸡 江寒拎着水桶洒了些水在门槛后,用脚踩了踩觉得没什么用,抬手拍了拍脑袋,匆匆跑到柜台翻了翻,除了在笔架上挂着的三只毛笔,再没有别的有用的东西,那几只笔她可不敢动。想了想,她拎起扫帚扔在门口,又觉得目标太大,低头看见水桶里的抹布,灵光一闪,风一般地跑进后院水井边,拿起自己刚用过的胰子跑回来,就着那滩水渍将进门必踩的地方全涂上胰子。 大功告成,她用脚试了试,差点一个趔趄把自己摔倒。拍着胸口,把自己踩坏的地方匆匆补好,她就躲在门框后伸头张望,发现宋耀祖在隔壁的隔壁正与人拱手行礼。 见此情景,她赶紧不管不顾地往后院跑去,边跑边大喊道:“掌柜的,掌柜的,辰时二刻到了,要开张了,我要干些什么啊?” 王掌柜手持账册正从仓房走出来,低着头翻账本,看都没看她:“地板,桌椅都擦干净,楼梯雅室柜上都清扫一遍,先前你我已将门板卸下,你此时去门前迎客就好。” “就这样?” “否则,还要作甚?门打开,客人来了,就是开张。”王掌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朝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到前头去吧。”说完,自顾自往厨房去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串“嘭咚噼啪”“啊!”的声音。两人听到声音,都急忙往大堂奔去,只不过走在后面的江寒右边嘴角止不住上翘。王掌柜一把拂开通往大厅的布帘时,她忙露出担心的表情, 抬头就见宋耀祖正傻愣愣地跌坐在地,手边倒着水桶,肩上架着扫帚,他屁股下的大滩水渍里还散开着抹布和胰子。 “摔伤哪了?” “哎呀,宋哥,你没事吧?” 王掌柜与江寒的声音同时响起,宋耀祖半天答不出话,江寒弯下身子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抚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水桶和扫帚都放在门口?”王掌柜面色严厉地望向江寒。 “我刚才擦柜台时,见沙漏显示辰时二刻了,记得掌柜的你说的辰时二刻是开张的时候,就急匆匆地去后院问你了,一时忘记扫帚和水桶还放在门口了。”江寒手拿抹布做出一副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喏喏回答道。 刚才她确实也是一时着急忘记将水桶和扫帚带走了,这真是歪打正着神助攻啊。 “……快扶他起来,送去千草堂看看大夫。”王掌柜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江寒又弯腰去扶,宋耀祖却躲开她,侧身扶着门槛使劲,一点一点站起来扶住门框往边上走了两步。他深吸了两口气,揉揉屁股,抖了抖身上的水渍,哑着嗓子摇头:“掌柜的我没事,刚刚只不过受到了惊吓。” “还是让大夫诊治一下吧,我也放心些。” “多谢您了,不过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即可,别耽误开张了。” “那好,你去后院清洗清洗,我回屋去找一身下裳给你,正好把散瘀的伤药一并拿来给你,你自己好好搽搽。”他对宋耀祖关怀备至,却沉下脸对江寒交代:“你赶紧把此处收拾干净,下次不能再犯,刚才若是客人跌倒又如何是好?” “我今天第一次一个人打扫整个店铺,光记得要赶在开张前全部干完,一时想得不周全,还请掌柜原谅。” “哦?”王掌柜注视着她,见她并无异色,才丢开她,正声对旁边的宋耀祖说道:“宋家小哥,下次家中有事,开张前来不了,要记得提前知会一声。” 不等宋耀祖回答,他又吩咐道:“好了,你们都忙去吧。耀祖一会休整好,仔细帮着江家小哥检查检查是否还有清扫得不妥当之处,赶紧清理好,免得伤着了客人。我今日还有事,待会就要出门,茶馆就拜托你了。” “……” 王掌柜回了后院后,宋耀祖立即换下那副恭顺听命的面具,眯着豆豆眼恶狠狠地点了点江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故意坑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做了坏事的报应呢?水桶扫帚又不是我故意放在门口的。”江寒耸耸肩不客气地回嘴。 “你!”宋耀祖气急败坏,赌气地将地上的水渍踢得到处都是,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了后院,随手还将路过的桌椅全部推散开。 这个早上两人的梁子结大了,直至辰中时分,账房徐先生慢悠悠地进店,店里还没收拾齐整,他皱眉站在柜台边盯着两人,来回看了好一会,才让斗鸡眼一样的两人,稍微收敛了一下。 跟着门口就进来四位长袍黑履头扎四方巾的客人。宋耀祖一见客人进屋,刹那间嘴唇一咧小眼一弯跟变戏法一样,阴沉黑脸秒变为恭维谄媚,躬腰伸手将客人迎上了二楼。等江寒眨眨眼从震撼中醒过神来时,几人已上了楼梯。 她啐了一口,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她快速收拾了下店内的残局,也站门口迎客去了,今天的小目标就是要独立招待几波客人。 有了第一波客人,第二波来得就很快了。她只站了一小会,就见到两位客人边走边笑往茶馆走来,后面跟着一位小厮。 她微笑着上前,躬身伸手将客人迎进门,询问几人是坐大厅还是上二楼雅间。还没解释完大厅和雅间各自的好处,就听宋耀祖那高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二位客官,您二位往上走,二楼靠窗雅间正空着,您几位正好边喝茶边看看风景,您看可好?”那二人闻言眼神交流了下,就随着宋耀祖往楼梯方向去。 这是赤果果地直接抢上了啊! 江寒恼恨地盯着宋耀祖那得意洋洋的背影,他仿佛感应到了,在第二个台阶处停住脚步侧过身,居高临下地恶心她:“江小弟你在大堂干站着作甚,你又不知如何招待客人,快回去后院吧。顺便劳你去备一些古丈毛尖,捡一碟红豆糕,一碟五香瓜子,再烧壶水,愚兄等会要用,在此先谢过了。” “我会不会招待客人,你说了可不算,客人说了才算!”江寒不甘示弱,如果此时她身边有根棒槌,一定要将这豆豆眼的脑袋锤成豆子! 她强按下怒气,犹疑着去不去后院,想到今天早上的事,很显然这小子在王掌柜心目中的地位比她高多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给他打个下手,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可以趁机了解了解这茶馆到底卖些什么茶水,她可是来了三天了就只认识古丈毛尖一种茶,还是宋耀祖第一天骂她瞎驴之后认识的。宋耀祖以为这样是打压她——大错特错,这可比昨天自己一个人瞎看有用多了。 她走进库房,望着那长相相似的一包包茶叶,有一瞬间的茫然,幸好她已经认识了古丈毛尖,因此也不怕拿错。 她其实一直很奇怪,王掌柜为什么不在茶包上贴上字条,这样的话,像她这种外行,只要认识字就不会拿错茶啦。可惜的很,茶可能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中太常见,因此没人考虑像她一样的门外汉的心情。 不过山人自有妙招,没人教她,她就乱拿一通,错误排除法——这次错了下次总会对了,犯错也是学习的捷径嘛。想到这里,她反而颇有些自得地去了库房。 午饭时分,客人渐渐少了,她收拾完茶具,擦完桌子,望着门外愣起了神。这一上午她虽然认识了两三种茶叶,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擦桌抹凳,小目标一点都没达成,难道今天又要做一天杂役? 吃完饭,江寒若有所思地坐在灶边烧水,刘小妹掀帘进来了。 “月姐,伙计做得还顺利吗?”她往江寒面前一站,面无表情地问道。 “嘘!在外面干嘛叫我姐?”江寒朝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其他人,心安了安,“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到我们茶馆的后院来了?真没规矩,没人拦你吗?你这样直楞楞地闯进来会被人当贼的。”江寒叽里呱啦一通说,对面的小姑娘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她一直觉怀疑这姑娘有面瘫,常常板着一张脸。 “没有。” “不会吧,大堂里没人?——好吧,说说,你来干嘛?”江寒站起身,准备去大厅看看。 “我娘让我来的。我娘说,让我常来茶馆看看,别让你又闯出什么祸。” “……”她忘了,这姑娘还有些一根筋。 “你闯祸了?不愿说,那我去前面问问其他人。” “我好得很!”江寒立即扯住她,“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不在药铺里捡药,跑到我们店里来躲懒,小心你们掌柜的把你除名,到时候你娘会直接打断你的腿!” “我又不是你,我跟师父告了一刻钟假,师父也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小丫头撂下这句话,趁她惊愣的瞬间挣脱她的手,掀帘走了。 “诶诶诶,你果然是你娘的亲生女儿啊,嘴巴怎么这样大,到处乱说我的事!” 江寒追着刘小妹往厅堂去,正好从刘小妹摔下的布帘缝隙中,看到宋耀祖鬼鬼祟祟地往腰里塞什么东西。她大步上前捞住布帘,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脸色微凝,马上又故作无视地朝柜台走去,将一大把铜钱交给徐先生。 江寒站在门帘处,怀疑地盯着他,早把正在柜台处与徐先生说话的刘小妹抛到脑后去了。见宋耀祖端着茶具越过她进了厨房,她立即跟了过去。 第11章 合作 “你刚才是不是偷偷昧了银子?你别否认,我都看到了!”江寒上下打量他,开口直接诱骗。 “那是我招待的好,客人赏我的!”他丢来一个蔑视,转身又出去了。 哦哦,原来,宋耀祖这贼小子退而求其次想把她变成一个杂役,是想吃独食啊! 那可不行! “喂,我也有做事,所以我也有份。”江寒冲上去拦住他,手掌摊开伸向他。 “哧,果然是个要钱不要脸的!掌柜的又不是不给你月钱!” “你才要钱不要脸,你刚才故意抢我客人!还有,我刚没帮你取茶泡茶收拾擦桌啊?没有我这些贡献,你能专心招呼客人?” 她吸口气平复了下激动,头一甩换上一副笑脸,阻止要开口的宋耀祖,循循善诱道:“好了,不说这些——我想说的是,咱俩又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这样互相针对嘛!咱们可以考虑合作嘛!你只管前面招呼下单,我给你把茶点准备好端出去,这样效率多高啊,客人岂不更满意?客人满意了,赏钱岂不会给得更多?这就叫一加一大于二!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呵,你可真敢想!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好你说的那些,客人又不是钱多人憨。你没本事招呼客人,想占我便宜,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看起来很傻很好骗吗?”他傲然睥睨着江寒,越过她走开了。 江寒又一次上前拦住他:“喂,别那么看不起人啊,每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啊,我们分工合作啊,相互分担,工作轻松好干,两全其美,双赢啊……” “你现如今有何资格跟我提这些?我为何要让你占便宜,我的屁股还青着呢!” “额,你说你这人真是……早上那真的是意外……” 宋耀祖“哼”了一声,再也听不下去,直接伸手推开她走了。 下午的时候客人比上午多一点。 可能因为中午的对话,宋耀祖充分展现了他作为利来茶馆头号店小二的高超技能,一个人同时招呼了陆续进屋的七桌客人,楼上楼下跑,居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即使同时进来三批客人,他也能迅速将人引到满意的桌位上,有人表露出些许不满意,第一时间他就能将人安抚住。 备单时,他在案台上摆上一溜地茶壶盘碟,拿、放、冲、盖,动作准确无误,节奏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还很有观赏性。不到一盏茶时间,七份单子就全部理好,接着就见他从案台下面,拿出一个长近三尺宽近两尺的超大托盘将七桌的茶都放上去。 他瘦得跟猴似的,力气可不小,这么大个托盘居然能轻易举起。关键在于同时上七份单,他居然不会搞混了,就连点心也是一托盘全出去,送到客人手里一点不会错,服务得准确到位。 宋耀祖这一气呵成晃瞎她眼的炫技,看得江寒两眼放光,原来上个茶点也是有技巧的。 这就是老司机与菜鸟的区别啊,人家一个人就能搞成这样,怎么可能愿意带她飞啊,也难怪会说她没资格提合作! 她本以为,客流最多的时候,宋耀祖总会搞不定了吧,总会出些错吧,那她总能抢到几位客人吧,但现在人家使出这种必杀技,就利来茶馆这种上客情况,看起来确实是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但是,江姑娘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宋耀祖这样一搞,反而激出了她的急智。 她想,你宋豆眼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她转了转脖子,抖擞了精神,决定主动配合,让宋耀祖感受一下“合作”的好处。 她先观察了一下大堂四周,找到能够同时兼顾大堂和后院的最佳位置,然后集中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听到客人叫唤,只要是距离她比宋耀祖近的,马上上前添水倒茶,客人一离桌,就干脆利落地收拾整理,活一做完马上回到原位等待。新客人一进来,她就竖起耳朵认真听,等到宋耀祖重复完客人点的单后,她立刻发挥出她奔跑的特长,飞一般的从大堂消失,回到后院茶房,用宋耀祖那套方法,忙而不乱地摆好茶壶,准备点心瓜果。等到宋耀祖进来备单时,她已将除泡茶之外的事情全部做好,只等他取出茶叶泡上茶即可。 “我现在有资格跟你谈合作了吧?你瞧,我们互相配合,工作效率是不是高了很多?” “……”宋耀祖不置可否。 “假如你再教我辨茶,我现在已泡好茶,直接端出去了,你都不用进茶房。这就是合作的好处!这样做就是你好我好茶馆好啊,茶馆生意好了,咱挣得也多啊。你觉得怎么样?” “……” “你有什么其他意见就直说吧!……早上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我也有错,你多包涵!”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是没点反应,江寒眉头就紧了,心想,老娘连道歉都做了,已经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了,你好歹给点表示啊。 很可惜,宋耀祖依然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还重新拿出碟子,自己又捡出份一模一样的茶点,跟泡好的茶一起放进小托盘,端起出门了——这就是用实际行动直接拒绝合作了! “呸,你这小气没眼光的老古板!死心眼没头脑鼠目寸光!我才懒得跟你合作,且等我好好研究一番,我一定要拿一笔大大的赏钱闪瞎你的眼!” 江寒愤愤不平地嘀咕完,重拾起盎然斗志。 可惜行动比口号复杂多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客人陆续少了,宋耀祖严防死守,连擦桌子的机会都不给她,更别说被她抢走客人了。 江寒有些无语,看来宋豆眼非得跟她斗到底了。 斗就斗呗,她又不怕! 虽然一天都快完了,她也没赢过,不过收获了一点点招待技巧,也算另一种赢。好歹下次客人进来,她不会再像上午那样,慢悠悠地列出一楼大厅和二楼雅室的好处,再让客人自己选,而应该根据他们的穿着神情初步判断后,直接引导他们去选择她给出的选项。这样既可以提高效率,又可以给客人一种你想他之想的好感,还能避免那些选择困难的人左右不定。只是她这只菜鸟要想判断更准确,还得多练习才行。 就在江寒靠在门槛边面向店外观察人群时,门外走来两位粗衣褐肤的三十左右的汉子,两人穿着看起来不是有钱人,举止却不粗鲁。 此时刚过晚饭时间,宋耀祖不知去哪了,店内只剩她一个人。她眼神一亮迎上前去,那被压抑了一整天的跃跃欲试的服务热情,瞬间就全部爆发。 她将两人迎到座位上,贴心地为几人推荐了自己今天刚学到的两种普通茶点。上好茶点后,她就随伺在不远处,时刻注意两位客人的状态,看到茶盏空了就主动上前去倒满,茶壶空了就上前加满。 两位客人见她这样热情,没怎么说话,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她。 开始几次她还以为是客人有什么需求,主动上前去询问,两位客人却摆手说没有,让她自去忙去。后来两人倒是含糊低声地聊了几句,却还是不时瞟她,她就想到不会是这两人看过自己的画像觉得眼熟在偷偷聊她吧? 马上她又安慰自己,那又不是做了什么大坏事,现在她还这么热情地为他们服务,他们想看就看呗。因此,她并没有走开而是调整了下姿势继续坚守,还在他们再次瞟向她时,大方地微笑回应。 两位客人在她的注目和微笑下,神态拘谨,喝茶神速。在她第三次上前加水时,两人却嗖然起身结账,尴尬地丢下句“小哥太热情了!”便匆匆走人,并没有给她留下一文赏钱…… 她顿时满头黑线,站在桌边不解地望着两位客人有些仓皇的背影。 “噗呲!”旁边传来一声笑,她回神转头,只见宋耀祖那贼小子斜倚在楼梯扶手上,满脸嘲弄地望着她:“‘小哥好热情哦’——可惜没赏,哈哈哈!你的‘更多赏钱’在哪啊?” 她怒目而视,用力将抹布往桌上一摔,咬牙切齿地擦完桌子,然后端起茶碗茶壶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视而不见地径直走开。 有什么了不起的,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这点事也想打击她,幼稚!不教她东西不跟她合作,她自己摸索一样干好了。这两位不过是人穷而已,没有赏钱正常得很。 打烊后,江寒哼着小调跑步回家。路过刘家大门时,她刚想着要不要把刘小妹这个大嘴巴,叫出来教训教训,就见大门呼啦一下被拉开,刘大婶的大嗓门传出来:“你这臭小子,要敢走就别再认我这个娘!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几天不着家了,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又要跑?” 第12章 八卦 刘大康正要出门的身子一僵,无奈地回应了一声:“不是你让我去看看师父吗?”随口又小声嘟哝道:“去也是你说的,不去也是你说的!” 他回过头来,瞧见江寒正立在小巷里,环抱着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师兄,胆肥了啊!我可是听见了,哼哼!” “听见就听见,我看你胆更肥,还敢威胁我了。”他斥了一句,关上自家的大门,越过江寒去推江家小院的门。 “姐姐你回来啦?我把水都给你烧好了……”门后却传来芸娘温婉的声音,似乎是听到开门的动静,过来迎接的。 她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江寒,立即垂下头,往后退开一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有些难为情地改口:“刘大哥,你来啦!大婶在家吗?我想问问她绣品的事,又不敢出门。” 刘大康呆望着门后突然出现的女孩。她低垂着头,露出洁白的脖颈,手里提着一盏旧灯笼,灯笼散着微黄的光,光影包裹在她周身,把她映衬得似远又近,似真若幻。 他盯着那截仿似有粉黄的荧光在上面流动的脖颈,心怦怦直跳,燥热从心里蔓延到头颈,手脚发软舌头却发直,接着他听到自己声音不受控地结巴起来:“她,她在,在家,你,你去,去吧!晚上,没,没事的。” “师兄大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个结巴啊?”江寒从他后面探出头,轻推着他的肩,把他推得一个踉跄将这门口渐起的尴尬打破。他还慌乱得没站稳,又听她暧昧地催到:“你们俩还准备在这门口堵多久啊?” 江寒的催促声刚落,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就像弹簧一样,向两侧弹去,眨眼间门前就空出了四五米。 江寒暧昧地挤挤眼,哈哈大笑着,还故意拱拱手做出个请的姿势:“你们慢聊哈,我主动去我爹屋里汇报工作去了!” 芸娘被她的样子搞得恨不得钻地缝,跺跺脚逃出门往隔壁去了。 刘大康却是向前一个跃身,一把掐住江寒的脖子:“叫你装怪!我看你皮又痒了,又想挨揍了!” 他懊恼地说完,还真的朝江寒挥来一拳,江寒矮身往前一滚躲过,顺势往正房屋檐躲去:“我不过是戳破了你内心的秘密,你用得着杀人灭口吗?你完全可以选择贿赂我啊……” “在外面闹腾些什么,都给我进屋来!”江老爹声如洪钟的声音传来,两人立刻噤声,耸着肩进了正屋。 进了屋,刘大康上前行礼寒暄完,就顺着江老爹手指的方向,坐下认真听训。 “这又有几天没见着你了,以后每天还是尽量回家住,你娘和妹妹都是弱质女流,晚上万一有事,我现在这样也帮不上忙。”江老爹在自己唯一的徒弟面前很是慈眉善目,说话的语气也温和得不像话。 江寒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老爹自从醒过来,对自己不是沉默无话就是黑沉面庞,从来不会这么和蔼,要不是她跟刘大康还差着岁数,她都怀疑他们两个抱错了。 “在衙门都还顺利吧?” “都还顺利,就是有件事——赵叔说,最近快班要加人手,想把我要到快班去,我想去,赵叔让我回来问下我娘……”刘大康有些呐呐地说道。 “你还没跟她说?怕你娘不同意?” “嗯……” 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江寒来回望着突然沉默了的两人,眨眨眼奇怪道:“干嘛不同意?做捕快不比做门子有前途多了?” 她爹直接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转头与刘大康商量:“月丫头说的也没错……这事,你先跟你娘好好说,她不同意我再好好劝她。这些年你们家陆续出事,别看她现在风风火火地,心里心结重着呢……不过,总要迈出这一步,咱不能因为害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接着他又正色道:“既然以后要做捕快,那要坚持每天晨起练功,你的功夫虽然平平,危险时刻也多一线生机。你可别像月丫头似的,这几个月我管不了她了,她就当忘了这件事了。以后你要在家,早上就过来把她拎出去一起练。” “爹啊……我是你的女儿啊……”江寒顿时苦了脸,现在已经每天卯中,也就是六点起床了,再要练功岂不是寅时就得起床?放在现代那可还是半夜啊,就算是原来集训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早起过,太不人道了! 不过,反对无效,她爹直接把她赶去一边,继续对自己的徒弟关怀备至。 “这回衙门加人是打算对付落霞山的山贼了?” “不是,县城五天前的半夜出的杀人案,现在还没有一点线索,陈知县要快班加派人手巡查。山贼的事,以后要交到巡检司那边去了。” “巡检司能扛得起这么大的事?先头那位陈巡检,四个月前可是在山贼手里没命的!” “我听赵叔说,新来的沈巡检上面有人。他说,原本先前那位陈巡检出事之后,陈知县本想拖几个月,拿些好处再安排个听话的人,结果被上面的人截了胡。” “那新来的沈巡检是怎样的人,你可有听说过?他也上任两月了,县里和镇上可有传出什么关于他的事情?” “没听人提过他是怎样的人,倒是听说他自来了落霞镇巡检司后,就很少管事,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在巡检司还是那群弓兵的头子马怀德在管事。不过听县衙的人说,这位沈巡检是湖州沈家的旁支某房的庶长子。” “湖州沈家,那不是书香世家吗?怎么一个文人来做巡检?巡检的人选正经调任那也是属于兵部来管吧。” “据说这个沈大人还是武举人出身,去年参加武进士考选前,出了事受了重伤,就放弃再考了。” “嗯,那估计又是大宅门里的腌臜事!庶长子一般都不受待见,他自己能另辟蹊径考出了武举人,看来也是个厉害角色。” 看吧,男人也是很八卦的,且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厉害。 “那他是走的谁的关系当上的巡检啊?”江寒听的津津有味,见两人关键地方停下不往下说了,心里猴爪在挠似的。 “说是邵州卫某位姓吕的大人安排过来的。”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咱们的知县大人还敢为难人家,不怕人家往上告状,给他穿小鞋啊?”江寒一脸好奇,这陈知县这么厉害,竟然敢不把上面的人放在眼里? “我那天正好守在陈知县的书房外面,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刘大康突然降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他声音沉下去模仿起陈知县的声音说道:“山贼现在闹得这么厉害,祸害了来往的三县百姓,已经变成匪乱了。青河县的防卫本就由邵州卫统管,既然,沈巡检是吕大人调派来的,那肯定是吕大人体恤我小小青河县衙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才将沈大人调来给我帮忙。既然如此,山贼的事交到沈大人手里正合适。” “这沈大人不是有后台吗?他就这么老实地将这么大个烂摊子接下了?”江寒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问道。 “巡检虽说是上面任命,巡检司却是直属县衙管的,沈巡检就算有后台,他的直接上峰还是陈知县,他才来两月肯定脚跟不稳,怎会直接抗命?”江老爹及时为她解惑。 “我还听赵叔说,这次谢小姐他们的事本是押着没往上报的,县里镇上都没流传开,上头衙门却不知如何知道了,再加上五天前的案子没有进展,知县老爷被上面训斥了。” 听到知县被批了,江寒两眼放光特别的幸灾乐祸,转头想到谢芸娘他们的事,马上又惊觉不妙,忙问道:“那芸娘她们会不会暴露?” “赵叔说暂时不会。谢小姐她娘的尸身已经烧了,烧的那天一起的还有好几具尸身,守在边上的人,加上谢小姐他们姐弟一共六个,且都是很可靠的。之前去搜山的人,只知道除了一个嬷嬷其他人都被山贼杀了。并且案卷又是按赵叔的意思报上去的,如果不从头细查,没人会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将死者人数往多里造假的。” “哦哦,希望杀手也不要从头细查吧!哎,做个有钱小姐也是项风险投资啊……”江寒松了口气,挑了下眉耸了耸肩,摸着下巴感叹道。 感叹声还没收呢,她的脑袋就又被敲了,还是两个人同时敲的…… 江寒捂着头怒吼:“干嘛敲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还是我爹和我哥吗?” 她吼完,发现没人把她的愤怒当回事…… 只听她爹先说道:“大康你要多包涵,最近事多这丫头头脑有些不清不楚,尽喜欢说些怪话,过段时间就好了……” 接着她师兄又无奈表示:“师父,月丫最近几个月确实有些疯疯癫癫的,不过现在已经老实不少,您千万别生气……” “……” 话说,她哪里头脑不清疯疯癫癫了!——跟这些古人真是没法沟通了,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第13章 问茶 挨了敲的江寒,气愤的出了屋。 走到院中才想起自己今天回家的目的是要跟老爹聊聊茶的事情…… 她不想再回去打扰那师徒俩,只得去找芸娘。这可是位大小姐呢,曾经的生活品质远比他爹这种跑江湖的高多了,茶道什么的那都是古代小姐们的基础技能啊。 进得西厢正房,就见芸娘已经从隔壁刘家回来了,桌上堆了一些布料纸片,还放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圆箍子,姐弟俩一个站一个坐,正一脸兴奋的拿着一些纸片在议论。 芸娘的西厢正屋布置与她的东厢相似,一间大屋分前后间,后间略小,用作卧室。前间略大,约有十来个平方,摆着箱笼与木桌。 见她进来,芸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起身将她拉到桌边,兴奋不已地说道:“姐姐你看,刘大娘不仅给我带了布料回来,还给了我这么多花样子。你也来帮我看看,咱挑个最好看的先绣。” 江寒拿起她递过来的几张纸片,发现上面画的花草还挺漂亮的,只是有好些她认不出来:“咱家也没有绣花的工具啊,针倒是有两根,线就只有黑线。” “这些都有,刘大婶还给了我两个绣花绷子。”她抚开桌面上的几张纸片,左手捡出一把线,右手举着那两个箍子,兴高采烈地给她看。 然后又将几张纸片推到她面前:“这几张是我跟小安刚刚选出来的,姐姐觉得怎么样?姐姐快帮我选几张,我今晚就把它描出来。” 江寒被她的兴奋感染,认真对比起那些花样子,嘴里还问道:“大娘有没有说这些东西绣出来,多少钱一张?” “不是这样算的,要看绣的是手帕,荷包,扇套,还是稍大一些的屏风,还要看绣出来成品如何。大婶说,落霞镇的绣铺里,手帕绣得一般的一张是五文钱,好的是七文八文。荷包和扇套贵一些,一个荷包绣得一般的就有八文钱,好一些的至少十文,扇套还要贵一些。屏风最贵,不过用的料子要求也高一些,我准备先绣些手帕荷包出来给刘大婶先看看。” “你几天能绣一张手帕或者一个荷包?” “以前在家没事的时候,一天最多绣完三张手帕,但是都是简单花色。荷包花色简单的一天能做一个,花色复杂的可能至少要两天。” “就算每天绣两张手帕,按最差的算,一个月也有三百文,跟我在茶馆月钱一样——哇塞,以后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啦!” “月姐姐,‘顶梁柱’不是这么用的吧……”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小安幽幽说道。 “无所谓啦,反正以后你姐姐就是这家里挣钱多啦,咱家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挣钱嘛!”江寒嬉皮笑脸地伸手揉他的脸,接着又嘴角一弯,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要是明天起我能拿到客人给的赏钱,每个月应该也不止三百文的月钱。” “利来茶馆的客人出手阔绰吗?”小安皱着眉头掰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又忍不住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到现在也没见过赏钱。不过每天有不少外地客商过来喝茶,宋豆眼今天应该就挣了不少,他偷偷往自己腰上塞钱时,被我看到了。”接着她又撇撇嘴,不屑地说道,“我建议他跟我合作,这样工作又轻松,拿钱又能更多,他根本不懂。” “为什么这样会拿钱多?他跟你合作的话,还得分你一杯羹啊。”小安也不懂。 “哎呀,两个人合作服务更快更到位啊,服务好客人心情就好啊,心情好了出手就大方啊!懂不懂?” “不懂,就算心情好了出手大方,也未必会翻倍吧?” “哎呀,有时候达不到翻倍,有时候可能还不止翻倍呢,平均一下嘛。再说客人心情好还能多点些茶点,这样王掌柜的心情也好了,王掌柜心情好,就能给我们涨月钱啊……”江寒见小安眨巴着眼睛,小脸更困惑了,只得恼火地丢出一句:“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自己去想!” 坐在一边还在对比花样的芸娘,看到江寒那恼怒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她月姐姐这不就是给人宋豆眼画了一通大饼,这么不高明的忽悠,她都不信更何况宋豆眼。 江寒彻底被这姐弟俩的样子给郁闷了。 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来找芸娘的主要目的,清了清嗓子,马上转移话题:“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让你给我说说茶的事情,我平时只喝白水,在外面就算偶尔喝几碗茶,我也搞不清自己喝的是什么茶。利来茶馆卖的那些茶,我到现在也只认识三种,还是宋豆眼怪我拿错了,我比较了下他拿的记下来的。” “这个宋豆眼怎么这么可恶啊!那茶馆里其他的人,你去请教他们也不教你吗?” “……我倒真没问过其他人……王掌柜这几天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徐先生到今天第三天了,就跟我说过一句话。” 芸娘突然很好奇这利来茶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茶馆,这样的掌柜跟伙计能挣到钱? “对于茶,我懂得也不多,只是还是认识一些的。” 说完这句,她眼神就渐渐直了,想起来以前一家人都在的情景。 “以前在家,我爹爹喜欢喝茶。下雨的时候,他如果不出门,最喜欢在后院亭子里铺上垫子,摆上矮桌茶具,边喝茶边听雨……兴致来了的时候,还会摆上纸笔画上几笔……假如小安没去学堂,就喜欢窝在爹爹身边看他画画,有时也会给爹爹念念书……我跟娘则会做好他们最喜欢吃的糕点,拎过去,然后一家人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评看爹爹的画……” 随着她悠悠的话音,屋里的气氛愈渐低落,再说下去恐怕姐弟俩又得抱头痛哭了,江寒赶紧出声打断她:“那你认识些什么茶?平时都喝些什么茶?都有些什么讲究啊?” 芸娘有些赧然地抹掉腮边已经掉下来的泪珠,回神应道:“我家常备的主要是乌茶,我爹爹肠胃不好,乌茶比之绿茶,汤色红亮,叶底稍暗,但脾性更温和养胃一些。外面茶馆卖的茶水应该都是以绿茶为主。” “那就说绿茶吧,都有哪些,有些什么分别?” 江寒也不想了解那么多,只要能应付茶馆的事情就好了。她想得很简单,反正利来茶馆这种小茶楼,也不会卖什么太特别的茶,肯定都是些市面上常见的。她只是想从芸娘这里了解一些信息,这对自己明天的听听看看猜猜总有些方向性的作用。 “绿茶就有很多种了,有名的有浙江的龙井,苏州碧螺春,信阳毛尖,六安瓜片,这些都是绿茶中的佼佼者,每一种又分不同的品级……” “信阳毛尖?不是古丈毛尖很有名吗?” “古丈毛尖也有名,不过名气在咱们这附近的几个道府间,而信阳毛尖高品级的是要上贡朝廷的。” 那这得扯多远?再说她记这些要上贡的也没用啊。 “那这些先放一边,先给我讲讲你认识的,咱们这方圆几府几道比较有名比较常见的。”江寒急忙限定范围。 “咱们这附近有名的……那就包括你刚才说的古丈毛尖,还有就是玉皇银峰,高峰云雾,云台松针。” “都有些什么特点?”江寒想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最好是外形特征——毛尖就不用说了。” “玉皇银峰的特点,条状,微卷,有绒毛,香气持久,泡出来的色泽翠绿……高峰云雾则是,叶尖又较长,泡的时候尖子朝上,叶瓣舒展颜色鲜绿能沉入水底,茶香浓郁甜润,沁人心脾……而云台松针……” “停!你说得我有些晕,最好还是帮我写出来。这样你可以把你知道的茶,管它乌的还是绿的都写出来,我自己对着去研究。” 丢下这句话,她就急吼吼地出门找纸笔去了。 第14章 服务 巳时中,春末时分,好几天未见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芸娘手拿绣绷坐在江家小院西厢的桃树下,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昨天晚上,江寒非逼着她把所有知道的茶名及特性写下来。这本来不是一件大事,她并不擅长茶道,认识的茶叶也有限,全写了也就是半个钟头的事情。问题是等她写完后,这位姐姐粗看了两下,跟她说,好些字不认识,非逼着她念一遍,念一遍也用不了多久,反正她稀稀拉拉地写了十来种茶,一共就六页纸。可是,念完一遍之后,这位姐姐又说她写得有些拗口,她有些意思不是很明白,还需要再解释一遍。等到终于解释完已经亥中了,她松了口大气,以为终于可以收拾收拾睡觉了。 谁知等她给小安弄好床铺,陪着他说了会话,再回到自己房间时,看到她的月姐姐一手拿着那几张纸,一手拿着根黑不溜秋的东西,正坐在桌边望着她。见她进屋,立即说道:“我弄了根木炭条,你再来给我念一遍,我把那些不懂和不认识的地方标注一下。” 今天早上她睡得正香时,这位江姑娘又在门外喊她,说是专门给她跟小安去集市小摊买了豆浆和煎饼……她差点没忍住起床气。 一阵敲门声响起,惊得她将绣花针扎到了自己手上,一下就痛醒了。 她低头与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的小安对视一眼——这近十天来,还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想到这里,两人的眼中都浮现紧张和害怕,浑身的汗毛都警惕了起来。 就在他们猜测不定不敢上前时,外面响起了刘大婶的喝斥声:“你这不省心的臭小子,娘不要你什么大前程,娘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在衙门看看门,老老实实地给我结婚生子就好了!你那三脚猫地功夫去做什么捕快?你爹的教训没让你长一点记性吗?” “……” “你师父同意你去,你看看你师父现在的样子,这都是什么造成的?他还敢让你去,我就去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紧接着敲门声更响了,还带着点急躁不耐。 芸娘赶紧收拾桃树下放着的东西,小安则跑去开门,门外豁然出现的正是刘大康和刘大婶。 满脸郁色的刘大康看了一眼小安,扯唇笑了笑,抬头看到桃树下,正弯腰搬起另一张凳子的芸娘。她还穿着昨晚那身衣衫,见他望过去,赶紧将凳子放下,低了头用那让他的心颤的温柔声音说道:“婶子,大康哥,你们找大叔有事相商吧?那我跟小安就先回屋了。” 说着她向他们这边屈了屈膝,未等他们有所回应,就伸手招过小安,拎起凳子,款款进了西厢。 直到那片衣角彻底消失在门后他才收回眼,眼睛一垂,瞥见他娘凑近他身边,正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他立时吓了一跳,脸上的微热也吓得消褪不见。 他急忙昂起头沉下脸,尽量用看起来还稳当的步子,大步往江老爹的正屋走去。 见此情景,刘大婶也顾不得其他,骂骂咧咧地追了过去。 这些小插曲,江寒都不知道,此刻她正站在茶馆门口躬身伸手,迎着三位昂着头迈着正步摇头晃脑进店的客人。 这三位客人,当头的一位三十多岁,着一件青底蓝领棉布直裰,头绑一字巾,方脸颊宽,一双浓眉在灰色的一字巾下耸动,并没有让他显得贵气,反而隐含戾气。他往身边走过时,江寒觉得他那身直裰似乎有些窄小,活动时肩膀的腱子肉若隐若现。随后的一位二十五六年纪,穿一件对襟马褂,头扎逍遥巾,本应是很潇洒的,但搭配他长脸上过薄的嘴唇和三角吊眼,行事间不见潇洒,而是透着股子奸险。走在最后的那位,年龄未到弱冠,穿着青灰短葛,眼珠乱转,一看就是前两人的随从或者小弟。 江寒在心里研究了一番,觉得这三人看上去虽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样子,穿着也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衣料还是不错的,气质神态虽无多少正气,却也没透出畏缩穷酸。所以,至少应是有几个钱的。 心里虽然想了这么多,她脸上却是早已挂上豆眼式恭维笑容,落后打头走着的客人半步,出声打出豆眼式招牌问候:“客官,您几位楼上请,楼上雅间还空着,您几位想边看风景边喝茶聊天,还想不被打扰安静聊天都可以。您看可好?” 是不是这招起的作用,她还没弄清,那三位客人就熟稔地往楼上走去。她来不及细想,急忙追上去,上到半道正碰着下来烧水取茶的宋耀祖。 江寒故意上前伸手一挡:“宋哥,你下楼看着点,小心冲撞了客人”。 等那三位客人走过后,她才收回手仰头跟上去,模样抖擞很是得意,在与宋耀祖错肩时,还故意撞向他的左肩。 宋耀祖一把扶住楼梯扶手,扭头怒瞪着江寒的背影,眯了眯眼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屁本事没有,就一张胡说的大嘴还不自知,等会有你这蠢蛋哭的时候。” 跟着客人进了东面不临街的雅室的江寒,才不管他说什么呢。此时她正兴致勃勃地给客人推荐着茶点:“客官,您几位要点什么茶品?我们这里的茶叶有古丈毛尖,玉皇银峰,云台松针,浙江的龙井,苏州的碧螺春也是有的,还有我们落霞山上的特产绿茶。给您三位来点古丈毛尖?点心有莲蓉糕,红豆糕,栗子糕,云片糕,瓜子花生……” 别看她说的这么溜,其实她不过是结合昨天听的看的加昨晚芸娘讲的,半真半假地报出来装点门面的。 早上打扫完,她就兴冲冲地拿着芸娘些的那几张纸进了库房,才研究完两张纸,就见宋豆眼陆陆续续取了五六次茶了,她就有些按捺不住跑到大堂来观望了。在门口才站了一会,就迎来了这三位,正好宋豆眼不在楼下,她还不把握机会,那就比笨蛋还要笨了。 反正有那么多真的呢,客人万一还是选中了,她还不认识或者没有的茶,她就直接说卖完了好了。 还好这三位客人估计是急着打发她出去,凡她推荐的,他们就要了,一时之间搞得江寒的自信心都膨胀了。 江寒兴高采烈地下楼备单,脚步快活地把东西端上楼,还特意在摆放好茶点后交待道:“您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叫江寒,是这店里新来的伙计,比刚在楼梯上遇到的另一位瘦高的伙计,矮一点,头小一点,长得帅一点。您几位有事只管叫我,哪怕想听个笑话,小人我也会随叫随到的。”三人被她这一通叽里呱啦说得满脸古怪,不耐烦地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时间慢慢到了午时,吃饭时间快到了,客人来得零零落落的,江寒再没抢到一桌客人。但是,那已经无所谓了,她今天的小目标是要拿到一笔赏钱! 而这小目标眼看就要完成了,客人都进了雅室了,不赏还好意思下楼吗?搞不好还会赏银子呢! 到时候她一定要把这笔钱,砸到宋豆眼脸上去——不那太可惜,会把钱弄脏的,还是晃瞎他的眼比较合适,哈哈哈! 这样胡思乱想,她也没心再做别的事,所有关注点就都在这三位客人身上。 前面两刻钟她在想着能拿多少赏钱的事,两刻钟后,她就觉得客人的茶水肯定喝完了,现在该是她主动上前施展春风般的贴心服务之时。于是她拎起热水壶,蹭蹭蹭跑上楼,轻敲了三下雅室的门,就直接推门准备进去。谁知门开了不到一尺宽就遇到了阻力。她困惑地伸头进去想探个究竟,就有一个人影堵住了门缝,阴沉沉地声音从头上传来:“你这小二真是粗鲁,没叫你进门,竟然自己开门进来!”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您们的茶喝完了,上来给您三位添水来了呢!”她忙讨好地笑着,还举起手里的水壶给他看,“顺便问下你们还需不需要添点什么。” 这位堵门的正是那穿着短葛的小年轻,听完江寒的话后,他紧皱了眉头,十分嫌弃地打量她一番,一把抢过水壶,凶着脸赶人:“没事,别自作主张地前来打扰,我们如有吩咐自然会叫你!” 就这样,她第一次施展的春风般的贴心服务还没展现,就以被赶收场了。 第15章 公子 被赶出门的江寒,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 她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态度没毛病啊。那么肯定是这三个人的脑子有病——不知好人心。她朝着那间门上贴着的“风起”两字木牌的雅室,撇了撇嘴,张口无声地骂了句“神经病!”转身下楼去了。 到得楼下,店里已经没客人了,宋耀祖正两手搭在身前,端正地站在门口,她索性去了后面。一时半会那三个神经病也不会结账走人,她还不如趁这个时间,把该做完的事做完,然后继续拿着那几张纸和店里的茶叶,好好比对研究研究。 待到午时三刻,后院王宅里的老仆老王头来给他们送饭,江寒才惊觉,她已经将近三刻钟没去管那三个人了,不会在宋豆眼手里结账走人了吧? 她忙从库房里冲出来,一阵风一样疾步上了二楼,耳朵贴在那雅室的门上听了好一会,隐约还有人声,她才拍拍胸脯放下了一颗心。 再回到后院茶房时,徐先生与宋耀祖已吃开了,她也不管她跟宋耀祖之间轮换就餐的规矩,随便从框子里拿出两个红薯,边走边吃,打算直接蹲守在楼梯口——既然不让我去打扰,你们结账总得下楼吧? 此时大堂里还是没有一桌客人,江寒将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走的柜台边,偷偷拿起上面那把专供徐先生的小茶壶,往嘴里倒茶喝。 她喝了一口觉得不过瘾,正准备倒第二口时,门口里传来个温润的男声:“就在这家茶馆喝口好茶,消消食吧。刚才那卤猪头,味道虽极好,却是太腻了些。” 话音未落人已进了大堂,打前的那位身穿豆青褴衫,进店正要打量,偏头就瞧见站在柜台边姿势不雅的江寒。 江寒做贼心虚,手一抖,一口茶全倒到了鼻子上,有几滴还流了进去。她来不及抹去一脸的茶水,鼻子一呛一痒连连打出了三个喷嚏。 那两位客人往前的脚步一顿,前面那位倒没什么表示,后面那位穿着青色圆领衫的黑脸公子,冷厉的脸上眉尖一蹙,却是满脸的嫌弃。他对着前面的公子说了声“走”,就打算转身退出去。 闻听他这声“走”,江寒连忙抬袖搽了脸,一边揉鼻子一边仓卒上前,想要道个歉把客人留住。谁知嘴张开,话没说出来,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两位客人同时往后一退,那位褴衫公子忍不住笑了:“哈哈,这种迎客方式倒也新鲜!” 江寒的脸羞成了猪头,使劲揉了揉鼻子,连连作揖道歉道:“实在对不住,刚才让二位见笑了!您二位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好好招待招待你们,就当是给我个道歉的机会!我一定用最好的服务弥补我刚才的失礼!我们楼上……” “哈哈,这位小二哥,你们这茶馆喝茶都不用茶杯,哪种服务能谓之最好呢?” “嘿嘿,这位公子您真会开玩笑,我刚才那是吃饭噎着了,一时的情急之举。就当是我彩衣娱客,您看过开心笑了也是我的一片心嘛!我们楼上雅室……” “你这小二倒是会说,广德,彩衣娱亲还能如此变着用吗?” 旁边那位黑脸包公样的公子,哼了一声,就在大家以为这就是他的回应时,他又蹦出一句:“油嘴滑舌!” 那位温润公子似乎特别喜欢看到这广德公子的如此反应,笑得更大声了:“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再给这位小二哥,一个彩衣娱客的机会!”他收住笑又对着江寒挑挑眉,“我很期待哦!” “那我先谢谢这位公子了,您真是天底下,最最俊逸不凡帅气逼人的好人了!我们楼上雅室都还空着,您二位上二楼边喝茶边看风景,您看可好!”哎呀妈呀,终于把这句招牌话术说完整了。 “既然我是这天底下最最俊逸不凡帅气逼人的好人了,那岂不应该让大家都看到我的风姿才好吗?为何还要让我去二楼雅室躲着呢?”褴衫公子促狭地问道。 “……哈,公子您说的……非常对,那您看这大堂哪个位子您喜欢?您随便挑随便选!” 那公子环视一圈,指了指左侧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江寒领他们坐下,恭维地笑着又搬出了自己先前那一套:“您二位要点什么茶品?我们这里的茶叶有古丈毛尖,玉皇银峰,云台松针,浙江的龙井,苏州的碧螺春也是有的,还有我们落霞山上的特产绿茶。给您二位来点古丈毛尖?点心有莲蓉糕,红豆糕,栗子糕,云片糕,瓜子花生……” “你为何给我们选古丈毛尖?你刚才分明列出了好几种茶。这古丈毛尖有什么特色吗?” “……公子难道是外府来的?” “为何如此说?” “这古丈毛尖是我们邵州府最有名的茶呢。” “我为何不知古丈毛尖是邵州府最有名的茶?广德,难道我这几年住的地方其实是叫古丈府?”那褴衫公子,故作惊诧地望向黑脸公子。 “……夸大其词。” “呃,反正这款茶它目前是我们茶馆最有名,客人点得最多的茶哈,您二位要不来上一壶?” “你这从邵州府最有名,一下变成了你们茶馆最有名,我可不敢喝水分如此之大的茶,你还是给我换个别的吧。” “您二位是不是从外地来我们落霞镇游玩的?既然是外地的朋友,那就来点我们落霞山的特产绿茶吧?来落霞山喝落霞茶,是不是觉得很有意境啊?”江寒眼睛笑眯眯,心里却警觉起来,这位温润公子看来有些难缠,得尽快打发了才好。 “你如何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你们看起来就像外地来的啊!外地来旅游,呃,来游玩,总得尝尝特产再带点特产吧?您二位就……” “我们到底哪里看起来像外地来的啊?”那温润公子此刻兴趣完全不在茶上,倒是对江寒比较感兴趣,故意要没话找话似的。 “哪里看起来都像!从头到脚,从头发到鞋子都在叫着‘我是外地的,我是外地的’”江寒一边说,一边往上翻出个白眼,双膝微曲,双手一举,从头往下画了个波浪,捏着嗓子浑身抖动着搞怪,说完表情秒收,直接给那两人下决定:“所以,就给您上落霞绿茶吧,喝完回去还能给你的亲朋好友吹……嘘……” 她话还没说完呢,面前的人就莫名其妙地笑得东倒西歪——她刚才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至于这样夸张吗?笑点太低也是病啊,大哥!到底还要不要喝茶啊? 旁边的黑脸公子也一言不发地瞥着自己这位笑个不停的同伴。好几眼之后,他吐了句“神经兮兮”,几息之后又吐出一句:“落霞绿茶……即可。” 江寒如蒙大赦,也不啰嗦点心什么的了,立刻躬身行礼:“好咧,您二位请稍等。” 她走出几步后,身后那位笑点过低的公子才止住笑,然后对着她的背影不乐意地喊道:“喂,你别走啊!我还要问话呢!” 江寒充耳不闻,闷头走得更快了。 “你不觉得她刚才说‘我是外地的,我是外地的’,那表情很好笑吗?” “你更好笑!” “……” 身后的布帘落下,那两人的谈话被隔远,江寒才轻轻吐了口气——今天一上午尽遇着些奇葩了。 第16章 赏钱 她端着茶再回到大堂时,大堂里又来了两桌客人,吃完饭重新开工的宋耀祖正在招待。 江寒老老实实地上前放下茶壶茶杯,道了一声“请慢用”就准备撤退,再不敢挑起其他话头。 那位笑点过低的公子却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扇子拦住她:“你不是要彩衣娱客吗?现在茶也来了,我正等着看呢!” “……我,我刚不是已经娱过啦……” “小二哥,你这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哦……”那公子明显不想放过她。 “可是,吹拉弹唱我也不会啊……”江寒搪塞的借口刚起个头,那黑脸公子严肃着脸,转过头来对着她。那公子身上冷硬逼人的气势太吓人,惊得她舌头一转,出口的话让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那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不用,退下吧。”还好,这位公子并不想听她讲笑话。 那位温润公子却是不同意,想要表示反对,却暼见自己的同伴使来的眼色,接着又听到他轻轻说出一个“听”字,他便听话地收起了不依不饶那一套闭口不言了。 这位黑脸公原来才是真正的好客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并不是怕讲笑话给客人听,他们听高兴了还能多给点赏钱,她是怕了那公子的纠缠功夫,她可不愿一直耗在他们这里。 现在都快午时五刻了,午饭时间都过去一半了,楼上那仨总该有其他需要或者该走了吧?她得上楼去看看去。 她道了声:“您二位慢聊,有事随时叫我!” 见两位公子嗯了一声,状似随意地取杯倒茶,实则竖起耳朵在细听其他两桌客人的闲聊。 她离开时也认真听了听,原来是刚来那两桌客人中,坐在右侧靠门那桌的两位,好像正在讨论哪里有人失踪了。 她就缓了缓上楼的速度,边走边仔细听了听。原来,那桌客人正在议论,最近一段时间,镇外有几个村子,出现了女人和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踪的事。旁边另一桌客人听的起劲,也加入了讨论。 “这应该不是山贼干的,有两个村子在县城南头,离落霞山远着呢。” “那两个村子丢的人,听说有一个是早起去县里,再就没回来,还有一个听说是去八仙庵拜神,回来的路上不见了人。谁知道她们是不是跟人跑了呢!” “呵呵,这种事也说不准。不过另外两个孩子不见,却很蹊跷,拍花子的谁会跑山里面去……” “山里丢的?那也可能是被野兽吃了啊!怎会怪到山贼身上?” “我听说,是在山脚边打柴……” 江寒感觉这些事虽然很严重,但是目前来说,跟自己关系并不大,再则这些人也都是道听途说,还不如晚上回去直接问刘大康来得明了。她还是赶紧去看看楼上那仨什么情况,赶紧完成自己的小目标更要紧。 到了楼道上,她就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那间“风起”雅室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倒是有声音,但是好似这雅室隔音效果还不错,她集中了全部精神也没听清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她纠结起来,到底是打扰还是不打扰呢?如此犹豫不决地来回在走廊上走了三圈后,她深吸了口气,似要豁出去一般,上前敲起了门。 三声过后没人回应,她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听见让进门的声音,她一着急就要自己推门进屋,却发现门被从里锁了。 这是怎么回事?里面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她紧张起来,大力地拍门,刚敲了两下,门从里面拉开了。还以为接下来她又会被凶被赶呢,那开门的年轻人却是悠悠来了一句:“来得正好,我们正要结账走人了!” 虽如此说了,他却堵在门口,没有让江寒进门的意思,而是迅速从怀里掏出半块银子递向江寒,递到一半,又好似舍不得般放了回去,接着又掏出一串铜钱,掂了掂说道:“给,拿去,这顿茶也就值这么多!” 江寒看了看那串钱,大约超过两百文,跟他们点的茶点的价格确实差不多,但她没接,也不让开。那年轻人见他不接也不动,捏了捏拳头怒道:“难道还不够?你们也太黑了吧?我们就点了一壶茶,两盘点心,一份瓜子,给你二百五十文还嫌少?不要就让开,我们要走了!” “您几位似乎对我的服务很不满意,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指教,我下次一定改进!”一边说着,她一边从缝隙里往里看,看到了那穿对襟马褂的男子,却没发现头扎一字巾那位,她奇怪道,“还有一位壮士怎么没见……” 那小年轻不等她说完,就迎面挥来一拳,江寒下意识地偏头躲过,往后大退一步,两腿站稳准备接他下一招:“壮士,有话说话,我不过是关心一句,你何必这么暴躁?年轻人火气太大容易伤身噢!” 后面那对襟马褂男子却一手拉住那年轻人要挥出去的第二拳,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啰嗦:“多谢你的关心,他有事已先走了!”然后又怀里掏出十几个铜钱,递给那年轻人,颐指气使地说道:“这些赏给他。” 那年轻人被拉住了拳头,头脑似是冷静了点,不过眼里依然凶光闪烁。他劈手将所有铜钱扔向江寒,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江寒一把扑身接住那一堆铜钱,顺便将掉落在地向前滚动的两枚铜钱一脚踩住,脸上露出欢喜得碍眼的笑容。看在这十几文赏钱的份上,她就不跟这态度恶劣的臭小子计较了。 “您走好您走好!我这就送您二位出门!”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几枚铜钱,与手上其余几枚一起塞进了腰带里,跟上那两人,心里满满都是目标预期达成的成就感。 “可不敢再要你送,别是送到门口也要赏钱吧?”年轻人看到她这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十分嫌弃,错身之时又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要送的,要送的,客官您可真会开玩笑哈……” “下次要再来啊!”江寒高兴地将人送出门口,还在那年轻人回头朝他做了个恶狠狠地表情时,一脸不跟小孩子见识般,朝他使劲挥了挥手。 过程虽然不太愉快,结果还是让她挺满意的——她心里嘚瑟着回身准备拿着赏钱去找宋豆眼炫耀一番,让他睁大眼好好瞧瞧自己一个人到底能不能拿到赏钱。宋豆眼她没在大堂看到,却瞟见那两位公子站起身准备走。 她眼睛一亮,也就管不了什么宋豆眼了,笑眯眯地上前一拦:“两位公子,这就走啦?” “银子在桌上!”那位黑脸公子竟然先回答了她想问的话,拨开她就疾步往前走,似急着要去追赶什么。 江寒望了眼那张桌子,上面确实摊着一小块银子,但问题是只有一块没有其他多余的啊! 她急忙一把扯住落后的褥衫公子,喊道:“公子,且慢!钱太多了!” “多了就赏你呗!”那公子也是有身手的,刚才不提防才被江寒拉住,此刻他随意摆了下手肘就将江寒甩脱,着急要跟上前方的黑脸公子。谁知刚一动,腰又被抱住了。 他皱眉低头望向江寒,脸上的温润消失不见,浑身散发出令人胆颤的气息。江寒咬紧牙关死死抱住他不怕死地说道:“不行!你得给我换成两份!” 那温润公子顿时满头黑线,他腰身略微一错,使出一股巧劲震开江寒,伸手往自己怀里掏去。摸索了半天,居然一个铜子都没有——今天似乎忘记带钱出门,前面那位有钱的又早就没影了。 他顿住手,紧抿着唇瓣瞪着旁边的江寒,见她满脸紧张,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的手,好似只要他敢不掏银子走人,她就还敢缠上来。情急之下,就见那公子眉头一皱眼睛一眯,随后衣袍一飘,摸出一把匕首,咔哒一声拔了出来。 不是吧?这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公子哥,现在是不想给钱还要杀人灭口吗? 那公子拿着匕首朝江寒走过来,江寒吓得连连摆手后退:“公子公子,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赏钱不给就不给吧!我不要了,不要了!你走吧!快走吧!”钱虽重要,没命花那就悲催了。 说话间,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江寒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第17章 打架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江寒睁开一只眼,听到身后一声微弱地“咔哒”,那公子的声音传来:“我给你劈成两半了,这总行了吧!走了!”接着一个人影拂过她的眼前,匆匆从店门口出去了。 江寒傻愣愣地回头,见桌上的银块确实变成了两小块。一时间眼前如有万千光芒,她双唇开咧飞身过去,捡起小块银块咬了咬,心就犹如一口泉眼般咕噜咕噜往外冒着喜悦的泡泡。 她把银块捏起来来回晃了一下,“哼,这下就能晃得你这豆豆眼变成眯眯眼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右侧的客人们抬眼往这边瞧了瞧,见一个人影出去了,也就没怎么关注,继续闲聊着。宋耀祖此时刚给客人们添完水,江寒见到他,立即昂起头得意忘形地迈着方步走到他身边,捏着银块在他眼前一晃,斜眼睥睨道:“哼,睁大你的豆豆眼看看,没有你我一样拿得到赏!还比你的小铜板高一档!” 显摆完她就将小银块往腰上一塞,掂了掂另一块银子,又从怀里拎出那串铜钱,雀跃着脚步往柜台交账去了。 等徐先生收好钱记完账,她拍拍手准备去收拾桌子时,那老头跟她说了四天来的第二句话。 “江家小哥,你刚才拿着什么在宋小哥面前晃?” “客人给我的赏银!”江寒嘚瑟着。 “拿来我看看。” 江寒沾沾自喜地从腰里摸出银块,张开手掌向老头子显摆:“我不会看,先生你看这有一钱吗……诶诶,你看就看吧,干嘛把我的银子收走!” “什么你的银子,你不知道店里的规矩吗?伙计得的赏钱,多于两文以上的,全部要上缴,等发工钱时再由掌柜的结算。”徐先生瞟了她一眼,将银子扔进了钱箱,低头在账本上记起来,嘴里还问道,“楼上那桌应该也有不少赏吧,全部交出来吧。” “为什么宋耀祖昨天没有上缴?我亲眼看到他往自己腰上塞了钱。”江寒恼羞成怒,伸手去抢徐先生的毛笔。 “两文以下的赏钱你们可以自己留着,昨天宋小哥交上来的赏钱都记录在册呢,你自己看看。”徐先生躲过她的手,索性将账本翻到昨天,指着几个地方示意她看。 这个狡猾的贼小子,昨天塞在腰里的肯定不止两文,不然他干嘛鬼鬼祟祟的,被她发现那一瞬间分明是做贼心虚! “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没人说过,我看这店里就不像有什么规矩的样子!你把银块还给我,休想用规矩的借口昧了我的银子!” “你这无毛小子,休要信口雌黄!有无规矩你自去问掌柜的,现下先把二楼雅室的赏钱一并交来吧。”徐先生瞪着气急败坏的江寒生气道。 “像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人,懂什么规矩,你要是懂规矩,怎么会将人家东岳的茶老板告到衙门里去,怎么会成了落霞镇货行的名人呢?”宋耀祖也故意走过来凉飕飕地嘲讽道,“看来还嫌那名气不够,想再昧了店里的赏钱添把火。” 江寒气得眼冒金星,回身就一拳挥了出去。 宋耀祖下意识地偏了头,鼻子上依然挨了一拳,一管鼻血流了出来。他抬手一抹,一见是血也气昏了头,朝着江寒扑了上去。 他虽然比江寒高,也挺有劲,但哪里是江寒的对手。 不说原身本从小学武,有不错的底子,就说江寒在大学也是学过一些格斗防身技巧的。两人交手,眨眼间宋耀祖就被江寒放倒在地,骑在背上。 江寒握住宋耀祖的手脚,将他的手使劲往后掰,脚使劲往上抬,恶狠狠得道:“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让你以为我好欺负!” 宋耀祖疼得嗷嗷叫,拼命挣脱手,反手一挥,正好打在江寒地唇角。江寒直接怒了,一拳挥在他脸上,反剪了他的手,手上用的劲更大了。 那徐先生见此变化匆匆从柜台后出来想制止,而那些客人看到此种热闹,不仅没人上前拉架,反而在一旁起了哄。 “我让你嘴欠!你不是说我还嫌名气不够吗?老子今天就掰断你小子的手脚来给老子的名气加把火!”江寒钳着他的手往下一压,那宋耀祖立时叫得更响了。 徐先生刚想上前劝阻,却被红了眼的江寒挥手挡了个趔趄,他稳住身形,转头去了后院。 宋耀祖努力了半天始终无法把江寒翻下去,手脚又使不上劲,心里害怕起来,哇地一声哭了,开始胡乱挣扎。江寒却是耐力十足,一边防着宋耀祖翻身,一边时不时重新捉住他挣脱的手脚往后掰,越掰手上的劲越有些控制不住。 在宋耀祖觉得自己的手脚就要断的时候,徐先生焦急万分地领着,刚从田庄回到家还没换衣服的王掌柜来了。 “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在吵闹的大堂里响起,江寒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就被人揪住衣服使劲往旁边拽。她凶恶地抬手摆脱,回过头就见到王掌柜黑沉如锅底的脸。她吓得六神归位,条件反射般地从宋耀祖身上爬起来站好,慌乱地垂下通红的脸,脑海里不停浮现老爹和刘大婶暴怒的样子,这下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王掌柜弯身扶起还趴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地宋耀祖,转身对着店里的客人和门外挤进来看热闹的人拱拱手赔礼,一脸羞惭地将人全都送出了大门。 回到店内,他瞪着这两个让他老脸丢尽的伙计,气得说不出话。 这几天他一直有事在外,心里寻思,店里最近生意平平,宋耀祖是经验老道的小二哥,又有新人帮手,徐先生坐镇收账,自己早晚再盘点下库存,查漏补缺,放手几天问题应该不大。 谁知,这才第四天,店里就翻天了! “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刚才一路惊慌失措地,王掌柜也没来得及问徐先生。 “他昧了该上缴的赏钱!”宋耀祖抢先告状。此时他脸上的鼻涕眼泪虽已抹干净,眼睛却肿成了眯眯眼,左颊上还有一块青紫。 “还是我来说吧。”徐先生已没有先前那着急忙慌地样子,他悠悠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店里有没有规矩我不知道,反正从来没人给我说过!我只知道那是客人赏我的,既然是赏我的那就是我的!”江寒闻言心思一收立刻回嘴,即便就要干不下去了,也休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你不知道店里的规矩,第一天我就让你跟着耀祖学规矩了!”王掌柜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 “你让我跟着他学,那也要愿意教吧!” “你为什么不教他?”王掌柜闻言严厉地望着宋耀祖。 “我怎么没教他?是他自己不认真学。”宋耀祖眼神闪烁地狡辩。 “我不认真学?”江寒恼怒地反问,见到王掌柜眼神飘过来,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你们都是一伙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接着她不等别人出声,又不管不顾地嘲讽道:“规矩!我来了四天了就没看到这店里有一点规矩!伙计嘛,职责不清,到底是一个管前一个管后,还是两个都要招呼客人,两个都招呼客人又没有区域划分。账房嘛,不管事,客人付账就是估算个差不多的价钱,伙计交多少就是多少,库房里什么东西放在哪里的,也没有明确的标记……你们这会说有规矩了,这些规矩都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吧!” “我为何要专门对付你?”王掌柜依然皱着眉。 “看我不顺眼呗!”江寒翻了个白眼,接着道:“王掌柜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到你们店里来干活,先前干嘛要答应刘大婶子!等我来了,又故意安排给宋耀祖折腾我有意思吗?” “我怎么折腾你了!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又是害我摔跤又是挥手打人!我看是你……”宋耀祖直接跳脚反唇相讥。 “好了!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有缘在这里干活,你们本该珍惜缘分,为何要弄得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王掌柜地深吸一口气,又道:“今天你们让店里丢了大脸还影响了店里的生意,我该将你们两个全部辞退……”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仿佛接下来的话很不好启齿。 宋耀祖见他许久不说话,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把自己的活计也弄没了,家里的老娘还等着他拿钱回家救命呢。 “掌柜的,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再不给你添麻烦了,还会更加用心招揽生意的!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娘还病着呢!” 王掌柜不置可否,眼睛望向江寒,却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突然有些气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还在训斥人,这位噼里啪啦一通抱怨后仿佛就事不关己了,没有一点后悔害怕。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江家小哥呢?你是不想干了?” “我?难道不是你正要辞退我吗?” “……你如果不想干了,那就……” “我可没有不想干!我想干着呢,我爹还要我好好干出点成绩呢!不是你想就此辞退我吗?” “……”王掌柜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这小子不仅没眼色,还缺根筋。 “想干是吧?想干那就给我拿出点想干的样子来!”王掌柜不想再跟她纠缠,眼睛圆瞪直接呵斥:“你瞧瞧你们两个现在什么样子!唇青眼肿发歪衣斜,赶紧给我滚下去收拾好!” 意思就是不辞退她咯,江寒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不用去面对老爹和刘大婶的暴跳如雷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却扯到了被宋耀祖误伤的唇角,她呲了一声,揉揉唇角,伸手用力拉正身上被扯歪了的衣服。 衣服带动腰带,几个铜板从腰带里掉出来,江寒弯身去捡,几张纸又从胸口掉了出来。 第18章 困难 王掌柜弯腰拾起地上那几张纸打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些茶的名字和特性,有些字旁边写了一些小字,有些字旁边又画着些奇怪的符号。 他略微抬头瞟了一眼正窘然望着他的江寒,说道:“这是你写的?” “不是,我请人帮我写的。”江寒挠了挠头,呵呵笑着。 “……”王掌柜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见她伸手过来要那几张纸,就顺势递给了她,说道,“如果你还有其他事情想了解,就直接问我吧,茶也好,店里的事也好都可以。” 见江寒好似现在就要开口,他抬手打断,若无其事地道:“你有想法是好的,但也不能胡来。”接着他抬动下巴朝她的手示意了一下,“店里的规矩,你不知晓不表示就没有,你那些赏钱还是按规矩上缴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刚才那两位公子一前一后,追着二楼雅室出来的客人出了茶馆,往落霞西镇的南面去了。黑脸公子一直追到了西镇的瓦市上。 此时,早市早就散了,晚市还没开始,路面上行人还不算拥挤。他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坠在那两人身后。路过一个巷口时,右边突然出来一辆破旧的马车,挡住了他前行的路,等到马车驶离后,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而那位褴衫公子,却是在路上转悠了很久,才在瓦市上看到正从某条小巷子出来,打算进另一条巷子的黑脸公子。 “沈广德,你到底在追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害得我好一顿找。”褴衫公子没好气地埋怨。 “两个人,一个衣衫不适,一个面相眼熟。” “就为这个,你就追着跑出几条街,你们巡检司果然这么清闲吗?你们那自以为是的陈知县,不是已将捉拿山贼的事,全权交给你了吗?为何不见你有何动作?就连巡检司那班家伙都不见你管一管。” 原来这位黑脸公子就是巡检司姓沈名慎,字广德的新巡检。 “这两年山贼闹得愈发厉害了,我爹让你来落霞镇,其实也有让你来查探下具体情况的意思。如果能用县衙的力量清理了,那他就不用专门调兵过来剿匪了,邵州卫的兵力一直是不足的,还得防着南边的苗乱。” 这位襦衫公子却是邵州卫指挥佥事吕志大人的儿子吕同。他与这位沈公子曾经一起修习过武艺。这位沈公子是他外祖最小的徒弟,而他外祖最大的徒弟,就是他爹吕大人。 “来时,师兄说过。”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你现在连巡检司那些弓兵都管不了。” “……快了。”沈公子紧抿了抿唇,幽幽说道。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大老远见着他们俩,就哭爹喊娘地大叫道:“公子,公子啊,可算找到你了!不好啦,不好啦!你快回去看看吧,他们那些人打起来了。” “初五,你这是什么样子?”吕同皱眉瞥着气喘吁吁跑上前来的小厮,转头对着沈惟用道:“真是搞不懂你,为何还把他留在身边!一点小事就一惊一乍,没点用处,且还是你那嫡母放在你身边的人。” 那叫初五的小厮闻听此言,立即噤若寒蝉一口气不敢喘,硬生生把一张脸憋得通红。 “何事?”沈公子也不作解释,直接问向自己那一脸可怜兮兮模样的小厮。 “是,是马怀德的手下马金宝和那个黄光福打起来了。” “为何?” “是,是为了码头的事情。马金宝说黄光福故意找茬,非要重新搜检他们已经放行的船只,黄光福说马金宝他们收受了大笔贿赂故意放行夹带私货的船只。” “哦,那咱快回去看看!”沈公子倒没什么表示,这位吕公子却是两眼放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扯了扯沈公子的衣袖,就催着小厮初五往巡检司赶去了。 话说,江寒十分不情不愿地,将手上那几个铜钱交给了王掌柜。 接着她就建议王掌柜把库房里的茶叶和茶房里临时存放在小罐里的茶叶都贴上标签,一方便辨认与拿取。王掌柜点头表示同意,并表扬她想得很周到,却规定她有问题,只能每天早上巳时前去向他请教。 不知是不是由于午时的那一通闹,整个下午茶馆的生意都很清淡,王掌柜心情不好,酉时就提前打烊了。 虽然今天挣得的赏钱被强制上缴,还差点被开除,但是狠揍了宋豆眼一顿,还偷偷留下了八文钱,再加上回家又这么早,整体来说江寒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她哼着歌欢快的进了门,看见听到声响走出厨房来的芸娘,愉快地说道:“今天我来做饭吧,你去绣你的花去。昨天晚上耽误了你描花,今天的手帕应该还没绣完吧?” 芸娘望着她不说话,面色有些忧虑地摇了摇头。 江寒见她如此反应,以为她没有完成计划心里不好受,于是安慰道:“没关系,慢慢绣,咱们重质不重量。” “今晚吃什么?我来给你秀一下我真正的手艺!” 她边说边走进厨房,揭开了锅盖,却见只有几个红薯在锅里蒸着。她皱了皱眉,又去看米缸,一尺宽窄的米缸里,也只剩不到一个指节深的米了。 “粗面也没多少了,前天早上我没想那么多,用去了一大半,昨天早上又做了馒头……”芸娘羞愧地说道。 今天下午刘大婶来找她,她就拿出自己绣好的手帕给刘大婶看。大婶说这种品相的可以卖个五文钱,但是还得扣除绣铺里给的针线布料的钱,这样一算,自己一张手帕只能赚到三文钱。本来她还想着,三文就三文吧,这可是自己挣的第一笔钱。 后来她想到中午做饭时,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就顺便问了问刘大婶粮食的价钱。 大婶说,现在粮铺里陈米是五文一升,糙米是八文一升,精米是十二文一升,杂面要十文一斤,粗面十二文一斤,白面要十五文一斤,细面要二十文一斤,杂粮最便宜也要四文一斤。 她想到自己这两天居然顿顿都是干饭,三个人两天就吃掉了一升半。怪不得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江老爹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好似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说自己喜欢喝粥,不用天天给他准备干饭。 他们姐弟俩刚来江家小院那会,每天都是略稠的稀饭加小面饼或者红薯,菜大多时候是咸菜,偶尔会有些奇怪的肉和蔬菜。那时候她正伤心着没什么胃口,也没空想这些。后来刘大婶来帮忙做饭也是这样,她还奇怪为什么不做干饭呢,这样的饭食吃饱后很容易饿呢。 现在想想真是惭愧,她以前真的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大小姐。 此刻的江寒,望了望厨房里的米缸,又望了望锅子里的红薯,抿唇不语,刚回来那会的欢喜不见了踪影。 芸娘见她这样,想到是自己的无知作为加剧了江家的艰难,匆忙强笑着表决心道:“姐姐,我会努力绣帕子的,每天挣九文钱,咱以后暂时就吃陈米好了,九文钱可以买一升半了。” 江寒回过神,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 她对家里的日子,虽然从来不提及,却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月钱还没发,家里就要断粮了。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到其他可以马上赚到钱的主意。原本她以为可以每天拿到手,准备用来改善一下家里饮食的赏钱,如今也成了一场空。 她缓缓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那就暂时辛苦你了。”接着她又故作轻松地笑着道,“今晚上我们就来喝红薯粥吧,就着咸菜也是很有味道的。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吃太多会发胖的哈!” 第19章 借钱 简单的晚饭过后,江寒又被她爹留下了。 父女俩端坐桌边,相对无言了好一会。 最后她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拄着拐杖拖着脚走到柜子前,呆默了片刻之后,转头对着江寒道:“丫头,把这个柜子里的东西清出来!” 江寒不明所以,老实照做。 “把板子卸下来,中间这根板架靠后的地方是空的,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她爹声音低落地吩咐。 果然如他所说,那根三寸宽的方型板架与后面的板架相连处,有一个凹槽,面上钉了一层同色薄板跟打了个补丁似的。 江寒揭开薄板,发现里面藏着一把嵌了宝石的匕首。她回望她爹一眼,见她爹眼神飘忽一脸唏嘘。 她走过去将匕首递给她爹,说道:“爹,这把匕首不会是我娘留下的吧?现在拿它出来干嘛?难道你想当了它?” “这是你祖母留下的,说是你曾外祖的,让我留着当传家宝。”江老爹面露不舍,“可惜我保不住它了!” “爹,怎么就保不住了!债主最近又没上门,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没必要将它当了!”江寒实在搞不懂她爹今天要唱哪一出。 “爹不是要当了它,爹是要将它交给你,能不能保住得看你的了。”说完他就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往桌边挪,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幕英雄的苍凉。 “爹现在这样已经与废物一般了,不能给你帮忙,还要耗费钱粮。”他在桌边坐下,突然大力地捶打那条瘸了的腿,“这条腿已经没得救了,以后也不要再耗费药钱了。” “爹,那怎么行,邱大夫不是说了,您这腿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是还得治,不然以后就不是走的问题,而是疼的问题了。” “疼又不会死人,你爹我还能忍。” “不行!你现在又不会知道以后的事情,万一你以后疼得不行了,到时候请医问药还得更贵!”江寒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就最怕老人家讳疾忌医,越往后拖越容易出事。 “也就还有三个月了,咱再咬牙坚持一下!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 江寒拿着那把匕首情绪有些低落地回了自己的东厢。 这是一把没多大特色的匕首,除了刀柄正中和刀鞘四周嵌了一些红蓝宝石外,没看出与普通匕首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些宝石闪闪发亮的很惹人眼,拿来防身可能防不了贼还会被贼盯上。 江寒想了想,找了件旧中衣将两个袖子剪了,把匕首的刀柄和刀鞘都包了,这样就可以拿来防身了,既然是把匕首就物尽其用。 她包好了匕首,坐在桌前发了会呆,又掏出自己今天偷藏的八文钱。她想着,八文钱也能买一升陈米将就两天,于是将手掌一收,起身去找芸娘商量去了。 芸娘正在灯下绣手帕,小安站在一边拿着一根树枝沾水在桌上写着什么。 两姐弟都太过专心,江寒进门他们都没发现。 她也不打扰他们,径直走到桌子附近,发现小安居然是在沾水写字。 姐弟俩感受到光影的变化,同时抬头茫然地望向江寒,神思还没从之前的专心致志中跳出来。 江寒望着他们这连茫然地神情都一模一样地杏眼,突然觉得这就像两只折了翅膀的小鸟,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无法克制的保护欲。 她伸手拂了拂小安的头,温和地笑道:“小安喜欢上学堂吗?” “……嗯!”小安点了点头。 “呵呵,那你一定是那种经常被表扬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小安不明就里地望着她。 “……真可惜啊!”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地话,她又瞥了一眼已经重新低下头刺绣的芸娘。她一边在绣帕上继续奋斗,一边出声招呼她随意坐。 江寒见此情景,也不愿再打扰两人,转身出了门。 她来到隔壁刘家,正要敲门,远处传来“嘚嘚”地马蹄声,转头就望见刘大康牵着他那匹老马回来了。 “你站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屋?”刘大康怀疑地瞅了瞅笑容勉强地江寒,“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江寒扶额,她现在最烦别人这样的问话,好像她真的是个惹祸精似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不过是一着不慎被人贴了标签,大家现在却都在用有色眼镜看她! “康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脑子?” “本来还有些脑子,最近嘛,估计脑子进了水吧。” 刘大康斜了她一眼,走上门前台阶,江寒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等等,我,我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事?” 见江寒望了他两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他就一巴掌朝她的头拍了过去:“不会真的是又惹祸了吧?不敢告诉师父,又想偷偷找我给你了难?” “你才惹祸呢,你是惹祸精她师兄!” 江寒被他拍得脑袋一晕,直接就跳脚了,接着又想起自己的目的,硬生生软下了语气,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我不过是想问你借些钱使使……”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语气越发忐忑,“还有,跟之前一样,帮我保下密,我这次一定一定会想法子还你的。”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这是第六次了……”刘大康索性倚在门上,双手抱胸斜倪着她,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她这难得正常的窘迫样。想想她前五次来问自己借钱时,哪次不是理直气壮就是胡搅蛮缠,还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都借了五次了,就再多借一次吧……” “……”刘大康挑了挑眉不置一词。 “六正好是三的倍数,跟好事不过三也差不多,你说是不是?再说我现在有工作啊,每个月收入稳定啊,这说明你的钱我是很有希望也有能力还上的啊……” “打住!”眼看原本还低声下气的人,说着说着又要往胡搅蛮缠的方向发展了,再不打住后面还有一堆在等着,那些差不多意思地话他早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串钱:“这些就是我所有的钱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娘了。”他边说边解开绳索,倒出一半铜钱,递向江寒,“我也不能全部给你,还有大半个月才发月钱呢!这些跟之前借的那些,你已经欠我二两银子,加一千八百……这里是三十五个铜板……那就是一千八百三十五个铜板。” “你,你算那么清干嘛?五个铜板还要记着……”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五个铜板不是钱?”他手一收作势要塞回怀里,凉凉地补了一句,“那你不要借好了!” 江寒一把扑上去死拉着他的手:“不行,三十五就三十五,一个都不会少还你的!” 刘大康嗤之以鼻,转身就要拍门,门后却传来刘大婶的大嗓门:“你这丫头贴在门上干什么?你不是说你哥回来了吗?” 接着又响起刘小妹悠悠地说话声:“我看到我哥借钱给月姐,借了三十五个铜板。” “……”门外地两人一脸惊愕地对视一眼。 门被打开了,刘大婶和刘小妹走了出来。 第20章 学习 刘大婶望了望立在门廊处一脸惊愕的两人,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斥责,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家里是不是要断粮了?” 这种事情在人家的大门口直接被揭破,江寒立刻羞得面红耳赤的。她犹豫地点了点头,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就大方一些吧。想到这里,她索性掏出自己那八文钱,还有刚借的三十五文,数出三文,将剩下的都递给刘大婶:“婶子,这些钱你明天帮我买八升陈米回来吧。家里还有一些,省省也就到我发月钱的日子了。” 刘大婶望着她默默无言了片刻,答应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钱,刚想吩咐句什么,就听到刘小妹平平淡淡地说话声:“月姐,你这个月能有月钱发吗?” “什么意思?”三人同时瞅向她。 “娘,今天月姐在茶馆跟人打架了!” “……什么?”刘大康和刘大婶一副见鬼地模样。 江寒则是反射性地跳开一大步,恨恨地瞪了刘小妹一眼,这个告状精,真是太太太让人讨厌了!世界上最最最没眼色的人就是她! 接着就听刘大康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你嘴角边那一小块青色就是打架留下的吧!”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竖,缰绳一扔,就要上来揍人。 江寒赶紧往自己家门方向后撤。 这时刘大婶也回过神来,生气地朝江寒一指:“你这丫头……”眼看就要发作了。 “婶子,师兄,你们不要听小妹大嘴巴乱说!”江寒边往后撤,边抢声嚷道:“这,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这是不小心碰到的!我在茶馆干得可好了,今天王掌柜还表扬我想得周道呢,不信的话,婶子你明天可以去问问他。” “你说的是真的?别又是想糊弄吧?”见她扯出王掌柜,刘大婶虽还是一脸不信,气却是消了一些。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要真!他还让我每天早上巳时前去请教呢!要是不看好我,干嘛要教我,您说对不对?” 江寒已经退到自己门口,刘大康听到她这话也停住脚步,只是面上依然是半信半疑的样子。 她偷偷嘘了口气,立即给刘小妹上眼药:“婶子,小妹她在药铺不好好学徒,整天关注隔壁店的事情,这可不行啊!这是在辜负婶子你的良苦用心啊!婶子,你快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认真学习早日成才才好啊!” “整条街都知道你们茶馆中午有人打架了!就是你跟宋耀祖打架。”刘小妹才不怕她,面无表情地回击。 “茶馆是打架了,你怎么知道是我跟宋豆眼?你怎么知道不是客人打架了?你亲眼看到的?小小年纪不要道听途说!”江寒立刻反呛回去。 呛完她也不敢再纠缠,赶紧推开自家的门,头也不回地朝着三人挥挥手道:“你们快进屋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啦!” 她说完就跳过门槛关上了门。 几息后她又走了出来,一脸认真地对着隔壁正要进屋的三人拱手一礼:“谢谢师兄,还有麻烦大婶你了!” 丢出这句话,她头也不好意思抬,好似有鬼在追似的消失在了门后。 “……这丫头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刘大婶望望儿子,又望望女儿。 想到江寒刚才的话,她脸色一板,伸手拍了拍刘小妹的脑袋:“虽说你月姐刚才的话一多半是胡说八道,不过你在药铺,确实得给我认真点,还得学着长点眼色,不许偷懒……” 第二天辰时二刻开张后,江寒真的去了后院找正在对库存的王掌柜。 王掌柜先是带着她讲库房的茶叶都认了一遍,然后再按照她昨天建议的,将所以库存茶包分门别类地放好,贴好纸条,又让她将放在方便取用的小罐里的茶叶,也按刚才了解的知识来辨别了一遍,并让她自己写好名字贴好。可惜江寒不会写毛笔字,最后还是王掌柜帮她写的。 “说到这茶,世间少说也有上百种,我开茶馆这么多年,知道的也只有几十种。咱们这小镇,虽人来人往的挺热闹,但我们利来茶馆主要还是靠着那些个熟客维持,所以用量大的茶叶也就四五种,其他的那几种名茶都只是略备一些。”说到这里,王掌柜地瞅了眼正竖着耳朵听的江寒,很满意她的学习态度,“我看你那几张纸上,都写的有,写的也挺对,但是你还得多了解些他们的泡法,不仅要认识,还要知道如何才能口感最好,用不同的水泡出来的滋味有何区别。” “掌柜的,你确定我需要了解这么多吗?我看咱们上茶都是直接把茶往壶里一扔,开水一冲,壶盖一盖就端出去拉,没见有什么讲究啊!”江寒一脸不解,她本以为只要认识茶就好啦。 “……”王掌柜听到她这不拐弯地话,严肃地瞪过去,心想,合着刚才那认真是装出来的啊。 “你知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江寒老实得很,像她这种语文考试从来不及格的体育生,你飚一句古文,那跟飚一句英文没太多差别,只不过那些字,她能认识而已。现在到了古代,到处是繁体,她连字都不一定认识了。 “意思就是,只有广见博闻,才能择其精华,才能言而有物,才不会碰到哑口无言地情况!”王掌柜突然又有些泄气,本以为找到了根愿意上进的好苗子,现在怎么越看越像根稗草。 “哦哦,好吧,那就多了解一点吧!”江寒想的倒是简单,言之有物嘛,既能用来忽悠,又能用来显摆嘛,反正就是多泡些茶出来喝喝比较比较嘛,“那掌柜的,我要是研究的话,茶和水你出吗?” “……”王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每天每种茶只准用半钱,给你两天时间,你要给我讲出分别来。” “两天?太短了吧?这有十几种茶呢!今天还过去了!” “我说的是店里常用的五种茶!” “那也太短了,我还是第一次呢,您再宽限几天吧。” 江寒头摇得像拨浪鼓,虽然她也很想马上做出点什么,但是在这种事上,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再说现在已经知道赏钱每天要上交,又经过昨晚的事,她现在最关注的事情已经变成如何挣外快贴补家用了。 她见王掌柜望着她不说话,眼珠一转就谄笑着跟他商量道:“要不,五天吧,您看,今天是初十,五天之后正好是十五,十五学成,多么圆满的日子啊,简直是太完美了!” “不行,最多给你三天,三天后我要听到你给我说出道理来!明天我会给你两本书,你可以照着书研究。”王掌柜一锤定音,不再给她商量余地。 江寒脸一垮,知道只能这样了,只好老实地应了声“是”。 她老实了,王掌柜心头就舒服多了。 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又吩咐道:“好了,这些事暂时就先这样吧。你收拾收拾,一会跟我去一下码头,我新订的一款茶今天到了。” 第21章 新茶 落霞码头是整个落霞镇最繁忙的地方,也是最让她郁闷的地方。 落霞镇的码头很大。 穿过码头前面的饮马街往牌坊走去,街道两边是一排参差不齐的食铺茶铺等小商铺。在这些小商铺前,还有一溜小摊,摊贩们正在卖命的吆喝,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显得更是拥挤。 落霞码头现在分客船码头和货船码头。 客船码头是最近三四年在原码头的西面,专门拓展出的一个专供客船停泊的小码头。此时有一艘客船刚好靠岸,船上的客人正络绎不绝地从船上下来。 货船码头在客船码头往东大约十五丈处,又分为卸船与装船两处码头。 就见卸船码头上,等待被放行卸货的五六艘货船都排在码头右侧岸边,有巡检司的人正在船上去查验,已经获准卸货的船只上,苦力们正一个个来来回回搬运东西。货船码头前方,有向东向南延伸的三排将近四十间大大小小的仓库,有的大仓库门脸上挂了某某货行仓库的牌子,有的小仓库门上贴了出租字样。 王掌柜领着她进了一间挂了南北茶行仓库的屋子,仓库隔出了前后间,守在柜台后面的伙计领着他们进了右后间的一个客堂。 客堂的正面摆了一张梅兰竹菊的屏风,屏风前面铺了一张竹席。竹席上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四脚矮桌,矮桌上,放着一个小炉子一样的东西,一把水壶,一盘茶具,一个小盆,一把纸扇,还有一些小物件,矮桌四周铺着几张垫子。 他们刚在竹席上坐下,一位穿着广袖青灰色长袍,头戴四方巾,与王掌柜一样蓄着漂亮的短须的中年大叔,捧着一个小茶罐笑着进来了,刚才领他们进来的伙计也抱这一个罐子跟着进来了。 “子茗的消息真是灵通,茶行的船昨天晚上才靠岸,半个时辰前,才将货搬进仓库,你就来了。” “哈哈哈,小弟急着来见识见识这种新茶到底有何神奇之处,昨晚听说船到了,晚上都没睡安稳。让文兄见笑了!” “这次愚兄不仅带回了这种乌茶,还从广信府那边学到了一种新的品茶方式。”那中年大叔放下手中茶罐,一边示意那伙计放下手中的罐子,一边撩袍坐在了上位,“愚兄今日就来班门弄斧一把,用上我从那边带回的山泉水,来品品这广信乌有何不同。” 只见他吩咐伙计给矮桌上的小火炉生火,自己则动作优雅地一手挡袖,一手将水壶用山泉水清洗一遍,再灌入山泉水,将水壶放在已用银丝炭生好火的小火炉上。然后他又拿起桌上的竹夹,取出些许茶罐里黑褐色的茶叶,放入茶盘上手掌大小的茶壶里。做好这些,他又随手取来桌上的纸扇,朝着炉子轻轻扇起来。 江寒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好似以前在哪见过有人这样泡过茶。她皱了皱眉,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想起,她在现代见过姑姥姥家的表哥这样泡过茶。 这时听到那位大叔对王掌柜说道:“此时如是在山间亭阁处,再有些悠悠丝竹之声就更好啦!” “有朋有茶有景有乐,这是广信府那边文人雅士们喜好的吧?” “正是,闽浙那边新鲜流行的品茶方式,咱们这边还没有。”中年大叔很是自得。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他突然看向一边安静跪坐在垫子上,一脸兴味地盯着桌上的东西研究的江寒。 “这是我店里新来的伙计,江家小哥,江寒。”王掌柜介绍着,突然意识到她只是个伙计,却大咧咧地与他们一起跪坐在这里,很有些不妥,只得多说了一句,“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对茶叶很有兴趣,小弟就想着带他出来见识一番。” “哦,如是个肯认真上进的,倒是值得……”说完,他就皱了皱眉,盯着江寒仔细看起来,“这位江家小哥,不知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很是面熟啊……” 只顾对桌上的东西感兴趣的江寒,听到此话,一个激灵,她想到了画像的事,下意识的收回了目光,笑嘻嘻地回道:“文掌柜,您多虑了,您见过的肯定不是我,我不过是长得太大众,就常有人说我面熟,其实不过是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分开看与很多人的都相似而已。这件事让我非常的困扰!” “是吗?”那大叔狐疑地看着她,片刻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今早上,我在我的书桌上见到了一张画像……” “啊!水烧好了!”江寒赶紧指着水壶,转移他的视线,幸好此时那水壶的水声小下去一些,应该是在冒泡了。 接下来那大叔,取杯烫杯倒茶的一系列动作,虽然优雅动人,那茶也确实与一般的绿茶味道不一大一样,但是江寒却是没敢再研究,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坐在旁边边,尽量表现出一副安安分分认真受教的样子。她想,虽然被怀疑了,但这也是一个用行动洗刷自己的污名的好机会,一定要给这南北茶行的文掌柜一个好印象。 巳时五刻时,王掌柜与那文掌柜订好了再聚时间,领着她抱着茶包从南北茶行的仓库离开了。刚走到码头的牌坊处,就碰到了熟人,她爹的好朋友牛大力正迎面走来。 他拿着个馒头正边走边啃,目光正好对上江寒。见避不过了,江寒只好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牛大叔,您这是忙得才吃早饭呢?” 牛大叔咽了一口馒头答道:“是啊,今天船来得多,一大早就在码头忙活,哪有时间吃早饭啊!你爹腿好些了吧?最近大家都不敢接往山阳去的镖,山贼是越闹越厉害了!” “我爹好多了!”江寒寒暄了一下,又随口问了一句:“我刚来时看外面那么多小摊,你怎么只吃馒头啊?” 话说到这里,牛大叔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江寒抬头望过去,见一个丫鬟正抹着眼泪扶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女人,旁边站着三个男人。此时,两个仆人打扮的正分散来,边比划边在与路人求着什么,另一个穿着豆青色直身的年轻人,一脸焦急地往码头上站着的巡检跑去。 江寒匆匆与牛大叔分手,追上前面不远处,正停在路边与刚刚被求过的几个路人说话的王掌柜。她走近一听,发现他们正在议论的正是此事。 原来这是一户刚到落霞镇的人家,六岁的儿子刚刚在饮马街上丢了,男主人和仆人们找了小半个时辰,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找到人。那家的男主人去找巡检了,两个仆人正在给路人说他家小主人的样貌特征,求大家帮忙寻找。 第22章 报案 此刻的饮马街尾闹哄哄地,有在一边瞎出主意看热闹的,有议论纷纷痛恨咒骂的,有无动于衷转身就走的,也有热心同情商量着要不要加入寻找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搞得那男女四人更是失了主张慌了神,女的哭得更凄惨,男的也不停抹眼泪。 看到这愁云惨淡的几人,王掌柜很有些感同身受,正决定要与面前几位热心肠的路人一起加入寻找的队伍,就瞥见原本站在他身旁的江寒,已转身往那四位正主的方向跑去了。 他略一愣神立即也追了上去。 就见江寒抱着茶包挤开围在四人附近的人群,好心地对着那哭得厉害的妇人大声建议:“这位太太,你们还在这哭什么?赶紧去巡检司报案啊!饮马街就这么大地方,你们自己都找了小半时辰了,人还没找到,百分之八十是被人掳走了!” 那妇人听见她这过于直白的话,身子一软就要往丫鬟身上倒去。 王掌柜刚挤进来,正好听到她的话尾,急忙扯住她喝道:“江家小哥,不要在这火烧浇油了!你赶紧先回店里去。” “哎呀,掌柜的,这事很着急,得赶紧帮忙找到孩子才行!现在就别幻想其他了,还是一边继续找人去找,一边赶紧去巡检司报案才对啊!”江寒想得很简单,有事找警察嘛,青河县衙离得远,捕快也不会天天过来落霞镇,那巡检司在落霞镇就相当于警察嘛。 “我们老爷已经去请码头那边的巡检官爷帮忙了!”一旁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仆哀哀戚戚地回答。 “那边的巡检正忙着上船揩油水呢,谁会管你们?等你们老爷请动了,他们还要回巡检司请示,不如你们自己去巡检司报案,巡检司离这里就两条巷子。”江寒见那妇人倚在丫鬟身上只顾着伤心,那两个男仆也傻愣愣的,就直接提高了声音,“赶紧留下一人在这等着你们老爷,其他两个带着你们太太赶紧去巡检衙门去报案!” “对,还是赶紧去报案的好!”王掌柜此时也不去管江寒是否热心过了头,点着头觉得江寒的想法很有些道理。 “这才半个时辰,谁知道是孩子贪玩迷路了,还是真的被拍花子的拍走了……” “多半是出了事……” “……去了巡检衙门也没用,衙门有那么好进的?” “还是不要随便见官吧……” “衙门再难进也得去试试,总归是找孩子要紧……” “……还要不要帮忙找孩子了?” 围在一边的路人也在议论纷纷,各种意见都有。 那两个仆人对视一样,又望了望那妇人,犹疑不定,江寒见此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可是跟你们说,我们青河县最近可是出了几起小孩女人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了!不信你可以问下其他人!” “这倒是真的,我昨天才听人提起,那个向南村……” “两个月不到丢了有四五个了……” “还有这是我们利来茶馆的掌柜的,他也知道!”江寒想也没想直接就将王掌柜推到前面,还抬出了利来茶馆的旗号,“你们也别怕去见官,我们陪你们去巡检司好了!对吧,掌柜的?” 王掌柜被她这先斩后奏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脸色虽很是不快,须臾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歪在丫鬟身上,浑身无力又害怕得厉害,听着周围越来越热闹的议论,她仔细打量着王掌柜与江寒,又见自家男人还没回来,又怕儿子真的遭遇不幸,最后终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她吩咐了年轻一些的男仆去知会自己的丈夫,自己则在丫鬟的搀扶下,带着年纪大一些的男仆,跟着江寒去巡检司报官。 江寒领着他们走出几步,又站定回头,对着还没散开的人群大声说道:“各位大叔大哥大婶大姐,你们刚才也听到了他们的事,现在搞不好那拍花子的就躲在哪里看着我们呢!所以,请各位伸手帮一把,到处帮忙关注关注,找找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去巡检司告发。要是找到了孩子,这位太太肯定是会有酬劳的,对吧,太太?” 那妇人听完她的话,对她的细心很是感激,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找到了孩子,一定重谢!一定重谢!”说着她又扶着丫鬟的手给周围的人深深地俯了俯身。 江寒与王掌柜带着夫人主仆三人去巡检司报案。那妇人虽说是一双小脚,却因决心已定心里又着急,一路扶着丫鬟的手,噔噔噔地走得极快,紧紧跟在迈着大步的江寒几人身后,直累得气喘吁吁犹不自知。 几人到得巡检衙门门口,那男仆上前对着守在门口的门子拱了拱手,又递了几个铜板,说了事情原委,请求那门子进去通报。 谁知那门子手接钱的动作倒是极快,脚却是一动不动的:“去去去,这事我们巡检衙门管不着,你们要报案就去青河衙门吧!” 那男仆脸色一白,一脸迷惑无助地回头望向站在身后不远的江寒几个。 江寒眉头一竖就要上前,却被王掌柜的阻止了。 他上前几步走到那小厮边上也对着门子拱手一礼说道:“这位小哥,我是利来茶馆的掌柜王利来,现在这事很紧急,去往青河县衙怕是赶不及,还请你进去通禀一下,看看巡检大人是何意思?” “这种小事,还要去问巡检大人?你们以为我们每天站在此处是干什么的?快走开,否则就将你们几个都锁了!”那门子不为所动。 江寒听到此处火冒三丈,她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嘴脸了,只见她直接冲上前去对着那门子喷到:“我看你每天站在此处是在梦游!协助县衙缉捕盗匪维护治安,不是你们的责任?现在县衙离得远,正该你们协助,你不进去通禀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的!你一个小小的门子居然敢做你们大人的主!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大胆刁民,居然敢在衙门门口放肆,看我不捉了你!” 说着他就提着手中的杀威棒想来捉江寒,王掌柜几个急忙后退,那妇人更是吓得连说:“我们不报案了,我们不报案了!” 这种一看就没啥武力值的看门狗,江寒根本不屑一顾,抬手握住那人挥来的棒子,一压一扭一推就将棒子抢了将人推到在地,还故意一脚踩在那人手上。那人哇哇大叫,旁边那一直站着看热闹的门子,见此情景也要上前来帮忙,江寒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去,那人就吓得脚步一顿。 “赶紧滚进去通禀,不然我就灭了你们这两个狗眼看人的家伙。” 那门子倒是老实进去了,却是根本没去通禀。片刻后,他带着四五个提着杀威棒的人又出了来。他朝着江寒一指,那四五个人就要上前来捉她。 江寒顺脚给了地上那人一个飞踢,握着棒子后跳一步,呼呼将棒子甩动起来,一边甩还一边胡乱大喊道:“大家快来看,快来瞧啊!巡检衙门的官兵,不为民做主,只知拿钱财,占着茅坑不拉屎,天天欺负老百姓啊!收了别人的钱,不仅不给报案,还要上来群殴报案人啊!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啊!天理不明啊,老百姓活不下去啦!……” 巡检衙门门前的大街上虽是没多少人气,不许人聚集的地方,但架不住江寒的大嗓门和胡说八道,渐渐地还是有不少人围了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王掌柜急得满头大汗,心里对自己的一时心软多管闲事悔恨万分,他怎么就忘了,这个江寒可是一点小事就把人往衙门告的惹祸精了呢?摊上她好事都得被她搅和成坏事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寒哪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她反正就是看不过这些屁事不干的蛀虫,头脑一热就想出口恶气,才管不了其他呢! 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劲,这招可是她从小看西游记,照着孙悟空的动作自己玩溜了的,连甩上十分钟都不会脱手。虽说现在手上那棒子有些沉,却完全不影响她的发挥,几个企图靠近的弓兵,着实挨了好几下,渐渐地这些人都只敢围着江寒甩出来的圆圈后退张望。 正在门口越来越热闹,打斗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门里走出一位穿着圆领窄袖劲装的高瘦男人。 第23章 建议 那男人大喝一声:“住手!” 几位衙役遽然色变,却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纷纷住手后退到门边。天知道再这样打下去,他们不仅奈何不了这位边转边满嘴不饶人的臭小子,脸更要在门口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丢得干干净净了。 江寒却是兀自又舞了好一会才有些踉跄地收住脚步,转了个大圈,将棒子往地上一杵,瞪眼望向那瘦男人:“怎么?这是又出来个新打手,还是你们大人终是没有耳聋,听到动静了?” 那男人用深邃的眼神望着她,听到她这出言不逊的言语,面上神色丝毫未动。 在江寒差点以为这位扑克脸就是巡检大人时,那人用极为平淡的声音说道:“谁要报案,跟我进来吧。” 说完此话,他就极为潇洒地转身进屋了,也不管那所谓要报案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几位。 当然江寒更不会管他什么态度,她面露欣喜地回身,对着远离她站在台阶下面正着急慌乱不知所措的几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然后她又转回来,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那根杀威棒,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四十五度角仰头,不可一世地斜睨着门口那几位进退不得的衙役。等到后面的四人走近身边,她才昂首领着众人抬步往衙门正堂而去。 进到里面,众人就见并不开阔的正堂,正位处摆了一张大案桌,案桌上方悬一块公正严明的匾额,两侧有大梁柱,大梁柱边垂着暗红的帘幕。大案桌后并此刻并没有人,案桌右侧的椅子上倒是坐着一个人,江寒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天在茶馆里将银子劈开的难缠公子吗? “是你!哦哦,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落霞镇巡检司新来的沈巡检啊!这就好办了!” “这次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我是沈巡检的呢?”那公子正是吕同,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见那在外面大闹的家伙,居然是这位可乐的茶馆小伙计,也非常的意外。 “呵,别来这一套了,这里就你一个人啊,白痴都看得出!”江寒翻了个白眼,接着让出后面走着的妇人,转到正题上,“废话就少说了,今天是有天大的紧急事件!——这位太太刚到落霞镇,儿子就在饮马街丢了……” “大人,小儿与仆人一起走着,一转眼就不见了人,还请大人为小妇人……” “落霞镇的治安真是太差了,你们巡检司的人就在百丈开外,算眼皮子底下吧?居然就有人敢青天白日地拐走孩子!这是根本没把巡检司放在眼里啊!” “还请大人速速派人去帮忙巡查一番。”王掌柜在一旁见江寒又抢了话题,开启了添油加醋的模式,赶紧站出来拱手揖礼,提高声音直击重点。 “大人,还请为我们做主啊!”旁边的男仆也不甘落后地躬身求道。 “请大人赶紧派人啊!”“……大人……做主啊!” “这是在藐视巡检司……” “停!没看见我身上穿的是直裰吗?我可不是你们的巡检大人,你们对着我万般请求有何用?——沈广德你还要如何磨叽?赶紧给我滚出来!”那吕公子感觉他要是再不出声,就要被这些人乱哄哄地说话声炸晕了,急忙从座位上跳起,大退一步躲到椅子后。 他的声音刚落下,一位身着官府的黑脸公子从后室进入大堂,走到案桌后坐了下来…… 正乱哄哄地几人动作一僵,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江寒眼睛往案头一瞟,见此人却是那位黑脸公子:“哦哦,原来是你啊!” 她立即调转身子干咳一声,谄笑道:“原来公子您就是沈巡检沈青天啊!我就说嘛,刚才那位公子虽也是器宇轩昂,却是少了一份正气!……” “喂喂喂,我哪里少了一份正气了!”吕公子听到这里不乐意了,急忙抗议。 “正气不适合你!也只有这位公子这样的才是浑身正气凛然,连形象都跟包青天一样一样的,头上就差一个月亮了,肯定也是一位……” 只听“啪”地一声响,江寒立即收声!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江寒的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那黑脸的沈大人脸色好似更黑了几分。 “具体何事,速速报来!”沈大人肃色说完,瞥见那啰里啰嗦喜欢喧兵夺主的家伙又要开口,立刻又“啪”地一声补了一拍,“闲杂人等,闭嘴!” 这两声振得耳膜疼的啪啪,终于让江寒闭上了嘴。那妇人终于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终于在丫鬟和仆人的补充下,抽抽噎噎地将事情清楚明白地说了一遍。 原来这一家人姓许,原是要到东岳去探亲,准备今天在落霞镇游览一番,明天出发去东岳。谁知下船后,只是一前一后分开走着,她玉雪可爱的儿子身边还跟着个男仆,那男仆不过晃神片刻,她儿子就不见了,一家人立即去找却是再也找不见人了。 沈大人听完之后并未多问,默了片刻,对着重新坐回椅子的吕同吩咐道:“画像。” 那吕公子正一脸义愤,听到此言,立即站起手挽袖子,对着后堂大声喊道:“初五,初五,给爷搬张桌子,备好笔墨丹青,爷来给你们公子露两手!” 吕公子倒也有几分丹青本事,一盏茶功夫就画好了一张被认为颇为相像的画像,接着他依此一口气连描了七八张。 见他画得很顺利,一直坐在案桌上扮神像的沈大人,又侧头叫了一声:“初一。” 一位劲装男子就从帘幕后出现,躬身听令,正是之前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召集马黄两班人,打散,一半严查城门,一半严查码头,马车全部细检,禁止船只离开。剩下他人,饮马街周围搜查。” “是!” “违令者,五十棍,除籍。” 初一得令转身就要出去,江寒又不怕死地站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大家闻声齐齐望过来,她下意识缩了缩头,干笑说道,“虽说,这么多官差,拿着画像出去严查,肯定会有效果!不过,官差们声势大,就怕逼得那拍花子的躲得更深,再则嘛,官兵也只有这么多人总有些角落会顾及不到……小的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除了刚才沈大人的安排之外,可否让这位公子多画几张像,再写上一些告示,麻烦官差们贴在主街上或者人多的地方,顺便宣讲一下,发动大家的力量来帮忙?这样才多快好省见效更快啊!” 语音一落,并没有收到热烈的反应,她扫视了一圈又补充道:“人多力量大找得快找到的可能更大嘛!” 大家似是了然了一些,那沈大人却只是沉沉地盯着她不开口,她只得继续加把火:“小孩被绑架之后,二十四小……呃,是十二个时辰内如果找不到人,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了,所以这十二个时辰是关键!许太太可以适当拿出点金银进行悬赏,这样肯定有不少人会愿意帮忙的!” “我愿意,只要找到我儿子,我愿意出一百两白银酬谢!”那妇人急忙应道。 “我觉得他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多画几张图像倒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就来写告示吧!”一直站在一边不发言的王掌柜此时也积极回应。 沈大人并非独断专行之人,见大家反应积极起来,他略一思索也点了点头,重新吩咐:“其他人暂留,马黄之人先就位。” 等到那初一再回来时,吕公子的画像已画好了二十张,王掌柜的告示也写完了两打。 江寒却灵光乍现,想起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可以带着人偷偷逃跑的。 第24章 埋伏 “我想你们还漏了一个地方!” “后山?”端坐在案桌后的沈大人突然出声。 “你怎么知道?” “只剩那里。” “后山?那么大座山,如何拦得住?”吕公子停下笔望过来。 “后山无须派人去守吧?上山后从西北只能往深山走,翻过去到达落霞山东南区域才有路,那里是有野兽的,从东北靠清溪那边更是怪石嶙峋,蛇虫也多,拍花子的应该不至于为一个孩子铤而走险吧?”王掌柜觉得他们过虑了。 “不,大家的想法可能都像掌柜的你一样,所以他们走投无路之后,从山上走反而是最安全的!只要认识路,其实没有多少危险……”江寒说到后面声音迟疑着停下。 “难道你知道山上有通往城外的捷径?”吕公子马上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既然知道捷径,为何还不赶紧说出来?” “沈大人,你给我几个人,我领着他们守在后山吧。不需要很多,只要两三个有身手的就行了。”江寒没有直接回答吕公子的话。 “没人。”沈大人的声音没有波澜,稍顿后,又道,“吕同与你去。” “好,咱们马上出发!初五你去后院找小松,让他把我的剑拿过来。”那吕公子直接丢下画笔,一边吩咐,一边接过初五手中的木盆放在桌上,洗起手来。 “不急,镇上先转转,万不得已时,贼人才会从山上走。”沈大人端坐在案台后,半垂下眼胸有成竹地说道。 “既是通往镇外的捷径,为何不能直接守在镇外?”王掌柜建议道,“如此既可以守株待兔,又不怕山上范围过大贼人轻易逃脱了!” “呃,掌柜的这样想也对,这样更省力。但万一后山不只一条小路呢?”说到这里,江寒心里也有些忐忑——对啊,她既然能无意间发现一条小路,别人为什么不能发现其他小路,小落霞山又不是封闭的。 “要不,先派两人去守着那小路的出口,我与吕公子再去后山,这样两头堵,抓住人的几率岂不是更大?” “就让小松与初五去城外守着吧。初五虽然没什么用,小松却是有些身手的,同时应付两三个人都没问题。”吕公子斩钉截铁地定下了最终方案。 最后大家兵分三路,沈大人坐镇巡检司,王掌柜要回茶馆一趟,然后与许家几人分别跟着官差去宣讲,江寒则是要先领人去城外,再去后山。 她将手上的茶包交托给王掌柜,领着吕公子及那三个小厮,在镇上转了一圈之后,就悄悄地绕到之前她领着芸娘姐弟走过的那河面处。 “对岸就是小路的终点,你们要做好湿身的准备。” “额,这么艰险,我不会游泳。等下找条小船来……”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你们不去我先走了。”江寒说着就下了河。 “那,那就初五跟你一起过去。” 初五顿时苦了脸,“吕少爷,我也不会游泳。” “不用,你让他们坐竹排过去吧,假如被我们料中,抓到人也好运过来。我自己从这里上去,我会在山腰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你的。你去过没?知道是哪条吗?” “去过,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吕同点点头。 “那你先去镇上再转转,然后偷偷上去找我吧。” 说完这句话,她丢下这三个大男人,游过河去。 其实她这是自找苦吃——明明可以带三人从山上走,非要搞得一身湿。 这条小路都已经暴露了九十九步了,也不差最后一步了。 可是,江寒想到自己掉进秘洞时的惨况和出来后的惊喜,想到自从发现这个秘洞,自己都还没用过几次呢,这就得将秘密上缴政府了,心里顿时就很排斥。 而且她虽然一时抖机灵,让在场的人知道了后山有小路,但具体是怎样的小路,却没说啊,再说正如她之前说的,万一还有其他路呢,那些拐子走的也不一定就是这条啊——总之,她就是关键时刻想掉链子,心存侥幸。 真是小心眼的矛盾女人啊! 鉴于她的这些小心思,过了河进入灌木之中后,她就提前矮身,还到处乱晃那些灌木,多点误导,少露端倪。 吕同见江寒毫不犹豫地就下了水,瞅了眼自己的小厮小松,见明明会泅水的他,不仅没有一点主动下水的自觉,发现他的目光后,还理直气壮地道:“少爷,我要是跟去了,一会谁去找竹排?” “你们就不能分开守河道两边?”吕公子被他这话噎得脸色很臭,故意刁难道,“我真后悔将小竹派去了青河县城!” “哦,那我过去吧。”小松说着就要动身。 “算了!赶紧去找竹排过河!”说罢他丢下两个小厮,郁闷地回镇上去了。 江寒浑身是泥地从洞口钻出来,掩好洞口,爬上斜坡,爬到怪石上,站着朝下望了望。 阴沉地天空下,半掩在山下的落霞镇,屋顶层叠朦朦胧胧,沿着镇边向东的青河,静静向前流淌而去。忽然间,她心中莫名生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感慨。 “啊~”她双手叉腰对着山下长喊一声,坐下来,在石头上缓了口气,才爬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往与吕公子约定好的地方去了。 这条山路还算平坦,只是石头有些多。 路两边的山坡上,稀稀拉拉地立着些高矮不一的树木,大大小小的石头边长着一丛丛半腿高的茅草,间或有些蕨类或者藤蔓植物,在树木茅草和石头间穿插生长着。 小落霞山靠近镇子的这面,有将近三分之一是石头组成。山势往上走到近一半的位置,参差不齐的大石头就半露出来,要想安全上山只能先经过山腰上的这条路。 江寒点了堆火,烤干衣鞋,将现场抹平,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埋伏了一会,觉得自己藏得这么早有些太蠢,就溜达着将这条路附近的小路都查探了一遍,查探完了,又回到主路上,还是没人来。 她烦躁地在路上来回地走动着,十几遍过去了,时间已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整个山道上还是只有她一人。 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整个中午光顾着路见不平去了,中饭都没吃上一口…… 下一刻,就见那本该守在山路上的人,满山坡上乱窜着,漫山遍野地找起了吃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她将能去的山坡都搜寻了一遍之后,虽没有收获一只动物,却无意间扯出了三株野怀山,还摘了一大把野菜。 她将那野怀山藤粗粗编出一个网兜铺上些茅草,又用剩下的藤将野菜扎起来放进网兜扎在腰上。随后她又找了一堆枯枝和枯草枯叶,抱着它们和野怀山,回到先前烤衣服的地方,挖了个浅浅的土坑,将那野怀山埋好,生火烤了起来。 她一边烧火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个人自得其乐好不开心,似乎已完全忘记了她此行的任务。 第25章 分歧 江寒吃完了两根野怀山,拍拍手站起身,向山下的道路望了望,还是没有一个人影。 她索性又去寻了一会野菜准备晚上拎回去加餐。她还见到了一些蘑菇,虽很眼馋却也不敢乱采。走了一会,又在一截土埂上,找到一个小土洞,她高兴极了,想着会不会有兔子或者田鼠躲在里面,于是兴冲冲地扯了茅草点了火去熏,结果啥也没有。 她正一个人玩得不亦悦乎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来山上的任务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她顿时有些囧,急忙将刚扎好的野菜放进藤网里,匆匆回到山路边,找了棵稍大些的树迅捷地爬上去,一边躲雨一边重新蹲守起来。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雨早停了,春末的风懒洋洋地吹得人昏昏欲睡,她淋得有些湿的衣服都半干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她想现在应该至少到酉中了吧,应该抓到人了吧,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忘记还有一个她蹲在山腰上呢? 她从树上爬下来,又在山路上无聊地走来走去,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下山算了,突然山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地说话声,她赶紧猫下腰躲在路边的石头后。 不一会,人近了,原来是那一黑一白,她站起身,挥着手大叫道:“沈大人,小白脸公子,我在这里!你们终于来啦,可等死我了!” “什么小白脸公子?我叫吕同!”吕同几个轻跳来到江寒面前,举起手中带鞘的剑就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敲。 “你还敢敲我,我们约好一起在这里守着的,为何你到现在才来?”江寒挡开他的剑,跳开一步愤怒地指控。 吕同脸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在镇上帮忙呢,一直在忙……” “野菜不错。”黑脸的沈大人瞥了两人一眼,突然出声道。 江寒一把将挂在自己腰上的野菜挡住,脸色窘然:“反正,反正也是无聊嘛!我一个人在这里蹲半天了,一个鬼也没见到。” 沈大人听了她的辩解,黑黝黝地眼睛就直瞅向她。 瞬息间江寒感觉周身的空气都要凝结了,急忙侧身避开他的视线,面向好说话一些的吕公子,问道:“人已经找到了是吧?你们现在上来,是来通知我不用蹲守的吗?” “没有,我整个下午都在城门、码头还有各大要点处转悠,都没发现什么线索。你想的那个方法,倒也发动了一些人在帮忙找,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消息。”吕公子一脸失落。 接着他又说道:“申时的时候,广德他还特意让贴告示那些人挨家挨户去搜查宣讲,想要搅乱那些人的章法。如果在你们报案之前,他们还没逃走的话,应该早已经惶惶不安了,肯定会找机会逃走。” “所以这里肯定是他们逃跑的唯一路线了?” “是的!除此之外,初一还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悄悄在半山下一片片搜查,看看他们是否为避风头,暂时躲在了哪个犄角里。今天我们一定要来个瓮中捉鳖……” 沈大人抬手打断吕同的话,问道:“确定下午没人上山?” “没……没有!”江寒眼神闪烁了一下,仍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大人狐疑地盯着她观察了好一会。 这一会儿久得江寒觉得自己脸上的坚定就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才收回视线,掉转头去扫视四周。 这黑脸包公二号,一声不吭地盯着人时,真的是很吓人! “分开埋伏!”沈大人完全不知江寒的腹诽,伸手指了指两个位置,吩咐他们去埋伏,然后就自顾自跳上一个大石头,伏身隐蔽起来了。 还别说,这三个位置确实是这条路上视角最佳的三个伏击点。 三人分别埋伏好,江寒这回可是再不敢三心二意了,老老实实地爬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不过很可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道路上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天色早已经黑透,夜风轻轻吹着,月亮是看不见的,只偶尔有一两点星光从被风吹薄了的云层中露出来。光线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看不清两丈开外的情景。 吕同终于忍不住了,他猫着腰跑到沈大人身边去问计,却被他赶了回去。 又过了很久很久,估摸着已经三更天了,沈大人终于也有些待不住了。他从隐蔽地点走了出来,手敲着额头,在山路上走走停停望望。 一会之后,他把江寒与吕同都叫了出来,面色不愉地盯着江寒,问道:“确定先前,没人来?” 江寒被她盯得心虚不已,眼神不停闪躲,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没人吧!” “有没有?”沈大人见她这样子,声音更冷酷了。 “我,我也不知道……”江寒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有一阵,我肚子饿了……” “好嘛,贼人肯定就是那时候上的山!”吕同气急败坏地举起剑又往江寒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这次下手可不轻,“你,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好好盯着,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关我什么事!本来是我们两个守这里,你为什么迟迟不来,我一个人饿着肚子守在这我容易吗?!那时候你在哪里?” 江寒觉得心里憋屈极了,本来她只是见义勇为帮忙的,这下抓不到拐子却要她来顶锅了,这是叫什么事?! “好了,收差回去。”沈大人的声音虽已平静,却也是这种平静让人很是挫败,显然他也是认同吕同的说法的。 他来了两个月,第一次大展身手,处处想得全面布置得周密,结果却千里之堤毁于她这个蚁穴,一定很受打击,一定很后悔信了她吧! 沈大人头也不回地往下走,江寒望着他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倔劲就上来了:“不行,不能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下午就上了山,万一他们的计划就是三更半夜等你们熬不住撤退的时候才逃走呢?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听到她的话,吕同只回头帐然地望了她一眼,最前面的沈大人却似充耳未闻。 见自己的意见被彻底无视,她提高声音不服气地问道:“你们守在城外崖壁那的两人也没有消息报回来吧?” 吕公子点了点头:“没有,他们还在那守着。” “所以,那些人肯定还没逃走!” 这话终于让沈大人的脚步缓了缓。 “你之前可是说过,这山上不止一条小路,你只知道一条而已,现在为何如此肯定他们没从其他小路逃跑呢?” “我是说万一有,到底是不是真有我不知道,万一没有……” “下山,换人来守。”沈大人虽未被劝住,却也做出了妥协。 江寒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身后下山。 可是越走她就越不甘心,想她一个人可是在山上无聊地守了整整半天加半夜的啊,现在就要这样折戟而归…… 她倏然停住脚步,对着前面那两个人的背影果决地道:“你们先走吧,我不会这么撒手走人的!我要去查看一下,如果那拐子是下午上的山,总会有痕迹留下,下午可是下过雨的!” 丢下这话,她也不管另外两人怎么想,直接掉头重新上山。 走出几步后,她奋力从路边的灌木里拔出一棵三指粗细的小树,又俯身从绑腿里拔出她爹给她的那把匕首,将树枝削掉,又将自己的短打下摆全部割下,缠在树枝上,用火石点燃举着它就离开主道拐去了另一条小路。 吕同瞠目结舌地看到她这一系列动作,沈大人的目光也深邃了。 两人立在原地见那荧荧火光又拐了个弯,就要消失了,吕同立即说道:“这小子,胆子可真大!你先回去吧!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言闭,他就疾步追了上去。 第26章 救人 沈大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人影一晃就到了他前面。 两人追上江寒,见她举着火光微弱的火把,正低着头走走停停,四处照照看看,好似真的在查看痕迹。 “你这小二倒是胆大,这小落霞山虽说没猛兽,大晚上走在这里头也是挺吓人的!” 江寒充耳不闻地蹲下身照路面,吕同见此又不以为然地道:“你这样找能找到什么?视线如此差,除非有非常明显的脚印。” “找了再说,找不到就说明他们不是下午上的山。” “那可不一定,你如何知道他们不是下雨前上山的,雨一下脚印被冲没了呢?我看你这是在做无用功,反正现如今已是半夜了,人也不见踪影,不如白天再来查看。” “那你还跟来干嘛?” 江寒有些恼火,还以为他也是不甘心,跟着一起来搜查的,原来是来劝她放弃的! “我们放心不下你嘛,再说,你一个平头百姓都如此执着,广德是官身,我好歹也是官家公子啊。” 听到他这样说,江寒抬起头往后看,果然,后面除了吕同还有默不作声地沈大人。 在沈大人面前,她不敢太随意,表情一收站起身来认真解释道:“我现在查一遍,如果找不到痕迹,那就证明那拐子没有往山上来,即使我开了小差,找不到人也不能算在我头上。” “你的说法很牵强啊,首先视线太差看不清楚,第二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 “好,认真查吧。”沈大人又打断了吕同的话。 看来他虽然常常板着张脸,却也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 随后沈大人如江寒一般,自制了一个火把,认真探看起来,吕同则紧跟在江寒的身后,在她查过的地方又补上两眼。 白天都不太好走的山路,到了晚上就更崎岖了,三人走走停停,约莫找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找到任何重要线索。 江寒直了直腰,揉了揉眼睛,前面就是最危险的那段两尺宽的贴壁窄道了。 走到窄道入口边时,一阵冷风从山谷中吹来,她手中的火把突然熄灭了,一时间周围一片黑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瞬间,她就犹疑起来,之前的劲头一下全消失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缺——如果拐子真的是下午上的山,肯定早脱身了,如果是准备半夜三更才逃,带着个孩子往这里走,那得多么要钱不要命啊! 在她开始有些退缩时,后面的吕同轻推了她一下,催道:“还有多远?” 她忙收敛心神,回答道:“没多远了……” “害怕就押后。”沈大人举着火把走到她身边,以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 他四处照了照,小心翼翼地走上小道。 她只得跟上,反正都到了这里了,好歹也要有始有终吧。 江寒两股战战地走完那段路,还没等她扶着腿缓上两口气,跟在她后面的吕同已直接越过她大步追上沈大人,到了怪石堆前。 “这里没路了,还要怎么走?”他四处张望着问道。 “……爬,爬上去。” 沈大人望了望高度,举着火把查看了一会,踩着几块石头,用力一蹬就蹦了上去。上去后,他又蹲下身将火把向下照,示意后面的江寒先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上了怪石堆,她才吐出胸中紧憋的一口气——白天不觉得,晚上走一趟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危险多难走。 她定了定神,弓下身试着往下探,眼尾扫见跟在她后面的吕同,正跳上了她左手边的另一块石头。 “喂,你小心点啊,这里这么暗,千万别踩空摔下去了……啊!~~~” 眨眼间她话都没说完,就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这遽然的变故,让刚跳过来和刚侧挪了一步的沈吕二人同时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们回过神来,那滚下去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而滚着不见了的江寒,此刻却是懊恼极了——这就是她发现这个秘洞的姿势啊,为何还要在深夜里再打开一次! “嘭咚”一声响,她不假思索地双手抱头双眼紧闭双腿蜷起,这次可不能再撞到头了。 等身体滚不动时,她睁开了眼睛,发现洞里隐约像是有亮光,她赶紧爬坐起来。 刚坐好,亮光陡然变亮,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人举着火把矮着身子钻了进来,正好对上了江寒的眼睛。 “啊!你是拐子……”江寒冲口叫道,右手快速摸向右腿上藏着的匕首。 那人更是惊恐万分,身体嗖嗖嗖地往后退,边退边喊:“快跑!被人发现了!” “慌什么,几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怕什么?” 听到这对话,江寒一个激灵,急忙往掉进来的洞口爬了几步,边爬边大喊:“喂喂,黑白二公子,快进来,拐子都躲在洞里呢!” 沈吕二人听到喊声,飞快地冲下斜坡往洞口来。那洞里的拐子,听到喊声,却慌乱起来:“外面还有人!快!” 而江寒喊完话则不再管后面两人,立即调转头飞速爬动,嗖嗖嗖地追人去了。 须臾她就从那狭窄的小道爬了出来,刚好望见有三个拐子躬着身要出去。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火把,另两人一个背上背着个黑布包——应该就是那个孩子,一个肩上扛着一只布袋,那布袋正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 江寒一骨碌站起来,也不管脚下的路有多陡,直接大跨步往下追,结果左脚一崴又是一阵翻滚,直接滚到了洞口边。 她也顾不得脚疼,爬起来就追出去,边追边扯起嗓子大喊:“小松,初五,快拦住那三人,别让他们跑了!” 那三人刚跑出灌木丛,就见两人迎面过来拦,顿时急得团团转。那举火把的人,转头就跳入了水中。其他两人见他如此,扛人的那位将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也跳下了水,剩下那位却是背着孩子进了水。 江寒追出来,想也不想地“扑通”一声也跳下水。 “扑通”“扑通”又连着两道入水声响,分别是在出口守着的小松与从密洞追出来的沈大人。 那三人顺着河道逆流斜着往上游,江寒紧盯着前面背孩子的男人,游得飞快,眼见就要追上了。 那人一着急,一个筋斗没入水中,再出来时已游一丈远,背上的孩子却不见了。 江寒暗叫一声“糟糕”,赶紧潜入水中去寻。 幸亏此时的位置还未到河中心,她又离得很近,水中虽然漆黑一片,当她再次潜入时,还是顺利地摸到了孩子。 她一个蹬腿,抱着孩子冒出水面,一边浮水,一边把那布袋拉开,将脸贴向那孩子的鼻子,虽然微弱却还能感觉到鼻息,只是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她捏开他的嘴对着吹了好几口气,也不管有没有用,先吹了再说。 做完这些,她换了只手搂紧他,加速向岸边游去。 突然,她那只崴了的脚,脚趾不受控地僵硬起来,接着腿肚处传来一阵刺痛…… 僵硬和刺痛渐渐往上蔓延,她如何用劲都无法控制——完蛋了,脚抽筋了! 她头上开始冒冷汗,手虽然还在拼命往前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她开始扑通起来。 此时,初五已将那被扔下的女人放在竹排上,吕公子也上了竹排。 但是初五一时没掌握技巧,满头大汗地乱撑一气,将竹排撑得,在河中打转转。 一边想上前追人,却被初五气得跳脚的吕公子,这时发现了江寒的异常。 吕公子急忙抢过初五手中的竹竿,一边叫着“小二哥,抓住竹竿”,一边往前伸。 可惜竹竿不够长,他又将那竹竿一扔,蹲下身一只手徒劳地拨动着水,大声喊道:“广德,不好了,小二哥往下沉了!快救小二哥!” 此时,在江寒后面跳下水的另两人早已超过她,小厮小松已抓住了一个拐子,正在水中与之搏斗着,沈大人也快要追上另一个了。 闻听此言,沈大人侧头回看,发现离自己四五丈远处,确实有一个黑影正在一起一伏地挣扎。 他立刻丢下那要到手的拐子,疾速向着江寒游去…… 江寒一手挣扎一手紧托孩子,连呛了好几口水,已经快要脱力。当河水再次淹没她的头顶时,她心里怨念万分,却使不出多余的力气了。 难道就要这样再死一次了吗?不过,好歹救人而死比被踩死光荣了些,可惜这孩子得跟着自己一起死了。 她的意识逐渐有些涣散,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哗啦声,她在水里努力睁了睁眼,感觉身旁似乎游过来一个人。她反射性地咬紧牙关,拼出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孩子托出了水面。 那人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扯住就要下沉的她,将她及时扯出水面,接着她又听到一个十分安心的声音:“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 话音一落,那人又放开他,迅速游走了。 也就是这一接一扯一说,双手解脱了的江寒,求生的意志又被重新点燃。她右腿下意识地蹬了蹬,意识凝聚成一点:“不能死,再坚持一下,不能死!” 她清醒了一些,使劲吸了一口气,咬紧唇瓣,双手费力地在水下摆动。 唇被咬破流了血,她早已顾不上,眼睛紧瞪着岸的方向,瞪得生疼,也不愿眨一下——此时此刻,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坚持一下! 时间其实只过了几息,江寒却觉得自己已在水中浮沉了一辈子。 终于,在她彻底脱力又往下沉时,那千盼万盼地人影回来了,仿若天神降临,将她一手抱住扯离出那一直躲在水底与她较劲想要一口吞噬她的黑暗恐惧。 那一刻,她的心落定,眼皮沉沉地闭上了。 第27章 昏迷 沈大人上了对岸,将江寒放在他的腿上使劲颠了几下,江寒嘴里连吐出好几口水,呼吸渐渐有力了。 他扶着她轻轻躺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在她侧旁坐了下来。 刚坐下,先上岸的吕同就带着四个巡检司的弓兵过来了。 “初五已经将孩子送去医馆了,希望能救醒过来。逃走的两人,已经吩咐了弓兵沿岸往上去追了。小二哥如何?还活着吧?” 吕同走过来想看看江寒的情况,却给沈大人伸手拦住了。 “没事,脱力而已。”沈大人说道。 “你可有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累了。” “大人,还是您厉害,您亲自出马,果然马到功成……”一个弓兵谄笑着上前说道。 “小的已经让人去通知马哥了,他马上就能到。”另一个弓兵却不忘为自己的老大加分。 “少爷,我捉到一个!”小厮小松杠着一个拐子,从前面走过来,他将人往地上一扔,抹了一把脸,高兴地邀功。 “很好,今天表现不错,给你记一笔,回去领赏。” 两人说话间,那被小松敲晕了的拐子又醒了过来。他趁着没人关注的空隙,突然暴起发狂一般地往前跑。离得他最近的两个个弓兵反应过来去追,才跑出两步就撞到了一起。 “还跑啊!”小松气急去追,却比他家公子慢了一拍。 只见一晚上除了唠叨,没发挥什么大作用的吕公子,一个飞身疾步就到了那拐子身后,举剑一砍,那拐子腿一软又晕了过去。 吕公子这把剑虽然还没出过鞘,也总算是有了点用处。 后一步来到的小松,俯身一把拖起那人,狠狠扇了两掌:“让你跑,让你跑,你以为你能从这么多人眼皮下逃走吗?” “好了,赶紧拖回去看押起来!” 他家公子刚说完,突然又一拍脑袋,对着那两个刚爬起来的弓兵招招手,指了指城墙那边道:“我都忘记了,那里还有一个,你们两个过去,用那竹排将她也抬去医馆吧。” “还有一个?公子你也抓住了一个?” “我又不会水!是那人贩子扔下的女人。” “女人?” “被人贩子掳走的女人——初五把她从布袋里弄出来弄醒,她醒过来之后就要死要活的,我就索性将她敲晕了。”吕公子完全没有一点要怜香惜玉的自觉。 “好了,都弄走吧!”他见沈大人还坐在那里没有动,问道,“广德,你怎么不起身?真的没事?让那两个弓兵抬着小二哥,咱赶紧回去吧?” 沈大人还没说话,初一疾步过来了。 “爷,我来晚了!”他躬身行礼。 “不晚不晚,刚刚好,赶紧扶起你家爷,他好像也脱力了!” “无事。”沈大人站起身来对着吕同说道,“你过来。” 吕同莫名其妙的上前,就听沈大人悄声说道:“你押回去,仔细观察,各方的反应。” “你怀疑这事……不会吧,这就是一件普通的掳人事件啊。” 沈大人盯着他,摇头坚持。 “好吧。” “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知道了!你不走?这里还有何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沈大人身后躺着的江寒,说道,“小二哥要赶紧送医馆,就让这两个弓兵抬着去吧。” “不,你们先走。”沈大人不理会吕同眼中的迷惑不解,顿了一下,接着道,“初一留下,我另有事吩咐。” “好吧,我先走了。” 吕同不再纠缠,招呼了其他人押着拐子抬着女人先走了。 “爷,有何事要吩咐小的?” “……去利来茶馆,让掌柜,找她家人来。”沈大人斟酌了一下说道。 “他家人?为何不直接送医馆?” “……快去。” 初一领命转身就走。 沈大人蹲下身望着江寒,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好烫。他抿唇思索了下,提高声音叫住已走远的初一:“让她家人,去千草堂。” “是!” 初一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沈大人背转身将江寒背起来,慢慢往镇内走去。 他也不理会镇门口守门的弓兵的殷勤和异样,脚步未停地进了镇门,往西霞街方向去了。 远处传来四更的更鼓声。 白天为了寻人大闹了一场的落霞镇,此刻却是黑灯瞎火犬吠未闻,大街上,除了有节奏的更鼓,只剩他略沉的脚步声,和着墙角的虫鸣,在黑夜里轻轻响起。 “妈妈……” 忽然,背上的人呓语了一声,还用脸在他背上蹭了蹭。 沈大人浑身一僵,差点把人扔下去。 接着又听到一声:“水……” 沈大人用力地闭了闭眼,按捺心神,轻轻将她往上一颠,调整了一下姿势。 而背上那得不到回应的人,不仅没自此安静,反而手舞足蹈地乱动起来,边动边嘟囔:“水……我要喝水……我要水!” 沈大人手一滑,她就溜了下来,软倒在地。 不过片刻,她居然眼睛紧闭手脚乱挥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喝水……妈,我……喝水!” “……” 沈大人扶额,望着那昏迷了都不老实的人,弯身揪起她的衣领,赏了她一手刀。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一刻钟后,江寒被送进了千草堂,放在了一张小床上。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家的人了,应该快来了。”跟着进来的王掌柜对沈大人说道。 “人在哪?现在怎样了?”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传来,下一秒刘大婶和她儿子刘大康进来了。 刘大婶朝床边奔去,向正在诊脉的大夫问道:“邱大夫,这孩子没事吧?到底哪里受了伤?” “伤了脚,淹了水,起了热。” “王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闯了什么祸?”刘大康则是焦急又气恼地问王掌柜。 “刘小哥,他这次没闯祸,是救了人!”王掌柜与有荣焉地说完,往旁边挪了一步,恭敬地介绍道,“这是巡检司的沈巡检沈大人,江小哥是与大人他们一起捉贼人去了。” “好了,这孩子的脚伤不严重,等会我给她敷上药,再开几幅祛风寒的药喝喝就好了。你们有话就出去说吧,我去开药方,小妹她娘你就留下吧。”邱大夫诊完脉看完伤就往外赶人。 几人出去后,他又交待刘大婶:“你先帮她把衣服换下来吧。”随后又唠叨了几句,“这江泽城也是,把个女儿当儿子养,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早晚等着嫁不出去了,就知道头疼了!” “这也是不得已啊……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站在床边的刘大婶叹了口气。 邱大夫摇着头,出去开药拿药了,而外屋的刘大康却有些受打击。 他这位近来只会闯祸的师妹,居然这么英勇地去抓拐子,可他作为师兄想当个捕快却因为拗不过自己的娘,还在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 沈大人打量着一弄清事由就情绪低落的刘大康,出声问道:“你是她兄长?” 刘大康一听,立刻收敛心神恭顺地答道:“巡检大人,我是她师兄,就住在她家隔壁,我师父受了伤行动不便。您有何吩咐只管告知我即可。” 沈大人却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药铺。 第28章 休养 江寒的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当天傍晚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仿佛黏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人进来了,那人走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她一把抓住那只手,眼睛终于睁开了。 “你醒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粥来。”芸娘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寒扭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嘶,好痛!” “小心点!你的脚肿得可厉害了,虽说骨头没事,不过伤到了筋,要好好休养几日。” 江寒掀开被子,见自己的脚成了一个大粽子,她嫌弃地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肿,这得什么时候才能下地……”随即她又问道:“大婶今天有没有过来?” “过来了。卯正的时候,她与大康哥一起把你送回来后,就一直在咱家。” “哦,那她现在在哪?我想让她帮我去跟王掌柜请几天假。” “午时过后,王掌柜已经来过了,后来大婶与他一起离开的。对了,王掌柜还给你留下两本书,他让你这两天在家好好休养,抽空好好读读。” “什么书?” “一本是茶圣的《茶经》,还有一本《煎茶水记》。”芸娘从桌上拿起那两本书,递给江寒,“我今日下午随手翻了翻,对你学习茶技应该有些帮助。” “……掌柜的真是不懂体贴,哪有带着书来看伤患的啊?至少也该带只又鸟,让病人好好补补身子早点痊愈吧?”江寒接过书瞅了一眼,嘟囔道。 “噗呲!”芸娘好笑地看着她:“掌柜的没带鸡,不过倒是带了些鸡蛋。” “哦哦,那还差不多,聊胜于无吧!……咳,咳咳……怪不得觉得不舒服,原来还感冒了!” “感冒?” “呃,是感染了风寒!” “是啊,不过邱大夫说风寒不严重,吃几副药发发汗就能痊愈。我先去给你盛粥。”芸娘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你知不知道我救的那孩子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还活着吧?” “哦,我听刘大婶说,孩子倒是还活着,只是如今还昏迷着没醒!” “好吧,希望他尽快醒过来吧……”江寒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 “是啊,真是可怜,说是才六岁,比小安还小两三岁呢……” “是啊,挺可怜的,我也挺可怜——他要是醒不过来,我可怎么好意思问他爹娘要银子啊?总不能白受这么场罪吧。” “……”芸娘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为了救他,我可是连命都差点丢了呢!”江寒被芸娘瞪得有些发窘,辩解道,“我现在受了伤,失去了劳动力,又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不可怜吗?——看着我为了救他们的儿子这么拼命的份上,不说答谢什么的,至少也得给我一些误工费伤残费医药费什么的吧?” “……我,我还是去给你盛碗粥吧!我想你现下可能是饿晕了。”芸娘丢下这句话,匆匆跑人了。 此刻,江寒姑娘在芸娘心目中刚刚因为奋勇救人而拔高的形象又迅速坍塌了…… 第二天,江寒吃着寡淡的饭菜,喝着苦得掉渣的中药,无所事事地在家躺了大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慰问她,顺便跟她说说外面的消息。 她爹倒是来陪了她一个时辰,不过也训了她一个时辰。 都是些什么——怎么这么不听话,那么不自量力啊,为何要到处沾嫌惹祸,就这么不怕死吗,做事之前就不先掂量掂量吗等等。 说到最后就是一句话——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动脑子不省心的。 反正她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老实听着就好了。 中午的时候,她翻了翻王掌柜拿来的那两本书,勉强看了两页,倒是认识不少字,意思嘛她本来就不太明白,现在心情烦躁更是看得云里雾里了。 挨到下午她就彻底躺不住了。 她下了床,一只脚跳着来到桌边,拎起桌边的圆凳当拐杖,一步一跳地出了屋,往正房走去。 “爹,爹啊!借你的拐杖给我使使,我想去隔壁瞧瞧。” 没人应声,她又喊了一声:“爹!你在哪?” “喊什么?我在后院忙着呢!” “哎呦爹啊,这屋子后面就屁大点地方,你还好意思叫后院!有啥好忙的!你快把拐杖借我使使呗,我走不动了!”江寒把圆凳往正房台阶上一放,伸着左脚一屁股坐了上去,大着嗓门跟她爹隔空对话。 “大叔在后院腌酸菜呢,我想帮忙他也不让!”芸娘闻声从西厢走过来,“你去隔壁有何事?要不,我帮你去一趟?” “也没啥事,我就是想去问点事!” “此时大婶他们应该都未归家吧,不然让小安扶着你去看看?” “算了,为了安全着想,你们白天暂时别出院子……” 正说着这话呢,门外突然热闹起来,接着门被“砰砰”敲响了。 芸娘望着江寒,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开门。 江寒摆摆手让她稍安勿躁,压低声音说道:“我去开门,你先扶我到门边,再进屋躲着。无论是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也不要管。” “哦,好的!”芸娘诺诺应答,上前扶起江寒。 “今晚大康哥要是过来,我得让他催催赵大叔,赶紧把你们的新身份搞出来,让你们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咱家。” 江寒示意芸娘站到自己的左边,搭着她的肩开始往前跳,边跳边说:“这样躲着总不是办法!附近其他几户邻居肯定早知道我们家里住进了人。万一有人来问起你们,他们胡乱说些什么,会很容易被怀疑的。” “他们能如何乱说?我们就当作是来这探亲访友的,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探亲访友的时间要是太长了,就会被邻居好奇啊——三姑六婆的好奇心是最害人的!这些人最喜欢制造谣言,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则是最喜欢向这些人打探消息了。” “我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行吗?” “你能一直待在家,小安可不能!” 说话间两人就慢慢地到了门廊边。 外面的说话声和拍门声更大了。 江寒示意芸娘赶紧回西厢,看着她关好门后,才大声应答道:“来了来了,这是谁啊?不知道这家里现在住着两个瘸子吗?” “快开门,我们有事要找你们。” “快开门!” “哎呀,不要这么粗鲁……” “是啊,以前咱们有事的时候,江大哥可是没有二话的……” “对,江老弟最仗义讲信用了,咱态度收敛些吧。” “你们态度好!你们不想要的话,就都回去吧!”接着敲门声就更重了几分:“快开门!” 这都是谁啊?江大哥和江老弟都是指的她爹吧? 江寒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不禁喃喃自语道:“妈呀,不会那么衰吧……” 第29章 讨债 她心里一沉,把门打开,果然——这是债主集体上门了! “大伯大叔,您几位今天这么有空?不会是听说我受了伤,特意来看我的吧?”江寒打着哈哈故意装傻,“哎呀,你们这一下子全凑一起来了,这热情——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别杵在这拦道了,这是不想让我们进门?” 站在最靠门左边穿着黄色直裰扎着布巾圆圆脸年约三十四五的男人,应该就是刚才拍门那位,具体叫什么江寒可不记得了。 这一堆七八位债主,这倒是她第三次见了,放眼望去只觉得面熟,却不记得谁是谁。她爹的那么多朋友和债主,她也就对牛大力熟悉一些。 “大叔啊,不是我不想让您进门啊!您看我这样子,不扶着门我就要倒啦!” 为了证明她说得是真话,她故意放了手,然后前后左右晃了晃就要往那位大叔的方向倒下去,倒了一半又反手迅速扶住门。 “我的伤这么明显……阿嚏……您看我还受了风寒,您也不同情我一下……” “少来,你如此这般不会是有钱不想还,想在门口就打发我们走吧?”站在门廊右侧的另一位穿蓝灰短打四十岁左右的大叔怀疑地看着她。 “没有的事,大叔,我看起来是那样的人吗?您几位难得来一次,我怎么也得请你们进去喝口水啊!” 江寒干笑着跳了跳,瞅见前面几位盯着她的不信任的小眼神,就知道人家今天是铁了心了,再杵这也没用,她现在身无分文,可不能把这些大爷们都给得罪了。 她侧开身将几人让进门,随手关上门就往院子里跳,并且大喊道:“爹,快出来,几位大叔找我们要债来了,酸菜先别腌了!咱家连米都要没了,难道以后要光吃酸菜?” 有几位债主应该是被人硬拉来的,听到她这话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脚步慢了下来,落在了江寒身后。 那位拍门的大叔可不听她这夹枪带棍的话,他眼睛一瞪说道:“江小子,你可别哭穷了!现在整个落霞镇都知道,是你救了昨天那被掳走的孩子,那把告示上写的一百两答谢银子,许老爷可是都给你了!” “你说什么?” 江寒愣在当场——一百两银子都给了她?这是谁传了谣言陷害她!她到目前为止连一个许家的鬼都没见到! “你还装傻?有人亲眼看见那许老爷上利来茶馆去答谢恩人了!” “你是在利来茶馆做伙计没错吧?你是接生婆子刘大婶介绍过去的吧?” “我专门去茶馆问过那个姓宋的小伙计,肯定是他没错!” “对,那宋小哥说了,就是你救的那孩子!” 宋、豆、眼!她就知道不安好心的人肯定少不了他! “我说江小子,你有了钱就赶紧还给我们吧,大家挣钱也都不容易……” “是啊,别又拿着钱出去瞎折腾了,上回你跟着牛大力本来是挣了不少钱的,转眼间钱就被你折腾没了,你爹又向我们几个借了钱去给你擦屁股!” “这债累债的,总不能光有借没有还吧……” “要不是看在跟你爹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谁会把老本都借给你家?” “对啊,也就是看在你爹仗义的份上,我把娶老婆的钱都拿出来了!” “……” 人都说女人吵起来像一群鸭子,她觉得鸭子真是太可爱了,也就叫叫而已,此时此刻,在她面前争前恐后的这群男人,那就是一群马蜂啊,人人都想往她身上蛰一口! “停!~~”江寒深吸一口气举手投降,往前小跳一步稳住打晃的身子,大着嗓门说道,“各位大叔大伯,你们是想用口水将我喷倒吗?你们不会是瞧着我现在正独腿立着就觉得我是只金又鸟?” 场面瞬间静默,少顷,居然有一位大叔“咳咳”笑出声:“呵呵,还挺像的!”。 江寒心中登时有一万头***奔腾而过,你妹,这不是重点好嘛! 她又往旁边跳了两步,双臂微伸再次稳住身子,清了清嗓子,肃色道:“我想说的是,你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我根本就没见过一文钱,我家现在也找不出一文钱了!” 有人不信,张嘴就要反驳,她立刻提高声音抢先道:“你们先别说话!——你们看看我,我这样,你们觉得我是能出门啊,还是能去上工?你们去打听打听,那许老爷可曾来登过门!除了我爹,我连人都没见着一个,那钱能自己飞到我口袋里啊?” 有几人见她确实不像说假话,立即有些面面相觑。 “但是,昨天王掌柜来过你家!就是他亲自接待的许老爷。许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感谢你救了他儿子,不过他不知你家在何处,所以托了王掌柜代为答谢。王掌柜来你家肯定是来给你送钱的!” 那拍门大叔看来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 “是啊,肯定是来给你送钱的,大侄儿,你就别再骗我们了!” “不管如何,既然有钱了就先还一些吧……” “王掌柜确实是来送钱的。”这时,江老爹缓缓走过来了,他杵在拐杖上对着几位债主拱了拱手,接着道,“我本来准备让大康帮我把钱给你们送过去,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就说有嘛,还是江大哥实诚。” “还是江大哥讲信用,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大侄儿,你快跟你爹好好学学吧,小小年纪满口谎话可不是好品行!” 这话可把江寒给点爆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顿时火冒三丈地反呛:“你才满口谎话,你全家都满口谎话!我说的句句属实!”随后她又跳近她爹身边,问道,“爹!我为什么不知道银子的事?你早上训了我一个时辰,为什么不告诉我银子的事?!” “告诉你有何用,这些银子都不够还债的!你要银子干吗?”江老爹皱眉望着她。 江寒突然觉得委屈极了——这可是她差点搭上命才得来的银子,居然连知情权都没有! “爹,你太过分了!”她朝着她爹大吼一声,眼眶都红了,“这一百两银子就算要用来还债,那也是我拼了命挣来的!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当着这么多债主的面被女儿质问,江老爹的面顿时黑透了。 “我这怎么了?我为了救那孩子,从石头上滚下来,崴了脚,差点还淹死了!我没资格知道别人对我的感谢吗?” 想到在水里拼死挣扎的恐惧,江寒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在你心里,我的命难道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值?” 周围的债主们见到这突变的情景,都自觉地噤了声。 江老爹望着难得落泪的女儿,心里也很愧疚,他动了动嘴唇,轻声说道:“哪里有一百两,一共只送来了三十两。” “!……”江寒刚滴落的眼泪当即被这话给噎了回去,“怎么,是,三十两?” “王掌柜说,许老爷一共拿出了一百两,七十两给了巡检司,这三十两是给你和王掌柜的。掌柜的说,他并未出多少力,你却是受了伤染了病,他就把三十两都给你送来了。” 好啊~~巡检司这些别人在前面拼命他们在后面抢钱的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拿得比她还多! 要没有她的坚持,那黑白二傻屁都抓不到一个! 原来也不过是两位见钱眼开的装逼货! 下次再让她碰见,她一定要让这两二货吃不了兜着走! 第30章 有事 最后,江老爹还是将江寒连摸都没摸过的银子分给了债主们。 江寒直到晚上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晚饭过后,江寒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房间,就跛着脚拿着那本厚一些的《茶经》去找芸娘。 “帕子你绣好几张了?”江寒坐在自己当拐杖的圆凳上问道。 “到今天才绣完五张,我本想每天至少绣出三张的。”芸娘惭愧地说道,“一直绣绣停停的,前天有人搜查,我们躲了一个下午,昨天你昏迷不醒……不过,今天绣了两张了。” 江寒拿过芸娘绣好的帕子,仔细看了看:“绣得好漂亮啊!这么漂亮才五文钱,那八文的那得有多漂亮啊?” “应该比我这个针脚更细腻,颜色更匀称吧。我娘以前说我的绣工也就尚可,我还觉得是她要求太严格了……” “反正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我连补衣服都不会。” 芸娘听她这话很是惊讶,作为普通人家的女孩,不会刺绣补衣服总是得会的吧。 “那你以前衣服破了谁补?” “直接扔掉啊,破了谁还……呃,大概,是我爹补吧。” 江寒直觉自己说漏嘴,赶紧刹住车转移话题:“那个,小安,你天天躲在屋里,都做些什么?” 安静地在桌上练字的小安,抬头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又继续练。 “天天写不会觉得烦人吗?——哎呀,毛笔谁送给你的啊?” “大叔给我的,还有一些纸。” “我爹?他还有这种东西?”江寒撇撇嘴,撑着桌子站起来,挪动小安身边,“你写得挺好的呢!我都不会写毛笔字。” “难道大叔只教你认字,不教你写吗?”小安奇怪的看着她。 “呃,我会写啊,只是不会毛笔写而已。” “那我可以教你。”小安自得地笑着道,“我的字是我爹教的,我爹字画可好了!” “那好啊,等我脚好了,我也去弄只毛笔,学着你在木桌上写字。”江寒伸手摸他的头,被他嫌弃地避开了,“小安是不是很想去学堂?” 小安听到此话,两眼放光,不过转瞬又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头:“以前先生教的那些,我还没有全部弄懂,现在正好可以仔细琢磨琢磨。” “那也得有本书才能琢磨吧,小屁孩不要装懂事,想就说想,说谎可不是好孩子。”江寒轻拍了他一下,缓缓挪回自己的圆凳上,“哎,暂时等着吧,等我再挣到钱,等你们的新身份弄好了,就可以去学堂了。” “姐姐……” “哎,我的三十两银子啊,连摸都没摸着就没了!呜呜呜~~~” 芸娘即刻被她搞得满头黑线,到嘴边的肺腑之言打了转又吞了回去。 这位姐姐正儿八经说话的时间,绝对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好吧,银子已经没了,饭碗就不能丢了。” 江寒趴在桌上“呜呜”了一会,见旁边的姐弟俩不给一点反应,只低着头干自己的事,她就满脸无趣地坐正身,拿起刚才带的那本《茶经》翻开第一页。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左边看看姐姐右边看看弟弟,咳嗽一声,忍不住开口道:“小安,你看你光练字,也没本书看,这样很容易停滞不前的!” 小安的小眼神终于瞟了过来,她就笑呵呵地对着他招招手:“你看我这里有本书,咱俩一起来看看,虽不是四书五经,也能增长见闻,学点新东西。” “什么书?”小安狐惑地看着她,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走了过去。 “看,很好看的书,讲茶的。”江寒把书递给他,“你念出来听听,看有没有你不认识的字。” 小安很是不屑地瞟向她:“是月姐姐你有不认识的字读不下去,故意让我念给你听的吧。” 江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大部分都认识,不过你帮我翻译翻译,就是给我讲讲每句话的意思。” 小大人一样的小安接过书,坐在江寒身边很认真地当起了小老师。 刚开始是两个人一问一答看得还挺认真,接着小老师也看不大懂了,就变成了三人行, 再后来又变回两人,不过是谢家姐弟两人,原本最该看的人已经开始在一旁小鸡啄米了。 最后就见她“啪”地一声啄到了桌沿上。 “嘶~~”江寒揉了揉头,顺便擦了擦嘴角,定睛瞧见姐弟俩正捧着书无语地望着她。 她脸色通红地呵呵道:“染了风寒脚又痛,昨晚没睡好……” “那你回去睡吧,书就留下好了!”小安很不喜她的败兴,立刻朝她挥挥手。 江寒只好识趣地扶着自己的圆凳拐杖回去。 她跳下西厢房的台阶,站直身子松缓了一下背部肌肉,耳边传来了说话声。 转头望去,原来是刘大康来了,她爹在开门。 “康哥!来得正好,正有事找你呢!”她索性坐在西厢的台阶下,笑呵呵地朝着刘大康挥手道。 刘大康低着头跟在她爹身后,根本就不理她。 她忙站起来,扶着圆凳往通往正房的路上跳:“嘿,跟你说话呢,你干嘛?我们家的石板路上有金子?” “好好跟你师哥说话。”因为下午的事,江老爹说出来的这句话也没有了教训的口气。 刘大康瞅了她一眼,又偏过头不看她,只硬声道:“没有!” “你没毛病吧?”江寒不理会她爹,径直跳到刘大康身边伸手一扯。 刘大康抚开她的手,紧张地跳开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说道:“男女之间不要随便拉拉扯扯!” “嘿,你今天脑袋被门挤了?发什么神经呢?今天之前你跟我拉扯得还少了?听说昨天还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呢!”江寒一脸不屑地嗔怪道。 她这话一说,刘大康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又走开一步,眼神忐忑地看着江老爹欲言又止。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江寒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了,有事进屋说吧,不要在这嬉皮笑脸的。”江老爹掉头往正屋去。 江寒觉得自己还没原谅她爹呢,还是不理会他的话,索性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翘起那只伤脚说道:“我没什么事,是芸娘她们的事……” “谢小姐出了什么事?”一听江寒提到芸娘,刘大康的脸也不白了,眼神也不复杂了,还往前进了一步,急吼吼地问道。 “嘿,我看你也有事!”江寒挑了挑眉,贼兮兮地笑道。 “到底什么事!” “急什么啊,就是想问下他们的新身份弄得怎么样了?总不能让姐弟俩一直躲在家不出门啊!” “快了,我天天都在催,就这两三天吧……” “天天都在催啊~~~嘿嘿嘿,你的努力我会帮你好好转达的哦!”江寒笑得更猥琐了。 刘大康脸色涨红,已忘记刚才故意拉开的距离,跨步上前胡乱地去捂江寒的嘴。 江寒嬉笑着闪躲,一个不稳坐到了地上,索性翘着二郎腿手枕着头躺地上笑嘻嘻地望着刘大康。 刘大康动作一僵,猛然大退一步,紧张地望了望正房的方向,发现江老爹已进了门,他才面色一松,留下一脸莫名的江寒,逃也似的往正房去了。 第31章 壁角 这是唱的哪一出? 怎么才隔了一天,刘大康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受什么刺激了? 江寒坐在地上望着正房的门廊寻思了一会,才撑起身来挪到自己的圆凳上。 肯定发生了什么跟她有关的事情,刘大康知道了,她却被蒙在骨里。他现在来难道是找她爹来商量对策的? 这可不行,既然是她的事,她怎么能最后一个知道? 可是她还没原谅她爹的过分呢。 想到这,她灵机一动,站起来扶着圆凳往后院去了…… 屋子里的两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已经走了风声。 刘大康进来后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江老爹盯着他端详了许久眉头紧皱地问道:“到底有何事,难以开口?前两天你娘不是答应了,会好好考虑你去做捕快的事吗?难道她考虑之后还是不同意?” “没有,娘没不同意……” “那你这是为何?” “娘说,说让我去做捕快也好,但得答应她别太拼命,多想着点家里,多想想她。”刘大康说完之后又垂下了头。 “你娘既然已经如了你的意,你为何不开心?你自己又不想去了?”江老爹不解地问道。 “我娘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个话吞吞吐吐地像什么样?”见他这样扭扭捏捏的,江老爹轻拍着桌子说道,声音开始冒火气。 虽然江老爹自从腿残后脾气收敛了很多,但依然最反感别人说话不痛快,特别那人还是他徒弟。 “还说,还说她同意我调去快班,是觉得师妹越来越强悍了,以后,以后我们……如果不让我去锻炼锻炼,活出气势来,以后恐怕压不住,压不住师妹……”刘大康哀怨地望着江老爹,惶惶不安地说道。 “哦,我以后会好好约束她的……” “师父,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 “你到底是何意思?”江老爹的眉毛又竖起来了。 “我是,我,我不能娶月丫!”刘大康鼓起勇气说完,就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 “你觉得月丫头哪里不好?还是嫌弃月丫头没有个女人样?” “不是的,师父,月丫很好,她很好……” “那你为何不能娶?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以前她也总喜欢跟着你。虽然这近半年来她是有些不妥当……” “师父,我,我一直都把月丫当妹妹,我,我没法把她当妻子……”刘大康急了。 “……”江老爹阴沉了脸。 “我从来没想过,我看她就跟看大妹小妹是一样的!我怎么能娶自己妹妹?”刘大康苦了脸。 “……” “你在外面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 江老爹此话一出,刘大康的脸色就“轰”地一下红透了。他赶紧垂下头,讷讷不言。 “你娘知道吗?” 刘大康摇了摇头:“我娘……师父,我想,等我去了快班再告诉我娘,我怕她知道了又反悔。”接着他又哀求道,“你先别告诉她,好吗?” “……” “你铁了心不愿意?”江老爹语气僵硬地问道。 “……我,我不想委屈了师妹……” “……” 气氛有些压抑,许久后,江老爹愤懑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既然你已经铁了心,又有了中意的姑娘……那我,也不能让我的女儿去受闲气!” “师父,我,我不是……” 江老爹抬手打断他的话,怏然一笑接着道:“我把女儿当男孩养,就是怕她被欺负受委屈!此前,我觉得以你的脾性,一旦娶了月丫会对她没有二心,你娘又一直视她如亲女,现如今……”他缓了片刻又道,“我的月丫,以后定要嫁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哼,不成就招赘,就在江家撑门立户,有我在家看着,想来那入赘之人也不敢有其他心思!” “师父,我,我……” 刘大康“我”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愧疚不安,又想起那张日夜入梦的如玉容颜,他咬牙闭眼,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也会帮着您寻摸把关的!” 江老爹闻此,一言不发地又审视了他半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当好她的哥哥吧,要是让人欺负了她,你也别再叫我师父了。” 刘大康心中一凛,同时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师父这里他总算是说动了,他娘为了他以后也定会慢慢妥协的。 只是他的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师父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姑娘既已看好,就尽快知会你娘赶紧办事,别妄想对人家姑娘做些没分寸的事!” 这话羞得他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咳嗽个不停。 而坐在窗下听壁角的江寒,却是惊呆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刘大婶对她太好了些,事事上心简直胜过亲娘,原来早就把她当儿媳妇了呢! 想到她爹,她心里又暖洋洋的——没想到他默默地为她打算了这么多,真是位用心良苦的好爹! 说到嫁人这种事,她还完全没有概念啊! 其实嫁给刘大康也很不错——人老实,又好欺负,虽然遇事有些畏缩,但逼一逼也会与人拼命的。最重要的是有责任心,虽然嘴上嫌弃她是惹祸精,但每次出事他都着急忙慌地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可惜啊,爱情的种子都没呢,盆子就要被人搬走了! 他有喜欢的姑娘了——那会是谁?不会真的是芸娘吧? 这小子倒是会想,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虽然暂时下了凡尘,那眼光和审美可还挂在天上呢。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背靠着正屋里间后窗的墙,翘脚坐在自己的圆凳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愤愤然地胡思乱想,竟然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声…… “咳咳咳!”里屋的咳嗽声刚停下,紧接着又传出了一阵更为激烈的。 江寒尴尬地捂住嘴,连忙起身拎起她的圆凳往回逃,一个落脚不稳摔出个嘴啃泥,把嘴角都磕破了…… 这时候的巡检司班房里,却是传出了一阵岔气的笑声,只是这笑声里带着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说不说?” 小厮小松坐在地上,拿着根羽毛轻轻挠着那拐子的脚心,那拐子的脚被反绑在木柱子上。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激烈更痛苦的笑。 “好了,笑了如此长时间,让他歇会吧。” 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的吕同,正斜倚在扶手上,举着扇子堵着鼻子。 这话对那拐子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只是他还没好好喘口气,吕同又说话了。 “刚才喜了那么久,现在该悲一悲了。人都有七情六欲,人性七情我觉得喜、悲、恐、怒、惊、忧、思,今晚都该来上一遍,咱们就以此来帮助他驱除恶念端正人性吧!” 只见他将扇子往手心一拍,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笑,洋洋自得起来,接着又捅了捅旁边端正坐着一动不动的沈大人,问道,“你觉得如何?” “很好!”沈大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悲的话用什么好呢?小松,你觉得什么是悲?” “少爷,我不知道。不过我最悲痛的事已经过去三年了。那次你赏给小竹一只聚福楼的烤鸡,没有我的,小竹当着我的面吃完,还把鸡骨头扔给了大黄,结果大黄被鸡骨头卡死了……” “停~~~!这有何可悲痛的,你居然记了三年!” “少爷,你这样说话,让我觉得更悲痛了!大黄最听我话了,它才半岁,我以为小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把鸡分给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大黄卡死了!这多让人悲痛,你居然说得这么轻巧!” 小松忿忿不平地瞪着他家公子,手挥动着羽毛,泄愤似的又挠起那拐子的脚心来。他已有十五六岁,长得又挺粗壮,如此生起气来显得更是傻气。 只是那拐子却要疯了,他不停地头撞铁链,断续吼道:“哈哈哈,你,你家少爷,哈哈哈,惹了你哈哈哈哈,你挠哈哈我干哈哈哈嘛啊!哈哈哈……” 这都是哪里蹦出来的怪胎啊! 他被关进来两天一夜了,不仅没得吃还没得睡,现在还要受这样儿戏的折磨,有这样做官的吗?太不庄重了吧! 如此戏耍他,他不会实说的,就算挠死他,他不会说一句实话的! 第32章 应对 “好了,别挠了,别让他乐过头了!你们动动脑筋,快想想怎么让他悲吧!初一,初五,你们想想!别太儿戏哈,要庄重一点的。” “那,那就扎指尖吧,或者把指甲拔了!我听人说,衙门里审犯人经常用这个。”初五小心翼翼地献计。 “衙门里常用的有什么好,我还知道我爹他们经常用鞭子打,用烙铁烫人,夹手夹腿……” “‘悲痛’,也可——痛即悲,一个个来。”沈大人一锤定音。 那拐子听到这话狠狠打了个哆嗦,求饶的话差点冲口而出,他赶紧咬住了嘴唇。 很快初一就将竹签、钳子、鞭子、烙铁、炉子和夹板都准备好了,在拐子面前一溜摆开。 他先拿起五根竹签看了看,抬头声无波澜地问向那拐子:“说不说?” 那拐子看了他一眼,威武不屈地扭过头去。 “啊~~~~”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尖锐凄惨的喊叫。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初一又拿起了钳子,再次冰冷地问道:“说不说?” 那拐子看着他的手,嘴唇动了动,咬牙闭眼道:“我们就是三个人,当时你们也都看到了,再没有别人了,我们就拐了两个人……啊~~~” 他话还没说完,初一手中的钳子漂亮地打了个圈,拐子左手的两只指甲就被拔下了。 “不说实话,那就是不够痛!” “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娘啊~~” 他话还没说完,初一又拔下了两只,引得他嚎叫不已。 “你娘也是一个啊!——真是家学渊源呢!” 初一一本正经地点头,吩咐一旁的初五仔细记下:“画上他的头像,去镇上悬赏,有认识他的赏银十两,再去他家将他娘捉来一起审。” “没有没有,没有我娘,我是疼的,我刚才是疼得喊娘啊~~”那拐子连连摇头,又疼又急又怕得真哭了。 “说不说,不说这只手也保不住了!”初一将他最后一只指甲拔掉后,又拿起了五根竹签。 “真,真的,没,没别人了……”连续被拔掉五只指甲,那拐子浑身虚脱地抽噎道。 “指尖撒上盐。” 沈大人的声音又幽幽响起,那拐子当即惊恐万分,吓得打起了嗝。 “哎呀,悲还没完呢,他现在就惊和恐了!不行,得有先后顺序!初一,再重来一遍,快把那只手的指甲也拔了,若情绪还是不按顺序来,就把脚指头也扎上竹签拔了指甲。再不行就用鞭子吧!欸,你们说是先用鞭子抽了摸上盐好呢,还是先夹断手腿,再用烙铁烙再抽再撒盐好啊?”吕同唯恐不乱地添了把火。 那拐子闻言,恐极生怒,浑身颤抖两眼圆瞪,咬牙道:“我说了,实话,你们,你们不信,你们这是,这是要屈打成招!” 沈大人抬眼瞧他,似不过看见蝼蚁般,轻描淡写地说道:“‘怒’也太快……先插肾囊一只,再从头来。” “!……” 原来,仪态端庄的沈大人偶尔也有恶趣味啊! 那拐子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夹紧腿,却发现自己的右腿正被反绑着呢。 他双眼圆睁,盯着拿着竹签走过来的初一,恐慌的后跳了好几步,下意识想用手去捂裆,却只扯出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 而已走到他面前的冷面魔头初一,没有丝毫犹豫,毫不留情地举起了竹签,往他两腿间挥去…… “停停停!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那拐子双眼紧闭哇哇乱喊,额头冷汗涔涔,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宁死不屈。 半个时辰后,小松与初五继续留在班房里看守,沈大人带着初一和吕同回到了后院的书房。 “没想到这掳人事件,还跟落霞镇上的地痞流氓扯上了关系了,就是可惜这跟之前的妇人小孩丢失的事件没有关系……”吕同啧啧说道。 “不一定。” “你是说那人刚才交待的还不是实话?”吕同不可置信道。 “前面应是,后面,半真半假。”沈大人眼皮微垂地坐在书桌后面,手肘撑在书桌上,双指交错拇指缓缓绕圈。 “你为何这般肯定?” “起先受到惊吓,惊吓过后,侥幸渐生。” “那咱们下一步如何应对?” “你那晚,可有发现?” “押回来那时倒无异常。不过巳时过后,班房附近陆续有人打探,还有三五人去与小松还有初五打探消息,其余都是正常进出,暂无其他发现。” “……”沈大人抬手撑着额角没说话。 “你不想问问是何人打探消息?” “小竹带人盯黄三,放消息说,人犯供出头目是他,盯紧黄三周围,都有谁去。”沈大人跳过他的问话,难得一气说了这么长一句,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初一,看紧牢房,防止有人劫人。” “明白!”初一回道。 “那人犯并没说,这掳人之事与那流氓头子黄三有关啊。” “巡检司应有人,与之关系匪浅。” “你是想扯出巡检司的人?不管是谁趁机办了?” “……”沈大人舒展了下眉头,不说话。 “那需要我做何事?” “查黄三,再审那人贩。” “好!”吕同接着又皱紧了眉,“你得尽快培养你的人!如今这样,巡检司里除了一些被排挤不堪大用的,其他人都各为其主,目无上官。如此不便,万一哪天,我爹召我回去,难道你要事事亲为,或者全依靠初一初五?初五还是来拖后腿的!” “此事后,自会梳理,重招新人。因由都已齐全。”沈大人点点头,声音平平。 “重招新人?那得何时才能派上用场?现今这衙门里,难道真没有可拉拢之人吗?七八十弓兵虽是结成两三党团不服管教,但在落霞镇却有相当根基,若能收服,那就如虎添翼了。” “根基深,才仗势不服,也可能……根茎已腐败,不能投诚……时机到了,或许……轻易可击倒……” 沈大人的声音时重时轻,吕同听得有些迷糊,眉头皱紧道:“你说什么?什么不能投诚?” 见沈大人垂眼不理会,他不高兴地嘟哝道:“你这人真是,都过去多年了,为何说话还要断断续续往外蹦?为何不能一气呵成说个痛……” 此话未完,一块墨飞过来,直击他面门。眼见就要砸上他的鼻子,他反射般侧身,结果用力太猛,滚倒在地…… “沈、广、德!”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怒指着沈大人,结果一接触沈大人那幽深的眼神,立马泄了气:“好吧,我不该提这事,是我的错,但是我说的也不无道理……”眼瞥见对方又摸上了水洗,他赶紧转移话题,“好,好,我闭嘴,咱继续商量正事,好吧?” 沈大人不再搭理他,声音徐徐地问桌旁站着的初一:“那女人,现今如何?” “回爷的话,正让后院厨房的大婶陪着,不说话,只发呆和哭。” “刚才那人说,那女人是四天前在码头附近掳的,会不会有过路的人家丢了女儿?我看她衣衫虽素雅,料子却不差,想来家境不错。”吕同插嘴分析道。 “未曾听说有人找寻丢失的女儿。” “不会其实是被卖的吧?难道是哪家新买的小妾被主母故意卖给了人贩?” “吕少爷,那是个姑娘……” “那难道是个大家女儿?家里长辈怕此事为人知晓后丢了脸面,索性当没事发生?” “吕少爷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初一很是无奈,这样的想法都是谁教给他的,吕将军可是位胸有丘壑的铮铮汉子啊。 “我娘经常说,别看有些大世家书香门第,外表光鲜亮丽名声好,内里其实龌蹉不堪。我娘她还叮嘱我,在外行走千万小心提防,别被女子的表象迷惑,别中美人计。”吕同神秘兮兮地说道。 “……”原来,都是吕夫人教的。 “好吧,既然你觉得我说的都不对,那你说,她会是何人?总不能是凭空冒出的吧。” 吕同完全不知他在初一心中已成了教育失败的产物,他困惑地望望初一,又望望沈大人,见两人都不回答,又好奇地问道:“广德,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排她?” 沈大人没声响,他双手撑头垂着眼正摆着苦思冥想状。 见此情景,初一却偷偷望了望房梁——他家爷这是又瞅空打上盹了…… 第33章 争论 第二天,江寒起了个大早,肿着嘴角顶着鸡窝头出屋之时,居然见到他爹在院子里打拳。 “爹,你腿还没好呢,练拳干什么?” 昨天那银子的事,看在她爹为她也是用心良苦的份上,她决定暂且原谅他一次。 “没事,劲不放在右腿上就是了。” “你脚可以下地了?”她爹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 “肿已经快消了,只有一点点疼了。”她挠挠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嘴角为何不上药?”她爹状似无意的又问。 “……”江寒赶忙捂住自己的嘴,顾左右而言它地道,“我,我去洗漱,顺便帮芸娘做早饭。” 说完,她就跛着脚落荒而逃了。 厨房里芸娘早就忙开了,早餐也不过就是稀粥就咸菜,她早就不会再没谱地浪费粮食了,不过就是几天功夫,她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吃不饱也又不着的日子了。 江寒洗漱完,坐到灶前帮芸娘烧火,随口问道:“小安还没起来呢?” “起来了,在练字呢。” “啧啧,晚也练,早也练,他小小年纪居然耐得住烦!”江寒感叹道。 “咱今早上吃啥?” “只有粥和咸菜,你要吃其他的吗?还有一点点粗面……” “不,粥和咸菜就挺好。”顿了片刻,她又抱怨道,“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爹,明明知道咱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有银子到手也不知道先留下十两——哼,到嘴的鸭子连咬都没咬一口就送人了!侠肝义胆忠厚守信又不能当饭吃……” “姐姐,我不同意你的话,忠厚守信虽不能当饭吃,可是这是立身之本!子曰:人无信而不立,我爹也常说,仁义礼智信,信是立身之本,人若无信早晚会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芸娘义正辞严地说道。 江寒却是对芸娘的话嗤之以鼻:“嚯,你也子曰上了!那早晚,不是也分早和晚吗?假如我现在就要饿死了,守信就能救我于濒死吗?为什么不能先缓缓,先救了自己的命再来讲信用?总得有命才有信吧。” 听得此话,芸娘难得地生气了,“啪”地一声将手中正在切咸菜的刀往案板上一放,正色望着江寒道:“若不是因为江大叔是守信之人,谁会借钱给他?你们又如何挨到现在还能有顿粥饭可吃?” “我又不是说不还钱,只是想要晚点啊。好歹自己生活好了,有了别的发展,才可以更好的还债,甚至助人啊!如果我们现在就饿死了,那一百多两银子于债主们来说,岂更是打了水漂?” “现如今你可以在茶馆干活,我可以刺绣挣钱,虽说困难,也还有粥喝,为何不能先偿还部分债务,取得债主的信任,与你更宽裕的时间?如此你既可少些后顾之忧,又还能再获帮助,岂不是可以更安心地去挣钱?” “你说得这些眼界太窄了!假如我手中有三十两,好吧,哪怕十两,我可以用这十两去改变现状做些投资——也就是赚大钱的事,有本钱起点就高,收获相应也更多,岂不是可以更快还上债务吗?”江寒撇撇嘴,依然坚持己见。 芸娘深吸口气,直接戳破她幻想的泡泡:“那么你打算做何种更赚钱的事?你之前欠下的债务里,就有因如此想法草率地去做最后变为债累债的吧?” 她抿了抿唇循循劝导道:“我记得我爹曾经说过,立身不稳时,贸然去做取巧之事,稍有意外就会倾家荡产。我觉得他说得很对,现在咱身背债务,正是立身不稳时,你觉得呢?” “嘿,这转眼还出来个教导主任了……” “我,我,我觉得,谢小姐说得,很,很对!月丫你,你就是做事太,太冒失,还喜欢耍小,小聪明取巧……”江寒还没嘀咕完,刘大康紧张到结巴的声音却从门口传来。 厨房里的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刘大康手上提着一条约莫两三斤重的鱼,脸色微红地在门口踌躇。 江寒起身上前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鱼,小声嗤道:“哼,八字还没一撇,就敢帮着怼我,小心我让你希望破灭!” 刘大康的脸又成了猴屁股,他扯住江寒,低声为难道:“月丫,你,你不能如此,我是你哥吧?再说芸娘可没说错,你这毛病若是不改,往后还得吃亏……” “哟,刚才还谢小姐,现在就叫上芸娘了,人家让你叫了吗?” “你,你,你这样,我,我……” “你要怎样?”江寒胸一挺,瞪眼反唇道:“你敢把我怎样?我嘴角还肿着,心里很不爽……” 刘大康脸僵住了,窘迫得手足无措。 江寒见他这样,眼睛一转,鼻孔一哼,痞笑道:“不过,看在你一大早送了条鱼来给我补身子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回!下回嘛……没有一只鸡我是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的!” “那,那个,鱼,鱼你别都吃了,给芸娘他们留一半……” “嘿,你这人!你还是我哥吗?滚滚滚,赶紧滚,不想再看到你!下次拎了人参来,我也不会再让你进门!” 江寒甩着手中的鱼,跛着脚直接赶人。 她气咻咻地将鱼拎进厨房,丢在一个木盆里,给芸娘示意道:“我师兄拿过来的鱼,哼,算他识相——咱们今天倒是有口福了。” “我倒是会做清蒸鱼,不过,我不会杀……”芸娘看了一眼那鱼惭愧道。 “我也不会……”在现代都是买杀好的,谁没事自己杀啊! “先放着吧,去叫小安起床,咱们先吃早饭。做中饭的时候让我爹来杀,咱到时就想想怎么做更好吃就行了。” “鱼我只会清蒸和红烧,不知道别的做法。”芸娘淡淡说道。 “咱们可以做水煮鱼片,酸菜鱼,鱼头还可以剁下来,单独做一道辣椒鱼头呢!” “还有这些做法?姐姐,这些你都做过吗?”芸娘惊讶道。 实在是她来到江家的这半个月,之前都是江寒在张罗饭食,但除了咸菜、少油的蔬菜还有一些黑乎乎的腊肉,一直没见她做过其他花样。 “有的做过,有的知道怎么做……我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可能不怎么样。”江寒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哦,那不如咱还是清蒸或者红烧吧。”芸娘了然道。 “你看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勇于尝试的精神呢?你怕我做坏了?我只是说我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又不是说难以下咽!” “咱们只有一条鱼,我虽只会两种样式,但味道可以保证,你会很多种,但味道不好说,到底是选我的还是选你的,我们还是征求大叔和小安的意见吧。”芸娘有些较真的说道。 “切,为什么不能是我说方子,你来做呢?你这样不仅是没有想象力,更是没有尝试的勇气!”江寒不屑地反驳。 “我这是脚踏实地,量力而行!”芸娘也不服输。 “那你敢不敢试?还是说,你说这些只是对自己的厨艺没信心,所以不敢创新?” “我们只有一条鱼,没有多余的用来浪费……” “最多只是难吃,又不是不能吃,大不了你们都别吃我全包好了!” “哧,你倒是会想……”芸娘稍作犹豫后,提醒道,“试之前我先摆明一点,万一按你的方子做出来真的很难吃,那都是你的责任,可别赖上我的厨艺!” 第34章 出行 至此,两人一大早争论的结果就是,合作一起做顿鱼。 吃完早饭,江寒列出了自己能想出来的所有鱼菜谱,除了之前说的三样,她又想到了糖醋鱼,香辣鱼,松子鱼,烤鱼,甚至鱼炖豆腐和鱼肉火锅。她将这几样的做法和风味大致说了说,让小安和江老爹选择。 小安作为张嘴等吃的食客只有一句“姐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江老爹却交待她们不能浪费食材,其他随意,杀鱼他来帮忙。 面对这么随便的两位食客,江寒与芸娘两人只得自己继续讨论。 二人在厨房里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遵从江老爹的吩咐,不浪费食材的将那条二三斤重的鱼从头到尾利用起来。 江寒拿着半截未烧完的木棍做的炭笔,在一张旧乎乎的油纸背面,简记下要做的菜和要用到的佐料。 “酸菜是现成的不用再花钱买,鱼头就做剁椒鱼头,家里坛子里也有,剩下的就是鱼杂……这样大小的鱼,鱼杂也不会多,倒是可以做个鱼杂豆腐……待会我拄着拐杖去买两文钱的豆腐就好——一顿‘全鱼宴’只花两文钱,简直太完美了!” 她快速将手上的油纸浏览一遍,与芸娘相视一笑,接着又拍拍自己的头,说道:“哎呀,没有香菜,这个是做酸菜鱼的重要佐料,也没有胡椒粉生粉,干辣椒和姜倒是有……” “后院墙角边应该长着紫苏,我昨天去后院时闻着味了。如是,倒也可以用来做鱼。”芸娘建议。 “好吧,那就用紫苏替代吧。胡椒粉生粉什么的,没有就没有吧,等会你做的时候,注意下火候,别把鱼做得太老就行了。” “我知道了,现在就开始吗?”商量了这么久,芸娘早已跃跃欲试了。 江寒将那炭笔收好,看了一眼脏乎乎的双手,倒了些水到水盆,洗着手回答道:“急什么,这才辰时初。我先去买块豆腐,等我回来咱们再准备就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帕子吧!” “你的脚还没好彻底,何必专程出去,这些日子我常听见,有人在门外吆喝卖豆腐。” “谁知道今天会不会来?我还是出去一趟吧,在家闷了三天了,顺便去街上转转。” “那你稍等一下。”芸娘头点到一半,突然扔下这话急匆匆出去了。 片刻后,她微喘着气回来,将手伸向江寒轻声说道:“你的工钱还没发,先把刘婶子第一次给我的帕子钱用上吧。” 江寒一言不发地望着静静躺在她手中的两文钱,心里又涌起万千思绪。 挣钱,挣钱,挣钱!不管大小她都要挣!再不能继续这种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了! 最后她还是拿上了那两文钱,拄着他爹的拐杖出了门。 她在巷口停顿了下,就往瓦市的方向去了。 从竹牌巷到位于下河坊附近的瓦市,大约需要穿过七八条小巷子,走个两三刻钟。她决定今天就仔细逛逛这落霞镇上有名的市集,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她来到这的五个月,一直想挣大钱,想一夜翻身,还从未将瓦市这种地方放在眼里。但是,这几个月的经历早将她傲慢的头颅一点一点压了下来。今日早上,虽然她对着芸娘仍然很嘴硬,心里其实早已底气不足。 既然她折腾了这么久,没折腾出大事,那就反其道而行,从生活中的小事找找机会,或许能成呢?她可不是那种誓不回头叫尿憋死的活人。 因此,今天再次来到瓦市的江寒,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落霞镇的瓦市很有特点,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是日集,逢十或者节庆日还有晚集,每到两集相连的那两日,这里就特别的热闹拥挤。 这日没有集,不过瓦市上的摊位依然不少。除了各种菜蔬家禽鲜货吃食,有卖各种杂货玩意女士用品的,还有什么代写家书的,卖所谓古玩的,甚至测字算命的。一大早整条街上就已熙熙攘攘热闹不堪。 江寒进来的位置附近没看到卖豆腐的,这里满是卖杂货用品及各种吃食的摊位。 她随意逛了一段,此刻杂货摊前的人还不多,但卖早餐的摊位上,却是人头攒动,有几家摊前挤了不少人,看来不管哪个年代,吃的生意总是经久不衰。 江寒好奇不已,沿着一溜吃食摊子一一瞧起来。 这边陆续挨着有近二十个摊位,多数卖的是米粉豆皮,面条疙瘩馄饨等,还有就是米糕炸果,馒头面饼包子,种类还挺丰富齐全的。此时早饭的正点时间已过,但人依然不少,一圈看下来,她刚吃过早餐的肚子,也开始咕咕抗议了。 她咽了咽口水往回走,路过一个包子摊,正瞧见一个胖男人咬下一口包子,里面黑油油的肉馅露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满足地喟叹:“嗯,真好吃!” 江寒的口水随着这声叹,顷刻间就从两颊涌了出来,她连忙含住吞咽。 那胖子瞥见她直愣的眼神和吞咽的动作,忙将包子往怀里一捂,不满道:“看什么看?想吃自己不会买啊?” 摊后的老板闻言,立即笑眯眯地揽客:“小哥,也来个肉包?我家的肉包可是祖传的馅料,整个落霞镇再找不出比这更好吃的了!” 江寒瞧那包子白白胖胖的确实很诱人,就指着包子问:“包子多少钱一个?” “素的三文两个,肉的三文一个,小哥要哪种?”那摊主热情招呼道。 晕,她身上的两文钱连个包子都买不到……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了句:“我早吃过了,觉得你家包子好,就看看,看看而已!” 说完,她就飞快地离开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这片摊位,突然有人往她面前一拦,自来熟地笑着跟她打招呼:“江小哥,上街买东西呢?” “噢噢,大婶你是……”江寒眼神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你脚没事了吧?这人这么多,你怎么出来了,万一挤伤了可怎么好?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去买,我正好也得回家了,顺便给你送家去。” 她低头看了看她手上拎着的篮子,里面堆着些菜蔬还有一条肉。 “不用了谢谢,您拎着这一大篮子也不方便。” “方便方便,咱两家就斜对门,有啥不方便啊?说吧,你要买啥,婶子帮你!” 原来是斜对门…… 从不关心邻居的某人顿时很囧,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呵呵,我家哪有钱买东西,我就是在家待不住了,想出来看看热闹。” “不是吧,你不是救了那许老爷的儿子嘛,他不是酬谢了一百两银子吗?”那大婶一脸不信。 “哎呦婶子,你可别再跟人说什么一百两银子了!哪有什么银子,我一钱都没摸着!”她真是有种百口莫辩的憋屈。 “啧啧,你干嘛在我面前哭穷,我又不问你借钱!”那大婶见她这样,不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人了。 江寒撇撇嘴不在意,继续拄着拐杖四处瞧着找豆腐摊。 刚跨出两步,“啪”一声,一个人撞到了她肩膀。 第35章 不利 江寒赶紧用拐杖撑住打晃的身子,还没张口说话呢,那撞她的人倒是比她还凶:“长没长眼呢!走路撞人了也瞧不见?” “嗨,你这人真是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撞到我!”她见这人,十八九岁贼眉鼠眼的,狐疑道,“看你这样子……你不会是故意撞我,想顺手偷我钱吧?” “呸,少血口喷人,看你就是个穷酸,有何可偷?让开,别挡道!”说着他就推了她一把,匆匆离开了。 等她再次站稳后,那人早不见人影了。她赶紧摸摸腰带缝,还好两文钱还在。 今天真是出门不利,这都什么人啊! 她刚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傲气的吆喝声:“让开!快让开!” 伴着“啪啪”两声,前面驶来了一辆栗色的两轮马车。 “让一下,老乡麻烦让一下!” 一道粗嘎的声音同时落下,后面又来了一辆载满货的牛车。 两辆车面对面驶来,将本就不开阔的街道给堵死了。 人群迅速向两边让,江寒也随着人流往旁边退。“砰咚”,她撞上了一个摊位。 她刹不住车,扑倒在摊桌上,挣扎着用拐杖撑起身,头也没抬地连声道歉。话才刚出口,身子又是一歪,她顺势望去,原来衣襟被人扯住了。 扯住她的正是那摊主,他穿黑色道袍,头戴四方巾帽,年约五十,猪腰脸上蓄着短须。 “小哥,我观你气度不凡,却脚上有疾不良于行,既然你撞到老夫摊上,说明你我有缘,不如卜上一卦断断凶吉吧!”原来这是位半仙。 “这位大仙,撞到你的摊是我不对,不过你强拉着我算命,就是你不对了,我这人不信命不信天就信自己,对算命没一点兴趣。”江寒挣扎着想收回自己的衣服,谁知那先生手劲很大,不管她怎么扯怎么掰,那衣襟在他手里分毫未动。 “小哥果然与众不同,只是小哥可知,人不能盲目自信,要有正确的指引方知行事对错。还有,老夫要纠正一下,老夫是算卦的,可不是那算命的。观卦可明方向辨吉凶,即是天命的指引,算命却多是江湖骗术……” “我管你是算命还是算卦的,你要是再扯着我不放,我就要你大祸临头!” “你可不要吓唬老夫,老夫观你是个面硬心软的良善之辈。不过你最近却是诸多不顺,似乎……” 那大师右手打了个转,放开她衣襟却握住她的左腕,手肘一收将她拉得更进一些。 他眯缝着眼睛将她上下端详了一番,片刻后左手扶须,高深莫测地道:“老夫明白了,你原是沾惹了神佛,又颠倒了阴阳,再加上小人作祟,才于运势有碍,好事多磨啊……” 江寒挑挑眉,颠倒阴阳,这半仙是看出她女扮男装了?沾惹了神佛……莫非是她穿越的原因?她虽说不信神佛,但她确实穿越了…… 那先生见她面上虽不屑,眼珠却骨碌乱转,于是手腕一挥抚上她肩头,向下一压将她按坐在摊边的板凳上。 “小哥,来,你我既然有缘,就让老夫来为你好好卜上一卦,详细分解一番!” “那就,快点吧,我急着去买豆腐呢,可没多少空闲!”江寒索性坐好,且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那先生拿出两块月牙状的坚甲,听她这话,斜瞅她一眼,说道:“急什么,这前面已经吵开了,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你且等着看,这两车这样闹,一会闹来了巡检司的差兵就有得他们后悔的咯。” “巡检司的差兵来了又怎样,最多不过训斥几声,吓唬两句,将马车分开众人驱散就行了,还能怎样?”江寒不以为然。 那先生低头摆弄他的卦,听了她的话,像看傻子般对她道:“哧,你这小哥,太天真!看来你很少在这街上行走,还没见过这些差兵理事的章法,特别是这两天,更是变本加厉……” “嗨,你这人……你还算不算?不算我走了!”江寒受不了他的目光,不高兴地威胁。 “这不是正要开始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先生终于闭嘴,将那两片卦往桌上掷去。掷一下,看两眼,闭眼念叨几句,一会又重复一次。 江寒坐在凳子上,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道道。她无聊得很,索性地转头去瞧不远处那两车夫闹出的热闹。 她正瞧得兴起时,旁边的先生说话了:“小哥要观哪方面的吉凶?” “随便,你看着办。”江寒转回头,随口答道。 “此为否卦上九之爻。”那先生指了指摊桌上扔着的卦,接着开始摇头晃脑,“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上九,倾否,先否后喜,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 “啥意思?”江寒差点被他晃晕,有听没有懂。 “——虽是不通,却也将亡,先否后喜,否极则是泰,通达在前。恭喜小哥,此卦吉也!”那先生并未解释,自顾自念完,突然高声道了句喜。 江寒被他唬了一跳,心下略有失望,就不想再耽搁。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好了,你也算完了,我也没有懂,但我可以走了吧?” 那老头又一把将她扯下,说道:“小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即没听懂,就让老夫再来为你分解一番。” “那就快点,直击重点别搞那套神叨叨的,我有事急着呢!”江寒不耐道。 “好好……你这小哥性子太急,不妥不妥,急则生乱,乱则生祸,年轻人要修身养性,要镇定从容才好。”那先生瞟他一眼,不认同地摇摇头。 “还说不说了?” “说,说,怎能不说呢?” 那先生捞起她的左手,往桌上一拍,掰开,看起了手相。 江寒挣扎几下,居然又没挣脱,她有些怒了:“一看你这老头就是个忽悠,你才说算卦是算卦算命是算命,现在又看起了手相……” “非也非也,手相非算命独用,与卦相正可相辅相成,吉凶可看得更准嘛。”他摇头念叨完,表情一收,正色道:“小哥,此卦虽吉,但老夫刚才观你手相,却有不妥之处。” 他停顿一下,见江寒只瞪眼望他却不接话,只好自说自话道:“若想得此吉运,你得谨记,修身养性,诚以待人,友善邻里,还得于人困难时,济困扶危广施恩德,如此才能趋吉避凶,财源广进好运连连。” “你可明白?”那先生盯住她的眼睛,手上稍一用劲。 “切,这不就是叫我常做散财童子?”江寒用力拽回手。 “既已明白,那就要切记!” “我可以走了吧?”江寒对他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没别的要问的了?” “不问!你自己想问自己问着玩好了。”江寒白了他一眼拄着拐杖站起身,鄙视道。 “那你是对我刚才所说不敢兴趣咯。”那先生见她这样,眼珠一转又道,“那好,咱们今日既然有缘,老夫再送你几句,为你测测姻缘。”然后他手影一晃又拽住了江寒的左手。 “不要不要,你快放开手,我得走了!” 江寒一个踉跄,拐杖倒地,她不得不左脚着地,右手去攻击他,却被他牵着手左闪右避,带歪了身形。她左脚大跨一步稳住身子,刚站稳,脚踝处传来疼痛,她一个趔趄又扑到桌上。 那先生却好似啥事一般,犹自说道:“要的要的,姻缘之事乃人生之大事,不可随意。”他又抚开她的手掌瞧了一眼,道:“从卦象上看,你的姻缘暂时不通,从手相上看,却已红鸾星动,有生有灭,看来有更好的姻缘正在前面等着呢。” 江寒不得不又坐下,她气恼地连瞅他几眼,咬牙道:“这就是你卜的卦啊?忽悠我好运不成,又来忽悠我好姻缘啊?我要运好姻缘好,现在还用混成这样?” “现在没不代表以后也无啊,好的姻缘可能就在眼前,只是时机尚未到而已。”那先生倒是会自圆其说。 “切,那还不是随便你说!快点放手,再纠缠,小心老子砸了你这摊子!”江寒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她右脚暗中勾来自己的拐杖,倾身拾起,一把举起来。 “好好,卦已为你解完,姻缘也附赠给你,你还记得老夫之前的告诫吧?” “哼!”江寒左腕使劲,终于扯回了自己的手。 “我的告诫是,须得于人困难时,济困扶危广施恩德——那么现在就从老夫开始吧……”他说着就朝江寒伸出了手。 “你要干嘛?”江寒戒备道。 “老夫刚告诫了,小哥须得于人困难时,广施恩德,老夫为小哥解了卦,不拘多少随小哥心意。”那先生抬了抬下颚,搓了搓手指。 “嘿,你这是问我要银子啊?去去去,这卦是你非拦着我算的,我可没有一文钱!” 江寒直眉瞪眼地霍然起身,为躲避那先生,狼狈地拄拐快步往外逃,“嘭”声又撞上一人。 那人穿着青灰葛布短打,扎着网巾,除了一双淡眉下转得有些快的眼睛,倒没什么不妥。 江寒这回长了记性,先声夺人道:“没长眼呐?走路小心点!” 那人一副慌张四顾的样子也不接话,又似没方向般绕去她另一边,接着才拱拱手跑开了。 江寒一脸莫名,却见那先生已从摊后追过来,她立刻回神一瘸一拐疾步跑。 “诶诶,小哥别跑啊,我的卦可不是乱卜的,你别如此无赖,好歹要给几文钱,让我开个张吧?老夫我还没吃早饭呢。”那先生见她跑,立刻喊。 “我自己才两文钱,还给你几文钱开张,想得美!”江寒头也不回地高声应道。 那先生闻言,脸一黑,啐道:“呸,白瞎我的好卦!还以为抓到个发了横财的大主顾,没想到竟然是个顽固吝啬的臭狗屎!晦气!” 而那没跑多远的男子却是背影一僵,接着懊恼地低骂道:“TND,原来真的只有两文,还以为是没摸到,害得我们来回折腾!” 第36章 威风 江寒不知道这些事,但她也不敢再看热闹,闷着头左窜右突,好不容易穿过了围观人群,突然肩膀又被人一拍。 她怒从心起,弓身曲肘往后一顶,后面那位“哎呦”痛呼,她将拐杖一丢,就要再给他一个背摔,那人揪住她胳膊急忙忙喊道:“小二哥住手,是我!我是小松,与你一起抓拐子的小松!” 她转身一瞧,果然是吕同的小厮。 她弯身捡起自己的拐杖,不悦道:“谁让你不说话就动手动脚的?”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啊……”小松揉揉肚子委屈道。 “别,这是惊吓好吗!” 两人正说着话呢,远处又传来吆喝声。 “都散开,都散开,否则把你们都抓起来!” 跟着人群开始骚动,就像潮水一样,瞬间向四周散开。 一位看热闹的女子被东跑西蹿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最后几个旋转,转到了江寒附近。眼见她就要跌倒,江寒拐杖一点,跳上前去捞住了她的衣领。她将那女子扯到路边,转身就要离开。 那女子却拦住她:“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没事,小事一件,你赶紧走吧!” 那女子闻言半垂头对她行了个礼,又偷瞧她一眼,羞怯的低头露出脖颈,嗫喏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小女子定当上门谢过。” 江寒被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瘆到,登时浑身鸡皮疙瘩。 而那小松却是满脸惊讶地走过来,叹道:“哇,这算命先生说得真准啊!” 江寒瞪他一眼,冷着脸不再搭理那女子,一瘸一拐地离开。 今天这趟出门真是没看黄历,这才走了多远,怎么感觉跟唐僧取经似的。 走出四五步后,她突然顿住回头,怀疑地望着小松:“你刚才说什么很准?” “那算命先生啊,他说你的姻缘就在眼前,果然,这才走出多远,你就救了一个女子……”小松满脸兴奋地靠过来。 “哦哦,你刚才一直跟踪我?”江寒眯起眼。 “你没发现吧?我跟人的技术很高吧……” 她一拐杖呼过去:“高你个头啊!没看见我被那半仙生拉硬拽着走不脱?你居然眼睁睁看着不上前帮忙!” “……”小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时,她余光瞥见那些弓兵已走得越来越近,领头的是一位中等个子的年轻人,年约二十,浓眉长脸死鱼眼,身形瘦削,衣服晃荡。他此刻正挥着棒子赶人,后面跟着的六位,一个个也是趾高气扬的,不像官差倒像痞子。 见此情景,江寒想到今天的出行不利,赶紧往路边的屋檐下躲,小松也屁颠颠地跟上她。 “你还跟着我干嘛?你也算是巡检司的人吧,还不快去跟那些人汇合?” 还没等小松回答,她见刚才那女子还一脸羞怯地跟着她,她打了个寒颤,迅速躲着她往街那边的屋檐走。 “你看,真的很准啊,那姑娘一直跟着你呢!你先前为何不给那先生钱?你真的只有两文钱吗?”小松好奇地拽拽她的胳膊。 “你!……”她觉得自己会要被这傻大个气死,索性将拐杖往地上一跺,斜倪他道:“你自己看看!” “看什么?” “看看我这形象啊!”她右手往身前一划。 “……形象?” 小松老实听话地打量她,见她小麦色的圆脸上躺着一双粗细恰当的卧蚕眉,圆眼里透着不屑,嘴唇略秀气,一边唇角还勾起,左手臂杵在拐杖上,身上的粗布短打,衣领向右半斜着——莫名的他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感。 这时她又抬起右手抚向鬓角,下颌微抬,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帅?有没有感觉到帅的烦恼?” “不——帅,帅有什么烦恼?”小松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 “帅的烦恼就是,不管什么女人,看见都想往上扑!刚才那女人就是见我太帅,所以才想缠上来的,跟那算命先生有个屁关系啊!”江寒赏了他一个大白眼,疾步向前。 “我知道了!”小松却在她背后恍然大悟道,“你跟我家公子很像!” “是啊,我是你家公子失散多年的兄弟呗……”她头也不回。 “不是长得像,是你跟我家公子气度很像,都有那种……那种,欠揍的感觉……” “我看你才是欠揍!”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寒拎起拐杖跳着脚又招呼了过来:“你看我这么不爽还跟着我干嘛?你很闲吗?” 小松闪躲着,闻言突然挡住她的拐杖,惊恐道:“哎呀,完了!我还跟着一个人呢!完了,这会小竹真要生气了!” 他丢下江寒,慌乱地掉头跑走了。 这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江寒无语摇头。 她刚走到屋檐下,那些已上得前来的弓兵的呵斥声却让她停住了。 “我们巡检大人说了,敢在街上闹事的,那都是刁民,统统都要抓起来!” 这话倒不是那领头的说的,而是他边上一位鞋拔脸贼眉鼠眼的弓兵说的。 “官爷,冤枉啊,都是这人不愿意让道……”那牛车车夫急忙辩解。 “谁说是我不愿,明明是你这莽夫不愿……” 眼见这两车夫又要不怕死地吵起来,之前那领头的弓兵喝道:“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 两车夫惊惧对视,连忙跪下求饶。 “不抓你们也行,我们巡检大人说了,要想免罪就得交钱,一人就按……”那贼眉鼠眼的弓兵声音拖长,左看看右看看,眼珠一转说道,“就先按一人一贯钱来交赎罪银子吧!” “差爷,这,这太多了吧,我们并不是存心要闹事啊!” “差爷,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绝不敢再挡道了!” 那两车夫同时求饶。 “是啊,这也太狠了吧!” “新来的巡检大人心这么黑啊,可比先前的陈大人差太多了!” “你们想想看,他大前天为了搜个孩子,搞得全镇上下不得安宁……” “就知道当官的哪有什么好人……” “嘘,这话你可不要乱说……” 旁边那些大胆留在附近的围观群众,此时也议论纷纷。 那几个弓兵互视几眼,却是面露得意,更加的威风凌凌。 “这巡检大人在搞什么,看起来也不像鱼肉百姓的人啊?这么搞早晚会引起民愤吧……想不到他这么贪财啊……”江寒皱眉喃喃,说着就愤怒了,“怪不得会吞掉我那七十两银子呢!” 四周嗡嗡声渐大,这时又站出来一位满脸不善的差兵,对着周围的民众高声威胁:“看来,你们对咱们巡检大人的命令,都很不服啊……我看你们这些人也都是刁民!统统都该罚!” 他话就像个炸弹,往地上一掷,人群立刻又散去一大片。 “本官,何时,有此命令?为何,本官,却不知?” 一道冷硬的声音在闹市中响起,大家闻声一望,就见一位脸型方正皮肤微黑,剑眉轻蹙凤眼幽深,身着青色直身的男子款步走来。 第37章 狡辩 来的的人,正是大家议论的巡检沈大人。 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位面色谨慎,眼神小心的小厮。 他这一露面,先前耀武扬威的几位弓兵,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有两位胆小些的,腿一软就扑通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 四周的人,怕惹事的已悄悄离开,胆小的陆续跟着跪下了,胆大的也自觉地噤了声,大家的视线都投向街中那威严的存在。 沈大人走到弓兵面前,面含冰霜地直视他们,那几位起先还僵立着的弓兵挨不住压力,腿一弯也跪了下去。 那两车夫见此更是满头冷汗,伏地磕头:“大人,我们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们马上把车赶开,还请大人不要捉拿我们!” “哼!”沈大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接下来却听他对着弓兵们正言厉声道:“向乡亲赔罪!” 他此话一出,那些弓兵没怎样,那两位车夫却吓得地齐声喊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今日确实是我们不对!” “赔罪!” 弓兵们面色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互望片刻后实在顶不住沈大人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张嘴嗫嚅几句。这几句虽声细如蚊,却让那两车夫和周围的人大吃一惊——这可是落霞镇上从未有过的事!当街丢人,这传出去以后这些弓兵还怎么当差? 不过,这些弓兵当下已经不敢再想以后当差的事了。 这位沈大人上任已两月有余,一直是甩手掌柜,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就因他行事如此,巡检司里最大的马黄两派一时没了顾及,彼此间的争斗日益激烈。 上次打斗的事情闹大之后,两派都因此暴露了不少走私收贿的暗线,这位大人作为捕蝉的黄雀,不费吹飞之力就捡了个大便宜。几位闹得最厉害的刺头被直接清退了,就连马怀德身边的马金宝也被暂停了职务,这等于钳住了马老大的一条臂膀,而那黄光福也因此收敛了多日。 两位大哥最近似是想要握手言和,这两天同时吩咐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利用沈大人前两天擅搜民宅的事,趁机做些小手脚,最好能引起民愤,可是,这才开始三两天就被撞破了。他们如今想的不是如何给上面的两位大哥交差,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被清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听沈大人侧头交待他身后的初五道:“记下他们,论罪处理!” 落后沈大人一大步的初五,赶紧恭敬应道:“是,大人!小的,都记清楚了。” 正在此时,人群中奔出三位慌张的中年人,伏地哀求道:“大人,大人啊,还请原谅小儿莽撞无知,他们这也是听命行事啊!还请大人不要清退他们啊!” 这三人都穿着棉布衣衫,其中一位还围着围兜,看来是在这附近做生意的。 “哦?听谁之命?” “听听,听……”三人支吾着不敢说。 “没有命令!都是,都是我的主意!”那领头闭眼打断,倒是勇气可嘉。 “很好……恐怕,你一人,担当不起!滚回去!” 弓兵们立即仓皇爬起,在那领头人的带领下溃退而逃,而那三位突然出现的中年人面面相觑几眼,也爬起来追上那两位胆小的弓兵,也一起离开了。 沈大人却没走,他对着围观的民众拱手作揖,眼神轻瞟初五。 初五会意上前,落后沈大人半步站立,也对着周围的民众作了个揖,大声道:“各位乡亲,此事之后,还请各位在邻里间互传一声,往后再见到此等行径,不必理会,各位也可到巡检司举告,我们大人一定会为各位做主的!” 他边说边瞄向沈大人,见沈大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立刻底气十足,冷声指挥:“两位车夫,你们即刻就将马车挪开,让出道路来,下次不可再如此当街闹事!无事的乡亲也都散了吧!” 如咒语解除般,街上的气氛一下就松动了,有人匆匆离开,也有人主动出来帮忙,迅速将道路疏通开来。 沈大人见街上已恢复秩序,正要离开,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拄着拐杖往这边张望的江寒。他缓步扫了一眼她的左脚,然后阔步向前。 跟在他后面的初五,也看了她一眼,微笑颔首。 江寒见到主仆俩的此等反应,想起那本该到手的七十两银子,脑袋一热,就胆大地跛脚追上来。 “喂,大黑脸,你等一下!” 沈大人背影一僵,脸色阴沉地慢慢转头盯着她。 “看什么看?”江寒不怕死地瞪回去,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为什么吞了我的七十两银子?” “莫名其妙!”沈大人闻言蹙眉。 “你才莫名其妙,没有我你们能抓到拐子,救到孩子吗?而我,为此差点丢了命,所以,那许老爷的一百两酬银应该都是我的!你们巡检司凭什么贪墨了我七十两?”江寒一口气说完,就朝他伸出来手。 “你救的孩子?” “对啊,没有我,那孩子就沉到水底找不到了,当然算我救的!”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谁救的你?”沈大人眼都不眨地凝视她。 此刻,他的眼睛如那黑洞一般,好似能吸走人的灵魂。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浑身不自在却又闪躲不开。 “我?我……我,我自己游到岸边的!”她眼珠滴溜‘我’了半天,只得梗着脖子耍无赖。 “是吗?”沈大人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小二哥,你可不是自己游到岸边的,你是我家大人救上岸的!没有我家大人,你现今哪还有命拿银子!”初五见他家大人受委屈,急忙出来打抱不平。 “那,那就算他救的我又,又怎样?我也是为了帮你们抓人才下水的啊!作为落霞镇最大的官员,他不应该去拯救我这见义勇为的良民吗?” “可你也拿到了人家的酬金,我家大人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该答谢我家大人?”初五见他家大人并未出声制止他,就趁机与江寒较上了劲。 “那,那也不该拿七十两!”江寒不吃亏地狡辩。 “你一人拿了三十两,我家大人手中的七十两可是都分给了巡检司里的几十号人呢!那天大家都出了力,有酬劳不该要吗?”初五啧啧几声,换上了鄙夷的眼神,反呛道,“没想到你这小二哥如此贪心,一人拿三十两还嫌少!按说,我家大人救了你,你也该拿出三十两酬银来才对!” “去去去,什么三十两?你们家大人救我是应该的,我是他治下的百姓,他作为巡检就该保护我们!当官为民天经地义,不然我们为什么要缴税养你们……”江寒说着说着就将现代那一套说了出来。 沈大人听到这些话,讽刺地扯动唇角,面上露出不以为然。 江寒立刻刹住就要出口的话,翻着白眼不屑地低声嘟囔:“哼,跟你们这些老古董说这些,你们能懂什么?” “老古董……”沈大人冷冷重复着,眼尾余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视线停在她胸前,嫌弃地冷哼:“不男不女!” 说完就丢下她,大步流星地往下河街的方向走去。 江寒在他的扫视下茫然地抬手捂胸,等着他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双手一甩指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得连声恨骂:“黑炭头,面瘫脸,老古董,假模假式的装逼货!” 第38章 两文 她气闷地掉头往前,想到豆腐耽搁到现在还没买,脚步就加快了。 等到她终于找到一个豆腐摊,摸索半天掏不出钱来时,她才知道真正的诸事不顺在这等着呢! 她气急败坏地连跺着手中的拐杖,欲哭无泪地大吼道:“啊!哪个TN的贼穷成这样,连两文钱都不放过啊?” 可惜四周除了路人陆续射来的异样目光,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豆腐老板干巴巴地来了一句:“小哥,豆腐你还买不买?” “买买,我就是专程来买豆腐的能不买吗?只是……”她有些难以启齿,最后不得不厚着脸皮谄笑,“大叔,豆腐可以先赊账吗?我待会一定给你送钱……” “买个豆腐都要赊账,如你一般的骗子我见多了!” “哎呀,大叔,我真的是钱丢……”江寒苦着脸装可怜。 只可惜那大叔连话都没让她说完,就将豆腐收回,挥手赶人:“去去去,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江寒气恨交加地无语望天,这事搞得,她得怎么回去交差啊? 她无比憋屈地离开了豆腐摊,眼睛四处搜寻,希望能再碰上个熟人。但很可惜,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当你不想人烦时,他们一窝蜂地往你身边凑,等你想要找人了,他们又跟约好似的全都忙不见。 她沿着街道又走回了先前的出事点,没找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那算卦的倒是瞧了她好几眼,搞得她赶紧闪避,生怕又被他缠上了要卦钱。 她一路走到那早餐区的边缘,还是没找到一个人。她停步咬牙盯着前面的下河坊,想着先前那主仆二人就是往那边去的,看来她只能去碰碰运气。 于是,她重整旗鼓跛着只脚,匆匆往下河坊追人去了。 瓦市紧挨着下河街,从下河街穿过青河渠上的石板桥,拐个弯就是饮马街,直走三条街巷就是巡检司所在。 穿过石板桥后,察言观色了一路的初五,小心地问道:“爷,那几个人……” “初一处理。” “哦!”初五垮了脸。 他就知道会如此!难得他跟着出来时,碰上了大事处理得也算上得台面,还以为他家大人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正腹诽着,就瞥见他家大人的眼风飘过来,他立马收敛神情,干笑着转移话题:“那小二哥可真逗,真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想法,还非得追上来自讨没趣!” “哼,不自量力!”沈大人哂笑。 “爷,你说,他当时那样不要命地往河里跳,心里该不会就是奔着那酬银去的吧?” “……”沈大人轻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要真是如此,那小的还是首次见到如此要钱不要命的人呢!”初五感叹道。 他的话还没完,他家大人原本慢慢踱着的脚步,却忽然加快,欲要拐去饮马街。 初五急忙赶上:“爷?咱们不回巡检司吗?” “去码头。” “等等,沈大人,等等我……喂,大黑脸,等等啊!” “大黑脸”三个字一传来,初五觉得他家大人额侧的青筋鼓了鼓。 他回头,果然瞧见了刚刚还在讨论的小二哥。 就见她跛跳着脚,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一把揪住他家大人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跑,跑那么快,干嘛?不怕,消化不良啊?” 沈大人嫌弃地推开她的手,鼻头一哼,嗤道:“何至于此?” 江寒被他推得身形一晃,又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两眼迷茫地望着他,问道:“什么?” 沈大人听而不闻,默然前行。 江寒今天出行不利,已经满肚子不爽,那怨气又噌噌冒了一路,此刻见到他这副死样,立刻就炸了毛:“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多少给点正常反应好吗,这里没人欠你银子吧?” “也没人欠你银子啊,小二哥!你还追上来纠缠我们干什么?”初五拦住她,声音冷淡。 江寒闻言清醒了一些,赧然强辩道:“我,我又没问你要银子,你操什么心?” “你追了这么远,想赖我家大人的银子,那就得我操心!” “是吗?银子你管?那更好,那我就找你吧!”她一点也不想再跟那黑脸打交道。 “你真的是来要银子的?”初五不可置信得尾音都拉高了。 “你看你这人,有什么好惊讶的!”她被他这怪异的声调吓一跳,不满地埋怨道,又偷瞧四周一圈——还好,没人看过来,而那走出几丈远的黑脸更是连头都没回。 然后她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心里做好建设,睁大眼睛锁住初五,开始陈述她的大道理:“好,现在咱俩就来详细掰扯一下。首先,找到孩子我算不算是立了首功?所以,一百两酬银我该得对不对……” “没有其他人,你跟孩子现在都没命了……”初五鄙夷道。 “对,确实,我没否认啊,你们大人在整个行动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七十两银子不是也被你们拿走了嘛……” “初五!”江寒才说了一半,沈大人不悦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 初五马上丢下兀自滔滔不绝的江寒,屁颠颠地追上去。 “爷,你有何吩咐?” “没吃饱?走快点!” “喂,你们听我说完啊!” 江寒郁闷得要死,她难道是洪水猛兽吗?就不能耐心点吗? 她恼怒地追上两人,伸手一拦,直接耍赖:“不听我说完,我就走哪跟哪!” “你!……厚脸皮!” 初五气极,沈大人的眼睛也危险地眯了眯。 “那也是你们逼的……OK,咱们言归正传!”她深吸口气,敛色道,“我不是来问你要七十两银子的,我是觉得,你看,我为官府抓人立了大功是吧?” 沈大人斜视着她,半晌,轻点了一下头。 “立了大功,官府难道不奖赏吗?” “这不是绕了个大弯子仍是要银子吗?亏你还一本正经的!”初五语气轻蔑。 “咳,也不会要你很多……” “多少?”沈大人眼中闪过复杂,转头淡漠地注视她,冷然道。 “我要……我……”迎着主仆二人轻视地目光,话到嘴边,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你、要、多、少?”好一会没听见她说出具体数字,沈大人冷冰冰地加重字音。 刹那间她仿佛被他冻住了,张着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木然地回望他,窘迫和难堪在她心中蔓延。突然,她觉得自己为了些许银子如此纠缠不休,实在是卑微得可怜。 她咬牙垂首,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冷傲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答道:“不多,两文即可。” “多少?”初五掏掏耳朵。 “两,文!我要两文奖励!”江寒暗恨,声音从齿缝中挤出。 “那我给你一百文吧,免得你以后逢人就说,你立了大功巡检司才奖励你两文!”初五嘴上痛快完,下意识地偷瞟他家爷,见他眼露讶异,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就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钱递向江寒。 江寒一把抓过铜钱,迅捷地解开绳索拿出两文,系好,再往他身上一扔,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沈大人眉尖轻蹙,盯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许久才缓缓收回。 第39章 准备 江寒买完豆腐回到家时,已是午饭时分,芸娘早已经将午饭做好了。 “可是有事发生?”芸娘见她面色郁郁,关心道。 “没事,看了会巡检差兵当众丢人的热闹而已。”江寒强笑答道,暗吐口气,转换话题,“咱们先吃饭吧!豆腐先吊井里冰起来,那鱼咱们过了申时再弄。我打算明天就回茶馆上工,下午还要小安陪我看会儿书,明天去上工,估计王掌柜会问。” “哦!”芸娘打量她好几眼,没再问,帮着她一起忙活。 一家人一起吃午饭,她爹免不了又责备了她几句,没听见她顶嘴,她爹也奇怪地瞧了她好几眼。 吃完饭,江寒居然真的主动拿着书去找小安,而且还看得问得想得很认真,这下连小安都惊讶了,满肚子疑问地频频看她。 “月姐姐,今天在街上可是有人刺激你了?” “为什么这么问?”江寒用她专用的炭笔,认真地在纸上抄抄写写,头都没抬。 小安小大人似的说道:“你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可以与我说说,我爹爹说,一个人要是突然转变,一定是遇到了大事……” “……”江寒“啪”地一声,将炭笔往桌上一拍,戳戳他的头,佯怒道,“我不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是你们这些人阻挡了我前进的脚步!” 至此,那令人觉得怪异的江寒才又恢复了平常。 不过,今天的江寒表现得确实不错,看书没睡过去也就算了,居然还忘了时间,等他爹不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月丫头,你这鱼到底要如何做?这都快死了!” 屋子里的三人同时望向沙漏——已经过了申中了。 三人赶紧收拾东西,来到厨房,她爹正皱着眉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他们。 “我们打算做酸菜鱼,鱼头要单独剁下来做道菜,内脏洗出来炖豆腐……爹,你帮我清理好吧!芸娘,你将其他佐料准备好。”江寒觍脸笑着安排两人。 “那我干什么?”小安见大家都有事要做,也来凑热闹。 “你嘛,你会做什么?烧火?还是淘米?”江寒拍拍他的头,打击他。 江老爹却满脸慈爱地鼓励他:“小安这次先看看你姐姐如何做,等学会了再帮忙,也可以帮她看着火!” “好了,我去后院取酸菜和扯紫苏。爹,那种叶子大一些的酸菜是哪一坛?” “什么叶子大一些的酸菜?带叶子的都吃完了,还剩下萝卜和芥头,昨天倒是腌了些排菜,现在可不能开坛。” “啊?难道酸菜鱼里的酸菜要变成腌萝卜?”江寒有些错乱,原以为这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居然才是真正缺的。 “去隔壁看看你婶子回来没有,问问她家还有没有。”她爹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幸运地是刘大婶回来了,正在厨房烧水。 刘家院子布局与江家相似,只是更大,且成一个梯形。靠她家的那边的东侧前后距离短,西侧则长,因此西厢房间要多出两间来。 江寒一进门,就闻到了刘大婶身上的血腥味:“婶子今天是给谁家接生?” 刘大婶喜气洋洋地回道:“今天是个大主顾,东镇黄五爷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 “嚯,看婶子你高兴的,赏得不少吧?”江寒两眼放光地笑道。 “那当然,这黄五爷在东镇可是有四间好铺子呢!都四十有五了,纳了一堆小妾也没生出个儿子,这下如愿了,高兴得都快昏过去了,你说他能赏得少吗?”刘大婶很是自得。 “那至少得有十两吧?” “去,你这丫头可真敢想,这些做大买卖的掌柜手哪能那么松?”刘大婶对江寒的想法嗤之以鼻,却也没说自己到底得了多少赏。 江寒端着酸菜眨巴眼望着她,心底痒痒地,正准备再问时,刘小妹回来了。 “你又来我家拿东西!”她陈述道。 “小气鬼,一点酸菜也不愿意借吗?”江寒伸手敲她。 刘小妹皱眉躲开:“酸菜?你家已经穷到连酸菜都没有了?” “谁说的,我家今天有鱼吃,我要做一道酸菜鱼,你没吃过吧?”江寒嘚瑟道。 “我家也有鱼,你家的鱼一定很难吃。”刘小妹直接断言,又望向她娘,“娘,咱家的鱼怎么做?” “咱家哪来的鱼?” “哥买的。早上我在路上,看见他拎着往家走。我怕娘还没回,特意提前回家的。” “没有,你哥早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好了,月丫头,要做鱼就赶紧回去,我先进去洗洗了。”刘大婶可没想那么多,丢下两人就去了澡间。 刘小妹却慢慢转头阴测测地盯着江寒:“你家的鱼,是我哥送去的?” “是啊,一大早就送去了,有两三斤重呢!”江寒炫耀道。 刘小妹突然就生气了:“太过分了,肯定是你耍赖抢走的!” “才不是,我康哥最疼我了,这是他特意买了给我补伤的!”江寒做个鬼脸故意逗她。 “闯祸精,我哥最讨厌你!我是他亲妹妹,我哥最疼我!那是买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吃鱼,是你故意抢了我的鱼!”小姑娘气得面瘫脸都龟裂了,还要扑过来打江寒。 这难得一见的情景,看得江寒很开心,她跳着脚灵活躲闪,还嘻嘻笑着继续刺激她:“喂,你这是在嫉妒吗?小小年纪妒心太重可不好啊!不过一条鱼,我还是伤患呢,你学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要善待病人吗?你这么小气,你师父知道吗?大不了我邀请你来吃就是了嘛!” “不要,谁要吃你的臭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休想嫁给我哥当我大嫂!”刘小妹气得浑身发抖,黑青着脸口不择言道。 江寒定住,不屑地撇嘴:“谁稀罕给你当嫂子,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这么早熟真的好吗?” 说完就不再理她,端着酸菜回家去了。 刘小妹兀自望着已经关上的院门生闷气,而江家小院里的人却各司其职的忙活开了。 江老爹按照江寒的要求将鱼处理好,芸娘也已将佐料准备好,此时正将切成块的红薯倒入锅中,和着米搅拌,准备蒸一锅红薯饭,小安则在厨房里雀跃地问东问西。 江寒将咸菜放好,闭眼吸气感受着院中积极温馨的气氛,经过刚才与刘小妹的那番闹腾,此刻她心中所剩的最后一丝郁气也已消散不见。 “好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动手做‘全鱼宴’吧!”江寒将酸菜切丝焯过水放在一边备用,然后摩拳擦掌地对其他几人说道,“方法很简单,芸娘,我再说一遍步骤,其他全靠你啦!要是能做出我心目中的酸菜鱼和剁椒鱼头,你就是大师了,哈哈!” “首先,我们来把这鱼给肢解了,把鱼骨头剔出来,鱼肉切成片!” 芸娘望望她,又望望砧板上去了头的鱼,放下手中的刀,为难地摇摇头:“我,不会……” “大师”的泡泡顿时破裂,江寒扶额道:“晕,我也剔不好……” “我来吧,丫头,你告诉爹要切出何种模样。” 第40章 做鱼 父女俩,一个说一个做,很快就将鱼肉切好。 江寒抹了一点盐,将鱼肉搓一遍,又淘洗得晶莹透明,再加了些盐,没有生粉就胆大的加了少许面粉调出的水,将鱼肉先放在一边腌制。 趁着这个时间,她检查了芸娘切好的佐料,让她爹将鱼骨头也切好,又再次跟芸娘说了一遍接下来的步骤,还有想要达到的效果,让芸娘仔细思考并补充。 江老爹见两人你来我往说得不亦说乎,高兴地问道:“丫头,现在还有何要爹做?你都说了吧!” “暂时没有了,其他的都是小事,我们自己来就好了,你跟小安就等着,吃的时候把舌头都吞掉吧!”江寒扫视了一眼案台上的东西,傲然地夸下海口。 江老爹笑着假意点点她的头,威胁道:“哼,给你点好脸就翘尾巴,要是做得难吃,看爹怎么教训你!” 芸娘本来不紧张,刚刚被江寒反复交待,又听江老爹这样一说,心里就有些发憷,一时间尽然畏手畏脚起来。 “你在干吗?开始炒吧,我把锅都烧好了!”江寒坐在灶前疑惑地问道。 芸娘平复了一下心绪,看着灶前并排坐着,仰头眨巴眼望向她的江寒与小安,深吸口气干笑道:“我突然很紧张,就,就怕做坏了!” “我晕,不就做个鱼,你搞得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要求你第一次就做完美,这次做不好下次再试就好了……” “哈哈,芸娘你就放开手脚去做!大叔刚才可不是吓唬你,做坏了咱就坏着吃,再过些日子,大叔下河去给你们捞鱼,让你跟月丫头,各种花样都做个遍!” 小安更是无底线地支持他姐:“姐姐,别怕,不管你怎么做,都是最好吃的!” 芸娘在几人的摇旗助威下,囧囧地拿起了铲子,掀开油罐子。 江寒则将还想留在厨房的两人赶出去,自己留在一边帮芸娘打下手。 芸娘放了少许油,炒香姜蒜,再将鱼尾鱼骨头鱼皮等炒上一会,放入酸菜再炒,见到肉和菜略有变色,江寒就帮忙倒入一大碗水。 “多放点水吧,到时候可以多喝点汤。”芸娘建议道,“对了,一会辣椒也要少放点,你跟大叔的脚都伤着,还是少吃辣椒为妙。” “想多放也不敢啊,咱又没有多少存量,咱家现在已经到了什么都得省的时候了。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咱俩真是太不会打算了,就咱现在这种状况来说,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将这条鱼做成熏鱼,每日弄出一块两块来解解馋才对,哈哈。” 芸娘被她说愣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啊,那,这怎办?你怎么才想到?” “哎呀,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反正又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鱼,干嘛那么磕碜自己?想吃就吃,没有再说!”江寒光棍地说道。 “……” “喂,你别顾发愣哦,看着点,一会放鱼片的时候可得把握好什么叫七成熟啊,不然不是太老就是没熟,那就味道有损了!” 两刻钟之后,芸娘拿着铲子将锅里炒过的花椒和辣椒铲入盛好的酸菜鱼里,江寒又端起铁锅,使劲晃了晃,倒出了好不容易才滴下来的两滴剩油。 酸菜鱼大功告成了。 江寒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还不错,可能因为没有油,没有在现代吃到的那些味道那么香浓,却有股鱼肉本身的鲜甜。 “不错不错,有潜力,可以给你打个七到八分!等咱家条件好了,配料齐全了,你一定可以做到九到十分。”江寒满足地感叹。 “好了,你别偷吃光了,咱们赶紧将鱼头和鱼杂做出来!”芸娘听到她的赞美,浑身充满干劲,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锅里倒入一瓢水就要刷锅。 “停,别刷锅,就将就着做鱼杂豆腐吧,反正都带汤,这样还能省点油,哈哈!” 两人又在厨房里捣鼓了两刻多钟,才全部完工。 “哇,我突然好有成就感!”江寒望着案台上的摆好三大碗菜感慨,霎时灵机一动,说道,“你说,咱俩一起开个菜馆怎样?我有方子,你有技术,咱俩合作,那肯定能做出落霞镇最好的美味!到时候,咱挣了大钱,再也不用像这样放点油还按滴数,咱天天油炸,再搬出铜钱,看谁不顺眼就拿钱砸他!” 芸娘闻言,嘴角抽搐:“你这白日梦做得倒是挺美!真有那么一天,大概全镇的人都想让你不顺眼!” 江寒白她一眼,嗔怪一句:“没想象力!”然后兴高采烈地走出屋,拍着手对正在树下坐着看小安写字的江老爹,喊道:“吃饭了!爹,在哪吃?正屋,还是将桌子端出来摆树下?” 江老爹望望天,说道:“摆在院子里吧!你将桌子端出来,再去隔壁叫你婶子他们过来一起吃!” “干嘛叫他们,东西又不多,这都酉中了,早过晚饭的点了……”江寒小气地说道,这可是刘大康给她赔礼,怎能再让他吃回去,那岂不是给人当了一回厨子! “去叫,吃过了还可以过来坐坐!这鱼是你师兄拿来的,咱们怎能独享?” 他们的话刚到这,门就响了,这刘大康就跟猫闻到鱼腥似的,点踩得真准。 “你来干嘛?我早上可是说过不让你进门的!”江寒没好气地拦着门。 刘大康尴尬地摸摸鼻子:“师妹,你别这样,我……”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忐忑问道,“月丫,难道你真的想嫁给我?我做你……” “停!这事翻篇,我可不想跟你在大门口讨论这个!你来干嘛?不会是早上送来一条鱼,晚上舍不得了就想着来吃回去吧?” “你看你,还说赌气话,你别跟师哥生分啊,师哥再给你赔礼好吧?”见她不为所动,他又试探地说道,“要不,给你免一些债务?” “哼,免二两!”江寒傲然一哼,狮子大开口,还朝他伸出手,“现在,你还要给我进门费!否则没门!” “你这是趁机敲诈!”他觑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最多,抹了零头……你,是不是受刺激了?为何突然这样见钱眼开?” “你才受刺激呢,不知道穷人就得见钱眼开吗?见到钱眼睛还不睁开,那就活该受穷!快点!” 刘大康哀怨地望着她,见她毫不动摇,只得磨磨蹭蹭地将手伸进怀里。 就在此时,江老爹的声音传来了:“你们两个在门口纠缠些什么?月丫,让大康进来,别堵在门口!你去把你刘婶子也叫过来!” 刘大康暗喜,就知道这样拖延,师父肯定得出声。 “哼,别高兴得太早,我要是不爽你可得小心了!”江寒眯了眯眼放狠话,大力推开他跨出门去隔壁叫人了。 第41章 聚餐 刘大婶今天心情特别好,她高高兴兴地跟着江寒进了门,声音比平时还高亢几分:“哎呀,这都是我们月丫头做的?做得真漂亮,看起来很好吃啊!” “娘,你要吃吗?吃坏了的话,今天得的赏钱就都要进药铺了。”跟在她后面的刘小妹阴郁地瞅着江寒,尖酸地说道。 “等会儿,你就在一边看着我们吃好了,可别流口水哈!”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做的,这是她跟芸娘一起做的!”江老爹笑着招呼他们坐,见刘小妹站在桌边不动弹,给她指了指江寒边上的位置,笑着说道,“小妹,快坐,这鱼是你哥买的,不吃可就吃亏了!” 刘小妹不说话,也没按他的安排坐,而是直接坐到她哥旁边,拿起筷子来就去挑那酸菜鱼。 “你这孩子,别没眼色,大家都没动呢!”刘大婶拍开她的手,轻斥道。 “我看看可是加了不能吃的东西!”刘小妹不仅没停筷,还在碗里乱戳起来。 刘大康轻轻抓住她的手,疑惑地看着她,温言问道:“怎么了?今天在药铺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跟哥说说,哥去帮你教训他!” 谁知,刘小妹抬手指向江寒,说道:“那你教训她吧!” 场面静默一秒,江寒倒竖拇指鄙视她:“哼,告状精,你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说完这句,她就去了厨房帮忙。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喜欢逗你玩,可别中她的计!”江老爹慈爱地劝解。 “嗯,月姐姐,最喜欢把人当小孩子逗,这一点确实不好。”小安一脸正经地认同道。 “哥,你看她变得多可恶,我现在不喜欢她了!哥,你以后要离她远远的,别再给她收拾烂摊子!”刘小妹气呼呼地央求她哥。 江寒要是在这,见她这迥然不同平常的小女儿态,一定会以为她也换了芯了。 可惜,她哥明显没明白她话里的深意,还以为她只是与平常一样的在撒娇,笑呵呵地随口应道:“好,哥以后不理她,谁让她欺负我妹妹的?” 刘小妹挫败低头,心里很是落寞:她都十岁了,为何还总是被人当小孩子! 四周的大人们,才不会去关心她一个小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刘大婶与刘大康两母子说着话,江老爹则自己拄着拐杖回了正屋。 等着江寒与芸娘将菜饭都摆放好,就见他抱着个酒坛子过来了:“我这半坛好酒可是藏了有半年多了,今日饭菜如此丰盛,我就拿出它来凑凑热闹。” “爹,今晚上这月亮还不一定出来捧场呢,你就想痛饮不醉不归了?你的腿不想要了?”江寒不赞同地挖苦她爹。 “喝一点点又没事,你跟芸娘好不容易做出一顿‘全鱼宴’,你婶子又遇了喜事,你师哥也当上捕快了,都是好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当是庆祝了!” “对,是得庆祝庆祝!我也不跟你们客气,咱两家谁跟谁,以后还有更大的喜事呢!”刘大婶意有所指地附和,那眼睛还满意地盯着站得一边的刘大康与江寒瞧了瞧。 两人尴尬不已,一个赶紧去扶江老爹,一个赶紧抢过酒坛。 “呵,她婶子,今天是庆祝你们的好事,你多喝一杯,不提其他!” 江老爹见江寒已经将酒都倒好了,引着大家喝了一口,拿起筷子,他又打趣道:“今天这个鱼的做法,是月丫头央着芸娘帮她做出来的,说是独一无二的。大家可得仔细尝尝,看看她的牛皮是不是又吹上了天!” “哈哈,那咱们可得好好想想,要是太难吃,待会怎么罚她!” 刘大康却自动将江寒屏蔽了,只想着这菜是芸娘做出来的,觉得那碗里躺着的鱼片鱼头都在对着他笑,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慌手慌脚地将刚拿起来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江寒见他这囧样,嘴角抽搐,忍不住讽刺道:“康哥,是我家筷子太重,还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搞虚了身子,连筷子都拿不动?” 刘大康脸色绯红,江老爹没好气地瞪了江寒一眼,芸娘则是主动站起来准备重新去拿筷子。 江寒忙拦住她,暧昧地说道:“别,你坐下,我去!你去拿……我怕他更拿不住!” 芸娘一面莫名,刘大康却“嗖”地一下站起身,红着脸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们继续吃,我,我自己去,我,我知道,筷子在哪!” 说完他偷瞄一眼芸娘,脚步匆匆地跑去了厨房。 坐在他旁边的刘小妹,顺着她哥刚刚偷瞄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到江寒正侧着脸神秘兮兮地对着她对面的芸娘笑。 刘大康很快就回来了,脸色已经平静,颊边的头发却湿了少许。 他见刘小妹不动筷子,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发髻,给她夹了一筷子鱼,爱怜地吩咐她赶紧吃。 小姑娘拿起筷子,夹起那鱼肉,细声问道:“哥,你可觉得,这位新来的姐姐比那惹祸精漂亮?” 他哥的脸又热了,低头含糊地答道:“漂亮。”接着又皱了皱眉看向她,告诫道,“别叫你月姐惹祸精,她近来脾气古怪得很,会找你麻烦的。” 这边两兄妹的小动作,坐对面的江寒不知道,她略吃了几筷子,就搁下不动,一脸期待地望着大家,就跟个大厨一样。 “味道不错吧?” “不错,不错,酸鲜适度若再辣一点就更好了,虽比不上仙客来做的胭脂鱼,不过牛皮也没吹破。”江老爹表扬道。 “仙客来?青河县城里那所谓的第一酒楼?” “是啊,那的胭脂鱼用了很多辣椒,比这个香辣,鱼肉也鲜嫩,汤嘛,就比不上你们这个了!” “确实不错,比黄五爷家厨子做得好,想不到咱月丫头手艺突然变得这么好!”刘大婶也不停地点头。 “娘,这是芸,谢姑娘……” “哈哈,这是我方子好,芸娘手艺好!”江寒若无其事地打断刘大康,大言不惭地说道。 “你又没动……” “芸娘,咱们第一次合作就这么成功,算不算完美搭档?”江寒又高声盖过他的话。 “算!取长补短做出这么好吃的鱼,你跟我姐姐,这算是,珠联璧合!”小安满意地点头附和。 刘大康扯出笑容,张口又想说话:“……” 江寒却站起来,侧身对着芸娘说道:“既然这样,芸娘,咱俩就一起与大家喝一个!” “我也能喝吗?”小安兴奋地说道。 “可以啊!”江寒笑嘻嘻地看他,侧头却对芸娘眨眼道,“给他倒碗凉开水!” “哈哈哈!那就给小妹也倒上一碗白水!”刘大婶凑热闹地说道。 “我来倒酒……”刘大康伸手去拿酒坛,话出半截,酒坛就被江寒抢走了。 “我来给我敬爱的爹爹和亲爱的大婶满上!”她眼睛弯弯嘴巴甜甜地说道,“谢谢你们的支持和夸赞!” 刘大婶爱嗔地轻拍她头:“油嘴滑舌,你这模样,让婶子想赶紧捂紧口袋……” 刘大康也即刻抢声:“你又打什么鬼主……” “看看你们这些人,我哪天要是变成一个不孝顺的人,肯定全是你们造的孽!好话又不要钱,看你们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啧啧,有些过了哈!我这是感恩,这是坦诚,知道吧!” “嗯,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 江寒浑不在意,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举起碗,大声道:“来,既然你们不喜欢听我的甜言蜜语,那咱们大家就来干杯!就祝我爹和大婶身体康健,小安和小妹快快长大,芸娘越来越漂亮,咱家以后天天有鱼!” “月姐,你是想说年年有余吗?”小安取笑她。 “恩,年年有鱼,等一年才有鱼,不好不好,还是天天吃鱼天天过年比较好!”江寒朗声笑道,“来,为以后天天吃鱼天天过年的日子,干杯!” 第42章 提议 吃吃喝喝又过去一轮,江寒突然说道:“好了,我现在一件事想宣布!” “你这孩子,果然又在打歪主意?” “大婶,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说我打歪主意!”她哀怨地看了刘大婶一眼,干咳一声,郑重其事宣告,“我现在宣布,我的奋斗目标已经确定了,那就是,我要与芸娘合作开一家私家菜馆!” 她的话并没有收到想象中的踊跃反应,大家看她几眼又互看几眼,然后拿起筷子端起碗,继续吃吃喝喝…… “喂,我这么热血,你们就这反应啊!”江寒气结。 “姐姐,你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直接给我决定了……再说,我俩这只是初次尝试,今天这个又比较简单易做,复杂难做的又会如何呢?姐姐,你不觉得你这雄心很像海市蜃楼吗?” “月姐姐,我是想支持你的,只是我跟姐姐如今的情况可能不太方便!”小安严肃的摇头皱眉。 “哦,对了,你们的临时户籍已经办好了!只是,文书,文书要明天,才能,才能拿到!”刘大康终于逮到机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惜说到一半,瞥见芸娘和小安热切地目光,他的舌头又打了结。 “太好了!这样,她婶子,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选个方便的日子,你悄悄带他们去趟县城,再从县城大大方方地回来,对外就说是丫头她娘的远房亲戚,家里遭了灾,来投奔了!” “这个好说,后天我就要去向南村看个孕妇,到时候我支开车夫,你们就偷偷上车跟着我去。咱们趁着镇口忙的时候出去,那些巡检认识我,不会细瞧的。你们在县城下车,再雇辆马车回来,回来的时候动静弄大一些就是了。” “太好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逛街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你看是不是离着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江寒兴高采烈地对芸娘说。 “还是少与你一起上街妥当些,谁知道你何时又会冒冒失失地牵扯进什么不好的事情去。”刘大康瞪了江寒一眼,接着又告诫道,“他们暂时还是少上街为妙,毕竟事情才过去不久,谁也不知那些黑衣人是否有他们的画像,是否还在暗中查找。不过,邻里间转转交往交往倒是可以的。” “那也很好,谢谢刘大哥!”芸娘对着他嫣然一笑,然后垂眼轻声道,“我只希望那些黑衣人尽早放弃,这样我们也可以好好找找余嬷嬷的下落。我相信姐姐说的,当时没找到,肯定是她已经逃走了,现如今也在某处躲着,等着事情平稳后,再来找我们姐弟。” 刘大康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的,张嘴想说什么,又怕泄露情绪,只胡乱地点了点头,装作无意地端起碗将剩下的酒全喝了。 “芸娘,我说的肯定是对的,别的不敢说,这种事上,我绝对是铁口直断啊,你就瞧着吧,余嬷嬷一定会来找你们的!”江寒握住她的手夸张地安慰道,“你看,你们有新户籍了,在落霞镇的行动范围扩大了,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了,其他的麻烦那还肯定也是斩斩斩,小菜一碟!” “所向披靡!” “什么所向披靡?” “姐姐刚才的斩斩斩,应该是所向披靡!” “哎呀,随便啦,反正就是没事!” 稍顿片刻后,她又锲而不舍地将话题转了回去:“这是个好兆头,反正我要上工,你也不能逛街,咱们可以利用每天早上的时间,好好练练手磨合磨合,等到咱练得差不多的时候,事情肯定早平稳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在街上寻摸一个铺子将菜馆开起来,你觉得如何?” “你说得轻巧,咱们用什么练手?咱现在没钱没物!”芸娘无奈道。 “所以,这就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啦!” 话到这里,江寒拿起筷子敲敲碗,等大家再次看向她时,她又宣布道:“我有个想法,关于我跟芸娘的这个菜馆,我们从现在开始进入筹备期!” 她停顿一会,没收到回应,只得继续说道:“现在我们需要大家的银钱和食材支持,我想了一个积分制。那就是,我会将你们支持的银钱和食材,换算成银钱再计算成分数。”她又缓停一拍,接着道,“十文算一分……还是一文算一分吧——每捐出一文给我和芸娘就得一分,假如是食材,比如康哥今天拿的这条鱼,市价十二文一斤的话,三斤就是三十六文,康哥就积三十六分。等我们这菜馆开张之后,就把大家积的分数换算成股份,每年年底按股份给大家分红。大家觉得怎么样?” 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长一段,其他人有些懵圈。 “什么积分,什么股份?说的都是啥……”刘大婶双眼茫然地问道。 “积分嘛,算是一种贡献值。”江寒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这样说吧,就是你对一件事做出了多少贡献,把这个贡献变成数字记下来,每做一次贡献就在计算一次,最后所有加在一起,就是你的总贡献。我这样说,婶子明白吗?”她又环视了一下其他人,问道,“你们都明白了吗?” “哦,那股份又是什么?”小安好奇道。 “这股份嘛,就是你月姐姐想要你给她凑钱,你现在给了她多少钱,等她赚钱了她给你分多少利,算是在借钱。” “爹,这不是借钱,是投资,你们将钱给我,跟我一起做菜馆!” “可是你茶馆开好后,万一挣不到钱,我给你的钱岂不是拿不回来了?”小安不愧是商户人家的孩子,问题很犀利。 “那还是其次,关键是你能不能做成这件事!”刘大康幽幽的补了一句。 “对啊,月丫头,你能成吗?不是婶子打击你,你三天两头这个主意那个注意,之前那件事的教训还在眼前呢!而你这菜馆还连个谱都还没有,就想让大家凑钱,我们敢把钱给你吗?” “婶子,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轻率了,但是这个菜馆我是认真的!” “嗯,你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哎呀,婶子,你就再信我一次,再给我一个机会嘛!你可是最疼我的好婶婶了!”实在说不通,她只好用上撒娇卖萌这一招了。 “呕,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娘,她知道你今天得了厚赏,转身就变着法子花言巧语骗你拿钱,你看她这人多坏!” 今天的刘小妹对江寒不仅是毒舌尖刻,紧接着她就毫不犹豫地将她想要隐藏的小秘密也捅了出来:“哥,你也要小心,她都已经欠你二两银子,加一千八百三十五个铜板了,别再被她骗了!” “怎么回事?”江老爹沉了脸望过来。 第43章 支持 “哎呀,借了就借了,不就问我康哥借了不到四两银子嘛!”江寒撇撇嘴光棍地说道,转脸又笑吟吟地对刘大婶保证,“婶子,你放心,我现在就给我哥记上三千八百三十五分,为了这三千八百三十五分,我这次也会脚踏实地,绝不退缩地,把菜馆开起来的!” “……” “芸娘,一起吧,一起吧,一起努力,你看小安以后的路还长,你总得有个远一些的打算不是吗?” 芸娘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不说话也不点头。她心里并不觉得这事能成,却又觉得仅凭自己的绣活,想要支撑小安的未来,看起来确实不大够。 刘大康见芸娘不知如何应答,立即出声解围道:“我觉得你当务之急还是将茶馆的活干好!你说得再好,但是这半年,你自己去做的哪件事不是劣迹斑斑。假如你真的是认真的,那就先做出点成绩出来,让大家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长进了。” 江寒狠瞪他一眼,想要出声驳斥,她爹却当机立断地做了总结陈词:“大康说得对,你若想得到别人的支持,首先要能做成事的能力,光有想法和嘴巴是不行的。你也在家歇了三天了,脚上要是没有大碍了,明天还是去上工吧!” 这一晚的聚餐,就以热烈开场,以郁闷散场。 当然,郁闷的只是江寒一人。 这事之后,气氛很快就恢复了,其他人依然吃吃聊聊得很开心。 油灯然到月上中天,刘大婶醉了,在刘大康和刘小妹的搀扶下回了刘家。 江老爹一直坐在树下,看着她与芸娘将残局收拾完,才朝她招招手:“丫头,扶爹回屋。” “爹,你也醉啦?”江寒跛着脚上前扶起她爹。 她爹脸色微红,摇摇头不说话,只将胳膊伸向她。 于是,她爹一只胳膊拄着拐杖,一只胳膊被跛着只脚的江寒搀扶着,两人互相支撑慢慢地往正屋走去。 “想法挺好的,爹是支持你的!”两人走到院子中间时,她爹骤然间又提起先前的事,“只是,爹目前再没有能力支持你,你要自己一步一步想办法。” “爹……”江寒面色微妙地看向他爹。 “不过,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又去胡搞一通。”她爹说到这里,停下脚步歇了口气,继续道,“爹还是那句话,脚踏实地,多看多学多想,慢慢地积累。等你有了控制局面的能力,再说出这个想法,自然会有人,重视它。” “……” 两人静默片刻后,她爹侧过身子,慈爱地看着她,倏地抬起左手抚了抚她的头,微笑道:“我的月丫,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又转回身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望了望夜空。天上有云,月亮正隐在薄云之后游走。 片刻后,他低下头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你是个勇敢的孩子,爹至少没有把你养得,胆小畏缩……爹很开心,你娘肯定也会满意的,呵呵!” “爹相信你,只要再多一点耐心,少一点浮躁,菜馆一定能成!” 江寒闻言突然眼眶发热,她低下头不说话,只抱紧了她爹的胳膊搀着他往前走,也让自己走得更稳当一些。 半晌后,传来她闷闷的声音:“爹,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 第二天,江寒听话地早早去茶馆上工。 不过三天没来,却觉得好似隔了一个世纪。 “哟,我们的救人勇士回来了啊!这下子无赖变英雄,身份洗白得很成功啊,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宋耀祖一见到她就阴阳怪气的。 “哈,豆眼,你心里会不会在想,老天真是不长眼啊,老板真是太偏心啊,要是那天让你陪着他出去,这英雄就是你来当啦?不过好可惜,你就你这样自私的人,那天如果是你,你只会跑得比鬼还快!不是我小瞧你,即使给你这个机会,你也当不了英雄,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啊!”江寒洋洋得意地很气人。 “嚯,你还真觉得自己很能耐啊?也就是你这种厚脸皮,才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我可是打听得很清楚了,也不知是谁,差点淹死,要没有巡检大人,最多只能当个死翘翘的狗熊!” “你连当狗熊的机会也没有!哼,我还有账要跟你算呢!”江寒阴测测地瞅他,冷笑道,“谁让你散播谣言,说那许老爷给了我一百两酬银的?我现在没拿到一百两,差的那些,是不是得由你来给我补上?” “你真会异想天开!我可不知道什么谣言,什么酬银,你想对我耍无赖,那可没有用!”宋耀祖心虚却又嘴硬道。 “三天不见,你们二人就说得如此热闹,同袍之情很不错啊!”王掌柜抚开布帘,从后面走进来。 他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进来就和蔼地看着江寒,问道:“寒哥儿的脚伤无碍了?要是还不利索就再休息一天,无妨的!” “基本没事了,这只脚可是三十两呢,我可不敢让它有事!”江寒自嘲道,还抬脚扭动了一下。 “哈哈,我给你捎去的书,有看吧?” “有看有看,您亲自送去的,我怎敢不看呢?那本茶经还剩几页就看完了。”说到此,她又苦着脸望着王掌柜,说道,“掌柜的,你不会是今天就要考我吧?好歹缓一天啊!” “担心什么?你慢慢来,我现在不考你。”王掌柜笑眯眯地安抚道,“让你多学多试,又不是要你成为品茶高手,不过是让你懂一些基本的茶理与技能而已。宋小哥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他水平高低不好说,但至少水平中等的客人总是能应付的。对吧,宋小哥?” “那我学到比他的水平稍微好一点就行了,这应该用不了多久。” 宋耀祖闻言,讥笑道:“哼,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我就等着你比我好一点那天,希望有生之年我能看到!” “你们若能如此追赶着上进,少斗些气,倒也算是我这利来茶馆的福气!”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两人顿时收敛了芒刺老实乖顺了。 王掌柜见两人老实了,又说道:“这两天咱店里的生意还不错。希望今天依然如此,你们二人可要好好招待,不得怠慢。还有,记得,不知之事别乱说话。” 江寒有些困惑,王掌柜却不再训话,到柜台上忙活去了。 开张之后,上客情况果然比平时好了许多,五六刻钟内,就陆续招呼了十来桌客人,这可是前几天没有过的。 不过,在招呼了三桌客人之后,她就明白王掌柜为何要特意提醒他们别乱说话了。 第44章 耍嘴 大约巳中时分,门外又进来了三位客人。 一位二十五六岁的汉子,领着两位束发小子,一进来就直奔靠柜台方向的空桌。 “小二哥,你们掌柜的在吗?”那男子还没坐下就开口问道。 “在,您几位找掌柜的有事?”刚刚收拾完旁边桌子的江寒答道。 “没事没事,就是来喝喝茶,顺便问点事的!” “哦,你们也是来找我们掌柜打听消息的啊?”江寒了然。 “呵呵,看来来这里打听消息的人不少啊!” “不多不多,十桌里有九桌吧,还有一桌是来凑热闹的。” “……” “哎呦,王掌柜,巡检大人今日有空来吗?”对面的一位客人高声问道。 江寒回头一看,王掌柜拎着水壶掀帘进来了。 王掌柜上前给那桌的茶壶添了些水,笑容可掬地答道:“几位客官,巡检大人政务繁忙,怎会常来茶馆喝茶呢?” “王掌柜,你跟沈大人早就认识了吧?”另一桌又有人问。 “怎会呢?老哥您千万别这么想!”王掌柜答。 “王掌柜啊,听说巡检司要招收新兵,具体如何个章程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有客人拉着王掌柜的手低声问。 刚进来的这位汉子正好听见了这话,立即也加入问道:“对啊,王掌柜,你可否递个消息,帮忙走走关系啊?” “这位客官太高看小人了,具体是何章程,大家关注巡检司的告示就好了!” “王掌柜,昨天在瓦市发生的事,你知道吧?听说巡检大人让那些作恶的弓兵当街赔罪了,还说以后再碰到这类事可以直接去巡检司举告,这到底是真是假啊?” “昨天街上的事啊,我也听说了,大家按沈大人的意思照办就好了,在小人看来,沈大人是位为民做主的大青天!” 听听这些话,有什么实质内容吗?只要是消息灵通一点的,哪怕不认识那大黑脸,搞不好都比他答得有料吧? 这王掌柜就是个人精啊! 有先前孩子的事情做铺垫,这些不明真相又找不到途径的傻瓜们,想打听巡检司的小道消息,不到这来还能去哪? 类似的热闹一直持续到申时。 “月……江寒,寒哥儿!” 突然,有人在喊她,回头就见刘大康在茶馆进门处,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 她将手中的托盘往柜台上一放,迎了过去,疑惑地打量他:“康哥,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他将她拉到门边,塞给她一样东西,眨眨眼耳语道,“芸娘他们的新户籍,你可拿好了!”接着他又大声说道,“这两天衙门有事,我不能回去,你回去帮我跟我娘说一声!” “咦,这不是大康吗?配上刀了——这是去快班当差了?”正从楼上下来的王掌柜瞧见他,笑着打招呼,“在门口站着干嘛,寒哥儿,领着你师兄去坐,上壶好茶!” “不用,不用,王掌柜,我得赶紧走,赵捕快还在前头等着我呢!”刘大康不好意思地推辞。 “赵捕快在前头?走,我跟你去迎迎他!”王掌柜眼睛发亮,瞥了她一眼,就径直过来了。 江寒在心里暗暗鄙视,这掌柜的,绝对是尝到了与巡检司扯上关系的甜头,脑筋活泛了,想着去抱赵大叔的大腿呢! 赵大叔虽不是捕头,在快班也算是二把手,说话做事都是很有份量的,若不是那李捕头年纪比他大,在县衙里又有关系,这捕头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不过,她是有眼色的好伙计,听音识谱,立刻说道:“我也去吧,赵大叔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三人出了门,就见赵大叔领着五位捕快,押着一个浑身狼狈的人犯正威风凌凌地站在西边街口。 “康哥,你们抓的这人,犯的什么事啊?”江寒边走边好奇地问道。 刘大康低声说道:“别问。” “嚯,这么神秘?”江寒惊讶,也压低声音,“咱县里最近又出了什么衙门都要捂着的大事了?” 刘大康面色微妙地笑了笑没说话,大步上前叫了一声:“赵叔!” 江寒也笑嘻嘻地上前作揖,嘴甜地道:“赵大叔,您辛苦啦!” “哈哈,是你这小子!听说你最近又长了本事,居然敢去抓人贩子了!”赵捕快爽朗一笑,打趣她道。 “嘿嘿,让您见笑了!”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侧身让出王掌柜,介绍道,“大叔,这是我们掌柜的,他特意过来,想请您去坐坐,喝个茶,给我们茶馆捧捧场呢!” 王掌柜笑容可掬地上前作揖,刚说了声“幸会”,就听见一声“在这”,一群巡检弓兵拎着棒子从青石桥那边跑过来,迅速将几人团团围住。 “赵捕快,您趁我家大人不在,一声不吭地将我们好不容易捉到的人犯带走,如此行事不妥当吧?”初一脸色不好看地走出来。 “哈,这位小哥,此事是否妥当,可由不着你来评判!我只知你家大人,捉到要犯私自关押,不押送县衙,却是十分不妥当!”赵捕快不屑地回道。 他身后的捕快们却握紧了手中的刀,气氛暗中紧张起来。 初一也冷哼一声,驳斥道:“此等人贩子扰乱了落霞镇的秩序,我巡检司费尽心力抓捕审理,以期挖出隐藏的贼寇,以保镇上百姓的安危,这在赵捕快眼里居然变成了不妥当!难道您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没人性的人贩子在落霞镇猖狂,使得百姓妻离子散?” “巡检司的职责是查检人员商贩,查缴走私夹带,巡防镇寇,维护百姓安稳。人贩子的事则是属于我们快班来处理的,你们捉拿人贩子,我们本该感谢你们的协助,可你们却妄想越权争功,这可就太过了!” “哼!你也说到维护百姓安稳,我们捉拿人贩子不正是维护百姓安稳?” “此人犯是近来多起离奇失踪案的重要嫌犯,作为巡检的你们只是协助缉捕,缉捕成功之后的事得交由我们来!”他抬手打断还要开口的初一,冷声道,“你无须多言,这人犯我是一定要押走的,且我是奉陈县令之命而来,你们莫要继续阻拦,还是赶紧散去吧!” 两人针锋相对地你来我往一通,谁也没让步,街边的商铺里渐渐伸出了很多悄悄打量的脑袋。 赵捕快不再搭理初一,直接吩咐捕快们押着人出镇回县衙。 初一上前一拦,紧咬牙关,面上的态度放软,说道:“赵捕快,何必急着带人走,不如等我家大人从县衙回来之后再商量,你觉得如何?” “你家大人在县衙?那岂不是正好,我押着人直接去问他即可!” “请多包涵,没有我家大人的命令,就交出人犯,我无法向我家大人交差!”初一不退让,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你们到巡检司,等候我家大人!” 赵捕快见他如此,双眼圆睁怒目疾言道:“你这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谁知道你家大人几时回来?他既也在县衙,这人犯又是陈县令等着审理的,我为何不能带走?难道陈县令提审人犯,还得向你家大人请示不可?” “陈县令是否要提审人犯,没见到文书我们不知真假,但我家大人走之前却交待了小人,一定要看守好人犯!刚才,若非突然出事,这人犯您是带不出巡检司的!” “你今天是想要硬留下这人犯咯?”赵捕快见他如此毫不退让,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只能得罪了!” “哼,那我还非要将人带走不可了!”赵捕快说着,右手就摸向了佩刀。 第45章 混打 两方人马就这样在街中虎视眈眈对峙起来。 街边有胆大的民众,已聚在一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江寒一见赵捕快摸刀,就敏捷地拽了拽呆住的王掌柜,往街边的店铺退去。 “掌柜的,快走,万一真打起来,被卷进去挨上一刀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她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脚,那人“哎呦”一声,也往后退,又不小心踩到了另一个人的脚,这人却是尖叫一声,魔音穿耳。 这魔音斩断了弓兵们紧绷的心弦,“啊”地一声,一位紧张兮兮的弓兵,拎着棒子就朝对面的捕快挥了出去,眨眼间,其他弓兵也争先恐后地挥舞着棒子冲了上去…… “嘭”“咚”“锵”场面登时乱成一片,弓兵们与捕快们刹那间就混战在一起…… 这瞬息的变化,让本只是虚张声势的赵捕快与初一两人也傻眼了。 赵捕快侧头一看,见有三四个弓兵竟然围打着一个捕快,他的眼就红了,拔出刀冲了上去。 初一见这捕快居然就这样晾着他不管,心中一喜,趁机去抢那人犯。 混战在人犯边上的刘大康瞧见了,挥着刀就上去阻挡…… 两方人马戏剧性地混打在一块,一时间,街面上呼叫哭骂喊嚎声一片。 外围瞧热闹的民众们却看得很兴起,还有那不怕死的,竟然在一边跳脚鼓劲:“好,打得漂亮,砍他胳膊,打他头……” “……” 但是,远处围观的这些群众,这种彪悍的兴奋也就持续了片刻,那些乱打一气的兵差们,打打退退渐渐将战场蔓延到大半条街。 “娘啊”一声喊,有人险些被打到,紧接着人群开始四散乱跑,场面顿时变成了一锅粥。 江寒跌跌撞撞地想跑回茶馆,在她身后被人撞得晕头转向的王掌柜,见机拽住她的胳膊想借力,却将她拽了个趔趄。她反射性地甩开他,还没站稳呢,余光就见旁边一个店铺里冲出一个小身影,拎着根粗短地棒子逆着人流往前窜去了。 那不是刘小妹吗? 顷刻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转身去追,又被反身的惯性带得脚下一滑,人往前扑腾,她踉跄几步稳住身体,那傻姑娘却已到战场边。 她急得大喊:“刘小妹,你这脑残,你给我站住!” 刘小妹根本听不见,此刻她眼中,只有她那正在几人中间狼狈应对的宝贝哥哥。 她人小灵活,左钻右突地就冲到了她哥附近,举着棒子一阵乱打:“让你们打我哥,谁让你们打我哥!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也就仗着一腔护哥心切的悍勇,哪有什么招数,不一会就被胡乱挥挡的弓兵们,推倒在地。 刘大康听见她的声音,眼都要突出来了,他拼力抵挡住赤手空拳却十分难缠的初一,大喊了一声:“赵叔!”挥手将那护着人犯的捕快,往赵捕快的方向猛力一推,矮身滚地,回来护他妹妹…… 赵捕快反应过来,回身上前与初一纠缠在一起,而那捕快却被刘大康推到了地上。 那人犯连连往后退,见众人打得酣畅,根本没人注意他,心中窃喜,转身就偷偷逃跑…… 而刘大康滚过来,刚拉住他妹妹的胳膊,两根棒子就同时挥来,他把妹妹往身前一带,背身一挡,“嘭”地一棒子打得他闷哼一声眼冒金星,往前一扑跪倒在地。 “哇!”地一声,他还没醒过神,他妹妹却疯了般闭眼嚎哭,手中紧握的棒子又乱挥起来:“你们这些坏人,打死我哥哥了,你们打死我哥哥了,我跟你们拼命!” 他倾身过去想安抚她,“咚”地一声,就被他妹妹一棒子打在头上,霎时头疼欲裂,眼泪都出来了。 “闭嘴!”一声大吼在旁边响起,“再哭就把你扔河里去!谁让你来添乱的?” 原来是江寒,只见她怒气腾腾地手握一个弓兵的棒子,踢腿命中那人的裆下,那人尖叫一声捂档跪地起不来身。 她夺过那棒子就使出她那“孙悟空式”的绝招,一通乱挥乱打,将围攻的人挥退开,趁机靠近那抱头跪地和哇哇大哭的兄妹俩。 她左手一巴掌拍在刘小妹头上,拎起她怒道:“还哭!我看惹祸精的宝座该让给你了!你那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不自量力!” 她一边骂一边去抢刘小妹手中紧握的棒子,哪知她们俩这一抢一握一松时间没对上,那棒子顺着她的力道甩脱了出去…… “咚”,飞出的棒子砸在了一个人头上,那人身子一软歪到在地,正是刚跑出几步的倒霉人犯。 周围的弓兵们都被她这神来一棒惊呆了! 江寒捂脸,见赵捕快与初一浑然不觉,还缠斗在一起,她急忙拽上还在抽抽咽咽的刘小妹就往回跑。 那几位弓兵们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她,有人口中喊道:“别打了,人犯被打死了!” 打得正酣的两人,听到一个“死”字,双双后撤,愣眼望过来,其他的弓兵与捕快也面面相觑地停了手。 “初一爷,人犯被她用棒子砸死了,可不能放她走!”拦住江寒的一个弓兵战战兢兢地汇报。 初一与赵捕快闻言,急切地冲向那倒地的人犯,一个捕快也走到她身边,手搭上了她的肩。 “可不关我的事,都是你们自己乱打一通,才变成这样的,你们可别想因此冤枉良民啊!不过就是一棒子,那拐子肯定没事!再说,若没有我这一棒子,他就跑掉了,你们到时就要倒霉……” 说到此处,她愣住了,紧接着她的表情就如出云见日般,立时变得得意起来,她抚开那捕快的手,说道:“嘿,你们可不该如此对我,而是该好好感谢我!赵叔,我这也算是立了功了吧,衙门可有什么好处赏我?” 赵捕快还在掐那人犯的人中,没有回应。刘大康则头上顶着个包站起来,无语地瞪着她那两眼放光的脸,尴尬地侧开脸不想再看她。 只听,她又乐颠颠地说道:“话说,这拐子跟我还真是有些不解的孽缘啊!次次都给我送功劳,也算是我的福星了,哈哈哈!喂,你千万要坚强些,别死太早啊!” 那刚刚被弄醒,正被赵捕快与初一扯来抢去的人犯,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是还没搞清楚是想谁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傻楞楞地声音…… 第46章 放行 “……少爷,听说打死了人!怎么办,沈大人会被扣在县衙吗,咱们不如将那些捕快绑了去换他……” “闭嘴,动动脑子吧,你以为你是山贼吗?” 众人齐齐顺声望去,不一会,说话的这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西边街口处。 来人正是吕同与小松。 见西霞街上的弓兵与捕快都瞪眼地望向他们,他俩赶紧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不会,真的死人了吧?” 吕同紧张地环视了一圈,没看到血,也没看到倒地不动弹的人,只有几个伤得厉害的人,坐着或躺在地上,倒是初一与赵捕头,一人押着那一脸死色的人犯的一边肩膀和手臂,拉拉扯扯地较劲。 “谁来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初一,你昨晚自己乐过头了?——身子虚成这样,连个人犯都抢不过来?小松过去帮帮他的忙!”他皱眉说道。 “吕公子,你虽是守备公子,也无权插手我们青河的县务吧?”赵捕头挤出声音来阻止道。 小松却迟疑地说道,“少爷,我看那人犯就快被撕开了,你看他面上很不对劲,好像……想死……会不会咬舌啊?” 江寒被他的傻话逗得大笑不已:“哈哈哈,我看他不想死,被你一提醒,他可能真的会咬舌自尽!” “又是你……” “快,初一,他真的要咬舌了!”小松的话还没说完,吕同就紧张地喊起来。 “……” “好险!” 众人见初一飞快地将那嘴角冒血的人犯的下巴卸了下来,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吕同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火冒三丈地举起扇子,狠狠地敲打小松的头,“让你这乌鸦嘴乱说话!人犯差点被你说死了,你很能耐啊,下次出事你也不用拿剑了,直接用嘴好了!” 他真是气得要死,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觉得好玩,非要将这一根筋留在身边,现在看来,这不是个开心果,这是个麻烦精! 小松躲闪着,又看了看笑得前仰后合地江寒,幽怨地说道:“少爷,那个咬舌自尽是小二哥说的!” 吕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江寒手上牵着一个黑着脸的小姑娘,正兴味盎然地瞅着他们。 “你这小二哥还真是喜欢惹闲事,哪都能扯上你!没事赶紧离开,别再这添乱了!” “吕公子,我可没添乱,我可是立了功的!要是没有我,那人犯都跑了,你们就麻烦大了!” “你这人,真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这么多人围着,他想跑也要看他可有本事跑远了!好啦,闲杂人等不要添乱,快点离开!”他不耐烦地结束与江寒的对话,又对着小松补充一句,“你也到旁边待着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前!” 小松不高兴地走到一边,紧闭嘴巴。 已经冷静下来的刘小妹,听见此话,抬头望向她哥。她哥接触到她的视线,面色复杂地温声说道:“小妹,你跟她立即回店里去,别在这瞎掺和了!” 她看了一眼她哥头上的大包,惭愧地低下头,抿着嘴扯着江寒就要走。 可江寒怎么会老实离开,她立功之事还没说清楚呢,可不能这样随随便便被抹杀! 她只略走开一小段距离,就甩开刘小妹的手,忽悠她道:“你先回药铺去,我在这看着点,万一你哥又被打,我还能上去救。” 刘小妹踌躇地说道:“那我也留下……” “别,你留在这只会添乱,你哥头上的包,你就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你娘解释吧!快回去,小心你师父让你吃挂落!” 刘小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吕同则上前对赵捕快说道,“赵捕头,这样僵持较劲没有用,咱们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说说,这事怎么办吧?初一,你没告诉他,你们大人去县衙了……” “等等。”赵捕头开口打断他,“严格说来,吕公子也属于闲杂人等,这事我犯不着与你商量,且,先前我已经明说了,这人犯我是奉县令大人的命令来提拿回去的!” “你犯不着与我商量也得与我商量,你说你是奉令来提拿犯人的,文书呢,你可有?” “哼,我先前就说了,陈县令正等着我将人犯押回去,亲自审……” “那就是没有文书!”吕同打断他,拿着扇子随便点了几个弓兵,说道,“你们,快把人犯押回去!” “谁说没有文书!” 只见赵捕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往他身边的初一面前一展,吕同走过去拿,他却将手一收,说道:“吕公子还是听我一言,不要掺和我们青河县衙的事情吧!” “好了,文书你们也看了,人犯我们可以押走了吧?”赵捕快将文书一塞,扬扬眉说道。 “文书给我才能放人!”初一朝他伸出了手。 赵捕快看了看他的手,飞快地伸手入怀掏出那纸。谁知他没拿稳,那纸飘落在地,初一弯身去捡,他快步去踩。 “嘶啦!”那纸被扯开了一个口…… “大家都看到了,这是你扯开的,可别找借口不认!先前你也看过了的,再以破了为借口纠缠阻拦县令大人审案,你们就是抗令,我会如实禀报县令大人的!”赵捕快抢先出声警告道。 初一捡起那撕开了三分有一的文书,上面还有被踩过的痕迹,仔细看了看又没发现异常,他狐疑地抬眼端详赵捕快。 “好了,文书已经交给你了,我也没空再与你们在此纠缠,告辞!” “……” 这下连唯一的借口都没有了,再闹他们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抗命了!可是就让对方这样走了,怎么跟大人交待? 初一心里如是想着,又低头盯着那文书,真想撕碎它不认账算了! 赵捕快则对刘大康及那几个捕快,使了个眼色,扯过那被卸了下巴垂头丧气的人犯,将他下巴往上一拍人往前一推,匆匆地离开了。 至此,巡检司的人似吃了只苍蝇一般,脸色都很不好看。 江寒见捕快们真的走了,不怕死地往前追,还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赵大叔,我的功劳,还有我的赏,您记得跟县令……” 话还没完,刘大康就回头射来眼刀,喝道:“别瞎掺和!” 赵捕快却只是无语地瞅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得更快了。 “喂,你们这些捕快比巡检还可恶,吃完擦嘴就不认账啊!”江寒跳脚骂道,却也没有再去追。 吕同盯着他们那走得过快的身影,一把抢过初一手中的文书,随便扫了一眼,喝道:“慢着,赵捕快,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伪造文书?” 前面几人听而不闻,脚步更快了。 “拦住他们!快,抓住这些伪造文书的人!” 弓兵们闻言往前跑,小松更是飞一般地追了上去。 第47章 证据 小松速度飞快地拦住了捕快们的去路,赵捕快不得不停步转身。 他冷笑一声:“吕公子,在下真是佩服你,先是扯破了文书,现下又说文书是假的!看来,你今天非要胡搅蛮缠阻扰我们回县衙了!” “哼,文书如果没鬼,你为何故意弄坏,还走得如此快!” “文书是你们扯坏的,刚才的经过大家有目共睹,你休要将责任推与我!为何走得快,难道我身边几位捕快身上的伤痕,还不够证明吗?” “赵捕快,你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我敢肯定这文书有问题!你还是停停脚,等我确认了再走!” “你还想如何确认?吕公子,别再故意找茬拖延时间了!” 两人紧盯对方如此交锋几句,眼中闪动的光电,也在空气中噼啪交战。 场面又僵持了下来。 片刻后,赵捕快先行打破僵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吕公子,奉劝你一句,注意下你的身份,休要多管闲事!告辞!” 他一挥手,领着人再次迈步。 吕同火冒三丈,也一挥手,那些弓兵又围挡上去。 “你这是还想打一场咯?” 赵捕快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嘚嘚声传来,眨眼就见两骑快马从街口拐角处奔来。 众人一看,当先之人正是沈大人,另一骑上则是一位劲装男子。 沈大人勒马,居高临下地说道:“抱歉,赵捕快,人不能带走!” 他翻身下马,与那劲装男子一前一后,走到众弓兵中间,脸上风尘未散,一看就是匆忙赶回来的!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道。 吕同见到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初一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详细报告:“爷,小的失职!未中时训练场……” “重点!” “给,赵捕快要将人犯强行提走,这是陈县令签发的文书。” 沈大人接过那撕烂的文书,看都没看就往怀里一塞,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人犯与山贼有牵扯,我暂时不能交给你!” “沈大人,你可真能找借口……” 赵捕快话还没说完,那人犯就惊恐地跪地喊道:“我跟山贼没关系,没关系,赵捕快,我就是个普通的人贩子啊……唔……” 那人突然捂住嘴,指间似是有血。 沈大人左手握拳背在身后,缓缓说道:“狡辩之言,不足取信。” “沈大人,你说的也都是片面之词!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沈大人闻言垂眼,静默片刻,微微侧身看向初一与吕同,说道:“去,取证据!” “证据?”吕同讶异地看向他,撞进他幽深的双眼,恍然了悟。 就见他诡谲一笑,傲然看向对面的众捕快,说道:“本不想现在就将我们找到的证据曝光,如今,赵捕快既然搬出了陈县令,将我们逼迫至此,我们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初一,跟我回去取证据,也好让赵捕快心服口服!” 说完,他就带着初一,飞一般地离开了。 赵捕快眼中闪过惊异,低头盯着那半跪地上已经不能再惨的人犯——难道还真的与山贼有牵扯,莫非李捕头也……如果真是这样,这人他们可挨不得,别到最后好处没捞到还惹得一身腥膻。 他抬头端详沈大人,见他半垂眼睛面色平静,好似一切尽在把握,他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大人抬眼对他微扯唇角露出淡笑,问道:“赵捕快,可是,还有说法?” 赵捕快张了张嘴没出声,脑子却迅速计较起来。 “若是,急着向李捕头汇报,可先行离开,稍后,本官自会呈上证据。” “赵叔?”刘大康上前轻叫一声,将赵捕快叫回神。 “哦,我还是看完沈大人的证据再回去交差!” 沈大人轻轻点头,然后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再开口,只将视线放在那人犯身上。 那人犯感受到压力,害怕得缩了缩身子,战抖起来。 此时,江寒所在的原战场,渐渐围过来一些大胆打探究竟的人。 “怎么样了?” “沈大人来了!” “怎么没动静,刚才还走了两个人……” “这拐子与山贼有关,如今,这查剿山贼的事已经转到巡检司头上了,咱们这沈大人怎么可能放人呢?刚才派人回巡检司取证据了!” 江寒好心的为大家解惑,她也很好奇,大黑脸这几天到底拿到了什么证据! “你倒是清楚得很啊,热闹看得很得劲吧?在这掺和如此长时间,活都不用干了!”身后突然响起王掌柜愠怒的声音。 江寒转过身,就见王掌柜黑沉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 她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安抚道:“呵呵,掌柜的,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事的进展,待会儿回去,客人们问起来,我也能好好说道一番啊!” 话到此处,她神秘兮兮地靠近王掌柜,低声说道:“你之前那样糊弄人家,人家过两天全明白过来了,就不会再来了,哪有我这些亲身经历的新鲜消息劲爆!” 王掌柜盯着她眼神复杂,江寒再接再厉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着想啊,总要保持话题新鲜度,人气才会旺啊!你说是吧,掌柜的?更何况,刚才要不是我,那犯人就跑脱了,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这对咱们茶馆总归是有好处的!” 王掌柜怀疑地看她一眼,摸着胡须,眼睛却看向静默僵持的街口。 江寒知道自己的一番胡诌已经对王掌柜产生了影响,暗自得意,忍不住自吹自擂起来:“掌柜的,你看我时时刻刻心里装着茶馆,有我这么好的员工,你是不是心里很感动?” 王掌柜奇怪地瞟着她,下一刻就听她得寸进尺地添了一句:“你发月钱的时候,一定要多给我发点啊!” 王掌柜一掌拍在她头上,斥道:“别尽想这些虚幻之事,做好你的事,我不期望你再为茶馆带来大好处,只希望你别稀里糊涂地把茶馆拖进麻烦里!” 江寒撇撇嘴,正想抱怨几句,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那目光好似蛇一般缠着她,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皱眉,顺着那感觉望过去,就见一位长脸吊眼薄唇的年轻男子正迅速移开视线。 那男子不远处的一位头戴四方巾,身穿暗红色富字纹绸缎直裰的中年男子,倒是偏过头来,看了她好几眼。 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两人,不过片刻,那长脸随着人群挪动了一下,她的视线就被阻断了。 她回过头,突然觉得那长脸男子很面熟,顿时又转回头去看,那人却已不见。 正在这时,人群有了动静,吕公子与初一,领着一位头戴白色帷幔的年轻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第48章 散场 望着眼前这位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身形瘦弱的女子,赵捕快瞪大了眼睛,突然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想太多。 他有些啼笑皆非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证据?” “当然!这位姑娘是与那许家公子一起被我们救回来的!”吕同得意地说道,“她是在前一天被掳走的,被关押和转移的时候,可是听到和见到了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你说她可算人证?” “胡说!她怎可能听见……”那人犯喷着血沫,唇齿漏风地辩解。 见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朝他射来,他才惊觉,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改口喊道:“冤枉,我是冤枉的,赵捕快,我是冤枉的!” “犯人会老实承认自己的罪行吗?哼,老实交待还能少受些罪,你别以为狡辩就能逃脱罪责……” “赵捕快,你可准备好,听她说了?”沈大人打断吕同,直接问道。 如此一看,赵捕快心里又开始退缩了,不管这人跟山贼有没有关系,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谨慎为妙。 晌午前,李捕头来找他时,他原想着,这人犯按律确实该交到他们快班,巡检司本就站不住脚,哪怕李捕头递给他,那张外人辨认不出的假文书时,他起了些怀疑,也觉得那只是为了有备无患——如今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哪还想听这姑娘说什么啊!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那人犯看了几眼,又扫一眼不远处的围观群众,正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会将此情况,如实汇报与李捕头,人犯与证人如何处理,沈大人就等候陈县令新的决断吧。” 至此,夺人大戏草草散了场,围观的镇民们还意犹未尽呢,就被弓兵们驱散了。 沈大人与吕同也领着人回了巡检司。 六人进到后院,沈大人停步淡声说道:“柳姑娘,先去歇息,今日多谢了!” 那柳姑娘虽衣裙粗陋,气韵却依旧不凡。 她闻言微抬额首,见沈大人神情不容拒绝,只得轻柔俯身。白色帷幔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使得她的身姿看起来更加出尘。 她一张口,那声音若一只小手在人心间轻挠,顷刻间,这冷硬的巡检后院,也柔软了几分。 “大人客气了,这都是小女子该做的!那人是小女子的仇人,大人是小女子的恩人,只要能为大人排忧解难,小女子什么都……” “我知道了,下去!”沈大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打断她的话。 柳姑娘轻咬下唇,被帷幔遮挡的眼睛里闪过不甘,却也不敢违令,起身微俯翩然退下了。 “没想到这女人留到今日还起了大作用!” 几人进了书房,吕同将腿一伸,摊在书房的软塌上。 “不过,你用了她,可要小心被她缠上了!我看她看你的眼神不大正经,那含羞带怯,含情脉脉的,哎呀……”说到这他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初一汗颜,心想,吕夫人将自己的儿子教得这么不解风情真的好吗? “少爷,那姑娘明明娇娇弱弱的,为何被你说得跟吃人的老虎似的!” “你这二楞子能懂什么?小竹,怎会是你跟广德一起回来,初五反而不见人影!” 原来那劲装男子就是小竹。 他也是弱冠年纪,长得与粗壮的小松一般高,一身蓝灰色劲装,身材胖瘦适度,刀眉粗黑,颧骨突出,下巴尖瘦,面容俊俏,与初一的沉稳冷硬不同,他身上更多一份机敏。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早我跟着黄三,去了仙客来。午时中,有衙役过来与他喝酒,我听他们的话说得很不对头,又听那人说沈爷已经去了衙门,就直接去衙门找他。我翻墙进去时,沈爷还在书房外候着陈县令,说是,李捕头与陈县令正在书房商议大事。后来,我就与沈爷先回来了,初五还在车马行押着。” “这么说来,今天这出抢人的戏,还是黄三在后面搞的鬼?他能耐还挺大啊,还能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把广德给骗到县衙去了!” “恩,他应该是有鬼,才会信了我们特意传给他的消息,急吼吼地动用了他在县衙的关系,想先将人犯弄到县衙去。只要人不在巡检司,只要他钱袋够沉,这事最后肯定跟他扯不上关系。” “看来县衙那边,他的靠山还不小!”吕同说此处,突然直起身,瞪着沈大人,“假如,黄三与山贼有牵扯,那岂不是,这些山贼在县衙还有内应?” 沈大人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不发一言。 “你这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啊?” “嗯,现下,别扯太远!” “好吧,至少咱们可以肯定,那黄三不干净,与人贩子肯定是有牵扯的。”吕同挑挑眉,又往软塌上一歪,懒洋洋的说道,“这样说来,今天码头上非得我出面的纠葛,肯定也与他有关,那他在巡检司也扎得很深啊……” 沈大人没有附和他。 小松听到他这些话,却兴冲冲地献计:“少爷,既然他与山贼勾搭,咱们可以用他来引诱山贼……” “小松,不要乱出主意,这事还没查清楚,少爷和沈爷自有计较,你听令就是了!”小竹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出言制止他。 “嗯,他虽然经常出些馊主意,不过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长进,看来我今天的教训还有点效果!” 主仆三人在一边自说自话,沈大人却揉了揉眉心,看向初一,问道:“为何离开班房?” “回爷,申初时,训练场出了事,几个我们的弓兵受了伤!”初一赧然地回道。 从这事更可以看出,他们的处境多艰难,内忧未解外患又生,虽然他家爷前期的计策陆续收到了一些成效,至少暂时压制住了马黄两派,也收服了一些游离的弓兵,但要想将巡检司完全抓到手中,那还有更多事要做。 “哼,一个小人物,引出如此多,妖魔鬼怪!”沈大人哂笑。 “爷,我会仔细查清楚的。” “不用费神,总归是那些人……浪费精力!” 沈大人停住了话头,撑额思索,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给黄三,找点麻烦……只要,不死即可。” 此话一出,吕同是瞠目结舌,初一却是恭敬领命。 看来,今天中计之事,让他家大人真的生气了。 第49章 偷懒 几人在书房待了近半个时辰。 吃晚饭时,大家决定就在书房吃。 吕同刚吩咐小松去厨房通知,门外就响起了娇软的女声:“沈大人,吕公子,我可以进来吗?我给你们将晚饭送来了!” “又来了……”吕同幸灾乐祸地道,“广德,她肯定是看上你了!自从你见了她之后,她不哭了,这两天还三番四次地找机会往你面前凑……” 沈大人瞟他一眼,吩咐初一:“去拎进来!” “唉,也是个可怜人儿,好好的大家小姐,陷落至此——我娘果然没说错,所谓的书香世家内里果然狠毒!不过,她要是能成为你的小妾,也算是因祸得福……” “少爷,柳小姐为何看不上你?你跟沈爷一起去的……” “哼,那可并非她看不上你家少爷我,而是我看不上她!”吕同傲娇地打断小松。 他刚说到这,外面的说话声又起:“让我进去伺候吧,初一大哥!你虽伺候大人时间久,可毕竟是男人,总是比不过女人细心……” “不用,别的人伺候,爷会不习惯!到时候,反而会迁怒你。你快回房用餐歇息吧。” “初一大哥……” “你回去吧,待会我会将食盒送回厨房!”初一声音一落,就推门进来了。 他拎着食盒反身关上门,将那恋恋不舍的目光阻挡在门外。 “听听,你听听,刚才那声音,真是娇媚入骨啊!”吕同待门关上后,又啧啧说道:“沈广德,反正你连个暖床丫头也没有,不如就将她收了算了!” 听到这里,沈大人终于忍不住了:“今晚,送去给你暖床!” “别别别,我娘要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那就闭嘴!” “……” 第二天早上的利来茶馆里,一大早来茶馆凑热闹的人,比前一天早上又多了不少。 昨天傍晚,现场围观的人群散去后,很多未亲历又好奇的人,果然如江寒所说,陆续来到茶馆探听详情。 她兴奋不已地一轮轮解答,累得口干舌燥。 虽然众星拱月的感觉很好,瞧见宋耀祖便秘的表情浑身舒畅,但打烊时,她见那么多赏钱都被王掌柜独自收进了钱箱,好似从未想过要分她一文两文,她就再也没有刚开始的那种心情。 因此,激情退却的她,面对今天来的一桌桌客人,只剩无精打采和草草应付。 “小二哥,昨天到底是怎样打起来的?” “就那样打起来的呗!” “那样是哪样?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啊?” “巡检司。” “巡检司那位爷与赵捕快,谁的身手更厉害?” “不好说。” “听说那人犯与山贼还有勾搭,是真的吗?如此说来,先前失踪的那些女人与孩子都是被山贼掳走的?” “不清楚!” “小二哥,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昨天吃饱了撑的,今天没吃饱不行吗?”江寒眼睛一瞪,不耐烦地顶回去。 “呶,你吃两块点心填填肚子,喝口茶,再详细给我们说说……”一位客人没眼色地推了推桌上的点心碟子。 “……” 下一秒他就见她真的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那恶狠狠的样子,仿佛她咬的不是点心,而是仇人的脑袋。 那客人摸摸脖子,往旁边坐了坐,又将点心盘子推得更近她一些,小心翼翼道:“你多吃点,我们不急着听。” 他们后面那桌却有客人说道:“我今早上也没吃饱,那饮马街上黄六指的包子,做得越来越水了,馅就只有拇指大,面发得松,看起来很大一个,吃下去一会就饿了。” 他对面的汉子,吃了一块点心接话道:“你说得对!不过,那边都是黄三爷的地盘,别人进不去,你要想吃好点,不如过河到瓦市上去。瓦市上那王有贵的包子才是一绝,味道好,料也实在,价钱还不贵!” 江寒闻言不经意地看过去,那两人都穿着短葛,身材壮硕,面目粗狂,这种风格的人,她倒是很熟悉,跟她爹的风格很像。 她咽下口中的点心,随口问道:“您二位是在码头押镖的吧?” “是啊,江小哥,不认识我们了?” “我该……认识你们吗?”她盯着两人认真看了看,确实没印象。 “嘿嘿,你与你爹在我们这一行都挺有名的!我以前跟你爹一起走过镖,前天还与牛大哥一起去了一趟东岳——据说东岳县衙还挂着你的案子呢!哈哈!”那先说话的汉子笑道,“没想到你会来王掌柜这茶馆帮忙!” “幸会,幸会,呵呵!”江寒尴尬地笑笑,客套一声,又开玩笑一般问他们,“你二位今天这么有空,不会也是特意到我们茶馆来听热闹的吧?” “我们是来喝茶的!”那人如实回答,接着又很感兴趣地问她,“我们昨天没碰上,也想顺便听听昨天发生的热闹,江家小哥你就给详细讲讲如何?我再给你点一盘点心,你吃饱再讲!” “……” 江寒应付完这批客人,就躲进后院茶房,不想出去了。 这才多久她就从积极往外跑变成磨蹭着躲懒了——唉,钱果然才是最大的推动力啊! 她坐在灶前烧火,又想到她爹的话——“让她一点一点想办法”——她爹也是个空话王!她从早到晚蹲在这茶馆,哪也去不了,到哪想办法去! 她将手上的柴火狠狠地扔进灶里,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好啊,外面忙翻了,你居然躲在这里偷懒!”宋耀祖端着茶盘,“啪”地往案台上一放,张嘴讽刺道,“你不是天天想招呼客人,不愿在后院待着吗?怎么,如今客人多了,发现自己是个半桶水,撑不住场面了?” “哈,我撑不住场面?我看你不是豆眼,你是瞎眼,昨天那么多客人,场面是谁撑住的?你吗?” “你现下在干吗?你已经一刻钟没出去了!我看你也别干了,干脆去跟掌柜的辞工算了!” “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我要是帮你实现了愿望,你要如何感激我?条件丰厚的话,我可以考虑哦!”江寒斜瞅他,嘴角露出奸笑。 “真是,从没见过你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 “怎么回事?你俩都躲在茶房干什么?嫌我给的工钱太多,不想要了是吧?”王掌柜气冲冲地走进来,喝道。 他在外面忙得恨不得多出一只手,抬头一看,两个伙计一个都不见,这两家伙倒是比他这老板还会偷闲! 第50章 妄念 “两百文还多……连二十斤粗面都买不到!”江寒垂头悄声嘟囔。 “哦,你看不上这两百文啊……” 江寒一惊,立刻讪笑道:“怎么会呢,掌柜的!我可不是看不上两百文,我就是太看得上了,你再给我两百我也不会嫌弃的!” “嗯,白日梦做得挺美!”王掌柜讽刺她。 “白日梦也不是没根据啊!您看这两天客人来得比平常多很多吧?您挣得比平时多吧?我是不是算对店里作出了重大贡献……” 王掌柜闭口不言,沉着脸盯着她。 江寒见此,嘿嘿笑道:“您别误会,我不是想要您涨工钱,我这人很实在的,最是能体谅掌柜的……” 一旁的宋耀祖再也忍不住了,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说道:“真是见所未见!” 江寒瞟他一眼,继续笑嘻嘻地与王掌柜商量道:“我的意思是,您看昨天的赏钱那么多,我们都很卖力,特别是我,更是呕心沥血啊!其实,您可以赏我们一点辛苦钱,以做鼓励!” “真敢想!”宋耀祖瞥了王掌柜一眼,抢在他前面嗤了一句。 “原来是为了这个!店里的生意不过才好了一两天,你就要跟我拍板要价?好,有胆量!”王掌柜嘲弄地竖起拇指,“你若有真能耐,全都亮出来!不说多了,若是你能让我这茶馆的进账翻上两番,你说的话也并非不可考虑!” “两番?两倍?那就是百分两百的增长!掌柜的,你也太贪心了……”江寒吓了一跳,翻个一番,她也就咬咬牙拼了,两番……她没把握做到,还不如来点实在的。 “怎么?不敢应诺?你不是很能吗?为何连两番都不敢拍胸脯?”王掌柜怒极而笑,转而喝道:“既然如此,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招呼客人!” 江寒却赖皮纠缠。 笑着说不行,她又换上苦脸装可怜,说道:“掌柜的,不是我不敢拍胸脯,实在是,生活不好影响大脑啦!你看我家的情况,三十两银子我摸都没摸到,就被债主抢走了,我爹还要喝药,米缸又没米了,今儿早上都是烧了开水当早饭,没有饿晕就不错了,哪还有力气想主意……” “掌柜的,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了!”宋耀祖打断她,与王掌柜请示道。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刚才居然对她的话有些期待,自己真是昏头了!马粪蛋就是马粪蛋,翻来覆去也只有面上一层光。 被他这一打岔,王掌柜脸色缓和了一些,点头首肯,又冷声对江寒道:“你也别再胡说八道了,赶紧出去……” “掌柜的……” “够了,你才来半个月,把店里的事情都弄清楚了吗?烹茶待客的技艺掌握了吗?”王掌柜疾言厉色道,“没有的话,就老老实实收起那些多余的妄想,否则你就回家待着去!” 丢下这句话,王掌柜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寒当然不敢回家待着,只能老老实实地出去。 第一次关于钱的沟通就这样以差点丢了差事告终。 打烊之后,她郁闷地回到家,刚要拍门,门开了,刘大婶出来了。 她走出来大着嗓门,高兴地说道:“快进屋,你家今天来客人了,说是你竹城表姨家的弟弟妹妹!人长得可水灵了,你快去见见!” 说完她还故作不经意地瞄了瞄左邻右舍。 这浮夸的演技…… 江寒脸都崩不住了,一把将她扯进门,低声道:“大婶,这大晚上的,谁会站门口偷听你说话?再说,你这表演也太刻意了,别人不怀疑才怪!要自然,知道吗?你要在心里相信他们就是竹城来的,别人问起来,你要像随口提起那样!” “好啦,就你这丫头装得好!你倒是天天装怪,装习惯了!” “我这不是从旁观者角度观察来的嘛!”她赶紧跳过话题,推着刘大婶往前走,催道,“咱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赶紧进屋去,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今天挺顺利的,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就给我讲讲过程嘛,我很好奇呢,恨不能自己跟着去!” 两人刚走到院子中央,就听见狗的哀叫声。 江寒惊讶地问道:“怎么有狗叫?” “哦,芸娘说,他们的马车刚从县城出来不远,就撞上了一条突然跑出来的狗,那狗伤了腿,小安就把它带回来了。” 江寒眼睛亮了,终于高兴起来,说道:“不错,这个主意好!好久没吃到了!明天早上我就和我爹先将狗杀了,将狗肉处理一下再去茶馆……” “什么杀了?月姐姐,我抱它回来是要救治它,可不是给你吃的!”小安在正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立即跑出门来,不悦地对江寒说道。 “狗都撞坏了,你还救它干吗?咱哪有钱给它买药?”江寒愣住。 小安瞅她一眼,一边闪身进屋一边笑道:“你的伤药不是还没用完吗?我已经给我的狗狗敷上了!” “什么?!你还用了我的伤药?我还要敷呢!快把我的药刮下来!” 她冲进屋,就见一条蜷着身子躺在地上的黑毛瘦狗,那狗腿上正包着一块灰白的布。 那狗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她面目不善,呜呜哀叫几声,就挣扎着想站起来。 小安蹲下身爱怜地抚摸它的头,不高兴地对她说道:“你吓到它了!” “我吓到它?它还吓到我呢!”江寒也不高兴地一屁股坐在桌前的空桌上,抱怨道,“它不仅用了我的药,明天还要抢我的饭!” “姐姐,我们只是觉得这狗可怜,想弥补一下过失……” 江寒打断芸娘的话,撇撇嘴道:“你还不如可怜我!对一条狗弥补过失——不吃它就是最大的过失!” “不就一条狗,不就用了你一点膏药,看你这样子,好像它抢了你的宝贝似的!”刘大婶也进来了,打趣她道。 他爹也笑着道:“多一条狗,家里也热闹一些,它还能看门,有何不好?它反正是吃剩饭的,又不会上桌跟你抢!” “嗨,爹,问题是咱家有剩饭吗?” 她爹听到她这句话,脸色僵了。 江寒见了,马上转移焦点,赌气地补了一句:“以后不准喂它饭,只能让它吃SHI!” “姐姐……” “月姐姐,你的话太恶心了!”姐弟俩一起抗议道。 江寒不理他们,还恶狠狠地瞪了那狗一眼,那狗感受到危险,不再“呜呜”哀鸣,而是“汪汪汪”地叫起来。 她更是手指着它,威胁道:“哼,叫吧叫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你吃!” “月姐姐,你吃了它,岂不是也吃到了屎?” “……” 第51章 包子 第二天早上,江寒第一个起来。 她一进厨房,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腊肉。 她才想起,她爹昨晚说牛大叔带来礼物来看他,还让她记得发了工钱之后,买几个鸡蛋去牛家看看,回个礼什么的。 这块肉约莫有个两三斤,看到它她就想起她最喜欢的蒜薹炒肉,也不知这里的市场有没有蒜薹卖。 她又打开了牛大叔送到那三包干货,发现是些笋干,干黄花,还有干豆皮。 她会心地笑了笑,这牛大叔真是个实在人,这肯定是特意送来给他们改善生活的! 今天是芸娘姐弟摆脱黑户身份的第一天,应该庆祝庆祝才对。 既然如此,今天的早餐就来顿笋干腊肉配米饭吧! 想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取下那块腊肉,拿起刀就割,结果这肉硬得,跟板砖有得一拼。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歪歪扭扭地割下来三四两。 她又将笋泡上,再淘米,用淘米水泡上腊肉。 切好地瓜,烧火煮上地瓜稠米饭后,她又顺便烧了锅开水,再将用淘米水洗出来的腊肉,扔进开水里煮着…… 这些都是她妈妈教的,教她的原由有些衰——有一次就想自己做来试试,结果腊肉没清洗好,吃得全家拉肚子。 她一边处理腊肉,一边想起原来的事,突然间,眼睛有些酸…… 她揉揉眼睛,深吸口气,将煮得差不多的腊肉捞起来,芸娘就进来了。 “姐姐,今天起得如此早,可是有什么事啊?” “你干嘛老是希望我有事?我就不能是人太勤快,操心一家老小的衣食之类的?” “哦,那姐姐今天为什么这么勤快?” “……”江寒无语。 不一会,小安也进来了。 一见她就来了一句:“月姐姐,我刚才去看了我的狗狗,你的药很有效呢,我觉得它比昨天好多了!” “哼!”江寒冷哼一声不理他。 小安又讨好地说道:“以后早上,我就只喝半碗粥好了,剩下半碗,给它喝!” “我才不管你,你的狗狗,只能吃了你那半碗饭,今天早上的肉,不准你给它吃!” 芸娘闻言,仔细瞧了瞧她手中的东西,忧心道:“你今天早上就要做腊肉?前两天我们才一起吃了鱼……咱现在,能经常大鱼大肉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不知人家疾苦的大小姐,你是那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的穷逼女。我不过是想着,昨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昨天也没为你们庆祝,决定今天早上吃顿好的补偿一下,如此而已!” 江寒将盆里重新倒满水,将腊肉清洗最后一遍,捞出来放到案板上,拎起刀回头瞅她一眼,继续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哦,再说反正这肉和笋干不要钱!不吃难道放着看啊?” 芸娘无奈地笑了笑,主动去清理笋干,说道:“还是刘大婶说得对,但凡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总是能找出一堆的歪理!” “这才不是歪理,这是真理!有吃不吃白不吃!什么废寝忘食,什么忙到忘记吃饭,能是我吗?我是肚子饿了就会果断偷吃店里点心的人……” “你偷吃店里的点心?还问王掌柜分赏钱?”芸娘不可置信地提高了音量。 “月姐姐,你这是不对的,偷盗是最可耻的!” “去去,你这小古板,快忙你的去!君子远庖厨你不知道吗?”江寒轻推着小安将他赶出厨房,随口嘟囔一句:“不就几块点心,我每天挣到的赏钱都可以买一堆了!” “那是两码事!”芸娘不赞同道。 “那是一码事,你想想,我饿着肚子没精神,怎么会笼络好客人呢?客人不开心怎么会出手阔绰呢?几块点心换一堆铜板,有什么不值得的?” “歪理!” “是你太笨理解不了真理!”边说她边将肉全切好了,转头问芸娘,“是笋干炒肉呢,还是笋干炖肉?其实笋干腊肉包包子也不错,还能加些酸菜进去,这些肉应该可以包上二十个吧,可惜咱粗面见底了……” “还是炖吧,菜吃完了还能喝汤!”芸娘将笋干清洗完三遍,站起身来回答道。 “包子……”江寒呆愣地呢喃道。 “你咋了?” 江寒却没回答她,而是手撑在砧板上出神。 “包子怎么了?” 江寒回过神来,望着她神秘地笑了:“包子好啊!” “……” 芸娘将笋干放在案台,不解地看向她。 江寒撞撞她的胳膊,双眼亮晶晶地瞅着她,说道:“我刚才想到一个赚外块的好主意,你想听吗?” “……” 芸娘望着她不说话,反正这位姐姐露出这种表情时,根本不需要别人答话。 果然,她只眨了两眼,江寒就兴高采烈的说道:“咱们早上可以做好包子,直接送到码头上去卖!” “……” “我之前看见牛大叔去饮马街上买馒头,昨天又听人说,饮马街上的包子很水货——你看,咱们要是做了好吃的包子送到码头上去,肯定很多人买!你觉得怎样?” “不觉得怎样!”芸娘一瓢冷水泼过去,“你可想过,为何到目前为止,没人会到码头上去卖包子?巡检司对此是否有禁令呢?” 可惜冷水不是冰水怎能泼得醒头脑发热的江寒,只听她不在意地道:“巡检司有没有禁令有什么关系?我有后门啊!” “你有后门?上次的事情之后,你跟巡检司的差人们关系很好吗?” “切,谁跟他们关系好!我是说,我可以把包子卖给牛大叔这样在码头找活的人,还有他们的朋友们,这样一个传一个,我只要请牛大叔帮我统计第二天有多少人要包子,晚上回来做好,第二天直接给他们送去就好了!我是送又不是卖,至于钱的事,暗地里交易就行了!” “你怎知牛大叔以及他的朋友们会愿意买你的包子……” 显然,她的话,江寒已经听不见,只听她自夸道:“这个想法真是太棒了!我真是太有才了!” 芸娘扶额,她觉得现下要是朝这位姐姐吹口气,她肯定能飘天上去。 “快快快,你来做笋干炖腊肉,我去跟我爹说去!” 话音未落,她就扔下菜刀,风一般地冲出了厨房,到正房叫她爹去了。 第52章 胡思 巡检司训练场。 卯初时分,场上已经排好了六列队伍,每列八到十人不等。 “爷,还有二十来人没到。”初一拿着名册上前汇报。 “开始!” “是!” 初一跑去队伍前面了,他又侧头对初五说道:“初五,将人记清楚。” “是,爷,小的,一定记得清清楚楚的。” 两人来到队伍边上,一圈圈的巡视开来。 众弓兵跟着初一一起摆出马步的姿势开始打拳,紧接着,训练场上就响起了“嘿哈”的吼声。 只是认真细看,就会发现一半以上的人面色发苦,腿脚发颤,果然,还不到一刻钟,就有人坐倒在地。 “起来,站好,继续!别给我做软脚虾!” 这几人才刚爬起来重新站好,又有人倒下了…… 两刻钟折腾下来,从头坚持到尾的不超过十人。 沈大人伸手问初五要过册子,走到初一身边,递给他,说道:“按上面的名字,分开练,马步扎住的,重点练。” “是,爷!” 训练场上的热闹一直持续到辰时,众弓兵才浑身发软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三人回到巡检司后院,初一去厨房吩咐仆妇,初五去给沈大人准备衣物,沈大人则自行先行回屋。 他刚到正房廊下,就见那柳姑娘匆匆迎过来,俯身一礼。 巡检司的后院很简单。除了正院,东西两边还各有两个小院。如今柳姑娘自己暂住在西院,沈大人与吕同等人则全住在占地最大,总共有十来间房的正院。 沈大人暗惊一跳,就听柳姑娘娇糯地说道:“大人,您回来了,奴家已经吩咐了厨房送洗澡水,大人您是要先沐浴吧?” “谁准你来此的?”沈大人有些恼怒地说道。 “大人,奴家……”柳姑娘微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颤着声答道:“奴家瞧初一大哥他们与您,一起都去了训练场,怕,怕您回来时,伺候得不及时,所以,所以奴家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出去!”沈大人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赶人。 正当此时,初一也快步进了院子,后面果然跟着两位拎着水桶的仆妇。 “将她带走!”沈大人吩咐道。 初一听令进门,朝柳姑娘做出请的手势,冷淡地说道:“柳姑娘,请吧!大人的院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进来了!” 柳姑娘起身,抬起泫然欲泣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沈大人说道:“大人,奴家没有别的意识,奴家只是觉得,您救了奴家,又让奴家在巡检司白吃白喝,想要为您做点事情而已!” “择日,将她送回柳家。”沈大人漠然地吩咐初一。 “不要,沈大人,求您不要将奴家送回柳家!”柳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啪啪掉落,“若奴家回了柳家,嫡母与嫡妹她们一定会撺掇老太爷将奴家送家庙或者让奴家自行了断的!” “一面之词!” “大人,奴家说的句句属实,您可再派人去查,三年前,泉陵柳氏三老太爷的庶出五孙女是否无故夭折。”说到此,本是无声落泪的姑娘,突然匍匐在地呜呜痛哭,“那,那就是我大姐!她在元宵那夜看花灯时,被人故意推下水,被路人救上岸后,就被,被老太爷……还有五年前……” “好了,我自会去查,初一,带她下去。”沈大人打断她的话,揉揉眉心,淡然吩咐,声音里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却也没有了先前的怒气。 初一轻轻将痛哭流涕的柳姑娘扶起来,心里暗自叹息。 如果这柳姑娘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与他家爷的身世倒是惊人的相似。 这姑娘其实挺聪明的,至少她没有去缠着吕同这位实则难搞的守备公子,而是想要攀上他家爷这位同样庶出有类似情感经历的九品小官。 ------------ 江寒并未成功游说她爹同意她的要求,同意她的计划。 她爹说,这个买卖行不通,还会拖累他的老伙伴们。 码头那边大多是黄三爷的地盘,饮马街上一半以上的铺子和摊子都要给他交保护费,如果有人不懂规矩去那边做小买卖,不仅他们不会轻饶,那些摊贩们也不会允许。 黄三爷不仅是落霞镇首富黄家的旁支宗亲,在县衙和巡检司都有靠山,实在没必要为了几文钱的生意去得罪码头最大的地头蛇。 听了她爹的这番描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功夫》里面的斧头帮…… 这一瓢冷水泼得她郁闷得想挠墙!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 一整个上午她心里的不甘之火越演越烈。 “呸!”她端着吃完的空碗,坐在后院水井的石墩上,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嘀咕道,“老娘可不是厦大的,老娘是体大的!好不容易想出个时间不冲突的好点子,才刚冒个头,就想掐了它,没门!” 吃完饭放下碗,从茶房出来的徐先生,刚好见到她这一脸愤愤的表情,摇摇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叫了她一声:“江家小哥!” 江寒回神四周看看,确定他叫的就是自己,答了一声,心里纳闷,这老头,近半个月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您叫我,有啥事?” “……年轻人,人要知足,不要过于贪心!贪心生饿鬼,贪心的人早晚会被他心里的鬼吞噬的!”老头子一脸的高深莫测地对她说道。 江寒确是一脸懵逼:“您说这话什么意思?” “老夫见你也算是位敢想敢做的好小子,就奉劝你几句,你好好寻思一下我刚才的话吧!”丢下这句话,徐先生就径直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说一堆,还让她好好寻思,她寻思啥啊?她现在最想寻思的是她的包子计划怎么搞! 她丢开不管,放下碗出去换宋耀祖进来吃饭。 正是午饭时分,客人少了很多,她上好茶后,又跟客人们瞎扯了几句,就倚在门边望着街上的行人呆想。 要不明天一早自己独自去码头找牛大叔商量商量? 但是……他虽然去看了老爹,上次碰见自己也没见黑脸,心里会不会还记着先前的事,不愿帮忙啊? 要不明早自己先去调查调查市场,看看哪里的地痞防守薄弱,买包子馒头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有空子可以钻? 不行不行,摆摊去卖风险太大,万一卖不掉就浪费银子了,还是直接找熟人订货比较保险…… 她就这样左一下右一下地胡想着自己该如何下手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小二,添水!” “诶,来了,您稍等,水马上就来!” 她匆匆跑回茶房拎了开水去给那桌客人添,就听见斜对面靠窗的几位说话间,有人提到了黄三。 第53章 打探 她一边添水,一边竖起耳朵听。 “你说的是真的?” “是!就昨天的事,那黄三藏在下河街的场子,遇到了高手被砸了,他那狗腿子陈二狗受了重伤。听说他侄子黄有能,太无能,带了人去,不仅搞不定,也受了伤。最后,咱们这黄三爷,不得不亲自领着人去镇场子,谁知……哈哈哈!”那人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谁知怎么了?别笑了,快说,快说!” 不仅是他同桌的其他三位客人,就连隔着桌的江寒也被吊起了胃口。 “谁知他过桥的时候,被后面的跟班扑下了河,差点淹死了!” “小二哥,快住手,水溢出来了!”身边的客人惊叫起来。 “哎呦,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寒顿时回神,连连道歉,扯下肩上的抹布呼呼地擦桌子。 “差点烫到人了!想什么呢!”那客人面色很不好。 “我瞧他一副出神的样子,肯定是昨天晚上,嘿嘿,太得劲,刚才在脑子里回味吧,嘿嘿嘿!”旁边响起猥琐的笑声。 江寒望过去,见那人脸色微红,细闻还有酒味。 “说什么呢,客官,看来您昨晚与您相好大战了三百回合,现在满脑子都是大胸脯吧——您也不看看我才大!”江寒心里不满地反刺一句。 “哈哈哈,你还能说出大胸脯……” “客官说笑了,我只是刚才听那边桌的客人说到什么‘黄三’,在想这黄三是谁罢了!”她不想对方再纠缠,赶紧将“黄三”的话题引出来。 “你不知道黄三?你是外地刚迁来的?黄三,那是咱落霞镇的名人呢,那可比巡检大人还有名!”说到这里,他又低声补充道:“只是名人,不是好人!” “哦,那就是有名的坏人。” “你说得对,有名的坏人!” “都坏出名了,县令大人为何不把他抓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说的话都是傻话!”那人嘴角一扯,嘲讽道:“为何不抓起来,因为他够坏啊,他要是个好人,这会早抓起来了——衙门的两张口都是吃好人的!” “我听说,他跟镇上的黄家是宗亲,那黄家的钱难道就是这么来的?” “什么黄家宗亲,呵,那也就是他给自己贴的金!他与黄员外家,早就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了!”那猥琐客人不屑地撇撇嘴。 先前那位倒是比较正经,他听到这里,露出一副尊敬的表情,说道:“黄员外,那是位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前头两年多少灾民,就是他带头出钱,与巡检司一起支粥棚,听说他对宗亲也很照顾,资助了不少家贫资质好的学子。就是这样,才会被黄三那样一坨狗屎给沾上了!” “……” “难道咱落霞镇的码头,就是他黄三一手遮天了吗?”江寒故作愤愤不平道。 这边客人还没出声呢,斜对面那边,却先有人抢答了。 “小二哥这么说太看得起他了!”那位透露消息的客人说道,“他可做不到一手遮天,不说码头上那些地痞还有陈帮和马帮,就码头上那些苦力,也不是都听他的支使!” “我听说,苦力里面最近出了一位孔武有力的大汉,是位姓徐的小哥……” 江寒就这样在茶馆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半天有关黄三的事,最后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去码头转转,顺便与牛大叔商量商量。 第二天她直奔码头,先是在饮马街上转了转。 大清早,这条不到五十丈的街道,相比青河渠另一边的瓦市,仅能算得上热闹而已。早餐摊位上的食客,确实多是在码头做工的人。 她站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铺前仔细观察了一会,看到一队六七个游手好闲的人,嚣张地一个一个摊位吃拿卡要。 她边走边观察边找牛大叔,耗了大概三刻钟的样子,终于找到了刚从牌坊不远处的一家粉摊,站起身的牛大叔。 “牛大叔,谢谢您的礼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去看我爹,真的很感谢您!”江寒将牛大叔带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开口就先行礼道歉。 “都过去了,你现在知错了就行!”牛大叔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千万别是有什么鬼主意,想要我帮忙才认错就行!” “……”会不会聊天啊,江寒心里腹诽。 “看您说的!我早就认错了,不然也不会听我爹的话,老老实实去茶馆做伙计了。” “那就好,希望这次你能干得长久一些吧!”牛大叔又补了一刀。 “肯定长久,不长久,我的腿都会没了!” 牛大叔不禁莞尔,说道:“看来你爹的棒子打得很值——说吧,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大叔既然这么直爽,我也不好意思拐弯抹角了——我想请大叔帮个忙!” “先说来听听。” “就是,我想早上来码头卖卖包子赚点外快……”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牛大叔的表情,他听到这里就蹙眉,看来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江寒不等他发表意见,立刻黯然说道:“您昨天去我家也看到了,我爹还要吃两个月药,家里又来了投奔的亲戚——上次的三十两都还给了各位大叔大伯,想来暂时不会催债——我虽然有两百文月钱,但是也不够支撑一家人的费用,所以……” 她顿住,愁眉苦脸地望向牛大叔,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牛大叔本来就对她爹心存感激,知道她这次说的算是实话。 但是,码头到处都是地痞流氓抢占的地盘,来这里卖包子,这事风险太大。 “你拿这事来跟大叔商量,是对大叔的信任,但是来码头卖包子不是个好主意,这里……” “我知道,这里是黄三的地盘,还有什么帮什么大汉的——我是想让大叔帮我问问,像您和我爹这样在码头揽活养家的人,可有想吃别的口味的包子的,我准备做一种酸菜大包子,里面放点腊肉,收两文钱一个。” 她等着牛大叔消化了一下,接着又道:“您有空就帮我问问,要不您找个人帮忙问问,然后顺道去茶馆跟我说一声,我第二天一大早做好,给您们送码头上来,您看可行?” “……”牛大叔眉头紧皱,右手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虽然,比一般的素包子贵了半文钱,但是我里面放了肉,有油水,肯定更饱肚子……” “不是这个,大叔是觉得……”他思索着如何表达,望进江寒那满含期待的眼眸,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孩子…… 可能家里真的快过不下去了,才想走走熟人的关系做小买卖。 去问一句也没什么,这样也好,码头这边给她控制量,不浪费,还能看着她点。 第54章 生意 江寒拎着十斤面粉进了门,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到狗叫声。 她吓了一跳,加快步子往厨房走,嘴里恨声低骂道:“死狗,叫叫叫,早晚把你吃掉!” “姐姐,你回来啦?”芸娘听到声音,从西厢走过来,见她手上拎着东西,问道:“你拎着什么回来了?” “嘘!”江寒紧赶几步走到厨房边,低声道,“面粉,小声点,先别让我爹知道!” “面粉?你非要做包子吗?” “什么叫非要?我是不得不!” “你买这么多面粉,钱从哪里来的?”芸娘拎了拎她放在面罐边的袋子,思忖了一下又道,“这起码得有五斤吧?” “噗呲,你家的秤真大!这是十斤面粉!”江寒取笑她,打开罐盖,开始往里面倒面粉。 “十斤?十斤粗面要一百二十文呢,你从哪里来的钱?”芸娘大惊失色道。 “嘿嘿,我问王掌柜预支的,他给了我一百二十文。买的时候,我费了一斤口水换了一斤面,十斤按九斤的价,一共花了一百文,以后去买也是这个价。”说到这里,她得意地一昂头,嘚瑟道,“怎样我厉害吧?哈哈!” “呕,你为何老要把话说得如此恶心!” “什么恶心,我形容得多贴切,我与那小二可是纠缠了两刻多钟呢!回去的时候,不仅被那豆眼讽刺,还差点被王掌柜逮到。” “你,不会是,支工钱的时候,没跟王掌柜说实话吧?” “为什么要跟他说实话?”江寒奇怪地看着她,“他要知道我支了这钱是为了去挣外块的,我敢肯定他不会给,上次那分赏钱的事他还记着呢!我只说我家多了两个人,没钱吃饭了,这个他随便去问都是事实。” “你也太……”芸娘突然词穷。 这人时刻都在突破她的底线。 江寒将那罐子倒满,袋子里还剩下将近一半的面粉。 她将罐子放好,袋子往芸娘面前一推,说道:“不管我太怎样,反正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下午的时候,牛大叔让我明天早上先送二十个包子到码头的隆盛货栈。” “你将这袋子推到我面前是要做甚?”芸娘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 “让你发面啊,二十个包子,应该用多少面粉?两斤?一斤半?”她一边说着一边思索,呢喃道,“我记得好像一斤可以做十几个的——五十克是一两,做二两的?不,太大……六七十克……” 芸娘却没空去管她后面的话,她惊愕得声音都大了:“你是要我做?你还不知道一斤面能做多少个包子?” “啊,是啊!”江寒回神,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用多少面,我算出来啦,你搞个一斤半多点,等下咱们剁上一斤馅,就差不多了。” “姐姐,合着,你这是霸王硬上弓啊!你都不会做,你就买了十斤面,还把包子定出去了!” “什么霸王硬上弓,用在我跟你身上合适吗?我不会,你不是会嘛!” “你!”芸娘气得胸脯不停起伏。 “好啦,我也不是不会,只是不大会发面……”接着她又小声嘟囔一句,“这里又没有酵母粉,我怎么会做。” “我不给你做!”芸娘冷冷丢下一句,掉头就走。 “诶诶,别走啊,你帮个忙啊,不会让你吃亏的!”江寒上前一步拉住她,诱惑道,“挣到钱分你一半啊!货都先订出去了,百分百不亏本的买卖,你不想变成有钱不挣的傻瓜吧!” “我就是傻瓜,你这聪明人做去吧!” 江寒察言观色,伸手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歉道:“是我不会说话,我是傻瓜,你是最聪明的!算姐姐求你好吧?帮个忙嘛!” “哼!”芸娘冷哼一声,偏开头不说话。 江寒将她推到面袋前,交代道:“好了,面交给你,我去趟刘家,借点酸菜来。” 一刻钟后,江寒端着酸菜进了厨房,芸娘已经连手都洗好了。 “这个刘小妹,真是越大越小气,一点点酸菜都不愿意借!”江寒抱怨着将碗放在案台上。她看了一眼干净的案台,疑惑地问道:“面你发好了?” “没有,我只是将老面弄好了,明天起来将它加到干面粉里就好了。” “哦哦,反正我交给你了,谢谢啦,我现在开始准备我的酸菜腊肉馅!我会多做几个的,明天一定让你们,闻着就哗啦啦流口水!” “牛皮大王!” ---------------- 辰时末,江寒一拐进货栈区的第三道路口,就看见站在最里面的牛大叔。 “牛大叔,您久等了!” “时间刚好——闻起来很香啊!” 牛大叔拎过她的背篓,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愣了一下,嘀咕道:“怎么这么多个!” 江寒听到夸奖就得意,直接忽略了他后面那句。 她自得地说道:“那是,我还除了放了肉,还滴了油的,绝对很好吃!” 他们说话间,货栈里出来六个汉子。 “包子来啦,可饿死我了!” “闻起来很香啊!” “谢谢各位大叔大哥们订我家的包子!我们江家做的包子肯定比饮马街上的好吃!”江寒笑眯眯地道着谢,还不忘给自己打打广告。 “来,你们来分分,把钱给寒小子就好了!” “大叔,我多做了两个,送给你吃,你要吃不完,带回家给婶子尝尝新鲜。”江寒靠近牛大叔,悄声说道。 “好,谢谢你了!”牛大叔看了她一眼,感谢道。 他也不嫌脏,撩起衣袍,就将背篓里的包子全倒出来,将竹篓递还给江寒。 江寒正乐颠颠地数着铜板,随手将背篓往肩上一背,把钱往怀里一塞,挥了挥手,说了声“谢谢大叔”,就转身走了。 走出一段路,她突然想起,忘记嘱咐他们帮忙暗地里打广告了。 于是,她又掉头回去了。 “各位大叔大哥好,您几位吃得还满意吧?满意的话,记得暗地里帮我多宣传宣传啊!” 牛大叔正在货栈议事的桌子前,忙碌着,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刚才还有话忘了跟你说!” 他往这边门口走来,江寒眼尖地看到那桌上的包袱,看起来像是包着包子。 “大叔,这包子你觉得不好吃吗?” “挺好吃的啊!” “那您这是……”她指指桌上的包袱。 “太多了,留几个回去给你婶子他们尝尝!” “刚才剩下那些,不会,都是你订的吧?”她不敢相信地道。 “我想着一斤面粉加上馅料差不多包十多个,让你不要超过二十个,谁知这包子还挺扎实,他们每人又只要了两个。” 那人还跟她说,不要少于二十个…… 幸好这是她第一次做,没有太昏头,本就打算只做二十个,多的两个还是特意送给牛大叔的。 “这都是小事,包子确实挺好吃的,早饭吃不完中饭可以吃,还可以带回家。” “谢谢您了,牛大叔!” 江寒是真心挺感动的! “不客气!我想跟你说的是,明天就不用送了!隆盛这边昨天晚上定了,明天去竹城府的泉陵县,这趟来回最快得个七八天。包子的事,等我回来之后,你再做吧。” 第55章 空子 “诶,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昨天码头上事啊?” “码头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正从收拾完楼上雅间,端着托盘匆匆下楼的江寒,听到“码头”两个字,脚步登时放缓了。 “……码头那马帮的许大槐与黄有能为了收保护费的事打了一架。” “哦?那马易的当了这么多年二号人物,现如今黄三病倒在家,他就忍不住要出来蹦跶了。胆子也挺肥,他就不怕那黄三报复吗?” “那是谁赢了?” 一楼大堂左边的两桌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那马易也有靠山,不是说他跟巡检司的马怀德是族亲吗?” “马怀德?呲,先前沈大人没来时,他倒是汲汲营营地想当上巡检,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怀德怎么比得上陈县令?” “嘘!别乱说!” “还没说,到底谁赢了?” “打了个平手,后来吕公子带着弓兵去了,那些人就逃了。” 江寒听到这里,郁闷了一上午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点。 自从昨天牛大叔走了之后,她那才刚开始,就被迫暂停的包子事业,又变成了笑柄。 虽然,取笑她的人,暂时只有芸娘一个。 但是,那还剩下八斤半的面粉,早晚有一天会被他爹发现,到时候…… 她想到这里头皮就有些发麻。 更重要的是她的钱啊,一百二十文,只剩了二十文…… 若是只靠着牛大叔这样断断续续地暗中卖包子,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本。 “还别说,最近这码头上,乱得很!你们还记得吗?就是在这西霞街打架那天,码头上其实也出了事!” “哦?快说来听听!” “那黄三不是控制着不少苦力,从他手上接活吗?那天有个姓徐的大汉,领着一帮苦力,接了私活,结果那林万利就带着人去闹事,还殃及到那客商的货……” “我知道那大汉,姓徐名吉阳,长得高壮,很能打。早一两月就领着一些找不到活的苦力,私自接活了。他跟那黄马陈三帮地痞都有过龃龉!” “那他为何没被那三伙地痞弄到大牢里去?” “估计抢的活也不大,那三伙人,又光顾着相互笑话对方去了吧……” 原来这码头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那是不是表示,有空子可以钻? 江寒正这样想着,王掌柜不悦地声音在她后面响起:“寒哥儿,你端着个盘子站在这干嘛?没见门口来客人了吗?” “哦哦,我这就去!”说着她就将托盘往王掌柜手上一塞,去门前迎客去了。 不过,今天的客人虽比前两天少了一点,但是信息量,却很大。 她将那一高一矮三十来岁一身布衣短打的二人,迎到桌边坐下。 那高个子就大声招呼王掌柜过来。 “掌柜的,知道巡检司要征招新人的事吗?”那高个子问道。 “呃,倒是略有耳闻!” “刚刚城门边贴了告示了。说是要招三四十人呢!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身体好家庭青白即可。” “您二位难道想去应征?”王掌柜试探地问道。 “那倒不是,是我家兄弟想去。” “在落霞镇能当上弓兵,那可是好事啊!” “谁说不是呢!虽然辛苦些,但是……”说到这里,那高个子示意王掌柜靠近些,压低声音说道:“可惜,我兄弟才十四岁,所以,这不我俩听说,你跟那巡检沈大人交情深厚,就想请老哥给帮给忙,看能不能走走后门!” 这话一出,不仅王掌柜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一边等着下单的江寒也瞬间尴尬了。 什么开始时候,王掌柜与沈大人有交情,变成了交情深厚了? 谣言真是害死人啊! 江寒幸灾乐祸地立在一边不说话,她就等着看王掌柜怎么回答! “二位客官,实在对不住,这个忙,在下帮不了!” “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那人伸出手掌示意了下,“事成给你这个数!” “不不,二位误会了,这事这样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跟沈大人既然交情深,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那兄弟虽说不到十五,但也差不了几个月了,他长得……” 王掌柜苦着脸,摆手打断他,连连作揖道:“不行啊,客官,这事真不是一句话的事!在下实在帮不了您二位!” “……” 那高个子不说话了。 他斜倪着王掌柜,脸色现出怒气。 王掌柜使劲给旁边的江寒使眼色,江寒想着她看热闹也不能看得太明显,正要开口,那高个子又说话了。 “你这掌柜的,不会是吹牛皮说自己跟沈大人交情深吧?否则,为何这点小事也推三阻四的?” 这话说得,就算交情好,找人走后门也不是个小事吧? “二位客官,在下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自己跟沈大人交情深厚啊?在下只是与沈大人,曾经一起……” “果然,那陈大没说错,这王掌柜就是在骗人,他与那沈大人根本没交情!”那一直不说话的矮个子,突然大声说了一句,起身拽了拽那高个子的胳膊,“别在这耗着浪费时间了!” 两人就这样屁股都没坐热,茶叶也不喝了,直接出门去了。 可恶的是,那高个子一脸怒气地出了门,竟硬拽着几位要进门的客人,大声告诫人家,别进来浪费时间…… ----------------- 巡检司,沈大人的书房里,几人也正在说着话。 “爷,余东山,赵青峰这六个人不错,身家清白,人品正直,也能吃苦,来巡检司还不到半年,先前也因为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一直不得重用。” 沈大人点点头,吩咐道:“小竹,这六人,交由你集中训练。” “还有两个我觉得也不错啊,就那一对双胞胎。”吕同插嘴道,“那哥哥虽然有些喜欢妄自菲薄,那弟弟却机敏得很,叫李什么的。” “李卫宗,李卫庆。” “一起给你,十天,要见到巨变。” “是,沈爷。” “广德,不是我说你,你一次就要换掉一半的人,动作太大了些,新来的一时半刻……” “为何换掉一半?” “不换掉一半,你招四十个新人干嘛?”吕同讶异地问道。 “自有用处。” “别装神弄鬼的!我前两天听初五说,县衙每年给巡检司的钱,连四十人都养不起,你现在又招四十个新的,钱从哪来?巡检司那些可以来钱的事情,可都还没到你手上来呢!” “哼!”沈大人鼻子一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不会是,想问我,要银子吧?” “有何不可?” “哪都不可!我身上就还剩三百两银子,我娘说了,这是我半年的花费!你少打我银子的主意,有本事你问我爹要去!” “最多一两月……” “不行,半个月也不行!你先前借了二百说三个月就能还,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多加五分利!” “那好吧!” 吕同本已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干脆地同意。 如此,他借给沈大人的钱,利息变成了十分,不要白不要。 第56章 不易 “大哥,包子要吗?” 江寒背着三十个包子,卯时中就来到了码头。 见到那种穿着中等的汉子,她就靠近人家悄声问。 “不要!” “来一个吧!酸菜腊肉馅的,你闻闻,可香了,才两文一个。” 她一边推销一边四处瞄,鬼鬼祟祟地,搞得跟个卖黄碟的似的。 “不要不要,别跟着我!” “……” “大哥,吃过没?来个包子吧?” “什么包子?” “酸菜腊肉馅的,两文一个,可香……” “不要不要。” “这位大哥要一个吧?两文钱,色香味俱全,包你一上午不会饿。” 这人更讨厌,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 江寒郁闷地望着这两人快步离开的背影,快两刻钟了,一个都还没卖出去。 看来这些苦力都是些穷逼,连两文钱的包子都买不起。 正在这时,客船码头有船靠岸,船上下来了一大群男女老少。 江寒眼睛一亮,背着背篓就飞奔,好似奔向一个个行进中的大铜板。 “大叔,刚下船吧?肚子饿了吧?” “……” “来个包子吧,这可是我们落霞镇上最有名最好吃的江家大包!两文一个,酸菜腊肉馅,别的地方都吃不到!” “不要不要,别挡道!” “大婶来一个吧,最好吃的……” “我才出去半个月,落霞镇上最有名最好吃的怎么就变了?” “哎呀,常变常新嘛——你闻闻,香吧?来几个吧,您既然刚才外地回来,带回家给孩子们尝尝鲜啊!” “不要,我急着回家呢!” “大哥?” “大爷?” 她手拿着个包子,笑吟吟地一转身,旁边的人就像躲瘟疫一般,自动走开一丈远。 “娘的!……”江寒满头黑线,嘴里低骂一声。 “小哥,别在这乱卖东西啊!” 一个口气不善的声音传来,她一惊,循声望去,就见码头牌坊边,斜倚着两个吊儿郎当的人。 她心里一咯噔,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娘的!真是气人啊! 不行,她还是去找熟人碰碰运气算了! 牛大叔他们已经吃过了,想来在走镖圈,总有人听说过她家的包子。 要是运气好,哪怕牛大叔回来后,知道她又没老实听话,但她不靠他就能将这事做好,他应该也不会对她有太大的意见吧。 “诶,那什么,大哥,你还认识我吧?” 前面几人,有人听见声音回过头。 见叫人的是她,那人笑得意味不明地答道:“你啊,你不是那大名鼎鼎的江家小子吗?” “嘿嘿,大哥谬赞了!几位大哥,吃过了吗?没吃过就来个包子吧?” 她边说边从背篓里掏出个包子,往前一递,笑容满面地介绍道:“就是这种酸菜腊肉包,我做的,想必你们听牛大力他们提过吧?” “牛大哥提过包子吗?” 那人望向身旁的几人,几人齐齐摇头。 “……”江寒脸上的笑僵掉了。 “没事,没听过,今天听说也一样的!”她尴尬笑笑,将包子往前一伸,说道:“您几位今天就来一个尝尝吧?你闻,香得流口水吧?” “很香!” “一个人来两?” “我们刚吃完粉,对不起,不用了!” “……” “小哥慢慢卖,我们就先走了。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在码头上逗留太久,万一被哪些狗腿子们看到,就麻烦了。” 江寒郁闷得想吐血,连撑起笑脸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一咬牙,将包子往那人面前一递:“没事,这包子送给你尝尝鲜吧,要是觉得好吃,暗中帮我多宣传一下,多谢啦!要是有想吃的人问起,麻烦让他到利来茶馆……” “知道了,谢谢啦,你快走吧!” 那人拿过包子挥挥手,话都没让她说完,就领着几人匆匆走了。 “……” 这一圈走下来,她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 此时已经快要辰时了,看来今天不仅包子卖不掉,上工还要迟到。 她的心情已经无法言说了。 …… 她面色焦急脚步踟蹰地乱走着,差点撞上一个大汉。 这人身高将近一米九,国字脸,眉毛像把刷子,眼睛像牛眼睛,一身悍气。 “对不起啊!你下次走路也看着点!” 咦,这大汉看起来这么吓人,人却挺有礼貌! “对不起,是我没……” “江小哥,江小哥,你留一步!” 背后传来声音,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奔到她面前。 他走近她,眼睛贼兮兮地往四周一瞄,悄声道:“你的包子还有吗?我想来两个!” 来两个!来、两、个…… 一瞬间,天空见彩虹,百鸟齐鸣,彩纸乱飞…… ——终于,开、张、了! “有,有,有,你要二十个我都有!” 江寒快速地解下背篓,揭开白布,拿出两个胖胖地包子。 这包子做得真是可爱! 嗯,买包子的长得更讨喜,眼光这么好,好媳妇肯定跑不了! 江寒乐颠颠地接过他递来的四文钱,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容。 “你是来卖包子的?” 那牛眼睛大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啊!你,要干嘛?” 刚从幸福中回过神的江寒,见他眉头紧皱面目凶恶,她笑容一收,警惕起来。 “我买包子啊!两文一个是吧?给我来五个吧!” “……” 买包子的,你皱着眉脸色这么凶狠? “快点啊,我马上又要去开工了!”那人不耐烦地催道。 “好好好!” “呶,你一下买这么多,我送你一个,你吃得好吃,以后在码头上帮我多宣传宣传!”江寒笑得见牙不见眼。 “呵,谢谢啦,你这小哥不错!不过,我劝你还是小心点,这边到处都是地痞流氓,你要不就给他们交保护费,否则会有麻烦的!” “哼,麻烦?我这人什么都怕,就不怕麻烦!” “哈哈哈,你这小哥我喜欢!”那大汉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就见他转头往后招呼了一声,“嘿,兄弟们,可有还没吃早饭的?这有包子卖!” 他张大嘴巴,拿起一个包子,一把全塞进了嘴里。 “嗯,不错,这包子我还是第一次吃,口味重,我喜欢!” “真的好吃吗?徐大哥?” “好吃,两文一个,你也来两个!” “那也给我来一个吧!” “……” 就这样,她辛苦了一早上从码头那头跑到这头,卖了近半个时辰都没卖掉的包子,眨眼间,被一群她以为是穷逼的苦力们,一抢而空! 江寒一边收着钱,一边如此回味着,那心情真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啊! “江家小哥,包子还有吗?” 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货栈那边跑来,一把抢过她的背篓。 “没了?真是可惜啊!你明天还来卖吗?” “卖卖卖!打今起,谁敢不让我来卖,我就跟谁急!” 第57章 嘚瑟 “掌柜的,不好意思,我有事来晚了!” 江寒背着背篓冲进茶馆,张嘴就喊,也不管王掌柜在不在大堂。 “哼,我看你不是有事,你是有鬼!竟然迟到三刻钟!”宋耀祖瞅了她一眼,一边拎起水桶一边不客气地接话。 三刻钟?已经辰时三刻了?她还以为,顶多是赶不及搞卫生而已。 “已经开张了?怎么没有一个客人……”江寒嘀咕道。 “这么早没客人不是很正常吗?” “最近可不是这样的!” 江寒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的西霞街,街上来回走动的人不少啊。 “今天的生意,不会受昨天那事情的影响吧……” 还真是被她的乌鸦嘴说中了,整个上午一共只来了六桌客人,王掌柜的脸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哎呀,掌柜的,您也别发愁,估计平时来喝茶的那些人,都奔巡检司应征弓兵去了。过了这段日子,咱的生意肯定会恢复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王掌柜就扫来一个厉眼。 “你这么闲,去茶房学习泡茶去!一个时辰后我要考察你,要是不合格,月底一文钱都没有!” “!” 可恶,太狠了! 这些人就是见不得她太顺遂,随时随地要跳出来给她添堵! 江寒一边往茶房走,一边腹诽着。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她会将抹布往桌上一甩,潇洒地走人的! …… 打烊回家。 “汪汪,汪汪汪!” 她一进家门,那黑狗就凶巴巴地扑过来,对着她狂吠。 “走开,蠢狗,连人都不认识,我的药救了你的腿,你还见到我还乱叫!小心我再敲断你的狗腿!” “我的多多是聪明的狗,你如此凶恶,它觉得你不是好人……”小安跟在那跛腿狗后面,不高兴地呛道。 “我不是好人?好,我这就去找根打狗棒来,让它长长见识,知道知道坏人什么样!” “你打它,坏人就是你!” “你这小破孩!” 她爹正在树下歇息,听见他们的对话,没好气地耻笑她:“好啦!天天进门要跟狗打一架,你不嫌丢人,你爹我都臊得慌!” 见到她爹,江寒炸开的毛就收了起来,老实地上前叫了声爹。 “芸娘说,厨房那些面粉,是你预支了工钱买回来,执意要做包子买卖的?” 说起这个,江寒立即来了精神。 她不无得意地说道:“面粉是小事,爹,我跟你说,我今天做的三十个包子全部顺利卖出,一点事都没有,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你就顺利地卖了一天,尾巴就翘上了天!把那十斤面粉搞完就别再去冒险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早晚有一天会惹出麻烦!” “哎呀,爹,您看您好歹也算个英雄人物,怎么几个地痞流氓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哼,你爹我是怕你惹上麻烦,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应付一两个地痞没问题,应付一群,只有吃亏的份!” “麻烦什么啊,什么不麻烦嘛,我现在就是麻烦本身了,还怕什么麻烦!” “我看你那记性,真是,真是被狗吃了!” “嘿嘿,爹你说得对,我的记性就是被这黑狗吃了,咱把这狗杀了吃了,我的记性就回来了!” “月姐姐,你若是再说吃多多的话,我就让我姐姐不帮你做包子!”小安沉着脸威胁道。 “去去,你瞎搅和什么?好了,我懒得跟你们说,我忙着呢!我准备明天带六十个包子去卖。你们等着瞧吧,我的好运气已经来了!” 她傲娇地斜倪两人,拎着背篓往厨房跑去,边跑边喊道:“芸娘,芸娘,别绣了,出来发面啦!” “你这丫头,不听爹的话,早晚等你再出了事,让你师哥再不去管你!到时定要让你在班房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好好长长记性!” 江老爹见她油盐不进,气闷不已,丢下这句气话,起身回了正房。 好话也讲过,打也打过,这孩子就是不长记性,就喜欢闭着眼往前闯,真是难得他头发都掉了一半。 …… 但是,有时候,老人言就像是预言。 第二天,货船码头边。 “来,大哥,您拿好,这是您的三个包子,收您六文钱,谢谢惠顾啊,记得多帮我宣传宣传——暗中宣传!” 江寒背着背篓,手上拎着个竹篮,先去货栈那边,找熟人卖掉了三十来个,又到了货船码头附近。 果然局面打开了,生意就好做了。 今天她带来的六十多个包子,这还不到两刻钟就只剩了不到二十个。 可惜,今天没碰到那牛眼睛。 她刚这样想着,后面就传来了不善地声音。 “熊哥,就是他!听说,从前天开始就偷偷在码头上卖包子了!” “哼,不给钱,想在这做买卖,门都没有!” 听到这声音,江寒与正接过包子的年轻人都惊了一跳。 那年轻人反应更快,只见他将包子往嘴里一塞,递钱的手一收,拔腿就跑了。 “喂,你还没给我钱呢!” 江寒见此,哪还管得上什么地痞啊,拎着篮子就追了上去。 “好家伙,她见到咱们,还敢跑!” “给我追,蚊子,去通知能哥。我看这小子今天能跑到哪去!” 他们这些话,江寒可不知道,此刻她眼里只有那没给钱的年轻人。 “喂,你给了钱再跑啊!” 那人回头一看,不仅她追上来了,她后面还跟着四五条尾巴。 他急忙往怀里掏了一把钱,往她手中一塞,转身往货栈那边跑掉了。 江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给了多少钱,背篓就被人一扯——后面已经追上来一个人。 她脱出右手,伸手揪住那人的头发死命一扯,那人哎呦一声,脱了手。 眼看后面那四人也陆续追了上来,她也不再纠缠,拎着竹篮和背篓,也往货栈那边跑去…… 只见她背好背篓,左手拎篮,开始在货栈里左突右拐。 可惜,绕了两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躲藏地。 她只得掉头,撞开那追得最紧的那个地痞,窜进另一条货栈小巷,往外跑去。 谁知,有三个地痞倒是有些脚力,一直紧咬在她后面。 “嘿,想跟老娘……想跟老子比赛跑?老子别的不会,就会跑!老子今天不跑得你们这些人渣吐苦胆,算是白穿这一趟!” 她深吸口气,调整了呼吸和脚步,领着这三人左拐右绕,追追赶赶,跑到了货船码头边。 那紧咬着她的地痞三人,经此已经只剩了两人。 她得意一笑,正要加速,前面冒出来一大群地痞,拦住她的去路。 “给我围上去,看这小子还往哪跑!” 她左拐,那些人迅速跟上去,右突,又有人拦过来,最后只得掉头,越过那两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的地痞,往回跑。 “去,再去叫人,把家伙拎出来,往货栈那边去堵!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臭小子!”那站在一群痞子中间的人,恶狠狠地喊道。 此人二十六七年纪,中等身材,面色白净,一身窄袖直裰,倒是看上去人模人样,只是那双略微浮肿的眼睛,透露出纵欲过度的痕迹。 这正是那传说中无能的黄有能。 第58章 斗争 “小子诶,看你还往哪里跑!” 见到江寒已被团团围住,那黄有能得意一笑。 他眼里闪过阴狠,抬手就要挥下,江寒立刻喊道:“停停,不就是要保护费嘛,我给不就是了!说吧,要多少?” “哼,你现在怕了?想给了?告诉你,已经晚了!你以为爷爷们都是好耍弄的吗?有本事你再跑啊!” “这位爷,这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开始没跑啊,我只是去追拿了包子没给钱的人啊,是你们先追我的,你们追我不跑那不是傻嘛!” “得了,少他娘给我瞎扯,兄弟们给我上……” “你们敢!我哥可是快班捕快!他老大可是赵捕快!你要把我打伤了,你也有麻烦!” 江寒声音一落,那黄有能就止住了地痞们。 “我交钱就是了,你干嘛跟钱过不去!咱有话好好说嘛,你说多少钱吧!”江寒一边说,一边戒备着四周。 娘的,这得有二十好几人啊! 她不就卖个包子,用得着下这种狠手吗? 看来今天危险了! 擒贼先擒王,老娘要没了命,也要拖了这人渣下地狱!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就锁住了黄有能。 黄有能仔细瞧了瞧她,说道:“二两银子!” “我靠,你怎么不去抢啊!”江寒下意识地骂道。 “看来是拿不出!兄弟们给我……” “停停,我给,谁说我给不出,我只是一下没那么多钱嘛,谁没事身上带二两银子跑码头上来啊!”江寒高声打断他的话,挎着篮子作了个揖,“我们打个商量,我先将我身上的钱,全给你,剩下的,我回去问我哥要了,明天给你送来!” 她手伸进怀里摸钱,脸色挂上谄媚讨好的笑,快步往黄有能面前走去。 黄有能警惕地退后一步,两个地痞出来拦住她:“你干嘛?” “给钱呢,让开,这位爷面前你们趁什么威风。” 她边说边撞开两人疾速奔向黄有能。 黄有能两边的狗腿子见此,迎上来就是一拳。 她前倾闪过,同时挥起手中的篮子罩住黄有能,死命往自己身边拖。 “给我打!” 眨眼间,一堆人涌上了,江寒哪还管得了后面,她死命拽住黄有能,拳头频频往他身上砸! 黄有能的脖子被篮子卡得哇哇直叫,视线被挡他找不准江寒的位置,只得手脚乱舞挣扎起来:“打,给我狠狠打死他!” “老子先打死你这人渣!” 江寒把篮子的方向一转,抱住黄有能的头,就狠狠打下去。 可惜她的背篓成了她的累赘,后面有人狠命拉扯,减缓了她下拳的速度和力度。 就在她头上身上挨了好几下有些头晕眼花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卖包子的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兄弟们,给我上去帮忙!” 原来是昨天买她包子的牛眼睛大汉领着一帮苦力拎着家伙上来了。 刹那间,货船码头就上演了一场,三个包子引发的混乱…… “巡检来了,巡检来了!” 听到这声喊,打得正酣的人们,顿住一秒就一哄而散。 而已经鼻青脸肿脚步踉跄的江寒哪管得了那么多,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打死这人渣! ----------------------- “啪!”地一声惊堂木响,趴跪在地上晕晕沉沉的江寒清醒了一些。 “堂下之人,所犯何罪?” “我没犯罪,我是受害者!”听到一个“罪”字,她立刻直起身喊道。 “聚众斗殴,岂不是罪?” “我可没聚众斗殴,是他聚众斗殴!我只是去卖包子,他就带了二十多个人打我,抢了我包子,还想抢我的钱!” 那黄有能听她之言,也立即抬头露出肿大如猪头的面目,喊道:“大人!她倒打一耙!是她先动手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噗呲”一声笑从帘幕后传出。 坐在案桌后面的沈大人又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斥道:“本官,自会判断!你几人,将事实一一道来。” 几人? 江寒侧头,发现真的有好几人,除了那黄有能身边护着他的几个狗腿子,那牛眼睛,还有一个人跪在牛眼睛边上。 “好啊,这狗贼陈汉元居然敢趁火打劫!”只听她边上的黄有能也往后瞟了一眼,嘴里低声骂道。 江寒又望过去,只见那人看上去仅能算得上是个狗腿子,看来是来不及跑掉被一把抓来的。 “大人,小的,只是看不过这黄有能以多欺少!他们二十几个人打一个束发小子,这是要打死他啊!那小孩不过是在码头卖了几个包子而已!”牛眼睛磕了个头,说道。 “是啊,大人,我不过就是去卖了几个包子,那码头又不是他家的,为何不准我卖包子?这是,不将大人你放在眼里啊!”江寒见机赶紧接话,张嘴就乱扣帽子,“能不能卖包子,只能是大人您说了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大人作为朝廷命官才有资格代表皇上发言!这人竟敢抢皇上的地盘,大人,您也不用再问,直接判他造反杀头行了!” 她这话一出,上面的沈大人暗中挑了挑眉毛,其他人直接惊呆了——地痞打个架还能扯上皇上,这也太能扯了吧! “大人,您还犹豫什么?搞不好他就是那山贼派到咱落霞镇来,故意先扰乱治安,再趁机造反的……” “不是不是,大人小人冤枉,大人您千万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小的就是落霞镇的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山贼!您可以去查,小人是黄三黄世雄的侄子,黄员外的宗亲!这小子为了脱罪,竟然敢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大人您应该将他大打一百板子,赶出落霞镇!” “我说的都有迹可循,大人,您听我跟您细细说道说道!”江寒磕了个头高声道,“您是不知道,我不过卖个包子,他就收我二两银子,据说饮马街上的铺子和摊子都要给他们交保护费,一个摊怎么也比我这拎篮子卖东西的贵三倍吧,铺子就更不用说了,大人您想想,这一块他们得挣多少钱?……” “你胡说,根本就不是……” “啪!”惊堂木又响。 “听她说完!插嘴,三十大板!” 江寒侧头对着那黄有能诡谲一笑,继续说道:“还有,我听说,那码头上的活计据说都得从他们手里拿,咱落霞码头一天得有多少船来,货栈又多少活……” “大人,这小的知道,小的就是在码头做活的,小哥说得对!我们想要接到活,就必须给他们交钱,每日工钱一半要给这些恶霸!” 那牛眼睛就是与这些地痞有过冲突的徐吉阳。 他见江寒提起这话题,赶紧抓住机会,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码头的情况一清二楚的说了出来。 “大人,他插嘴!”黄有能抗议道。 沈大人幽幽看他一眼,气势渗人。 “本官允了,继续说!” “……那些活计,虽不全是黄三他们把制,但十之有六是他的,剩下的四份,则是马易三,陈汉元一。这些人都是吸血虫啊,大人!这样的事您要再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都要被逼着上山去……” “要被逼死了!”江寒赶忙大声接过话,可不能说出山贼二字,那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大人,不被逼死也会被打死!我就不信他们手上没出过人命!大人,你应该让人好好去查查……” “啪!” “扯太远!”沈大人又是一个一惊堂木打断她,说道。 “大人您好好查查他们敛了这么多财都干什么去了?他们霸占码头这么多年,得搞了多少钱啊!我简直不敢想象,但是,您看他的穿着——连个绫罗绸缎都穿不起——钱去哪了?我敢肯定去了山贼那了!”她顿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话漏洞百出,灵机一动,又赶紧补上一句,“上次那人犯,大人不是说他跟山贼有关吗?肯定跟他们是一伙的!” 第59章 递刀 “大人,冤枉,实在是冤枉啊!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胡搅蛮缠,想推脱罪责,大人,您可不能被他蒙蔽啊……” 黄有能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顾不得沈大人三十板子的警告,连连磕头喊冤。 跪在他边上的跟班们,也跟着磕头一起喊冤。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是喊冤声,好似他们真的有滔天冤屈一般。 “啪!” 这次不是惊堂木响,而是令牌落地声。 “拉出去,三十板子!”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您这不公平,为何他二人都插了嘴,您却只打我一人?” 只是他的喊冤声毫无用处。 当头站着的两位手持杀威棒的弓兵,见令牌落地,即刻上前拖起他就往外走。 不一会,就传来了他杀猪般地叫喊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又被拖了回来。 显然那些弓兵们虽执行了命令,手下却也留了情。 黄有能屁股上虽见了血,一落地却又开始喊冤。 “冤枉?本官问你们,此人可是,在码头卖包子?”沈大人厉眼扫向地下跪着的众人。 “是!”徐吉阳与江寒回答道。 黄有能与他的跟班们都缩着脖子,而徐吉阳边上那多余的人更是快将头缩进地里去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他只不过是听了大哥的话,做了一个跟班的本份,帮着去搅了搅浑水。 结果好处有没有不知道,大哥却先跑了,就剩他一个后知后觉地搅到衙门来了。 “你等,为何不许她卖?” “我,我们没,没不许他卖……” “你等为何,强行收她银子?” “大人,我们没收……” “别想狡辩,你亲口说的,二两银子!”江寒高声盖过黄有能,对着沈大人磕了个头,又道:“大人,经过刚才的问答,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小的,请求大人为小的做主,重重惩罚这贼人,让这贼人赔偿我财产上身体上精神上的损失!” 她稍一停顿,又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误工费!” 沈大人缓缓点头,道:“若属实,允你之请!” “大人,我们没收她银子啊!我们是冤枉的,你看看我,这都是她打的啊!” “你狡辩也没用,大人的眼睛雪亮,你们作恶多端,早就在落霞镇上人人喊打了!” “大人,小的,也请求您正本清源,整顿码头的恶霸歪风!” 堂下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大堂立即又变成了菜市场,其他人都不知道该听哪句。 “啪!”地一声,堂下一静,沈大人沉声说道:“此事,本官已了然,虽,各有缘由,你等,聚众闹事之行为,不可纵容!现下,全部收监!” 下面跪着的人闻听此言,都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喊道:“大人,冤枉啊!” “冤枉与否,本官自有决断!” —————— 散堂后,沈大人书房内。 “还别说,这小二,还真是你的福星啊!上次的事多亏了她,这次你正准备弄那黄三,她又给你递了把刀。”吕同摇头失笑道。 “喜欢惹闲事。”沈大人犀利回应道。 “这样的闲事我倒希望他多惹几宗!比较起来,小竹易妆砸了黄三的暗场子,初一暗中将他打下桥,都没有这小二今天办的这事到位!更别说,他还给你想了个查检的借口!” “无用借口。”沈大人不以为然道。 “怎么无用?就以怀疑他与山贼有财物纠葛为由,将他抓来好了!” “他的财物,在谁口袋,县衙之人比你我清楚。” 吕同撇撇嘴,说道:“抓他不行,就狠敲他一笔,反正你现在缺钱养人!” 沈大人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 “初一,查下那江……” 沈大人突然发现自己即便知道那人女扮男装的秘密,却并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江寒!”初一立刻接话,顺便将自己知道的也一并禀报了,“家住竹牌巷。他爹原来靠走镖为生,在码头上也挺有名,近半年前被山贼打成重伤,瘸了腿。他师兄是赵捕快的手下,上次抢人时与我交过手,功夫一般。” “赵捕快?那这小二算不算拆了赵捕快的台?黄三可是赵捕快要保的人……” “李捕头,要保之人!” “赵捕快赵世雄,在县衙很有些地位,能力和人缘都不错,在陈县令面前也有几分脸面。人也算忠厚听令,凡事以李捕头为先,否则这么多年李捕头早该就容不下他了!”初一替沈大人解释道。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 “娘,娘,月姐又惹麻烦啦!”刘小妹冲进自家院子,别别扭扭地喊道。 她在药铺听到消息时,本不想回来通知她娘的,挨到近午时,想到上次那惹祸精帮了自己和哥哥,最后还是回来了。 “怎么回事?她又在茶馆跟人打架了?”刘大婶拎着饭勺子从厨房跑了出来,紧张地问道。 “不是在茶馆,是在码头。说是跟码头的恶霸地痞打起来了。” “什么?她怎会跑去码头?人可有事?快,快去县衙找你哥!我先去跟你江大伯说一声,万一……别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刘大婶听到恶霸两字,就乱了章法,语无伦次起来。 “娘,没有死人!” “啊,没死人,那就好,那就好!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 “都被抓到巡检班房去了!” “什么?又进了班房?”刘大婶原本焦急的面孔,迅速黑沉。 只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让她在班房里多待两天,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刘家的母女俩听到消息后是如此反应,茶馆里的三人得到消息后,也正在商量对策。 宋耀祖是最高兴的,他没想到这赶走江寒的机会来得如此突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掌柜的,这就是个惹事精,您千万别再心软了!您看他来了半个多月,惹出了多少事?现在不仅得罪了码头恶霸,还把自己送进了班房!” “……” 王掌柜想着,江寒这人虽然常常喜欢无理搅三分,又容易骄傲自满自吹自擂,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神色间还在犹豫不决。 宋耀祖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掌柜的,您还犹豫什么?这次是恶霸,下次搞不好就是山贼了!您再让他干下去,早晚有一天,咱这茶馆都保不住了!” “可是……徐先生如何看?” “江家小哥,人油滑,胆子大。若能踏实安心,倒也尚可。只可惜他欲念太甚,贪心太过……小老儿先前,好心提点与他,他竟视作耳旁风!此事,实则为其自食恶果!” 没想到常做背景板的徐先生,听他问话,居然摸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评价了这么长一段。 也就是这一段文绉绉的评价,使得王掌柜终于下了辞退的决心。 而蹲在班房里的江寒,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已这样轻轻松松地将她丢到一边。 此时,她正透过班房门上的栅格窗,频频往外瞧,期盼着刘大康立即出现在眼前,又担心王掌柜因为她旷工将剩余的八十文,全都扣没。 就在她望眼欲穿时,门口终于走来了两个人。 第60章 赎银 可惜,这两人并不是来放她的,而是去了别的房间。 “江老弟,你别看了,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安心等着便是。你这一趟一趟地来回晃,我的头都被你晃晕了。”与她关在一起的徐吉阳不耐烦地说道。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那倒霉的地痞也与他们关在一起。 现下他依然缩在角落里当背景板,生怕自己发出声响,引起另俩人的注意。 “我这不是着急嘛。按说这会我师兄应该已经接到消息啦,怎么还不见人影?” “大约还在筹钱吧。” “筹钱?” “你第一次进班房,不知道行情——你我所犯之事并不重,被关之后,巡检衙门自会有人上门告知家属,交赎银放人。若是不去通知,那即是等着送往县衙再审了。” “那得拿多少钱?” “我上次进来是花了二两银子才出去的。” “二两银子?这些巡检也这么黑!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与那黄有能商量商量交个一两银子保护费得了!”江寒丧气地说道。 “我倒宁愿打这一架!这些该死的恶霸,就得给他们些教训,否则他们以为咱好欺负,往后更是得寸进尺!”徐吉阳怨愤地说道。 “看来你进来很多次了。” “嘿嘿,也没有几次……” “那你做苦力挣的钱,够这样折腾的吗?” 她此话一出,徐吉阳面色立时有些讪讪。 “看来,我找到了一个伴!” 她感慨完,又瞥向了那背景板。 “喂,你是哪个帮派的?” 那人不说话,闻声将整个脸都转向了墙壁。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老大姓陈。” “你,你怎知……” “切,别缩了,你再往缩也缩不进墙里——躲也没用,人家黄有能早就认出你来了。”江寒嗤笑道。 “你这人很奇怪呢,既然这么怕黄有能他们,这事你们瞎掺一脚干什么?不要告诉我,只是想背后插一刀泄泄愤。” 那人听到这话,心里悲催极了——这愤没泄完,这梁子恐怕要越结越深了! 想到这里,他都哆嗦得要哭了。 江寒见他那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开心大笑道:“你还真是个猪队友!哈哈哈!” 不过,她这苦中作乐的开心仅持续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徐吉阳就被放出去了。 第三天,那倒霉蛋也被放出去了。 这下她倒是不急了,反正工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 第四天清早,她正躺在班房里的草堆上呼呼大睡。 突然感觉有人在踢她。 她挥手乱打:“烦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喂,起来,赶紧起来拜见我家大人!” 江寒惊醒,翻身坐起,抹了一把口水,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 “沈大人?” 来人正是沈大人与初五。 “我可以走了是吧?你们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江寒高兴地一骨碌爬起身。 初五倪她一眼,说道:“想得美!你家交不出银子,你爹说了,他管不了你了,让你在班房里多待几天好好长长记性!” “啊?我爹怎会这样说?我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一定是你们没说清楚……” 不对,她都三天三夜没回家了,就算没人上门通知,她爹也能猜到她出事了,更何况这事肯定闹得满镇子都知道了。 “那我师兄刘大康呢?你们去找他……” “哼,刘大康说了,他娘和师父都不让他交钱赎人,他不敢不孝!” “好啊,这个王八蛋!看我出去怎么整他!” “你有银子?”一直在一边不说话的沈大人开口了。 江寒尴尬地闭了嘴,突然又眼睛一亮说道:“我有啊!黄有能不是还欠我医药费误工费吗?大人,我用这些费用抵扣赎银!你就判他赔偿我五两银子,你拿去二两,给我剩三两就好了!” “你可真敢想!”初五忍不住叫道,又习惯性地瞄了下他主子的脸色。 沈大人勾了勾右边的唇角,说道:“二两。” “要是这样不方便,您就将我的二两赎银扣到黄有能头上也一样,等我出去了,再让他赔三两……” “赔偿最多二两!”沈大人又清楚地说了一遍。 “怎么才赔二两?我损失可大了!不仅一身伤,还耽误了我卖包子,搞不好我工作都要丢了,五两还是我太善良了,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沈大人,你才判二两,太不公平了!”江寒抱怨道。 初五又忍不住了:“你这还是善良,不好意思大开口?” “我跟沈大人说话呢,你别瞎插嘴,你眼里还有没有大人!”江寒一顶帽子扣住他,接着又笑容可掬地与沈大人商量道:“沈大人,判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多判一点啊,大不了,除了那二两赎银,剩下的咱俩对半分啊!” 沈大人鼻子一哼,说道:“赔偿二两,赎银十两。” “什么?赎银为什么是十两?你可别以为我不懂行情啊!我前面走的人可是都只交了二两!”江寒抗议道。 “你是主犯,赎银加倍。” “那也只是四两,为什么是十两!” 江寒深吸一口气,软语道:“沈大人,怎么说,我曾经也给你帮过忙,不能这样坑朋友啊!你就网开一面,收二两银子算了!” 沈大人摇头,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实在不行,算我倒霉,你给打个折,我交四两银子,你从黄有能头上扣。” “我家大人刚才说了,赔偿只有二两,你交四两还差二两。”初五又瞄了沈大人一眼,赶紧补充道,“而且我家大人可没答应你打折什么。” 江寒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见那大黑脸像是想看她笑话一样,顿时想起了先前那酬银和两文铜板之事,知道这人面上一本正经其实不是好人。 她心想:“想逗着老娘玩儿,门没有,窗户都没有!” 于是,她索性往草堆上一歪,说道:“爱咋咋地,大不了等着你送我去县衙!” “不送。” “那老子就在这住下了,反正有吃有喝,比在家饥一餐饱一餐舒服多了!” “……” “爷你看这人,真是世间少有的二皮脸!您就将他关在这,三天送一顿饭,看她还住不住得下去!”初五说道。 “如此也好。” 他俩抛下这对话,就要开门走人。 江寒心里却忐忑了,这死黑脸搞不好还真能做出这种事,那她岂不得饿惨? 这次她也把她爹和刘大康惹火了,搞不好真的会让她在这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先出去! “等等!” 正在开门的初五顿住手。 “说吧,要怎样我才能出去?” “交银子。” “我没银子!” “走!”沈大人轻声催促初五。 “等等,我打欠条可以吧?现在不仅我拿不出十两银子,就是我家,我师兄家也筹不出十两银子。我先欠着,等我挣了钱,再还上!” 沈大人不置可否,但面露怀疑。 江寒又道:“你放心,咱们立字据,白纸黑字我想赖也赖不掉!” “好!初五,去写欠条!” “等等,真的不能打个折?……好好好……那这欠条也不能写十两,你得减去黄有能欠我的二两!” 第61章 波折 巡检司后院的主院门前,柳姑娘突然出现在最后一个出门的吕同面前。 她声音酥软地轻唤一声,就对着他盈盈一拜。 吕同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说道:“你,你有何事?” “奴家来此并无他事,只想感谢吕公子对奴家的保护,若没有公子您,奴家可能已命丧贼人之手了!奴家如今除了这命,也没甚可拿来报答公子的……”柳姑娘说着话,头垂得又低了一些,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 吕同赶紧打断她的话,说道:“本公子可担当不起你的报答,你该去报答你的沈大人!本公子不过是借了两个小厮给他使唤而已。” “公子,过谦了……” “本公子,从来不会过谦——好了,你若无事,就赶紧退下吧。” 柳姑娘身子未动,她咬了咬唇,心里想不通,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别的男人无需她做什么,就对她趋之若鹜,而这巡检司里的两个主人,却不是对她视若无睹,就是对她避若蛇蝎。 她虽算不上貌若天仙,也实在是天生丽质啊,甚至因为这容貌,招了不该招的蜂,引来了祸事毁了前途。 她本欲寻死却又狠不了心,想要用这容貌为自己找条出路,现在又不得法。 她身上没钱,巡检司里的帮工和仆人虽同情她,却也不听她的使唤。 更何况这两位年轻公子,谨慎得很,贴身服侍的人都是男人,她钻了个空子进了一次正院,他们就仿似如临大敌一般。 最近几日,连她的活动范围都被限制了。 想到昨天半夜之事,她脑中浮现一个矫健的身影,连忙问道:“敢问公子,可见着了竹大哥,他昨夜救了奴家,奴家还未亲口向他道谢呢。” “他忙着呢,你的谢本公子会帮你转达。你老实待在房中,即是对他最好的答谢了!” 说完,他不再搭理她,匆匆走开了。 待他来到书房时,初五正在门外站着,沈大人在里面与小竹说话。 “那几人,如今可能用?” “沈爷,您上次不是说十天见成效吗?日子还差着半数呢。现如今,小的都交给小松在监督。他虽然年纪尚轻又一根筋,但身手还算扎实,用来练半吊子的新手,刚合适。” “太慢……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 “有些眉目,但是还得再给小的些时间。” “恐怕,拖不了几日……”沈大人双手交握,拇指撑头,思索了片刻,又道,“几人之中,可有机敏者,用此事当做训练,日后专做探子。” “倒有几个机灵之人,可是试试。”小竹想了想,肯定道。 “加快速度。最多五日,要有实证,暗中传至县令……” “若是,陈县令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呢?你还不如听我的,让那被黄三逼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到巡按御史方大人处上告。虽说那方大人与我爹有些龃龉,但我爹说他为人方正,想来会立案严查。”吕同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插话道。 “不成再去,若成于我更有利。且,我此番目的,不在黄三。” “不在黄三?那你是要对付谁?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是在做甚。” 沈大人答道:“查案。” “你不就是要查黄三是否与山贼有勾结吗?初一不是查出了一下东西,黄有能还在班房,为何不借机将黄三一并也抓来,为何又都丢开不用?” “抓他之时机,快到了。” “还没到?我以为早已到了呢!你还在等什么?不会是等陈县令下令吧?” “是,也不是。”沈大人含糊地说道,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耐心些。” 吕同皱眉道:“其实,照我说,你就该趁着马黄两派还算老实之时,将巡检司尽快收整好,让初一加紧将新兵训练出来,然后直接杀到山上去,杀那些山贼一个措手不及!你这样折腾些无关的,一个月又要过去了,除了一个嫌疑犯,山贼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 江寒出了巡检司,回到家中换洗一番后,就匆匆出了门,准备去茶馆上工。 实在是她不敢待在家里。 从进门开始,她就被三人轮番轰炸。 幸亏刘大婶今天白天不在家,幸亏最后有芸娘拦着,不然她爹的拐杖又要打上来了。 更幸亏她还能用上上工的借口,否则她这一天都不得安宁。 到现在她还不知,上工真的只是她的借口了。 话说,王掌柜那天虽然在宋耀祖和徐先生的劝说下,决定将江寒辞退。 事发当天陆续有人来打探究竟,他当时还紧张兮兮地推说不知道,推说江家小子早就不准备在他这干了,所以才会去码头卖包子。 但是,到了第二天上午,来了更多的人来找江寒,茶馆又如前些日子一样,厅堂满座,他就有些后悔了。 后来,知道那小子还在班房里等着凑齐银子去赎,一时半会回不来,那些客人们才陆续走了。到了第二天依然如此时,他就彻底动摇了,想着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想要辞退他,索性装作不知道,再给那小子一个机会。 谁知,今天巳时,那些被放出了的地痞们就来砸场子了。 他们一进到这店里,就连砸了四套桌椅。 他登时就吓愣了。 还好宋家小哥机灵,他冒着被打的危险,高声喊道:“住手!那江寒早就被我家掌柜的辞退了!他家就住在竹牌巷,你们自去找他报仇去!” 那些地痞犹疑不信地停了手。 宋家小哥又喊道:“你们若是不信自可问他去,若还这般不讲理,我家掌柜可是与巡检大人有交情的!你们出去打听打听,看是也不是。” 再加上他又拿走了一些银钱,才将那些人打发了。 此刻刚到午时,当他真的看到江寒出现在门口时,那火气就止也止不住地腾腾往上冒,他当下只想暴打他一顿,哪还会继续让他在茶馆做工。 他还没开口说话,宋耀祖却一个闪身拦在江寒面前,骂道:“你出去!你还好意思进门?你看看这些桌椅,我们茶馆都被人砸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砸了?谁砸的?” 江寒愣住了,她环视一圈,见进门的四套桌椅,确实有破损。 “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这惹事精,惹上了那些地痞流氓!掌柜的已经将你辞退了,你赶紧滚吧!” 王掌柜也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江家小哥,实在对不住了,我这小店小本经营,实在是承受不起此般损失,还请你另谋高就吧!你家如今因你之事,也甚是困难,这些桌椅,就用你剩下的八十文工钱来抵赔吧。” 江寒彻底傻了。 这么说来,她这一趟,不仅增加了八两银子的欠款白条,还连两百文一个月的活计都丢了! 她的包子,连成本都还没有挣回来啊! 第62章 挨打 “徐哥,你卖这个力气,一天能挣几个铜板?” 江寒从茶馆出来后,不敢回家。 她心里愤愤不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码头。 原本她是想来找徐吉阳吐吐不快,谁知他手头正有活计,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她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苦力,心里又冒出很多念头。 徐吉阳听了她的问话,拍拍身上的灰尘,答道:“不一定,碰上好活好东家,有时一天能挣四五十到一百个铜钱不等。不好时只有十来个铜板。” “那你今天挣了多少?” 徐吉阳伸出三根手指,道:“不多也不少,三十个铜钱。” “你不会今天一天就接了这一趟活吧?” “有一趟就不错了,像我这样不愿为恶霸所控的,一个月能找上十趟活就是运气好了。” “你这形象,一瞧就知道很有两把子力气,干嘛不自己拉一个帮子?” 这一点她有些想不通,若是换做她,铁定将拉一帮苦力,搞一个帮子,专门与那些地痞抢活干。 “那不行,那我岂不也成了恶霸!”徐吉阳义正言辞地说道。 没想到这傻大个还是个老古板。 “怎么就成恶霸了?你不过是为那些弱小找不到活又被排挤的苦力出个头,是在保护他们。你这种人,找人做活肯定不会问人家要一半的工钱,你可以意思一下收个辛苦费,十个铜钱收人家一个铜钱。” “那也是恶霸,要真是保护他们,就该分文不收——如今常与我一起的几人,我就从来不收他们铜钱。”徐吉阳不赞同地摇摇头,又不无得意地自夸了一下。 “但是你常常找不到活计,他们没活可干时,也会与那恶霸屈服,对吧?” “人家都有一大家子要吃饭穿衣,与我情况不一样。都是没法的事。” “假如你手上活计多了,问人收的费用又少,他们的生活岂不是会更好?”江寒循循善诱道。 “但是我能力有限,像如今这样,每月能接到十来趟活计,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可以帮你啊!我帮你去接活,你去找人来干,咱俩合作优势互补,保证所向披靡!”江寒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行,这个活计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接的!常来这里靠岸的老板,大多都与那黄三有利益勾连的。只有一些散客,活计不多给钱不多,那黄三和马易不放在眼里,那陈汉元实力又不够时,才会让似我这般的钻个空子。” “咱不试试怎会知道不行?”江寒不放弃地劝说道。 “不用试,我就知道!”徐吉阳坚定地拒绝之后,转而问去了她,“你今日出狱为何不去茶馆做工,而是跑来找我闲聊?” “我已经被辞退了。”江寒讪讪地耸耸肩。 “……那往后,你早上卖完包子,若是正碰上我手上有活,就跟着我一起干吧!好歹也是份贴补。” 徐吉阳倒是好心一片,只可惜他眼力不大好——他面前这位,明显就不是会来卖苦力的人! 江寒告别了徐吉阳,心里变得很不甘心。 都是黄帮这些该死的地痞,害得她如此凄惨,这口气不出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于是这天晚上她回家很晚。 第二天又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第三天,戌中时分,她带着一脸得逞的笑,雀跃着步子进了门。 “爹,我回来了!”她喊道。 想到刚才,终于将那最初领着人围她的地痞,蒙头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她心情真是舒畅无比。 可惜,黄有能至今还被关在巡检司。 于是,她连她讨厌的黑狗多多对着她不停吠叫都原谅了,站在院子中,开心地又多喊了一句:“你亲爱的女儿回来啦!可给我留了饭?” 话落,只见芸娘从正屋走了出来,说道:“大叔让你进屋去。”接着她又低声道,“大叔很生气,你可别再顶撞他了!” 江寒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还没开口说话,她爹那句常用的怒喝声已经响起:“赶紧给我滚进来!” 江寒小心翼翼地往正屋走去。 此刻大厅内,她爹正青黑着脸垂头坐会客厅正位左边的木椅边,旁边的桌上正中摆放着一个牌位,牌位边还放在一根棍子。 他旁边站着的是一脸正经的小安。 刘大婶也在,正坐在右边下手的椅子上,沉着脸凝视门口。 不一会,芸娘与那黑狗多多一起回来了。 芸娘走到小安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握住他的手站定不说话。 多多则是在他的腿上蹭了蹭,也站定盯着门边,低声呜叫。 江寒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厅内的四双人眼加一双狗眼,登时都朝她瞪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踟蹰着不肯上前。 “爹,大婶!”她挤出个笑容,低唤一声。 “到哪去了?” “我刚打烊回家……” “还敢撒谎!”她爹一个巴掌拍在桌子上。 江寒浑身一颤,担心那桌子会不会立刻散架。 “王掌柜早就将你辞退了,你居然将我们蒙在鼓里!”他说着又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这两天到底去哪里鬼混去了?” “我没有去哪里混,就是,就是去找了找有没有其他事做……”江寒低下头不敢与她爹对视。 “哼,你可是觉得我近日不出门,很好骗?有人见你在码头上晃荡!”他爹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腾腾的怒火,又道,“你若是想回码头走镖,倒也算了,你竟然敢跟陈帮的小混混搅和到一起!——我将你养大,是让你去做地痞流氓的吗?” 他爹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爹,你听谁胡说八道啊!我什么时候与小混混搅和在一起了?我不过是去找那与我一起被抓的小子,问了几句话而已!” “少给我顶嘴!——你给我滚过来,给你娘跪下!” 他摸起那根棍子,在桌上拍得啪啪作响。 江寒缩了缩脖子,盯着桌上的牌位看了好几眼,磨磨蹭蹭地走到离桌子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犹犹豫豫地跪下了。 “你如此做对的起谁?我是如何与你说的?我没料错吧?” 他爹拿着棍子朝着她挥了又挥,始终没打下去。 “一次又一次,你何时才能长大?你是女子,我不盼你像芸娘一般文静乖巧,你也不能真当自己是男子一般打流耍混吧?” 他骂到这里,终于狠心地打了下去。 “爹,我冤枉啊!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江寒哀嚎。 “因为你做的都是失信的事!因为你白长了耳朵,因为你不听你爹我的话!” 她爹又在她背上连打了三棍子才收了手。 他坐回椅子上恚怒地望着她,丢下一句重弹。 “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去给王掌柜赔礼道歉,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回茶馆去做活!” 第63章 条件 “不去,我当天就道歉了,王掌柜铁了心不想要我了,我干嘛回去自讨没趣!”江寒瓮声说道。 “那你准备做什么?打流做小混混?”旁边默然不语的刘大婶,终于忍不住语气讽刺地开了口。 “谁说我要做小混混了?我就去卖包子,我就不信如今我再去卖,还有谁敢动我,那黄有能还关在班房里呢!”江寒梗着脖子说道。 “你能!”刘大婶故意伸出大拇指,嘲讽道,“不知是谁惹来的麻烦,害得王掌柜的铺子被砸了!” 她就知道,肯定又是刘家母女俩给她爹报的消息。 “你只管去找王掌柜,若他确实不愿再收你,到时再说。”她爹说道。 “不去!我明天早上就担一百个包子去卖,两百文两三天就回来了!” “不去也得去,明天不许去卖包子!”她爹又举起棍子拍打桌子。 江寒听到那“啪”声,逆反心理就上来了,她犟道:“爹,你为什么非要强迫我!我说不去就不去!我就去卖包子!” “你!……” 她爹气得刷地一下就站起身来,只是他右腿残疾起身又太快,身子一时失去了平衡,往前晃了晃。 芸娘与小安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刘大婶见此,一巴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手指着江寒的鼻子骂道:“你这不孝顺的死丫头,你爹为了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你就这样对他?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江寒被她指过来的气势唬了一跳,身子下意识一侧,膝盖往旁边挪了挪。 “月姐姐,你怎能如此?”一道怒气腾腾的声音又响起,却是扶着江老爹手的小安突然插话道。 只听那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不知江大叔对你的一片慈爱之心,我今天却是体会深刻!” “小安……” 芸娘立即轻唤了一声,摇头阻止他胡乱插嘴。 刘大婶却说道:“让他说,也好让这忤逆的臭丫头,知道知道她有多可恨!” 小安将江老爹扶坐好,正儿八经地陈述道:“我先陪着江大叔去了牛大伯家。他想求牛大叔再带着你走镖,谁知牛大叔还要半个月才回家。我们又去了码头找其他的大叔大伯,别人都很为难。最后,江大叔只得去求王掌柜再给你一次机会,王掌柜没答应也没拒绝……” “那宋家哥哥,却讽刺伯伯教子不严,在家害了自己,在外害了别人……” “你听听,你这丫头让你爹这么大岁数的人,被一个小辈的折辱,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他吗?”骂得不解恨,她又伸手去拍打江寒的背,“你进了班房,我们虽说了气话,谁心里不着急,谁不想你吃了这回教训,出来之后长进一些……” “她婶子,这都是我江泽城无能,将好好一个女孩儿教成了一个小混混!”她爹自责道。 “爹!我说了,我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不是支持我办菜馆,让我自己想办法吗?我卖包子就是为了筹钱开菜馆啊!”江寒反驳道。 说来说去,就是没人相信她的话,她都要崩溃吐血了。 “你给我闭嘴!我让你想办法,是让你去胡搞的吗?我是让你脚踏实地先做好一件事,做出些成绩给人看!”她爹听了她的反驳,气得头上冒烟。 他看着面对这般责罚,依然暗自不服气的女儿,心里的无力感压抑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愤懑至极时,他咬牙放了一句狠话:“你既然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那就滚出去,今后再不要认我这爹!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刘大婶等三人闻言错愕不已,纷纷开口劝解。 江寒也愕然,差点冲口而出一个“好”字。 但她抬头时,望见那坐在上位瘦削落寞头发已白一半的中年汉子,内心又生出不忍,索然地低下了头。 算了,好歹是占用了人家乖女儿的身子,她实在做不出那种抛弃孤寡的事情。 “我去也不是不可以!”她开口妥协。 “但是我有个条件!” “……好,你有什么条件,你说!”她爹也退了一步。 “包子我是一定要去卖的!” “你!……” 她抢声打断她爹的话,又道:“包子这事已经在巡检沈大人面前过了明路,为何不抓住机会试一试?再说,我买回来的面粉还剩好几斤呢!若是,再出问题,我就再不提这事!老老实实在茶馆干活,每月拿二百文钱!” “……” 此刻争锋相对的父女俩根本不知道,下晌,江老爹离开茶馆后不久,吕同就去了茶馆找江寒。 得知江寒已经被辞退,他惋惜地说道:“真可惜,小二哥如此有意思之人,掌柜的你居然把他辞退了,这茶馆也就没甚意思了。” 他说完这话,连茶也没喝,就百无聊赖地走了。 王掌柜受他这话的刺激,又想到江老爹拖着残腿亲自上门的恳切,一时间心里又动摇了。 因此,第二天早上,江寒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刁难就被留了下来。 只是,一个月工钱没了。 至此,在茶馆待了半个多月的江寒,不算偷藏的八文赏钱,还倒欠了王掌柜一百二十文。 她的心情郁闷至极,本想找找宋耀祖的麻烦,却被王掌柜盯得死紧,她暂时没胆轻举妄动顶风作案。 如此挨到打烊,她内心无法排解的郁气,差点闷出她的内伤。 想来想去,索性再去找找那地痞小头目的晦气。 于是,她又去了城北石门巷——头天晚上,揍人的地方。 不过两刻钟,就到见那人带着三个跟班出现在了巷子口。 她捡了根棍子,用她随身的匕首割下一块衣袍蒙好面,那人却已经进了门。 气闷之下,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埋伏在那三个跟班回程的路上,将他们仨给狠揍了一顿。 -------------- 第二天辰时三刻,巡检司沈大人书房前,初五正在门外守候。 沈大人、吕同以及小厮初一和小竹四人,已在房内说了好一会话。 “既然,昨天小竹已经让陈县令发现了那些李捕头与陈师爷狼狈为奸的证据,你觉得,他出手惩办这两人,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吕同问道。 他还是不相信,陈县令会对自己的得力下属出手,更有甚者,那陈师爷所做之事或许就是陈县令的指令。 “还需要呈上,另一件证据。”沈大人说道。 “什么证据?你说那个假文书?你为何如此肯定那是假文书?” “猜的。” “不说算了!不过,你若将它呈上去了,若陈县令与他们是一丘之貉,你会失去一个重要证物……” “无妨,小竹有份更好的。” “说到小竹,我就想起那柳姑娘。那姑娘不知为何,最近不追着你了,却老是借口问候小竹,缠着我,真是烦人!——人犯的事,还有黄三的事,得尽快有个了断,或者你将那柳姑娘尽快送回柳家去……” 吕同说到此处时,初五开门进来了。 “大人,有人来禀告,陈县令要您马上去趟县衙!” “呵,黄三终于忍不住去找那李捕头了!”初一眼睛一亮,接着又道,“小的还以为,李捕头会亲自来巡检司抢人。” “用陈县令给沈爷施压,如此他不沾手,还是在维护陈县令的权威。”小竹说道。 “小竹,盯梢之人,消息确定?黄三昨夜,未回镇?”沈大人问道。 “确定,黄三昨日陪着李捕头的人在县衙春香园里待了一整夜。” “元逸,黄三可动手了。”沈大人站起身来,对吕同说道,“你记得,在他回程路上,布置好。抓获后,暗中关去地牢。” “得令!你放心好了,有我出马,万无一失!” 第64章 虎皮 “小哥,你还敢来卖包子啊?” 话说,沈大人去县衙这天的卯时三刻,江寒担着两个箩筐,装着用剩下的面粉和腊肉做出来的六十来个包子去了货船码头。 只见她那担着箩筐的扁担比一般的长个两三寸,两头各支着一根细竹竿。 她走到人多一些的地方,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卷旧黄的白布,在两根竹竿之间拉起。 她见有人好奇问起,立即转身,将扁担托着左手上,右手指着那白色条幅上贴着的红纸,问那好奇的人:“为啥不敢?你瞧我这上面写的啥?” “写的啥?” “这上面写着‘巡检特批’四个大字,知道什么叫巡检特批吗?那就是说,我在这卖包子,是巡检沈大人点了头的!” 她声音高亢,故意要让这附近的人都听见。 此话一出,那好奇之人,以及这附近的其他人都愣了神,频频往她这里看过来。 有认识字的人,仔细看了下她左手上方那条幅——条幅上面贴着一长条红纸,红纸上面果然写着“巡检特批之江家大包”几个大字。 江寒见自己已成功地引起了群众的注意,又拽拽地问道:“你们说,这码头上,到底是这些地痞大还是巡检大人大?” 众人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不大相信她的话。 “是不是真的啊?别是你这小哥乱打巡检大人的旗号。” “你们敢乱打巡检大人的旗号吗?”江寒反问道。 众人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也不敢,但是我打了,说明这就是真的!” “是不是啊?”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他之前不是被抓去了巡检司吗?怎会得到什么特批,肯定是骗人的!” “对啊,若是如此,这小哥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没被关怕吗?” 众人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周围的质疑声瞬间增大。 江寒眼睛一转,马上高声接话:“对,这位大哥你说得对!我前几天确实是进了班房。但是,我是被冤枉的啊,是黄有能那人渣强行收取保护费不成,还带了一大批人想置我于死地!可惜啊——”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见不少质疑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说道:“可惜他碰到了咱们英明神武的沈巡检!——他没置我于死地,倒是把自己置进了班房!” “他如今不是还被沈大人关着吗?实在是他作恶多端!各位大哥大叔,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不对?你们难道没有被黄有能敲诈过?” 随着她的问话声落,周围一片嗡嗡声,有人脸色义愤填膺,有人无奈摇头,也有人不想惹事悄悄走远了。 “沈大人早就痛恨他们这些地痞恶霸在码头上横行八道了,他可怜我生计艰难,又钦佩我不惧恶霸抗争到底,特许了我在码头卖包子!” “哗!”留下的人又一片哗然。 但是,她说了这么多,大家光顾着议论却没人上来买包子。 这让江寒有些沮丧,她正想要再加把火,有人走了过来。 “你这小哥是因祸得福啦!我也来沾沾你的福气,给我来三个包子吧!” 江寒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差点没收住得逞的笑容。 她赶紧低头,手脚麻利地揭开箩筐上的白布,捡出三个包子递给对方,面上一本正经地,感谢道:“谢谢这位大哥!别看这只是三个包子,您其实是在支持巡检大人的工作啊!大哥您贵姓?您是第一人,等我再见巡检大人,一定会向大人汇报这情况的!” 那买包子的面露惊喜,赶忙接过包子,激动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我姓李,家,家住镇南骡马巷!” “也给我来两个包子吧!” “给我也来一个!”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眨眼间,那两箩筐包子,就在江寒拉大旗作虎皮的鼓动下,只剩下了不到十个。 她又去了一趟货栈区,将最后几个包子卖出去,又跟人叮嘱了一遍,帮忙宣传和可以提前去利来茶馆订货之类话,就收拾箩筐回了家。 这一趟下来,前后不到三刻钟。 她一进门,在井边洗衣服的芸娘,立即站起来忐忑地问道:“你为何回来得如此快?可是又出了甚事?”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事都没有,包子顺利卖完!你以为巡检大人跟你一样起早贪黑啊,这会估计还在被窝睡觉呢!”江寒将箩筐放进厨房,不以为然地道。 “你这,这是假冒官令,是犯法的!还是赶紧销毁了,以后不要再用了吧!”芸娘不安地劝道。 昨天晚上,这位姐姐居然断断续续拿来了,九张裁好的红纸来骗小安的字! 还说什么,怜惜小安天天在桌上用水写字,特意从茶馆要来的红纸,让他写几个字给她,她带回去给王掌柜看看,若是可以,可以介绍新开业店铺的对联给他来写。 小安毕竟是小孩子,一听可以挣到钱,就高高兴兴地给她写了,等写到最后一个“巡”字,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可是,哪还来得及。 她多方劝说软磨硬泡根本没用,这位姐姐软硬不吃。 她又不敢将这事让江老爹知道引得父女俩争吵,最后只能退一步,要求她对外就说字是她江寒写的,只期望最后别东窗事发,牵扯到他们姐弟身上来。 “去,这是我的宝贝,我哪有假冒官令,这又不是官令!沈大人在堂上可没有说不许我再去卖包子,没说不许那就是许,我不过将他的心声写出来了而已!” “你这是强词夺理!”芸娘试图再次规劝,“姐姐,你为何老喜欢铤而走险呢?这怎会是长久的方式?” 江寒也严肃起来,她说道:“芸娘,或许在正儿八经的你看来,这些不正当的手段想都不能想。但你要知道,卖包子是普天之下,再正常再正当不过的事业,为何我去码头卖个包子却却变得如此复杂不正当?因为,那里有很多不正当的人,不正常的事,在阻碍我这正当事业!对付这些不正当的人和事,除非你有强权,否则就得用不正当的手段!” “……”芸娘被她这一通“正当”与“不正当”,绕得有些晕。 江寒说的这些,与她受过的正统闺秀教育大相冲突。 不只是她娘教她要守正道,即使是她爹,在别人眼里是只知逐利的商人,给她的教育也是做人要端正,反击对手也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因此,尽管,这段话是江寒说得难得正经的话,她潜意识里依然是抵触的。 “我不知道什么正当不正当,我只知道……” “你只知道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堂堂正正嘛!”江寒打断她的话,这不就是那港台剧常用台词之一,她早就倒背如流了! “好了,反正这字算是我写的,你还怕什么?就等着瞧好了,我这都是不伤大雅的小事,沈大人必定不会在这上面斤斤计较的,你且看我与那黄有能,谁能笑到最后吧!” 第65章 对峙 “爷,您回来啦?” 酉时中,吕同主仆四人,不分尊卑地在正房侧间里的八仙桌上吃饭喝酒时,站在外面值守的初五见到沈大人回来了,立即迎了上去。 “广德,你终于回来了,如何?你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美地完成了!那陈县令可能相信?”正吃喝得兴起的吕同,听到声音后立即放下筷子出了侧间,也迎上去兴奋地问道。 “吕少爷,您能让我家爷先换洗一下,喝口水再问吗?您倒是吃饱了,我家爷没准正饿着肚子呢!”初一抱怨道,又殷勤地对沈大人道,“爷,小的先前猜您可能会这会回来,早就让厨房将水备好了,您是现在沐浴更衣,还是随便换洗一下,先吃饭?” 严格来说,初五不如初一更得沈大人信任,但在吃穿住用等方面,却伺候得比初一更细心一些的。 “先洗澡!”沈大人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 吕同立刻不乐意了,他嚷嚷道:“不不,你先吃饭!我想知道你在县衙的收获,你要是非要先洗澡,我,我就跟你挤一块洗!” “少爷,反正沈大人已经回来了,不急在这一时,您先喝壶茶等他一会。小的,也好去厨房让陈大娘再做几个菜上来。”小竹走出来拦住他。 小松与初一也出来了,小松仔细打量了下自家少爷,挠挠头说道:“少爷,你不会是刚才喝了两杯酒就醉了吧,那酒我偷抿了一口,跟水没甚两样啊!” “去,你才醉了!你家少爷我清醒得很,我只是想早点知道县衙的情况,想想咱们接下来如何应对而已!” “反正咱已经将黄三掳到地牢了,下一步不是该沈爷来安排……” “小松!”小竹见这傻子又要说些让他家少爷不高兴的实话,赶紧叫了他一声,吩咐道,“你去厨房让陈大娘再炒两个热菜来,你就在那看着她炒。” 几人还在正房正堂里纠缠,沈大人已经默不作声地绕进了后堂,往他卧室里的洗漱间去了。 沈大人坐进浴桶,手臂微抬置于桶沿上,健硕的身体轻轻靠向大木桶,身体刚浸入温水时的刺激感,终于让他呼出了一口浊气,浑身舒适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脑子又浮现,白日里在陈县令的书房与李捕头争锋相对的情景。 “沈慎,你巡检衙门抓住贩卖人口的人犯为何不押送县衙?你可是以为落霞镇不在本官眼皮下,你就可以自专为政,不听号令!”陈县令厉声质问道。 此时,离沈大人午时初就等在书房外,已过去了两个时辰。离他进来后端出行礼的姿势也过去了一刻多钟了。 “大人,下官不敢。”沈大人依然端着行礼的姿势,恭敬地答道。 “不敢,你还有甚不敢的?本官听说李捕头派赵捕快去押解犯人,被你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还说,人犯与山贼有牵扯,快班无权插手!”陈县令说到这里,手拍桌子,喝道,“本官只是将山贼之事交托你主办,不是让你以此为借口专权的!” 站在沈大人旁边的李捕头低着头勾了勾唇角,他比沈大人后来,却先进来书房小半个时辰。 “原来,李捕头是如此,与大人您禀告的!” “怎么?他说得不对?现如今人犯可是已在你手上近半个月了?山贼可有抓到一个?” “自然是没有。但,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向大人请教?”沈大人一副真心求教的态度,问道。 沈大人这态度与语气,正对过于自负的陈县令的脾胃,他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道:“你有何事要向本官请教?” “大人,下官记得,先前,您交托与下官时,下官,自觉能力有限,请求,与李捕头一起,查剿此事,李捕头推说,手头有杀人案件,无法分心。”沈大人说到此处微抬头,看向陈县令,缓缓强调道,“如今,不知李捕头,为何,对山贼之事,如此关心!” “沈大人,你这是在避重就轻,想要迷惑大人吗?”李捕头不屑地笑了笑。 “大人,下官只是,对李捕头,前后半月态度迥然,有些不明而已。” “你少含沙射影!你此番话,不就是想让大人觉得我与那山贼有勾连吗?你在大人面前胡乱攀咬一番,就想掩盖自己无视县衙权威,专权断政,以下犯上的罪过吗?” 李捕头能当上捕头也不是一个草包,要想在陈县令面前挑拨并非易事。 “李捕头,本人,经过多方调查,确实怀疑,那人犯与山贼有关。可你并未见过人犯,亦未见过证人……”沈大人又一顿,说道,“从何断定,我是攀咬,且,你为何要将,自己与山贼作联系?” 李捕头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掉这沈慎的坑里了,这人一上来就山贼山贼的,他光记着黄三跟他说的,这沈慎攀咬他黄三与山贼有关,并想通过他将自己这捕头落下马的事了,忘记他们说了一通话,还根本未提过黄有能,更未提过黄三。 李捕头赶紧补救:“你说那人犯与山贼有关,为何不呈上证据给大人来判定?” “大人,下官,自然会将证据,呈与您。只是如今,下官正等着一人落网,顺藤摸瓜,将贼匪,在落霞的网络清除。到时,再一起交与您,如此您可直接上呈府衙请功,岂不更好?” “什么一人落网?大人,您可别听他胡说,我听说,这沈巡检胡乱攀咬那人犯与落霞镇黄三爷有勾连,想要以此霸占黄三爷在落霞码头的产业,如今已将黄三爷的侄子黄有能,关在巡检班房里七八天了!大人,这事他可从未曾向您禀报啊!”李捕头急忙说道。 陈县令听了此话,面露不悦地望向沈大人:“哦?沈巡检,李捕头所说可是事实?” “大人,黄有能,确实为下官所抓,此人纠集三十地痞,追打码头,一个卖包子小孩。下官关他如此多日,仅想,纠正其错误行径。此事,与山贼之事,并未半点关联。大人,不知李捕头,为何如此关心,黄三爷之事。” “我,大人,我是听落霞镇上的义士们传说的……” “哈,大人,您可知那黄三,是以何为生的?”沈大人看了李捕头一眼,对陈县令一拱手,接着道,“那黄三,是落霞镇码头恶霸,其有地下赌坊两处,妓院一处,不仅在落霞码头,收取保护费,更甚之,下官还查到其,走私茶叶。” “如此恶人,不知何方义士,会特意来告知李捕头,黄三爷与我之纠葛?” 第66章 安排 李捕头不回答沈大人的话。 他对着陈县令磕了个头,张口挑拨道:“大人,属下只是觉得沈巡检的诸般作为,太不将大人您放在眼里!他既已查出如此多线索,却故意欺瞒,不知意欲何为!” 陈县令默然不语,锐利地双眼一直定在沈大人的头顶。 “下官将大人,放在心里!因知山贼,乃大人之心病,未有更大进展前,不敢事事烦扰大人。也恐,关键证据,被些许钻营小人,泄露出去!” “大人,沈巡检来去都是无凭空口,片面之词!即便他手中有位女子,据说是其证人,也不知真假!那人犯,首当其冲是县城妇人孩童失踪案的重要证人,大人,您让属下彻查此案,沈巡检却握住关键证人久久不放手,至今也未查出任何与山贼有瓜葛的实质证据——还请大人治这沈巡检妨碍查案的失职之罪!” 李捕头与沈大人纠缠一番后,已然清醒,他跳出沈大人绕来绕去的坑,直接回到人犯身上。 沈大人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份供词,呈到视线一直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的陈县令面前。 “大人,此乃人犯的,部分罪供,请您过目!” 先不管这供词上面,人犯所交待的与黄三勾连的内容,及对山贼的影射,是否是真的,反正上面的手印真的是人犯的。 陈县令接过供词,一目十行地扫读起来。 “供词已很清楚。下官不知,李捕头千方百计,要将此人犯,羁押至县衙,所谓,为了案件,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陈大人一眼,又道:“大人,黄三嫌疑重大。昨日有人见其,秘密会客,客人竟是,李捕头之属下。不知所为何事。” 陈县令与他对视一眼,眼神闪了一下,接着又将目光定在李捕头身上。 这目光让李捕头冷汗涔涔,他又磕了个头,喊冤道:“大人,沈大人用心险恶啊!属下并不知此事,属下只是苦于迟迟不能破获那失踪案,知道沈大人手上有重要人犯,恨其自私阻碍案件进展而已。” 沈大人见到陈县令的变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呈了上去。 “大人,人犯未交接,此物,也请您验看。” 李捕头瞧一眼那张纸,脸色一变。 好啊,这赵世雄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原来,这文书他早就给了沈慎了,还瞒骗他说文书已被扯毁。 他急忙抬头看了一眼那纸,故作意外地说道:“咦,原来还有份文书?那日属下只是让赵世雄去落霞镇押解人犯,这文书难道是大人您亲自交给他的?” “李捕头从何而知,此物是文书?不是其他供词?” 沈大人此话一出,陈县令的厉眼立刻射向李捕头。 李捕头脸色突然煞白,他连忙又磕头道:“这,大人,属下见的多了,眼熟,猜到的!” 沈大人勾了勾唇角,保持恭敬的姿势不再言语。 就在李捕头额上的冷汗滴落到地上时,陈县令开口了。 “本官知道了,既如此,人犯此事,本官就暂不追究。本官再给你半月时间,若这山贼之事再无实质进展,本官就数罪并罚将你问罪!”说到这,他又正颜厉声地问道,“你可服?” “下官领命!” ………… “如此说来,那陈县令对那李捕头起了疑心了?” 沈大人洗完澡,用完餐,几人来到内书房。 沈大人将今日县衙的情景大略说了之后,吕同摸着下巴点点头,对这陈县令的反应,还算满意。 “这都多亏了小竹查出了碧玉茶壶案的猫腻。陈大人发现了小竹故意安排的线索,心里肯定早对那李捕头有了怀疑!”初一笑了笑说道。 小竹谦虚地说道:“应该说,多亏了你挑出来的弓兵李卫庆,那碧玉茶壶案主犯的藏身之处,就是他发现的。我不过是在查探陈师爷时,发现了他藏有一把质地更好的碧玉茶壶,起了疑心,然后擅自摸进了那主犯家中,发现他们父兄贿赂陈李二人的证据,顺着查下去,才发现被斩之人不是真正的主犯。” 吕同撇嘴说道:“碧玉茶壶杀人案,从三月二十五到四月初一共死了三人,都是半夜被杀,案件告破只用了二十天,碧玉茶壶被找到,凶犯四人,主犯判了斩立决——这可是那陈县令刚呈报上去的得意案件。若是被上面的人知道,最后被处决的是个替死鬼,陈县令少不了一个滥杀无辜之罪。但是,用这事来扳倒李捕头太浪费,我还是觉得应该上呈巡按御史将陈县令一起拉下水!” “先撕开口子,将碍事之人搬开!”沈大人说道。 “那接下来咱们是暗地给陈县令帮帮忙,将李捕头彻底拉下来,还是从黄三处入手?” 沈大人笑了笑,说道:“暗查李捕头之人,非赵世雄莫属,我们与他交易。陈李二人,找不到黄三之时,会将罪责推给他——那时再审黄三,会轻省很多。” “未必,若是他们手中有黄三的把柄,黄三只会老老实实揽罪。”吕同说道。 沈大人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向小竹:“黄三之子,找到没?” “没有,黄三很机警,上次赵捕快来抢人未成功之时,估计他就感觉到危险,未雨绸缪地将他在县城求真书院,求学的儿子黄有成,悄悄送走了,具体送到哪去了,小的人手不够,还没有找到线索。” “元逸,新兵训练之事,交与你。初一,今日起,负责找黄有成。”沈大人重新作出调整。 话音刚落,他又连看了小松好几眼,随后捏了捏眉心对吕同改口道,“训练之事,交由小松。你负责,看住黄三家人,他那庶子,也有用。” “你担心那些人若是找不到黄三,除了已有的把柄外,还会将他家人也抓去作为威胁?但咱人手不够,不如直接将他那庶子也抓来,如此还能腾出一只手来,防着巡检司里,那马怀德与黄光福二人不时蹦出来添乱……” 吕同不甚理解地看着沈大人,接着道:“这两人但肯定与那黄三关系不浅,你要动那黄三不就是想将他们的根基拔掉?虽因二人内斗被你抓住把柄,这些日子暂时夹紧了尾巴,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 小竹点头附和他家少爷:“不错,沈爷,咱们实在没有更多人手啦,您先前挑出来的十几人,现在还不能独立拉出来用,我跟初一两人如今又要各带走几个去外面办事。” 初一也说道:“爷,我让初五在镇里暗中找了两处小宅子,咱不如就将黄三的家人软禁在里面……” “那也需不少人去看着!”吕同打断他,说道,“我看,就将他儿子掳了,软禁在里面。备好吃食,让初五一个人去看着!他就算再无能,一个小孩子总不至于看不住吧!” 听了大家的意见,沈大人有些疲惫地点头同意:“也好。原想,他们行动自由,我们可黄雀在后——既无人手,为防万一,就先将那庶子,软禁吧。” 第67章 跳坑 第二天清晨,货船码头边。 江寒挑着箩筐从货栈那边匆匆走来。 箩筐已经在货栈区域清空了一半,并且经过她舌灿莲花的游说,她还成功拿到了三十个包子的预定单。 她放下箩筐,从怀里取出条幅挂上,对着人群挥挥手,喊了声:“包子来了!” 不一会就有人围了上来,眨眼间,包子就只剩了一层。 她满意地看了眼剩余的包子,比昨天又多卖了二十个,剩下的回程路上就能卖完。 如此想着,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去摘扁担上的条幅。 正在此时,旁边又来了一个人。 她头也没抬地问道:“大哥,要几个包子?” 那人没答话,而是缓缓念道:“巡检,特批?江家大包?本官,为何不知此事?” 江寒听到这声“本官”,心里一咯噔,手上也一哆嗦,差点没把那白布上的红纸给扯破了。 她慢慢直起身,尴尬地转身面向突然到来的沈大人。 心想,真是不能背后做坏事啊,这条幅才用了两天,就被人抓了现行。 “大人,您,您来,来码头体察民情啊!”她干笑着打哈哈,一把拽下条幅的另一头,动作麻溜地将条幅卷起了,“您忙您的,我这已经要收摊了!” “拿来。”沈大人朝她伸手。 “什么?呃,大人想尝尝我家的包子吗?可香了,现如今在这码头上,可受欢迎……哎,你干嘛?”江寒故作不知,将手上的条幅往身后藏去。 但她话都没说完,沈大人的身子一侧手一晃,就从她身后将条幅抢了走了。 他将条幅抖开,边看边问道:“字,不错。你写的?” 江寒随意点点头,小心谨慎地打量对方。 这大黑脸今天甫一出现,居然没有用气势压人。 看来,他今早心情还不错。 如此一想,她提着的心就放了下去,状态登时恢复了正常。 “对啊,我写的!大人,这虽是我写的,但也是您允许的啊,您可不能因为我写了这几个字,又将我关起来!” “本官允许?为何本官不知?”沈大人将那条幅塞进怀里,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问道。 江寒被他这一盯,身子就有些僵。 她在心里抱怨:“又来了,这人干嘛老喜欢睁着他那黑幽幽的眼睛,紧盯着人看。” 面上却干笑着说道:“您贵人事忙,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那天在堂上,您不是问了那黄有能——为何不许我卖包子——您问不许我卖包子的人,为何不许我卖,言下之意就是您许我在码头卖包子!您是巡检大人,您许了不就是‘巡检特批’了……” “强词夺理!本官,例行公事,你却以此,假冒官令……” 见他沉了脸,她急忙辩解道:“别别,您先别一耙钉死嘛,我这样也算是在帮您啊!” “真的,您听我给你说嘛!” 沈大人黑着脸,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等着她解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唾沫,突然贴近他。 一阵包子香随着她的动作,朝他鼻尖扑来,虽不好闻却也不那么令人讨厌。 只听她轻声道:“现如今,这码头上的人,不管是地痞恶霸还是苦力镖夫,甚至那些客商们,对您都只有表面尊敬。您虽是朝廷任命的,手下也有几十弓兵,可这码头上真正说了算的,却不是您,而是霸占码头多年的黄马陈三位爷。我说得可对?” 沈大人挑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这些爷不止在码头盘根错节,势力估计早就渗进您的巡检司了。这让您很头疼吧,但您新来乍到,肯定找不到入手点,无法树立自己的威信,没有威信你坐在那位置上就等于零!” “而我,就是来帮你树立威信的!” “你如何,帮本官,树立威信?”沈大人好似很感兴趣地问她。 “我现在就是在帮你树立威信啊!黄有能不许我卖包子,他进了班房,而您却特批小的,继续在此卖包子,而黄有能是黄三爷的人,这一切说明什么?说明,最终这码头还是您说了算!谁说了算,谁就有威信!我安全在此卖包子,就是你威信的体现!” 沈大人微退半步,眼睛看向远处忙忙碌碌的码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他用过于郑重的声音说道:“如此说来,本官的威信,要与包子,绑在一起。” “原来,卖包子的巡检大人,才能令人敬畏!” 江寒忽略他语气中的隐含的讽刺,回道:“大人,卖包子的是我啊,我给你冲锋,您坚定站在后面即可!你可别瞧不起卖包子,凡事一点一点来嘛,咱通过卖包子这事,撕开一个口子,慢慢侵蚀他们的势力!往后,您还可以特批卖别的嘛!” “如此,即是本官特批,是否需要,用代价换取?”沈大人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她。 “是啊,往后,再有人想拿您的特批,您可以制定一些发放特批的标准。比如,取得特批,需要申请人,缴纳一些费用,或者做些什么事情——只有能令您满意,您就可以特批他!您也觉得我这主意不错吧?”她笑嘻嘻地说道。 沈大人却微勾起右边唇角,附和道:“不错。” “不过,未经本官允许,你自作主张,挂出特批旗号——是否该付,更高代价?” 江寒闻言瞠目结舌。 她这是不是自己挖了个坑,跳了下去,还主动给人数钱? “我,小的是第一个啊,总是特殊些——为了打开场面,第一都是免费的!您就看在小的为您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代价什么的就算了呗!”她讨好地商量道。 沈大人坚定地摇头:“本官认为,不能免费。” 本官认为,本官认为,不过是个九品破巡检,摆这么大官架子给谁看? 不就是猫闻到腥,想要问我收钱吗? 看你这大黑脸就跟那些地痞恶霸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官方认证的恶霸而已。 江寒心里狂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眼睛骨碌一转,说道:“大人,您既然有要求,小的也不敢不从,您看这样如何?小的将每月净利润的十分之一贡献给您,您看如何?卖包子它就是个小本买卖……” “不要银子,本官不是恶霸。”沈大人摇头否决。 原来不要银子,那就是有事求她咯,求她办事就直接说嘛,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 真是个别扭的人! 想到这里,她笑容满面地说道:“大人您既然不要银子,那有什么是小的能为大人做的?小的一定赴汤蹈火给您办到!” 第68章 求助 沈大人见江寒答应得如此轻易,确认道:“一定办到?” 她肯定地点头:“一定办到!” 目前,只要能让她继续卖包子,其他事都是小事。 “当然,我想大人肯定不会让我去干坏事!” 沈大人摇摇头。 “那没问题,小的一定全力以赴!” 沈大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他问道,“你师兄,刘大康,在赵捕快手下?” “原来大人是想让我师兄给你办事啊!好说,有我出马不是问题!” “明日卯时,山腰,你该知道!”沈大人盯着她轻声道。 她该知道?那就是说上次找孩子埋伏的地方咯。 想到这里,江寒拍拍胸脯打包票道:“没问题,小的一定安排得包您满意!” 沈大人却点头之际,不自禁地瞄了一眼她刚拍过的胸部,只见到一马平川,没有一点起伏。 这女人真如男人一般,从头到尾找不出一点女人特征! 他在心里嗤之以鼻,面无波澜地转身就走。 江寒却想要抓住机会,再为自己谋些好处。 她急忙抓起一个包子上前一拦,将包子伸向沈大人面前,笑道:“大人,您吃早饭没?没有的话,尝尝我家包子,给个点评再走啊!” 沈大人停步,瞥了眼面前笑得狡猾的人,又瞅了瞅她手上不白却胖的包子,心有怀疑手也未动。 “您尝尝,可好吃了,现如今在这码头上,没吃过我家包子的都剩下没几个了!您尝尝,若觉得好吃您给个好评啊!要是喜欢的话,小的明天送些去巡检司啊!” 沈大人暗自挑眉,不过卖了三五天包子,每天连一百个都没有,在这每天来往人流好几千的落霞码头,居然敢称没吃过她的包子的人不多了? 真是吹牛不花银钱啊! 他还在心里鄙夷,江寒见他迟迟不动,索性直接将包子往他嘴上一递。 包子碰到他的嘴,他愣怔之下,下意识地张嘴一咬,一股酸辣味道直冲他鼻喉,那滋味不难吃,却呛得不吃辣椒的他咳嗽几声,呸呸着地将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江寒愣愣收回手上的包子,疑惑地看着被咬掉一口的包子,嘟囔道:“我的包子不可能不好吃啊!” 说话间,她竟然满脸困惑地将那包子,塞进了她自己嘴,然后砸吧着嘴,狐疑地望向他说道:“挺好吃的啊!” 下一刻,她又突然了悟,嚷道:“哦,对了,您是湖州人——湖州在浙江,您是不吃辣的!不好意思啊,沈大人,是我疏忽了!为了弥补你,我明天专门给您做一份不辣的包子,您肯定会觉得很好吃的……” 沈大人被她刚才的动作震惊到了,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眼前只有她那上下开合的嘴——她越是喋喋不休,他心中的恼怒就更盛,也分不清是恼怒自己还是恼怒她,总之,此刻,他有想掐死她的冲动! 他的手指开开合合两三次,眼睛危险地眯起。 江寒被他的样子吓住,戒备地跳开一步,问道:“你,你想干嘛?” 这一声问,终于让沈大人清醒,他咬牙压下冲动,恶狠狠地将她推开,拂袖而去了。 而江寒却被他推得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她对着他已经走出好几丈的背影,骂道:“神经病!好心请你吃包子,好像我要毒杀你似的!” 两人不欢而散,但江寒却不敢不认真对待沈大人交待的任务。 她去了隔壁之后,才得知刘大康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于是,只得让刘大婶找人去县衙寻他,通知他务必要回来一趟。 沈大人她暂时不想理他,就先抛到了一边,匆匆忙忙往茶馆上工去了。 茶馆自从被砸之后,生意再不见先前出现的火爆场面,似乎比江寒初来那会还略差上一些。 江寒回来两天了,还没见王掌柜真心笑过。 而她与宋耀祖之间的纠葛则是更深了。 不说她被辞退的事,虽是王掌柜怕沾上麻烦,但这宋豆眼绝对在旁边不止添了一把火,就说他侮辱她爹的事,他们两个就注定没法和平共处。 只是碍于王掌柜天天在茶馆里释放低气压,两人都不想主动去触霉头,表面上维持着相安无事而已。 “掌柜的,您别急,你这样黑着脸在店里守着,那财神就算到门口了,也会被你身上散发的冷气吓跑啦!” 巳时初,送走唯二的两桌客人,除那账房徐先生一个照旧待在他的老位置上自顾自地抄抄写写外,其他三人都傻楞楞地站在大堂往外面的西霞街张望。 “你当然不着急了,听说有人天天挑着箩筐去码头,胆大包天地打出巡检特批的旗号,欺骗大家,生意好得很呢!只不知等事情东窗事发后,又会去班房里蹲几天!”宋耀祖讽刺道,“掌柜的,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往后咱们的生意搞不好会更差!——谁知道您身边这惹祸精何时又会惹上什么事啊!?” “什么叫骗啊!我在码头卖包子,可是真正经过沈大人同意了,你这就是嫉妒我故意污蔑我!或者,你拥护码头那些恶霸不想拥护沈大人,所以才觉得沈大人说的特批是骗人的!” 江寒自从在巡检衙门扣黄有能的帽子扣顺手了,动不动就喜欢使出这项技能。 “我不跟你瞎扯其他!我只知道咱们利来茶馆生意这么差都是你造成的!掌柜的就是人太好,才容忍你又回来祸害茶馆的生意!” “我也不想跟你瞎扯!店里是因为我遭了无妄之灾,但是店里也曾因我生意火爆……” “够了!你二人真是死性不改啊!当着我的面都能吵起来,背后不得将我这茶馆拆了!”王掌柜脸色青黑地喝道。 “掌柜的,我们不是吵架……” “掌柜的,我们就是交流交流看法……” 两人见他发怒登时收起毛刺,同时辩解道。 王掌柜见两人老实了,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刚才说的巡检特批是怎一回事?” “哦,是这么回事!” 江寒见他感兴趣,立即将自己今早与沈大人说的那套缩缩减减,给他讲了一遍。也不管她建议的那特批申请的标准,人家沈大人根本没点头认可。 不过王掌柜的关注点根本不在那“巡检特批”四个字上,只听他道:“如此说来,你跟沈大人倒是有几分交情了。” “交情自然是有些的!”江寒大言不惭地道。 “那你去问沈大人要副墨宝来,咱们挂在这正堂上,不仅能招揽生意还能防防地痞!” 更重要的是,这墨宝一挂,看谁还敢说他王利来与沈巡检根本没瓜葛,纯粹只是骗人上门来给他做生意? 江寒听了他这话,却想到了今早上沈巡检走时那凶狠的一推。 她暗自打了个冷战,急忙劝解道:“掌柜的,求沈大人的墨宝,这都是小事,但是,这墨宝对咱们店里的生意帮助有限!要想生意好,咱得想点其他主意!” “哦?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江寒眼睛滴溜转,心里叫苦:“我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是不敢去问那大黑脸要墨宝而已!” 王掌柜还以为她这又是要提条件,于是主动说道:“你要有好主意,就赶紧说出来,掌柜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江寒闻言两眼放光,顺着他的话,问道:“真的?那掌柜的你要如何不亏待我?” “哼!你小子,果然不能给好脸!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店里的生意不好,你也不用再干了,先将主意想出来,若是有效,如何奖励本掌柜自然会有公道!” 第69章 劝说 这王掌柜也太喜欢开空头支票了。 江寒如是想着,既然只是画了个大饼,现如今她还是先把自己的包子事业做稳做好比较靠谱一些。 “爹,我回来了!” 江寒与刘小妹一前一后进了门,安静的江家小院就热闹起来。 她左肩上扛着一个包袱,右腋夹着一个包袱,右手还拎着一个小包,刘小妹手上则拎着一条腊肉,与半条肥肉。 黑狗多多最先跑过来,绕着江寒汪汪汪叫得不太友好,差点将视线有碍的江寒给绊到。 江寒伸腿赶它:“去去,你这臭狗子,小心我又踩断你的脚!” 江老爹第二个走出来。 他先是慈和地与刘小妹寒暄了几句,接着看向扛着包往厨房走的江寒,板着脸嗔骂道:“手上有几个钱,不花掉,你心里就不舒服!” 江寒浑不在意他的态度,嬉笑着说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挣更多钱?您就等着看吧!” 江老爹被她这不正经的态度气到,哼了一声,又回了房。 芸娘这时才匆匆从西厢迎过来。 见江寒这大包小包的,她不解地问道:“你为何又买了如此多的东西?昨天不是刚刚买了十斤面粉吗?还剩下一大半呢!” 说话间,她就伸手去接江寒手上的小包。 江寒避开她的手,一边示意她直接往厨房走,一边说道:“小妹手里那些也是我买的!” 三人前后脚地进了厨房,江寒先将手上和腋下的包袱往案台上一扔,才将肩上的大包袱,卸在米缸面前。 她道:“咱家不是快没米了吗?我今日傍晚去买面粉时,顺便买了十五升,那老板只收了我七十文前。” “面粉你又买了多少斤?”芸娘接过刘小妹手上的东西,放在案台上,问道。 “十五斤,我身上只有三百文,还买了腊肉,肥肉和酸菜酸豆角。” 芸娘看着这一堆东西,惊愕地问道:“你上工时间,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去买东西,还将东西全部带进店里,王掌柜也允准了?” “呃,这两天店里生意不好,我借口去找小妹有事请了会儿假,买好了就顺便放在药铺啦!” 就为了这件小事,不仅刘小妹给她摆脸色,邱大夫又唠叨了她一顿,江寒又腹诽了一句。 “哼!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小妹,冷冷地说道。 芸娘一瞧她这反应就秒懂两人之间的龃龉,笑着说道:“小妹,谢谢啦!今天麻烦你了,你月姐肯定会记着人的人情的!” 刘小妹却不怎么领受她的好意,不仅送了她一“哼”,还冷淡地斜倪了她一眼。 “记得跟大婶说,明天早上别做早饭,我给你们送包子过去,还有……”江寒才说到一半,刘小妹却已经出了厨房门。 “这别扭孩子,我话还没说完呢!”她一边追上前扯住她,一边又交待道:“我早上跟你娘说过,你哥今晚若是回家,不管多晚,一定要让他来我家一趟,我有重要事情找他!这事千万别忘了啊!” “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关系到他的前程的!” 刘小妹狐疑地看她一眼,点着头走了。 …… 江寒返回厨房时,芸娘正在将袋中的米,舀到米缸里。 她走过去,挤开芸娘,拎起米袋,一口气将米全部倒进了缸里,拍了拍手,说道:“我去将那肥肉切出来炼油,你去做老面团吧!明天我要代一个百个包子带去!” “一百个?一早上能卖完吗?” “放心,轻而易举!今天订走的就有五十个了,剩下五十个,两刻钟就能卖完!” “你哪天去码头看看就知道了,人很多,光货船码头上的苦力就得有一两百,再加上货栈那边的车夫镖夫,伙计杂役什么的……并且,我这些天都没去客船码头卖,那边一大早就有船过来了。” 听了她的话,芸娘惊叹道:“落霞码头,不过是一个小镇码头,竟有如此大啊!” “因为,这里是附近三县货物的集散地。若不是去山阳县的陆路,出事频率太高,而且一出事就是人命大事,否则,停在落霞码头的船可能更多!” “这些山贼真是可恨!他们为何不能好好做个良民,非要劫人钱财,伤人性命呢?” 提到山贼,芸娘就想到自己的遭遇,眼中霎时涌现无限恨意。 想到余嬷嬷还不知身在何处,她又难过得要掉眼泪。 江寒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她将清理好的肥肉放在砧板上,一边切,一边说道:“能做良民,谁愿躲去山上!还不是官府让人当不了良民,把人逼上山了!” 话音一落,她听到旁边略重的呼吸声,侧头看去,见芸娘腮边挂泪,眼眶微红。 她急忙改口道:“这些山贼确实可恨!我知道,你想要尽快找到余嬷嬷,但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找的过程中需要有钱去支撑。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芸娘抬手擦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伤感地点点头。 “你如今绣花,一天能绣多少件成品了?” “若全部绣帕子,如今一天可得五张,若是荷包帕子一起,则是三天得十二张帕子加一个荷包。” “一张帕子挣两三文,一天十五文——存到什么时候才有钱去找余嬷嬷?” 芸娘看了她一眼,一边往面盆里倒水,一边警觉地问道:“找余嬷嬷只是要打听消息,怎会用很多钱?你又想诱骗我做何事?” 江寒讪笑着耸耸肩,说道:“防备心不要这样重嘛!我也是为你好啊!” “多谢了!我怕出了事,不能如你一般跑得快!”芸娘嗤笑道。 “你放心,现如今我可是不比当时,我的靠山可是巡检大人!你也不用再担心那红纸的事了,沈大人不仅没把我关起来,还赞字写得好呢!” “你可是说了那字是小安写的了?”芸娘停下倒水的动作,皱眉问道。 “放一百个心!你觉得我会放过这种炫耀的好机会吗?” 芸娘白了她一眼,将水碗放在一边,不再搭理它,专心地揉起了面。 “喂,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啊!只是早上去一趟,不耽误你做绣活!今日沈巡检已经默认我是巡检特批了,以后只要他不倒,咱们卖包子肯定不会再有地痞追着打!” “你别觉得卖包子是个小事啊!我给你算算,一斤面一斤馅做十七八个大包子,能卖三十五文左右。” “腊肉三斤九十文,能和出九斤馅料,酸菜与豆角更便宜,一文一斤,一斤馅料成本就是十一文。对了,馅料里还加了十几滴猪油,肥肉三十六文一斤,油钱就算一文好了,馅的成本就是十二文……” 她一边说,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将肥肉切完。 放下刀,她坐到灶前去烧火,嘴上还继续说道:“再算点其他耗损,柴火啊调料啊等等,照多里算,成本就算十八文!这样,一斤面粉做出来的包子,最少能挣十七文,一个包子挣一文,一百个包子一百文!” 芸娘听到这个数,手上动作微顿。 愣神片刻,她又咬了咬唇不说话,低头迅速将面团揉好整好,找来盖子将木盆盖上。 “卖一个时辰包子,比你绣一天帕子挣的铜板多多了!你觉得不合适?” “你还是没有一点心动?那你可真够贪心的!” “我不是贪心,我是有自知……” “你是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都倒背如流啦!——这不过是你胆小怕事的借口……” 两人争辩间,一直在案台边转来转去的多多狗,突然掉头跑到厨房门口,“汪汪汪”叫起来。 不一会,开门声、刘大婶与小安的说话声,陆续从院中传过来。 第70章 忘记 江寒听到声音,赶忙止住话头,擦擦手准备出去迎一迎,刘大婶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大婶!”两姑娘齐声问候。 刘大婶瞥了一眼草草行礼的江寒,满意地看向姿势端正的芸娘,玩笑着说道:“芸娘啊,你给这丫头帮忙的时候,可要长个心眼,千万不要被她花言巧语,骗去干别的事!” “大婶你说得可真准,她刚才就在干此事,妄想诱骗我去给她卖包子!”芸娘说道。 “哼,我还不知道她?她就是伤疤好三天,尾巴翘上天的那种傻宝,做事情不是耍滑就霸蛮!” 江寒扶额,不满地问道:“大婶,你真这么看不上我?” “嗯,婶子我就是看不大上不听话的人!谁不听话我就看不上谁!” 刘大婶如此说着,又嗔怪地看她一眼,告诫她道:“芸娘可是大家闺秀,她可比不得你这胡混惯了的!你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往后她身份恢复了,对别人怎么说?你做事前也不动动脑子……” “婶子,您这是脑子动得过头了!这有什么的,她也可以扮男装啊!以后要恢复身份的时候,再穿回女装就是了……” “好了,我可没空跟你瞎掰扯这些!”刘大婶打断她的话,摆明来意道,“你康哥今日没回,说是衙门事忙,实在走不开!明晚也不一定会回!我明天正要去县里,你有啥事,我帮你跟他说一声!” “麻烦了!”江寒听到这个消息,想起大黑脸那凶狠的样子,打了个寒战说道,“我没什么事要找他,是有人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那怎么办?到底是谁找他?递消息的那人回来跟我说,大康今天出外差了,他们俩话都没说几句,大康就被叫走了!如今,还不知道回县城了没有!” “那,那,这样也没办法了,反正婶子您明天见到他,让他明晚务必回来一趟就是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见她面色郑重,刘大婶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好,知道了,你们忙去吧!” 说完这话,她就风风火火地回家去了。 刘大婶一走,芸娘就端着水盆,去井边的大水缸里舀水洗手。 江寒则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坐在矮凳上想着对策。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刘大康不给力,心里犹豫着这么晚了,要不要去一趟巡检司,解释清楚顺便改个时间。 正在这时,从井边洗手回来的芸娘,突然朝她喊道:“你的肥肉呢?这锅都被快你烧冒烟了!” “啊?完了,我忘了!” 江寒闻言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将灶膛里的柴火扯出来,将火弄小,将锅降温…… 伴随着多多狗时不时的汪汪声,厨房里的两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炼油完工,又接着处理腊肉,剁馅,和面做面皮,包包子……江寒全心地投入到做事及规劝芸娘的状态中,不得不将通知大黑脸改时间的事,推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直忙到子时,将一百个包子做完,两姑娘才收拾了去睡觉。 临睡前,江寒反复在脑海中提醒自己:第二天寅中起床,去巡检司通知大黑脸改时间。 可是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快卯时二刻了。 她的包子还没蒸呢! 她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冲进厨房,发现她爹跛着腿在厨房里,忙活许久了,最后一笼包子都快要出锅了。 “爹!……” “赶紧去换洗,一会就晚了!这才几天,你这丫头就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成?” 就这样,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挑着担子行色匆匆地直奔码头,早就将昨夜临睡前的自我嘱咐抛到了脑后。 等到卯时六刻,她健步如飞地进了巷口,准备放下东西去茶馆时,才想起那大黑脸与刘大康的“卯时之约”…… “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 她家也顾不得回了,挑着空箩筐掉头又出了巷口,匆匆往后山山腰处赶去。 希望那大黑脸能原谅她这无心之过! 若是非要怪罪,就去怪刘大康吧,她就说是刘大康爽了约! 如此一寻思,她慌乱的脚步,从终于镇定了些许。 等到她跑爬得气喘吁吁地,终于到了山腰约定的地方时,哪里还能找到那大黑脸的影子啊! 她失魂落魄地将那空担子一扔,一屁股坐到山路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包子事业,昨天还灿烂如旭日初升,今天眨眼就成了明日黄花! 想到大黑脸昨天临走时那狠狠一推,她心里涌出一股绝望,好似那四脚朝天的乌龟,挣扎着靠上一堵墙,眼看就要翻过来了,突然,墙塌了,不仅翻不了身,还要被埋! “哇!”地一声,她就大哭起来。 这山腰的位置在小落霞山的东北面,虽是石头多,没什么好东西,不会经常有人来,但偶尔也会有不畏艰难的砍柴人会上来。 果然,不一会陆续来了两个担着柴火的砍柴人路过。 先来的年纪长一些的,只随便瞄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挑着柴火,沿着山道最外边,下山去了。后来的那个则好奇地频频回头,打量放声大哭的她,甚至于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江寒被这人的窘态逗楞了,哭声也顺便止住了! 她羞赧地抹了一把泪,爬起身来,拾起扁担箩筐,重新担好,下山去。 垂头丧气地走一段,她想着去了茶馆还得有一顿纠缠,心里就很抗拒,索性掉头上山,毫无目的地瞎走起来。 走着走着,她就走到了一处分叉路上,往东是那秘洞的方向,往北是继续上山。 她意兴阑珊地望向东方,眼前又出现那大黑脸的身影,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心里唾弃自己这种鸵鸟行径,脑中一时又想不到辙,人就有些茫茫然。 她低着头脚步来回迟疑许久,才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下山去。 先回茶馆,再去巡检司,不就是挨两顿骂,她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大黑脸若是为难她不准她再卖包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天无绝人之路,她以后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如此想着,她就抬起了头来。 但是,为何前方还是有那大黑脸的影子…… 她摇摇头,又揉揉眼睛——斜前方山坡的大石头上,面向东方手撑在身后摊坐着的男人,不是那大黑脸又是谁? 此时,早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给他闭着眼的侧脸镶上了一层金边,山风轻轻拂过,带走了他身上的冷硬疏离,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多了一份闲适可亲。 “沈大人!沈大人!” 若彩虹乍现般,江寒心中希望重燃。 她一边大声喊,一边拐道上了山坡,朝他站着的大石头跑去。 等头脑放空的沈大人听到声音反应过来,板着脸站起身来时,江寒已经担着两个空箩筐冲到了石头上。 她心情澎湃脚下生风一时没刹住车,硬生生地与刚站起身来的沈大人撞在了一起…… “啊!~~~”“咚!” 一声惊恐地尖叫,惊起了几只飞鸟,唧唧鸣叫着飞走了…… 第71章 纠缠 等到江寒睁开眼时,她正扭着身子,趴在沈大人的肚子上,而沈大人则捂着左眼躺在石头上。 原来,眼见她要撞上来时,沈大人下意识地往右侧开一步,却被挑着担子的江寒一把揪住了衣袍,拽得身子一歪,她绑在扁担头上的细竹竿就戳到了他的左眼。他心里一急,脚步踉跄一滑,就带着江寒一起,摔倒在石头上…… “你、这、笨、蛋!” 沈大人捂着眼睛深吸几口气,右手动作粗鲁地扯开还压在他身上的江寒。 他难受地蜷起了身子,还顺手摸了摸后脑勺。 “你,你没事吧?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你,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江寒爬起身来,手足无措地围着沈大人转,见他捂着那眼睛,一会后又从蜷着变成了头抵石头,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沈大人不吱声,她更着急,索性趴到石头上,头靠近他的头,伸手去拔他的左手,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很疼?你让我看看!” 沈大人不搭话,左手猛地一抬,避开她的手。 看来真的很严重啊!都过去四五分钟了,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愧疚自责懊悔,全窜出来问候她! 她紧咬嘴唇,头也顶着石头,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她立刻抬起头对沈大人说道:“我去给你找医生!你等着我!你千万别动!也别乱揉眼睛啊!医生很快就来了!” 沈大人此时已经缓过劲来,他听而不闻,兀自捂着眼站了起来,怒气腾腾地往前走。 江寒见此,立即追上去。 “这样也好,咱俩一起去医馆,这样不耽误时间!” 沈大人不理她。 “你走慢一点,我,我马上回来!” 则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扁担箩筐,又跑回去捡。 沈大人见此脚下更快了,等江寒拾起箩筐再跑回来时,他已经下了山坡。 “等等我!” 沈大人依然默不作声。 这不会是恨上她,准备回去就要报复她的状态吧?若是连巡检大人她都得罪了,那她在落霞镇可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使出自己奔跑的神技,冲到沈大人面前,倒着走了几步,恭恭敬敬地朝他赔了个礼。 “大人,我真不是故意地!我就是在山上找了你半天,突然在此看到你,太高兴了,跑得太快……我,我对不起!” 沈大人闻言停住脚,右眼危险地眯起,说道:“你找我?相约之事,你未知会刘大康?” “不是,不是!”江寒急忙摆着双手否认,将具体的情况说了一遍,就低着头不敢看他。 “……好得很!” 沈大人听她叙述完,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他一个人在码头微服巡视,远远见到她正在卖包子,想到她与刘大康的关系,觉得将她用来暗中联络,是眼前最自然又不易引起怀疑的选择。 再加上前几次事情的意外进展,这人在中间起了不小的作用,因此,他才未经深思熟虑就将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交到她手里。 期间,他还自以为抓住了她的命脉,以为她一定会老实办事。 谁知,这女人如此分不清轻重,竟只是随便应付了事! “大人,这都是刘大康那边临时有变,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万事总有意外,当然我也有错,我考虑不周,将事情考虑得太简单,让您白等了一清早!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今天我已经让刘婶子去衙门叫他了,今晚他肯定能回家,明天肯定能准时来这里见面!” 沈大人听到番辩解话,嘲讽地一笑,不置可否地埋头往前走。 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难道因为一次失约,他就是要放弃刘大康这条线了?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若是这样,她的包子岂不是也没得卖了? “沈大人,您说句话啊!您若是信不过刘大康,那直接就让我给你牵线搭桥吧,我跟赵大叔关系也很好!” 沈大人被她这话气得步子一顿—— 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竟是一点不知错! 他当时为何会觉得她可用? 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缺眠,头脑抽风了!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沈大人冷冰冰地说道。 “大人,您别这样,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看我一大早就漫山遍野地找你,说明对待您的事,我的态度是很认真的啊!您原谅我一次吧,下次再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了!” 江寒在后面追着哀求,沈大人不仅不回应,脚步还越来越快。 这样追赶着根本没法好好说话,渐渐地江寒也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生气了。 “到底要怎样才行?不过是一次意外,你干嘛非要一棍子把人打死?” 她脚下加速,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拽沈大人的胳膊,不期然地将他虚捂着眼睛的左手拽了下来…… 只见他露出来的左眼,眼皮红肿,眼球也有些充血,看起来很有些恐怖。 江寒倒吸一口凉气,讷讷说不出话:“这,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形象已毁,沈大人恶狠狠地开口道:“劳你所赐,你还有甚话好说?” “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赶紧去看医……大夫……大不了,大不了我赔你医药费!” “哧,用包子赔?”沈大人不屑地嗤笑道。 他这副看不起人的模样,直接刺激到江寒脆弱地自尊心。 她沉脸正色道:“别瞧不起我的包子!这个月挣的不够,加上下个月的,总能赔得清你的医药费!你放心,不会赖你的账!” “若明日,我不许你,再卖包子,你又待如何?” 江寒一惊,随即真怒了,她问道:“你真要这样?” “你能奈何?”沈大人冷酷地说道。 “我不能奈何,我,我就让我师兄和赵大叔与你作对!” “本官会怕吗?”沈大人轻蔑地说道,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江寒呆住了,是啊,他会怕吗? 作为弱势的她,刚才干嘛非要争这闲气? 想到这里,她拔腿就追…… 只见山道上,一道人影飞快闪过,定睛再看时,江寒已将扁担箩筐一扔,扑上去,双手抱住了沈大人…… 第72章 妥协 江寒将箩筐一扔,双手抱住沈大人,喊道:“不行,你不能这样!你要不让我卖包子,我就不让你下山去治眼睛,我也不赔你医药费!” 沈大人被她这一抱,霎时全身僵硬! “放开!” “不放!” “你放不放?” “你不让我卖包子,我就不放!” “你!……” 见她如此无赖不讲理,沈大人气极,抬手去掰她那紧紧交缠的双臂,谁知她倒是有几分力气,一时竟然分毫都未掰动。 他又反手去扯她衣领,她索性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上,身子躲在他后面。 她如此一动作,沈大人的后背敏感地灼热麻痒起来,那灼热直跑到他脸上,那麻痒则窜进他心里。 骤然间他就满脸通红,心浮气躁,出口的话也文绉不起来了。 “不,不要脸!你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江寒闻言一惊,沈大人马上抓住机遇,双手插入她手臂的缝隙,用力往下压。 江寒手臂受不住力,差点滑脱,她迅速回神,牙关紧咬双手交握,抱得更紧了。 “我就不要脸,你能怎样?快你收回你的话,否则说什么我都不放手!” 沈大人被她气得倒仰,恼怒地拖着她奋力往前走。 江寒则索性将手臂滑到他的蜂腰上圈紧,弓着腰将他使劲往后拽。 两个人就这样在山道上,像两个孩子一般毫无章法地较起劲来。 虽然沈大人的力气与武功都胜过江寒,但是他心里别扭身体不得劲,江寒却是豁出命般使出了全身力气。 两人这样互相拖拽,持续了近两刻钟也没分出胜负! 若是吕同等人看见了,一定会大跌眼镜——一本正经的沈大人,居然会容忍自己变得如此毫无形象。 “快放手,否则我出招了!” “不,你收回你的话,我就放你走!——还有,明天早上卯时要来见我师兄!” “……” “快说!”江寒催促着,顺便将自己头上涔涔流下的汗珠胡乱抹在他腰上。 一阵电流随着她的动作,从他腰上窜出来,好似有一团火在他四肢百骸东奔西撞,激得他很难受,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好男不跟女斗!再给你机会一次!” “真的?”江寒狐疑道。 “真的!” “明日卯时?还是这里?” “嗯!” “那,我还可以卖包子吧?” 听到这句话,沈大人心里警惕:“不能轻易答应这女人,否则她立刻会得寸进尺!” 他说道:“不,须得赔我药费!” “不卖包子,没钱赔!” “欠我药费五两,赎银八两,共计十三两!” “你怎么不去抢?药费一两!”江寒气道。 她可不能白给他卖好几个月的包子? “你继续抱,好歹也是女人!” “你想占我便宜?我可不怕!我要卖包子,药费最多给你二两!你不同意,我照样也可以吃你的豆腐!” 说着她就上下其手一通乱摸。 沈大人更加别扭了,逮到她乱动的机会挣脱她的手臂。但他刚庆幸片刻,就发现衣摆又落到了她手里。 他简直要崩溃了,暴躁地侧头却撞进她那倔强凶狠地眼眸里,心里烦乱得只好举手投降。 他咬牙骂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二两便二两!” 江寒见他同意了,立刻松手,沈大人一撩衣袍,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等他走远,江寒胸中憋的那口气才敢吐出来,人也软趴趴地躺倒在地上。 真他娘累啊,这一早上,她连上辈子的力气都用光了! …… 她下山之后,如何面对家里和茶馆里到责难,都是些常事不值一提。 这天申时,巡检司外书房。 马怀德领着人匆匆求见沈大人。 “大人,出事了!落霞山那边又有人被劫杀了!” 同在书房里的吕同与带了只眼套的沈大人对视一眼,眼中神色莫名。 “哦?具体位置,可有生还之人?”沈大人问道。 “无生还之人,路过的砍柴人发现了情况前来报案!”马怀德一脸恭敬地答道。 “来此报案?” “是的,大人,那人现在还在外面,您要叫他进来回话吗?” “叫进来。” 不一会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黑男子,这人穿一件打了好些补丁的灰葛短打,鬓角灰白满脸沧桑,一看就是穷苦出身。他颤抖着趴跪在地上,那双手指甲脏短指节粗大,确实是长年做出活的。 独眼的沈大人盯着那人的头顶,一直不说话,气势比双眼时更摄人,屋子里静默的气氛,顿时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人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一边站着的马怀德与他的手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他暗想:“可千万别被这沈黑脸瞧出任何端倪啊!” 原来,这所谓的山贼劫杀,其实另有隐情。 话说昨晚上,马怀德去了丽红苑,他的相好红俏姑娘处。 这丽红苑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与落霞镇上的老牌妓院满春院比起来,牌子虽不够响,但地方大摆设新,再加上这两三年陆续捧出了红俏姑娘与碧如姑娘,隐隐有些要盖过满春院的势头。 马怀德原在满春院里也有个相好,叫做秋红姑娘。只不过这一年多以来,秋红姑娘的名头渐渐陨落了,黄三又送了他半分丽红苑的红利,他到满春院的次数就少了。 他在红俏姑娘身上狠狠发泄了一番近来的郁气,林万利就在外面敲门了。 这林万利与陈二狗正是黄三的左右手,马怀德与黄三之间的联络经常是通过他来传递。 落霞镇的人都说这丽红苑是黄三的,其实他不过只在其中占了三份,真正的大老板在青河县城里。 马怀德并不关心那大老板是谁,他原以为自己走通了陈县令的关系,肯定能当上巡检,到时还不是别人来巴结他。 谁知,他不仅没当上巡检,还不小心被那沈黑脸缚住了手脚。 如今黄三突然失踪了,黄有能被关,他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若是再没有能拿住沈黑脸的对策,他以及跟着他的那些兄弟就危险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局。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势力,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垫脚石的! 第73章 痕迹 林万利进来后,色眯眯地瞄了衣衫不整的红俏姑娘几眼,将她赶去了隔壁。 “三爷还是没找到!你确定他不是被关在巡检司?” 马怀德起身坐到桌边,喝了两杯茶,摇摇头说道:“班房里有我的人,三爷在不在一看就知道,那地牢我亲自去看过,确实没有人!” “你说掳走三爷的会是谁?” 林万利也给灌了一杯茶,说道:“那天跟去的十个护卫说,贼人一共四个,浑身上下只露了两只眼睛。对地形很熟悉,上来就使诡计,先用绊马索,接着一阵石灰粉,掳走三爷前,又散了一地黄豆绿豆……” “那天,沈黑脸去了县衙,那吕少爷倒是出去了一会,四个小厮有两个在巡检司,另两个并未一起进出……三爷的对头倒是有不少……” “其他的对头?在落霞镇上混的,谁不知道知道咱三爷在县衙有靠山,那马易与陈汉元也就是在码头横,谅他们也没胆子敢直接动三爷!其他与三爷有仇的,都是些小民……” “我的猜测一定没错,三爷肯定是在沈黑脸手里!上次捉到的人贩子,他们死死扣着,就是想要用来攀扯三爷——他们该是查到了我与三爷的关系,想要从三爷这边下手斗夸我!” 林万利听他提到人贩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又变得阴狠。 他道:“他一个还未完全站稳脚跟的外来人,是哪来的勇气,居然想从三爷这下手!莫不是以为三爷是软柿子?” “这是无知者无畏,他定然以为,三爷只是落霞码头上普通的恶霸地痞。” “那咱们得给他来点狠的,教教他‘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让他知道,咱们三爷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负的!” 林万利狞笑道:“如今情况紧急,咱们还没来得及与三爷定下好的对策,先前三爷说的那不得已的计策,不妨现在就用上吧!” 马怀德想了想说道:“自从上回,我下面的人与黄光福争斗,被沈黑脸端了一半暗底后,黄光福也损失惨重。如今他心里也恨得不行,先前还想要与我合作,这事咱们也叫上他。他早就想靠上三爷,决计不会拒绝的。” “好!现如今,只要是与沈黑罗对付的,都是咱们的朋友,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他沈黑脸就是有命来没命回!” 两人既已商定,随后就遣了人暗中将黄光福请来。 三人一起密谋了一晚上,分派好任务,第二天就各自布置去了。 他们的计策虽然简单粗暴,但沈黑脸急着要在巡检司立威,现在他们给他送一个立功立威的机会,就不信沈黑脸不会咬钩。 ………… 马怀德顶着沈大人的目光,暗自回想到这里,坐在上方的沈大人终于发声。 “你是哪人?” 跪在下方的砍柴人,闻言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草民,草民住在落霞山边的塘下村。草民,草民孤生一人,砍,砍柴为生。” “你在何处,发现的尸体?有几具,发现时,是何状况?一一与本官详细道来。” “草民,草民在落霞山横山弯的,的密林边,边发现的,有,有六,不,有八具尸体……” 沈大人威厉地问道:“六具,还是八具?你可看清楚了?” “八具!大人,是八具,草民看,看清楚了!”那砍柴人立即回道,身子畏缩得更厉害了。 “死了多久?” “草民,草民不会看,约莫,约莫有两天了吧……” “是男是女?年岁几何?” “男,女?男,男的。”那砍柴人吞吞吐吐地回答。 “都是男的?” “对,都是男的!” “……”沈大人停住问话,默然凝视他的头顶。 顷刻间,低气压又窜进了屋子。 马怀德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赶忙上前救场,说道:“大人,这人刚刚将事情都详细与我说了。他说现场有八具男尸,年纪大约十五六到三十不等,都是镖夫与伙计打扮。事发现场还散落了不少药材。另外,他还发现了山贼的其他踪迹。” “哦?” “他发现了一个贼匪们的临时落脚点!那地方很隐蔽,想是那些贼人下山抢劫时,临时歇脚的地方。” “如此断定,你有何依据?”沈大人问那砍柴人。 “依据?依据就是,草民,草民捡到了断箭,还有一些药材,带血的布……草民刚刚将东西交给他了!”那砍柴人说完,抬头望向马怀德。 马怀德与他的手下,立即走到沈大人桌边,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桌上,后退两步拱手说道:“大人,就是这些!断箭头,血布,还有这两包是此人分别在现场以及那临时歇脚点,捡到的药材。” 沈大人一只眼睛盯着那布包看了两眼,说道:“本官看来,这仅能断定为,贼人疗伤之处,何以见得,是临时据点?” 马怀德道:“大人,您果然比属下等人思虑周全!不过,这人刚刚除了交上这些证物,还描述了一些现场的情况。他说,他发现了新旧多处露宿的痕迹……”说到此处,他厉眼瞪向那砍柴人,喝问道,“你刚才是如何说的?” “对,是的,大人!现场,现场,还有,还有马粪,还有骨头……”那砍柴人闻声,急忙点头磕磕巴巴地补充。 补充完之后,他就畏畏缩缩地伏在地上。 他看似害怕,其实是心里雀跃不已。 那人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马上就可以再得一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他就可以娶上媳妇了! 想到媳妇,他就止不住地暗自高兴起来。 吕同站在几人左侧,眼睛一直在几人身上来回转,此时正好瞧见,那砍柴人嘴角微勾的幅度。 他心中警惕,对着沈大人使了个眼色,随即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看来,确实需要去趟现场,沈大人,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沈大人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没有搭腔。 马怀德闻言心中暗喜,赶紧恭维道:“如此甚好,有吕公子与大人领队,咱们定可发现更多线索!” “巡检司近日事忙,此等小事,你凑何热闹?”沈大人说道。 “大人说得对,若是大人与吕公子都去了,咱们巡检司就无人坐镇了!” “我不过一个外人,坐镇巡检司的该是你们沈大人!如此看来,沈大人也不能去!”吕同故意说道。 马怀德一惊,面上却镇定问道:“大人若不去,如何决断?” “只是去探查一番而已,你查完之后,回来详细报与沈大人,再由他做决断就好了!”吕同又道。 “这……” 几番纠缠,马怀德心里有些着急了。 他们布置这么多,就是为了引沈黑脸出去,现在外面万事俱备只欠他了,决不能在这关键时候出问题。 想到这里,他立即跪拜在地,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理应由大人带领属下一起去!大人亲去探查,摸清贼匪的习性,也好制定咱们巡检司剿匪的对策!” “若是沈大人去,为防突然遇上山贼,马总旗准备带多少人去?不会是你手下四旗三十来人全去吧?”吕同扯了扯唇角,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马怀德一时不明其意,也不想跟他再纠缠,只对着沈大人,恭敬地说道:“带多少人,属下全凭大人部署……” 一直沉默的沈大人听到此时,心中已经了然。 他冷声说道:“好了,此事就此定了,由马总旗,全权负责。本官,可命黄光福,与你协办。且去与他商量吧!” 马怀德闻言楞在当场。 哪里出错了,沈黑脸为何一点不心动?这种惨案,作为一方巡检,不该拍案而起,快马加鞭地前去调查吗? 他与黄光福去有什么用?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不管他如何腹诽,片刻后,也只得暂时认栽,带着手下与砍柴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74章 灵光 马怀德几人走后,沈大人马上命人悄悄跟去打探。 到了晚上,巡检司里自是有一番分析揣摩。 而同一时间的江家小院里,多日不露面的刘大康,终于回来了。 “康哥,如今真是两样了啊,想见你一面,还得一趟趟地往县衙递帖子预约啊!” 江寒一进家门,就见到坐在石凳上,与她爹说着话的刘大康。 几日不见,似乎黑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 “最近忙得很,有几个村落丢了几头牛,又出了三宗失踪案,昨日是有一个失踪的女子找到了,赵大叔带着我们去探访。”说到这里,他吐了一口气,笑道,“这失踪案查到如今,总算是有了新的进展了。也不用光盯着巡检司里那一位人犯了。” “哦?那女子不会是被卖到妓院里去了吧?” “你,你怎知道?”刘大康惊讶道。 “猜的。猜中了?”江寒愕然。 “这位女子不是最近失踪的,失踪有一年多了,只她丈夫是个重情义的,到处找寻她的消息,几近耗尽家产,最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府城一个妓院里找到了……”刘大康有些感伤地说道。 “如此还不抛弃糟糠之妻,这,这真是个真男人!”江寒却是很感慨。 “这确是个大丈夫!想来他与自己妻子的感情非同一般!”一边坐着的江老爹也感叹道。 “爹,你也这么看,是吧,我都想去见见这个人了!嫁给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值了!” “咚!”江老爹举起拐杖,敲了她的小腿一下,叱道:“瞎说些甚?” 一边的多多也凑热闹,汪汪汪朝着江寒叫了几声。 江寒佯怒地伸脚将多多赶去一边,索性坐在她爹旁边的石凳上,笑道:“爹,我就感慨一下,你不都还想着要给我招赘了嘛,可得给我招个这样情深义重的来才行!” “还胡说!”江老爹怒斥道。 “好好,我不说了,康哥你说!”江寒吐吐舌头,坐到她爹对面,转头望着刘大康说道。 刘大康望着这父女俩,莞尔一笑,接着道:“没甚好说的,那男子是个好的,那女子却也是个烈妇,她被卖到妓院后,就将关着她的屋子点了,本是想寻短见,顺便报复。” “谁知,火势没烧多大就被灭了,她自己倒是烧伤了肩背和侧脸。伤好之后,她就在妓院里做粗活。后来机缘巧合,那男子寻到了一个她绣的荷包,找到了妓院。” 江寒听完,建议道:“那说明那些人掳走人之后,很可能会卖去妓院,你们应该让那些家人画好像,然后偷偷到各大妓院去找找,肯定还有别的失踪女子。” “现如今,我们正在做这事。”刘大康点点头。 “哈,那你岂不是进了妓院?”江寒眨眨眼,接着又坏笑着连声问道,“感觉怎样?好玩吗?里面的姑娘漂亮吗?胸大吗?” 刘大康被她问得脸红都要爆炸了,连连伸手去打她,眼睛紧张地瞄向西厢房。 江老爹也勃然大怒,举起拐杖敲过去,呵斥道:“你这是甚模样?这是你一个女子该问的话吗?” 江寒赶紧跳开,喊道:“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嘛,你们干嘛反应这么大?” “不许问!”她爹吼道。 江寒一边投降一边说道:“好,好,不问!爹,你拐杖放下去,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康哥说呢,被你打傻了,就不记得了,明天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她爹一听,更生气了,骂道:“有重要的事情,你不快说,还在这瞎胡闹?脑子里装到的都是豆渣吗?” “我这不是准备说嘛!是这样的……” 她重新坐下,声音低下去,正儿八经地将沈大人的嘱托,及自己的推测都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不忘强调:“你可得把这事办好了,我的包子大业可是系在你身上了!” “反正是他要找你们合作的,你跟赵大叔就使劲提条件好了!送上来的猪不宰白不宰!” 刘大康想了想,说道:“知道了,那地方我知道,我明天会准时去的。” 接着他又沉吟半晌,低声对两人道:“那天沈大人去县衙,不知与陈县令说了些什么。沈大人走后,人犯的事还是悬而未决,县令大人却单独找了赵大叔……” “后来我问大叔,他说县令向他询问月初那碧玉茶壶案的事情。” “碧玉茶壶案?是个什么案子?”江寒好奇问道。 “哦,我调去快班前,曾与你们提过的。这月初有人半夜被杀,陈县令因此被上峰责备,就是这个碧玉茶壶案。” “原是一户人家的少爷拿了祖传的碧玉茶壶,出去炫耀,被另一家的少爷看上了。那少爷伙同了几人去抢,失手杀了人,后来几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又死了两人。这案子是李捕头亲办的,破得很快,主犯判了斩立决,陈县令又因此案受了嘉奖。” “见财起意啊!这案子莫不是那李捕头为了讨好上司,随便找了替死鬼,才破得如此快?县令找赵大叔……那是县令起疑了?”江寒寻思道。 “具体如何,我不知道,不过这两天,赵大叔似乎在翻那案子的案卷。” “沈巡检应是想要扳倒李捕头,他想与赵捕快合作,手上应该是有碧玉茶壶案的把柄。”江老爹毕竟老辣,只听了这一会就抓住了关键。 他又道:“如今陈县令已经找了赵捕快,若是再加上沈大人手里的把柄,或许这次赵捕快还能当上捕头!此事确实重大,你明天可得认真对待!” 江寒听到这里,很好奇那大黑脸手上到底有什么把柄,同时又很困惑。 这人不是要剿匪的吗?怎么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不过,不知道他的眼睛怎样了,还有那二两医药费,这得白卖半个月的包子啊! 想到包子,她脑中灵光一现,立刻笑吟吟地对刘大康说道:“康哥,沈黑脸要与你们合作,你们肯定要开条件吧?我这里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大康随口问道。 “让巡检司每天在我家订两百个包子!” 江老爹与刘大康两人听到这话,同时无语地看着她。 他爹黑着脸,挥手赶人:“忙你的去,少掺和你师兄的正事!” 江寒不理他,只纠缠刘大康:“康哥,你可一定要跟赵大叔说,这可是我帮你牵的线,赵大叔要当上了捕头,这点小事总得给我办一下吧!” 刘大康无奈说道:“赵大叔要当上捕头,你还怕你包子卖不掉吗?” 江寒眼睛一亮,开心道:“也对,到时候我的就靠山更大了!再也不用忌讳沈黑脸了!” “不过,你还是得帮我把这条件加上!沈黑脸的钱不挣是犯罪!” 她就用从他身上挣的银子,来还他医药费! 不过,她的话一落,没得到答复,却得到他爹一声大吼:“赶紧给我滚去包包子!” 第75章 激将 “咦,小安,你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不用练字了?” 江寒被她爹赶去厨房做包子,不一会,芸娘也来了,后面还跟着小安和多多狗。 “我练完了,来帮姐姐忙。”小安笑着说道。 “你帮忙?”江寒故意望了望厨房外面的天空,打趣道,“天还没亮啊,咋就说起梦话来了呢?” 小安横她一眼,说道:“月姐姐,你能做白日梦,我夜晚说梦话又何妨?” “嘿,有长进啊……” 芸娘一听那向上飘的尾音,就知道她斗嘴的兴致来了,赶紧出声拦阻:“好了,小安,别理你月姐姐,你若是被她缠上,咱们今晚就别想清净了。” 她将装着酸菜的木盆递给他,吩咐道:“你将这些酸菜泡上水,过会你月姐姐要用来剁馅的。”回头又对江寒说道,“姐姐,老面我下晌就做好了,你赶紧弄你的腊肉去!” 江寒见她如此,只得讪讪地住了口,拿起刀开始切腊肉。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芸娘暗松了口气。 不过,一个被惹出兴致来的嘴炮,让她真的闭嘴,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片刻,安静就重新被打破了。 “明天我要带一百三十个包子,你比昨天多放两斤面。” “做这么多,你能卖掉吗?”芸娘皱眉。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问?我肯定能卖掉啊!”江寒看了她一样,又道,“你心里不会期待我卖不掉吧?” “哧,小人之心,我为何要期待你卖不掉,我恨不得你多卖些!” “因为我现在用实际行动,给了你、我爹、刘大婶——对了,还要小安——狠狠一击,证明了你们的千般阻止是错的,是胆小怕事,眼光短浅!”江寒得意道。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大家是担心你,阻止的是你的蛮干,你若是好好做事,谁会不支持你呢?” “蛮干是你们说的,我可没蛮干,我的计划你们怎会懂?你们不懂就阻止我,如今被我狠狠打脸了吧?哼哼,也就是我坚忍不拔,否则咱家就要失去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泡好酸菜回到厨房的小安,听不下去了。 他在门边望了一下天,然后指着天,说道:“月姐姐,你看!” “看什么?”江寒一脸莫名其妙。 “看你的尾巴啊,都到了月亮上去了!” “……” “噗呲!”芸娘喷笑,对着小安眨眨眼。 “好啊,在这等着我呢!”江寒放下刀,虚点他几下,说道,“这是活生生地嫉妒变崇拜啊!” “你魔怔了吧,我哪崇拜你了!”小安撇嘴道。 “连我斗嘴的方式都学上了,还说不崇拜?小小年纪,就口是心非可不好——你不用崇拜姐姐我,以后跟着姐姐混,让别人崇拜你!” “谁要跟你混!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谁要跟你当混混!”小安傲娇地说道。 “对,别被她诱骗了!”芸娘笑着肯定道。 “不错,志向高远!你想怎么当大官呢?你现在有钱读书吗?” 江寒两手一摊,望着姐弟俩。 姐弟俩一噎,黯然沉默了。 “所以我说让你们跟我混,你们还死脑筋!跟着我卖包子又什么不好?” “……” “我一个人卖一百多个一早上,若是你们也帮我一起,那咱们一早上至少三五百!一早上,三五百文就这么轻易到手了!用不了一个月,什么书啊纸啊笔啊,全部在话下,将小安送去私塾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喂,我说正经的,你们两个仔细想想!” 芸娘微顿了一下,不搭话。 小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姐姐,也不说话,只走到芸娘身边,看着她和面。 江寒看了看姐弟俩的反应,想了想,正色问道:“芸娘,莫非你觉得自己是大家闺秀,所以才这么排斥出去抛头露面?” “若是这样,那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大家闺秀那是钱堆出来的!你如今要是还用那一套要求自己,那就太不合时宜了!” “我若是还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此刻,我就不会在这里给你和面了。”芸娘自嘲道。 小安听江寒这样说自己姐姐,登时不高兴了。 他板着脸说道:“我姐姐本就是大家闺秀,她守大家闺秀的礼仪有何不对!你跟我姐姐可不同……” “小安!”芸娘不赞同地摇头。 “我跟你姐姐是不同啊,我敢去码头卖包子,你姐姐敢去吗?你敢去吗?”江寒浑不在意地嘚瑟道。 “我姐姐为何要去?她是女子,本就该待在家里,我是男子,有何不敢的!” 他这话一说,江寒脸上就乐开了花:“好啊,那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吧!” 芸娘赶紧拉住小安的胳膊,温言阻止道:“小安,你别上她当,她故意激你的!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咱们现在这样,行事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江寒听了很不以为然,问道:“你们要低调一辈子吗?现在新身份也有了,总不能就这样窝囊地被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黑衣人缚住手脚一辈子吧?小安九岁了,课业还能落下多久?” “姐姐,你别再激了,目前为止,小安的安全最重要!”芸娘坚定地拒绝道。 江寒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丢开芸娘不管,直接问小安:“小安,你若是跟我去码头,要办成女孩子,你可愿意?” “这……” “汪汪汪!” 伴随这声狗叫,刘大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要小安去跟你卖包子?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原来,他本要回家了,临走又舍不得这个能见到芸娘的机会,于是与江老爹说,想来看看江寒怎么做包子。 可是,将要走到厨房边时,他又有些近乡情怯,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进去。 正在这时,就听到里面传出芸娘的声音,他定神听了听,就知道又是江寒在强迫人。 然后,他再也站不住了,径直走了进来。 “康哥?” 江寒一看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观察芸娘。 芸娘却只是与小安一起简简单单地打了一声招呼。 江寒见此,心中暗笑,起了捉弄地心思。 她对着刘大康说道:“我可没什么歪主意,我是怜惜小安,给他们指条明路,可惜有人不领情!” “你那算何明路?”刘大康习惯性地嗤之以鼻。 “我的不是明路,那么,康哥你帮帮他们呗?” “我?帮什么?”刘大康一时困惑,随口问道。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暗恼:“在芸娘面前岂能失了气概,还问什么,全部答应就是了。” 于是,他马上点头答应,面色微红地对芸娘郑重承诺,说道:“芸娘,不管是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办到!” 芸娘被他郑重的态度搞得也有些脸红,赶紧解释道:“刘大哥,你别听她瞎说……” 江寒嘻嘻笑着,说道:“我可没瞎说,小安要上私塾,没有钱,你给点钱吧!还有,芸娘没有安全感,你给派几个人来,在家里守着呗!” “姐姐!” 这话说得不明就里,又特别刺耳,芸娘顿时感到很难堪,眨眼间眼眶就红了。 刘大康见她泫然欲泣,心疼不已,沉下脸狠瞪着江寒,斥道:“瞎说什么?芸娘在家里帮着你一起忙活还不够吗?你别得寸进尺!” 江寒见此情况,知道自己刺到小姑娘的自尊心了。 她摸摸鼻子,意兴阑珊地说道:“好,好,都是我瞎说,我对不起了!放心,以后再不会提这事了!” 第76章 决定 这番因口舌引起的不快,虽没有影响姐妹俩继续做事,但两人心中多少也有些隔阂。 半个时辰后,小安去睡了。 一个时辰后,多多狗也安静地趴在厨房门边,眯着眼打起了盹。 江寒不时抬头看向芸娘,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她也闭口不言。 半个晚上,两人除了协作中必要的沟通,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上床后,芸娘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身体很累,意识却很清醒。 余嬷嬷,爹娘,小安的脸轮番在她脑海里浮现,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才睡过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府城大禾坊的谢宅。 爹爹午后偷闲回到后院,正坐在榻上靠着小案几喝茶看书,小安挨在他身边,嚷嚷着要一起看。娘娴静地微笑着,一脸满足地坐在旁边做针线,偶尔温柔地插上几句话。爹爹偶尔看到精彩的地方,就大声诵读出来说解与他们听,小安就会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她到哪里去了呢?屋里坐着的人中,怎么没有她? 突然间,她着急起来,急切地想要走到他们中间去,却发现不管怎么努力,她都靠近不了,他们仿佛是在镜中一般,近在眼前却不可碰触。 她不甘心,加快脚步不停前进,只是她越是前进,他们就离得越远。她开始没命地追,黑暗突然从四周席卷而来,刹那间就将三人吞没了。 “啊!”芸娘惊坐起身,脸上湿了一片。 她愣怔片刻,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就如这梦一般,幸福的过去早已经如镜中月一般了,自己原有的一切都已远去了。 如今,她该如何做才好? 止了哭的她拥被而坐,望着虚空呆想。 突然间,江寒的呵斥声伴随着多多狗的汪叫声,从院中传来,她才惊觉已经寅末了。 …… “姐姐,你说得对,我如今若还是自持身份故步自封,确实太不合时宜了……我,我今日与你一起去码头!” 芸娘这话让陷在蒸汽里的江寒,差点端不住手上的蒸笼。 随即,她就裂开了嘴,兴高采烈地说道:“好!从今天起,咱们的目标就是,占领码头,拿下落霞镇!咱们以后就是包子霸王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噗哧!”芸娘也忍俊不禁,她道:“什么包子霸王花?你之前不是还要开菜馆的吗?” 江寒一听,眼睛更亮了,说道:“是啊!那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你愿意跟我一起合作了?” 芸娘羞赧地缓缓点头。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猛然扑过来的拥抱,撞得踉跄了好几步。 “太好了!” …… 只是,有些决心不容易下,而下定之后的行动才是最难的,往往第一步就要面对接踵而至的各种烦扰艰难。 比如此刻,独自背着背篓站在码头上的芸娘,心里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辰时三刻,姐妹俩一身男装来到码头。 江寒先陪着她待了一会,将昨日预定的包子,交给客人们,又顺便介绍了她这个“表弟”,随后就留下她一人,挑着担子去货栈那边了。 江寒这一走,买包子的客人似乎也被她带走了。芸娘定定地站在这个位置,已一盏茶功夫,除了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再没有人前来询问。 可能是第一次穿男装,她觉得浑身不舒适,双手不自禁地去在衣服上扯来拉去。 她拼命克制自己,想着江寒强调过,要自然,要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就是男人”,别人要是看过来,要勇敢地回视。 她深吸了口气,嘴里一遍遍地呢喃着这些话,感觉似乎是好了一些,总算是有勇气从原地离开,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了。 不过,她还是不敢靠这些男人太近,也没有勇气喊出声。 如此将近一刻钟,她来回将货船码头走了两遍,一个包子也没卖出去。 她觉得很泄气,紧抿着嘴唇,又站定不动。 周围打量的目光更盛,她哪还敢回视,头不由自主就垂了下去,恨不能钻地洞。与此同时,背上的背篓也越来越重,就快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她不是来卖包子的,她是来拖后腿的,还谈什么挣钱和改变? 她抿唇垂头调整了一下状态,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在掌心托着,沿着先前的路再走一遍。 可是,她的嘴巴就像被封住一般,根本喊不出“包子”两个字。 如此一来,她托着包子向着人群走的样子,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打量,甚至还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嘻哈笑。 芸娘听到这些声音脸腾地就红了,恨不得将那烫手的包子狠狠扔出去。 “哟,这小子长得可真水灵,你看那脸白里透红的,跟个兔儿爷似的!”有人猥琐地笑着。 “这莫不是个女的吧?” 此话传来,芸娘心里一惊,转身就跑开了。 “你们可别瞎说,这是那包子江的表弟,那小子难缠得很,你可小心别惹上他!” “什么表弟?莫不是相好吧?” “哈哈哈!” 芸娘的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长这么大,从没有过这种难堪,心里对自己早上的冲动懊悔不已。 正在此时,迎面跑来一条有些瘸腿的狗。 “多多?”芸娘擦了擦眼睛。 “姐——哥哥!” 原来是小安来了。 他还是做男童打扮,只是脸上抹了灰,两条眉毛画得跟两条虫似的。 “你来干什么?”芸娘拉住他,眉头紧皱,低声道。 “我来帮你卖包子!”小安满脸认真。 “瞎闹!快回去!” “不,我是男子汉,应该你回去!”小安满脸倔强,又指了指多多,说道,“我还带了多多,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让它咬他!” “汪汪汪!”好似为了回应他的话一般,多多狗大叫几声,昂着头尾巴乱摇。 芸娘无语至极,却也不好在这里跟他纠缠,而他这么一打岔,她刚才糟到极点的心情,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黯然地说道:“你来了又有何用,我一个包子也没卖出去!” “你看我的吧,我肯定能卖出去!”小安自信地说道。 说着,他就踮起脚从她背篓里拿出一个包子,面对人群,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喊了声:“包子!” 这声音虽不大,可是喊出了第一声之后,第二声就容易多了。 只听他又一声高过一声地喊道:“包子,卖包子了,卖包子!” 他喊声一起,果然有人看过来,芸娘尴尬地闪避,小安却直接笑着问别人要不要包子。 不一会,三个看起来不太友善的人,走了过来。 “小孩,谁准你来卖包子的?你交保护费了吗?”原来个地痞。 姐弟俩一惊,芸娘迅速将小安拉到身后,忐忑地看着那人。 第77章 关照 小安却抚开芸娘的手,昂首挺立在她面前,说道:“我们可是巡检特批的江家大包,不用交保护费!” 江寒那副拼出来的条幅,还是他写的呢,他对此可是记忆深刻的。 三个地痞互视一眼,皱眉嘀咕:“怎么又一个巡检特批的江家大包?” 那领头的地痞心里很不爽,呵斥道:“你这小毛头,小小年纪倒是奸猾,你以为打着江家大包的旗号,就能坏了码头的规矩?赶紧拿出银钱来,否则就将包子交出来!” “我们就是江家大包!我们不用交保护费!”小安蹙眉瞪着那地痞。 “少废话!”那人面露凶相。 芸娘赶忙拦在小安面前,哑着嗓子紧张地说道:“大,大哥,我们,我们确实是江家大包,我哥哥去,货栈那边了,她天天在此卖包子,你们肯定认识她!” “嘿,连说辞都这么像!”那人哂然一笑,“你们都是约好的吧?我可不管这些,既然没有钱,兄弟们,给我把他的背篓抢过来!” 他一挥手,后面两个拎着短棒的跟班就窜上前来。 “多多,咬他!”小安指着那领头人,喊道。 “汪!”“哎呦!” 狗叫声与人叫声同时响起,那领头人狼狈地闪躲着,心里恼恨起来。 他叫道:“好小子!竟敢放狗咬我!老子今天就给你点厉害瞧瞧!” “棒子给我!”他一把抢过一个地痞手里的棒子,就朝多多狗打去。 多多狗虽然有些瘸,又还是条幼狗,却很有些野性。 见那人的棒子挥过来,它灵活地闪避着,嘴里发出凶恶的呜鸣,逮着空隙就蹦跳起来朝那人的手咬去。 “咬他!多多,狠狠咬他!”小安命令道。 那人气得要死,一边与多多狗纠缠,一边喊道:“给我把那臭毛头捉起来!” 芸娘一听,吓得浑身激灵,拉起小安就要跑。 不过,她一个大小姐,即便不是小脚,也是四体不勤,哪能跑多快。 没跑几步,就被两个跟班拦住了去路。 多多狗见主人被围,丢下那领头人,跑过来对着拦路的跟班们狂叫。 这一串狗叫声,引得码头上来往的人频频回头,却没人要上前来解围。 芸娘焦急四顾,却不知该向谁求助,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老实把背篓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否则,今天你们还有这条死狗,谁也别想离开!”领头人微喘着气,手拍着棒子追过来,冷笑着说道。 “喂,陈六,你还是别打他们主意的好!”人群里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好心地提醒道,“他可是那江包子的表弟!” “老子才不管他是江包子还是河包子的表弟,今天不管是谁来,老子都要办了这两小子!” “给我动手!” 只听这声“动手”刚落地,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大吼:“我看谁敢动手!老子可是巡检特批,专治地痞的!” 众人闻声望去,正是江寒挑着担子匆忙往这边赶。 “大——大哥!”芸娘听到她的声音,眼里的泪水,终于决了堤,拉起小安就迎面跑去。 “哭什么?把眼泪擦了,一哭就被人看出你是女的了!”江寒小声说道,伸手将两人护到身后。 “刚才是谁说,就要办他们俩呢?” “是我说的!”那陈六满不在乎地应声道。 “好,敢做敢当!让人佩服!你想怎么办?是想和我打一架,还是一起去巡检司逛逛?”江寒放下担子,掰着手指,张扬地说道。 “你少拿巡检吓唬人,就算是姓沈的来了,他也要讲道理!是你这小表弟先让狗咬人的!”陈六毫不客气地说道。 江寒心头一跳,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身上找不到一点伤痕,心里松了一口气。 “又没咬到你!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好不好意思?” 说话间,她头一偏,就见到了一个熟人。 “咦,你不是杨小鱼吗?” 原来这两个跟班之一,正是与她一起蹲过班房的倒霉地痞杨小鱼,而那陈六正是陈汉元手下的小头目之一。 “好啊!枉咱俩还有同班情谊,你小子竟然欺负我弟弟?你可是想再回班房住一住?” 杨小鱼见对方已认出了自己,也不好再躲。 他撇了江寒一眼,立刻转开视线,跟做贼似的慢慢靠近陈六,嗫喏地说道:“六哥算了,放他们一码!黄有能还在班房里,没出来呢!” 陈六一听,眼神闪烁了一下,虚张声势地说道:“哼,姓江的,你别太得意,你破了码头上的规矩,就祈祷姓沈的能在巡检的位置上坐得久一点,否则你就等着瞧吧!咱们走!” 江寒听了这话,盯着陈六三人的背影仔细看了看,见他们虽是地痞,却也并没有嚣张得让人厌恶。 她心想,这人说得也有道理,以后芸娘要来卖包子,她总会有顾不上的时候,若是仗着“巡检特批”,做得太过头,芸娘就危险了。 这是万万不行的,事情若是变成那样,她就是活生生将芸娘送进了狼窝。 “等等!”江寒一想通,立即出声,“我有话要说,你们听完再走也不迟。” “你还想说甚?莫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你就想得寸进尺!”陈六停步,回头狞视着她。 “放心,你们不惹我,我犯不着故意找茬!”江寒安抚道。 她一边说一边解下芸娘的背篓,抓出两个包子,走到三人面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三位,你们也在码头辛苦一早上了,虽然我在码头卖包子是巡检特批的,不过请你们吃几个包子,还是可以的。” 陈六诧异地望着她,一时没看懂这转变太快的画风。 江寒却不管他,直接将包子往他们三人手上塞去。 塞完,她就笑眯眯地对陈六说道:“三位尝尝,我家包子不是我吹牛,那味道是杠杠的,若是吃着好吃帮忙宣传宣传,你下次来买,我给你打折,三文钱卖你两个——吃啊!” 三人被她这番举动搞得一愣,听到她的催促声,竟然都听话地咬了一口。 “不错吧!”江寒见包子进了陈六的口,马上又道,“你看包子你也吃了,咱们这就是朋友了!以后我这表弟要在这码头卖包子,还需要你多关照关照!” 陈六咽下一口包子,有些不满地说道:“哼!瞧在你这么知趣的份上,我本该受了你这份好意!不过你这表弟表哥的太多,几个包子就想打发我们,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他的话让江寒沉了脸,她指着芸娘两人,说道:“就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叫多吗?你莫不是想故意为难?” “两个?这一早上可不只两个!客船码头那边就有两个,你们来之前,这里也有一个,昨天还有两位自称是你表叔的——你到底有几个表哥表弟表叔?” “!……”江寒呆住。 这什么情况?莫不是这么快,假冒伪劣就出来了?! 第78章 赔偿 江寒一边打扫店堂,一边在寻思这假冒伪劣的事情。 虽然她已经委托陈六帮她抓人,但这也给她敲响了一个警钟。 除了阻止人家打她的旗号之外,她的江家大包必须还得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才行。 她刚从后院换水回来,就见宋耀祖被一个与小安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孩叫出了门。 她好奇地走到门口张望,那小孩简直是小号的宋豆眼,想来应该是他那比他小九岁的弟弟。 只见他穿一件灰布补丁衣衫,背上背着个大背篓,手上拎着个空竹篮,竹篮里有一块白布…… 这打扮怎么这么眼熟? 她疑惑地悄悄躲在门边竖起耳朵偷听。 两人说话声音很低,不过隐约也能听见一些词语。 “……哥,那……面粉……怎么办?” “没事……在别处卖……这事……预料之中……” “那可是二十多个包子……” “你没事就行,码头……不能去了,……被收走……也没赔钱!好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娘担心了!” 包子?码头? 好嘛,原来假冒她表亲的就在她跟前啊! 江寒顿时火冒三丈,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明与自己不对付,居然还好意思打着她的旗号去码头卖包子! 她迈脚就要冲出去,正好与回店的宋耀祖撞在一起。 “你干嘛?”宋耀祖吓了一跳。 “我干嘛?我还问你干了嘛呢!”江寒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厉声问道:“码头上打着我表哥表弟旗号冒充我江家大包的,就是你吧!” “你发什么疯?什么冒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耀祖眼神闪烁,回推她挤进了店门,虚张声势地叫道。 “你别想狡辩,我都听见了!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真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小人!” “码头是你的吗?包子只有一个人做得吗?凭什么只能你去卖包子?”宋耀祖不服气地说道。 “码头不是我的,江家大包是我家的旗号!你有本事你自去码头卖啊,你打我家旗号干嘛?” “谁,谁打你家旗号了?你见我打你家旗号了吗?我自卖的是我宋家的包子!别人认错,那是别人的事!” “好!不承认是吧?宋豆眼,你要是承认了,我就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你想跟我耍赖,咱们这梁子就结定了!你就瞧好了,老子明天就去跟陈六说,让他见到你还有你弟弟就给我往死里整!咱们就看谁整得过谁!”江寒凶横地威胁道。 “你!你……我,我去县衙告你!”宋耀祖听了她的话,怒恨交加,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先不说他没有这姓江的这么幸运,伴上了巡检的大腿,就说去衙门告状,他是嘴上威胁,这人可是从班房里安然无恙地出来的,那衙门比他混得熟多了。 果然,就听江寒一脸正合其意地说道:“好啊,去啊!有胆你去告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熟人?讼师我也有认识的啊!” “你!……” “你什么你?”江寒一把将他指过来的手拍掉,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想偷偷占了我的便宜装没事?门都没有,你打了我家旗号,给我造成了损失,那就得给我赔偿!” 咦,这也不错,反正码头那么大,她与芸娘就两个人一早上卖的也有限,将江家大包的牌子租给别人,每天现收钱岂不又多了一条财源? 不过,今早才与那陈六说了,除了芸娘和小安,其他都是假的…… 加一个人应该没事,就先将这牌子租给这宋豆眼,先挣了他的钱再说! 她怎么想的,宋耀祖可不知道。他一听到江寒要钱,就觉得没好事,马上将话顶了回去:“你想得美!你有什么损失?你的包子是没卖完还是被抢了?我才有损失,都是因为你,我被抢走了二十几包子,要赔也该你赔给我!” “你被抢那是你活该,你敢打我的旗号,今天不被抢,明天也会被打!”江寒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就是做小人的报应,你若是光明正大的或许也不至于这样!” “我奉劝你一句,你竟然敢打我招牌,还被我抓到了,为了以后少些麻烦,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将钱赔给我!” “我不赔,我也没钱赔,你有本事你就整我吧!我才不怕你!” “有好事你不选,非要与自己过不去干嘛?念在你是第一次,你赔我三十文一天,我放你一码!以后还可以谈谈合作之事啊!”江寒一反先前的怒色,微笑着说道。 “三十文?你可真敢要,我今天可是损失了四十文!”宋耀祖夸张地叫道。 “那你昨天前天可是挣得不止四十文吧?别告诉我你只去了今天一天?你小子肯定从我回来第二天开始就偷偷去了!” “那我也没有三十文!我还剩下十斤面粉,如今也不能卖了,这个损失我找谁去?” “谁说不能卖呢?我说能让你去卖,你就能去卖啊!前提是你要先陪赔我钱!”江寒不可一世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宋耀祖狐疑地看着她。 “意思就是,你每天向我交三十文钱,我就将‘巡检特批的江家大包’这个牌子,借给你用用,你就能在码头卖包子!” 宋耀祖眼睛亮了亮,倒真的认真考虑起来。 片刻后,他问道:“真的?”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要先赔我六十文,只收你两天的钱,作为同事的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哼!我可以赔你六十文,不过每天租牌子的钱,三十文太多,我们一早上也就卖了五十个包子!” “你一早上卖几十个包子,我不管,多的你挣了,我听说地痞的费用至少是一两。”江寒无所谓地说道。 “二十文,我就接受!”宋耀祖讨价还价道。 “爱做不做,你好好考虑,只有一天考虑时间,过期不侯!明天你若是不将六十文交给我,你就走着瞧!”江寒见他还敢讲价,脸就连拉了下来。 “何事走着瞧?一早上,你们活也不干,就站在大门口吵架?”王掌柜掀帘进来了,一听见江寒蛮横的口气,就斥责道。 “我请你们来是吵架给我看的?你们俩小子,三天不吵嘴上就痒是吧?让你们想想主意,多招揽些客人来,主意可是想好了?” 王掌柜的脸色很不好看。 人一旦尝过甜头,就再也接受不了回归平淡。其实现在店里的生意与月初时并没有差太大,可是王掌柜却不愿意自己刚起的美好愿望如昙花一现般落了空。 两个伙计见他进来,就闭了嘴,两人都忙着卖包子去了,哪有空给他想什么主意。 “江寒,昨天你晚到,说的可是去问巡检大人要墨宝了,墨宝呢?” 第79章 肯定 “墨宝?墨宝哪有那么快,王掌柜稍安勿躁嘛……”江寒嘟囔道。 “哼,江小子,你昨说的若是真的,我等等也无妨,你若是再惹事,让你爹也别再来求我了!”王掌柜警告她道。 “知道啦!我说的都是真的,比珍珠还要真,您放心吧,墨宝嘛,您吩咐的事,我哪敢不谨记在心——”江寒立刻笑着安抚道,“掌柜的,您看我们是继续听你训话,还是先把卫生搞了,开张时间可是要到了呢!” “赶紧收拾完!一会宋小哥去后院看灶烧水,江小子给我站到门口迎客去!”王掌柜吩咐道。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主动让她去门口迎客,平常都是吩咐她看炉子,重新回来茶馆之后,她还没有到门口迎过客呢! 江寒想到这里,挑了挑眉,端详了王掌柜片刻。 王掌柜捉到她的目光,没好气地叱道:“还楞着做甚?平时就厉害在嘴上,如今店内的茶也全都识得了,泡茶的基本讲究前两天也勉强过关了,今日就给我拿点本事出来!” 哦哦,原来是这样!这算不算侧面肯定她的能力?江寒想到这里,那嘴就忍不住咧到了耳边。 她立刻立正,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现代军礼,答道:“谨遵掌柜的命令!小的,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 这一个上午,得到肯定的江寒果然很努力。 她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可是进店的人却不多,索性弄了个托盘,放上一把小茶壶和几个小茶杯,如在现代一般,端着托盘在西霞街上来来回回地请人免费试喝,进而将客人招进店内。 先不说此招用得是否有些不伦不类,倒是有那闲逛的客人耐不住她的纠缠,还真的被她招进了店来。 王掌柜见她这招有效,立即让宋耀祖也如此效仿。 一上午下来,店里的生意倒是比昨天好了不少。 王掌柜对此非常满意,脸上挂了多日的晦色也一扫而光,精神都抖擞了不少。 他面带喜色地站在柜台边,一边关注着店内的客人,一边与背景板徐先生说道:“这江家小哥,人虽浮躁了些,肚子里倒是有些许鬼点子。” “小聪明而已。”徐先生手中执着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说道,“老夫还是那句话,这江小哥不好控,贪念太重,常为些蝇头小利纠缠不清。掌柜的,万不能为他所影响,如今茶馆的生意并不比往年差,稳妥才能长久。” 王掌柜闻言收了笑,语带苦涩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家父生前也常如此叮嘱。只是,如今就要端午了,端午过后,拙荆就要回来了。这次因岳母大人的病,她已在娘家住了一月有余,花费肯定不小……她又是爱攀比之人……若是茶馆生意见好,我的日子还能好过些许……”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徐先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息道。 这内掌柜可是个厉害的人,只是这厉害不是在生意上,而是对身边的人。当然,她对他这个账房先生还算尊敬,倒也未曾为难过,只是可怜了王掌柜,一个大好人,却如此惧内! 王掌柜与徐先生在店内的这番交流,江寒并不清楚。 她刚送走了两波客人,又端着托盘回到了街上,一个熟人正拦在了她面前。 “哟,你不是那沈黑脸的小厮吗?来来,进我们店里去喝杯茶!”江寒笑意盈盈地拽住那人的胳膊就往店里拉。 “你叫沈大人沈黑脸?”被拽住的人正是小松,他一脸愕然地反问,接着又若有所悟地点头,一本正经地赞同道:“这个名字挺贴切呢——沈大人虽然肤色不黑,却常常黑着脸!但是,我不是沈大人的小厮,我家少爷是吕同!” “好,不管你的主子是谁,反正挺有钱,我看你就直接上二楼雅室吧!”说话间,江寒已经随手放下托盘,拉着人上了楼梯。 “我正是要去雅室,我家少爷吩咐过我的!”小松低声说道。 江寒听他这话说得奇怪,盯着他看了两眼,问道:“不会是你家少爷让你来找我吧?” “你真聪明!”小松点点头笑赞道。 “……”被一个二楞子赞聪明,这感觉真奇怪! 这吕白脸找她有什么事?她好像跟他交情并不深吧? “你家少爷找我有……唔” 江寒话还未问完,就被小松一把捂住了嘴巴,听见他附耳轻声说道:“嘘,现在不能说!” “……”江寒满头黑线,一把拉下他的手,狠瞪了他一眼,领头进了一间雅室。 就这二楞子这般反应,看在旁人眼里,谁还能猜不出,他这番来茶馆肯定有猫腻呢? “说吧!什么事?”江寒照着茶馆里最贵的茶点给他上了一份,站在桌边问道。 小松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一塞,先扫了一遍室内,又跑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了瞧,才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过去。 “这是什么?”江寒索性也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捻起一块点心,接过那封了红漆的信封,问道。 “很重要的东西,沈大人让你小心藏好,带回家交给你师兄。”小松又吃了一块点心,说道,“沈大人说了,若是你这次再出了叉子,包子就不用去码头卖了,他还说,上次码头上打架的事,主犯有两个!他说,只要这样跟你说,你就会明白的!” “你明白了吗?”小松喝了一口茶,咽下点心,瞪眼望着她问道。 江寒嘴角抽搐地看着他,心里恨得要死。 这该死的沈黑脸,竟然又威胁她!瞧着吧,等到赵大叔当上了捕头,她再也不用怕他,还要让他好看! “喂,你到底明不明白?沈大人还说了,巡检司订不订包子,全看你的处事表现!”小松推了推她放在桌上的胳膊,说道。 “靠,这么重要的一点,你居然放在后面说?”江寒闻言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嗔道。 “知道啦!为了我的包子,我也一定给他办得妥妥当当!” …… 这一天直到临睡前,都没再有什么大事发生。 直到夜深人静,更鼓声响过四下,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几条黑影摸上了巡检司后院的墙头。 第80章 鸡肋 那几条黑影跳下墙头,交头接耳了一番,分别往三个院落散去。 一刻钟后,几人陆续回来,相视间,皆摇头。不一会,最后一人扛着一人也回来了。几人互视一眼,眼露喜色,上前相迎。 “找到了?”一人问道。 “没有。不是有个女证人?小的,瞧她像,打晕扛来了。”那人答。 “好,先走!” “何不下点药,毒死他们,栽在山贼头上?”那人眼露凶光。 “你带药了?”问话之人沉吟一息,问道。 “蒙汗药!” “有何用?别打草惊蛇!先走,一会巡逻的要过来了!”几人迅速向墙角而去。 来到墙角,有人戒备,有人向墙上抛出铁钩。那扛人之人,转身戒备时,肩上之人的头不小心撞到旁边人身上…… 女人幽幽醒转过来,只感觉胃中一阵翻呕,脑中立刻警铃大作,尖叫声霎时冲口而出,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有刺客!”随着尖叫声响起,院中有人大喊,随即脚步声纷杂传来。 扛她之人瞬间浑身僵硬,转瞬就若扔烫手山芋一般,将其抛在了地上,反手摸出了身上的短刀。 一人上前来,一个手刀又将女人打昏,扛在肩上,说道:“快上去!” “在那!” “贼人哪里跑?”呼喝声相继响起。 那重扛起女人的刺客,手刚摸到绳索,火把与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他只得又丢下女人。 “杀了她!”先前扛人的人说着就举着短刀砍过去。 “叮”一声响,他的刀偏向了一边。 “别管了,逃命要紧!” 说话间,他被同伴一扯也摸上了一根绳索。将要爬到墙头时,他身上手上连中两粒石子,差点掉下墙去,幸得同伴相助,终于爬上墙头,又迅速跳下,逃走了。 “大人,属下已派人去外面追了。”巡逻弓兵的头领,见沈大人披着衣袍疾步走近前来,忙上前汇报道。 沈大人点点头,说道:“将人弄醒,送回西院!” “人怎么样?”吕同领着几人也匆匆过来了。 “没扛上墙!”沈大人望着他挑挑眉。 “属下该死!”他领来的几人跪下请罪。 吕同摸摸鼻子,解围道:“算了吧,广德,高度警惕了这么些天,是人总有闪神的时候!” 实在是,刚才他也睡得很沉。 原来每晚除了巡逻之人,西院这柳姑娘住的地方,都有人暗中守着,只是沈大人信任的新人毕竟还是人数不多,初一等人又全部派了出去。轮番地警守,强度太大,总免不了有疏忽。 “不幸之万幸,人掳走事小,若是将你我迷倒,杀之后快……”沈大人揉揉眉心,严肃道。 众人闻言面上俱是一凛,继而垂头不敢言语。 …… “如此,总归不是办法,想不到不得已将她牵扯进来,如今倒成了一个鸡肋!初五不是找了两座宅院嘛?一座宅院关着那庶子与那真正的人贩子,不如将她送去另一座宅院,让厨房陈大婶派个信得过的人服侍她就是了!”两人回到正院沈大人的卧室后,吕同说道。 沈大人沉吟片刻,说道:“有一个地方,可送去。” …… 具体要将这鸡肋柳姑娘送去何处,柳姑娘不知道,此刻她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自从她作为证人为众人所知晓后,这半个多月来,她知道的这都是第五次了,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几次。 虽说那沈大人派人保着她不丢命,可是,她如今根本没法靠近他,也没法靠近那吕公子,连那长得顺眼一些的小厮小竹也不知去了哪里。 如此耗下去,她往后要怎么过? 她本想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想来总能引起那两个男人的关注,但脑中浮现那沈大人冷漠的面孔冰冷的眼神,她又不敢去冒这个险。 难道她的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吗?只等着这边案子告一段落就被送回那似狼窝一般都柳家? 她有办法打动老太爷,留她一条性命吗?哪怕随便送给谁为妾? 想到这里,她打了寒战,曾经即使在嫡母面前做低伏小,也谨记姨娘的告诫,内心保有一份骄傲的柳晓晓,竟然要落到被人随意糟贱的地步了吗? …… 半夜在巡检司发生的这些事,外人并不知道。 卯时五刻时,江寒与芸娘姐妹俩领着小安和多多狗,卖完包子正往回走。 小安还是如昨天一般装扮,显然今天他心情很不错,难得现出小男孩该有的活泼,逗着多多狗在前面追追跑跑笑笑。 芸娘今日也吸取了教训,将自己手脸脖颈除了手心手指外都摸了灰,又学着小安,将眉毛画粗,终于看起来平凡了少许。 今日,江寒没有像昨天一般冒冒失失地将她再丢在人堆里,而是从头到尾陪着她一起。 “我觉得刚才那位徐大哥说得不错,咱们的包子一直是这个口味,让人一吃就知道是江家大包,可是若一直只有一个味道,确实是会让人腻味的!”两人走出饮马街,往北回家的路上,芸娘忍不住说道。 今天一切都很顺利,她心态与状态都变得大方不少。 “嗯,确实,你今天也在家想想,明天咱们就增加两个品类试试看。”江寒点点头,说道。 原本酸菜腊肉包也只是因为没钱,拿现有的材料创出来的,如今不一样了,也到了试着改变的时候了。 常变常新,有招牌的东西也要不断有新的东西加进来,现代那些像肯德基之类的快餐连锁店就常这样干。而且招牌的东西也可以多一两种。 想到这里,她又道:“我瞧着端午节也要来啦,粽子你会包吧?咱们最近也做一些卖卖试试。等到端午真的来的时候,咱们的招牌打出去了,搞不好会有那来不及做粽子的人,过来找咱们订货。” “说到订货,我瞧着今天又订了六十个包子出去,这样的订货咱们若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我瞧货栈那边订的多,码头那边却是很少,这是为何?”芸娘问道。 “因为码头的流动性太大,有些人今天有活干,明天不一定有,都是穷苦出身,没活干舍得花钱吃包子的少。也就是咱家包子做得大也实在,否则卖两文一个谁要啊!” “固定的地方?那……不知道别的街上的铺子里可会有人订……”芸娘思索着嘀咕道。 “什么意思?”江寒定住步子,看向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货栈那边稳定,街上的各种铺子也稳定啊,总要吃早饭,也不知可会有人似货栈的伙计帮工一般有需要……我只是突然有此想法,不一定对……”芸娘羞涩地说道。 她虽是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身上少不了古板思想,但毕竟是商户人家,对于生意虽没有开拓勇气,一旦开始去做,倒也会有些潜移默化的想法和感悟。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虽然街上的铺子上工时间晚一般都会在家吃完饭再出工……但我们利来茶馆边上那些包子点心店生意也不差!说明是有需求的……”江寒兴致勃勃地看着芸娘,说道,“今天,我就先在西霞街上,瞅空挨家铺子问问去!” 第81章 订单 午后,千草堂药铺后院。 江寒脚步轻轻地靠近院中的一个晒药架子。 这药铺的后院可不是随便让人进的。 但是,江寒因为她爹早就是这药铺的常客了,她脸皮又厚,与邱大夫关系也熟,又与刘小妹的关系特殊,所以大堂里的伙计经常睁只眼闭只眼地让她溜进来。 她像只背后灵一般,悄悄地贴近刘小妹身后,探头看了看她手中的书,突然在她耳边出声问道:“小妹,这药书上面的字你认得全吗?” 全神贯注的刘小妹一惊,手上的书“啪”地掉落在地,脑袋迅速回转…… 她转头速度太快,差点撞上江寒的脸,江寒敏捷地后滑一步避开撞击,抱着手站在三尺外,笑嘻嘻地看着她。 一看清江寒的脸,刘小妹顿时恼怒,她弯腰捡起那药书就往江寒身上狠狠打去,边打边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来干么?你躲懒逃工,我会去告知王掌柜!” 她难得能从药材分拣房里出来,正按照邱大夫的教导,将几种容易混淆的药材,参照着书找出实物来仔细分辨对比,顺便记下效用,这惹祸精却无故跑来打扰她。 真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 江寒抬手挡开她的攻击,以牙还牙地说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啊!若是偷懒,我就回去告诉你娘!” “哼,你当我与你一般?惹祸精!”刘小妹向江寒投去一个蔑视。 “幸好我与你二般,我要是与你一般,那就只有去棺材铺才有用武之地!——也就棺材板与你这古板有得一拼了!哈!” 江寒毒舌完,自觉有趣,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发什么癫!”刘小妹嫌恶地看她一眼,重新理好书,翻到先前的位置,冷声逐赶道,“要发癫回你们茶馆去,不要在这妨碍我学药。” “你才发癫呢,你是癫子妹妹!”江寒反唇相讥。 见刘小妹真的不再搭理,她也收了斗嘴的兴致,说道:“看你的书吧!不过是顺便看你一眼,姐姐我可以有大事要找吴掌柜的!” “你找掌柜的有甚事?想打我们药铺什么坏主意?”刘小妹警惕地问道。 “……什么叫坏主意?你这小屁孩懂什么?我可是在为你们谋福利!你们掌柜的若是愿意订我家包子,那也是你们的口福!” “又是包子!我见你就像个包子!我们铺子里不供早饭!你找掌柜也没用!” “谁说包子只做早饭?你没见那边满堂包子铺,中午晚边也有不少生意?我家包子比他的大比他便宜还比他好吃!当然也能一天三餐卖!”江寒振振有词地说道。 “人家卖的是灌汤笼包,独门手艺,在落霞镇上独此一家。你那酸菜腊肉包,一听就是给苦力吃的!只有在码头才会有人买,这西霞街上才不会有人买你的!”刘小妹嗤道。 “灌汤笼包不也是包,苦力怎么了?苦力在码头卖力气,你们这些伙计学徒药童又能比人家高几分?不过多了一片瓦遮顶而已!”江寒哂笑一声,说道,“我懒得跟你这一根筋的小屁孩说,我自会去找你们掌柜说去!” “不过,你既然这么嫌弃我的包子,明天起就甭想再免费吃了!” “那你还我哥银钱!” “没钱!”江寒回答,接着又笑吟吟地诱惑道,“想我早点把钱还给你哥吧?” 刘小妹一见她那速变的脸,就能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 她低下头,将目光重新放回书和药上,直接将话堵死:“不要!你有本事自去歪缠掌柜的,我不认识你!” “……”江寒黑脸。 死妮子,一点也不可爱,这是十岁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吗? 不过,显然刘小妹对千草堂药铺的吴掌柜了解深刻——尽管江寒使尽了歪缠的本事,烦了他近两刻钟,他依然毫不动摇。 江寒心里很不爽,好不容易趁着午间王掌柜不在之际,她端着揽客的托盘溜进了药铺,就这样铩羽而归,叫她怎么甘心。 她离开吴掌柜,从后院出来,刘小妹早就不在药架子前了。 这个时间,大堂里病人稀少,她索性端起那暂时搁在柜台上的托盘,坐到邱大夫桌旁的空凳子上。 邱大夫正给一个面色潮红不时咳嗽的中年大叔看病,瞟了她一眼也没搭理。 “这位壮士你这是风寒,这是药方,你先抓三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三天后若是还没好,再来看看。如今春末夏初的时节,浊气重,日常要多注意,汗湿之后莫冲井水。” 送走这唯一的病人,邱大夫瞅了瞅紧盯着他的江寒,笑问道:“怎么?没达成心愿?” “我今天才知道吴掌柜是只铁公鸡!”江寒给邱大夫倒了杯茶,撇嘴说道。 “呵,你这双眼睛紧盯着别人的钱袋,必然也是个锱铢必较的,半斤八两。”邱大夫抚了抚下巴上一指长的山羊胡子,端起茶品了一口,打趣道。 “你进去时,老夫就提醒你了。” “嘻嘻,邱大夫果然是火眼晶晶什么人在你面前,都得现原形——既然都让你看透了,你就订几个我的包子吧!”江寒一扫郁色,讨好地说道。 “你这丫——,果然与小妹说的一般,不能好脸搭你话!”邱大夫虚点她,无奈笑道。 “您都喝了我的茶了,订两个包子尝尝不过四文钱的事,再说,我家的包子,不是我吹牛,绝对值得你一尝!” “你不吹牛?听说你就只会吹牛!”邱大夫倪她一眼,有些受不了她那一脸的谄媚,摇头道,“看在小妹面上,我就订两个来尝尝吧!” “多谢多谢!”江寒立即喜笑颜开,接着又打蛇随棍上,“邱大夫,小妹的面子就值两个包子是不少了点,这千草堂这么多伙计学徒不少,要不,您帮我都问问?” 邱大夫听了这话,立刻拉了脸,挥手赶人:“一边去!你这孩子……要问自己去问!老头子可不再掺和你的事!” 这丫头,果然如小妹说的一般难缠得紧,惯会得寸进尺! 惯会得寸进尺的江寒,果然将大堂里的所有伙计药童甚至账房先生都缠了一遍,终于在吴掌柜出来赶人之前,拿下八个包子订单回了茶馆。 这些数量虽与她的期待差太多,至少没剃光头,也算个不错的开头。 这一趟下来,让她感到即便是有熟人,业务也不大好开展。 她想了想,决定暂停业务,先与周围这些铺子都混个脸熟再说。 于是接下来,她就假借招揽客人,若无其事地接近附近几家店铺,与店里的掌柜或伙计套近乎。 等到王掌柜察觉不对时,已经申时了,她已经窜完西霞街上的七八家铺子了。 …… 正当她因为此事,被王掌柜拎到后院,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时,宋耀祖却一脸谄媚地迎着两个人进了茶馆。 第82章 谗言 这二人正是吕同与沈大人。 两人又是一黑一白出行,吕同手拿一把扇子,与平常无异。 沈大人的眼睛则已经大好,戴在头上几天的眼罩早已经取了下来。 “本公子也有好些天没来这利来茶馆了,听说那姓江的小二哥又回来了?”吕同一进门就随意扫了一眼大堂,并没有看到江寒。 “沈大人,吕公子,小人领您二位到二楼雅间可好?”宋耀祖故意忽略吕同的话,恭敬邀请道。 这简直就是天赐给他的机会,他怎会主动引来那惹事精来搅局? 那家伙昨天威胁他,以为拿着那“巡检特批”的牌子就可以横行霸道,他今天就要利用这个机会与巡检沈大人好好说道说道,将她那块牌子抢过来。 他就不信,凭他在茶馆三年的迎来送往察言观色地本领,会比她江寒差! 吕同看了沈大人一眼,见他没有异议,点点头,就跟着殷勤的宋耀祖上了二楼。 …… “大人,这是小人特意为您准备的乌茶,此乃闽浙之地新流行的茶品,不知大人可曾见过。这是小人的掌柜特意托朋友从广信府带回来的。此茶汤色红亮,甚是漂亮。”说着,他就给沈大人与吕同各倒了一杯,“您二位品品,此茶口感滋味醇厚,柔顺,比市面上的绿茶,回味更为隽永。” 宋耀祖毕竟比江寒那半吊子接触了解茶术时间更长,评说起茶来还是很上得台面的。 沈大人与吕同听了他这番说辞,又看了看那盛在茶盏里的透亮茶水,都忍不住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口。 “大人感觉怎么样?可是与小人所说一般?”宋耀祖笑意盈盈地问道,脸上的豆豆眼都快变成线了。 “这是茶馆隔壁金玉面点坊有名的金玉糕,就着这乌茶一起用,别有一番风味,大人、公子您们尝尝看!”他说着就分别夹了一小块淡黄略透明的点心,放到沈大人与吕同面前的碟子里。 吕同喝了一口茶之后,确实觉得与一般的绿茶口感完全不同,没有一般绿茶喝下之后的微涩感,唇齿间更有一股不一样的香气。 他点点头非常满意,也被引出了兴致,听宋耀祖又介绍这金玉糕,于是就顺着他的意思,夹了一块放入了嘴里。 “恩,不错,不甜不腻……不过,这什么金玉糕,不就是做得口感好些的栗子糕嘛!这老板倒是会起名字!”吕同咽下一小块金玉糕,点评道。 “吕公子说得是,这金玉糕主要成分确实是栗子!这是金玉堂用祖传的秘法做出来的,在落霞镇上也是一大特色。”宋耀祖笑眯了豆豆眼,“大人您觉得如何?可合您的口味?” 沈大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颔首,说道:“尚可。” 他这样的冷然,使他身上“生人勿进”的气势,很自然地就转变成了不可触碰的威严。 宋耀祖被这威严压得心里很是忐忑,心跳有些快,手心有些汗湿。 沈大人这冷淡的“尚可”一出,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僵,一时不知要怎样才能将话题引到江寒与那“巡检特批”上面,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不过,显然,只要有多话的吕同在一边,他这一担心是多余的。 只听他道:“你这小二在品茶方面倒是比那江小哥造诣深厚一些。” 宋耀祖心中暗喜,面上却恭顺地答道:“吕公子过奖了,不管如何,小人比之江老弟要年长些许,且小人已在茶馆三年有余了,茶道之事,在掌柜的耳濡目染下,小人也有些许领悟。” “原来如此……”吕同了然点头。 只是他的头还没点下去,又听宋耀祖说道:“江兄弟……呵呵,大人与公子都与之有过接触,对他肯定也有所了解,他终究是年纪小了些,总有些浮躁,且……”说到这里他顿住声,上前为两人将茶盏里的水填满,接着又道,“他这人,用咱们掌柜的话来说,那就是有些喜欢沾惹是非!” 吕同听他说到这里,偏头看向沈大人,朝着他会心地扯了扯唇角。 宋耀祖见此,马上又加了一句:“更令人头疼的是,他这人惹了麻烦常会拖累身边人!上次在码头闹了事,他进了班房后,因有大人的威仪护卫,才没受到地痞们的打击报复,却连累了茶馆被地痞砸了!” “哦?还有此等事情?” 听了宋耀祖这一番贬斥的话,沈大人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吕同却是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 宋耀祖巴不得他有兴趣,否则他一个人怎么将戏唱下去? 他似是无奈地笑了笑,夸大其词地说道:“是啊,当时楼下大堂差点都被毁了,若不是小人拼死拦着掌柜的,可能掌柜的都要被暴打一顿!公子您看,若不是他贪心不足跑去码头惹了闲事,我们这茶馆怎会有这飞来横祸?……” “呵呵!”吕同听他说到这里,不明其意地望着他笑了笑。 “他原本已被王掌柜辞退了,但他又厚着脸皮回来跪求掌柜的,掌柜的最是心软的一个人,又怜悯他家境不好,让他重新回来了!谁知他不仅不知收敛,却是比原来更变本加厉了!真是让人忍不住担心啊!” “哦?” “如今,他居然厚着脸皮打着巡检大人的旗号,在码头恣意行事,还与那地痞陈六混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顿住声,豆豆眼偷偷地端详着沈大人的反应,却发现沈大人垂着眼端起茶闻着茶香,除了眉毛微动了下,再没有其他反应。 一时间,他使尽自己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摸不准这位大人的心思,到了嘴边的请求就卡了壳。 他咽了咽口水,豁出去般对着沈大人深深一作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大人,小人虽与江兄弟有共事之宜,却不能因此情谊让大人被其蒙蔽!大人,小人偶尔得知这江寒,竟与码头上陈帮的地痞恶霸勾结在一起,打着您允准他的‘巡检’特批的旗号,在码头上乱收保护费!”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百姓们误会大人与地痞勾结吗?因为他的行径,使得大人您的声名有污!大人,他对您如此不敬,还请您收回他手上的‘巡检特批’旗号,将之交与其他稳妥之人!” 他这话一落地,就听门外传来一句讽刺:“恐怕那‘稳妥之人’就是你这宋豆眼吧?” 紧接着,“嘭”地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江寒阴沉着张脸站在门口,王掌柜正揪住她的胳膊,企图阻止她入内。 第83章 看破 江寒挣脱王掌柜的拉扯,冲到宋耀祖面前,点着他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豆眼,好得很!不仅盗用我的旗号沾我的光,现在连旗帜都想抢了啊!你给老子等着……瞧……” 只是她这声“老子”刚出口,立即有一把锐利地眼刀朝她射过来。 她本要出口的狠话随之被卡住,她迅速回望——那想用眼睛杀死她的,不是冷冰冰的沈大人还能是谁? 一接触到他冰冷的视线,江寒的张牙舞爪的气焰就小了些许,她手指微收顿了顿,挪了半步背挡那视线,恶声恶气地对宋豆眼说道:“无耻小人!你别嚣张,背后说人小心遭、报、应!” 宋豆眼突然被撞破不光彩地行径,心里慌张,又被江寒这恶狠狠的表情唬住,竟然呆立当场,呐呐不能出声。 “噗!我看你比他嚣张多了!”坐在沈大人对面的吕同,瞧见她那副凶狠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他这一笑,让觉得脸已经丢光了的王掌柜,终于有了正常反应。 他连连作揖抱歉,红着脸躬身说道:“吕公子,沈大人,是小人管教不力,让您二位见笑了!” “掌柜的,他……”宋耀祖也从一时的惊惧中醒过过神来,他反手指着江寒刚想告状。 王掌柜喝断他的话道:“闭嘴!你先下去!这里我来招呼!” “你也下去!”王掌柜又侧头瞪向江寒。 吕同不愿意了,他手持扇子点了点江寒,笑着说道:“让他留下!” “这……吕公子,这二人都有些冒失,还是让小人一旁随伺吧。”王掌柜委婉说道,顺便又看了一眼江寒。 只见这家伙背对着沈大人,还在怒恨地斜瞅着面色不甘的宋耀祖。 “掌柜的,不打紧的,这茶馆楼上楼下必定有不少事等着你,自去忙吧,让这江小哥留下来逗个趣即可。”吕同又道。 如此一来,王掌柜虽有不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躬身一礼应是,歉疚地说道:“今日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子,冲撞了大人与公子,是小人的罪责,为表歉意,小人一定拿出最好的茶点请二位品鉴……” “你除了这乌茶和金玉糕,还有更好的茶点?”吕同感兴趣地问道。 “掌柜的,你那最好的茶点已经在这放着啦!这宋豆眼,未经您同意,偷偷泡了这乌茶盛了金玉糕上来献殷勤了!”江寒听到“乌茶”二字,马上不管不顾地昭告道。 先不提那三钱银子一小碟的金玉糕,就说这乌茶因为是外地新茶,奇货可居,因此售价很贵,能点得起的必定是有钱人。 这要是放在平时,宋豆眼早就故意绕到她面前,显摆得意一番了。 可是,今次他是心里有鬼,因此,不仅没炫耀,形色间还不免鬼祟…… 这怎能不引起因为被骂而心里不爽的江寒的怀疑? 她偷偷上来本是要瞧瞧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谁知却刚好抓了个现行。 “哦,此茶,我俩喝不得?”一直端着架子不出声地沈大人幽幽说道。 王掌柜还没消化完江寒的话,又听到沈大人如此说,眉心一跳,立即惶恐地说道:“大人,您莅临小店,使得这里蓬荜生辉,小人这些许简陋茶点只恐不能入您的眼,哪有您不能喝的道理!江小哥言语不妥冲撞了您,还请您原谅则个!” 宋豆眼一听,这不就是在针对江寒吗?看来自己刚才的话,发挥了效力! 看来这江寒在沈大人面前并没有她吹的那么大脸面嘛! 瞬时间,他一扫惴惴面露得色地挤开江寒,对着沈大人谄笑道:“小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自作主张地用了这店内的珍藏……” “好了,下去吧!”沈大人看也没看他,冷然说道。 “噗呲!”宋耀祖还没反应过来,江寒已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暗道:“让你乱拍马屁,拍到腿上踢死你!” 王掌柜则要无地自容了,赶忙将僵在原地的宋耀祖往后一拉,也不好再说留下的话,只得行了个礼,窘然告了罪就要退下。 临走时,他向江寒使了个眼色,就着门框的遮挡,面色严厉地无声强调道:“墨宝!” 江寒扶额,微点了点头,就将门关上了。 …… “呶,这是我师兄,让我捎来的!”江寒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昨天晚上刘大康交给她的,说是巡检司那边会派人来拿。 她等了一上午也不见小松的人影,在药铺与附近忙活了一下午,差点又要将这事忘记了。 沈大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从她手中接过信封,走开几步,打开,抽出几张纸,扫了几眼,就重新装好塞进了怀里。 吕同则细心地问道:“你师兄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没有!我任务完成的这么好,巡检司的包子订单可以下了吧?”要不是看在两百个包子的份上,她才不给他们做邮递员呢! “哈,你还当真要卖包子给巡检司啊!”吕同好笑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你们忽悠我,好让我给你们递信?”江寒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走了!”沈大人招呼吕同一声,就往门边走去。 他才不管江寒什么表情呢,东西已拿到手,与赵捕快的合作关系算是确立了,至于其他小事,找个合适的晚上悄悄行事就行了。如此一来,他就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与这个讨厌的女人多话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江寒冲上去,又想故技重施地拦人,可惜沈大人早有防备,一个闪身就避开了。 见企图落空,她直奔门边,背身将门堵住,说道:“不订我的包子休想出这个门!下次也休想我再给你们传信!” 沈大人见她如此,索性又坐回了桌边,悠哉地倒了一杯茶。 而楞在桌边的吕同,从这眨眼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看了看沈大人,挑眉说道:“你这小二莫不是疯了吧?胆子真不是一般大,竟然敢拦截朝廷命官!” “这都是被你们逼的,谁让这大黑脸说话不算数!”江寒怒道。 “你还敢当面叫他大黑脸!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要与巡检司做生意嘛……”吕同也重新坐下。 “掏我的银子,付你的欠款——好个美梦!”沈大人直接戳破她的诡计。 江寒惊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以为世人,都如你一般?”沈大人看都不看她,嗤笑道,“自以为是!” “你又有多么了不起?装腔作势!”江寒狠狠地瞪着沈大人,心里暗骂道。 既然都被这块臭石头看穿了,再纠缠也没多少用处,她索性一把将门拉开,语气不好地说道:“快走!” 她其实更想霸气地吼一声:“快滚!”可惜还不够胆大包天。 不想,门打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地侯在走廊上的王掌柜,匆忙迎了上来。 第84章 墨宝 “如何?墨宝,沈大人怎么说?”王掌柜上得前来,殷切地问道。 说话间,沈大人与吕同已经近在门前了。 在王掌柜那期盼的目光下,江寒只好自打自嘴地伸手一拦,说道:“且慢!” “好歹我也给你们帮了忙!既然不订我的包子,那总得给点别的补偿!”江寒一脸不容商量的样子。 王掌柜见她这副不客气的模样,生怕她把面前这尊冷冰冰地大神给得罪了,赶紧将她挤到一边,腼腆地笑道:“大人,您难得到店一趟,可否给小人留下墨宝一副,小人感激不尽!” “你要沈大人的墨宝有何用?”吕同与沈大人对视一眼,见他没反应,只得出声问道。 王掌柜抬眼观察了一下沈大人,抿唇一默,直截了当地说道:“小人是有些私心……小人先前参与过,找寻那许家公子的行动,深切以为大人乃爱民如子的好官,想着若得大人墨宝一副挂于堂内,既能为小人招揽一些生意,也能为小人震慑一下不轨之人。” “不就写副字,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莫非沈大人写的字太丑拿不出手?”江寒在王掌柜背后,没好气地故意说道,“再说,将人用了就丢,薄情寡义,小心以后众叛亲……” “江小子,在大人面前怎么说话的呢?”王掌柜及时喝止道,“也就是大人心怀宽广有容人之量,才不与你一般计较!快给大人赔不是!” “本官,不写这字,即是薄情寡义?”沈大人目含冰霜地斜倪江寒。 “你写了也是薄情寡义!”江寒腹诽,哼了一声说道:“懂不懂什么叫御下有方?无论如何,我是帮了你们的忙吧,不能写副字鼓励一下么?” 沈大人身上散发的冷气更盛了,他自认自成人之后,除了不喜欢他的祖母与嫡母,还没有一个人面对他的冷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今天这讨厌的女人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广德,写一副就写一副吧,些许小事而已。”站在他身侧的吕同,拿着扇子敲了敲他肩膀,不甚在意地笑道,“不过,沈大人的字若是给出得太轻易,恐以后来求字的人,会给他带来困扰……掌柜的,若不介意,我来给你写一副如何?” 王掌柜顿时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吕公子,所言甚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了,小人能得吕公子赠字一副,也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是字丑不敢提笔,牙丑不敢大笑而已,装什么大头蒜!”江寒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一声,接着就主动提出去准备物什,懒得再理这装模作样的家伙,眼不见心不烦。 …… 江寒拿着文房四宝再进雅室时,王掌柜已经将雅室墙边,那原本用来放摆件的案桌清空,挪到了屋子中间。此刻,他正搭着布巾,端着她先前送上了的水盆,让吕同净手。沈大人则旁若无人地,一个人坐在八仙座旁喝茶。 江寒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案桌上,接过王掌柜手上的水盆与布巾,放在墙边地上,又走回去帮着王掌柜将宣纸铺开。 “掌柜的,你想写甚内容?”吕同一手执笔一手抚袖,和气地问道。 “吕公子您能为小人写下几笔,小人就甚感惭愧了,至于写什么,您随意吧!”王掌柜感激地说道。 “那可不能随意,就写‘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江寒多嘴道。 “俗气,你们这是茶馆,又不是饭馆!”吕同好笑地说道。 “茶馆不也得生意兴隆才能雅得起来?” “胡说八道!” 吕同摇摇头,执笔默念了几句,挥笔一蹴而就,竟是一句“五碗肌骨清”…… 他示意王掌柜与江寒将那张取走,又重新摆出一张,写到“六碗通仙灵”…… “这……就是你说的雅了?”江寒望着那气韵流畅,风姿洒脱的十个大字,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吕同自得地说道:“这才叫雅俗皆得!” “我看这是凑字数!你为什么要写五碗,六碗,不写一碗二碗?实在不行,也得写个八碗九碗吧,八是发,九是长久——发财长久!” 她这话一出,连坐在桌边独自饮茶的沈大人都眼神微妙地望了过来。 吕同更是啼笑皆非地抬起刚洗好的湿手敲她的头,轻骂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唐代诗人卢仝有名的茶诗!” 江寒挡开他的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捂着头幽怨地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人不懂,肯定很多人都不知道……” 两人这很自然的动作,看在一旁坐着的沈大人眼中,却莫名地刺眼不已。 “既已写完,走吧!”他突然黑着脸站起来,冷漠地丢下这句话,兀自往外走,那模样似是生气了一般。 江寒与王掌柜俱是一楞,吕同则将那擦手的布巾,往江寒怀里一塞,快步追了出去。 …… 不管沈大人是怀着什么心情走出茶馆的,反正他们走后,趁着王掌柜不注意,江寒却是揣着一口恶气,将宋耀祖堵在茶房里的。 她上手就是一连串地推搡,直将哇哇直喊的宋耀祖,推挤到墙角边动弹不得,她才危险地眯起眼睛,说道:“好小子,怪不得拖到现在也不将赔偿给我,原来是想着怎么撬我墙角呢!今天,咱俩的梁子彻底结下了,六十文,给我也不要了!走、着、瞧!” 宋耀祖本也是见到沈大人后,一时昏头才有先前的举动。此刻,仔细回想起来,才惶恐自己的思虑不周,当下竟有些不敢面对她这悍戾的模样。 “我每天给你三十文,租你的牌子还不行吗?”情急之下,他妥协道。 “现在晚了!你既有胆背后捅刀,那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江寒警告完,转身就要走。 宋耀祖被她身上的戾气镇住,想着她一贯的不良风评,心里真的开始害怕,她会纠结陈帮的地痞来害他和他弟弟。 他急忙冲上去,拦住江寒的去路,局促地说道:“大家共事一场……你高抬贵手……” “哼,你还知道我们是共事一场……”江寒讽刺一笑。 “我虽然……你现在也没损失什么啊!——那每日的租金,大不了我给你三十五文一天……”宋耀祖一咬牙,低声下气地商量道。 “来不及了!你要知道,机会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你若是不珍惜,那就只能等着倒霉的日子来临吧!” 第85章 认可 至于江寒到底会怎样让宋耀祖走着瞧,暂时她还没有订好计策。 慢慢来,这次一定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才能出了她心中的恶气。 打烊回到家,院子里却是热闹不已。 “月丫头回来啦,快过来帮忙!”刘大婶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只见清亮的月色下,院中的石桌边,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长桌,其实就是一块门板搭在两张长板凳上。门板上摆放着三个盆子,盆子的一侧散落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另一侧似乎是摆着几排白乎乎的包子。 刘大婶坐在门板的一侧,手上正在忙碌着。她爹则是坐在石桌与门板中间,与半弯着腰的刘大康,一边聊天,一边将门板上的包子捡到石桌上放着的簸箕里。 “这是在干嘛?”刚进门的江寒,向着刘大婶走去,又被绕着她摇尾巴的多多狗绊了个趔趄,“去,绕着我干嘛?找你的小主子去!” “小安这会忙着看书呢,哪会管多多!”刘大婶头也不抬的说道。 “看书?他哪来的书?王掌柜借给我的茶书都被我还走了!” “是大康从县城给他捎回来的。”江老爹说道。 “不错啊,康哥,有进步!”江寒对着点起数来的刘大康,眨眨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去女人堆里涨过见识了,就是不一样啊——知道另辟蹊径,发动攻势啦!” 刘大康被她说得又红了脸,随手拾起一小撮面粉朝她洒去,啐了句“胡说八道”,就端起一簸箕包子往厨房走去。 “大婶,你这是在做什么——哎呀,你在包粽子啊!”江寒走到刘大婶右边,惊喜地叫道。 “不是你让芸娘包的吗?我申时回来,才领着她去后山山脚边摘了竹叶,又去买了糯米……”刘大婶包完一个粽子,又从左边的木盆里,取过两片竹叶,圈出一个三角锥形,捏在左手,右手从米盆里撮出一把米,倒进去。 她笑道,“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将糯米淘了淘就包上了!” “难道不是将糯米淘洗一下就包上吗?”江寒诧异地问道,接着她又恍然,说道,“对了,好像还要在米里放些碱……”她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碱,于是又改口道,“呃,放些东西,就是跟包包子差不多吧!” “……”刘大婶无语地瞅了她一眼,嗔道,“真是笨蛋遇到傻子!合着你们两个都不知道,包粽子前要做些什么啊!也亏了有我跟你爹在一边看着,不然这几斤糯米都得让你们给浪费了!” “包之前,要先用稻草烧出草木灰,装在箩筐里泡水,再用这滤出来的水,泡上米和竹叶,竹叶泡过之后,还要放锅里过水煮一煮才好用……”她一边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左手捏紧竹叶,右手放在三角锥下方,颠了颠,再压了压,将糯米压紧抚平。 “泡好之后的米,还要再滴上些许油,调调味,才能用……也就是这么一耽搁,耽搁到现在才开始包……”她两手一交换,左手托住叶底,右手将多出来的竹叶压盖住糯米,折边裹紧,一个三角粽子就出来了。 最后,她左手紧压住叶边,从盆里取出由竹叶撕成细条做成的竹绳,用牙咬住一头,右手扯住另一头,绕着左手握紧的粽子,一个旋转插扯就将粽子绑紧了。 江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这花式动作,心中油然佩服。 她也取过两片竹叶,学着刘大婶的动作,试着包一个,结果,折腾了三次也没成功。 这种包法,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手忙脚乱的,不如包成长条简单。 “你这丫头,果然又是只能干在嘴上!我记得,你去年端午还跟着我一起包过的,才一年又不会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刘大婶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笨拙的动作。 “嘿嘿,婶子,除了白米,你还备了些什么馅?”江寒尴尬一笑,索性将手中的竹叶一扔,站起来去够放在竹叶盆旁边的木盆,却发现那是个空盆子。 “包啥馅?粽子又不是包子!”刘大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听说你今天非缠着邱大夫订包子了?” “小妹跟您说的?她不好意思到我家来了吧?她天天吃我的包子,也不知道帮我忙,我去找吴掌柜,她都不帮我说几句好话!”江寒抱怨。 “哼,你真是着了这包子的魔了!能订就订,强求别人干甚,可别惹得整条西霞街上的掌柜,看见你就往外赶!” “怎么会呢,我哪有那么傻!婶子您放心,我有分寸的,就是先去试问一下,连问都不去问,怎么知道行不行!” “你婶子今天帮你揽了个大活计,你得好好感谢她!”坐在他们对面的江老爹突然插话。 “是吗?什么大活计啊!” “哦,东镇黄五爷的小妾不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吗?那小妾的娘家在镇外王家村,她是个顾娘家的,自她怀孕起只要得了好东西,就往娘家送。不过半年,娘家的几个兄弟就陆续盖了好房子……” “明日是她一个哥哥新房上梁的好日子。我今天去看她和孩子时,听她的丫鬟说起,就顺便问了句,要不要订些包子打赏村里帮工的人……谁知她倒是给我脸面,一订就订了一百个!” “哇!大婶,我真是爱死你了!您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能顶我在码头卖一早上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江寒夸张地搂住刘大婶的肩膀,欢呼乱叫。 “去去,油嘴滑舌!只要你安安心心别惹事,大婶不帮你帮谁?”刘大婶笑嗔着,偏头暧昧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江寒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放手推开一步。 她都忘了,刘大婶还不知道,她与刘大康已经没可能的事呢,还把当未来儿媳妇一般看待。 江寒顿时有些讪然,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刘大婶却没发现异常。 她继续说道:“包子,我们已经与芸娘一块做好了,明天你们得寅时起床蒸好。从镇上去王家村要走半个多时辰,你们最好赶在卯时出镇子,辰时前将包子送到王家村!” “这都是小事,订单才是大事!谢谢大婶的大力支持!”江寒笑吟吟地给刘大婶鞠了一躬。 “明天早上,爹租个牛车去帮你送货吧!”江老爹一边将门板上已经包好的粽子,五个一串绑起来,一边说道。 江寒心里很高兴,但是看到她爹直伸着的腿,又有些担心:“爹,不用了,你的腿还没好彻底……” “已经没有大碍了,那天在镇上奔走了大半天,也没见恶化。我明天赶着牛车去,都用不着它落地,更不会有事!” 江老爹看着她,面色突然有些复杂,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到现在爹也不想你去掺和码头上的事,只是码头以外的活计,爹就给你帮些忙吧!” 他这话说出口,江寒就知道,她爹算是认同了她的包子大业了,但毕竟先前反对得那么厉害,心里总还是有些别扭的。 但不管怎样,只要大家都用行动支持她,她就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点子,浑身都是干劲! 想到点子,她突然说道:“大婶,您先休息休息,剩下这些糯米,我去弄点东西,掺在里面,咱们包些不一样的粽子,与包子一起卖卖试试!若是有人喜欢,端午之前也可以找人来订货!” 说完,她就兴高采烈地去了厨房。 第86章 特色 厨房里,芸娘在灶前烧火,锅里正蒸着一笼包子。 刘大康则正在案台前揉面,一边没话找话地搭讪芸娘,一边不时偷瞄一下她的侧脸。 江寒一进门,就望见了他脸上的傻笑。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她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我一进门,这眼睛都快被某人的大白牙闪瞎了呢!” 刘大康虽没听懂,却知道一定不是好话。 他侧头瞪她,斥道:“瞎说什么!你倒是会支使人,回来就瞎晃,芸娘都忙活一晚上了!” “哟呵,这就心疼了,我进家门才多久啊……” “姐姐,我今天与大婶一起去了商场,买了一斤瘦肉和半斤肥肉,我将我娘交给我的方法变了一下,做出了一种肉馅。”芸娘听见她的声音,只顾着兴奋地站起身,滔滔不绝地汇报她的成果,根本没在意她与刘大康打的机锋。 “不过,我想着纯肉的本钱太高,就将上次牛大叔送来的干豆皮泡发了,掺到了肉里,一会就出锅了。你尝尝,看能不能行!” “嗯,肯定不错,咱们晚点算算本钱订个价,明早就带些去码头卖卖看!” “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也想出了两种馅料,还有,我觉得咱们包子要做得与别人的不同一点,这样不容易被人假冒!”江寒又道。 “什么馅料,那要怎么做?”芸娘好奇地问道。 她想了一天,否决了六七种馅料,才在现有条件下,选中了这种豆皮肉馅。 江寒竟然在回家路上这么短的时间里,既想出来了馅料,还想到防止别人假冒的方法,这让她由衷地佩服起来。 说实在的,若是按她从前的口味,江寒自创的那酸菜腊肉包,可是绝对不会入她眼的粗糙物什。 那时候,每日清晨她家的餐桌上,也会备有包子,只是那包子都是小小一口,里面的馅料也都是厨娘选最好的牛、羊、猪、鸡肉特制而成的,即便里面也会有素馅包子,比如她最喜欢的芹菜与菘菜,那也不是单纯的芹菜与菘菜。 就说她娘教给她的这种肉馅,那也是需要搭配三四种不同的配料,再加上特制的酱料,搅拌腌制才能成的。 只是如今她才知道,那都是钱堆出来的,在极度贫乏的条件下,能做出一款味道不算差的酸菜腊肉包,哪怕是有些运气成分在里面,也是不容易想到的,至少她就没想到。 就听江寒说道:“一种是粉丝豆腐馅,可以再加些鸡蛋进去,成本应该不会太高,还有一种就比较贵了,需要五花肉,切成丁再搭配一些笋丁菌菇之类的一起炒制……” “这些想要做成咱们的特色,可能要试做几次才能成……我觉得咱们现在可以,先从外观上搞些特色。” “外观?包成另一个样子?” “对啊!你看咱们现在的包子有些是八个褶子,有的又是十个,虽然初看上去,都是胖乎乎的,但细瞧却是粗糙得很。” “我想着咱们就统一做成十八个褶子,不管里面什么馅,至少从外观上来看比一般人家做的包子要漂亮精致不少,让人觉得花这些钱值得!而且,十八——‘往死里发’,寓意多讨喜啊!”江寒说完之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芸娘和刘大康。 “你就喜欢想些没用的!多做几个褶就要多花些精力,里面的馅又没变——我想别人会在码头买你的包子,看重的应该是实惠吧!”刘大康不赞同道。 “是吗?”江寒不想跟他辩解,直接设问道,“假如有一款同样馅料的包子,一样的价钱,你是愿意买漂亮的,还是愿意买看起来一般的?” “我,我随便,好吃便宜就行……”刘大康答完,就看向芸娘。 “我买漂亮的!”芸娘答道。 江寒直接忽略刘大康的答案,说道:“就是这样,我也会买漂亮的!” “假如没人想抢我们生意,我们可以随便包,甚至馅料都可以不讲究。但是现在,我们知道有一批人在偷偷冒充我们,即便我让陈六帮忙抓,那也是防不慎防的,市场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搞乱。” “人都是这样想的,凭什么别人可以钻空子,我不行?既然我带头钻了这个空子,那么后面跟着一起钻的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说实在的,以后那沈黑脸真的掌握了码头,到底要怎样行事,那是咱们没法左右的。既然咱们如今占到了先机,我觉得就该利用这个机会,做出一些不同的东西,让咱们的包子成为码头上的标杆!这样,后来者只能仰望我们!”江寒神情无比认真的说道。 “至于包子的馅料和味道,要做成特色的,咱们可以慢慢研究调试,如今倒是可以先增加一些,市面上的时鲜蔬菜做成的素馅包子,这些也不需要多有特色,只要新鲜就行了……” “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与以前有些不同了!”芸娘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什么?”她这话让江寒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像是闪着光芒一般,让人觉得你很有智慧,不是胡说。” “是吗?嘻嘻,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当然会变,芸娘,你不也彻底变了吗?而且——”江寒自得一笑,说道,“我见过的事,可是你们想象不出来的!” “芸娘,她这样子,你相信她刚才不是胡说?你,你可不要被她的样子骗了!”刘大康假作鄙夷地提醒道。 “……”江寒无语至极,怒叱他,“我刚才哪里胡说了?我说的都是深思熟虑很认真的!你这个老古董,你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说着她就走到案台边,伸手去推拽刘大康。 刘大康见她双手伸来,赶紧跳开,好不容易有个接近芸娘的机会,他怎么会舍得这样离开。 于是,他拱手讨饶,窘然笑道:“好好,我是胡说!你罚我,就罚我帮你们揉面,可以吧?” “噗嗤!”芸娘望着他们二人追来躲去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刘大康被她笑得心神荡漾,脸上喜色更盛,只想赖在厨房再博美人一笑,哪还赶得走啊! “醉翁之意!披着羊皮的大色狼!”江寒恨声唾骂道。 骂完之后,江寒就丢开他,自顾自地打开橱柜翻找起来。 不一会,她从厨柜的顶层,找出两个小罐子。 “这是什么?”芸娘问道。 “这是我爹藏起来的花生,还有绿豆,我准备拿些出来搀到粽子里,做成花生绿豆粽子,再有一些,里面放上腊肉,做成肉粽子,你觉得怎么样?” “粽子又不是包子,里面放这么多东西能好吃吗?”刘大康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当然好吃,你这古董知道什么!不过,若是有红豆子就好了,不是那种红小豆……”江寒在脑子了搜刮了一下记忆,说道,“好像是豇豆老了之后剥出来的豆子——把它加在粽子里,我最喜欢吃!” “你吃过?”芸娘问道。 “当然!” “你在哪吃过?”刘大康问道。 “呃……在哪吃过,干嘛要告诉你!反正我吃过!”她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芸娘,帮我烧锅水清洗腊肉,今晚,咱们就来做个腊肉味的‘包粽’套餐!” 第87章 地盘 江老爹出镇送货去了,江寒领着芸娘与小安在货船码头上卖了一会儿包子和粽子,就将担子丢给他们看着,自己拎着几个包子和粽子,找那陈六去了。 陈六没找着,倒是在码头西南角那块陈帮新抢的地盘上,找到了杨小鱼。 他正无聊地坐在几块没清走的乱石上,与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子闲扯淡。 江寒走上前去,塞了两个粽子给那两小子,将人赶去一边,自己坐了上去…… “我这粽子和包子,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昨晚刚刚出来的新品!” 杨小鱼咽下一口粽子说道:“还不错,要是放上些毛栗子就好了,我喜欢那个不大喜欢花生!” “去,我还喜欢咸蛋黄呢!——有得给你吃就不错了!”江寒啐道。 自那天之后,她与陈六与杨小鱼又打过两三次交道。 这外表看起来畏缩胆小的家伙,其实就是个没胆担责,肚子里又尽是小九九的小滑头。 “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你干不干?” “要是瞒着六哥去给你帮忙的话,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会被揍的——”他瞥了她一眼,眼睛骨碌转了转,小声道,“我帮你干,你给我些什么好处?” “我每天早上请你吃一个包子和一个粽子。你不过跟踪一下,吓唬吓唬小孩,又不会有危险!” “那我不干!码头很忙呢!” “你这叫忙?你忙着晒太阳捉虱子吧!你可别看不上我的包子和粽子,就你们陈帮这衰样,我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天天吃上包子!黄有能被抓了,黄三也失踪了,这码头这么大个空子,你们居然只抢到这么一个屁大的小角角!” “你知道什么,这个小角角每天停靠的都是大船!” “是吗?一天能有一艘不?”江寒讽刺道。 “我听说你们老大是个练家子身手不错,人讲义气,所以才能在码头与那对‘蚂蟥’勉强抗衡——是不是啊?我在这码头混了这么些天,怎么从没见过他现身?” “你见过马易和黄三吗?老大都是谈大生意的,收保护费用得着他亲自来吗?“杨小鱼不高兴地呛声。 “哟嚯,看来陈老大是你偶像啊!” “瞎说什么!”杨小鱼推了她一把,终于点头道,“干就干!不过,我每天要四个包子和四个粽子,每种馅要两个,我这两个兄弟也要给。” “不行,你一人两个包子和两个粽子,他们俩只能一人两个包子,不行我就找别人去!” “好吧!就给你个面子,包子要这种豆皮肉馅的,粽子要花生里面加肉的……” “……” 两人在这咬耳朵的同时,离着他们七八丈远的地方,一位身材中等短褐打扮的男人,正在五六个类似打扮的年轻汉子的簇拥下,往这块有些偏僻的地方走来。 他站定,扫视了一遍这长不足十丈的犄角,眉头紧皱,面色黑沉。他身边那群男人面色也不好看,个个眼中蕴藏着怒意。 “林哥,这块地方现在被陈汉元给占了!最近狗哥受伤,三爷与能哥出事,您事多顾不过来,这陈马二人就勾结在一起,抢了咱们这片和北边靠货栈那边的地盘!” 原来这男人就是林万利,他原本主要负责妓院的事情,在落霞镇与县衙之间来回奔波的时候比较多。码头这块原属于黄有能管着,只是如今帮里相继出事,只剩他一个人撑场面。他左支右绌顾不过来,不过几天,码头两头就各丢了一块地盘了。 “只是小的想不通,这边往北靠着马易的地盘,而北边那个角落紧挨着陈汉元的地盘,这两人抢了这两块地方之后,为何要这样分脏?”站在林万利左边的跟班说道。 “哼,你以为陈汉元想这样吗?北边那块地方比这块地方大,位置也更好,只是他实力比马易差了一大截,不得不暂时妥协罢了!”林万利讽刺地笑道,“马易这人蛮狠却没甚头脑,只能看到些眼前利益,否则他与咱三爷一般年纪,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能在码头混。” “他们这样也好,说明不是铁板一块,还能让咱们喘口气——且让他们小人得意几天吧,等三爷回来,咱再好好收拾他们!” 林万利虽是如此安慰手下,只是黄三爷失踪已快十天了,巡检司他们去探过四五遍,依然找不到人。到了现在,他都不那么肯定三爷是被沈黑脸掳走的了,否则他一个来到落霞镇才三个多月的外地人,能将三爷藏到哪里去呢? 但若不是沈黑脸掳走的,那掳人的又会是谁呢?想到这些,林万利的脸色更凝重了! “林哥,那边石头上的人,就是陈汉元手下的小痞子——咦,他是那天与我们一起被抓去巡检司的人……”站在林万利右后方的一个跟班说道。 仔细一看,这人正是那天追着江寒要保护费,后来又被江寒蒙头揍过的黄有能手下的小头目。 他说到这里,突然怒目而视,指着杨小鱼边上的江寒,咬牙切齿道:“原来这小子与陈班的人是一伙的!” “臭嘴,那人是谁?”林万利右边站着的一位粗壮男人回头问道。 “谁?还能有谁!要不是他,咱们能哥哪会被关到现在!”那叫臭嘴的小头目恨声说道。 “这就是那江包子,就是他在码头卖包子,不交保护费!那天我们堵着他问要保护费,谁知这小子不仅不给,还拖着能哥狠揍,最后闹到了巡检司……” “能哥到现在还关在巡检班房里,这小子倒是嚣张得很!他出来后,沈黑脸就特批他在码头卖包子不交保护费!想不到,他竟然还跟陈汉元的人有勾连!” 林万利听他如此说,也盯着那边交头接耳的两人仔细打量了一会。 三爷就是因为黄有能出事,才去了县城,若是不去县城,或许就不会出事,也就不会有他们黄帮如今的困境。 这一切,竟是由一个不愿意交保护费的臭小子引起的! 刹那间,林万利心中恨意升腾,双手紧握成拳。 “既然如此,陈汉元这贼人,咱们暂且先放放,这卖包子的小子却是不能就这样放过!” “他既然与那沈黑脸还有瓜葛,咱们就更该给他点教训,让他明白,即便有巡检给他撑腰,这码头上也轮不到他来嚣张!” 臭嘴一听,立即撸着袖子说道:“林哥,我这就去叫人,今天一定要揍得这臭小子满地找牙!” “蠢!”林万利斥道,“有能是怎么进的班房?现如今那沈黑脸想要弄咱们,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在码头揍人,不是正好给他递把柄吗?” “那咱们怎么弄?” “先摸摸他的底——是人就有软肋,咱们只要抓住这软肋使劲捏下去,还怕他不疼吗?” 第88章 不知 江寒察觉到不善的目光,寻着感觉望过去,只见到几个匆匆往北的背影。 她四处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其他异常,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将自己的计划,又仔细地跟杨小鱼讲了一遍,确认他记清楚了,才起身回去与芸娘姐弟汇合。 正是这样一耽搁,江寒已来不及回家了,幸好她们一早出门时早有准备,只见她从箩筐里,拿出专门留给邱大夫等人的包子和粽子,将空箩筐交给姐弟俩,又叮嘱了一番,就直接去了茶馆。 芸娘姐弟俩挑着空箩筐,领着多多狗,自行往江家去。 一路上,小安把论语当儿歌背,姐弟两人还时不时地探讨一下释义。 这两天所有事情都很顺利,他们一路走着,心情舒畅,脚步欢快,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两条尾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而江寒这一天在茶馆也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我行我素地依然假托揽客之名,与附近店铺套近乎推销包子,介绍粽子,只是行动上稍微控制了一下频率,不敢做得像头一天那样明显。 她来到茶馆就快一个月了,由于说话喜欢逗趣,某些时候很不拘小节,手上也渐渐有了几个熟客。 这两天,这些熟客必然免不了被她包子粽子的轰炸了一番。 不过,有时候“急切”使得意图过于明显,往往会激出对方相等的防备,这会让事情适得其反,这是遵循着“力的相互作用”这一真理的必然现象。 只是江寒不明白,她这人有个毛病,一旦想要做什么,不管她如何机灵巧变,花言巧语,都会万变不离其宗。 于是,不管是熟客,还是生客,这些日子从她嘴里听到次数最多的词语,前两天是“包子”,今天又多了个粽子。 有人烦不甚烦,离得她远远的,有人则觉得新鲜,搭上几句,更有人混不在意,听过就忘,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没有定她的包子和粽子…… 当然,王掌柜出现在大堂时,她是会收敛一些的,只是她这样的三心二意,最终还是影响了她的揽客效果,领进来的客人比宋耀祖少了三分之一,惹得王掌柜面色难看地看了她好几次。 晚上回到江家小院,江老爹心情不错,毕竟自从受伤后,一直养病没有事情可干,除非是不得已地出去给江寒擦屁股,否则他几乎不出小院的门。 今日他不仅有事干了,还驾车出了镇,整个人的精神状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王家村,爹原来也去过,倒没觉得有甚变化,不过,一路过去,沿路的村子,倒是比闹饥荒那两年,人气旺了许多。今年虽然雨水多了些,我看那地里的庄稼,倒也长得还算精神……” “爹,你还看得出庄稼长得好不好?”江寒打趣道。 “这精不精神,一眼过去,谁看不出来?”江老爹不解地看她一眼。 “我就看不出来……芸娘你看得出来?” “我……长得茂盛不茂盛,总是看得出来吧……” “吹牛,我敢肯定你分不出,长得高高的芒草和稻子,哈哈哈,还有小麦和韭菜!”江寒兀自大笑道。 “月姐姐你取笑我姐姐干甚,我看你也未必分得清!”一边抚摸着多多的小安立即蹦出来护姐。 江老爹望着他们三人,无奈笑了笑,又正色说道:“说起来,我今天回程时,在茶棚里,听旁边的人说,县城那边的双福村又丢了个姑娘。说是那姑娘原是到姑姑家做客,一行人去八仙庵拜佛,结果走散了,她姑姑一家在八仙庵附近找了一天没找到人,后来又闹出了夫家退亲的事,这才将事情传扬开了。” “又有人丢了!前两天,康哥才说案件有进展了……看来这些拐子势力不小,否则也不会在官府查得这么紧时,还敢顶风作案!”江寒感叹道。 “所以,你们以后出门要小心些,哪怕是去码头——月丫你倒无妨,只是芸娘和小安,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你以后不能让他俩独自回家!” “咚咚咚!”“汪汪汪!”敲门声和狗叫声同时响起,刘大婶领着刘小妹一起过来了。 “王家村的包子钱我给你领回来了!”刘大婶递给江寒一个大钱袋。 “谢谢大婶啦!”江寒接过钱袋颠了颠,两百文钱,手感真不错! 她掏出一把,数都没数就往刘大婶跟前一递,说道:“婶子,这是给你的辛苦钱!下次您再帮我接到大单子,我就按四个包子一文钱,给你算提成吧!小妹,你要有单子,我也给你这样算!” 刘大婶将她的手推了回来,嗔怪道:“婶子要你的钱干甚?婶子如今又不缺钱,你自己存着!婶子帮你是顺手的事,你只要把事情做好,挣到钱把欠的债都还了,别再去招惹些有的没的,婶子心里就比吃了蜜还甜!” 刘大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其实是觉得,反正以后人都要进他们刘家的门,这些小钱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江寒见她并不是说客套话,也不喜欢再推来推去,如今她若想把这小生意做得更大,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她说道:“那我回头把这钱给您记下来吧,就按我之前说的,把这些钱算作,将来我要开的独家菜馆的创业积分!” 刘大婶浑不在意,说道:“随便你算作什么!昨晚包的粽子,卖得怎样?” “咱们昨晚一共才做了几个粽子啊,轻轻松松就卖掉啦!我今天还给千草堂订包子的人一人免费送了一个,他们都说好吃!是吧,小妹?”说到这里,她又问刘小妹,“明天是哪几个人要多少包子啊?” “什么人什么包子?”习惯性默不作声的刘小妹,奇怪道。 “你不是来告诉我,明天要往你们店里送多少包子的吗?”江寒诧异道,“今天早上,我问他们明天还要不要,他们没来得及说,店里就来了受伤流血的急症——我交待他们忙完后,将数量告诉你呢!” “没人要,他们肯定只是跟你客气几句!” “怎么可能,邱大夫说了包子和粽子都好吃!他们肯定是忙忘了,你干嘛不帮我催一下!” “我为何要帮你催,谁像你这么烦人!” “好了,明天再去问问就是了,人家订不订,随意就行,你老想着催问别人干甚?”眼见着两人又要针尖对麦芒,江老爹赶紧出声打断。 刘大婶则直接岔开话题:“你那粽子接下来想如何做?可还需要我帮忙?” 这两丫头坐在一起,没有不拌嘴的时候,习惯就好了。 “对,姐姐,你早上不是还说,明天,要带五十个这种加了料的粽子去码头吗?”提起粽子,芸娘立即站起身,拉着江寒道,“你只让我备了材料,没告诉我这豆子和米的比例。快,米和豆子都在盆里等着你呢!” “对对,我今晚还准备做一些小样,明天带去茶馆,在西霞街上做做广告——婶子,你先别走啊,我特别需要您帮忙!小妹你也给我留下,既然不帮我催单,那就老实给我包粽子吧!” 第89章 不顺 “谢谢你,先放在柜台,我会尝尝看的!” “好的,很好吃,这只我会帮你拿给我家掌柜的尝尝的!” “口味?还好,如此做法是很少见……特色?尚好吧……订货?不用,我家自会包粽子……” “这什么味?呸呸呸,不好吃!快走吧,这两日天天见到你来,茶馆快关门了吗?” “不要,不要,你这人可真是烦人,再别来了,上工时间,跑来我店里,我待会就去告知你家掌柜的。” 江寒将昨晚做好的样粽揣在怀里,端着茶托,去附近的店里做宣传,半天下来接收到的就是这几种类似的反应。 她从西霞街南头,往茶馆方向一家一家送,走完整条街时,四十个小样就只剩下三个了。 今天就只推销了粽子。 一来,她是觉得粽子属于节庆食物,端午快来了,要抓紧时间拿到订单才行。 二来,昨晚做了一百个成品三角粽,但是今早在码头却只卖了十多个,这与她的预期差太大,显然在码头上,这种东西不如包子受欢迎。 因此,她决定集中火力去做有钱人家送礼的生意,而她能接触的“有钱人家”就是西霞街上这些掌柜啦,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有些闲钱和穷讲究。 只是,这两天走下来,除了药铺熟人给的面子单,其他铺子各种反应,就是没有热烈欢迎的反应。 一时间,她心里开始很没底。 昨晚粽子快包完时,差点又雄心壮志地问刘大婶借钱,幸好最后一刻咬住了嘴巴。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抱着茶托,面色生硬地离开了,连门都不让她进的金玉面点坊,往旁边的饭店走去。 她站在街角,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饭店。 这家饭店的老板可能与她一样,是个想发财想疯了的,竟然起了个名字,叫做“百万饭庄”。 百万饭庄也是两层楼,就在西霞街与青河渠南岸交错的路口,位置很好,视野开阔,坐在店里抬头就能欣赏到,“小船在青河渠上游,行人从青石桥上过”的风景。 饭庄左右两个方向都开了门,面积比茶馆大一倍。 这时已到午时末,店内没什么客人。 一靠近饭庄,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街角直上二楼的雕花楼梯。 楼梯左侧,出门就是青河渠南岸,进门则是两排共八张大方桌,一边靠窗,一边靠墙。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饭聊天,一边看看窗外河景,倒也有些意趣。 楼梯右侧比左侧小上一半,柜台就设在这边。柜台前,只摆了两张方桌,柜台边上有扇通往后院厨房的门,整体布局类似利来茶馆,只是空间更紧凑一些。 这侧门外就是西霞街,出门右转就是金玉面点坊。 听说,这金玉面点坊的历史比利来茶馆还长。 面点坊也是两层,带天井和后院住家,与利来茶馆一般。 只是近几年掌柜家出了事,只勉强留下了一楼铺子的半间门脸及后院半个天井和几间小房间,其他的部分已经全部卖给了百万饭庄。 自那之后,百万饭庄的面积才扩大到如今这样大,饭庄的二楼甚至直接打通,延伸到与利来茶馆紧靠着墙。 她先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想看看这两天与自己套过近乎的小伙计范一光在不在。 可惜没看见人,此刻正在柜台忙活的伙计,她倒也认识,只是这人有些难打交道。 她往茶馆方向看了看,不敢耽搁太久,只得径直走上前去。 …… “大福,那人是谁?” 江寒转身出了饭庄右门时,被告知不在的掌柜,领着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下了楼梯。 她走之前,将剩下的样粽全部交给了这叫大福的伙计,麻烦他一定要递给掌柜尝尝,还问他要了张纸,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叠好绑在粽子的竹绳上。 她做的这些,其实早已清楚地落入掌柜与他身边汉子的眼中。这二人对此有些好奇,一下楼,叫了大福过来询问。 “掌柜的,她是隔壁茶馆的伙计,这几天常来店里,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想要将她的包子和粽子卖给咱……”那叫大福的伙计,一脸轻蔑地撇撇嘴。 “隔壁茶馆?王掌柜怎么卖起包子和粽子来了?”饭庄掌柜的,疑惑蹙眉。 “我听他那意思,应该是他自家的!” 掌柜闻言,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自家的?你是说,他不在茶馆好好做工,偷偷出来给自家找生意?” “掌柜的,您果然目光如炬!这就是他的粽子!”大福将那三个样粽,双手捧着递到掌柜面前。 那掌柜没接粽子,倒是伸手取下绑在竹绳上的纸条,看了起来。 “江家肉粽,订货请找利来茶馆江寒”,几个难看的大字,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张大纸上…… “呵,这人倒是有趣!”掌柜旁边的汉子笑道。 不过,他们只对江寒这个人感兴趣,对她的粽子可没有兴趣。 那掌柜看都没再看那样粽一眼,就与那汉子一起出门了。 …… 从饭庄走回茶馆门口,江寒端着茶托在茶馆门口晃荡了半刻钟,连一个客人都没拦住。 正当此时,宋耀祖送完客,也端着茶托出来了。 两人迎面碰上,江寒冷笑看向他的目光阴测测的,宋耀祖却心中一颤面色难看。 昨天晚上他弟弟说,白日里出门,真的有地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后来还有两个想要上前捉他,他吓得没命地跑回家,关紧门再也不敢出去。 幸好他娘昨天没发病,不然可怎么办? 他知道,那些地痞肯定是江寒安排的,看来这次她是来真的了。 她肯定是想通过揍他弟弟,给他重重一击,也只有她这种什么都敢干的二皮脸,才会毫不羞耻地这样干。 从早上开始,他犹豫着要不要坦诚地与她赔礼道歉,好好谈谈,求她网开一面。 不过,她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一直在故意避开他,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她转身就会走开。 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宋耀祖在心里寻思了一番后,咬了咬牙,决定暂时低头,委曲求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命比脸重要。 “喂,那个……那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放过我弟弟,好吗?” “哼!我说了,晚了!捅我一刀,这样轻描淡写地吐几个字,就想算了?门没有,窗户都没有!” “我……那你想要怎么样?” “不知道!我被人捅了一刀,心里很受伤,气血不足,没空想怎么办……”江寒露出一副痞子样,故意胡说八道。 “你!”宋耀祖被她这怪里怪气地话,噎得脸色一青,想到自己的目的,他深吸口气,低声下气地说道,“你上次说的六十文,我翻一倍补偿给你还不行吗?” “咱们别内斗了,咱们合作,你提条件,只要我能承受的,我都答应!这样总行了吧?” 听了宋耀祖的话,江寒心里得意极了。 这才一天,这小子就顶不住了,真是个软骨头! 没本事,还想两面三刀! 就得让他担惊受怕久一点,留个深刻的教训,免得过不了多久又犯毛病。 想到这里,她道:“你这种小人,说话跟放屁差不多,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骗我呢?” “我是认真的,若是骗你,你再让人揍我好了!”宋耀祖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吗?至于,赔偿嘛——我的心受了伤,我得仔细问问它,等它回答了我,我再告诉你吧!”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宋耀祖懵在当场,而她却趾高气扬地推开宋耀祖,回了茶馆。 第90章 不行 江寒说完这句意思不明的话,想着要先晾上他一两天,然后再让杨小鱼他们撤退。 宋耀祖却是整个下午都在担心自己的弟弟有没有被打。 直到打烊之时,这种被悬在空中的不安全感,让他在担心恐惧之时,心中又生出了丝丝恼意。 这丝丝或许是针对自己,或许是针对别人的复杂恼意,直到他在家门口遇到两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地痞时,彻底聚成了一股针对江寒的恨意。 而江寒完全不知道,不过一个晚上,那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较量,又出现了微妙变化。 第二天,宋耀祖看她的眼神,与前一天有些不一样,行动也有些不一样。他不再战战兢兢想要拦住她,而是常常在她不注意时偷偷打量她,似乎在犹豫衡量什么。 午饭时分,两人交叉吃饭时,他突然拦住江寒,认真地问道:“我昨天的提议,你想清楚没?” “想清楚怎样?没想清楚又怎样?”江寒还是一副拽拽的模样。 “你确定要这样,不依不饶?”宋耀祖神色复杂地问道。 “怎样?是你先居心不良的好吧?给你点教训,是为你好,免得你以后越错越离谱!”江寒突然凶恶地推开他,自顾自去盛饭了。 宋耀祖紧抿嘴唇,眼中怒恨汹涌,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最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出了后院。 江寒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这几天粽子的事情不顺利,她连到街上假装揽客的心情都没有了。 未正时分,江寒逮了个机会,避开宋耀祖将王掌柜请进了后院的茶房。 她拿出自己今天剩下的两个不同口味的样粽,请王掌柜品尝。 “掌柜的,这粽子你觉得好吃吗?”江寒满脸期待地紧盯着王掌柜。 “还行,倒是有些不一般的风味,只是这花生豆子,还有那腊肉,稍有些喧宾夺主了!”王掌柜吃完粽子,喝了口茶,接过江寒手中的抹布擦了擦手,点头说道。 “是不是很有特色?” “算是吧!”王掌柜肯定点头,接着就警告她道,“寒哥儿,你这几天揽客揽去了别家铺子,强求人家订你的包子和粽子,可是以为我不知道?我没禁止你,你自己要知道适可而止!” “掌柜的,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中呢!”江寒一时尴尬不已,只得避重就轻地说道,“您也觉得我这上街揽客的办法挺有效吧?这几天生意好多了吧?这比那吕公子的墨宝有用多了……” “你也就这点用处!不过,你小子这些天三心二意的,这招揽效果并没有多好!” 还不止是江寒三心二意的问题,不知道为啥,这两天往茶馆门口走的人似乎也少了。 “掌柜的,您可有想过,为啥咱茶馆生意老是不好不坏?” “你想说什么?”王掌柜注视着她。 “掌柜的,您知道咱店里有个很不好的地方吗?” “什么不好的地方?”王掌柜狐疑地问道。 “咱们没有特色!”她边说,边偷偷打量王掌柜的脸色。 果然,王掌柜脸色很不好看。 这是必然的,谁听到别人如此评价对自己经营多年引以为傲的店铺,心里会爽呢? “这茶馆已开了十多年,在落霞镇上提起来谁不知道,你凭甚么说它没特色的?” “忠言逆耳,掌柜的,我话虽不好听,但确是对咱们茶馆有用的大实话!” “哼!你这连茶都只是勉强认全的家伙,能说出什么对茶馆有用的实话?”王掌柜不屑地说道。 “您既然这样说,那我也没啥好说的了!” 不过,这样一来,王掌柜反而好奇起来。 “你说!不过,要是敢瞎说,你就别想再去附近店铺串门了!” “掌柜的,您干嘛老威胁我……” “你说不说?不说就招呼客人去!” “好好,我说!掌柜的,你看咱这茶馆除了那乌茶,其他茶与别家茶馆卖的有区别吗?但是乌茶太贵,点的人有限,因此它也不是特色!” “真正的特色要是,人们提起利来茶馆,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的东西。掌柜的,您说咱们有这种东西吗?” “怎么没有?提起利来茶馆,谁不知道?” “知道什么?大家知道的只是掌柜您吧!您是老板,可不是特色!我说的特色,是指店里卖的东西有什么独特的!你看咱们卖的古丈毛尖,落霞绿茶,哪个茶馆不卖?金玉糕?那是人家金玉面点坊的特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掌柜参照她的话意一寻思,还真的找不出“特色”,心里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我想说的是,咱们茶馆要想生意好,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 “你觉得怎样能做出特色!”王掌柜认真问道,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那就是,做些别的茶楼没做过的事!比如,除了现有的茶点,咱们可以再卖些其他饮食,比如,手擀面,米粉,简单的饭食,再比如一些有特色的包子,粽子之类的……” “这才是你的重点吧?”她最后一句话一出口,王掌柜恼了。 原来这小子将他拖到后院来,绕了半天弯子,目的就是想利用他的茶馆来卖她的包子和粽子啊! “你想也别想!这茶馆就算是没有特色,我也不能让你把它弄得不伦不类的!”他斥道。 “卖个粽子怎么就不伦不类了呢?”江寒不服气地说道,“掌柜的,您别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再过十来天就是端午了,正是吃粽子的好时候。咱们卖粽子是应景,营造节日的气氛。若是平时,可能会不伦不类,但是这十来天,客人们只会觉得别出心裁……” “……别出心裁?你不是别出心裁地,在西霞街上宣扬三天了吗?订出去几个了?为了你自己的蝇头小利,把主意打到我这茶馆来,还不知羞地与我说什么别出心裁!”王掌柜火冒三丈,又气恼自己刚才的满怀希望。 “掌柜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是不伦不类,还是别出心裁啊?万一行呢?到时候我赚蝇头小利,掌柜赚大的就是啦!” 王掌柜根本不想再听了,他道:“你以后还是老实待在后院吧,若再挖空心思谋私利,你就别干了,回家卖包子粽子去!” “以为我多想在你这干么?死脑筋!”江寒腹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王掌柜甩帘而去。 哎,虽然前两天接了一百个包子的大单,但是西霞街上的订货计划却没半点进展,不仅粽子没人感兴趣,就连包子也没人愿意订。 这些还是其次,为了推出这粽子她可是费尽了心机,可是目前为止,即便在码头上也没引起轰动,也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在茶房里郁闷胡想,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在茶馆门口张望犹豫了一会,走了进来。 第91章 不安 这人正是百万饭庄的伙计,范一光。 他走到柜台边时,正碰上王掌柜面色不虞地从后院进来。 他略一迟疑,客气问道:“掌柜的,请问您店里那位姓江的小二在吗?” 王掌柜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十六七岁面目腼腆,身上的那身酱色的伙计服饰很有些眼熟。 “你,是隔壁那百万饭庄的伙计?” “正是!”范一光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你找江家小子,有何事?” “是我家掌柜有事与他相商,特遣我来寻他。”他见王掌柜蹙眉,立刻说道,“既然他不在,那就麻烦掌柜的稍后知会他一声,让他不忙时,去我们饭庄一趟。” 说完这话,他工工整整地作揖行礼,告辞了。 王掌柜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好一阵发呆。 瞧瞧人家,一个普通饭庄的伙计,竟然比他这茶馆的伙计仪态更雅正。 那百万饭庄的曾掌柜找江家小子,肯定不是包子就是粽子的事。 这两三天里,他已经收到了附近好几个掌柜的抱怨与投诉了,甚至还有人劝他别滥好心,赶紧把那三心二意的小子给辞退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涌出一股恶意,此事就故意装作不知,让那江家小子的生意泡了汤才好。 这事就这样简单地被王掌柜瞒过了,江寒完全不知情。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她被王掌柜限制了行动,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茶房。 而宋耀祖从午饭后,则再没有来主动找她,江寒也乐得轻松。 她想着明天再按计划,让杨小鱼上宋家去敲门,吓他家人一次,想必到时,他就得哭着喊着来找她了,到那时她再随便提要求,这要求提什么呢? 她脑中涌出几个想法,只是纠结了一会也没定下来。 反正,宗旨就是要狠狠地咬下宋耀祖一块肉,让他再想使坏的时候,心里先有害怕,只有将这“疼”铭记了,他才会老实听话。 …… “姐姐,早上小安说,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咱们的事,你还记得吧?” 晚上,江寒一进家门,芸娘就急切地迎了上来。 “我不是说他可能看错了吗?怎么?难道又有新情况?” “嗯,下午,刘大婶与我去买面粉等材料,回来路上,我也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会不会是那些黑衣人找来了?”芸娘一脸凝重地望着他,紧握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吧……你与小安都做了掩饰才出门的……” 这事来得太突然,江寒一时也有些懵。 姐弟俩去码头一共才几天啊,还是带妆出门,这就被黑衣人发现了? 这些人是怎么发现的? 从假死亡到新户籍,从衙门到江家,他们一群人做了这么多掩饰,一般来说,要杀之人传出死讯,一个月没有生还线索,就采信那死讯啦! 除非…… “过去一个月了,他们不仅不放弃,还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姐弟……你家是不是有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真的藏有财宝,被你们的亲近之人觊觎了,而关键就在你们身上?” “姐姐,我曾经说过了,我爹是普通商户与人没有深仇大恨,我家也没财宝,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还卖了一些产业……”芸娘烦躁不安地摇头道。 “那就说不通了!”江寒眉头紧皱,又问,“小安呢?” “小安……我没跟他说下午的事,让他在房里看书呢。” “我爹怎么看?我爹呢?” “大叔在房间里,大叔让我先别急,明天先不去码头,等刘大哥回来商量了再说,可是刘大哥到现在还没回家……” “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不一定就是黑衣人……或许是我爹昨天说的拐子看上你,想掳走你呢?”江寒拍拍她的肩,安抚道。 “怎么会是拐子!姐姐,你别开玩笑了!”芸娘嗔道。 “我没开玩笑呢,只是想说,你别太紧张,或许是你想偏了呢!”江寒摸摸鼻子,去往厨房的脚步却拐向了正房。 芸娘半步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 从下午回来后,芸娘整个人就陷入慌张失措,似惊弓之鸟一般的状态,虽然她把事情告诉了江老爹,但他的安慰并未让她好过半分。 如今江寒回来了,即便她嘴上不承认,但在见到江寒的一刹那,她内心确实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爹,你觉得我分析得对不对?若不是熟悉他们姐弟的人,怎么会在他们化妆之后,这么短时间就认出了人?别跟我说有画像之类的……” 江寒一进来,就将自己的推测与江老爹说了一遍,她可不相信古代这种绘画水平,能将人画得多么逼真传神。 “你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能断定是黑衣人干的。若是因为你们,最近在码头风头太甚,那与你有仇的黄帮之人,想要通过对付芸娘对付你呢?”江老爹严肃地看着江寒。 “也有可能,但是他们黄帮最近麻烦缠身,码头上的地盘都守不住了,我又没再去招惹他们,他们花这闲心来对付我一个卖包子的干嘛?” “你确实没招惹他们?还是你又做了何事惹了他们的恨,只是你自己未察觉呢?” 迎着江老爹审视的目光,江寒突然有些恼。 她叫道:“没有,爹!你问芸娘就知道了!我们只卖了包子,在码头上一共就待两刻钟……再说,地痞混混跟谁有仇都是直接打上手的吧?对着我,怎么就突然心思多起来了呢?我又不是有点化功能的菩萨!” “没有最好!如此一来,爹也判断不出,跟踪之人到底是谁。芸娘与小安还是在家待着,你这两天在来回码头的路上多观察一下——你师兄因那失踪案子,到现在也没回来,明天不知能不能回来……” 江老爹也有些头疼,这才刚刚觉得一切都在好转,想着一家人一起把这包子生意做好,尽快把债还了…… 就不该让这丫头诱拐了芸娘姐弟去码头凑热闹,她一个人别人还有些忌惮,加上了芸娘和小安,那就有了弱点了,这码头上的人和事,哪是那么好沾惹的? 想到这里,江老爹劝道:“月丫,以后你也莫再去码头卖包子了,咱这包子在别地也可以卖。还有,我看你这接单订货的想法就更好,一来没危险,二来也轻松,爹还能给你帮忙!” “爹,我也想接单在家做啊!可是,单子哪有那么好接啊,你看我在西霞街上,至今还是只有千草堂订了我的包子,但今天订的数量也只剩五个了……”江寒苦着脸说。 “那,咱们最近先在家避避,等过段时间再去!”芸娘出声道。 她虽然不安,但仔细寻思了一下江老爹的话,觉得他的说法可能性更高,心里安稳不少。 此时,再听父女俩的对话,若是真的没订单,码头又不能去,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 一时间,她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你在家避避风头,我却是不能不去的,否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要送给别人了……” 屋外突然响起了狗叫声,三人话音顿住,竖起耳朵细听。 第92章 不是 原来是不能回来的刘大康,此时竟然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进了屋,手上还拿着马鞭,看来是没回刘家就直奔江家来了。 他一进来就焦急地问道:“说是黑衣人出现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江寒奇怪道。 “我娘让人传话给我的,我今日与赵大叔出城了,接到消息就回来了!”刘大康走到桌边,放下马鞭,拿起茶壶连灌了两杯茶。 看到他对这件还仅是猜测的事情,反应如此过度,江寒心里突然有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这反应像什么?风声鹤唳?康哥,敌人都还没确定呢,你这样心急如焚算是涨敌人的志气吧……” 江老爹瞥她一眼,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回来了也好,不管是黑衣人还是码头的地痞,有人跟踪她一个弱女子,总不是好事。大家一起想个对策出来吧!” …… “康哥,你背着个背篓,提把刀的样子,除了囧,我真没看出一点威风来!” 三人排队一般,最前面是芸娘,刘大康紧跟其后,江寒则轻轻松松地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昨晚,几人最后商量出来的对策很简单。 芸娘继续去码头作饵,江寒去打听一下码头各帮派的动向,特别是黄帮的动向,刘大康则在她们来回的路上,找地方隐藏等候,反跟踪,查出跟踪的人到底是谁? 但是早上出门,刘大康却自行改了主意,追上她们,非要穿着差服与她们一起去码头卖包子。 他的说法是,他虽是小捕快,但在她们边上威风地一站,就说明她们不是一般人,在衙门是有关系的,这也能震慑那些别有心思地坏人。至于暗中反跟踪,他从码头先行离开,在回程路上埋伏就是了。 江寒想想也有道理,这也是一张虎皮,不扯白不扯! “快走,啰嗦什么?眼睛放亮点,别漏掉任何异常!”刘大康回头瞪她一眼,“这可不是闹着玩!” 江寒撇撇嘴,心道:“哼,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与芸娘出双入对,顺便刷刷印象分?还假惺惺地说什么给我们撑腰!我就坐看你被美色误事!” 如此想着,她就加快脚步,越过两人走去了前头。 …… 不过,这个早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江寒先是去货栈送包子的时候,顺便向熟人打听了一下各种八卦,又去向陈六询问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最后,还在干活的苦力中,找到了徐吉阳了解了一些小道消息。 一圈跑下来,得到的消息总结起来就是,没有异常! 马陈两帮忙着占地盘,黄帮现在更是手忙脚乱。 据说,现如今码头上的巡检弓兵,人员调整了,其中有一两个小旗的弓兵,查检时特别严格,尤其是在查检黄帮手上的船与货时,黄帮因此丢失了一些生意。这倒是便宜了马陈两帮,甚至徐吉阳这种接散活的苦力。 而她自己的事情,瞧杨小鱼递过来的眼色,也是一切顺利,正按计划执行。 等到江寒顺利完成任务,重新加入卖包子的行列时,她就开始不停与人炫耀介绍刘大康。 到了后来,本想再与芸娘多待会的刘大康,终于被她那一脸欠揍的炫耀和周围人频频打量地眼光,弄得再也待不下去,拎着刀低着头先走了。 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尾巴,如此一来,一家人昨晚的一番严阵以待,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跟踪之事,虽然芸娘反复强调她不是眼花瞎猜,江老爹与刘大康也同意不能太掉以轻心,但是在江寒看来,这就是小姑娘心里的魔障闹的笑话,折腾了这一回就差不多了。 她的粽子卖不出去的事,可比这捕风捉影的跟踪事件重要多了,她可分不出精力来关心这些,自此她就直接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 午时时分,茶馆里生意清淡。 被限制在后院做了半天杂役的江寒,已经烦躁得快崩溃了。 看来这次是将王掌柜惹急了,竟然宁愿少几个客人,也不让她出去揽客了。 她将两根柴火塞进灶膛,将所有的壶都灌满水,拍了拍手,又轻手轻脚地靠近通往大堂的帘幕,希望这时间王掌柜别再待在大堂了。 “江小哥,不在!……好的,你先回去吧!” 她刚靠近帘幕,就听到了王掌柜那有些不悦的声音。 她心中一凛,将帘幕撩开一个缝隙,往外看去,一个弱冠年纪的年轻人正在柜台边,对着王掌柜拱手告辞。 见此情景,她立马甩开帘幕急哄哄地冲了出去,大声道:“掌柜的,你找我有事?我刚才听见你叫我!” “……”场面有一秒的尴尬。 那来找江寒的年轻人,赶紧笑道:“江小哥,是我找你!” “你找我?”江寒故作才看见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一遍,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这人。 “有事吗?” “有事有事,大好事!”那人笑容可掬地说道。 江寒一听“大好事”三字,眼睛立即亮过灯泡,咧嘴问道:“你要问我订粽子?” 那人点头,说道:“真是如此!小哥的样粽,我家掌柜吃了说好,他想要多订一些,特意让我过来请小哥过去商量一番……” “好说,好说,你家掌柜是哪一位?他在哪?你这就领我去见……” “咳,咳……”王掌柜的咳嗽声传来,江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江小子,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王掌柜脸色黑青地盯着她。 “掌柜的……呃,我……”江寒在他的厉眼下,眼睛一转,说道,“大哥,不知你家掌柜这粽子,要得急不急?若是急的话,能否让他到茶馆来详谈,实在是,我这走不开,还请体谅体谅……” 江寒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王掌柜,见他还是黑着张脸,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若是不急,那就约个地方,等我打烊的时候,自己去找他!你看这样如何?” 那年轻人也瞧了一眼王掌柜,然后尴尬地笑着,说道:“如此,我马上回去与我家掌柜说明白,若是要约地方,我再来通知你!” 然后,他又与王掌柜道了一声抱歉,就告辞离开了。 第93章 不懂 王掌柜一言不发地盯着江寒,眼中神色复杂。 他厉声丢下一句“给我过来”,就领头进了后院。 “江小子,本事不错,既然敢将生意明目张胆地引到茶馆来做了……” “掌柜的,我这也是想着茶馆的生意啊!” 王掌柜闻言,神色凌厉地说道:“你在出去招揽客人的时候,在店里招呼客人的时候,打着小算盘做自己的生意,这是你想着茶馆的生意?你若是不能一心一意在这干,干完下个月,或者你把一百二十文钱交给我,就回家去吧!” 又是让她回家,且还一点不吃亏,一直记得那地痞砸店的赔偿银子…… 果然,滥好人只是外表而已,心里不知道多斤斤计较呢! “掌柜的,您这样想是不对的,你这样想,让我觉得你是不愿意见到我好……”江寒一顿,突然福至心灵,这王掌柜不会是嫉妒她的小生意做得顺利吧?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仔细端详起王掌柜来。 “掌柜的,我这点小生意,也就是小打小闹,一天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铜板,您真的犯不着嫉妒我的……” “我嫉妒你?!”王掌柜听到“嫉妒”两字,顿时恼羞成怒地叱道,“我让你认真做好自己伙计的本份,这是嫉妒你?江小子,我苦口婆心说与你的话,你到底能不能明白?” 江寒怜悯地凝望着王掌柜,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嘟囔道:“我明白,怎么能不明白呢?不明白的人是您!” 她语调一转,劝道:“掌柜的,说真的,您不必这样,您若是也对我这小生意心动,您可以投资我啊,你出钱,我出点子,咱们一起挣大钱啊!” 王掌柜被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有种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啐道:“真是对牛弹琴!”接着又深吸口气,冷声道,“你既不明白,以后就只做杂役吧!把我的话记好,回家与你爹说说去,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了。 江寒在他后面做了个鬼脸,心道:“被我说中了心思,还不承认,就知道让我做杂役,要没我,你能想出揽客的招数,你能拿到那对字?虚伪的奸商!” 她这模样,正好被从茶房里,端着茶点出来的宋耀祖撞见。 江寒哼了一声,斜倪了他一眼,等着他先开口说话,心想,昨天杨小鱼他们去敲了门,这家伙一定吓死了。整个上午,他进茶房备单的时候,都在偷偷打量她,就不知他还能憋到什么时候。 她可是想好了,就让他赔偿一百文钱,还得每天早上去码头给她当免费劳力卖包子,至于劳力做多长时间,那就看他的表现和她的心情了。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宋耀祖嘴巴动了动,终于开口了。 “昨天让小痞子去敲我家门,你是想打上门连我娘也不放过咯?”宋耀祖冷静得有些怪异地问道,声音里竟然还带了一丝讽刺。 江寒没关注他的怪异,却被这丝讽刺,激得有些着恼。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说道:“哼,那要看你的表现!即便你弟弟和你娘被打了,那也是你这个做哥哥和儿子的没有积德,被报应在他们身上了!” 她的话让宋耀祖突然暴怒,他瞋目切齿地向前两步,颤抖着声音地说道:“江寒,你也知道不积德会招报应,你如今的行为呢?不怕招报应吗?” “哈哈,可笑,真是让人长见识了!害人之人竟然说人家的报复不积德!” 江寒大笑几声,勃然变色,说道:“想我给你积‘德’?我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滥好人!这‘德’得留给我自己报复送给你,这才是真正的为我自己积德!” “好!你若执意要如此,我也没甚好说了,你记住自己的话,到时莫后悔即可!”宋耀祖目光阴晦地看她一眼,端着托盘出去了。 他身后的江寒却又气又困惑,到底怎么回事,这剧情与她想的不一样啊! 难道杨小鱼的行动出了什么叉子? 还是说,宋耀祖已经看明白,她只是想让地痞吓唬他,并不敢真的下手,所以,才一改前天的害怕与求饶,想要跟她抗到底? 想到这里,江寒兀自沉吟道:“不行,就给他来点真的!” 不过这个想法,在傍晚时分,就被她彻底放一边了。 因为,中午来找她的男人又来了,虽没有带来他的掌柜,却带来了一锭银子的定金。 …… “芸娘,芸娘,咱们发财啦!” 好不容易挨到打烊,江寒脚下生风充分展现了她的奔跑技能,一刻半钟的路程,半刻钟就进了家门。 “汪汪汪!”最先出来迎她的依然是多多狗。 “咋咋呼呼的,怎么回事?”院中坐着的江老爹斥道。 江寒一把摸出那一两银子,笑得像朵花一样:“爹,你看,这是定金,今天有人给我订了两百个豆粽,两百个肉粽!” “啥?!”江老爹一听呆了。 “真的?!”刚从西厢出来的芸娘,更是激动地疾步走来,紧握住江寒托着银子的手。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货真价实地银子!我还缠着徐先生帮我称了称呢,不多不少刚好一两!”江寒得意地说道。 “真的吗?”小安也过来了。 他扯了扯芸娘的衣袖,说道:“给我看看!” 芸娘拿起那银子,来回颠了颠,递给小安,脸上也露出了一副傻笑。 江寒见此,取笑道:“哈,你们这大小姐和大少爷堕落得可真快!这才一个月,见到一两银子居然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 三人高兴得有些忘形,江老爹却很警醒。 他问道:“这么多粽子是谁要的?” “是县城里的玉和堂!那掌柜与我们西霞街上如玉胭脂铺的掌柜是朋友,昨天在胭脂铺掌柜那吃了我留下的样粽,觉得不错,今天就找了过来。” “玉和堂?那掌柜人怎么样?” “我没见到掌柜,我本想跟着那来找我的伙计去见见,但是王掌柜不让——他见我生意做得顺利,心里不爽快!后来那伙计带着银子回来,就直接下订单了!” “没见到人,只吃了样粽,就订了这么大的量……”江老爹皱起了眉头,又问,“你可有问他订这么多粽子用来干甚的?” “我问啦,说是他家每年要送出去很多粽子,这四百个只是一小部分……”江寒答道。 “送人的?那何时交货?” “五天后,我们给他们送到县城去。”江寒见江老爹还在寻思,嗔怪道,“爹,你可真是的,不过就是四百个粽子,你担心女儿被人骗啦?骗了也没事,反正一两银子已经拿到手了!” “……也对!爹是想到昨天才出了芸娘的事,今天就有人订你的粽子,怕万一是……” “哎呀,爹就放心吧!”江寒有些无语地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就是一下子挣到大钱,觉得不真实,心里没安全感!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点钱算什么,值得您这样?等以后,我要是拿回更多的钱,你岂不是连觉都不敢睡了?” “胡说什么?不管是大钱小钱,弄清楚一些中没有错!”江老爹佯怒道。 “好好,接下来有得您忙,您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第94章 刺眼 江寒去刘家将刘大婶请了过来。 她手舞足蹈地与大家分享了她的想法,展望了一番未来。 虽然,她因此又受到了大家的轮番打击和取笑,不过,最后大家还是接受了她的分了工。 刘大婶与芸娘是包粽子的主力,并兼职采购糯米等材料,要求是尽量压下一些价格,哪怕一次多买一些。 江老爹与小安则要负责采购八十个包装盒子,藤编的、竹编的或者木质的,随意,原则就是便宜有意趣即可。 江寒当然也不能光指挥不干活,她要负责一切打杂工作,要学着包粽子,还要帮忙做苦力活。 第二天早上,江寒去了茶馆后,大家就各自忙活开了。 等江寒从茶馆打烊回来,大家又聚在一起说了说各自的进度,提出了新的意见。 刘大婶与芸娘,不负众望地以比平时低一两文的价格买回了糯米,腊肉,绿豆花生等。只是做粽子的干竹叶倒是只买到了一部分,刘大婶的意思是,剩下的自己去后山摘,这样还能省些钱。 江老爹与小安则去找了好几个藤匠篾匠,比较之后选定了一个简单大方的款式。只是他提出,砍好了竹子送去篾匠那里加工,这样包装的成本至少能省下三分之一。 最后,众人愉快地决定了,由江寒负责去后山砍竹子,摘竹叶。刘大婶甚至要求她寅时就去,把包子的事就暂时交给芸娘和江老爹。 寅时去后山砍竹子——意味着她半夜就得起床,幸好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夏天了,天亮得早,否则她得摸黑上山——这些人也太不把她当女人了! 她虽然心有怨念,却只得老实前往,谁让她说过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呢? 从江家所在的竹牌巷出来,沿着小路往落霞镇东北方向走上一刻多钟,在山脚的分叉口,往东再走半刻多钟,就到了小落霞山的东南山脚。 这里有一片从山脚延伸至半山坡,掩映在嶙峋突出的大石头下的小竹林。 严格来说,这只能叫做竹丛,因为实在太过稀疏与散乱。 可能因为小落霞山上石头比泥巴多,所以这些竹子实在瘦得不行,最大的估计也只有三四指粗。不过,配上间或露出来的石头,倒是很有一种水墨古风。 江寒头大地看着这些瘦弱的竹子,砍上几株做篮子倒算合适,但要从这么多小小的竹叶里尽量挑大的摘,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找齐摘完的。 怪不得刘大婶非得让她寅时就来,否则等她摘满背后那两尺宽一臂深的背篓,她就赶不上去茶馆了。 此时,天边刚露了鱼肚白,整个落霞镇已经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但是,这里依然寂静得渗人,抬头看去,竹丛后面的大石头,像一只只蹲守在此虎视眈眈的怪兽。 江寒收回视线,缓步往竹间走,脚上发出的咯吱声,显得特别刺耳,一阵山风拂来,竹影轻摇,竹声婆娑,她一个颤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咳,哈!”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鄙视了下自己,从背篓里摸出了砍柴刀…… 就见,她将刀握在手中,向天举了举,张口就唱了起来。 只听,一阵鸟儿的惊飞声,伴随着怪异的歌曲串烧和自言自语,打破了这片山林的沉静。 “大王叫我来巡山嘞……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哎呀,这颗不错,砍了!”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 “这丛叶子不错……摘了……哇塞,这是不是竹笋啊!……好像太老了……” “……山歌好比春江水……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不羡鸳鸯不羡仙……” “哎呦!”呼痛声终于把这不成调的魔音打断了,“哗啦”一声后,伴随着另一声呼痛,江寒捂着被弹起来的竹枝划到的脸颊,跳了出来。 她抬头四望,终于在山坡左侧的一块大石上,看到了两个人。 真是见鬼了,一大早,偏僻的山脚也能遇上这“黑白二傻”——这难道是要升级到“黑白无常”的节奏? “喂,江小二,你乱七八糟地唱的是甚?真是连鬼都得被你吓死!”蹲在石头上往下看的吕同毫不留情地取笑道。 “你们这黑白无常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江寒怒叱道,“大半夜的不在家好好睡觉,跑到山上来鬼混什么?刚才是谁用石头打我?” “大半夜?这句话我刚好准备送给你!你不在家睡觉,跑来这里干甚?”吕同反问道。 “哼,谁像你们这些大少爷一样,我可是起早贪黑的穷苦大众,这时候上山当然是来干活的!”江寒轻蔑地说道。 “你砍竹子干甚?”吕同看了看竹丛边砍倒的竹子,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做大事!跟你这公子哥说了,也是浪费精力!快走吧,不要打扰我做事!”江寒没好气地对吕同嚷道,直接忽略了他身后站着侧头看向别处的沈大人。 “你能做甚大事!”他回头对着沈大人说道,“广德,我们去看看!” 不等沈大人回答,他就兴冲冲站起身来,消失在了山坡上方。 “……”沈大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瞧了瞧山下竹丛间的江寒,眉头微蹙嘴唇紧抿,须臾也从石头上消失了。 半刻钟之后,两人就出现在了竹林前方。 竹林边已经放了四根清理过多余的细枝的竹竿,江寒没有搭理他们,正蹲在地上,挑选竹叶。 吕同一过来,就兴趣十足地问道:“你摘这么多竹叶有何用处?” 沈大人则还是那副万年冰川的模样,默不作声,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微垂眼眸不动声色地打量江寒。 她身上穿着窄袖蓝色短打,只是这件蓝色比上回的要深一些,裤腿上绑着灰色绑腿,头发上的绑发布带也是灰色的,头发只随意地在绑成个马尾。右边脸颊被划破了一条拇指长的口子,流出来的血,显然被她胡乱地擦过,未擦干净的血迹在脸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印记。 沈大人盯着那印记与伤口上凝结着的血点,觉得它们特别的刺眼,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紧皱起来。 第95章 关于112章错误的道歉,内容已更正 亲们不好意思,最近脑子卡壳了,章节目录少了109章,有两个112章,其中112章追击,还不小心将原来存在手机里的未修改草稿发出去了~>-<~ 我已经将112章的内容更改了,但是标题没法改了…… 实在对不起给大家的阅读造成了不愉快的体验。 全是笨杉的错,笨杉最近有事忙又处于章节转折期和自我怀疑期,突然不知道怎么写了…… 不过更改后是字数是三千多字,但还是按原来的两千多字收费的,这也算意外之喜吧? 这个故意不会太监的,请支持它的亲们放心! 自己设计的故事,跪着我也会写完的,也会尽全力将它写得可以看的! 笨杉会努力提高写作水平,避免再犯低级错误 再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再次谢谢支持本书的朋友! 第96章 别扭 江寒本不想搭理他们,但头顶的视线,压力太大,沉默片刻后,她瓮声答道:“有用!” “有什么用?用来泡茶?可是你挑的也太粗了吧!” “泡茶?亏你想得出来……”江寒像看傻子一般地看着吕同,“竹叶当然是用来做粽子啊!” “你这茶馆的小二,不知道竹叶可以煎茶吗?”吕同取笑道。 “不学无术!”沈大人冷嘲道。 江寒翻了个白眼,不搭话。 她已经渐渐了解,这两人出现在一块时,与人的沟通方式了:一个在一边放冷气加冷箭,另一个则叽叽喳喳不停。 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一腿,不然,她与这吕白脸说话,为何旁边的沈黑脸那脸要黑成炭呢? 如此想着,她偷眼打量两人,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地笑。 这笑刚好被吕同逮到,他一个激灵,问道:“你为何笑得这么……这么不怀好意——莫非你想对我们做甚坏事?” 江寒额角滴汗,嚷道:“我能对你们做什么坏事?无聊!我忙着呢,才没那闲心!” “忙着包粽子?你包子卖不出去改卖粽子了?” “谁说我包子卖不出去?你们不要,自然有别人要,我生意好着呢!卖粽子是我新开发的项目!我手上可是刚接到一笔四百个粽子的大单子……”江寒得意地说道。 “四百个粽子?这么多……” “谁订的?”吕同还没说完,一旁的沈大人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冷硬强势,如此一问,江寒却听得直皱眉,似乎她还是跪在巡检衙门里的犯人,必须回答他的问题。 她佯装没听见,只回答吕同的问题:“四百个算什么多啊!马上就要端午了,正是消耗粽子的高峰时期,我这四百个只是刚刚开始,以后肯定还有更多生意。” 吕同也没去在意沈大人刚才的问话,他兴味盎然地问道:“那岂不是能大挣一笔?你估计能挣多少钱?” “没多少钱,小本生意,挣的钱都不够你这公子哥喝顿茶的!”江寒故意卖关子。 两人都没发现他们这故意和无意的忽略行为,让沈大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哈,你难道还怕我抢你的生意,四百个粽子能挣四百文钱吗?” “怎么可能那么少,怎么也得有一……”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债主在眼前呢,于是舌头一转立即改了口,“有一百文,有一百文就不错了!” 这笔单能赚将近一两银子的事,还是藏着点好,万一这黑脸马上问她要债,那就得不偿失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才这样想,沈大人的声音,就幽幽响起:“如此,我派人,一同去交货,货款冲抵欠款!” 江寒闻言,顿时跳脚,连连喊道:“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你这太霸……” “为何不能?”沈大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为何……为……”江寒心里一急,迎着他的目光,脑子顿时卡壳了。 她挪开视线,抬手敲了敲头,终于有了些谱,她急忙说道:“为了你以后能顺利拿回全部赎银——你不能杀鸡取卵!” 沈大人完全不听她掰扯,直接说道:“端午既如此挣钱,我派一人与你,负责收款。” 江寒听了简直要疯了,张嘴就要辩驳,沈大人不给她机会,立马又道:“你曾说,卖包子来赔偿,如今,可是想抵赖?” 她被这话一噎,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心里骂道:“贱人,阴险小人,茅坑里的臭石头!全世界最讨人厌的家伙!” “你想抵赖?心里在骂我?”沈大人斜倪着她,冷然道。 “我骂你,掐死你也不能泄我心头之恨!”江寒狠狠盯着他,心里狂诽。 “哈哈,小二哥,你穷,你们这巡检大人也富裕不……”吕同劝解的话说到一半,就感受背脊一凉,立即改口道,“呃,咳,挣了钱就尽快交巡检司吧,与官府作对,总归不好!” “我说了卖包子赔偿,不是卖粽子赔偿,你不能这样做,我不接受!”江寒深吸口气,坚定摇头。 “粽子,卖给谁?”沈大人问道,与先前被忽略的问题一个意思。 “卖给谁,你管得着吗?”江寒心道。 但在沈大人那不容拒绝地注视下,她只能老实地交待道:“县城的玉和堂!” 沈大人眉心微微一蹙,看向吕同。 吕同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寻思了一下,说道:“确实有个玉和堂,卖玛瑙玉石等摆件和小玩意的。” 这人这是在担心她被骗? 真是莫名其妙! 她完全没感动,只有一脸排斥与嫌弃。 沈大人看着她的神色,顿时着恼又烦躁。 他压下情绪,脸色僵硬,语气冰冷地警告道:“最好机灵点,若被骗得,身无分文——欠款不还,房子查封。” 江寒哂笑,说道:“大人放心,小人自认足够机灵,大人不用威胁小人,欠您的银子不会少你一文!小人定会在半年之内还清!” 她随意拱了拱手,疏离地笑道:“小人还要干活,就不陪大人闲磕牙了,大人请自便!” 接着,她也不管后面的人什么表情,兀自拿起柴刀,随便就着一根竹子就砍了起来。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沈大人抿唇默然,身上冷气更盛,吕同则一时失语,茫然地左看右看。 片刻后,沈大人突然转身,疾步离开。 身后的吕同一楞,莫名觉得他好似赌着气一般。 他摸了摸鼻子,匆匆与江寒招呼了一声,紧随其后地离开了。 …… 因为早上的意外相遇和不欢而散,江寒到达茶馆时,迟到了一刻钟。 王掌柜正火冒三丈地在大堂等着,原来宋耀祖也还没有来。 直到辰时五刻,宋耀祖才姗姗来迟,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王掌柜当然少不了一顿训斥,近来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觉得事事都不如意,两个伙计处处惹他生气。 宋耀祖老实挨骂不反驳一句,到了后来,王掌柜自己也骂不下去,毕竟最该骂的人是江寒不是这个老实孩子。 最后,王掌柜收了怒气,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宋小哥,你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的,千万别被旁人影响了,搞一些旁门歪道,做人还是要踏踏实实的走正道才能长久!” 王掌柜出了大堂,将大堂里的江寒,赶去了后院。 宋耀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见江寒进来了,他的面色立刻变得如打翻了五彩瓶,望向她的样子,眼神闪烁嘴唇颤抖,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开口一般。 江寒奇怪,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唱戏呢?对着她的神情一天一个样,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大脑受得了吗? 这两天忙着粽子的事,她还没让杨小鱼动真格的啊! 难道他那卧病在床的娘,被这些天的骚扰,吓得病重了? 第97章 变化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人喊道:“江小哥,在吗?” 江寒一听,立刻丢下扭捏不言的宋耀祖,跑了出去。 同一时间,王掌柜吆喝宋耀祖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宋耀祖只得收敛了心神也跟了出去。 门外大声喊话的人,正是前日那来下订金的伙计,他身边还有一位与他年纪相当的虬须汉子。 江寒一见到他,顶着王掌柜不悦的眼神,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李大哥,您来是有什么事?粽子我都准备着呢?” 想到另一种可能,她笑得更欢地问道:“您不会是想加订单吧?” 那李大哥没有答话,他旁边那位汉子,却叫住跟着出来的宋耀祖:“小二哥,你过来,我想要些茶点!” 江寒这才发现自己这急吼吼的样子,有些太失职,赶紧接话道:“大哥,您想要些啥,我们这里有落霞绿茶……” “我这里你不用管,你且去与李老弟,好好谈生意,就让这位小二哥招呼我就是了!”说着话,他还伸手指了指宋耀祖。 宋耀祖今天的状态用怪异来形容都不为过。若按照平日,他此时早就笑容谄媚地挤开她上前了,今日却有些畏畏缩缩地跟个怕见人的小姑娘似的。 “快过来啊!”那人不悦地又叫了一遍。 宋耀祖听见声音肩头一颤,脚步却没动,柜台边的王掌柜见了,皱眉斥了一声,脚步匆匆地上前来赔礼道歉。 “掌柜的,您不用道歉,我今天就想要这位小二哥招呼,您有事自忙去!”那大汉一副不容拒绝地强硬的样子,说道。 不过,他那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火爆之人,王掌柜不敢得罪他,江寒也不想为了一个与自己有矛盾的宋豆眼,去触霉头。 但见,宋耀祖手脚僵硬地走了过去,江寒旁边的李大哥,就扯了扯江寒的衣袖,往旁边无人的茶桌走去。 江寒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暂时将怪里怪气的宋耀祖放在了一边。 那李大哥坐下,接着她先前的话说道:“这次若是掌柜满意,想必之后还会给你加订单。只是,我们掌柜明日要出门,这粽子要辛苦你,提前到今天交货!” “今天?材料我们才刚刚采购回来,就算现在开始包粽子,全部出锅也要到晚上了……要不你们晚上派人到我家去提货?” 李大哥摇头否决,说道:“那不行,你必须给我们送去,你的这些粽子,我们可是一个多加了两文钱的!” “多加的两文钱是买竹筐的钱,如今这么急,那些包装的竹筐都做不出来……” 李大哥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说道:“竹筐你自己想办法,还得给我们送货!多加的两文钱,就是竹筐与送货的钱!” 江寒思忖了片刻,说道:“装粽子的竹筐,我可以给您准备,但是,您不能要求竹筐一模一样了。突然变得这么急,人家篾匠那里,一下子可编不出这么多筐子来!” “这个可以,只是也不能差别太大!” 李大哥顿了顿又道:“这事确实太突然了,我们掌柜的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这样吧,你们加把劲,赶着镇门未关时,将粽子送到十里亭的亭廊那里,我们的车在那里等着你们!” “为何要送到那里?”江寒奇道。 她知道十里亭,那里与县城外的五里亭一样,都是给送行的人歇脚的凉亭。 十里亭地处县城与落霞镇中间的位置,只是,落霞镇繁华起来后,往来县城的官道重修之后,道路扩宽拉直了,此后,原来的一段官道就变成了岔道。 而十里亭很不幸地就在那岔道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去的人渐渐少了,亭子也破败了。 “我们今日有去城外的马车,回城的时候可以拐到那里去等你们。也不知你们几时才能到,总不能一直让马车停在官道上,阻了来往的路……” 李大哥看着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道:“我也是觉得与小哥你投缘,才这样让步!你若再有别的过分要求,我也不能为了你挨掌柜的排揎,若是这些要求你接受不了,这生意咱们就取消!” 江寒见他的神情带着几分真诚,细想了下,除了突然提前交货,其他的确实也不算过分。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如此一来,江寒不得不向王掌柜请假。 王掌柜本欲为难她一番,再放她回家。 谁知,他还没说话,那位与李大哥一起来的大汉,却肆无忌惮地说道:“这位小哥,我看你这生意还是不要勉强做了,你家掌柜必然是不会让你放下茶馆的活计,回家去做自己的买卖的!” 他喝了一杯茶,示意一旁呆站着的宋耀祖倒茶,又道:“若是换做我,我就不会,否则岂不是白付了你工钱?我就不信这世上有这么通融的掌柜!” 王掌柜被他这连讽带刺的话一呛,心中暗恼,说道:“让你休沐一天也行,只是,往后你不得在茶馆里外到处揽活,你可做得到?” 她点点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话对她完全没有约束力。 “还有,你的作为影响了茶馆的生意,你必须想办法弥补,要让茶馆的生意好起来!” “不是吧!掌柜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江寒叫道。 “那就别休……” 眼见着王掌柜脸色沉了下来,急着回家的江寒,只得应道:“好好,掌柜的既然这么看得起我,我就想想办法好了!” “只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咱们以后再仔细商量——如今您就先通融一下,让我回家吧!” 这该算是王掌柜对江寒的变相肯定,只是场景不对,她感觉不到。 她此时心急如焚,只觉得王掌柜不通情理,小气,见不得人好,心道:“再不同意,老娘就要撂挑子走人了,这破茶馆的伙计,以为我多稀罕干似的!” 王掌柜也知道此时与她纠缠也没用,这家伙即便是说出口的话,想反悔时,歪理也是一套又一套。 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说道:“你别急,既然要休沐,我写个字条,你在上面按个印,再走不迟!” 于是,王掌柜从徐先生处,拿出纸笔,快速地写了一段话…… 江寒接过纸,看着那段话,嘴角忍不住抽搐。 上面写着:本人江寒,今日请求休沐,因此举有碍馆中生意,影响恶劣,愿日后倍加勤勉,为馆中增利一倍,否则,将于馆中做工三月,分文不取! 第98章 赶单 为了挣一两银子,江寒又把自己押出去了三个月。 她脚下生风地跑回家,可惜家里是铁将军把门,还是两个铁将军。 她一下就懵了。 人都到哪里去了? 按照先前的计划,为了保证粽子的新鲜程度,明天才会开始包。 爹和小安肯定是去篾匠那里了,刘大婶若没去看哪个孕妇,肯定是在外奔走与人帮忙…… 可是家里蹲的芸娘怎么也突然不见了? 江寒焦躁不已,脚步在门口来回游移不定。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手机,一时间连到哪去找人都无从得知? 此刻,她深切体会到,信息不便利是一件多么让人抓狂的事情。 在门口瞎着急也没用,她奔出巷口,想着去瓦市那边找找江老爹。 跑出了一截路,她又跑回了家,从厨房找了跟木炭,在大门上留了言。 幸好有这一来一回的耽搁,等她再跑到巷口时,迎面就碰见了刘大婶与芸娘。 两人背着抱着三捆稻草,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见到两人那一瞬间,江寒简直要给他们跪了,扑上去就将事情说了一遍。 三人匆匆进了家门,一看沙漏快要巳时了,再没有时间耽搁了。 淘米洗豆,清洗腊肉,烧草木灰,泡洗处理竹叶…… 三人忙忙碌碌,眨眼间就到了午时,连饭都忘记了做,索性也懒得吃了,饿着肚子继续忙活。 按刘大婶的话来说,四百个粽子,包好是其次,煮好才是大事。 要想煮透煮好,里外口感一致,那不仅需要煮的时间长,泡米的时间也要长,沸煮的过程中,还要保证水一直淹没着粽子。这样一来看火也很重要,不仅要保证火的大小,还要关注水量,准时往里填些沸水——一锅粽子要煮好差不多得要两个时辰。 但今天事出突然,米泡的时间不够长,煮的时间必定要更长。 于是,刘大婶让江寒在院子里搭了灶台,将她家的两口锅也搬了过来,一共四口锅,先烧上水,包好五十个后,马上煮上第一锅。前面两锅都是五十个,第三锅和第四锅则放一百个。 少的煮得肯定比多的快,等他们包到后面时,第一锅就差不多煮好了,再将剩下的两个五十,放在第一锅和第二锅里,就着那水接着煮。如此一来,也能节省一些时间。 一直忙到下午申时,江老爹还没回来,江寒只得将看火的事交给芸娘,自己出去找人。 她将要跑到饮马街边的石板桥时,碰上了刚下石板桥的杨小鱼三人。 杨小鱼伸手一拦,问道:“后面有人追你吗,你为何跑这么快?” “没有,我有急事,急着去瓦市找我爹呢!不跟你聊了,明天早上我到老地方找你!”江寒微喘着气说道。 “我发现了事情好像不大对,你不想听听?” “什么事情不对?你们去砸宋家的门,他娘真的吓得病重了?”江寒心中一惊,张口就将自己早上的猜测说了出来。 “没有,没见他娘出来,也没看见他家去了大夫……” “那就是没事了!”江寒抚了抚胸口。 她可不想把宋耀祖的娘,吓出什么更严重的毛病,到时就说不清了。 “我发现他家进了人,那两人看起来不大正经!”杨小鱼说道。 江寒眨眨眼,没明白:“不大正经是什么意思?” “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大好,不像是好人!” “哈,你这坏人眼里的好人,才更值得人怀疑吧!”江寒取笑道,“可能因为你们的骚扰,宋耀祖请了长相粗鲁混社会的亲戚来镇宅呢?他前天还威胁我,让我小心招报应呢!” 说到这里,今早上别别扭扭欲言又止的宋耀祖映入她脑海——她有些发楞,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头——难道是杨小鱼说的这两人赖上他,狮子大开口,所以他又想回过头来与她求饶? 但是,她现在可没时间去细想这些事,她收了收神,对杨小鱼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我现在有要事,明天咱们再来商量一下对策!” 这个小插曲,在全家人集中力量去忙的大事面前,连水漂都没有一个就沉寂了。 江寒找到江老爹时,他与小安正在篾匠铺子后院,给篾匠父子打下手。 这篾匠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人,否则哪有不防着人偷师,随随便便就放进后院的。 不过,这篾匠的手脚还是挺快的,那一掌长宽半掌深的篮子已经编好近四十个了。 江寒在他店里又挑了一些类似大小的,勉强凑出了六十个篮子,领着江老爹和小安回了家。 一家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酉时初,将还滴着水的粽子全都放进了篮子——二十盒八个装的,四十盒六个装的粽子全部装好了。 “月丫,牛车借回来了,赶紧把粽子搬出来,咱们准备出发,晚了的话,回来就进不了镇了。”江老爹跛着脚从门外走进来。 他瞧着那堆放在门板上的一盒盒包装好的粽子,满意地笑道:“想不到,这么急,咱们也能赶出来!希望今天是一个好的开端!” “爹,当然会是个好的开端!万事开头难,接下来一定是一片大好的局面,咱家今年端午一定能大挣一笔!”江寒抱起六盒粽子,志得意满地说道。 “不错,以后大婶也帮你多问几家,若是订得多,过了端午,债也能轻一些!” “我以后就帮忙烧火!”小安拍着胸脯说道。 “好好,人人都有事做!咱们快点装车!” “爹,一会我自己去就行了,我认识那个地方!”江寒将粽子放在车上,对后面的江老爹说道。 “爹跟你一起去!天色眼看就晚了,十里亭如今荒废了,虽说站在官道上也能看到……咱们还是将车赶快点,趁着天还亮着,收了钱立马回镇!” …… 两刻多钟后,江家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着急地问道:“江寒走了?” “走啦,这会早出镇子了!你是宋小哥?”刘大婶端详着眼前的小伙子,“你找她有什么急事?” “走了?完了!要出事了!”宋耀祖失魂落魄地说道。 “要出什么事?宋家小哥,你这是怎么了?”刘大婶见他这样,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粽子有问题!” 刘大婶一听不乐意了,怒道:“我家粽子可没问题,你可不要乱说,糯米豆子腊肉都是我亲自去采买的……” 宋耀祖焦急地打断她说道:“不是你的粽子有问题,是这批粽子的单子有问题!不能去交货!” 第99章 不对 “爹,以后咱们还可以做一个小车,上面放个小炉子,每天推着去码头摆摊,卖完包子,还可以卖串串——你不知道什么是串串吧?串串就是把肉丸子,蔬菜,内脏等等串成串,放在锅子里煮,煮好沾酱料吃……” 江寒与她爹并坐在驾车的位置上,一路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 “那不得煮得乱七八糟?还能吃得?”江老爹好心情地搭着话。 “可好吃了,怎会乱七八糟呢,不用煮很久,熟了就捞出来吃了!” “好了,你先做好现在的包子粽子再说吧,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另一个主意,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又是这句话,哼,说白了还不就是不信任我!”江寒暗自撇嘴,她也只敢在心里如此抱怨,面上哪敢说出来。 “你从何处得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她爹突然看向她。 江寒一惊,继而干笑着“呵呵”两声,说道:“我自己想的啊!爹,你女儿这么聪明你不高兴啊?” 她爹蹙眉摇头,说道:“又跟爹打马虎眼……” “哎呀,咱们快到啦,爹!”江寒装作没听见,指着前面隐隐能看见的亭子说道。 “哈哈,他们来了,我看见马车了!” “那咱们也快点,不能让人久等了!”说着话,江老爹挥起手中的鞭子,啪啪打在牛背上。 这十里亭所处的岔道,在新修的官道左侧,与官道之间虽然直线距离不到十丈,但是从岔道口到十里亭却约莫有一里远。 亭廊的前方,紧挨着岔道的是一片长着稀疏的灌木和荆棘的小土坡。亭廊的后侧,是一块还算平坦的泥地,约有两丈宽,荒废前应该是供人停放车辆的。泥地延展到一个小土坡边,小土坡约有三四尺高,越过土坡则是一片杂草与灌木丛生的荒坡。荒坡往北,往落霞镇方向,隐约能看到村户人家,荒坡东南,往青河县方向,则是一座小山,小山不高,却一直绵延到前方的岔道边。 父女俩近到十里亭前,见马车车架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却未见那联系人李大哥。 “这位小哥,请问可是玉和堂派来接货的?”江老爹将车停稳,和气地问道。 “正是,你们可来了,我等好一会了!快将货腾挪过来吧!”那年轻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等等,李大哥呢?”江寒跳下车,问道,“怎么不见他?你怎么证明你是玉和堂的人?” “这还用证明吗?咱们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就是了!快别废话了,赶紧将粽子挪到我车上来吧!” 江寒瞅了瞅他,犹疑片刻,说道:“不证明也行,你得先给我钱!” “你倒是会想,我给你钱,你不给我货可怎办?”那年轻人终于跳下车来。 “我给你货,你不给我钱怎办?” “无论如何,都要验明正身才行!”江老爹也说道,“若不是玉和堂,你即便给钱,我们也不能将粽子给你!” 江寒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对,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你是不是玉和堂的对头,故意来搞鬼呢?” “怎会是玉和堂的对头呢?小哥,你可还认识我?” 一个虬须汉子从十里亭后的小山坡上跳下来,正是今早与李大哥一起来找她的那人。 “李老弟有事,拜托我在此地等着你们,刚才我内急……哈哈,有我在,你们可以交货了吧?” 江老爹看了江寒一眼,江寒点头说道:“确实是早上与李大哥一起的,但是……”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又想不通关节。 “你先给我钱吧!”江寒说道,既然感觉不对,那还是先把钱拿到手比较安心。 “你可以到我们车上来点数!数量正确,付钱搬货!” “不行,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再耽搁你我都回不了城,一边搬一边点,你还怕我装了货跑了不成?我若跑了,你直接去找那玉和堂要钱就是了!” 对,就是这句话! 他跑了,她去问玉和堂要钱——玉和堂的伙计没见到货,这人又不见了,她找谁对峙去?当时那姓李的并没有向她介绍这人,谁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寒想到这里,面上一凛,急冲冲跳上牛车,说道:“爹,咱们赶紧走,货咱们直接拉去玉和堂!” “喂!你怎么回事?我一说话,你怎么还跳上车了?都说了,我是代他来的,货交给我就行了!” “你有凭证吗?没有凭证证明是那李大哥让你来收货的,我就不能将货交给你,万一你们真是来捣鬼的呢?” “现下我们决定要直接把货送去玉和堂,你们不妨一起走吧!”江老爹一边说,一边捞起缰绳就要驾车。 那虬须大汉与那年轻男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厉色。 他们快速上前,一把抓住牛鼻子上的缰绳,制止牛往前走。 大汉喝道:“既然来了,就得在这交货!不交也得交!” “嗨!你们这是打算抢了?”江寒扯过她爹手上的鞭子就甩过去。 啪地一声,那鞭子险些抽在虬须大汉的身上,大汉侧身避过,吼道:“癞头,拿家伙!” “丫头,鞭子给我!” 江老爹又将鞭子抢回去,右手用劲将牛头扯偏,左手鞭子一挥,正中那大汉握住缰绳的手背。 大汉“哎呦”一声,放了缰绳,江老爹连抽三鞭,那牛开始奔跑起来。 “坐稳咯!”江老爹喊道,手上挥鞭的动作更快了。 牛车左颠右簸地飞跑了出去,后面的两人也迅速跳上了马车,追了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地方可是那姓李的自己订的!”江寒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他遇到了不测——这个虬须脸一看就不是好人!” 江寒侧头看了看后面的马车,马车速度比牛车快多了,两车间的距离眼见着就缩短了一大截。 “爹,快点,他们追上来了!” “你快爬到车里去,将我先前放在里面的棒子拿出来!”江老爹脸色凝重地说道,“看来今天得打一场了!” “丫头,你怕不怕?” “怕啥啊!哈哈哈,爹,你该担心你女儿我下手太重,到时候不好收场!”父女俩相视大笑。 笑声未歇,骤然又成了惊呼—— 第100章 遇险 那疾跑中的奔牛,前腿一弯向前摔去,牛车被带得侧飞了起来。 “啊!”江寒的惊叫声飞出的同时,她爹一把抱住她跳了出去…… “嘭”地一声巨响,牛车落地,惯性向前滚了几丈远,就侧翻了。 车厢并不是多结实的木头做的,瞬间就垮塌了下来,车厢里的粽子洒落一地。 江寒被她爹紧抱着,滚了一圈也停了下来。 “爹,你没事吧?”她挣脱她爹的胳膊,撑跪起来,心急地问道。 江老爹晃了晃脑袋,睁开眼,呸呸吐掉嘴里的尘土,说道:“没事,快,去找趁手的东西防身!” 说着,他推了一把江寒,自己挣扎着要起身。 后面马车的“哒哒”声越来越近了,江寒不放心丢下他一人,索性俯身将他架起来,扶着他迅速向侧倒在地的牛车靠近。 转眼间,马车追了上来。 只是那虬须大汉哈哈大笑两声,得意的话还没出声,笑容就收了。 不一会,呼啦啦就上来了十来个手拎刀枪的蒙面人,将他们这两辆车和四个人包围到了一起。 “兄弟们给我上,将这些人都给我抢了!”一个蒙面人恶声喊道。 “……”江寒和她爹两人面面相觑。 要不要这么衰?不就送个粽子吗?这又是骗子又是劫匪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江寒与她爹一人手握一条棒子戒备起来,回头对那马车上的两人说道:“两位,看来咱们得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那虬须汉子两人已经驾车上前,举手对着那些蒙面人说道:“各位大哥,歇歇手,我们给钱,放我们走!” 江寒满头黑线,叫道:“喂,你也太怂了吧!你对得起这张凶脸吗?” “我怂又怎样,你不怂你打啊!”那大汉怼道,指着她又对那蒙面人说道,“大哥,他不怕死!你们抢他!” “好,你们可以走了!兄弟们,给我把那两人捉起来!” “我靠!”江寒张口就骂道,“你他娘的脑子有病吧!” “我们也给钱!”江老爹高声盖过她的话,对蒙面人喊道。 “晚了,给钱我也不乐意了!” 他手一挥,几个蒙面人就朝父女俩走了过来。 “喂,我们给钱怎么就不行?”江寒怒道。 “哈哈哈,老子看你小子不顺眼,得揍一顿老子才能高兴起来!”那蒙面人狞笑,又指了指左右两侧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也给我上,给我狠狠打!” “哼,既如此,那就看你们的本事够不够了!”江老爹紧握着棒子拖着右腿闪到江寒身前,举起棒子挡开一刀。 江寒也收敛心神,背转身说道:“爹,咱俩背靠背,你解决那边那几个,这边我来解决!”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们江家的打狗棍法!” “嘭嘭”“锵锵”两根棒子瞬间就与十几把刀枪纠缠在一起。 不过,可惜江家的打狗棍法并不是丐帮的打狗棍法,更别说使棍的还是跛子和半吊子。 不到一刻钟,两人就狼狈不堪支应不及,身上还挂了彩,而蒙面人却一个都没有倒下。 “爹,打着往那边小山去……”江寒打退两人,贴近她爹快速说道。 说话的同时又一人举着刀冲过来,江寒只得咬牙迎上去。 她脚步一滑侧身避过刀,抓住空隙棒子往那人肚子上狠狠一顶又往上一挑,那人下巴被捅,踉跄后退。正当时,左边又来上来一人,江寒迅速扯过后退之人往他怀里一躲,后来那人的刀险些砍到自己的同伴,及时收刀后退。右边的人见了也围上来,江寒索性左手紧捏住那第一人的手,甩着他转圈,右手的棒子乱挥。 “咚”地一声竟然有人的刀砍中了她舞得飞快的棒子。江寒被冲击得一个趔趄,只得放开左手,双手握棒去挡刀,“咚”又是一刀砍过来,然后棒子竟然断了…… “哈!我看你这小子还怎么打!”那将棒子砍断的蒙面人大笑着,又挥起刀冲过来。 “那就让你开开眼界!”说话间,她蹲身往地上一跪向前一滑,举着半截棒子狠狠朝那人膝盖骨打去。 她这动作太快,那人止不住步子…… “啊!”地一声,那人扔掉了刀,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江寒左手捡起刀,右手握棒往旁边其他人的腿上挥去。 不过这样一来,她背上露了个大空隙,两个持枪的蒙面人抓住机会,从后狠戳过来。 幸好江老爹正在此时回身过来,连连挥挑刺打退两人,拉起她说道:“贼人往那边山上来的!爹顶着,你瞅空跃上右边小坡,往官道那边跑!天未黑,总会有行人!” “咱们一起跑!” “你听话!爹的腿跑不了,只会是拖累……” “哈,你们父子倒是情深义重,不过可惜,今天谁都跑不了!”那领头人凶狠地说道,“咱们大家一起上!” “喂!我们投降还不行吗?钱全给你们,粽子你们也都拿走!”江寒气恼地喊道。 一通打下来,这些人明显不是弱鸡,此时面子气节什么的都没有保命要紧。 “投降?你小子不是很嚣张吗?如今怎么不嚣张了?老子说了,看你小子不顺眼!你跪下给我添D也没用!”那人眼露恨意。 江寒愕然,不知他这恨意从何而来。 但她也没时间细想了,她只知道,今天他们父女俩很可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来之前才刚刚展望过好日子,转眼间贼老天就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江寒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崩溃,不就是送四百个粽子吗?竟要将自己送去给屈原作伴了! 没有办法,既然求饶不行,只得硬抗。 她一边打一边大喊“救命啊,山贼杀人啦!”,期望右侧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中有见义勇为的英雄,虽然她知道这希望非常渺茫。 只是,一会她也喊不出来了——她的左肩上中了一刀,右胳膊上也被划破了口子。 江老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那条跛了的右腿明显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有蒙面人看出了端倪,迎上来就一个劲地攻他右边。 终于,几番下来,他的身子踉跄了几下就往地上倒去,那蒙面人的刀紧跟着也砍了下去…… “爹!”江寒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扑哧”铁器入肉的声音,“扑哧”“叮锵”又是两声…… 江寒僵住,缓缓回头,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从后背传来…… “巡检来了!” “沈黑脸来了!快撤!” 眨眼间,身边的蒙面人就往小山方向撤去。 江寒往后方望去,只见十多丈远处,三四匹马朝这边飞奔过来。 当先的一人拉弓搭箭,正是黑衣黑脸的沈大人。 第101章 经过 “江寒,你还好吗?” 沈大人跳下马,急忙蹲身查看江寒的伤势。 “我,没事!” 趴在地上歇气的江寒,抚开他的手,微抬头露出一张囧脸,自嘲道:“谁能想到送个粽子,竟然能送出这么多事!这粽子的招黑属性比你的脸还黑!” 她这话一出,沈大人的脸果然黑了。 “哈哈哈,咳咳!”苦中作乐的江寒趴在地上狂咳起来。 “哼!还能胡说八道,看来,我来早了!”沈大人轻斥道。 “不不,你来得刚刚好,你简直是天神降临,帅得掉了一地的渣!”江寒夸张地说道,右手一把握住沈大人的胳膊,挣扎着站起身来。 “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江寒恭恭敬敬地给沈大人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摊坐在地上的江老爹也挣扎着给沈大人叩首。 “此乃本官职责,您快请起!”沈大人伸手虚扶了一把江老爹。 “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以后若有用得上之处,但请大人吩咐!”江老爹又磕了个头,表忠心道。 “好!”沈大人干脆地答道。 他们说话间,江寒已走到江老爹身边,待他磕完头,就将他的手架在自己未受伤的右肩上,侧身踉跄着想将他扶起来。 沈大人见此,跨步上前抢过江老爹的胳膊,推开江寒的手,扶着江老爹就往那摔坏的牛车边走去。 江寒跟着他走到车旁,再次郑重其辞地对他躬身行礼,说道:“大人,我爹受了伤,腿又病发了,能不能借您的马用用,我尽快送他回镇上……” “你的伤……”沈大人不置可否,只皱眉望向她的左肩。 她面色虽看起来无碍,左背衣衫却被染红了一片,右上臂也染了血,看起来伤得不轻。 “应该伤得不重……”江寒边说边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抬起头来,对着沈大人露出一个傻笑说道,“我好像没觉得疼呢!” 沈大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胡说,怎会不疼?”说着他的右手就抬起来,往她的额头伸去,“莫不是……” “莫不是流血太多,起了热了?”旁边扶着车厢刚站稳的江老爹急道,右手赶在沈大人前面贴上了江寒的额头。 沈大人伸到半道的手只好若无其事地扶上自己的额头,脚下微挪步,侧头看向后方。 只是那微红的耳尖还是暴露了他的窘态。 片刻后,他才回过头,安慰父女俩道:“来时,已让你刘大婶,去寻邱大夫!” “是吗?想必大婶是驾车来的!”江寒两眼发亮地问道。 沈大人点点头,说道:“想必马上就到。” “太好了,那一地的粽子可以拾掇拾掇,捡好的拉回去了!” “……” 沈大人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胸口气闷不已。 这女人不仅体会不到他的好心,还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只记得那些粽子! 真是不可理喻,刚才就该让她被人打成粽子! …… 不一会,刘大婶领着邱大夫与刘小妹一起来了。 邱大夫给江寒包扎完伤口,众人又在江寒强烈要求下,将满地踩过压过的粽子挑拣了近一半出来,装上车先回了城。 再后来,去追人的吕同也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那些贼人显然是连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他们搜了半座小山,居然一点踪影都没见着。 最后,大家只得将被沈大人射死的一具尸体带上,匆匆回了落霞镇。 …… 落霞镇的巡检司里,宋耀祖还在如坐针毡地等着众人的归来。 沈大人走前,已经派了人去过他家,守在他家的人却已经离开了,他娘和弟弟也毫发无损。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他原本只是想要给江寒一点教训,让她别太得寸进尺。 谁知,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甚至引狼入室危及到他娘与弟弟的性命。 “大人,您回来了!” 门外话音一落,紧接着一阵脚步声,门开了,沈大人领着吕同和小松,还有两弓兵打扮的人进来了。 “大人,江寒他没事吧?”宋耀祖不等沈大人开口就担忧地问道。 “没事!”沈大人在书案后坐下,脸色沉凝地说道,“你将事情,仔细道来,不得隐瞒!” “小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宋耀祖垂头丧气地说道,“大人,这事说起来,都是因为江寒!他这人滑头小气,睚眦必报!” “那日,他说小人背后捅她刀,就纠结了码头的陈六派地痞跟踪我弟弟,寻机揍他一顿以报复我!我怕弟弟受伤,就去与他商量,结果他趾高气扬地不同意小人的退让。” “打烊回家时,有两人突然找上我,问我可是被陈六的人缠上了,还说可以帮我解决。我心有疑虑,问他们是何人,他们说是看陈六与江包子不顺眼的人。” “我说没有钱请他们,他们说不要钱,却问了我一些有关江寒的事情,我就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我当时没同意他们帮忙,却也想着以防万一,就问他们要了会面的地址,那些人竟然给了。” “第二天,我又去与江寒商量,她还是分毫不让,我气极了,晚上就决定找那些人帮忙,想要让他吃些亏。” “隔天下午有人向江寒订了四百个粽子,江寒得意洋洋,小人,小人就想着让他的生意做不成……”宋耀祖说到这里,头缩了缩,偷眼瞧了瞧书案后的沈大人。 “于是,你就去找那些人,一起策划了这件事?你可是能得到不少好处?”一边的吕同讥笑道。 “没有,没有,小人没有啊!小人……是江寒,他安排的那些小痞子,那天去砸我家的门——我最初本没想要破坏他的生意,只跟那些人说让他们择机揍那些痞子和江寒一顿……” “那天江寒接了单子,小人又去与他协商,谁知他依然毫无悔意,还说什么报复我就是给自己积德……” “我气愤极了,当晚就去找那些人,问他们可有办法把订单搅黄了,让他吃个哑巴亏!那些人没有答复我,只说让我别着急,只管等着看江寒翻不了身,还让我以后别再去找他们了。” “哼,为何又来报案?”沈大人冷冰冰地问道。 “小人,小人只是想让他们将单子搅黄,可没想让他们杀人啊!” 宋耀祖咽了咽口水,又道,“小人不知道他们想如何让江寒翻不了身,第二天江寒那副嘴脸实在让人讨厌,我心中不平,就很想知道他们的对策……” “那天晚上,我再去找他们时,无意间瞧见了那给江寒下订单的人,我立即明白,这所谓的订单其实是他们的一个套!我本来是喜闻乐见的,这样江寒肯定能吃个大亏……” “我准备直接回去,也不想再与那些人接触。谁知,被他们发现了,不知为何,那些人突然对我很凶。他们本想把我关起来,有人又说,若是关起来计划暴露了怎么办?”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机会,我求那些人放过我,那些人根本不听,还说什么宁可错杀……” “后来他们不知是如何商量的,第二天清早,他们派了四人跟着我回家,两个留在我家看着我娘和弟弟做人质,另外两个一直跟我到了茶馆,守在茶馆附近监视我。” “更有一人与那下单的李大哥一起去了茶馆,寻江寒提前交货,那人后来就留在茶馆里盯着我,到了下晌又换了一人来……” “我没来得及告诉江寒,那些人一直盯着我,我担心娘和弟弟的安危,也不敢告诉王掌柜,怕他以后将我辞退了……直到打烊前一个时辰,我实在是担心江寒丢了命,就请求王掌柜让我提前走……” “我是穿过王掌柜住的院子逃出来的……当时,我感觉院门口似乎也有人守着,就耽搁了一会,与老王头换了衣衫,才逃出来去江家报信的!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宋耀祖说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叩首哭求道:“大人,小人虽然不该有恶念,但这绝不是小人策划的啊!还请大人明鉴啊!” “当真不知是何人?”沈大人问道。 “大人,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知道他们一看便知不是好人!”宋耀祖哭丧着脸答道。 “青峰,会面之地,可查看过?”沈大人问向右侧站着的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 “回大人,已查看过!无人民宅,贼人已离开,现场也被清理了!隔壁邻居说,那处宅子是一位四十年岁的鳏夫独居,但那鳏夫于三月前出门后再未回来。近几日夜间瞧见灯火,还以为是鳏夫回来了,并未过多关心。” “必定与附近的人有关系,否则落霞镇如此多住家,为何他们会知道那处屋子已许久无人居住?”吕同说道。 “属下也是如此想的,明日会继续去附近查访一遍。”青峰恭敬地说道。 “共有几人?你可知?”沈大人问向宋耀祖。 “若是加上那姓李的,小人见到的有七人!” “七人?七人就为了骗四百个粽子?还给了江小二一两银子定金!怎样想都不合理啊!”吕同摸了摸下巴说道。 “广德,你说,那些蒙面人会不会是一起的?否则哪会那么巧?” “少爷,二十几人抢四百个粽子不是更不合理吗?又不是与小二哥有深仇大恨,还想要杀了她再抢走粽子!”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小松,大咧咧地插嘴道。 “确实,那这就更让人想不通了!” 第102章 变化 巡检司里的众人想不通,江家的人则是没心思细想。 先前在十里亭,邱大夫给父女俩把脉包扎时,江寒已经将事情经过,跟沈大人仔细说了一遍。 她已明白自己可能接了个假订单,但没想通那人为什么要给她一两银子,让她接这个总价不到三两银子的假订单。 费了这么大周折,骗她四百个粽子,害她损失二两银子是为了什么呢?。 而且,若是牛车不出事,没有那些蒙面人,她与江老爹对付那两个怂人根本不在话下,那样的话她根本不会有损失,反而白得四百个粽子。 只是这些假设已经没有意义,如今她要面对的就是经过这件事,她又被打回了原型。 就粽子来说,她算不上有损失,可是,江老爹借来的牛车毁了,牛断了腿,他们父女受了伤——这一大笔费用,成了新压在了她身上的债山。 回镇的路上,她从刘大婶那听说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才知道原来这一切跟宋耀祖脱不了关系。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却被江老爹一句话,噎得失了骂的兴致。 “你若不去与人争闲气,会惹上这些事吗?” 自此,江老爹颓丧地沉默不语,刘大婶忧心地欲言又止,江寒也没了苦中作乐自嘲的兴致。 试问要比“惨”,天下还有人比得过她吗? 只是这“惨”貌似是她自己招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江老爹的腿并没有彻底废掉,只是以后要养得比以前更细心了。 江家父女原本该去巡检司接受详细问话,但沈大人已经亲自问过江寒和江老爹,就嘱咐了车夫直接送他们回江家小院,等到伤势稍好一些,再去巡检司即可。 父女俩沉默不语地进了家门。 在家坐立不安的芸娘,领着小安迎上前来,一肚子的话,在见到两人神色后,也出不了口,就连多多狗也敏锐地只叫了两声。 …… 第二天寅中,江寒就去西厢把芸娘叫了起来。 “姐姐,昨天早上大叔与我没有接订单,昨晚也未发面,今日卖不了包子了。”芸娘睡眼惺忪地说道。 遇上这种大事,她昨晚翻来覆去,脑子里思绪万千,直到半夜才睡着。 “咱不卖包子,卖粽子!”江寒将放在凳子上的外衣扔上床,说道,“我手有些不方便,要麻烦你帮我。” “姐姐,你的伤还没好,就先歇两天吧,别折腾得伤口裂开了!再说,这粽子在码头并不好卖……”芸娘闷声说道。 “卖个粽子又不是力气活,我们少担一些过去,不好卖就降价卖,总得卖出去!” “今天咱们分两个地方,一个在码头,一个去瓦市,过几天是二十六,有日集,到时咱们去摆个摊。”江寒神色认真地看着她,“码头和瓦市你选一个地方。” 芸娘也回望着她,一夜之间,她身上似乎有些变化,这在芸娘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本以为这变化会是颓丧退缩,没想到却是坚韧与一往无前。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还能在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伤起来卖粽子——这位姐姐果然不是常人。 芸娘看到这样的她,心中备受鼓舞,昨晚的抑郁茫然也一扫而光。 她快速穿衣服,莞尔一笑,说道:“我选码头吧!那边我熟悉一些,徐大哥在的话,他还会帮忙推销,杨小鱼他们还能帮我撑个腰。” 两人在厨房忙活时,芸娘忍不住叹声道:“姐姐,我不知该说你是想法简单直接,还是不畏挫折心性坚强,或许你这样的应对,才是最正确的!” “当然是最正确的!”江寒傲娇地一昂头,“你姐姐我是打不死的小强,事情已经发生了,日子还要过,想那些没用的是浪费时间!” 接着,她又坏笑道:“马上又有一个新的债主要上门来催债了,不赶紧躲出去难道要在家受白眼吗?哈哈哈!” “……”芸娘无语。 “可是,卖完粽子,我得回家……” “你可以在码头卖到午间再回家,早上码头上除了苦力,还有客船上下来的客人呢!” 于是,两姐妹愉快地决定了,留江老爹和小安在家面对即将上门讨要牛车的债主。 …… 江寒担着粽子去了瓦市,在卖早餐吃食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卖命地吆喝起来。 “卖粽子咯!落霞镇独一无二地豆粽和肉粽啊,快来看快来瞧啊!好吃的豆粽和肉粽啊!” 倒是有不少人来问,但是一问价格竟然是豆粽三文一个,肉粽五文一个,就都嫌弃地撇撇嘴,扔下一句“比包子还贵”就走了。 眨眼间,三刻钟就要过去了,试吃的都用掉三四个,卖出的却没一个。 江寒正望着筐里的粽子叹气,又有人来了:“小哥,卖粽子呢?” 她抬头一看,嚯,老熟人啊! “今儿个难得碰上,欠我的卦钱,就用三个粽子抵了吧!”那人说着话,手就往箩筐里伸去了。 这不就是半个月前在路边揪住她,非要给她算卦的老头吗? 江寒一把抓住他的手,叫道:“慢着!你的卦一点也不准,你还好意思吃我的粽子?” “怎能是卦不准,那卦象就是你的运势,跟小老儿可没一点关系!” 他顺着江寒的手劲,蹲下身,仔细端详她两眼,摇头说道,“小哥又遇到大难了——老夫那天就说啦,你要与人为善啊,你不信,欠了我的卦钱也不给——” 他左手摸了摸胡子,面露鄙夷,说道:“不善,太不良善了,怎可能转运呢?” “你这老头!” 江寒暴起,张口欲骂,迎着老头的目光,突然又有些意兴阑珊。 这老头也没说错,若是自己与人为善,宋耀祖能早一刻告诉她那订单里的猫腻,她也不至于又惹了一身麻烦。 “算了,不就三个粽子,想吃就吃吧!”她又蹲下,随便挑了三个粽子递给他。 “诶,这就对了!”老头高高兴兴地接过粽子就要走。 “等等!”江寒又叫住他,“在这吃!” “为啥?”老头警惕地看着她。 “在这吃,给我打广告啊!你免费吃了我的粽子,总得我我做点事吧?”江寒瞪他一眼。 “这……那你得再给我两个!” “你要帮我把这筐都卖出去,我给你五个都可以!” 然后,瓦市最新的卖粽组合横空出世了! 只见两人蹲在箩筐前,一个将人吆喝过来一阵忽悠,一个在旁边吹捧加送吉言——不说有没有人信,反正是唬住了不少人。 不到两刻钟,二十串五个一串的粽子就只剩了三串。 茶馆上工的时间要到了,江寒就收了箩筐,拎起两串剩下的粽子,递给那算卦先生。 她笑嘻嘻地说道:“先生,你考虑一下,以后早上来帮我卖粽子啊,卖十个粽子我给你一文钱啊!你边吃早饭边挣钱,不比你摆个卦摊一天挣不了几文钱合算?” 那算卦先生,高傲地说道:“哼!那可不成,算卦是小老儿的兴趣,你这粽子可不是!”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江寒在后面喊道:“老头,考虑下啊,我明天还在这等你啊!” …… 江寒在瓦市卖粽子的同时,巡检司沈大人办公的书房中,几人仍在讨论昨天的抢劫。 “广德,你为何不怀疑,蒙面人是落霞山的山贼?”吕同说道。 “大人,属下听说,落霞山上有一伙山贼,喜欢蒙面抢劫!”青峰急忙上前补充道。 他神态十分恭敬,虽然被调来沈大人身边已经五天了,说话时,手脚还有些紧张无措。 他姓赵名青峰,已做了三年弓兵,却一直被马怀德与黄光福的人排挤。 谁知天上掉馅饼,他被沈大人挑中了。 因此,训练时,他一直表现得积极刻苦一丝不苟,此前还跟着小竹,出去调查过李捕头的阴私。 如今,小竹与初一都领命出去办大事了,沈大人身边没有亲信可用之人,他就被调到了近前。 沈大人看了他与吕同两眼,沉吟片刻,问道:“山贼,为何选十里亭?为何抢他们?” 小松看看他家公子,又看看沈大人,迟疑地说道:“沈大人,姓宋的小二哥,不是说那些人看江小哥不顺眼,想要她不能翻身吗?他们会不会与山贼约好在十里亭打劫呢?” “你这傻子,能想到这里也不容易,若是你,你有七个人,对付两个身手一般的人,还用找山贼来办吗?”吕同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用再找山贼!”小松憨憨地答道。 “那不就得了!” “为何会找人,演这一出,目的何在?”沈大人幽幽问道。 “大人,您为何排除蒙面人是山贼,还觉得他们跟那下订单的有关系呢?”赵青峰不解道。 “太巧!且,十里亭离落霞山,太远。” “或许是因你迟迟没有行动,那些山贼日益猖狂,以致闹到落霞镇和县城边上来了呢?”吕同突然毫不客气地说道。 沈大人闻言,冷睨他一眼,说道:“本官来之前,县衙也未有行动!” 吕同闻言,轻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骗单与蒙面人,必然有联系!青峰,今日你带人,去那据点,探查时定要仔细。” 沈大人顿了顿,又吩咐道:“带着,那死者画像去,另外满镇张贴,寻认识之人!”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弓兵求见的声音:“大人,有人来报案,说镇外东山村有山贼入村抢劫!” 第103章 探查 东山村并不是靠山的村庄,它离着落霞山还有六七里路,山贼为何要跑到那里去打劫? “大人,属下若是没记错的话,从十里亭回落霞山,有一条路会经过东山村!”赵青峰突然瞪大了眼睛。 吕同立即坐直了身体,说道:“这么说了,打劫村子的山贼可能就是十里亭的蒙面人了!” “吕公子,小人只是这样猜测。”赵青峰回道。 沈大人站起来,说道:“去前堂听听。” …… 辰时末,趁着店里没人,江寒与王掌柜请了假,去药铺换药。 “还敢到处乱跑——死性不改!” 正在邱大夫身边帮忙的刘小妹,见了她,冷哼了一声。 “没同情心的丫头,我是经过允许来换药的!” 想到早上一进门,王掌柜痛心疾首的做作痛骂和过于语重心长的唠叨,她就又忍不住嘴角抽搐——她明显感觉到他在幸灾乐祸,否则为何每一句都要用“我早说过了”开头,“你不听”结束呢? 不过,想到他听说宋耀祖也进了班房的精彩表情,她又忍不住勾了唇角。 店里用的伙计都是进过班房的,他也算是茶馆掌柜界的奇男子了。 江寒一边暗笑着一边拖了张凳子,坐到邱大夫身边。 “后面等着去,没见着那边还有三位病人等着呢!”邱大夫挥手赶着她。 “哎呀,我又不是要插队,我只是先坐在您身边学习学习嘛……”江寒赖着不走。 “胡说八道,小妹去给她换药!”邱大夫手上写着药方,抬眼示意小妹,看也没看江寒一眼。 江寒不理刘小妹,对着邱大夫抱怨道:“邱大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样对待我这个极需要你关心的病人,小心你在病人心目中好大夫的形象坍塌了!” 邱大夫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哼,你不需要老夫关心你的伤情,老夫看你那坏笑就知道,你心里又打着坏主意!老夫可顶不住你的歪缠!” 江寒脸色微微一僵,随即马上微笑道:“您老虽是火眼金睛,不过您今天可看错了,我可不是打坏主意,我刚才是想到有些坏人进了班房在偷笑。” 接着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很想大家都来尝尝,我家好吃的酸菜腊肉包,也很想大家都来订我的豆粽子和肉粽子,但是我也知道这个不能强求……” 邱大夫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江寒瞅了他两眼,声音幽然地又道:“我是靠自己的双手,想要让处境好一些,但别人也没欠我,一切随缘就好了。” 邱大夫写完药方,抬起头来审视了她片刻,依然没有说话。 他将药方递给旁边的小妹,让她引着病人去抓药,又朝着下一位病人招了招手,突然说道:“你能这样想便是对的,也不枉受了这一场灾难!” 江寒垂着头不说话,做出一副安然受教的样子,暗地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们这些人都不订我的粽子,我会因为四百个粽子昏了头吗?” 这个小动作正好被回转回来的刘小妹瞧见。 她又冷哼了一声,就知道这女人的老实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师父,她是装出来博同情的,你别被她骗了!” 江寒暗恨,差点开口要顶回去,好不容易咬住了嘴唇,抬起头来,不言不语地盯着她。 邱大夫听了刘小妹的话,眉头一蹙,转头却见江寒竟然隐忍住了没回嘴。 他心中讶异,难道这丫头,昨天经历了生死,终于长大了? 如此,倒是一件幸事! 他摇了摇头,轻斥道:“小妹,别揣着恶意看人!” 江寒一听,心里得意,看来有时候不言不语地示弱比噼里啪啦说一堆还很有用啊! 看到刘小妹这样吃瘪也是另一种乐趣! “师父,我刚才看到她笑了!她这人,我最了解了……”刘小妹气鼓鼓地说道。 邱大夫将药方递给桌前的病人,让他自行去拿药,说道:“好了,咱们去里间给她折了绷布,老夫先给她瞧一眼,免得耽误了茶馆的活计。” 刘小妹气得跺脚,狠狠地盯了江寒一眼,却不得不跟着一起进了病舍。 等到伤口检查完后,老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你那粽子,等到初一,给老夫送十串去家里吧。” 江寒嘴角的笑就再也忍不住了——真是意外之喜啊! 果然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虽然主动接触才会有生意上门,但有时候跟进得太紧反而会让人厌烦将人推远。 看来这中间的度如何把握,是个需要她好好研究研究的学问呢! …… 巡检司审案大堂里。 沈大人接了案,问明了事情的经过。 此刻,报案人已走,他沉默地坐在案桌后。 下面不仅站着吕同等三人,还有马怀德,黄光福以及三四个小旗长。 黄光福与马怀德暗中对视一眼,站出来大声道:“大人,这事我看就是昨天去十里亭抢劫的那伙人干的!想不到这些山贼已经猖狂到,敢到咱们落霞镇边上来打劫了!” “大人,属下看两件事未必有联系!昨天那些人是不是山贼还要另说,这东山村的案子,咱们仅凭猜测如何能认定就是十里亭的蒙面人?”马怀德对着沈大人一拱手,反驳道。 沈大人抬眼看向下面说话的两人,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表面上看来,这两人是对头,他也正是利用了他们这种对立的关系,来维持着巡检司里的平衡。 但这两人都在他手上吃了亏,心中必定对他有记恨。 他招新兵,拉拢别人打压他们,又对巡检司的一些事务做出了调整,已经大大削弱了这两人对巡检司的把控,他不相信暗地里,他们没有相互妥协和联盟。 沈大人收敛心神,点头说道:“确实该去现场!” “大人,请派属下带人去现场勘查一番!”黄光福积极地出来领命。 “大人,让属下带人去吧,上次属下与这黄光福一起去勘察那山贼的临时据点,这家伙根本就是胡来,不仅没找到有用线索,还破坏了现场!”马怀德一脸鄙视地又道:“这次若是再让他带人去,想必也是一样带不回什么有用线索的!” “嗯……”沈大人端详着两人,说道,“据点之事,不了了之,你二人,都有罪责……” “还请大人,让属下戴罪立功,今日就带人去东山村查看一番。”黄光福跪下说道,一脸地忠肝义胆。 眼见那马怀德也要跪下,沈大人蹙了蹙眉,突然不想看两人在下面演戏了。 他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说道:“这次,大家都去,马上出发!青峰,召集,所有小旗长,再挑选弓兵十人,跟随。” “你等,在此等候,一刻钟后出发。” 跪在下面的黄光福,暗中又看了马怀德一眼。 马怀德却面无波澜地躬身领命,老实地退到一边等着。 黄光福皱了皱眉。 刚接到消息时,马怀德偷偷与他商量,让他在堂前与他争着抢这探查的任务,沈黑脸对他们有防备,必然会将任务交到别人手里。 他当时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点头答应了。 如今事情有变,这马怀德面上也没有一点痕迹…… 算了,反正上次那事失败之后,马怀德也没再来找过他。 既然这马怀德想要对付沈黑脸,他只要在后面看着就好了。 他手下的人虽然被沈黑脸一番折腾,已经有些人心涣散,但至少他还是那三个小旗的头,不管马沈两人谁是螳螂,他只要做只黄雀就好了。 …… 一个多时辰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东山村。 村民们人心惶惶,一见到官兵来了,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哭喊呼救声响成一片。 村长与里正与沈大人说了一下大致情况,就领着众人,来到那三户遭了殃的人家的住处,三家人正一脸愁苦地聚在一起。 这三户人家在村落最边上,靠近一片坡岭,翻过坡岭往前,就是挨着落霞山另两个的村庄。 三家挨得并不算近,中间还隔着两三块新开出来的坡地。 沈大人领着众人,一家一家地看过后,留了吕同与小松盯着几个小旗长仔细探查,他则走到屋外为他摆好的桌椅上坐下,开始问话。 三家人跪下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家里被抢了什么,大骂了一通山贼,又请大人为他们做主。 沈大人一直沉默,一边的里正偷瞄了他几眼,赶紧制止了三家人。 “各家家主出来说话!” “大人,那些贼人共有十三人,有三人还受了箭伤,这是他们换下的一套衣服,走的时候扔在小人家里没有带走。” 一位四十来岁的家主颤抖着身子递上了一套衣服,衣服上血迹已干。 赵青峰上前一步接过衣服,翻看了一番,对沈大人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能看出是箭头刺破的。” 沈大人颔首,问道:“贼人长相,你等可看清了?” “贼人蒙着面!”三位家主齐声答道。 “被伤之人,现在何处?”沈大人又问,刚才并未在屋里看到伤员。 “大人,小人后肩受了伤!”一个年轻男子跪出来,畏缩地拉开衣襟。 “只你一个?”沈大人皱眉,报案之人说的可是不止一人被重伤。 “大人,那些凶人抢了东西就走了,小人们不想连性命也没……” 闻言,沈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104章 传开 抢了财物、粮食,换了衣裳,却只伤了一人——若是山贼似乎下手太轻,若不是山贼那又是什么人? 一群人兴师动众地去,却收获寥寥地回。 马怀德与黄光福两人的死忠手下,在后面挤眉弄眼地看笑话。 赵青峰等以沈大人为尊的人,则一个个神色沉凝。 吕同催马上前,悄声与沈大人说道:“广德,我看这批人,不是山贼也是准备进山做山贼的,否则,他们为何抢那么多粮食往落霞山方向去?” “我看你也不用细想了,全部当山贼对待就行了!” “嗯!”沈大人双目似鹰隼般,注视着前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总归,要如此对待的。” “接下来,要进山去探查吗?我来了这么久了,没见你进过山,也没见你派人去过。” 沈大人勾唇一笑,意味不明地说道:“山,就在那,想去就去了。” 说完,他突然一挥马鞭,向前奔跑起来。 “喂,什么意思啊?”吕同也一挥鞭子,追了上去。 赵青峰、小松立即跟上,马黄二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狂奔起来。 只苦了那些没马的小旗和十个被点将来的弓兵——本以为是跟着来立功的,哪知啥线索也没有,还跟在马后吃饱了灰,跑断了腿。 …… “江小哥,听说你昨天被人骗了四百个粽子,还遇到劫匪了?” 整个上午,没有一个客人提过昨晚的事,江寒正庆幸,这事就要这样被淹没了。 谁知,吃过午饭后,进门的第一位熟人,就大嗓门的将事情嚷开了。 茶馆里的其他客人齐齐望过来,江寒顿时很囧。 “徐大哥,这话你也信,我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吗?遇到劫匪是真的!”江寒打肿脸充胖子,摇头不认,接着笑道,“不过,你看我现在没事就知道了,那些劫匪根本不堪一击!” “哼,你小子,惯会吹牛!我听说,你受了伤。肯定是怕耽误伙计会被辞退,把伤藏在衣服下,硬撑着来茶馆呢!”徐吉阳全然不信地说道。 进来的两人,正是徐吉阳与另一个经常买她包子的熊大哥。 “怪不得,今早上没见着你去卖包子,只见到你那娘娘腔的小表弟在码头上卖粽子!”熊大哥说道。 徐吉阳喝了一口茶,一脸好奇地问道:“具体怎么回事啊?说来听听,我今天早上问你表弟,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是啊,怎么回事?今早我在黄帮那边帮工时,那些小痞子都在议论,如今码头上很多人都知道你出事了!”熊大哥说道。 “黄班的人传出来的?”江寒惊讶道,“他们怎么知道这事的?” “他们想知道还不容易啊,山贼打劫这么大的事,你还是他们的对头——今天早上,那臭嘴可是高兴得很呢!” 江寒脑中闪过一张猥琐的脸,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假订单不会是他们搞的鬼吧?” “江小哥,你昨天难道去了落霞山?”有茶客好奇地问道。 江寒回神,有些尴尬地答道:“没,去的十里亭……” “十里亭?那里离咱们镇上也就十里地吧!” “山贼已经跑到镇边上来啦?” “这可如何是好啊!县衙与巡检司也不管管,再这样下去,咱们这镇上岂不是也危险了?” 店堂里仅有的四桌客人,开始议论起来,纷纷要求江寒将昨天的事具体说一遍。 柜台边的王掌柜眼睛一亮,立即上前对客人们拱拱手,转头慈爱地看着江寒,说道:“寒哥儿,你就给大家好好说说!几位客官,可要再点些什么茶点,慢慢听他说,你们可是不知道,这事是一环扣一环啊!” 江寒满头黑线,心里骂道:“奸商,就知道消费我!” 整个下午,江寒被王掌柜卖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第二天,她在送粽子的路上与骗子斗智,与山贼斗勇的事就传遍了大半个落霞镇了。 消息一散开,镇上的气氛开始有些凝重与惶惶。 毕竟这些年来,山贼一直是官府清不掉的毒瘤,也是悬在镇民们头上的一把刀,为此丧命的人已不在少数。 但是在此之前,只要远离落霞山,危险系数还是很小的,如今听说山贼的轨迹已经到了十里亭,危险突然近在眼前,镇民们内心的恐惧就可想而知了。 隔天清早,江寒再去瓦市卖粽子时,连那不愿再来帮忙的算命先生,也急吼吼地跑来向她打听具体情况。 这紧张气氛没过多久就弥漫到了青河县内。 陈县令再也坐不住了,将沈大人叫去了县衙,狠狠骂了一顿,并令他十天之内必须进山去剿匪,不能再找借口放任不管,任由贼匪跑到县城附近来。 沈大人从县衙回来后,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大半晚上。 次日早上,吩咐赵青峰悄悄送出去几封信,然后就召集所有总旗和小旗,一起商议进山剿匪的计划。 …… 沈大人与众人商议剿匪计划当晚,多日未归家的刘大康回来了。 “你这孩子最近到底在忙些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娘寻人去县衙找了你好几趟,都说你不在。”刘大婶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埋怨起来。 刘小妹不乐意了,说道:“娘,咱家可没出事,出事的是江家,他们那事哪有哥哥忙的事大!” 刘大婶沉下脸,喝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江大叔与你月姐姐差点命都没了,还不是大事?” “娘,我在县城里都听说了,所以才急着赶回来的!”刘大康安抚道,“这事现在传得人心惶惶的,昨天沈大人还被陈县令骂了……” “县令骂沈大人干嘛?若没有沈大人,月丫和你师父就被那些山贼砍死了!” “这么凶险?”刘大康皱眉,他还以为这事是以讹传讹传严重的。 “娘,我去江家看看……” “咱们一起去,我也去看看。” 母子两人进了江家。 江家小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刘大康想象中的愁云惨淡。 江寒正将绿豆和花生拌入泡好的糯米中,江老爹一脚搭在矮凳上,弯腰在草木灰水中刷竹叶,芸娘正在厨房忙着剁包子馅,小安则领着多多狗被江寒与芸娘支使得到处跑。 “怎么又包这么多粽子?”刘大婶皱眉问道。 打劫事件之后,她本想要责怪江寒,胡乱与人争闲气惹出这么一场事,害得大家的一腔热情付之水流,转念又想到那几天这孩子也是拼尽全力,还有这些日子她起早贪黑,也是想要江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如此来回纠结,她心里很是别扭,这几天都没登江家门。 “哦,婶子,后天是二十六有日集,我想做些粽子去摆个摊,这两天晚上陆续做出一些来,吊在井里保鲜……”江寒直起身来,笑着说道。 “师父,您不是受了伤吗?快别忙活了,我来吧!” 刘大康径直走到江老爹身边,将他手中的竹叶抢了过来。 “我又不是手受伤——今日衙门的案子忙完了?” “嗯!师父,实在对不住,前几天我与赵大叔去外地了,今日才回来……”刘大康满脸歉意地说道。 “你在不在,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江老爹叹气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前几天才出了芸娘被跟踪的事,接着送粽子也出了事?” “如今想来,或许跟踪芸娘就是这帮人干的——当时他们肯定是在找你师妹的弱点,最后挑中了她急着做生意这一点,下了个套……” “那师傅,你是怀疑黄帮的人?” “最近她除了黄帮也没得罪过别人!姓宋的那小子,可没那本事,再说也多亏他及时去巡检司报了案!” 师徒俩相对沉默了片刻,江老爹又问起了他的近况。 刘大康犹豫片刻,低声说道:“我与赵大叔这次是借口去外地查找失踪妇人,去押解那碧玉茶壶案的逃犯了!” “那案子还没完?”江老爹看了他一眼,也低语道。 “快了,李捕头先前一直想将一切推到赵大叔身上,陈县令不知为何一直没下决断。最近听说那苦主的父亲也得到了消息,已经偷偷去了府城,想要将这事告到巡按御史方大人处。” “陈县令的人在府城没找到他,赵大叔却及时提供了那逃犯的线索,陈县令这才令我们偷偷去押解。” “一路还顺利吗?” “嗯,暂时软禁起来了。最近陈县令在查李捕头的阴私,估计是想赶在方大人之前,将李捕头与陈师爷推出去……” “爹,你与康哥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江寒突然靠过来,刘大康立即噤了声。 “没什么,就问问师父的脚伤……”刘大康咳嗽一声。 “我也受伤了,你怎么也不关心下我?”江寒故作不悦地说道。 刘大康站起身来,认真打量了她一遍,问道:“你哪里受伤了?好些没?” “你这话问得太应付,让我伤心了!”江寒白了他一眼,又道:“你得补偿我!” “瞎说什么?……”刘大康斥了她一声,又想到这次自己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职责。 于是,他小心地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嘻嘻,你帮我跟你们县衙的捕快们推销下粽子呗!”江寒笑眯眯地道。 “据说,我的事县城那边也传遍了,捕快们肯定听说过我的粽子,你帮我劝他们端午订我的粽子呗,我十个粽子给你一文钱啊!你妹妹我能不能翻身就看你了!” “……” 第105章 消费 “你就帮月丫去问问,万一有人订呢?”刘大婶说道。 江寒又道:“明天你拎几串粽子去,送给你那些同事吃吃,若他们觉得好吃,再推荐他们端午节订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你怎知人家不会吃得好吃,然后回家让家人照着做呢?”刘大康说道。 “可以做,但自己做也就一次两次,一时半会可掌握不了调味的比例,做出来的可不会有咱家的味道好!”江寒自得地说道,“从开始到现在,我跟芸娘已经调整过五次味了。” “若是照你这样说,那做粽子生意的多做几次,岂不是很快就能仿出来?”刘大婶有些忧心,若是那样的话,想要别人订货就更难了。 “也没那么快,到现在我才卖几百个,可能有人注意到了,但目前市场反应不好,仿品不会太多。若是后天大集生意好,那倒是可能马上就会有人仿出来。” 刘大婶说道:“那这个集你就别去卖了吧!” “不,大婶,得去!”江寒勾起唇角,双眼亮晶晶地说道,“咱们现在有一个天大的优势,是别人仿也仿不出来的!您猜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都奇怪地看着她。 “那就是整个落霞镇,乃至整个青河县,只有我们的粽子被山贼抢过!现如今这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我就准备打这‘贼抢过’的招牌!” “这谁能仿得了,难道也要去找山贼抢一轮吗?哈哈哈,若是卖得好,我还得感谢这些山贼!”江寒叉腰大笑。 “……”刘大婶几人无语地看着她。 “这,也能行?” “当然能行,婶子,您就瞧着吧!招牌我都让小安给我写好了!”江寒霸气地说道。 她这个“人”都被王掌柜消费了几天了,她自己再不消费一下这件事,岂不是白受罪,光给别人数钱去了? “所以,康哥,你要帮我忙哦!你就说这是‘贼抢的粽子’,那些大小捕快谁能不知,心里肯定都好奇是个什么与众不同的粽子,嘻嘻,趁着这个机会尽量帮我拿几个单子回来,至少得让赵大叔订一些……” “赵大叔对你有恩,你该送给他吃……”江老爹驳斥道。 “爹,一两串肯定是送他吃,但是订单却必须要!赵大叔可是个招牌,他若是订了,有他一句话,别人不跟风也得给个面子啊!咱们挣了钱,再重重答谢他,也是一样的嘛!” “好了,大康你就与你赵大叔说说,这个小忙想必他也会帮!不行,咱们可以送给他一些,让他帮着对外说是订的也行……” 江寒眼里闪过亮光,兴奋地道:“大婶说的对,这个方法好,康哥你就这样帮我跟赵大叔说说!” 刘大康在两个女人的夹攻下,只得勉强点头,说道:“我试试!” “好,粽子说完了,我来说点别的!”刘大婶两手一拍,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江寒,“这个你贴身带着!” 江寒接过一看,是一个叠好的符纸,她有些不明白地看向刘大婶。 “这是我从八仙庵的了静师太那求来的,给你避小人报平安!你快收起来!”刘大婶一脸虔诚地说道。 “大婶,这些都不准的……你这又花了不少钱吧?” 江寒心里很是感动,却又觉得把辛辛苦苦挣的钱,白白送给这些只知敛财的尼庵庙观,真是太蠢了。 “没多少钱!多少钱也没有命值钱,你别关心这些!等过了端午,咱们抽个空,一起去八仙庵拜拜,到时候大婶再求了静师太给你看看!” “不是吧,大婶!我可没钱去……”江寒哭丧着脸叫道。 刘大婶见她这样,笑嗔道:“一文钱也是心意,菩萨又不会嫌贫爱富!” 江寒心里狂诽:谁说的,菩萨是不是嫌贫爱富没人知道,但是菩萨在人间的代言人却最是嫌贫爱富!君不见被奉为上宾的,抢到头香的哪个不是富人? 只是这些与痴迷于烧香拜佛的刘大婶是说不清的。 …… 宋耀祖是事发次日晚边才被放回家的。 他被关那么久也是他倒霉。 因他也是被人利用,沈大人并没有要长关他的意思,原是想让他在班房里待上一晚,长长教训。 哪知第二天巡检司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去了东山村,根本没人想起他来,竟然就这样没吃没喝地多关了他一天。 还是幸亏大家在书房讨论时,小松又提起他,沈大人才想起他还关在班房里。 他两天一夜没回家,贼人和巡检却先后出现在他家,他家里人急得不行,他娘的病又重了。 经过这一轮折腾,他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害人害己”——他只起了个头,结果却出了这么多他无法掌控的事,最后江寒是吃了大亏,他也将自己害惨了。 因此,再回到茶馆的宋耀祖,身上也有了些变化。 虽然见到江寒时,两人还是别扭地不说话,但他招呼客人时,身上的谄媚算计之气少了。 王掌柜压根没想开除他,他将江寒消费殆尽,宋耀祖回来了,刚好是个补充。 这两天,他在茶馆不停宣扬宋耀祖机灵勇为,关键时刻通知了巡检司,救了江寒的命。 每当这个时候,江寒就忍不住鄙视他。 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看起来良善体贴的王掌柜,不过尝过两次趁热度的甜头,居然对这种消费热门话题的事,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 这日申时,沈大人与吕同又来了茶馆。 王掌柜的兴奋值达到了高点。 他简直要乐晕了,哆嗦着手,笑不拢嘴地上前迎道:“大人,蒙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大人请上二楼雅间,小人……” “掌柜的歇步,沈大人来找江小二问话,掌柜的你让他来伺候就行了!”吕同望着他那一脸过头的笑,轻咳一声,说道。 “好嘞,他正在二楼,小人领您二位上去寻他!大人您这边请!”王掌柜姿态恭敬地伸手。 三人在二楼楼梯口就碰上了江寒,吕同把王掌柜支走,跟着江寒进了一间名为“云舒”的雅间。 “大人,今儿个还是给您上乌茶和金玉糕?”江寒擦好桌子,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微笑着问道。 沈大人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的动作移动,随口答道:“随意!” “乌茶与金玉糕虽好,但我俩也不能总占掌柜的便宜,随意上些绿茶即可。”吕同手肘搭到桌上,手掌轻拍着扇子,说道。 “难道绿茶你就不用付钱了?”江寒心里吐槽,嘴上说道:“那给您二位上落霞绿茶吧,配个绿豆糕好了,简单随意,也便宜。” 吕同闻言,对着她挑眉一笑,说道:“那就,来这个‘便宜’的吧!” “好嘞,您二位稍等!”说着,她就出去了。 沈大人却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吕同未收起来的笑。 “你为何这样看我?”吕同惊悚,忍不住抚了抚胳膊。 “笑得真难看……”沈大人转开视线,呢喃一句。 “沈广德,你这是何意思?”吕同脸一黑,冷哼一声,嘴不饶人地说道:“太霸道了吧?想不出剿匪妙计,竟还不让人说笑了?莫非要大家都与你一般挂张阎王脸,就能吓跑山贼?” 沈大人冷冰冰地看回来,好一会才出声说道:“谁与你一般,肤浅!” “我肤浅?”吕同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冷笑道,“不知是谁,整天端个架子,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正在此时,门响了两声就被推开了,两人脸上的神色迅速收回。 端着茶托进门来的江寒,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动作有些迟疑地将茶托放在桌上,左右端详了两人好几眼,心道:莫非这小两口,在她进来前,闹别扭了? 吕同见她这模样,口气不大好地说道:“江小二,你左看右看干甚?” 哟,还真是闹别扭了,瞧这语气冲的,她可不能被殃及池鱼。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小人就看看您二位可还有需要,要是没有,小人就给您二人留下二人世界,小人先出去。” “哼,你可走不得,你们这位沈大人,可是专程来问你话的!” 江寒一听,就收起了玩笑神态,她正好也有要与他们说的呢。 “大人想问小的什么?” 沈大人看她两眼,语气和缓地说道:“你将那天情况,再说一遍。我有疑点想不通。” “那天的情况?哈哈,我这几天说过好多遍了,再与您说一次也无妨。”江寒笑道,接着就将当天的事,从头到尾重说了一遍。 说完,她脑中突然闪过那蒙面头子的目光,立刻补充道:“大人,我觉得很奇怪,那蒙面头子似乎知道我,他对我说话时,眼里有恨意——即便不认识我,肯定也听我的对头提过我,否则怎会恨我?” 沈大人与吕同相视一眼,眼中闪过异彩。 沈大人低语道:“你的对头,似乎只有黄帮……近来,并未发现,他们有异常行动……” “大人,我觉得那假订单应该是黄帮的人搞的鬼!” “哦?” “黄有能还没出来,码头上那些黄帮的人,肯定看我不顺眼!有人找上宋耀祖的前一天,有人跟踪了我,我‘表弟’,但是第二天,我师兄陪着我们去了码头,那些人可能怕再惹上县衙捕快,才改了方式……” “那抢劫莫非也是他们设计的?” 吕同突然叫道:“这就是黄帮的人与山贼勾结的证据啊!” 第106章 买卖 “这只是我的怀疑,我手上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设计了我,更没有证据证明蒙面人与他们有关啊!”江寒睁着大眼望着两人,说道,“至于蒙面人就是山贼——你们有证据吗?” “没……”沈大人摇头。 吕同倨傲地说道:“要什么证据,反正知道与黄帮有关,咱们手上有黄……” “沈大人警告地瞥他一眼,转头正色地说道:“没证据,不能抓人。” 吕同倒吸口气,抿紧唇,心虚地扫了扫四周:差点把机密漏出去了,也不知隔墙有没有耳。 “诈骗未遂应该也可以抓吧?你们查到那三个诈骗犯的消息了吗?”江寒问道。 沈大人揉了揉额头,惨笑一下,说道:“没有!” 吕同盯着他的笑,惊愕极了。 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笑,难道刚才说他端架子,这么快就自省了? 他定睛又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竟有黯然,也不由收了心思,叹了口气,宽慰道:“如今你身边亲信只有赵青峰一人,他毕竟不是初一,必定手忙脚乱,陈县令又定了剿匪期限,我看你应该再调几人到身边……” 沈大人微微颔首,说道:“我有疏忽,为那三人画像,这类大事,竟耽搁至今!” “最近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说到这里,吕同厉眼看向江寒,说道:“小二哥,你太不自觉了,让你先行回家,伤好些再去巡检司,你竟敢不当回事,至今未去!” 江寒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她起早贪黑地忙着粽子的事,哪有空去巡检司,能想到那诈骗案与蒙面人的异常之处就不错了。 沈大人清咳了一声,制止吕同,平静地问江寒:“样子,可还记得?” 吕同见状,简直惊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江小二这么疏忽大意,若是平常,沈广德不是早该一身寒冰地蜇人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寒没关注他的异常,只恨声说道:“烧成灰我都认得!” 沈大人“嗯”了一声,吩咐道:“去问掌柜要纸笔,元逸,你将三人画下来。” 江寒走后,吕同审视着沈大人说道:“沈广德,你今天不对劲啊?” “何意?”沈大人莫名。 “今天竟然对这江小二这么和气!” 沈大人冷眼瞧他,说道:“你看错了!” 言闭,他就动作迅速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侧身垂眸不言不语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 沈吕二人走后。 江寒收拾完残局,进了茶房,迎面就碰上了宋耀祖。 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见江寒进来,就杵在案台边不走了。 从他回来到现在,两人已经别扭着互不搭理长达三天了。 看来他是想主动结束这种状态。 宋耀祖张嘴闭嘴,张嘴闭嘴,如此反复了三次,才说出一个字:“我……”然后又没声了。 江寒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副忸怩模样。 她转头看着他,声含冰霜地开口:“豆眼,你承不承认这事开头就是你错?” 宋耀祖幽怨地看她一眼,轻轻点头:“嗯!我的错!” “既是你的错,你干嘛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好像我欺压了你这小白兔似的!” “你!……”宋耀祖被她这话刺得脸红胸闷。 “我什么?是你打我的旗号去码头卖东西,我提议与你合作,你却挖我墙角,我不过叫几个小痞子吓唬一下你弟弟,你竟然勾结别人差点要了我的命!要论狠,我不及你万分之一!”江寒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现在摆出这副样子想博谁同情?” “我,是我有错在先,可我给你道歉了,是你不接受……” “我不接受?我可是受害者,我还不能摆谱吗?你道歉我就得屁颠屁颠地接受了?这是什么道理?幸好我没接受,你哪是道歉,你是用道歉威胁我!我不原谅你,你马上就想让我死……” 宋耀祖慌忙打断他,说道:“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想让那些人给你点教训,谁知……” 江寒讽刺道:“你愿望达成啦!我差点死掉,这个教训你满意吧?” 宋耀祖见她这样不依不饶,深吸口气,也肃起脸,正声说道:“好了,再掰扯这些也没用,我承认我错了!我道歉!但是,你若还是这个态度,那你原不原谅我,也不打紧,我歉意已经到了,你接不接受随你!” “哈,搞笑!”江寒大笑三声,微眯着眼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这样敷衍的道歉,还必须我接受?” 宋耀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表情,这就是准备要与他纠缠不休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主动留下,心里升起掉头走人的冲动。 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别扭下去,这几天的别扭不过是风雨来前的平静。 按照江寒这种睚眦必报的个性,若他没有让她消气的行动,早晚她会生出坏主意来折腾他。 他按捺住心头的烦躁,咬了咬牙,让自己的表情尽量真诚一些,说道:“你想要怎样?” “哼!我不想要怎样,只是做错了事,总得接受惩罚……”江寒故意拖长尾音,勾起唇角冷倪着他说道:“你的惩罚我早就想好了!” 宋耀祖心下抖了抖,呐呐说道:“你,你要如何,惩罚?” “很简单!我听说你娘的病又加重了,问你要赔偿,你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江寒顿了顿,笑眯眯地对他说道:“我体谅你,钱先记在账上,但是我不能吃亏,所以你得用劳力来偿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免费给我做工,至于做多久,那要看你的表现!” “你!你想我变成你的奴仆?”宋耀祖额角青筋鼓了鼓,“我是做错了事,但,你若不是两眼紧盯那订单,会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吗?江寒,你觉得你自己毫无错处吗?” “哼,我觉不觉得自己有错,不需要你操心!总之,这就是我的条件——” “你也别自以为是,我家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奴仆!我只要你早晚时段,必须听我的安排,若是你去不了,就得让你弟弟顶上。” “你想让我免费为你卖包子?”宋耀祖也不是傻子,一听早晚就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虽然他不知道,江寒为何要这样做,但给她去卖包子也不是坏事,或许他还可以偷学些东西,只是做多长时间,可不能无限期。 宋耀祖的豆豆眼转了转,说道:“可以,但是时间得先定好,你可以定一年两年,但不能等你满意我才能走——这种遥遥无期,我不接受!” 江寒神秘一笑,说道:“你怎知随我心意不好?或许一个月,你让我非常满意了,我就放你自由了呢?” 宋耀祖盯着她的笑思忖片刻,坚定道:“你还是给一个固定时间吧,最好是写在纸上!” 这家伙滑头得很,还是白纸黑字四四方方订好比较保险。 接下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宋耀祖就将自己两年的闲暇时间卖给了江寒。 …… 四月二十六这天,天微亮,江寒就去瓦市上占了一个好位置,支起了一个粽子摊。 摊子半人高,是江老爹按照江寒的要求做的。 三个木架子,上面订了一块木板,三侧围上一块布。木板四角钻了三指粗的孔洞,插着四根二指粗五尺半长的细竹竿,竹竿间拉起三面条幅,条幅上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江家肉粽吃一个避山贼”,其中“肉粽”与“山贼”四字特别突出。除此之外,四根竹竿的顶端还绑着四面江家肉粽的三角旗。 宋耀祖按照江寒的吩咐,在瓦市找到她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摊子。 此时还不到卯时。 不过,街中已经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江寒的摊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她头上绑着一根红色布条,上面绣着白字:“江家肉粽吃一个避山贼”。 她手上拿着一个没有底的锥形圆筒,对着嘴正用那略微沙哑的嗓音,高声地宣扬着她的粽子。 围在摊前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正有人对她的招牌提出疑问。 “这粽子哪能避山贼,我看是引来山贼的罪魁祸首!” “大哥,山贼是为了粽子来的,但是粽子安然无事,山贼却被打跑了,这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那人反问道。 “说明,这粽子的运势比山贼强!” “我问大家,落霞镇上,遇到山贼还能安然无恙的,有几个人?” “哪有安然无恙的,运到那些贼匪能保住命就是祖宗保佑了!” “那倒是,以往还好,如今这些山贼心狠手辣,遇上了就没命了!” 摊前的人们声音恐惧地回应着。 江寒听了,立即扬声说道:“大家听听,人遇上山贼能保住命是祖宗保佑,这粽子遇上山贼却是安然无恙——大家说,这粽子是不是有大运气,是不是可以辟邪避山贼?” 不过围观的人都不是傻子,没有那么好忽悠。 她话音一落,当即有人说道:“怎能是粽子有大运气,粽子安然无恙只能说送粽子的人有大运气吧!” 江寒心中一乐,说道:“多谢这位大婶的吉言,我就是那送粽子的人啊!我有大运气,你们买我包的粽子,不就能沾我的运气,辟邪避山贼了吗?” 第107章 说辞 在远处观看的宋耀祖,听了这话,哂笑一声,嗤之以鼻。 这人最擅长的就是瞎扯,这套说辞,也就能骗到几个傻瓜。 来这瓦市的,多是些小民,最看重的就是价格。 不过,围在摊前的人,一听这“沾运气”的说法,却是“哗”的一声,议论得更大声了。 有人哑然失笑,也有人肯定点头,更有人直接上前问价。 “我们江家的粽子与别的粽子不同!这粽子里面有馅——豆馅的三文一个,肉馅的五文一个!” “粽子里面加馅?那如何下得了口?” “三文一个粽子太贵了吧!” “居然还有五文的!太贵了太贵了……” 围上去的人,眨眼又散开了多半。 宋耀祖见此,嘴角勾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寒却不慌不忙地拿出几个样粽,喊道:“各位,这里有我请人包的样品,有想买的,就过来尝尝!觉得好吃再买!” 虽说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吃一个粽子能避山贼,但沾人好运气的这事,就跟占人便宜一样,人人愿意做的,特别是在山贼的阴云,密布了整个青河县的时候。 再说样品免费吃,这是摆在眼前的小便宜啊,不占白不占。 因此她这么一喊,那些走了的人又重新围上来了。 只是他们的手伸过去,江寒又将手收回,喊道:“先声明一下,这些样粽不是我包的!大家可以尝尝味道,看看合不合口味,至于沾我的大运气,那就未必了!” 她也是白提醒这么一句,对这些想占便宜的人没有多大影响,大家都是本着不吃白不吃回来抢的。 不过江寒也不在意,不过是为了给这些人留下一个“她包的是不同的”的印象而已。 一人一个样粽,这一轮江寒放出了十来个。 “嗯,这味道还是不错的!有豆香,糯米吃起来就没那么腻了!” “想不到粽子还能这样做!” “……不好吃,一股怪味……” 拿到粽子的人,边吃边评论,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有人吃完就走了,有的围在边上还想吃一个的,也有人有些意动又觉得价格贵…… 江寒见状,又笑着说道:“大家不要觉得三文钱贵,马上就端午了,买几个我江家的粽子讨个好彩头,保家人平安好运,买个心安才更重要!大家说对不对?” “二文的粽子只是粽子,三文的粽子确是辟邪喜粽,我问你,你买哪个?” 她这样一反问,有那手头松一些的,就动摇了。 有人动摇就必定有人跟风。 眨眼间,她就卖出了六串三十个豆粽子。 江寒一边递粽子,一边让人帮忙宣传:“大叔大婶大哥,您买回家之后,也与您街坊邻居说说!我这摊子今天会摆一天,初五之前,每天卯时前会在这摆一个时辰。要是有想要买的您领着人来,若是您领来的人能买上两串,我就给您一文钱!” 她这话有人过耳就忘,也有人记在了心上,具体有没有效果,那得看后期,不过是多说一句多一分可能。 旁边有闻讯赶来的吃免费粽子的,见样粽暂时没有了,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围在一边看热闹。 如此一来,摊前围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有一直围着没买却不走的人,就做起了免费宣传员,江寒喜闻乐见,并不时补充完善一下说辞。 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传一个,她这里“买粽子沾好运避山贼”的古怪说辞就渐渐传开了,配上这几天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十里亭事件,倒也不算毫无根据,因此,即便有人不以为然,但也有人宁信其有记在了心上。 宋耀祖有些不可置信,心道,这样没有说服力的说辞,怎也有人信?难道这小子,还真是个有运气的?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迈步往她的摊子走去。 只是江寒的粽子生意虽然打开了局面,但是卖出的都是豆粽。 眼瞧着豆粽下去大半筐了,肉粽却一个也没卖掉! 她低头瞅着摊子下那一筐原封不动的肉粽子,眉头微拧地思索起来。 再抬头时,刚好瞧见了宋耀祖,她立即眼睛晶亮地挥手招呼他过去。 她语速飞快地与他交待了一番说辞与售价,也不管他听没听懂。 紧接着她又正色说道:“你帮我看着,我去去就回!尽量多往摊前招揽些人,不买也没关系,要保持人气,知道了吧?” 宋耀祖皱眉,心里对她的那番说辞很是鄙夷,但略微寻思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应下。 他才不管她那些胡说八道,他按他自己的方式来卖就是了。 江寒哪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她只满意地笑了笑,就匆匆忙忙走了。 待她走远,宋耀祖站在摊子后,两手往木板上一撑,喊道:“大家快来看一看,江家肉粽,好吃又管饱的江家肉粽!落霞镇上独有的江家肉粽,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啊!” 有人被他吆喝了过来,只是一问价格就掉头走了。 先前围在边上的人,见换了个人,以为有便宜占,就上前问道:“小哥,还有免费的领吗?我们刚才都没吃到!” “刚才那个小哥走了,你给我们一些免费的呗!” “大哥大婶,实在不好意思,已经没有免费的了……我们这是小生意,也不挣几个钱,还请你体谅一二!粽子里面放了一大块肉,五文钱真不算贵,您买几个回家尝尝鲜……” “五文钱一个才这么小块肉,还不如多加点钱去买斤猪肉,能吃好几天!” “没有免费的咱们就走吧!去别处看看去!” “大婶先别走啊,您要不买些豆粽吧!豆粽才三文钱,味道也很好的!” “不要了,就放几个豆子就贵了一文钱,不划算!” 说着话几个人结伴走了,不一会功夫,人就走了大半。 宋耀祖只得再重新吆喝吸引人。 人倒是陆续来了,但也陆续走了,甚至有那认字的抬头一看,还摇头啐道:“什么江家肉粽买一个避山贼,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卖个粽子还扯上山贼,摆明了是骗人的!真是世风日下!” …… 约莫一刻多钟后,江寒领着一个老头匆匆回来了。 老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卦幡,正不情不愿地坠在她身后。 宋耀祖见她回来了,慌忙扫了一眼摊前零零散散的客人,脸色有些尴尬。 虽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先前的想法太武断,她的那套说辞,不管如何站不住脚,显然比他这套自以为正确的做法更有实效。 江寒没注意他的脸色,也对人少了浑不在意,在她看来,只要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行了。 她将那老头拉到摊后,大声介绍道:“这是神算子周先生,他观星算命看相算卦准的不得了,简直是半个神仙啊!” 宋耀祖忍不住嘴角抽抽,半个神仙,那不就是个半仙? 她拖个半仙过来干嘛? 江寒将宋耀祖拉开一些,从摊子下面拖出一张凳子,将周先生按在凳子上,又转身跑走了,不一会又端回来一个摊桌,往那周老头面前一摆。 她拍了拍那周仙人的肩,再丢给宋耀祖一个“看着点”的眼神,接着清了清嗓子,拿起那圆筒,对周围的人大喊道:“快来看快来瞧啊!这里有好事等你来啊!” 那声音响亮又顿挫,话音起了一会,就引来了一些人。 她噼里啪啦地将她先前的说辞重复一遍,停顿片刻,让下面的人去议论。 见气氛差不多了,她就从怀里掏出两个叠好的红色符纸,举起来,吆喝道:“各位,今天大家有福了!为了让大家更好的辟邪行大运,凡是买一串江家肉粽的,附送大家平安符一个,凡买五串以上的,可到周仙人处免费测一次运势!” “大家不要错过这个难得机会啊,平常日子您就是拿钱让周仙人给您算,还得看您与他有没有缘分!这平安符也不是一般平安符,这可是我揣了三天的了,沾满了我的好运气,这可是买肉粽才送的,跟刚刚三文钱的豆粽可是不同!” 这样吆喝两轮,不一会,还真的有人上前来买,更有人拎了五串,直接坐到周半仙桌前算卦去了…… 宋耀祖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为何她这样明显的胡说八道有人心动,而他那正儿八经实实在在的说辞却留不住人…… 只是不管他明不明白,放在摊子下面的两筐粽子越来越少,买粽子送好运的荒唐声名也打了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卯时六刻,两大筐三百来个粽子全卖光了。 正当宋耀祖心中有些遗憾时,刘大婶挑着满满一担粽子领着芸娘与小安过来了。 三人见粽子卖得很好,俱都高兴不已。 江寒将周仙人介绍给了三人,嘱咐他帮忙看着点。 周仙人来的时候虽不乐意,但是坐了这半个时辰,测了三四次卦,想到江寒答应给的好处,喜不自胜头点得飞快。 江寒将一早上总结出来的说辞,与三人反复说了两遍,又不放心地演示了一遍,才与宋耀祖一起匆匆去了茶馆。 经过这一早上,宋耀祖虽然仍旧看不上江寒这个人,却不得不佩服她的鬼机灵。 或许接下来的两年,说不定他真能从江寒这里学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108章 收入 “姐姐,采买材料一共花了二两银子,二百五十二个铜板,你那边的铜板可数完了?”芸娘扒拉完手上的破算盘,抬头问道。 江寒与小安一起数完最后几个铜板,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这里一共有三千一百八十三个铜板。” 她也抬起头来,怔怔地说道:“若是减去给周半仙的钱……” “周先生的钱,收摊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他了。你不是说去算卦的单子,每五串给他五文钱吗?我给了他一百八十五文。”刘大婶说道。 “哇,那我们今日挣了九百三十一个铜板!”小安高兴地抚掌叫道。 “是啊!”刘大婶伸手去摸他的头,“咱们才摆到午时末而已,咱们才八百来个粽子,早知道就多做一些……” 小安避开大婶的手,小大人地说道:“大婶,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买材料,要量力而为!” 江老爹笑道:“小安说得不错,能有这个成果已经很好了,咱们一步一来!” “唉,可惜都是零卖,没有接到大订单!”江寒叹口气说道。 “没关系,咱们有了这九百文,下回又可以多买些材料回来了!二十九不是还有一次市集吗?这次咱们备上一千三四百个!对了——”芸娘顿住,掏出她的钱包,递给江寒,说道,“这里还有今天的包子钱一共一百七十文。加起来咱们今天一共挣了一两多银子呢!” “姐姐已经好几天没去码头卖包子了,我与小安每天只能接到五十个左右的订单,现卖也只能卖三十多个……这样可不大妙!我今儿个碰巧见到别人在卖包子了,他们该是交了保护费,没看见人去驱赶。” “早晚的事,市场那么大,咱们吃不完!再说,咱们就这几个人,白天做粽子,晚上还要做包子,能力有限!”江寒耸耸肩。 接着她又高兴地说道:“我找了个免费劳力!” “你不会说的宋小哥吧?”刘大婶说道。 “是啊!他害得我这么惨,总得受点惩罚吧?让他免费为我做工已经是便宜他了!”江寒一边将铜板装进袋里,一边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宋小哥虽然有错,你自己也一样有错。何况若没有他及时报信,我们父女俩就要命丧刀下了!”江老爹不赞同地说道。 “爹,他才不是老实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挑事,我不过是吓唬他一下,他就要置我于死地!你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他心眼可多了,他来了,咱们的配方可不能让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就一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了。” 她系好钱袋,又道:“婶子,您今天帮了半天忙,我也给您一百文工钱,这一百文,我依旧给你存到开店基金里,借您的一两银子……” 刘大婶拍拍她的手,打断她,目光慈和地说道:“那一两银子,你等端午节过完再还就好,至于什么积分,随便你去弄吧——这都是小事,大婶只盼别再出什么大事,一切顺顺利利就好了!” …… 同样是在日集这一天,巡检司在镇门口告示栏上粘贴了一张悬赏告示,悬赏能提供山贼具体线索的人。 次日午前,竟真的有人揭了榜。 揭榜的是一位五十出头的老汉,说是他儿子被山贼杀了,因此在落霞山山脚的仙子村村边搭了个草棚,一个人天天上山寻山贼的踪迹,最近终于被他发现了线索。 这日从镇上赶集回村的人那里听到关于告示的事,他就急忙赶来了。 沈大人听了他的说法,将他先安置在巡检司,立刻派了小松领着两个人,去仙子村打听情况。 到了晚上,小松带回来的情报是没有异常。 第二天清早,沈大人又派了新提拔的小旗余东山,领着十来个弓兵,全幅武装地跟着老头去探查。 余东山带回了山贼的详细消息。 预估这批山贼超过三十人,全部有武器,似乎正在建工事。 “建工事?莫非与十里亭那些人是一伙的?那些人抢了东山村就是为了上山与他们汇合的?”吕同听了余东山的汇报,愕然地说道。 余东山赶紧回答道:“吕公子,小人不敢如此断言。不过那些山贼里负责巡逻的人手里拿的是刀和枪,十里亭的蒙面人也是持刀枪……” 接着他又对沈大人道:“大人,属下还去探了探他们堆放食物的地方,粮食充足,只是不知可是在东山村抢的。小人也查看了他们晾晒的衣物,本想偷一件回来,又怕打草惊蛇——不过小人看那衣料与咱们在东山村拿回来那血衣相似,但是样式不一样……” 沈大人摇头说道:“那衣料,是最普通的面料,不足为证。” 这余东山与赵青峰一样,也是受排挤的老弓兵,被沈大人看中提选出来的。 他比赵青峰年纪大上两三岁,一年前还差点做上了小旗,只是他没有主动孝敬马怀德,小旗位置被人顶了。 如今他被沈大人提拔,又对沈大人表了忠心,马怀德的人看他就更不顺眼了。 “大人,既然已经找到据点,属下斗胆请求与余大哥一起,领上三四十人去剿了这伙贼匪。”赵青峰上前行礼说道。 他这两天压力特别大,三个诈骗犯画像的事,沈大人并没有责怪他,他却自责不已。 因此在剿匪一事上,就表现得特别积极,恨不得马上立功,以弥补沈大人先前对他不好的印象。 沈大人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赵青峰先是茫然,继而额头开始冒汗,突然明白自己表现得过于急躁了。 如今他在大人身边,一切当以大人的命令为准,大人还没下令,他就冒失地上前请令,倒像是在逼迫大人。 就在他抬起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时,沈大人终于说话了。 “必是要剿的,却不能冲动,明日聚齐所有人,详细部署再行动。” 当晚,其他人走后,沈大人又吩咐赵青峰送出去两封信。 第二天,经过一天的商讨争吵后,沈大人决定,隔日亲自带领五十巡检弓兵去落霞山剿匪。 …… 这天清晨,江寒的粽子摊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所谓的粽子摊,其实就是两个箩筐,加上绑在箩筐上面的两根竹竿,以及细竹竿间拉起的条幅组成的。 此时,摊后只有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吆喝,免费劳力宋耀祖,今日调去了码头帮芸娘卖包子。 她一见来人,立即惊讶地站起身来。 “大人,你,你怎么来了?” “江家肉粽,买一个避山贼?”沈大人轻声念了一遍条幅上的字,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这真是……不知所谓……” 江寒闻言,有些羞赧地说道:“呵呵,大人,让您见笑了!这就是个噱头,也就是现如今,山贼闹得人心不安,我打个擦边球罢了。” 说完,她赶紧拎出一个粽子,剥给他,说道:“这是我家的肉粽子,您尝尝,没有辣椒的,您应该能吃的!” 沈大人看了看那粽子,面色柔和地说道:“我家乡,端午就吃肉粽。” “对哦,大人您是湖州人,浙江的肉粽有名。” “你,如何知道?”沈大人抬眼直盯着她,问道。 江寒心里一咯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都怪这沈黑脸,今天与她说话干嘛这么平和,害得她放低了警惕。 她眼珠一转,干笑道:“呵呵,听,听我爹说的!呵呵,你别看我爹现在跛了腿,他没跛腿之前,也是走南闯北的,见识可不一般呢!” 沈大人嘴角微勾,不置可否:“是吗?” “当然是!都怪这些该死的山贼,若没有他们,我们家不知多好过!”江寒唾骂道,面上显出怒色,心中却道:“若没有这些山贼,我也不会来到这个破地方。” 沈大人也肃起脸说道:“总会剿灭的!” “大人,听说你们明日要进山剿匪?是真的吗?”江寒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你听谁说的?”沈大人讶然。 “刚才来买粽子的人说的。可能家里有人是巡检司的弓兵,特地来买粽子要我的平安符呢!” 沈大人皱了皱眉头,疑惑问道:“什么平安符?” 江寒尴尬地呵呵两声,扫了眼四周,小声将她忽悠人的说辞说了。 沈大人听了不禁莞尔,说道:“给我看看。” 江寒被他突然的笑给笑楞了。 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只是他干嘛要对着她笑? 今天还突然出现在瓦市上——虽不是第一次在瓦市上碰到他,但是她就是有种怪异感。 沈大人见她呆愣,又催了一声:“平安符,我看看。” 江寒回神恍然,原来是想问她要平安符——她这平安符已经名气这么大了么? “既然他信,那就送他一个好了,反正都是找那周半仙写的!”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掏出两个平安符,递了一个给他,笑着道:“大人,明天要去山上剿匪,这个平安符就送给你,愿你们旗开得胜,将山贼杀个片甲不留!” 沈大人一听,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道了一声谢。 那因为被逼提前剿匪而不快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江寒将另一个也递给他,说道:“既然您去剿匪,想必吕公子也会去,这个您就拿给他吧!愿他平平安安回来!” 于是,心情刚好些的沈大人瞪着她手上那红纸,那脸色又黑了下去。 第109章 出发 沈大人不情不愿地接过“平安符”。 江寒虽然疑惑他为何大清早一个人跑到瓦市上来瞎逛,见他接过“平安符”后,又恢复了冷冰冰,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两人无声地侧对脸站了一会,气氛渐渐变得诡异。 幸好有客人来了,江寒马上抱歉地对沈大人笑了笑,自顾自张罗生意去了。 等她送走客人,侧头看向沈大人刚才站的位置时,人已经不见了。 江寒也没在意,甚至没有抬头四处搜寻一下,就把全副精力集中到生意上面,吆喝得更起劲了。 走了不远又回头的沈大人见状,突然有种想将手中握着的平安符狠狠扔出去的冲动。 最后,还是悻悻地塞进了怀里。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心情,莫名其妙地就走来了瓦市,见到那女人蹲在地上卖粽子,又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从仅有的几次交锋来看,他本该拿出威仪来震慑她的,可是见到她的笑脸,脑中就浮现出吕同与她说话时那轻松随意的样子,下意识地就收起了冷淡…… 可能是最近的事情不尽如意,人有些浑噩了,才会变得这么奇奇怪怪。 吕同说得很对,这次的山贼事件,根本不用管是老贼还是新贼,是真贼还是假贼,直接剿杀了事。 他将精力放在那些暂时理不出头绪的牵扯及轨迹上,反而是把事情搞复杂了。 任何恶势力任凭它多么诡计多端,碰上强大于它的武力,最终也只有被荡平的命运。 如此一来,明天的行动还要重新部署一番。 想到这里,沈大人加快了脚步。 …… 巡检司有一番怎样的部署与行动,不是江寒能知道的。 这日下午,她才知道原来在她接到诈骗订单之前,隔壁百万饭庄的曾掌柜,曾经派范一光来找过她,而王掌柜居然隐瞒到现在。 江寒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腼腆小帅哥,头缓缓转向柜台,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在柜台里装作很忙碌的王掌柜掐死。 真是心眼太坏了! 枉她曾经还以为这是一位平易可亲,心软善良的大好人! “那,江小弟,你今日可能抽出空来,去见一见我们掌柜的?”范一光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也了然了。 “去!我现在就有空去!”江寒大声道,转而又侧头怪腔怪调地问向王掌柜,“掌柜的?我现在很有空,对吧?” 王掌柜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得过分了。 其实也不是他故意隐瞒到现在,只是当时江寒都有那大订单了,他就觉得没必要再提这种小事了,后来就忘记了。 此刻,王掌柜只能装作听不出她问话里的讽刺,和蔼地笑道:“去吧,好好谈,店里我先忙着,你早去早回!” “哼!假模假式!”江寒小声啐道,拽着范一光就出了茶馆大门。 “饭扫光,你这人也是,我这么多天没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我们店里问问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十来天了才来,你们掌柜的是怎么忍下你这样办事不靠谱的员工的?”江寒一出门就连声抱怨。 “你别叫我饭扫光……”范一光眼神扫了扫四周,低声说道。 “这名字多喜庆啊!别人一听,都得在你们饭庄多吃几碗饭!你们曾掌柜一听,肯定更喜欢你这员工,搞不好月末会多发你几文月钱!” 范一光闻言,脸色反而有些白,嘴巴蠕动了几下,闷声说道:“我,我说不过你!一会,你最好别这样油腔滑调,我们掌柜的不会喜欢的。” “你们掌柜的,很严肃,很不好说话吗?”江寒好奇地问道。 “不严肃……”范一光忽然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这样的,应该是能讨他欢心的。” 说完,他就不再与江寒啰嗦,大步往百万饭庄的右门走去。 江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便细想,只得跟上他的脚步,心想:“管他呢,等会儿兵来将挡见机行事就是了。” 曾掌柜是在二楼正对青石桥的雅间里见的江寒。 这百万饭庄的二楼果然布置得很讲究,廊柱上居然还挂了各色彩幕,雅间镶嵌的门窗用的都是精致的雕花门窗。 江寒身处的雅室内布置得则很温馨,中间一张可坐八人的八仙桌,八仙桌上铺了一张漂亮的酒红色棉桌布。墙边一张半人多高的长条案桌,案桌左右各放了一个小花瓶,小花瓶里一边插着几根柳枝,一边却插着两支月季,花瓶中间放在一只猫扑蝶的精致绣屏。案桌上方还挂着一副水墨画,左右两面墙上也挂着两幅画,其中一副还是工笔仕女图。墙角还放着一个三尺大花瓶。 这样的搭配让江寒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一时间温馨又变得有些怪异——这样的摆设布置对一个饭庄来说,会不会有些不搭? 这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呢,而且还是坐落在平民区的饭庄…… 江寒在研究这屋内的摆设时,曾掌柜同样在上下打量她。 少顷,他收起了打量的目光,笑意盈盈地开口道:“江小哥近来的生意做得很是风声水起啊!” 他坐在正对门口的方向,范一光进门后恭敬地给他添了些茶,就老实地垂首站在了他身后。 “曾掌柜您说笑了,现在满落霞镇乃至整个青河县,谁不知道我被人骗了,还遇到了山贼的事啊……”江寒赧然地看他一眼。 “哈哈,小哥倒是不遮遮掩掩,那咱们就言归正传!”曾掌柜摆正了姿势,说道,“如今端午节就快到了,上次你送来的样粽,鄙人尝过后,很感兴趣——虽然你没有及时来找,不过比较过几户商贩的粽子后,鄙人还是想与你做这笔生意!” 江寒忍不住心情激荡,忽又想起先前太过轻信所犯的错误,于是强按下心中喜悦,问道:“不知掌柜的想做的这笔生意有多大?” “不大,鄙人粗略算了一下,从现在起到端午,大约每日需要两百个粽子……” 江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兴奋,冲口答道:“这没问题,我明日上工时,就顺便给你挑两百来!你是要两百肉粽还是……” “鄙人说的两百,是肉粽与豆粽各两百!且是每日都要,直到端午当日。”曾掌柜幽幽地补充道。 “什么?”江寒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说什么?” 曾掌柜一脸笑意地欣赏着她的表情。 “你,每日,要两百肉粽和两百豆粽?要到端午?——今日是二十八……” 江寒的手微微哆嗦起来,她赶紧双手紧握企图平静,嘴巴却止不住咧到了耳朵上——老天真是喜欢与她开玩笑,在她要放弃接订单的时候,这么大个潜伏在身边的订单,突然冒出来砸到她的头上…… “怎么?你做不出来?”曾掌柜又道。 “不,做得出来,没有我做不出来的!”江寒回神,声音微微发颤地叫道,“掌柜的,您明天早上等着收粽子就是了,保证给您准时送到!” 说完,她心中又警惕起来,脸上的笑慢慢收拢,问道:“掌柜的,不知您订这么多粽子是用来干嘛的?” “当然是用来卖用来吃啊!”曾掌柜挑眉问道,“还是江小哥觉得鄙人这百万饭庄生意不好,消化不了这些粽子?” “那倒不是,我是觉得我每日早上在瓦市只能卖掉一百来个粽子,您这一天要四百……您若是滞销,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啊!”江寒谨慎地答道。 曾掌柜凝视着她,突然笑道:“哈哈,那倒是多谢江小哥为我想这么多了,你别担心鄙人是骗你的,这百万饭庄就在茶馆边上,鄙人若是跑了,你大可来店里取东西以补偿你的损失。”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肯定是希望一切都是好的……” “好了,小哥别担心这些,小哥只管每日卯时送四百个粽子到饭庄来,鄙人会一手收货一手付钱的!”曾掌柜打断她的话。 接着他又若有所悟地示意范一光低头,小声吩咐了他一句,才对江寒说道,“你既然不信,咱们就换成白纸黑字吧,如此你总可放心了吧?” “……” 就这样江寒晕晕乎乎地拿着那张两千八百个粽子的订单文书回了茶馆,迟迟回不过神来。 搞得王掌柜还以为曾掌柜不仅没给她好脸色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心里不禁内疚了好一会。 …… 四月二十九这日,天边刚有一丝亮,落霞镇上的很多人都已忙碌开了。 光线虽然晦暗,抬头也不见一片浮云,却预示着阴雨已去,今日有个好天气。 好天气会带给人好心情。 江家小院里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来忙碌的江寒,即便身体疲惫不已,见到这无云的天空,也顿觉精神百倍。 而巡检司里的沈大人的手下更是如此。 大人已经来了三月有余,终于要对山贼采取行动了,虽从未有过这种行动,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厮杀前的热血激情。 这是检验他们的训练成果的时候,也是他们好好表现扬眉吐气地机会。 这一次剿匪行动,一定要杀掉一批,给落霞山上的大小贼窝来一个敲山震虎,好好打击一下他们日益嚣张的气焰。 寅时中,沈大人一身劲装领着吕同等人出现在巡检司后的训练场上。 场中的一百余名新老巡检每人身上背着一副弓箭,手持刀枪或棍棒,早已列好了队形肃容待发,只等他的一声令下。 沈大人满意地看着面前的队伍,经过一个月的训练,这只松散的队伍不说脱胎换骨,至少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他朝身旁的赵青峰示意了一下。 赵青峰立刻走到队伍前面,举起手中的刀喊道:“出发!” 第110章 行动 落霞山与小落霞山不一样。 这是一大片起起伏伏山头层叠的山脉。 它从西北向东南,绵延百十里,跨越了三县,将邵州府从中斩断成南北两部分。 落霞山的主峰在山脉中段,位于山阳县外七八十里处,离落霞镇大约五十里,此峰最高处约达四百余丈,远瞧似个虎头,因而叫做虎头峰。 次峰高近三百丈,位于落霞镇约三四十里处,离东岳县六十余里,因侧峰有一大片灰岩绝壁,而被叫做秃鹫岩。 除了这两处最有名的山峰,山中还有高高低低的山峰山谷五六处,有名的有太平谷,乌崖岭,方塘崖,横山弯等。 五六年前,邵州府连续两年干旱,多地颗粒无收,治下饿殍遍野。 但官府贪腐黑暗,朝廷的救灾物质发不到百姓手中,最终逼得百姓们反抗,多地都发生了抢粮杀人的事件。 这些人抢杀完之后,为逃避缉捕,就躲进了大山。而山脚边住着的山民,大多数在灾荒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已往山里寻食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地方投亲逃难,又找不到粮食的普通百姓,实在难以过活了,也顾不得危险,跑进深山里去谋一线生机。 就这样,落霞山里聚集的杀人犯和灾民越来越多,后来就慢慢变成了集体拦路和恶斗的山匪,整片山上,大大小小占山为王的头目不知几何。 这三四年,年成好了,皇帝又大举整顿吏治,虽然地方官员的腐败现象依然普遍,但与五年前相比已收敛不少。 三年前,邵州府治下的各县,为了让躲在山上的百姓,下山重新恢复生产,特别出台了豁免令,承诺重新登记土地,又给出了开荒优惠,倒是吸引了一大批当年只是单纯上山寻活路的人下山了。 至于那些山匪的大小头目,当年的邵州府知府大人,还对他们进行过招安,提出了一系列免罪或优待条件,倒也招安了几个小头目。 但是,自乌崖岭的山贼头目乌大豪,招安后莫名死在府城的新居之后,好形势就出现了变化。 乌大豪的一些手下,怀疑他是被官府暗杀的,偷偷逃出了府城,领着人劫掠了落霞镇附近的几个村庄,又重新进了山。如此一来,山上剩余的几只穷凶恶极的贼匪队伍,就绝了招安的念头,暂时龟缩藏了起来。 逃跑事件之后,知府大人恼羞成怒,向朝廷奏请由邵州守备带人进山清剿这些恶匪。 只是等大部队杀到这些匪窝时,贼匪们早已人去楼空。 邵州卫的人在偌大的落霞山里,找了三天也毫无头绪,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不久之后,邵州府西南边界处又闹了苗乱,邵州卫的兵力被调走,落霞山的山匪问题就这样被不了了之地放在了一边。 官府顾不上了,死性不改的山匪们蛰伏了不到一年,就开始陆续骚扰来往于山阳、青河及东岳三县的百姓和商队,尤其以过往落霞镇两头方向的商队为主。 特别是最近半年,几乎所有抢劫事件都发生在青河县内。 正因如此,本该三县齐力的剿匪事件,就变成了受害最严重的青河县一县的要务,而这要务如今又落到了小小的落霞镇巡检司身上。 …… 此次,发现贼匪踪迹的地方,在横山弯与其东北方向的方塘崖之间的一个山坳里。 从横山弯这头的塘下村,或者方塘崖方向的仙人村出发都可以到达,行程约莫一个时辰。 但仙人村比塘下村距离落霞镇更近,因此,队伍行进的路线就定在仙人村方向。 若要打贼匪一个措手不及,须得在寅时中就出发,下午申时前到达山坳。 一百余人浩浩荡荡地赶路,中途未休息一刻,终于在午时初,赶到了仙人村边的山脚下。 一路上沈大人几人都是骑马前行,直到仙人村时,才将马寄存在了老乡家中。所以,几人除了身上脸上沾染了些尘土外,并未露出疲色。 但步行的大部队就不一样了,平日里积极参与训练的弓兵面色还好看一点,那些平时吊儿郎当的人已经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了。 沈大人只得下令就地休整半个时辰。 “大人,这里离方塘崖也不到两个时辰了。” 沈大人几人找了一片树荫地坐下后,余东山指着方塘崖的方向介绍道:“据说,先前方塘崖也有一只山匪,老大叫孟山。似乎与那死了的乌大豪关系还不错,说是原准备在乌大豪之后被招安的,可惜……” “如此说来,这一片倒是有两伙贼匪了?知不知那姓孟的有多少人?”吕同闻言神色微凝。 “吕公子,小人上回没敢去探查……”余东山羞愧地说道。 “当年,守备大人领兵来剿匪时,并没有在方塘崖找到贼匪的踪迹。” 吕同恍然拍额,对沈大人说道:“广德,咱们着相了!应该从我爹那儿,将当年剿匪的路线图拿来,先派人一个个仔细探查一遍——两年过去了,肯定有贼匪又回了老据点……” 沈大人瞧他一眼,淡淡说道:“来前,师兄已将其予我,已探查过,并未见到贼匪。”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吕同一脸错愕地低呼道,“他让我来帮你,怎不让我知道这些?” 沈大人无言地与他对视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心道:“明明是你,缠着他非要来的……” 吕同一看他的反应就能猜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面色顿时如便秘一般。 坐在他旁边一手拿水袋一手往嘴里塞馒头的小松,见他家少爷脸色难看,立刻含糊地安慰道:“少爷,不管那方塘崖有无山贼回来,咱们今日将这伙山贼杀了,他们肯定也会被吓跑的!” “哼,算你这句话说对了!”吕同嘟哝着,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到他怀里,站起身来往山边走去。 “少爷,你去哪?”小松忙将那半个馒头和水袋一起塞到随身布袋里,爬起身来,一边将剩余的馒头塞进口里,一边追了过去。 一旁的赵青峰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倏然间的变化,担忧地说道:“大人,吕公子一个行动会危险的,小人派几个人跟过去看看吧?” 沈大人颔首,说道:“点十人跟去——身手好的。” 就这样,任性的吕公子因为不忿他爹的隐瞒,临到阵前竟自行脱离了队伍。 半个时辰后,沈大人先将几个小旗聚集起来,摆出临时画出的图纸,让赵青峰再次讲解了一遍各旗上山后,围攻的方位。 确认各旗都清楚明白后,才将队伍重整,开始进山。 “大人,您瞧,那就是他们还没修筑完的工事。”余东山靠近沈大人,指着大约二十丈的前方说道,说完他又“咦”了一声。 “有何不对?”赵青峰紧张地问道。 “我只是觉得,觉得此处与我先前来看时,差别不大……” “或许是他们这几日遇到情况,暂时停工了——别处呢?可以不同?” “似乎有些不同……”余东山双眉紧皱,双眼快速地扫向另一侧盖了一半的屋舍。 “四周散开,找地方掩藏!”沈大人下令道。 命令倒是传了出去,只是此时,由于各旗体力不一,已经稀稀拉拉地拉开距离,开始各爬各的了。 沈大人回头一看,眉头止不住皱了起来。 “陈青河!”沈大人轻声唤道。 一个尚未及冠的身材清瘦的年轻小伙子,靠上前来:“大人!” 此人是新招进来的弓兵,学过些拳脚功夫,人也机敏,这次剿匪行动中,与三五个弓兵一起临时担任探子职务。 “你的人,可探到异常?” 陈清河面色微红,说道:“先前散出去两次,都还未回来。” 沈大人脸色一变,思忖片刻,冷声道:“余东山,陈清河,领三小旗,先围过去,若探子被抓,则先不动,若是无人,立即回来。” “大人,您觉得有诈?”赵青峰脸色有些忐忑起来。 本以为计划完备万无一失的剿匪的行动,临到头了,情况骤然有变…… 猝然间,他的心头止不住地涌出慌张和无措。 “嗯!”沈大人下颌往前一抬,示意他看向前方,说道:“那坳处——若是堵住下方,从背后高处攻下,可不费力气,就全歼我等?” “莫非那些贼匪,知道我们今日的剿匪行动?”赵青峰瞪大了眼睛。 “或许。”沈大人淡声答道,又往高处走了一段,站定,专注地查看起四周,然后定睛观察着正在往上爬的队伍。 “马怀德,及他的几只小旗,不见跟上。”沈大人冷笑着说道。 站在低处的赵青峰,脸色陡然煞白,赶紧转头往山下张望。 他才刚确认,沈大人又道:“共上来五旗,黄光福倒在。” “大人,难道那马怀德知道有诈,所以领着人半道跑了?” 还未等沈大人回答他的猜测,余东山就匆匆跑过来了。 “大人,不好了,几个探子都不见了,那处也没见到贼人……” 不等他说完,沈大人急忙喊道:“各小旗,迅速撤到高处!做好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一个更高亢的声音在山间响起。 “来不及了!沈黑脸,你今日就在此处受死吧!” 转瞬,山顶上就喊打喊杀地涌出来一群人。 第111章 战局 “且看你等,可有那本事!”沈大人神态肃穆,目射寒冰。 他不再多言,手一挥就发号施令道:“用弓!” “嗖嗖嗖”,跟着余东山与陈清河的三十来号弓兵,快速取弓搭箭,朝着山上奔下来的贼人射去。 “嘭”“咚”“哗啦”冲在前面的一排人,立即倒下了好几个,加上为了闪避脚下不稳的,眨眼间,好些人往山下滚去…… 往下冲的人群脚下一顿,领头的人见状,大喊道:“散开一些,快冲,近身之后他们的弓就没用了!” 接着一堆人就散开成片,三三五五地往下冲。 放眼望去,这群人少说也有四十个。 落在后方还未爬上来的黄光福见此突发情况,领着他的二十弓兵迅速掉头,没命地往来路逃跑了…… 沈大人也顾不得这些逃兵,拔出了长剑,径直上前迎击敌人。 定睛一看,这群人里,竟有好几个熟面孔——除了没了胡子的虬须脸和那姓李的,竟还有黄帮大头目陈二狗及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 事情至此已经一目了然了。 这所谓的山贼踪迹,显然是黄帮之人的连环套,他们为了逼真,不仅骗单,处心积虑地抢村运粮,甚至还在此建起了工事。 沈大人此前的怀疑终于验证,却没想到对方为了对付他竟如此煞费苦心。 已没空再让巡检司众人胡想,眨眼间,山上的人已经冲了下来,弓兵们只得拿起刀枪棒开始近身搏斗。 “沈黑脸,你老实交出三爷的下落,然后自尽,免得跟着你的这些人丢了性命!”陈二狗右手持刀冲到沈大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三个虎视眈眈的狗腿子。 “这也算你的功德……”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大人的剑已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吓得他急忙咽下了后半句话,集中精神举刀迎战。 这陈二狗平日里在黄帮是主要负责看赌场的,手下功夫不弱。 因此,在这场击杀沈黑脸营救黄三爷的行动中,林万利出了主意,他就只能充当打手了。 他倒是也能在沈大人手下走上好几手,并且他们也并不轻敌,见沈大人功夫果然了得,除了陈二狗和他身后的二三人外,刹那间又围上来了六七人。 沈大人身旁的赵青峰见状,急忙上去帮忙。 但显然作为主要目标沈大人身边的亲近人,他也是被重点攻击的对象,他还未动,身边围上了三四个面色凶狠的人。 就连余东山与陈清河那边也是同样的状况。 显然,黄帮为了今日这一战,对沈大人身边的人都进行过一番研究,专门制订了对策。 不过这样一来,沈大人几人就牵制住了近半地痞,也为普通的弓兵减轻了压力。 虽然弓兵们在下方,位置劣势,进攻费劲,但这一个月来,他们每天都要进行对打练习,而黄帮的地痞们,虽有些身强力壮拳脚的好手,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大多只会斗殴式的乱打。 因此,不一会儿,弓兵们就扭转了战局。 就在巡检弓兵们越战越勇,地痞们越来越没章法时,马怀德带着他的三小旗弓兵,出现在了山坳的左右两侧。 不明内情的弓兵们见到他们,眼睛一亮,以为是援兵来了。 正想着可以一鼓作气地将这些人全部活捉,哪知这个想法还没在脑海中扎根,一只一只的箭却朝着他们纷纷射来。 “哈哈,马老大,你可算是来了,老子还以为关键时刻,你被吓破胆了呢!” 被沈大人逼得有些狼狈的陈二狗,见此情景粗狂大笑,大声对地痞们喊道:“眼睛都睁大点,别撞到马老大的箭头上去!今日,咱们就送这狗日的沈黑脸,还有他的狗腿们下地狱!” 他一边喊一边重整旗鼓提着刀,重新加入到与沈大人的对杀中去。 沈大人不愧是武举人,先前围着他的八九人早已被他放倒。 此时,他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没注意周围的变化,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源源不断围上来的人全部杀掉。 他神态冷酷,下手越来越狠,看得那些准备围上来的人心里发憷。 但马怀德一来,他四周原本不敢靠近的人,又有了胆气陆续围了上来。 弓兵们被马怀德从背后这样一偷袭,虽然尽力躲避了,依然倒下了几人。 余东山见此,眼睛都红了,怒喝道:“马怀德你这叛徒,不得好死!” 马怀德呵呵一笑,根本不在意。 他见剩下的弓兵与地痞们混战在一起,再射容易误伤,手一挥,就领着人直接加入战场。 三十多个叛徒一来,弓兵们的抵抗看起来不堪一击,心里顿时悲愤不已,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余兄弟,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吧!我与你们并无多少仇怨,我也不想要你们的命,沈黑脸对你等更不见多好,你们没必要为他拼命!”马怀德高声劝道。 “呸,废话少说,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余东山也要击杀了你这叛贼!”余东山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吼道。 马怀德见他冥顽不灵,转而对着还在抵抗的弓兵们喊道:“弟兄们,缴械不杀!我马怀德知道,你们不过是想在巡检司混口饭吃,今日,没必要跟着这沈黑脸一起送死……” “兄弟们,别听他的!他犯下这种击杀朝廷命官的重罪,为了逃脱罪责,事后必定会将我们杀人灭口的!今日咱们就与这叛徒,拼个你死我活!”陈清河高声道,手下的动作更狠了几分。 这话让原本有些退缩的弓兵,瞬间清醒——是啊,沈大人若是被马怀德杀了,他们这二十来个目击者,哪会有活路呢? 于是,这二十来个人大吼着,豁出去不要命般地拼杀起来。 一时间,场面悲壮不已。 “咻咻”“咻咻”,又是一阵箭穿空气的声音响起,包围在外面的地痞与叛徒们又倒下了一片。 马怀德眼皮一跳,往箭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们刚刚站的位置上,又出现了十来个人。 紧接着,吕同那清朗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广德,我来救你啦!” 一直专注奋战的沈大人,冷哼一声,回道:“现在才来!” “不好意思啊,第一次走不大熟悉,差点迷了路!现在也不迟——弓兵穿着相同不好瞄准,先把那些地痞,全部给我射死!小松,你先过去把马怀德给我杀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通安排,使得原本悲壮肃杀的战场,霎时像似在过家家一般。 他带的人,正是沈大人先前调给他的十位好手,射出去的箭,准头比马怀德手下那些从不认真训练的懒兵不知高出多少倍。 不到一盏茶时间,战局又发生了变化。 一根筋的小松在得了他家公子的命令后,猛冲过去,一个劲地追着马怀德打。 马怀德哪是他的对手,即便有几位死忠分子护着他,他也只落得个边打边躲的狼狈样子。 陈二狗也好不到哪去。 他扫了一下沈大人周围倒下的人手,心里阵阵发寒,已经不敢直视沈大人的眼睛。 他手上疲于应对,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缴枪不杀!”沈大人冷声喊道。 他嗓音浑厚,配上山坳间的隐隐回音,那份威慑感更加巨大。 已经露出颓态的地痞和叛徒们闻言,手上的动作迟疑,甚至有人突然转身向山下逃去。 吕同见差不多了,当即领着那十名弓兵往沈大人身边走去。 只是,他才走到一半,山顶上又出现了一大群人影。 “哈,真是难得一见!想不到巡检司的人,竟跑到咱们这山林间来恶斗!”一个有些粗哑地声音,兴奋地叫道:“老大,把这些人全杀了,咱们在落霞山就扬名了,以后还有谁敢不服你?” 这下好了,假劫匪引来了真山贼! 打斗中的所有人,骤然间都僵住了动作,面面相觑起来…… …… 沈大人等人在落霞山上凶险跌宕的战况,落霞镇上的人毫不知情。 申时中时,江寒又被请去了百万饭庄。 如今,因为那隐瞒事件,心虚的王掌柜对江寒去百万饭庄再不敢提出反对。 虽然,昨日得知,江寒竟然从百万饭庄曾掌柜手里,接到了一个将近三千个粽子的供应订单时,他心里很有些许不平衡,但也不会为此再故意为难江寒。 江寒进了昨日的雅室,曾掌柜早已等候在桌边。 与昨日还有些疏离的态度不同,今日再来,曾掌柜就显得亲切了不少。 不仅专门摆了茶,还为她上了两样百万饭庄特有的小吃食。 经过十里亭事件的江寒,警惕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挂着笑站在桌边,迟迟不敢坐,眼中满是问号。 “江小哥,坐下聊,你别端着戒备!鄙人不过是觉得你的粽子在饭庄很受欢迎,为饭庄带来了不错的生意,只是单纯地想感谢你而已,并不会将你卖了,你大可放心!”曾掌柜瞅见她这样子,摇头失笑道。 这位曾掌柜年纪刚到三十,五官有些秀气,面容又过于光洁,幸好他是麦色皮肤,否则绝对掩不住会有些娘气。 他的着装光鲜亮丽,神态动作得体恰当,实在不像个市侩的饭庄老板,倒有些文人雅士的讲究派头。 第112章 酣战 江寒在曾掌柜的笑眼注视下,讪讪地笑了两声。 她昨晚睡不到两个时辰,早上又在瓦市卖了好一会粽子,中午虽躲在茶房了打了几个瞌睡,又偷偷灌了好几杯浓茶,但还是有种心跳过快人发飘的感觉,整个人的反应异常地紧张神经质。 她甩甩头走到桌前的凳子边,笑容满面地接着曾掌柜的话意,自夸道:“曾掌柜不用这么客气,我这粽子,不是我吹牛,在落霞镇那绝对是独一份,只是很多人有眼无珠,也只有曾掌柜您才独具慧眼!您就是我的伯乐啊!” 她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往他面前的茶杯里添了点茶,又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满上,抬手与曾掌柜抱拳一礼说道:“我也不知如何表达我心中的感谢之情,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说完,她就双手举起茶盏似喝酒一般豪迈地往嘴里倒茶…… 曾掌柜赶忙阻止,低呼道:“呀,江小哥,这是刚泡的热茶……”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地一声,刚倒进嘴里的热茶被江寒全喷了出去。 曾掌柜下意识地闭了眼。 再睁开时,江寒正弓着身伸着舌像个小狗似的不停哈气,那脸“腾”地一下红得要冒烟了! 她尴尬得要死——真是一个大大的“囧”啊! 幸好她还记得侧头,否则,她都就要担心剩下的粽子订单要飞了。 “哈哈哈,小哥的一片心,鄙人已知,咱们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快坐下——”曾掌柜大笑着,忍不住抬起手腕挡嘴,又对范一光示意道:“阿光,去倒些凉茶来与江小哥缓解一下。” 江寒不停地用手往火辣辣的舌头上扇风,她感觉自己的上颚都被烫掉皮了,这下“帅”没耍到,倒是“衰”得不行了。 不过,这一烫也将她烫精神了一些。 “今日本是鄙人想要表达一下感谢,谁知倒累得小哥受了这一场累,都是鄙人之过……”曾掌柜歉疚地说道。 “呜呜,掌柜的,不关你事,是我,是我鲁莽了!”江寒连忙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一会,范一光拎了一壶凉茶过来,倒了一杯给江寒含在嘴里,反复几次,江寒才好受了一些。 一旁坐着的曾掌柜一直含笑看着她折腾,等见差不多了,才说道:“鄙人终于知道,为何小哥会主动帮忙寻孩子,会卷入码头纠纷了——” 江寒闻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小哥是个豪爽义气之人,同时,这性子也是冲动急躁的——鄙人说得不错吧?”曾掌柜双眼含笑地说道。 “嘿嘿,掌柜的真是眼光如炬,不过两次就将我这个人看透了!”江寒哈哈笑道,“看来以后与你做生意,我还是要小心为妙!” “鄙人说了,不会骗你,再说小哥似乎也没甚好骗的,你那点小生意,鄙人费劲骗来也没几个银钱,何苦来着?小哥,觉得鄙人说得可对?” “呵呵!”江寒呵呵两声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随口敷衍道,“掌柜的,说得对!” 她心里实在没有摸透,她不过只送了一天粽子,他特意把她请来,说上这么两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说,小哥在码头卖包子是经过巡检大人特批的,可是真的?”曾掌柜好奇地问道。 江寒仔细端详了他两眼,心道:“难道这人也是想要去码头特卖些什么,才特意将我叫过来,打听消息的?若是给他引荐沈黑脸,岂不是可以收一些引荐费?” 想到此,她眼光一闪说道:“真的!曾掌柜想起码头卖东西?我倒是可以先帮你到巡检司去问问。” “看来小哥果然与巡检大人关系不一般啊!”曾掌柜露出一个了然地笑。 “那倒不是,曾掌柜高看我了,我不过是脸皮厚,与沈大人打过几次交道,混了个脸熟而已。”江寒嘴上谦虚道,面上却是一副“我就是与巡检很熟”的样子。 曾掌柜莞尔一笑,说道:“听说沈大人今日进山剿匪去了,不知可是真的,如此一来,即便想让小哥帮忙,也不知道大人何时能回衙……” “确实是去剿匪了,不过应该不用很久就能回来吧?” “落霞山这么大,从落霞镇出发,最近的也得走两个多时辰才能进山,莫非小哥还知道他们去了哪片山?” “落霞山我不熟,不知道是哪片山,不过倒是听说是要从仙人村那边上山的——难道很远吗?听说他们寅时就出发了,最多明天不就回来了?” 江寒这些消息倒不是从沈大人那听来的,而是从昨日买她粽子要平安符的人那里听说的。 从沈大人嘴里听到的消息,她可不敢大咧咧地说出去,万一不小心坏了他的事,被他知道了——她想想那张黑脸就瘆得慌。 “仙人村,鄙人倒是知道,听说,几年前那边确实是有山匪出入的。” 曾掌柜笑意更浓了,说道:“听江小哥这话,似乎觉得巡检司剿匪必然会很顺利,看来小哥对巡检司的实力也很了解啊!” 江寒连连摇头道:“那我可不了解!不过据说,巡检司的弓兵全部去了,那得有一百号人吧,山贼有四五十人就很了不起了吧?多对一还灭不了吗?” “……” 显然落霞镇的多数人与江寒的想法相同,因此巡检弓兵一出发,弥漫在落霞镇上的山贼阴云就消散了不少。 正因此,做了更多粽子来摆摊的芸娘等人,心焦地发现这粽子比二十六那日难卖多了,特别是午时过后,这种状况更是明显。 而被镇民们寄予了厚望的巡检弓兵们,此刻,却陷入了一锅粥的战况中。 当三四十个真山贼在山顶出现后,山中对打的双方动作定住了片刻。 随后就像时间重新运转一般,叛变的弓兵们迅速转身往山下逃命,陈二狗则眼睛一亮领着人疯狂地往山上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喊:“大哥,老大,今日你若帮我们黄帮将沈黑脸灭了,我们黄帮必定白银千两答谢与你!” 山贼们哗然议论了一下,那粗哑嗓子又站出来喊道:“三千两,三千两我们就帮你办了!” “没问题,事成,大哥你派人到落霞镇下河坊的地下赌坊找我陈二狗,保证一两银子都不会少你的!” 地痞与山贼两方就这样戏剧化地达成了协议。 而逃跑中的马怀德等人,听到对话也止了步,掉头重新围上了山。 沈大人与吕同对视一眼,眼中神色凝重。 赵青峰等人这时也回护到沈大人身边。 “余东山,带上五到十位,聚集所有弓箭,迅速爬上左右两侧的高树,从树上进攻。”沈大人紧急下令道,“我等不要散开太远,集中抗击,相互回护,成圆形队列。” 协议与布置发生在同一瞬间,不一会,山中又想起了一片武器碰撞声和喊打喊杀声。 沈大人的部署起了一些作用,十余位躲在树上的弓兵很快放倒了一批人。 不过很快,一些马怀德的人伙同着几个地痞就开始去围攻树上的人。 沈大人他们这边则陷入了酣战。 落霞山的真山贼毕竟是手上沾过血的,下手狠辣,比地痞的攻击力不知高了多少倍。 在陈二狗的示意下,所有身手好的人全部用来对沈大人等几位,进行围殴车轮战。 吕同与小松还好,毕竟还是刚刚加入战场精力充沛,沈大人是有真本事的人也还能支应,赵青峰等人就不行了,动作明显地迟缓了下来。 如此围攻下来,不一会赵青峰与陈清河都受了轻伤,而弓兵又倒下了几个。 沈大人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煞气,他换了套不命的打法,直往那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山贼老大的方向靠近。 围攻他的人,被他的气势一慑,动作本有些迟滞,等明白他的意图候,纷纷不要命地上前阻挡。 “老大,没想到这新来的巡检大人,倒是个有真本事的!您要下去会会他吗?”那与老大站在一起的粗哑嗓子说道。 “不用,这么多弟兄,他再有本事,老子也不信他今天还能有命走出这落霞山!”那老大轻蔑地说道。 七八十人对二十来人,即便沈大人等三人功夫不弱,但好狗顶不过赖狗多,一轮一轮拼杀下来,沈大人与吕同身上也挂了彩。 就在弓兵们脸上渐渐笼罩上绝望时,别处又隐约传来了喊杀声。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一波人从山下冲了上来。 “大人,属下来迟了!”居然是好久不见的初一带着人来了。 “少爷,您没事吧?”小竹也来了。 “我没事!”吕同瞅空,笑着回道,“小竹你们来了就好了!今日不管是山贼还是地痞或者巡检司的叛徒,谁也别想跑了!” 别看来人不到二十人,但却个个都是练家子,一上来就杀气腾腾地像割麦子一般杀倒了一大片,那本站在一边观看的老大见此,再也悠闲不了了,立即加入了战争。 陈二狗与马怀德等人,被这杀神般的气势震慑住,知道再打下去除非再来一波地痞,否则他们已经没有赢的机会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了。 虽然事情已经败露,他们若不拼死一搏,落霞镇就注定回不去了,但在身边的人又倒下一片后,死神的恐惧吓得这些人命也不敢拼了,相继趁对方与山贼纠缠的空隙,撒腿就往山顶跑去,关键时刻还是活命要紧——有命又希望,没命就真是一场空了。 那山贼头目见陈二狗等人竟想偷偷逃跑,心中暗恨:“这群来人身手如此厉害,眨眼我就死了这么多弟兄——姓陈的竟想让老子的兄弟给他拦住,自己逃命?没门!”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撤,快撤!” “想走?没那么容易!”杀红了眼的吕同与小松,立即追了上去。 就见原本猖狂不已的山贼与地痞,转眼间就像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追!一个也逃不了!”初一领着人也追了出去。 还没追几步,就听一声熟悉的惨叫声响起。 众人顺声望去,就见吕同竟然从山顶滚了下来…… 第113章 追击 吕少爷滚下来的事件很戏剧化。 他本想从旁边杀到山贼面前去,但他太着急,眼中只有山贼,没看到脚下,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上。 他脚下一滑,迅速稳住身形,往地上跳去,哪知这一跳,跳到了一截半臂长拳头粗的枯木上。 枯木往下打滑,他来不及向前稳住,眨眼就向后倒在斜坡上,顺着坡道滚了下来。 “少爷,你没事吧?” 小松见状,丢下正在追的人,往吕同滚动的方向跑去。 “砰”地一声,吕同头撞在一棵大树上,止住了滚势。 追击中的其他人,也被这一幕给惊楞了。 沈大人略一停顿,瞄了一眼抱着头蜷在地上的吕同,匆匆吩咐小松道:“照顾好他!”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追敌去了。 他们追到山顶,眼前出现一片往下蔓延的密林,跑得快的人已不见踪影,落在后面的人,正往里面窜去。 “四人一组,追!半时辰后,这汇合!”沈大人一边下令,一边脚步不停地追进了密林。 山贼熟悉山林,在密林里左拐右拐就不见了踪影。 陈二狗与马怀德等人本是先逃的,却因不辨方向,只一味仓皇瞎逃,竟有几人自投罗网地撞到了沈大人等人手里。 初一与沈大人领着两人在密林中搜寻了三刻钟,捉到了陈二狗与他的一个手下。 陈二狗一脸灰败浑身狼狈不堪,身上有四处剑伤,因刚才奋力挣扎,伤口又裂开,正在往外渗血。 “黄三真是可怜,竟有你们这些蠢笨如猪的手下,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设计我们大人!既然你们要自寻死路,也怪不得我们大人心狠手辣了——你们黄帮彻底完了!”初一轻蔑地笑道。 陈二狗一听,目呲欲裂地瞪着沈大人,一边激动的挣扎一边叫唤道:“不关黄帮的事!是我自己不忿你们掳走了三爷,自行领着手下行动的!沈黑脸,你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就是了!” “你,不值得本官动手!”沈大人冷睨他一眼,说道。 “大人,我们一直追出密林,都没找到那些山贼的踪迹,也未找到马怀德……”小竹领着七人,押着六个地痞找了过来。 此时,密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沉,大约已过酉时中了。 沈大人望了一眼密林深处,皱眉说道:“时辰晚了,此地不宜久留,初一,召回其他人,回去汇合,尽快下山!” …… 话说沈大人一行人追着山贼上了山顶后,黄光福却带着他的手下,重新出现了。 “大人!我来救您了!”他装模作样地举着刀,冲上刚才打斗的地方。 眼下此地,除了靠在树干上的余东山和赵青峰,还有刚被小松背下来放在石头上吕同,哪有沈大人的踪影啊。 见他身后陆续冲来二十来个弓兵,虽口中喊着一样的话,但他们手中有武器,人数又倍数于当场的伤员。 小松下意识地拔了出刀,戒备起来,吕同也赶紧坐起身来。 他这才想起刚才都没注意这人在不在,还以为没在的都牺牲了,敢情这恶人是不战而逃了! “你现在来干甚?”他冷声问道,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话音刚落,受了重伤正趴在地上的余东山睁开眼,额角青筋顿时鼓了起来。 他撑坐起来,右手摸刀,左手指着黄光福破口大骂道:“你这怂人,如今回来干甚?是想再来给我们补上几刀吗?” 黄光福眨眨眼,满脸尴尬,呐呐道:“我,我回来救大人啊!” “你回来救大人,刚才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贼人被我们杀跑了,大人领着人都追贼去了,你就回来了!你倒是好算计啊!”另一边踉跄着扶着树站起来的赵青峰,怒叱道。 “大人追贼去了,往哪个方向去的?我们这就追去……”黄光福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说道。 “快别了!我怕你不是想去帮忙,而是想与马怀德前后呼应故意捣鬼,好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 黄光福被他的话噎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来就不被沈黑脸信任,若此刻去了,搞不好沈黑脸也会是如此看他。 他原本确实是想带着那二十来人往山下逃的。 但是逃到一半,想起没见到马怀德的队伍,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次这事铁定也是马怀德与黄帮搞出来的。 这个想法刚进入脑中时,他本还怨怪马怀德居然看不起他,不与他透一点风声。 转而又想到,两方这样斗起来,不管最后是谁胜,必定伤亡严重,到时候他再带着人出现,那么不管是马怀德还是沈黑脸,都得落在他手里。 若是马怀德胜了,他可以去分一杯羹;若是沈黑脸胜了,万一伤亡严重的话他就上去补一刀,这样,以后巡检司就是他的天下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所以,半道他又领着人悄悄地上了山,远远地躲在一侧观看。 刚才那此起彼伏地激烈战况,一波又一波意外出现的人员,看得他的心砰砰直跳。 同时也让他深深明白一件事,这沈黑脸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不好对付! 他心中畏惧,领着人又要逃。 逃没几多远,他又想到,沈黑脸既然这么厉害,那么等他收拾完马怀德与黄帮,下一个肯定就是他这个临阵逃脱的。 若是他这会冲出去,虽然脸面不好看,但是他就不再算是逃兵,最多落得一个胆小畏缩不堪大用这种不轻不重的罪名,不会被关进大牢,顶多在巡检班房里关一关,或者停职惩罚一下。这一战巡检司损失惨重,正是用人之际,他到时在沈黑脸面前痛苦悔悟一番,或许他在巡检司的职位也不会丢。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庆幸自己明智,悬崖勒马没有真的逃下山去。 于是,他当即就领着那二十来号人,重新上山,装模作样地举着刀冲锋了过来。 哪知他光想着要装得像一些,根本关注沈大人已经不在此地,他那欲要表现一番悔悟之情的心思白费了。 吕同坐在石上,举高临下地审视了他片刻,说道:“但愿你是真心回来救你家大人的!——你也不用去找他了,带着这二十人,将这山间躺着不动的人都收拢来吧!有气地放一边,没气地放一边,顺便点一下数。待会还要负责将他们运下山去——这事若做好了,我想沈大人会算你是戴罪立功的!” “这……”黄光福扫了一下这山间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做不了?那就等沈大人回来给你定个罪……” “我做,没问题!吕公子,我做!” 黄光福硬着头皮接了令,然后就领着他那二十来人,委委屈屈地开始了打扫战场地工作。 因此,等到沈大人带着人回来时,战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们这趟剿匪行动,以四十弓兵之力抗击三波共计百余贼人,剿灭了真假山贼及叛贼三十来人,活捉四十来人,轻伤与重伤的贼人各十来人,其中山贼有十人,地痞与叛贼各一半。 但巡检弓兵损伤也很严重。 最早参战的三十弓兵,牺牲了五人,重伤十人,剩下的也全部带伤。吕同后来带去的十人倒没有牺牲的,除了他自己滚下山受了伤外,还有三人重伤四人轻伤。 赵青峰与余东山也受了重伤,一个背上开了半臂长的口子,一人伤在胸前与肩胛。 重伤的人不易搬动,在将人从山上运往仙人村的路上,就死了两个重伤贼人,因此,弓兵们暂时要在仙人村休养。 进村之后,沈大人就遣了初一快马加鞭地回镇上请大夫,同时让里正将附近的土郎中先行寻过去,临时应急。 如此一来,直到第二天午时沈大人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班师回镇。 那些重伤不易移动的则留在仙人村养伤,待伤情稳定后再回镇,陈清河及一队伤势不重的弓兵也留在村里负责看守。 当巡检司的弓兵押着几十个俘虏,几辆装着伤员和死者的马车进了落霞镇时,落霞镇上的人全都沸腾了——互相奔走相告巡检司的大胜,纷纷传扬沈大人的威武。 大家原以为这次要剿的山贼,不过是一只三四十人的小团伙,哪知竟捉回这么一大串,还有好几车死了的! 此时,大家还不知道地痞与巡检司叛徒的事,还以为这些被捉的全是山贼,倒是让沈大人的威名倏然间竖立了起来。 当然,这次跌宕起伏的剿匪活动,不仅震慑了落霞山的山贼,同时也让落霞镇的地痞流氓恶势力老实了许多,自此,沈大人沈黑脸的外号升级成了沈黑煞。 可惜受了伤的吕同错失了这次耍帅的机会,也没有看见这种迎接凯旋英雄般的壮观场面。 他在前一天中午,就由小松陪护着回了落霞镇。 这次从山上滚下来,他脚踝受了伤,还划破了脸,磕到了头。 想到自己是以那种方式受的伤,他心里就郁闷得不行。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奋勇杀敌的机会,结果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收了场。 若是被他爹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这真是“英雄气短”啊! 第114章 闲聊 “汪汪汪!”多多狗突然朝着门叫了起来。 “月姐姐,回来了!” 坐在院中新搭的灶台前看火的小安,扭头对院中一边说话一边忙碌的几人说道。 果然,“嘭”地一声,在他口中数了三下后,院门被大力推开了。 “我回来了!” “知道你回来了——你与你家的门有仇吗?开门时不能秀气一点吗?”正在往筐里装粽子的刘大康直起身来,轻斥道。 他又有好几天未回家,今日回来得早,就直接过来江家帮忙了。 除了习惯性地过来与他师父汇报工作,他当然也不会错失,这个与芸娘接触的大好机会。 “康哥,你回来了!”江寒一见是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给我带了几个单子回来?” 这几天她又去码头的熟人间走了一圈,但是只拿回来了五个五串或十串粽子的小订单。 其中还包括了牛大叔家的五串粽子。 她本是打算如赵捕快一般,送他十串粽子,对外说他订的,以此来引得其他人下订单。 可是,牛大叔不是那种会占她便宜的人,因此硬是提前塞给了她五串肉粽的钱。 对于他这样的体贴,她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如今她暂时无以为报,只想着以后多关注下他家,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你别期望太大,只有七个人订了几串粽子!” 江寒闻言,却定睛瞧了瞧门板桌边放着的四个箩筐,除了刘大康正在装的,其他三个都堆成了小山尖,这少说也有两百个。 木板桌边,芸娘,大婶和她爹还在包,没人身前也有三小堆…… 今日是初一,邱大夫与牛大叔的货已经送走了。 百万饭庄的货是固定的,为了不影响晚上包包子,芸娘与江老爹,会在白天连同她每天早上去瓦市零卖的量一起包好,煮好——为此,芸娘已经忙得好几天没做绣活了。 自二十九那日,巡检司大张旗鼓地去剿匪之后,她这“买粽子沾好运送平安符”的活动的人气就已一日不如一日了。 加之端午近在眼前了,确实如她所预料的一样,落霞镇上出现了好多家卖豆粽和肉粽的,虽然味道没他们的好,也没有她的噱头,但多少还是抢去了一些生意。 这两日清晨,她能卖掉八十到一百个粽子就不错了。 因此,想必这些都是刘大康的订单了。 江寒看着这一筐筐一堆堆已包好的粽子笑眯了眼。 她挑着担子走到桌边,将空箩筐卸下来,拍拍刘大康的肩膀,道:“婶子他们现在包的都是你的订单吧?量也不少啦,不错不错!” “姐姐,你可说错了,刘大哥才刚进门没多久,他的单子我们都还没备料呢!”芸娘忙中抽空地抬头对她笑道,“这些是大婶咱们接的两个订单,一家要两百个豆粽,一家要一百豆粽二百肉粽!” “哇塞,婶子,你真是厉害!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都是大手笔啊!”江寒眼睛大睁,兴奋地走过去一把搂住刘大婶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 “去去,不知羞,这么大人了,搂着我的脖子腻歪什么?”刘大婶佯怒地拍开她的手,眼中尽是笑意。 说着她还瞥了瞥一旁的刘大康,可惜刘大康却是一脸嫌弃地说道:“不知羞耻!” “你是嫉妒吧,嫉妒我与婶子亲!”江寒得意地瞪他一眼,接着又笑吟吟称赞道,“我婶子就是个销售天才,我与你比起来真的弱太多了!” 想她在西霞街上忙碌了那么些天,又是套近乎,又是送样粽,还为此被王掌柜好一顿排揎,除了百万饭庄和邱大夫的单子,再没有一个铺子订了她的粽子。 若仅是这样也就算了,过分的是,那些人每每看到她在街上出现,竟然都下意识地往店里躲,好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气闷不已。 “哼,你与你婶子比铁定嫩得很!——你平时不理别人,突然间与人热络起来,别人一开始就会防着你了!”江老爹瞅她一眼,直言不讳地说道。 “咱这粽子又比旁人的要贵上一些,你如此作为更是会让人觉得你企图不良了,又有几人能静下来认真比较这贵的几文钱值不值得呢?” “嘿嘿,爹说得对!”江寒吐吐舌头,觍着脸对他笑道,“一针见血,女儿都记得了!” “但愿你是真记着了!”江老爹语重心长地叹道。 江寒笑了笑,不再说话。 现如今,她也醒悟了。 她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太过急功近利。 对于她这样的人,在那些逐利为生的掌柜眼中,是不会轻易给予信任的,除非她能给出足够吸引人的利益。 所以,说到底,虽然她说话一套一套地,看起来似乎很能说,却容易浮于表面,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常常是自己说得很嗨,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耍赖。 默了片刻,江寒就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刘大康的查案进展。 “大康哥,你的失踪案查得怎么样了?如今巡检司押回了一大群山贼,可是露脸得很呢!今天一天我在茶馆,可是没少听人说巡检司比你们快班厉害多了之类的话!” “有了一些进展,抓了几个嫌疑的人贩子,但是他们交待出来的线索——剿匪早就是巡检司的职责了,他们不过是做好本职而已,有甚好夸耀的!先前那沈慎一直找各种借口拖着不上山才是失职呢!”刘大康一脸的不以为然。 紧接着他又说道:“对了,娘,师傅,今年这山贼闹的,落霞镇似乎是不赛龙舟了,初五那天你们不妨去县里看看热闹吧!” “县里会赛龙舟吗?”灶边的小安眼睛亮亮地问道。 “会啊,今年应该比往年还热闹!听说,落霞镇附近的几个村里也有队伍去参加。到时候想必很多镇上的人要往县里去!” 大家闻言都开心起来。 江寒也很兴奋,只听她道:“太好了!芸娘,那天咱们做些粽子包子带着去,再做些菜卷饼,到时肯定有看热闹看饿了的会买的!对了,还可以做些炸果子,这个小孩子最喜欢了!” “你真是三句不离这些事!”刘大康鄙视道。 “没办法啊,我是穷人,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 同一时间的巡检司后院,吕同的屋子里,沈大人与吕同却在为另一件事发愁。 “这次行动,上面会有奖赏吗?” 吕同斜靠在榻上,受伤的右脚搭在榻边的脚凳上。 沈大人坐在桌边喝茶,闻言,凉凉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有,就算有肯定也没有多少能到你手上!” “明知故问。” 他挑挑眉,换了一个问题:“这次行动,伤亡这么大,抚恤金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 沈大人忍不住也皱了皱眉,想到今天在县衙,与陈县令的一番对话,很明显,县令大人只想将事情往上推,县衙这边是不会先给补偿的了。 等到事情报上去,抚恤金批下来,不知要到哪年哪月。 问题是,到时候能不能发到这些伤亡的人家手里还是个未知数。 “那怎么办?难道要你自己出钱?你哪来的钱?”吕同不自觉地就坐正了身子,忧心忡忡地问,转而又虎着脸来说道,“我可警告你,你可别再打我主意,先前欠我的钱你还一文未还呢!” 沈大人看他一眼,丢给他一个稍安勿躁地眼神,说道:“放心,黄帮有钱!” “那倒是!”吕同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那地下赌坊抄出来的钱,你能留住吗?县令不会让你上缴吗?” “上缴又何妨?数在我手上!” 这次的事件,黄帮的产业他本是要全抄了的。 哪知那林万利倒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支使了陈二狗去冲锋,却给自己留好了后手,不仅将他自己从这件事中摘了出去,还及时请出了丽红苑及商船背后的人。 如此一来,未免牵扯太大,他只能暂时放过他及黄帮的这两块产业。 也多亏他对陈二狗管的地下赌坊动手快,否则,可能一文也拿不到手。 那日下山后,初一说是回来请大夫,其实是带着巡检司剩余的二十余人,连夜去抄赌坊去了。 吕同见此,眼睛一亮,撑起身子,跳着脚坐到他身边,贼兮兮地问道:“那你抄了多少?可有我一份?” “不多,足可还清欠款!”沈大人斜倪他一眼,说道。 “欠款是欠款,我可是为了这剿匪行动才受的伤,你不会只还我欠款,其他的就一文不给了吧?” “这伤,乃你之过,谁让你,如此冒失呢?”沈大人白了他一眼,故意说道。 “喂,你不会真的一文也不准备给我留吧?”吕同怒道。 “看你表现。”沈大人卖起了关子。 看他表现?这是又想让他干什么事情吗? 吕同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又有何歪主意?” 沈大人看了看他,喝了口茶,幽幽道:“留下四人。” 留下四人?什么留下四人? 吕同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好一会,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他是看上了,初一匆匆领来的那十几个救了他们的护卫。 “那可是我爹得意的护卫,你自与我爹要去好了!与我说有何用?”说到这,他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不过我爹,未必给你!” “我已与师兄去信!以防万一,你再与你娘去封信,她的话,你爹会听。” “你为何不自己写?我娘是你师姐,她不是一直夸你比我好吗?你与她说岂不比我更好?” “不过客套话,你也信?”沈大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说道,“不写,分钱之事,别肖想了!” 第115章 出发 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 何尝奈谗谤,徒欲却蛟龙。 未泯生前恨,而追没后踪。 沅湘碧潭水,应自照千峰。 说到端午,这首《五月初五》是江寒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端午诗。 当然她脑中也只有这么一首与端午有关的诗,而且还是首不大喜庆的诗。 能记住它,实在是被它第一句里面的“死”字给震撼到了——哪有写一个节日,开头就用死的? 因此,她这只能记住“床前明月光”和“春眠不觉晓”的脑袋,居然还记住了这么一首没在课本上见过的诗,这也应证了她现代的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只有打破常规,才能被人记住”。 端午节用粽子和龙舟来纪念屈原,但五月也是毒虫出没,邪气旺盛的时节,因此,除了粽子和龙舟,端午还要挂香包,插菖蒲,喝雄黄酒,洗药澡等等各地大同小异的习俗。 不过,说到底,所有这些项目还是以赛龙舟最是热闹和让人期盼。 “月丫,你们准备好没?可以走了吧?”刘大康催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原本江寒还以为节日这天该是茶馆正忙的日子,要想向王掌柜请个假肯定会特别困难,还在寻思要不要找个人帮她代个班。 哪知她还没开口提请假的事,王掌柜竟然在初三那天主动告知大家,端午节茶馆要休沐三天,因为他岳家临时来人通知,要他去岳家过端午,顺便接老婆孩子回家。 于是,昨天她就利用不去茶馆的时间,去买了一斤黄豆,炒过之后全磨成了粉,又将家里做完所有粽子订单后,剩下的一点糯米全部做成了糍粑,准备初五这天去青河县城看龙舟时,卖黄豆糍粑,一文钱三小块。这算是就地取材——原本的菜卷饼计划就这样被改成了黄豆糍粑。一升糯米,做成五到十克不等的糍粑,可是能做一两百块呢,利润肯定比菜卷饼要高。 除此之外,她还让芸娘炸了近两百个糯米果子,再带上一些粽子和包子,满满地装了两筐,一篮和一背篓,外加一个装豆粉的大钵子。 “你带这么多吃食去卖,哪还有时间好好看龙舟?” 刘大康看着她将这一堆东西搬上租来的牛车上,眉头不自禁地就紧皱起来。 “况且,芸娘为何要与你一起去卖这些东西?她一个女孩子与你可是不同的……” “你这什么意思?我难道就不是女孩子?”江寒将背篓放好后,跳下车来,怒瞪着他抗议。 “你像吗?你扮男人扮习惯了,我若是与人说你是女孩子,人家会以为我眼睛有毛病!芸娘与你截然相反,即便穿着男装人家都会怀疑她是女孩子,到时候人挤人,你让她如何自处?” 江寒嗤笑一声:“哼,知道你心疼芸娘,难道我就不心疼她?我又不是周扒皮,会将她往死里使唤……” “周扒皮是谁?” 江寒暗骂自己一声嘴快,嘴唇翕合两下,声音虚高道:“我说的是‘扒皮’!扒皮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她又将头一昂,双手抱胸,下巴对着他,不可一世地说道:“好了,总之,我这些不是让芸娘与我一起去卖的,你就放心好了!这次看在你给我拿回来这么订单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在芸娘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打动人家姑娘的心了!” 刘大康闻言脸红心跳,忍不住往院门内偷瞄两眼,然后啐道:“瞎说什么?你要是敢在芸娘面前露出这些意思,我非揍你不可!” “哼,怂!都去妓院见过世面了,还不知道喜欢就要赶紧追吗?你难道想玩单恋自虐?蠢!不知道赶紧抓住机会俘获姑娘欢心?”江寒轻蔑地说道,“别怪妹妹我没提醒你,等到芸娘以后找到余嬷嬷,恢复了身份,你可就没希望了!” 说完,江寒就回了小院去看他爹收拾好了没。 而刘大康却站在牛车旁,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不可否认,江寒说的话不好听,却很有道理。 在他娘与他摆明了以后他要娶江寒的时候,他当时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如果不是芸娘他谁都不想娶。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 他知道并不是一见钟情,因为第一眼见到狼狈的她时,他甚至都逃避回县衙去报信的事…… 他明白自己与芸娘的差距,也知道现如今在芸娘眼中,他只是普通地邻家大哥,若是自己突然对她有越过界线的表示,铁定只有将她推得远远地连邻家大哥也无法做的境地。 但是,江寒说的话也有道理…… 一时间,刘大康愁眉不展了起来。 不过,还没等他细想,小院里又传来了声音。 “月丫,艾叶和菖蒲你插在大门上没有?别光记得院里的门,忘记了大门!”江老爹被江寒扶着走出正屋,扫视了一遍院中各个屋子的门框,问道。 “放心好了爹,不仅插了菖蒲和艾叶,我与芸娘将昨天小妹带回来的药草都先熬上了,等到晚上回来,咱们再添点水烧烧就可以洗药澡了!” 说到这药草,落霞镇的人每年的端午节,都会熬药草水洗药水澡去邪气。 一般的贫寒人家主要是用菖蒲艾叶,再加些柏叶桃枝来熬药水,条件好一些的则会到药铺去买专门配好的药草包。 药铺的药草包熬出来的药水,不仅可以去邪气,甚至可以治皮肤病,效果更好。 千草堂每年都会限量供应药草包,提前两天摆出来,一大包药草五十文钱,可以供一家三四口人用,比别的药铺便宜十文钱左右,因此年年都是一摆上就一抢而空。 因为是限量供应,而且每家药铺的药草包配方都是独家的,所以他们这样的行为也没有引起落霞镇其他药铺的反对。 她家的这包还是沾了刘小妹的光,由邱大夫帮着提前留好的。 父女俩说着话,芸娘与小安也出来了。 刘大康赶紧走进小院去扶江老爹。 不一会刘大婶与刘小妹也出来了。 “这是我昨天赶出来的香包,也没来得及绣得好看一些,大家就将就一下吧!” 大家上车后,芸娘从她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五个香包,一人递上了一个。 这布袋本是江寒要她帮忙做来便于装铜钱的——有时候收的铜钱太多不方便往前襟的内袋里放。 她见确实方便好用,就给自己和小安各做了一个,出门时可以用来放一些不好带的随身物品。 “绣得挺好的啊,味道也好闻。”江寒拿着香包翻转着欣赏了一下,又闻了闻,赞道。 刘大康则是双手有些颤抖地捧着看,看着看着他脸上又有些微热。 虽然知道是大家都有的,他心里还是像吃了蜜一般。 他将香包塞进怀里,也磕磕碰碰地赞道:“绣得很好,你,你的手很巧,谢谢,谢谢你!” 芸娘将这香包专门分了男女不同款式,男子的做成了个元宝形状,上面绣了几片竹叶,女子的则做成了三角形状,绣了桃花。 刘大婶仔细瞧了瞧,也笑着赞了一声,说道:“今年忙着给月丫头包粽子去了,我都忘了做了,还好芸丫头你记得,谢谢你细心啦!”她又闻了闻,问道,“香包里放了什么?味道挺特别的!” “没来得及买什么药材,就放了艾叶,菖蒲,香附,我还加了一些桃枝……” “可能就是加了这桃枝,使得这味道闻起来特别了……” 车厢里的几人在讨论香包的事,与江老爹一起坐在车架上的刘大康见大家都坐好了,鞭子一甩就赶着牛车出了巷。 车厢里的江寒反应过来,赶紧喊道:“康哥,等一会你拐到乌瓦巷去,我要去接一下宋豆眼,我的东西还得靠他跟我一起卖呢!” “你每日清晨使唤人去卖东西还不够啊?今日是端午,你就不能让人家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江老爹不赞同地说道。 “爹,那可不行,虽说今天县里的人肯定很多,但是龙舟比赛可就那么一会功夫,比完人群就会散了。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得赶在比赛完之前全卖出去,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谁让他自己选择签协议的,我本也没想使唤他多久,是他自己要卖两年时间给我的,不用白不用!” “再说咱们下午就回来了,晚上又不是不能团聚!咱们穷人就不要那么讲究了,挣钱才是第一!” 第116章 看龙舟 青河县城是沿着青河北岸向北而建的。 青河则是它南面天然的护城河。 只是沿河一带并不是平地,而是高低起伏的坡地。 最大的一个坡,可以说是小丘了。 这处山丘顶端,前平后突,平地长宽各有三四十丈左右。 山丘的右侧一直到南城门附近的河道边是一溜的茶楼酒肆饭铺等,左侧则是一片片的民居。 山丘顶端则建有县学。 县学正门出来二十丈左右就是河岸边。 不过,这里离岸高出约四丈左右,是无法下到河岸的,要想去河岸边,必须往前走大约三十丈远,穿过第一片民居下里坊里的小道。 站在这里可以纵观河道。 因此,县学就在这里修建了一些凉亭,围出了一片花园,还建了一座两层的青河楼,供学子们在此吟诗会友登高望远。 在五月初五这个日子,这里不仅靠近赛道起点,更是观看龙舟赛视线最佳的地方,因此这片好地方,早就被县里有权有势的人占据了。 江刘两家是轮不到在这里占地方的,而那些靠河的茶楼酒楼不仅要价高,且早就被人定光了。 除了这些地方,在南城门外的河道边,还有一溜非常抢手的帐篷区。 这里靠近赛道的尾端,虽然不能看到整个比赛过程,却能近距离看到比赛结果。 赵捕快一家每年都会在此处看龙舟赛,老早就在里面订好一顶帐篷了。 因此,两家人从北城门一进城,就驾着车往南城门外奔去。 “哇塞,这人也太多了吧?” 进城后,江寒就毫无忌讳地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这么多人,这车往哪停啊!” 芸娘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些不妥,却也忍不住透过她捞起的车窗帘子往外看,见到外面乌压压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发起愁来。 “哼,都怪这个惹祸精,好好的来看龙舟,非得要弄这么多幺蛾子……不耽误那么多时间,我们早就到了!等会我哥要是被赵大叔责备,我一定要你好看!”刘小妹瞪着江寒,冷冰冰地说道。 就是她,非得要绕到乌瓦巷去接上宋耀祖来给她卖东西。人家宋家孤儿寡母地不能好好过个节,宋母就不舍地拉着宋耀祖说了好一会话才放人。 要不是这么一耽搁,他们早就到了。 他哥今日可是还得去执勤的,只是怕他们一群妇孺伤患出事,才特意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将他们送到县城的。 结果这个惹祸精,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点也不知道体贴一下她哥。 再没见过这样冷血自私的人! “呵呵!”江寒强笑两声,虚张声势地说道,“你们就是瞎操心,我康哥都不发愁没地方停车,你们倒是急得不行!康哥可是在县城里混了好几年的了,不比你们清楚哪里有地方停车啊?你们这是在怀疑我康哥的能力!” 她知道今日这样过节的日子,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惹人厌,但是,只有过节才会有这么多人流啊,有人才会有生意啊,她怎么舍不得放过这种难得的机会呢? 谁让她身上压着那么多债务呢? 这些债务就像拦路虎一般,拦在了她奔向目标的康庄大道上,若不先清理掉,她啥时候才能看到开菜馆的希望? 要想顺利清理掉,怎能不抓住所有可能的赚钱机会呢? 何况这还是合法合规的赚钱机会! “停车的地方倒是可以找到,只是咱们若能早点来,可以停得更靠河边一点——师父也能少走点路,他的腿伤还疼着呢!而且你还带着么多东西……”穿着差服坐在车架上的刘大康,一边熟练地赶着车找停靠的地方,一边直言不讳地道。 江老爹闻言,说道:“我的腿没事,大康,你尽快找一个离得你赵叔的帐篷稍近些的地方将我们放下,然后赶紧赶着车回衙门去,别迟到太久,免得你赵叔难做。” 江老爹因为腿伤本是要留在家里看家的,但是刘大康和江寒都不愿这热闹的日子,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两人好一顿软磨硬泡,江寒甚至说,河边人多又杂乱,如今这妇孺失踪案还没破,她要忙着赚钱,看着芸娘和小安的任务只能交给他了云云。 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虽然他行动不便,但多一双眼睛看着总要安全一些,他怎么都比刘大婶要机警些吧。 “好了,到了,上面那顶青红相间的帐篷就是赵大叔家的。”刘大康将车停住,侧身指着右后方河岸边的帐篷区域说道。 他对侧坐在江老爹身边的宋耀祖说道:“我们先下来,宋小哥,要麻烦你先帮忙看一下车……”说完,他又回身望向江寒,道,“江寒,你这些东西是现在搬到帐篷里去,还是放在车上,等下直接从车上担着去卖?” 江寒望了望车窗外挤挤攘攘地人群,说道:“放在车上,等下直接挑着去卖,宋耀祖你先看一下,我上去与赵大叔打个招呼就下来,咱们俩今日是要一边卖东西一边看龙舟了哈哈!” 宋耀祖点点头没说话。 他也没有发言权啊,谁让他的闲暇时间已经卖给这可恶小子,即便万般不想来想要留在家陪娘和弟弟,也不得不听话地跟来给她卖力。 一行人下了车,上了台阶,进了帐篷。 帐篷里此时只有一个白发妇人与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坐在一张木桌边喝茶聊天,并未见到赵捕快。 帐篷很大,除了赵家人已用的一张木桌,还摆着一张木桌,显然是为他们留的。 刘大康还没进帐篷,与那中年妇人打起了招呼。 刘家搬去落霞镇前,与赵家来往很密切,因此对赵家人并不陌生。 几人见面寒暄了一通之后,刘大康扶着江老爹赵家人介绍道:“婶子,这是我师父!他腿受了伤,不大方便……” 他话还未完,江老爹就就着他的手,恭恭敬敬地向赵老太太行了个礼,又给了三个孩子一人一个小红包。 赵家人见他这么客气,那笑容也更真诚了一些。 刘大婶又向赵家婆媳俩介绍了江寒与芸娘还有小安,六个孩子又互相见了礼,芸娘还拿出了自己赶做的香包送给了赵家的人一人一个。 赵家婆媳俩很喜欢她的知礼懂事,拉着她问东问西,那手都不愿意放了。 倒是对江寒与刘小妹两个的态度仅是客气微笑而已。 刘大康与江寒对视一眼,面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刘大康尴尬的是,他本想利用这个机会与芸娘套套近乎再去执勤的,但现在显然不行了。 而江寒尴尬的则是,她压根就没想过礼物,早知道她就将她的糍粑背上来,也勉强能算上是一份心意,现如今她还要不要下去拿上来呢? 正在这时,赵捕快过来了。 “原来你们到了,我还以为你们还没到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赛了,下里坊那边,各村的龙舟都已经运过来了,案桌也都摆好了,等一下就要开始祭龙神和河神了!”赵捕快一进帐篷就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灌下了肚。 “我是抽空过来看看的,大康,咱们一会得赶紧往下里坊那边赶去!” 刘大康还没说话,江寒倒是好奇地问道:“祭河神和祭龙神?赛龙舟还要搞这些迷信活动吗?” 在现代赛龙舟早就变成了一项体育运动,民间各地也不再如古时候一般,大多数河道开阔的县镇都会在端午节举行龙舟赛。 她在现代活到二十来岁,看过的赛龙舟次数两个手都数不满。 就拿她老家那个南方小县城来说,她上小学初中时,都是几年才会赛一次,最长的一次是隔了五年。也就是最近几年上面提倡国学,要复兴传统文化,才年年都会举办这项活动。 小县城这样,更别说有几百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了,河道合不合适还另说,城里社区无数,组织起来也是困难重重的。 若是很感兴趣的人,可以买票去看在特定城市集中举办的世界或全国的龙舟大赛,要不就到小县城去看。 赛龙舟变成了体育赛事多了很多专业性,却少了很多全民同乐的喜庆与娱乐性。 而龙舟下水前的祭祀活动,她从小到大她不仅未见过,更是未听说过。 “这怎么是迷信呢?你这孩子就喜欢口无遮拦!”江老爹闻言,厉眼瞪过去,肃色说道,“这是最重要的,除了要祈祷龙神保佑今年一年风调雨顺,还要请求河神保佑,今年没有大水肆虐呢!” “你这孩子,站在河边对河神和龙神不敬,赶紧呸三声,向河神和龙神道歉!”坐在她身边的刘大婶狠戳一下她的脑门,板着脸说道。 晕,她不过是嘴快说了一句“迷信”而已,哪里就对河神龙神不敬了? 不过她可拗不过什么都信的刘大婶,只能老实照做。 这个小插曲让赵家婆媳对她本就不很热络的态度,更淡了几分。 她从刚才这婆媳俩听到她的名字时对望的那一眼就知道,她俩肯定早就听赵大叔提过她的鼎鼎大名了。 她在心里自嘲一笑,并不特别在意他们的态度,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铜板,不强求人人喜欢。 “刘嫂子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江家小子这话也不算啥不敬的话,他就是根没心眼的直肠子!”赵大叔劝道。 江寒一听,总算有个人能说句公道话了,虽然后面那句不大好听。 她笑道:“还是赵大叔了解我,我不过是不懂,多问了一句而已……”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赵大叔又道:“我想,那河神龙神不仅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估计还得怕被他歪缠上呢,哈哈!这小子胆大包天,我可是见识过她一点小事紧追着不放的歪缠功夫的!” 第117章 狂热 她不就是在他领着刘大康几人与巡检司的人抢那拐子人犯时,追了他几步问要个功劳吗? 她本来就是立了功啊,即便他们不承认,事实就在那里,她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嘛? 非得在这里说得她好像是个专门喜欢无理取闹的人一般。 江寒满头黑线地看着赵捕快大笑不已的脸,满心腹诽,实在不觉得他说的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笑点这么低,是因为捕快的工作压力太大吗? 众人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不管有没有明白他说的是啥,都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勾了唇角。 江寒无语地扫了大家伙一眼。 与这些人在这里发神经真是浪费她的时间。 这样一想,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赵大叔,赵婶子,赵奶奶,实在对不住,我今天带了些小吃食,想趁着人多挣几文钱。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在这陪各位了,我这就下去卖东西去了!” “今年参赛的龙舟可是要比往年要多上一倍呢,难得这么热闹,你不好好看看,去卖甚吃食啊?”赵捕快嗔怒道,“你那粽子生意不是做得挺好的?今天端午应该休息一下,好好过个节才是!” “那粽子原来是你做的啊?”赵老太太闻言,终于正眼看向她。 “是的,赵家奶奶,您还喜欢吃吧?”江寒客气地笑道。 “还不错,挺有特色,老婆子以前没有吃过包了馅的粽子,倒是谢谢你的一片心意了!” “是啊,我家路哥儿他们兄妹三人也喜欢得很呢!”赵太太也对她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江寒见状,总算找到了补上礼物的机会。 她笑道:“那敢情好,我今天也带了一些来!刚才上来的急,都放在车上了,我这就下去拿一些上来。另外还要问婶子要几个碟子,除了粽子我还做了些别的小吃食,一块拿些上来,大家一会正好可以边吃边看龙舟赛!” “不用这么客气,那是你拿来卖的,莫要破费在这里了,今日我们准备了不少吃食。”赵太太说着还指了指桌下的袋子和食盒。 “她婶子,不过一点小吃食,你们就成全她这片心意,就怕东西做得太粗陋,你们吃不惯!”江老爹谦和地说道。 芸娘也微笑着,温言道:“是啊,赵太太,姐姐做的东西与一般的东西相比总有些不同,你们尝尝给她一个评价,她也好改进改进做出口味更好的吃食来!” 赵太太也不再推辞,将桌上的点心腾挪了一番,空出两个盘子来递给江寒。 不一会,江寒就拎了四串粽子,一碟黄豆糍粑,一碟炸果子上来了。 众人吃了她的东西,粽子倒不说了,那黄豆糍粑和炸果子都得到了一致好评,就连不怎么吃糯米的赵捕快也给黄豆糍粑点了个赞。 吃吃喝喝说说了一盏茶功夫,赵捕快就站起来身,准备领着刘大康往下里坊去执勤了。 县衙为了这次的龙舟赛,专门在河堤上拉起了三根半人高的铁链,每五丈需要两个官差维持秩序。 从起点到终点,除去建有茶楼酒肆的那一段和陡峭的山坡边上,剩余需要维持秩序的河岸有近两里长,再加上县令等官员身边还需要大量人手护卫,如此布置下来,县衙的人手就紧张了。为此,陈县令还从落霞镇巡检司抽调了一些弓兵过来。 按说刘大康完全可以选择在这帐篷附近执勤,这样就不用离家人太远还能不时照应一下。 但是他有身手,在这鱼龙混杂的时刻,为防意外,像他这样的自然是要被调去保护县令大人的。 见他们俩要走,江寒也趁机告了罪,跟着一起离开张罗买卖去了。 芸娘本来也想去帮忙,但她看了看河边一层又一层的人,想到要在其中挤来挤去,那口就张不开了。 她虽然可以毫无障碍地在码头卖东西了,却也是需要与人保持安全距离的,这种环境恶劣的售卖场所,她想她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江寒不知道芸娘的这些纠结心事。 她跟着赵大叔与刘大康重回到牛车边,将箩筐背篓等搬下车,将牛车交托给赵捕快与刘大康驾走,就与宋耀祖分起任务来。 她选了背篓、篮子和钵子,宋耀祖挑了箩筐,两人约好卖完东西马上回来汇合,就一东一西钻进了人群…… “卖糍粑啦,又香又糯又好吃又便宜的黄豆糍粑,一文钱三块啦!来一文钱吃着看比赛,比赛看起来更带劲啊!” 江寒将十来块糍粑放入豆粉钵子里,一边喊一边抱在胸前轻轻晃着,钵子里的糍粑滚来滚去,带起一阵阵浓郁的豆粉香,成功引起了路过行人的注意。 她也不敢往人群过于密集的地方挤去,毕竟她背着个大背篓,即使她时刻警觉着,人太多的话,也防不住有人偷偷在她后面搞鬼。 一路往东,她专往那些带着小孩的人家面前晃悠。 这种节庆日子,能带着孩子出来凑热闹的,一般都是心疼孩子的,也是最有可能掏钱的客户。 “小哥,你卖的什么糍粑?过来给我们瞧瞧看!” 果不其然,她才走过三家,吆喝了五声就有人感兴趣了。 有一人买了,旁边的其他孩子看着就会眼馋,她仅在这一个地方就卖了十来文钱的糍粑,就连篮子里的一文两个的炸果子也卖出了六个。 这样好的行情,让她浑身充满了干劲,吆喝声就更高亢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她的生意一直很红火,背篓里和篮子里的东西消失的很快,怀里的铜板也越来越沉。 只是从他们牛车停靠的位置往东走没多远就到了赛道终点,终点再往后人就稀少了。 她只得掉头往回走,按她这生意当前的火爆程度,应该可以在巳时前卖完,刚好赶回赵家帐篷看比赛。 不过她想得有些简单,随着巳时的临近,河边挤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她就被人群推挤得离岸越来越远,仅能做最外围那些人的生意。只是这些人大都光想着往里挤,关注她生意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再加上沿路还碰到了好几个与她一般卖小吃食的,因此,过了最初的火爆期后,她的销售速度就慢慢降了下来。 她沿着南城门外的河岸线来回兜售,竟然一次也没遇到宋耀祖,不知道他挑到哪里去卖了,也不知道卖得怎么样,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比她好不到哪去。 如今她也顾不上他了,只盼着快点清空背篓,赶回去看龙舟赛。 当她第二次靠近南城门时,篮子里的炸果子倒是清空了,糍粑却还剩下三分之一。 今天这龙舟赛看来是看不上了。 虽然今年看不了明年依然可以看,但这毕竟是她来到古代后的第一次民间大盛事,她都已经来到了现场,却看不到比赛的具体情况…… 这样一想,她心中的遗憾不甘止不也止不住! “反正还剩下不多了,先回去看完比赛再来卖,一样能卖完!”她如此想着,正准备掉头往赵家帐篷跑,忽听有人喊了一声:“开始了!” 喊声一落,如比赛场上的打出的枪声一般,顷刻间人群蜂拥,所有人都不要命地推挤着往河边去。 紧接着,一片哗啦的铁链声在各种嘈杂声中突兀响起,县衙临时拉起的铁链几乎要被拥挤的群众们挤倒。跟着,官差们高亢到破了音地怒吼:“不要挤,谁再挤就抓起来!”但这吼声落在疯狂的群众的耳中,就如一滴水落入了大海里一般,没有多大作用。官差们没办法,只得凶狠地挥舞着棒子,一边大骂一边狠抽了几个狂热分子,这才稍稍止住了一下推挤之势…… 即便这样,也丝毫不能浇灭人们想要一睹河中精彩赛事的高涨热情。 幸好,那三条铁链离岸边还有两三尺的距离,绑着铁链的木桩也钉的结实,不然的话,这样的挤法,即使最后没挤出人命,也会掉下河淹死一大片。 见此情景,江寒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瞪眼望着这群疯魔了一般的人,一时间竟被这汹涌之势给怔住了。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瞬间也被这热烈气氛影响了,内心的好奇不停膨胀,根本等不及再跑回赵家帐篷去了。 再说此刻即便她跑到了那边,一时半会估计也挤不上阶梯。 这一念头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她灵机一动就想着,河边既然满了,那就找个高点的地方爬上去,也能瞧个究竟。 谁知,等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龙舟赛的火爆程度——此时此刻,放眼望去,不仅河岸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就连路两侧大大小小的树上,只要是能站住人的枝桠,都已被占满了。 她傻了一般地张大了嘴巴,无语至极——这古代的人娱乐生活是有多贫乏啊,一个龙舟赛竟然能让满城民众疯狂成这样。 既然大家都疯了,那她怎么特立独行? 这龙舟赛无论如何都得看上一眼才行! 决心一定,她就将手上的篮子和豆粉钵全部放进背篓,围着城墙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树快速地研究了一遍,很快就挑中了一棵靠近城墙的往上生长的树,撸起袖子,蹭蹭地往上爬。 树上的八人发现不对后,阻止的话才刚出口,急着看到河中赛况的江寒就挤上了离地两米的第一个枝桠。还没等站在枝桠上的三人稳住身子,她又摸到了第二个枝桠边。就在第二个枝桠上的两人想要将她踹下去时,她却一手掉在了靠城墙的枝桠上,往城墙上的凸起处够去了…… 树上的八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人家不是要上树而是要上墙,真是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 眨眼间,假如有人恰好抬头,就能见到青黑的城墙上,一只背着竹篓的八爪鱼四肢紧紧地把住城墙墙砖间的凸起和缝隙,正贴在城墙上,艰难地侧着头观看河中的比赛情况…… 第118章 追贼 江寒艰难地把着城墙上的凸起,侧头眼也不错地盯着河道中从西往东快速划来的十条龙船,耳边似乎也能听见船上一阵激烈过一阵的鼓声和吆喝声。 但那让人热血沸腾地声音,不过在她耳中持续了一会,就被身边大树上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争吵声给盖过了。 “瞧,那黄龙是王家村的!往年他们都是落霞镇龙舟赛的头魁,不知今日他们来县里参赛,能不能比得过长年霸占头魁的向南村的红龙……”一人兴奋地说道。 “我看他们不行,你看两条船差了半个身子呢!”另一人否定道。 “那可不一定,今年落霞镇附近的村子也来了,据说有三四十条船参赛呢!一轮十条船比,至少还得比四轮才到决赛呢!” “每轮选头两名,现下才是初赛,只要能进入决赛就好了……” “……你们知道什么,现在把力气用完了,一会决赛还怎么比?” “你看人就知道了,红龙上的人个个都比黄龙上的高壮,我敢跟你们打赌,最后肯定红龙赢!” “那你可说错了!我跟你赌,肯定是黄龙赢,这赛龙舟可不是看身材高大的,这要看手劲和耐力……” “这才第一轮,你们都是瞎操心!我听说今年县城边上的东楼村和北界村为了夺魁,专门请了厉害的人来掌舵,这掌舵也是很关键的!” “对,那两个村分别是蓝龙和黑红龙,刚才都没出现,往年的成绩与那向南村也是不相上下的……” “……今年竞争这么强,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我还听说那十里村也是很厉害的……” “我们打赌好了,我赌我们王家村赢,王家村加油,王家村加油……” “你原来是王家村的!等着看吧,你们今年只能是我们向南村的手下败将,向南村第一,向南村……” “喂,你们别太小看人,我们十里村今年也是准备很充分的,十里村加油!……” 江寒以这种搞笑的姿势趴在城墙上,咬牙坚持到河中的各色龙舟争前恐后地划出了她的视线。这一痛苦的过程,配上树上那八人一刻不停地吆喝攀比、吵闹不服和疯狂鼓劲,倒也让她再一次体验到了当年上赛场时,看台上疯狂观众的狂热和激动。 等到她左侧头右侧头都再也看不到龙舟的影子后,她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就泄了出去,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要摔下去那一刹那,她反应敏捷地抓住了面前的枝桠,在枝桠上站着的两人摇来晃去的自救动作和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嘭”地一声跳到了地上。 只是,她选的落地点太好了。 落地的之后,她趔趄着往前扑去,不想,却刚好扑倒在一位正从人群边撤向路边的人身上,那人往后一退,又被另一人的脚绊到,踉跄着往后倒…… 瞬息间,散落在路中的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跌倒,不可遏制地往河岸边拥挤的人群叠去…… 叠到人群中间时,终于有人反应敏捷地推挤着旁人,往旁边闪躲。 可惜他躲得还是不够快,衣摆依然被倒向他的人揪住了。 被揪之人稳不住身子,向后方倒去,而他这一倒却连带着一位紧贴着他身穿灰色粗布短打的人往他身上倒。 那灰色短打快速后撤一步,身体也使劲后仰,双手还不由自主地上下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倒下。 但也就是这一晃,他手上捏着的钱包,就映入了那仰倒在他面前的人眼中…… “我的钱袋……你是贼!贼偷我钱袋!” 那人双眼圆睁,挣扎着起身去抢钱包,还没起身却又被绊住。而那贼人闻声色变,动作飞快地往南城门里逃去…… “抓贼啊!快帮我抓住那个贼人!他偷了我的钱袋!” 凄厉地喊声一起,一道身影丢下一句“在这等着”,就以最快的速度从城墙边飞奔出去…… 小偷的速度很快,追上去的人速度更快,呼吸间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了…… 追人之人当然是江寒。 她将人扑倒后,马上就跳了起来,红着脸连连作揖道歉,又去扶倒地的其他人。刚拉起两个人,就听到抓贼声,她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趁着大家热闹喜庆的时候干这种事,你缺不缺德?”江寒一边追一边对前面的人喝道。 那贼的速度虽没她快,却胜在灵活,他跑进南城门后,就往河边街对面里坊的巷子里窜去。 这片里坊叫望河坊,就在河边街不临河的商铺后面。坊区宽占了半条河边街,纵深却不到三十丈,坊内民户的小院众多又错落无致,使得整片坊区看起来很是拥挤。坊中除了八条主巷道外,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道,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两人在坊间追逐,距离咬得很紧,那贼四处乱窜,绞尽脑计想要摆脱江寒。 但江寒是什么人,论跑步一般人哪有她有速度和耐力?不管对方如何窜逃,即便一时抓不到,也始终没有给过他一个闪避消失的机会。 因此,那贼在人迹稀少的小巷里兜了几个圈,却始终无法逃脱。 两人这样转来转去,江寒毫不费力,小偷却有些气喘吁吁了。 那贼忍不住往后偷瞄一眼,见江寒还在身后,立即咬牙提速,又往主街上跑去…… 他想着主街人多,追踪起来总没有无人的小巷方便,或许他才有机会找个角落躲起来。 江寒哪管他在想什么。 她紧咬住前面的人,口里怒喊:“站住!我已经认得你了,你跑不掉了,躲哪去我都能抓到你!” 刚喊完,巷口边猝然窜出了一个人影,在她前面两丈远处,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跑。 江寒被这突然窜出来的人影一挡,速度顿了一下——就这一会功夫,前面的小偷就差点消失不见。 幸亏她回神快,才在最后时刻瞥见了那小偷窜进前面另一条巷子的身影。 她登时火冒三丈,狠啐一口:“他娘的,还敢跑,姑奶奶今天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我就不姓江!” 说话间,她也飞速冲进了巷子。 那小偷此时刚想翻进一个院落躲藏,突见江寒,心中一惊,赶忙放下双手,转身重新逃窜。 这一耽搁,江寒本已可轻松追上他,但她却改变主意不再着急了。 她调整速度与那贼维持稳定距离,嘴上呼喝道:“还跑?有本事再快点啊!我可就要够到你啦!”说着,她还故意伸手往前一捞。 那贼下意识地加速,江寒也跟着加速,两人间距离始终不变,再配上她嘴上假意抓人的话,和时不时一捞的抓捕样子——那贼被她逗得慌不择路,窜到了这片里坊的尽头后,又拐了个弯开始往回绕。 “再快点啊!跑不动啦?再慢我就要抓到你啦?” 江寒好整以暇地逗着那贼玩,那贼却已被她逼迫得气喘吁吁步伐凌乱了。 两人追追赶赶,又绕了三四条小巷子,贼已经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了。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疯子,要对他如此穷追不舍,到底还要多久对方才会脱力啊! 这一看,他才发现后面的人与他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不仅面色不变脚步轻松,就连呼吸也毫不杂乱。 见他看过来,她还拽拽地朝他一笑。 那贼见到这笑容,双眸突然放大,接着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道:“江大侠,我,我不过,不过偷,偷了一个,一个钱袋,都没多少,没多少钱……你,你高,高抬贵手,就,放,放我一马吧!” 江寒闻言嗤笑一声,叱道:“晚了!一开始,你若是把钱袋丢出来跑路了,我也不会追你——”话到一半,她突然恍然,“你认识我!” 贼闻言,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都是被这姓江的追糊涂了,他才会说漏了嘴。 他也是从未见过发了财身上却只带两文钱出门的吝啬鬼,才会对她印象太深刻。 今天真是出门没烧香竟会被这人给缠上。 想想被她沾上的黄有能——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赶紧闭嘴不言,咬牙拼出了几丝力气,脚下又快起来。 不过,他这样的力竭状态哪还跑得过江寒啊! 下一秒,江寒已经越过他堵在了前面,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起来。 那贼吓得连连倒退,掉转头又往巷子外跑。 “别跑!老实交待,你怎么认识我的?是不是也偷过我的钱?”江寒正色喝道,跨前一步伸手就去揪他。 谁知,她的步子刚跨出去,迎面就飞来一只钱袋,她连忙闪避,再要追,又飞来一只…… 如此连续扔了六只,江寒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钱袋,就这回头的一瞬间,那贼就抓住空隙,窜进了左边的另一条巷子。 她眼睛紧盯那巷子,倒退几步,迅速捡上地上的六只钱袋,就着弯腰的身势全力朝那巷子冲过去。 只是她还是晚了一步,等她追过去后,贼影早已不见。 “好小子,今天不抓到你,我就将江字倒过来写!”江寒骂道,马不停蹄地沿着巷子找寻。 找了三条巷子,终于找到了那个见到她就仓皇逃窜的灰色身影。 “站在,别跑!你今天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江寒朝前面的人吼道。 那贼闻声却逃得更不要命。 两人逃着追着就到了正街上。 “抓贼啊!快帮我拦住那贼人!”江寒边跑边喊。 她这一喊,那贼逃跑的速度就更快! 短短时间他竟就恢复了元气,奔跑的脚步快又不乱,倒是让她一时难以追上了…… 河边街的铺子格局都类似,二楼以上的大部分的包厢都是长条状两边通透的,客人在包厢里,坐着可以观看河景,走到走廊上,又可以观看街景。 此时,第二轮的初赛刚结束不久,楼上不少的包厢打开了门。 听到街上传来的喝叱声,客人们都好奇地走到栏杆边,伸头往下望。 靠近县学的绿云轩茶楼二楼走廊上,扶着吕同下楼方便完正重返二楼的小松,同样听到了街上的声响。 他好奇地侧头朝前方望去,惊呼道:“公子!小二哥正追着一个人在大街上跑!” 吕同闻言也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住,不由地也惊呼了一声…… 第119章 放走 “广德,初一,快出来!”吕同焦急喊道。 “怎么了,吕少爷?”初一先冲出了雅室。 吕同一把拉过他,指着远处仓皇的男人,低声道:“马来富——接替马金宝的那人,马怀德的左右手!” 初一定睛去瞧,眼中立刻现出喜色。 那街上慌张逃窜的人,即便此时额头上多了盖住眉毛的奇怪刘海,让人乍然认不出来,他依然可以肯定,正是那马怀德新提拔上来的手下马来富没错。 “大人,我这就下去捉拿他!”初一向后出来的沈大人请示道。 沈大人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侧头瞥了一眼那奔跑中的男人,颔首道:“快去!” 初一领命匆匆而去,他才扶着木栏杆朝大街上细看,却正好看见江寒将那马来富逼进了望河坊里。 他眉头不由地就拧了起来。 这女人怎么又跟马来富扯上了? 马来富是在马金宝因为马黄两人恶斗事件被他无限期停职后,马怀德提上来暂代马金宝的小旗。 当时巡检司还不在他的控制下,这种私下操作,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为难马怀德。 这人被提上来之后,对马怀德忠心耿耿,甚至比马金宝还听话。 马怀德对他很满意,用了半个月后,都将马金宝复职的事放到了一边。 但是,剿匪事件中,这马来富是与马怀德一起逃脱的人之一,今天怎会突然出现在青河县城里呢? 难道马怀德偷偷躲进了青河县城? 想到这里,他从小松手上接过吕同的胳膊,道:“小松小竹,一块去!马怀德,可能,已躲进县城了。” “若是这样,此时咱们不抓他,悄悄跟踪着岂不就能顺藤摸瓜?”吕同悄声道。 沈大人摇头,道:“恐怕,已打草惊蛇,他必定认识江寒!” 小松与小竹见两人没有别的吩咐,对视一眼后也迅速下了楼。 …… 另一边。 江寒不要命地狂追前面的人,眼见就要抓住了,那人却又往巷子里窜去。 “又进巷子!有没有点创意?要逃好歹也换个地方啊!” 江寒也没了再捉弄对方的心情,跟着追进了巷子后,就开始朝着他冲刺。 “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江寒跳起来扑过去,将那人扑倒在地,一骨碌翻坐在他腰上,快速将那人的双手反剪住,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起来。 “老实交待,你可是偷过我的钱,偷了多少……”说着,她的舌头就僵住了。 人不对啊! 这张脸,不仅多了个可笑的刘海,还比刚才那贼老多了。 这就尴尬了! 追了半天,追错了人! 顿时,江寒坐在人家身上的屁股就烫了起来。 她将那人的双手一扔,慌忙起身,窘然地拱手抱歉:“不好意思啊,看错了人!多多包涵!不过,你这人也是的,不是贼你跑什么啊?哪怕你吱一声……” 还没等她絮叨完,那倒地的人就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黑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转身,看都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 江寒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又跟了上去:“诶,你这人,你莫不是生气了?不好意思,我哪知道你不是我要捉的人啊!我也不知故意的,不知者无罪嘛……” 她看了看还是不做声的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脸色露出怜悯之情,问道:“莫非……你是个哑巴?” 那人充耳不闻,步子却更快了。 江寒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面倒退一面打量着他,喃喃自语:“莫非还是个聋子?聋哑人?” “真是太可怜了!” 她面上的同情之色更甚,也不管那人可有回应,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扯住他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想必你一个聋哑人生活比我还要困难,这些钱虽不多,就当是我的一点小补偿……” 那人步子不停,看了看她的手,又微抬头瞟了她一眼,却突然顿住动作瞪向巷口,接着他凶狠地推开江寒,转身向巷子深处逃窜。 江寒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有些怒了:“喂!我是一片好心,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江寒,抓住……呜呜……”巷口爆出一个声音,却又突然被捂了回去。 “江寒,我可找到你了!”另一个声音又响起。 还没等江寒开口回应,一个人影随声从她面前晃过,追着刚刚那跑了的灰衣人一起在巷尾消失了。 江寒的身子被那人影带得晃了晃,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她眨了眨眼,满脸怔然,无意识地侧头盯向那已经无人的巷尾……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有些消化不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巷口那边,初一费劲地扒开小松的手,怒道:“你干什么?若放跑了人,我唯你是问!” 巡检司的人已在落霞山附近搜寻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找到马怀德等逃跑人员的踪迹。 今天意外碰到这马来富,若是因为这一耽搁又失之交臂,那么再要找到马怀德肯定就更难了。 小松完全不在意他的怒气。 他理直气壮地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故意放跑他,然后悄悄跟上去……马来富总是要回去找马怀德的——刚才在路上,我问小竹哥怎么办,他说让我见机行事,你刚才要是喊了出来,我们就暴露了——他害怕被抓,肯定会躲着不动的,他若是不动,我们就更难找到马怀德了!” “他已经看到我了,所以才会往巷子深处跑的!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这时候再说悄悄跟着他,已经没用了!”初一冷冷地道,脸色黑沉地怒瞪着小松。 小松挠挠头,嘿嘿一笑,道:“这样啊,那也没关系,小竹哥已经去追了!你放心吧,有他出马肯定能将人捉住的!” 初一看着他这副傻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你们!你们抓那聋哑人干什么?”已经回神的江寒皱着眉走近两人。 两人刚才的对话她听到了一半,却听得更加糊涂了。 “什么聋哑人?那人是马怀德身边的人!你刚才为何要放他走啊?”初一没好气地道。 见到江寒,他的脸色也好不起来。 发现马来富是因为她,放走马来富也是她,看着她,再看看身边的傻蛋,他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堵。 “他不是我要捉的贼啊,我当然要放了他!”江寒没不在意他的口气,满头雾水地分析着:“你是说,这个人是马怀德的人,而马怀德是巡检司要抓的人——不对啊,马怀德不是你们巡检司的总旗吗?” 不能怪江寒要这样问。 实在是巡检司内斗的事,沈大人与陈县令很有默契地捂住了没有散播出去。 而巡检司目前剩下的与马怀德有交情的弓兵们,都急着撇清关系,谁敢私自往外传啊? 就这样,剿匪事件已经过去五天了,落霞镇上依然没有内情传出。 小松张口就要解释,初一马上抢声道:“那马怀德已经逃到落霞山去做土匪了!现在是通缉犯了!” 小松闻言,莫名地瞅了瞅一本正经的初一,猛然又想到小竹与他说的,这是巡检司的丑事,真实的内情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 初一这样说,应该是得到沈大人认可的吧。 那他顺着他的话就好了。 如此一想,他立即狠狠地点头,语气肯定地附和道:“对啊,他还带走了巡检司的好些人!小二哥,可惜你不知道,刚才要是你抓到了那人,你就能立功了呢!” 江寒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只觉得初一的说法很怪,完全说不通! 江寒拧着眉头,脱口问道:“马怀德作为巡检司的总旗,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何要逃到山上去……”话到一半,她突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小松刚才说什么?若抓住那人,我就能立功了?” “对啊!马怀德做了山贼,若迟迟找不到他,总会悬赏的!” 悬赏? 那没有一百两也得有几十两白银吧! 要是抓到人,她的债务就又能清掉一半了! 再也不用在端午节这种喜庆的日子可怜巴巴的卖一文钱的糍粑,连近在眼前的龙舟赛也看不到了! 江寒登时懊恼不已。 此刻她眼前仿佛有一队队长了翅膀的银子,正从她的口袋里飞走…… “哎呀,不行!我要再去抓他!” 说着,不等眼前的两人有所反应,她拔腿就朝那人最后消失的巷尾飞奔而去…… 第120章 不甘 街上刚刚出现的混乱,不仅沈大人几人看到了,林万利也看到了。 当时,他正站在河边街中段的醉云酒楼二楼的走廊边。 最初他并没有认出马来富。 毕竟两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他知道马来富是马怀德的新手下,却并未有过深入的交往,更何况马来富还做了伪装。 但是,他认识江寒。 且,在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寒射了好一会眼刀子后,又见到了初一三人陆续追进巷子的情景。 沈大人和江寒,算得上是他眼下最大的仇敌——归根究底,就是他们俩使得黄帮在落霞镇连连丢盔弃甲,势力地盘和生意都受到了重创。 黄三爷失踪了近一个月,陈二狗和黄有能都被抓了,若不是他机灵,他们黄帮很可能已经被沈黑脸灭了! 剿匪事件后,他因祸得福得到了黄帮最大的合作伙伴的支持,眼看就要接替黄三爷坐上黄帮老大的位置了,即便这机会是因为这两人才有的,而黄三爷也最好别再回来了,但在他心目中,这两人仍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没有他们,黄帮的弟兄不会折损,产业不会被霸占,以至于沦落到与马帮平起平坐的地步。 如今,再没有其他事,比这两个煞星身上的事,更能引他注意了。 他得摸清是什么事,看能不能寻机报复一把。 因此,在看见初一他们进了巷子后,他就下意识地寻思起来。 这一寻思,他脑中就闪过一张脸,倏地就认出了马来富。 他脸色骤变,双手紧紧把住木栏杆的边沿。 这人是马怀德的得力手下。 那个计划本是他林万利与马怀德为了剿灭沈黑脸而策划的。 当时他也是要一起去的。 临行前,他心中不安,就多了个心眼,借着处理商船的事情留了下来。 后来,在迟迟得不到计划得手的消息时,他又匆匆扫干净了尾巴,才得已在事败后险险脱身。 而陈二狗与马怀德两人却凄惨得很——一个顶了全部罪责进了班房,一个丢了职务逃进了落霞山。 马怀德肯定知道他安全脱身了,现在他的手下易装出现在此,想必他也在青河县城里,那么,他肯定会在某个时候偷偷来找他…… 不知道他是原本就逃进了青河县城,还是知道他今天会来看赛事,想让手下先探探路? 若是后者,那他们也太不走运了,探个路竟然也能被那姓江的臭小子撞上了! 林万利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地就拧了起来。 可以说马怀德已是丧家之犬,如今风头这么紧,他还想来联系他,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让他帮忙离开青河县? 他既然能逃进县城,从县城逃到别的地方也不会是难事。 事败到现在,县令大人并没有张扬内情,也没有全城戒严大张旗鼓地搜人,即便他光明正大地在路上走,也不会轻易被认出来。 若他不想离开青河县,却还要来联系他——难道是心中不甘,还想从背后捅沈黑脸一刀? 若是他能成,倒也能帮他解决了心头之恨…… “林老弟,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呢?”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打断了林万利的遐想。 他收敛心神,深吸口气,眼眸沉沉地对来人说道:“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想到了一些事情——莫掌柜,咱们进屋,我有话要与您和方爷说!” 莫掌柜仔细瞧了瞧他的神色,收起了脸上的笑,做了个请的姿势,侧身将林万利让进了雅室的门。 这莫掌柜就是黄帮最大的合作伙伴手下的头号掌柜,也是真正管理丽红苑的大掌柜,除此之外,黄帮手中的那两条商船的事也要禀过他。 进了门,莫掌柜越过林万利走在前,林万利则神色肃然地跟在后,两人一起往里间走去。 雅室的前后间是用一架将近六尺的大屏风隔出来的。 后间摆了一张八仙桌,这会那八仙桌被搬到了临河的窗边。室内左侧靠窗的墙角边放着一个硕大的花台子,花台子上摆着一盆半人高的山石盆景,与右侧墙边的博古架遥相呼应。 一位身型微宽穿着浅金色万字不到头图案绸缎长袍的男子,坐在桌边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搭在桌上,正背对着进来的两人,注视着河中的情景。 听到脚步声,男人头也不回地出声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我的一万两银子可不能打水漂——年年都是向南村赢,今年的头魁还是换一家才有惊喜,呵呵!” 莫掌柜停在他身后半丈远处,奸猾一笑,道:“爷放心,小的都办好了,您的钱不仅不会打水漂,还会翻上好几番!” “还是方爷棋高一筹!”落在莫掌柜身后的林万利急忙奉承道。 那方爷呵呵两声,对他们的话颇为受用。 莫掌柜见状,上前半步,低声禀道:“爷,林掌柜说,有话要与您说。” 方爷这才侧头看向两人。 只见他年纪不到三十,白净的圆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鼻梁还算挺直嘴唇却略薄,上唇还留着两撇短须。 此时,那双细眼闪过锐利的光芒,薄唇却带着短须向上勾起,露出一个浅笑。 这浅笑未让人感到温煦,反而让人心下生寒。 林万利抬眸快速地觑了他一眼,就恭敬地俯身一礼。 那方爷摇着扇子不出声,好一会后,才轻声道:“何事?要急在此时来说!” 林万利暗中轻吁一口气,直起身言简意赅地说道:“刚才,在下看见马怀德的手下从河边街躲进了望河坊,沈黑脸的小厮追了上去。” 方爷轻笑一声,道:“于我何干?” “我黄帮落到如今境地,都是这沈黑脸搞得鬼!方爷,您不是想让我们黄帮为您在落霞镇上拓展生意吗?沈黑脸不除,这事恐怖顺利不了!” “黄帮帮不了我,难道这马怀德能帮我?”方爷嘲弄道。 “在下是觉得马怀德在暗处,咱们不便做的事,找他做正合适。” “呵,你刚刚才说,沈慎的小厮追着马怀德的手下进了望河坊,他如何还算是在暗处?” “这……”林万利哑然。 莫掌柜暗地察言观色了几息,出声劝道:“林老弟,现下你的要务该是重振黄帮,将失去的地盘重抢回来,而不是与沈黑脸硬碰!沈黑脸必定正在暗中盯着你呢,若你按刚才的想法行事,估计正合他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俩一锅端掉!” “想必那马怀德比你更恨沈黑脸,你若是不甘,等他有具体动作时,你再瞅准机会暗中添把火解解气就是了!” 林万利心下黯然。 他知道莫掌柜说的很有道理,只是,若就这样任由沈黑脸小人得志,他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不是暗中添火就能解的。 但若没有方高的帮助,即便他暗地里与马怀德取得了联系,也没有多少用处。 策划暗杀吗? 他们手中没有高手,其他人去不过是送死。 通过剿匪一役,沈黑脸功夫了得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面对一对十的车轮战也仅受了轻伤的人,不专门请个特殊的杀手怎么动得了他? 而即便是请来了杀手,能不能搞定他身边那几位身手与他不相上下的人也是个问题,更何况,据说那吕守备又送了他四个身手厉害的护卫…… 搅乱巡检司吗? 马怀德没逃时,巡检司都没彻底乱起来,经过那一役,巡检司再也找不出刺头了。 官场暗害吗? 他们一个是恶霸一个是逃犯,被暗害的可能性倒是更大! 不过,如果他能得到这位方爷的助力,这个计谋却是可以试试的…… 第121章 计议 这位方爷大名方高。 原不过是青河方氏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子弟,阴差阳错地勾搭上了陈师爷,又狠心地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送到了陈大人床上,境遇才有了转变。 据说这方姨娘不仅貌美如花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在从不缺新鲜美人的县衙后院,一直都颇为受宠,连带着方高在陈大人面前也很得脸。 而方高本人虽靠卖妹上位,却不是个草包,既心狠又有手段。 平日里,他不仅对陈大人殷勤小意,时时讨好,对县衙里稍些分量的人物也出手大方,多方经营,不到两年,他就笼络了不少陈大人身边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 可以说,如今这青河县里,他才是能横着走的人。 沈黑脸虽然在邵州卫有守备吕大人这个强硬后台,但在这青河县,他若是与方高对上了,最后能不能赢,还就得看他有没有好命和好运! 可惜啊! 可惜方爷是个不能糊弄的人! 这个念头在林万利的脑海中闪过,他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忽然,就听见许久没有声响的方高,幽幽地道:“不过,沈慎自来了青河县,暗中动作不少……黄三那蠢材牵扯了李捕头与陈师爷……这样想来,这半个月里,县衙内的大换血必定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林万利眼睛光芒闪过,连忙迭声应和道:“对对,方爷,肯定是这样的!” “马怀德说,前段时间,沈黑脸将他和吕同两人的小厮全部遣了出去,似乎是在查什么事!” “他是个黑心肠的,估计早就眼红我们黄帮手下的产业了,才会用一个烂借口来攀扯,哪知黄三爷在县衙有您和李捕头帮衬着,轻易动不了,他就暗下了黑手将人掳走,同时还设计将李捕头扳倒,绝了我们黄帮的后路……” 方高蹙眉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这些我都知道!” 林万利一噎,立刻噤了声,垂下了头。 方高盯着他的头顶沉默半晌,突然冷声开口下起了逐客令:“林掌柜,先回去你的雅间去看龙舟赛吧!” 林万利闻言面色微僵,心中忐忑,不知道这变故是否因为他刚才的话意图太明显。 他抬起头想解释几句,却发现方高已将注意力放回了窗外。 他抿了抿唇,告了一声罪,就老实地离开了。 莫掌柜含笑将林万利送出门,关上门后,重新回到方高身后。 等到窗外第三轮的龙舟赛结束后,他试探着道:“爷,这沈黑脸既然肆无忌惮地将手伸这么长,您看——”他劈了一个手刀,声音阴狠,“咱们是否该给他一刀,让他知道这青河县还轮不到放肆?” 方高摇头道:“那倒不用!他动黄三我倒不甚在意,毕竟落霞镇又不是只有一个黄三,不曾想他心思那么大,竟毫不忌讳地从县衙这边下手……” “李捕头与陈师爷看来是救不下了,他们这一倒台咱们也不好过,损失事小,棋子折了事大,没有了全力为我们打掩护的人才是最麻烦的——幸好,咱们手上有他们俩致命的把柄,他们若不想被杀头铁定是不敢牵扯咱们的。” “那这沈黑脸咱们就这么放过了?” “当然不!”方高小眼一眯射出厉光,露出一个轻蔑地笑容,森冷地说道:“他或许无意得罪我,却实实在在地损害了我的利益,打乱了我的布局,若是不让他长点记性,我怕他会依然故我……” “那爷想怎么做?” 方高对着莫掌柜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莫掌柜听后,嘴角忍不住勾起,赞道:“爷果然是好主意!这虽然不能让他伤筋动骨,却也能膈应他一把,往他那响亮的名声上泼一盆脏水!” …… 醉云楼上的这些暗中的计议,沈大人等人不得而知。 初一见江寒不管不顾地要去抓马来富,怕她会坏事,急忙追了过去。 小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也跟了上去。 江寒见两人跟在身后,眼睛一转,笑嘻嘻地道:“事先声明啊,你们帮我找!找到后让我来抓,悬赏我分你们一两银子!” “真是异想天开!哪有什么悬赏?小松的话你也信?”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还是不要对这江小二肯定为妙,瞧她这样子,若真的当了真,可不是好打发的。 江寒闻言,顿住脚步,面露恼色:“什么意思?你们忽悠我玩啊?” “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忽悠你!”初一不屑道。 “小二哥,我说的是实话啊,是你听到有悬赏,非要去找的啊!”小松见她望过来,无辜地开口道。 江寒咬住下唇,气鼓鼓地瞪着两人说不出话。 “你还要去找吗?即使找到,他肯定也落到小松哥手里了!你立不了功了!” 立功…… 也不是只有抓到人才是立功啊! 念头一闪,她狡黠一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谁说我立不了功了?我都已经立功了!没有我,你们能发现马来富吗?没发现他,你们有抓他的机会吗……” “强词夺理!”初一黑着脸打断她的话,冷冷地丢下一句“我先回去复命!”就掉头往回走。 “等等我!”小松急忙喊了一声,又对江寒道,“小二哥,一两银子我不要了,你自己慢慢找吧!”说着他也跑了。 江寒跺了跺脚,也追了上去:“喂!我也要去见你们大人呢!这事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可不能就这么了了!” …… 江寒厚着脸皮紧跟初一和小松进了绿云轩的二楼的雅室。 “人呢?”坐在窗边的吕同闻声回头,看了看他们身后,又看了看江寒,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沈大人也将视线从窗外的龙舟赛上收回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解释。 “我可是帮你们找出了通缉犯呢,当然是来领功啦!”江寒理所当然地笑道。 笑话,她要是不趁热打铁地上来讲定这事,回头保准沈黑脸就能死不认账! 这回怎么也得好好捞一笔,才不枉她追了这么长时间的贼,把生意都给耽误了。 江寒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不免带出了得色。 吕同瞅了瞅她的表情,瞬间了然。 这江小二又犯毛病了,一点小事她也能攀扯上功劳…… 他又打量了她几眼,唇角忍不住勾起戏谑的笑,刚想装作不知其意地开口,他旁边的沈大人却破天荒地先说话了。 “领功?何功?你认识他?”沈大人神色不显地看着她,声音平平地问道。 “我帮你们找到了马来富啊!”江寒笑盈盈地强调道,“这通缉犯马来富你们找很久了吧?我今天可是雪中送炭啊,这个功劳你们得给我吧?奖励可不能少啊!” 沈大人似要答话,吕同赶忙侧脸暗中对他眨了眨眼睛,他的眉头就蹙了蹙。 见他犹疑,吕同的手又快速地拍了拍他搭在桌延的手肘,示意他先看他的,接着不等他再有反应就板起脸佯怒道:“我们正要问你这事,江小二,你为了要追着马来富不放?你这鲁莽举动,坏了我们的计划,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人早就盯上着了,正等着他引出马怀德,再一起捉拿归案——现在可好,你打草惊蛇了,想抓到马怀德就不可能了!”最后,他严肃地质问道:“你说你是有功还是有罪?是该赏还是该罚?” 一切发生的很快,气氛一下就凝固了,除了沈大人,其他三人都被他的这番话唬得有些呆。 初一很快醒神,冷哼一声,立即配合他演戏:“吕少爷说得对!都是他坏了大人的计划,他还想着奖赏,非得跟着我们找大人要说法!” 怎么回事? 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 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虽然初一两人都说了没有悬赏,可也没有她破坏了计划的意思啊! 江寒皱起了眉毛,看了看初一,又转头去看小松,初一偷偷给小松打眼色,吕同凶恶地瞪着他还无声地让他闭嘴。 小松则有些懵,不明所以地瞪着眼,瞥见吕同的唇语后,就下意识地低头躲开了江寒的视线。 江寒见状,心中怀疑更甚,直白地否定:“不对,他们俩刚刚在巷子里说的话可没有这个意思!”接着又肯定道,“你们想赖账,所以联合起来忽悠我!” “我们为何要忽悠你?即便算你一个功劳又怎样呢?不过是给你几文奖励。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咱们得实事求是,不能歪曲事实!别以为你与我们勉强有些交情,就想冒领功劳,敲诈钱财!”吕同沉声道,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心中却暗笑不已。 哼,小样,让你到处瞎掺和! 哪怕有功劳也得挫挫你的锐气,为难为难你,免得你以为在大街上追着人跑跑就能领个功劳。 更重要的是,他一个人无聊地在巡检司待了五天,闲得都快长霉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仅是陪着沈广德这闷嘴葫芦,坐在包厢里看龙舟赛怎能行? 既有人送上来给他寻开心,他怎能放过? 江寒狐疑地盯着吕同的脸,端详了好半晌,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心中也不再那么肯定了。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肯定不对,这几人——特别是这吕同,肯定是故意的吓她的! 她寻思着,眼神又瞟向沈大人,虽然从他那面瘫脸上肯定也找不出力证…… 沈大人正幽幽地盯着她,见她快速瞄来,竟忍不住垂眸抚鼻,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个动作让江寒神色一凛,心里就堵上了一口气。 肯定没错!——这些人合起伙来忽悠她,就是不想给她钱! 她紧抿着双唇,心下暗骂。 一群大男人,还都是些有钱人,为难她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女子有意思吗? 他们根本不可能早就盯上马来富了,铁定是她刚刚追着他在大街上乱窜时,他们才认出人来的!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富家公子哥——算你一个功劳又怎样呢?不过是给你几文奖励——呸,亏他好意思说出口! “怎么?你心里可是不服?”吕同见她阴郁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就故意板起脸,“既然这样,那就让沈大人来好好论论你这过失该怎样处罚吧!” “我可没过失!你也休想吓唬我!”江寒闻言拉下脸,冷笑一声,“你两唇一碰就颠倒黑白,我才不信你的话呢!”说着,她看向沈大人,凛然道,“沈大人,你得说句话,这里可是你最大,我到底是功是过,总不能让他一个不相干的公子哥做主吧?” 沈大人暗自点头:这女人也不算无药可救,至少还知道这功过之事该由谁做主。不过吕同这样吓阻她一下也好,至少让她长点教训,别总想着些取巧的事。 他不动声色地回视她,在心里斟酌了良久,才道:“算是过吧——但,不知者无罪,此事就算了,本官不罚你。” 江寒顿时气结。 她真是太蠢了,多问这一句不过是在找气受!这两人本来就是一攻一受,相互维护还来不及,哪能有什么公正可言? 算她倒霉! 白欢喜一场! 她不由地喃喃唾骂:“死断背!”骂完,就偏开头紧闭唇,怒气腾腾地转身,一言不发地闷头往门外冲。 沈大人一楞,嘴巴翕动,脸色有些复杂。 吕同却还意犹未尽,不想放她走。 他拍着桌子,呼喊道:“喂,你去哪?事情还没说完呢,想逃啊?” 江寒闻言,头也不回地揶揄道:“哼,你们自己说去吧!最好是盖上被子打完架再慢慢说!”话音未落,她就闪出了门。 “喂,江小二,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盖上被子打完架再慢慢说? 吕同直觉她这话恶意深重,恼怒地指使小松去拦她。 小松觉得他家公子刚才有些过分,迟疑着迈了两步就站着不动了。 吕同待要骂他,沈大人的冷眼就扫了过来,他暗暗警告道:“你闹够吧?”神色间竟有一丝懊恼。 他才说完,雅室的门一开一合,江寒又回来了。 众人一怔,吕同怒视她刚要出声,却见她一把扯过小松,伸手往他怀里一掏,摸出一把铜钱,“嘭”的一声又推开门跑走了。 她的来回快得像道闪电一般,只留下一道余音随着门的开合,在室内回响:“耽误了我的生意,就得给我赔偿!这是我该得的!” 第122章 良心 江寒跑出茶楼,才想起自己虽未追到贼,但是却拿回了六个钱袋,得赶紧给人送回去才行。 她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还在等着。 一面想着她一面往南城门奔去。 赶到事发地点时,最后一轮初赛刚刚结束,进入决赛的队伍已经出来,决赛订在了二刻钟之后开始,但人群不仅未散去,似乎还更密集了一些。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评价着,刚才四轮中各支队伍的表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决赛更精彩。 江寒回到自己当时跳下来的位置,本想找找那丢了钱包的人,却发现自己全然不记得那人的样子,她又向周围搜寻了一遍,也没有看起来焦急惶然的面孔。 她在树下站了一会,也没有人上来找她。 最后她只得将每只钱袋的特征记了记,里面的钱物都点一遍,准备举起来朝人群喊一喊。 不过,她还没开口,却发现宋耀祖挑着箩筐出现了。 她眼睛一亮,欢喜地冲过去,扯住他:“总算碰到你了!生意怎么样?” 等不及回答,她就低头往箩筐里瞧去,箩筐里只剩下了几串粽子。 “不错,销得很快,你也不看是谁出马!”宋耀祖傲然道。 不知是不是大家在河边耗饿了,他原本以为一上午要耗在这担吃食上了,结果根本没怎么费劲就卖完了。 这趟县城之行他本是不情不愿的,但是现在却有些庆幸自己跟着来了。 比赛开始时他倒是挑着担子沿着河边叫卖了一圈,那时生意一般般。巳时快到了,河边热烈的气氛让他心痒难耐再无心思做买卖,那时他正在帐篷区边上,趁人不注意就挑着进了一户人家的帐篷,送了两串粽子和几个包子,就赖在边上大咧咧地看起了比赛。 他今天的运气真的很好! 本来还担心比赛完了,要是东西卖不完,又会惹来江寒的一顿闲话,犹豫着是否看完两轮就走。 哪知,他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轮赛事之间,那户人家的孩子们,拎着粽子到处打闹,居然给他闹来了生意,四轮赛事下来,他那也没去那一担东西却空了大半,包子和炸果子就在那卖完了。 只是后来那附近的人家都买过了,他才想着出来,趁这两个钟赶紧再卖上一些,再回去看决赛,刚刚走时他还专门跟帐篷的主人家说好了的。 宋耀祖瞅了眼江寒的背篓,反问道:“你都卖完了?” “我没有,刚才追贼去了……”江寒不想多说,直接转移话题,“你看到比赛了吗?” “一场都没落下!”宋耀祖掩不住得色地说道。 “靠,我只看了一轮……”江寒撇撇嘴,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小贼,她早就回赵家帐篷看后面的比赛去了,也不会闹了场乌龙,还找了顿气受。 宋耀祖闻言也没细想,无意间看到她手上那一把钱袋,豆眼睁大,好奇道:“你怎有这么多钱袋?捡的?” “你去捡几个给我看看——刚才从贼身上搜出来的!”江寒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知失主是谁,也没人来这找,我正准备喊喊呢!” 宋耀祖一把将她拉到城墙边,按捺不住兴奋地低声道:“喊什么啊?没人来领正好!又不是你偷的,咱自己收着就是了!” 他伸手碰了碰那几个钱袋:“看起来都挺沉啊,怎么也得顶咱们在码头上卖半个月包子的了!见着有份哈,你至少得分我一只!” 江寒鄙视地迎着他发亮的双眼,道:“豆眼,你又一次成功地刷新了我对你的认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些失主发现丢了钱袋肯定急得不得了——若换做是你,家里有人等着拿钱去抓药,钱却丢了,你会是种什么心情?”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走开几步,举起钱袋正要喊,又直觉不妥,下意识将钱袋又塞回了怀中,双手挡在唇边对着人群大声呼喊:“有没有人丢了钱袋!” 宋耀祖气结,嘲讽道:“就你高尚!我是小人!等着看吧,你就好好看看,一会来的人有几个跟我想的不一样!” 果不其然,她的呼喊声一落就轰然涌过来十几个人,问她要钱袋。 幸好她刚才多了个心眼,有了些准备,否则,就这架势,真正的失主怎么如何判断?她辛苦一场要为别人做嫁裳吗? 即便是她有了准备,一个个拷问,也只找到了两位失主,旁边却还有其他装焦急扮悲惨的人源源不断往上凑。 一旁的宋耀祖越看越气,取下扁担呼呼将人群挥开,拖着她就要走。 而已经被真假失主搞得头昏脑涨的江寒,早生了退意,顺势就出了包围圈。 但她还是迟疑了几步,将赵捕快又搬出来让真正丢了钱的人,到赵捕快家的帐篷去找她。 赵捕快名声响,众人一听以为她是赵家亲戚,想占便宜的人就悻悻散了。 “哼,我说话你不信,你这就是自找苦吃,天真想当然,你以为你这样人家会感激你吗?人家不过把你当傻蛋!”宋耀祖冷倪着她,幸灾乐祸道,“要不是你抬出赵捕快,我敢打赌,你再耗下去,马上就要被人倒打一耙了!” “好好,你有先见之明,你有见识!我这不也找到了两位失主吗?” “呵,你今天出门肯定撞了邪了吧?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人,捡了钱袋居然会想着要去还给别人,这根本不合理啊!” 江寒脸一红,讪讪道:“我也不想还,但是我拿着良心不安,不如费点劲找到人,还出去……” 宋耀祖一副见鬼的样子,截断她的话:“虚伪!假仁假义!你会良心不安?”要真是有良心,会那么无情地逼迫他吗? “既然你良心不安,就把剩下钱袋都给我吧,让我替你‘良心不安’好了。” “想得到美!我‘良心不安’的是没有努力找过失主就理所当然地占为己有——我去找了却没找到它们的主人,那就另当别说,没人认了县衙又靠不住,它们就是无主之财,那我先捡到当然就是我的了!哼!” “果然虚伪!说破天,你这也是意外之财——意外之财见者有份,若等会没人来寻,你得分一只给我……” “我若虚伪你就是贪婪……” 两人互相挤兑着,一边往赵家帐篷去,一边叫卖剩下的吃食…… 这段路也就半里多远,走走卖卖,等到了帐篷下时,就只剩下三串粽子和一点点糍粑了。 决赛很快就开始了又结束了,最后的头魁爆了个大冷门,估计不少押注的都赔的很惨。 赛后,搭帐篷的人都已经开始收帐篷了,仍然不见刘大康赶着牛车来接他们。一行人只得一起慢慢往回走。 进了南城门,两家人与赵家婆媳分了手,江寒就在附近找了个茶铺让江老爹等人坐在里面等,她去找刘大康要牛车。 去的时候很顺利,刘大康还没忙完,她就自己赶着牛车回茶铺接人。 谁知车赶到绿云轩附近时,路居然被堵死了。 绿云轩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来往的车辆堵了小半条街。 江寒拉住缰绳,伸长脖子看了看,啥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女子的哭声。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值得大家光顾着看热闹,连端午都不急着回家过了? 第123章 戏码 江寒直视着前方堵着的三辆车,心里有些焦急,寻思着要不要找个人帮忙看着车,她去那茶铺把人接到这来,然后掉头往西城门出城回镇。 不过这想法,她只看了一眼后方就放弃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后面又堵上了一辆。 看来午时将至大家都急着回家过节呢! 可惜已经堵上了,着急也是惘然了。 她索性从旁边招呼了个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塞给他一文钱去茶铺报个信,然后稳稳地坐在车架上,支起耳朵认真听着周围的议论和八卦。 若是一个月前的她,此时肯定早就不管不顾屁颠颠地往人堆里挤去了,哪会待在原地暗中探听。 假如她爹和刘大婶看见了一定会感到欣慰,夸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总算稳重了一些,不再脑袋一热冲动行事了。 她刚听了两句,就听到了“九品官”几个字,她心中一突,耳朵立即变成了兔子耳朵,听得更专注了。 “……什么狗屁英雄,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收房就是了,闹到大街上堵人,可见是玩腻了不想认……” “嘿嘿嘿,瞧这小娘子多水嫩惹人啊,若是我,捧在手心都来不及,真是暴殄天物……” 再听下去就全是些污言秽语了,江寒自动屏蔽,摸着下巴分析起来。 九品官? 她只不知道青河县有几个九品官,不过她只认识一个九品官…… 英雄…… 最近被大家列为英雄的人,她也认识一个…… 这被围的人不会是沈黑脸吧? 不过怎么又跟小娘子和伤风败俗扯上关系了? 作为一个断袖,在这个时代他确实有些伤风败俗——难道他当街调戏漂亮小男生? 江寒眼前浮现一副沈大人猥琐地笑着的画面,立即打了一个寒战——画面太惊悚了,实在不像是沈黑脸会犯的错误。 而且漂亮小男生应该是小倌啊,又怎会是水嫩惹人的小娘子呢? 她心里好似有一只小虫在拱,拱得她心痒难耐,也无法稳重不下去了,“咚”地一声跳下车就往人群挤去。 她左推右搡地往里挤,好不容易到了最里面,就见一位白衣女子往沈大人脚边扑,正被他退步避开,那女子就若无骨一般扑倒在地上嘤嘤哭泣,旁边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跪行两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面上也挂着两行泪。 这是怎么回事? 沈黑脸一行人被人碰瓷了? “爷,奴家不是您的心肝宝贝吗?……您为何弃我而去,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啊?如今还不认,您不认奴家了……您为何不认奴家啊……” 那女子仰头望向沈大人,欺雪赛霜的瓜子脸上一双凤眼泪盈于睫显得楚楚可怜,那扑倒在地的娇弱姿态,粉嫩欲滴的嘟唇和眼波流转间的怯怯之态却勾魂摄魄。 她明显感觉周围的男人们那眼都是又绿又直的。 美人又哭,那哭腔也娇嗲勾人:“……奴家如今已无处可去,您不认奴家……奴家,不活了!”说着她就如被风拂过的柳枝一般,踉跄爬起来不经意地睃了一眼人群,就往绿云轩的门柱上撞去,那一眼不舍又惹人怜惜。 “快拦住!” “拦住她!” “作孽呢!” 人群中乍然响起各种同情和不忍的声音,群众们射向沈大人的眼神都带着火星。 这么个人间尤物,不珍惜就算了竟然还想要将人逼死吗? 护在沈大人面前的初一快速一挡,那小丫鬟也反应敏捷地扑上去,拦腰抱住美人,这一挡一抱两个女子两人同时跌倒在地,抱头呜呜痛哭。 悲戚绝望随着痛哭声铺天盖地向四周散去,众人眼中愤怒的火星就如被风过腾地变成了大火,一时间,指指点点窃窃议论的声响越来越大,迅速往街头巷尾传开了去,挤过来看热闹的人又多了几层。 丫鬟一边抹泪一边扫了一眼人群,哭声又高亢了一些,怨愤地觑了沈大人一眼,断断续续又欲言又止地哭道:“爷,您对小姐怎能如此狠心……爷,您……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小姐什么都没有了……奴婢求您可怜可怜……” 这丫鬟的含糊又引人猜测的哭声还没完,那女子闻言彷如天塌下来一般,身子又软趴在地凄楚地哭喊起来:“我可怜的孩儿啊!都是娘没用,娘不得您爹的喜爱,连累得你没有机会来到这世上!呜呜呜……” 这下好了,这一哭一说一喊,就连那些抱着看戏心态的女子们也义愤填膺了,全都对沈大人几人怒目而视,若是眼睛真能喷火,估计沈大人四人马上就要被烧成骨架子了。 围观群众纷纷鄙夷恨声怒骂沈大人与禽兽无异,甚至有人太过气愤忍不住朝沈大人他们吐了一口唾沫。 江寒眨眨眼,抬头左看右看,怎么这么多智障,这明显是在演戏好吧? 若是真事,这女子辛苦找来必定是对沈黑脸不死心的,怎么可能在大街上就撕破脸? 若是对沈大人恨极了,想要鱼死网破,这种招数网可能破了,鱼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不过是点男人常犯的错误,又没闹出人命,顶多算沈大人的一个污点,时间长了就淡了,并不会让他丢官。 但是这两个女子这样的鸡蛋碰石头却会害了自己——是个男人都不会再善待这种让自己在大街上丢了大脸的女人吧,更沈黑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心人。 这绝对是冲动之举啊! 这俩女的怎么比她还冲动呢? 事情闹得越大,沈黑脸越丢脸,她们只会更惨啊! 江寒心下胡想着,面上隐隐露出怜悯之色。 她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沈大人,很期待这事他要怎样应对。 沈大人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他神色寡淡地盯着地上的女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似那女人攀扯的是别人。 但拦住他身前的初一,和跟在他后面的吕同主仆,却已经从这猝然出现的一幕中醒过神来了,个个面色铁青。 初一隐忍着怒气地道:“姑娘,我家大人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抬头好好看看,若是认错了人,就赶快道个歉离开,我们也不与你们计较!”接着,他又哼了一声,冷然道,“若是想要讹诈,那你们可是找错人了!这就与我们一起去县衙见官吧!” 他的话音一落,人群里就有人激昂地叫嚷道:“谁不知道,当官的只会维护当官的,你们这是想以此将人走,好对这主仆俩下黑手吧!” “对啊,对啊!这位沈大人可是剿匪有功,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了县衙就有进无出了!” “咱们可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们羊入虎口!” “姑娘别怕,今天他要是不给你个说法,大家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一位二十出头的襦衫男子愤然道,他环视一圈,煽动着围观人群的情绪,“各位兄弟姐妹们,咱可不管他是不是剿匪英雄,咱只知道道德败坏的人不配英雄的称号!” 众人群情激愤,那凶狠地态势逼得初一眉头紧拧,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的更好。 他当然可以来硬的,但这事不说清肯定对自家大人的官声有碍。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沈大人。 沈大人也忍不住蹙起了眉,抬头望去,刚好迎上了江寒隐含不忍的双眸。 他微微怔忡,继而就被那不忍激出了一股无名火。 他眼睛微暗,唇角冷笑。 真是个没脑子的傻货! 这么拙劣的戏码,竟也相信了吗? 他不出声驳斥,不过是想看看她们演这一出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她以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吗? 这些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否则不会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周围就围上了这么多人。 他冰冷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 有人故意泼他一盆脏水,想让他百口莫辩当街出丑。 谁操纵的这一切? 已经被羁押的李捕头的死忠分子? 还是其他人? 仅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或者不止于此? 第124章 揭穿 沈大人微不可见地对初一摇摇头。 在一群故意为之的人面前说警告的话只会让他们往黑里描。 他低头淡漠地看着抱在一起哭得情真意切的俩人,抬起头云淡风轻地对初一说道:“小松,你扶你家公子上马车。初一,春陵巷,有家烧鸡,你去买两只。” “这烧鸡,定要外焦里嫩,才好吃。只这青河城里,没好酒……” 吕同先是有些懵,虽然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对着初一叫小松,但他明白此时要想法子掌握主动,沈广德必定是想到法子了。 他忙接话:“是没甚好酒,不过这春记烧鸡店旁边好似有家酒铺——小松啊,你等下买完烧鸡的时候,就去那买几坛他们最好的酒,就买两坛吧,多了你也拿不了。” “刚才在这绿云轩灌了一肚子水,该去好好吃一顿,咱去哪家吃?仙客来?” 初一原本也有些愣,紧接着他也有了与吕同一样的想法,立即配合演出。 他往后退了半步,扶住吕同的手,说道:“听说仙客来最近又出了新菜味道不错,大人,咱们不妨去尝尝?” 而二楞子小松直接一脸懵逼,他张嘴要出声,脚上却突然一痛,侧腰被一推,余光就见他家少爷眼中闪过警告。 他福至心灵地闭上了嘴,点头领命,放了吕同的胳膊,往沈大人身边靠去。 这些变化都在顷刻间,沈大人三人判若无人地探讨着青河县内的各大饭店酒楼的菜肴酒品,完全无视周围人的怒眼。 本来恨不得往几人身上扔石头的众人和哭天掳地想要将面前的绿云轩哭塌的主仆俩,见到自己甩出去的牌,对方不仅不接连看都不看一下,登时都面面相觑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自觉地就哑了声。 人家主仆根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再想一下,这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无情,虽是可恶可恨了些,但总不能因此就要扑上去打人闹出刑事案件吧? 再说,能不能打赢还是个问题,人家可是打杀山贼都毫不手软的! 鼎沸的声音渐渐小了,美女主仆的哭声就大了起来。 两人哭着哭着也觉出了不对,暗中互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焦急。 主子可是说了这事要是办不好,他们就没好果子吃了,那多半得半死不活,若是这样还不如不活了。 就听一声“我不活了”,那美女又要往绿云轩的门柱上撞。 可是此时的绿云轩门口也都围上了人,且都是男人,她若要真撞上在别的男人身上,这话就更说不清了。 于是,她跨出去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 早知道刚刚出来的时候带上一把剪刀……想到剪刀,她突然灵光一闪,伸手去摸发钗,不幸地是她为了扮得惨一些,头上只挽了个矮髻戴了一朵素色的绢花。 这真是尴尬了,没有道具这戏怎么演得下去? 她索性将那丫鬟的木簪子扯了下来,抵住自己的脖子,喊道:“沈大人,您既要这样对我,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那唇角还忍不住露出一个有几许恶意的笑。 只是,她喊了一声。 没回应…… 再喊一声。 还是没回应…… 怎么几个大老爷们聊个去哪吃饭也能有这么多聊的? 能不能专业一点,给些反应好吗? 美女恨得牙痒痒,面上表情都要僵了。 看来只能动真格的了! 她凄厉地大喊一声,握着木簪的手就高高地举了起来:“好好,你既真的这样无情,那我就死给你看吧!” “闭嘴!” 平地一声大喝,吓地她的手一哆嗦,手上的木簪子就掉到了地上,周围的人也倒抽一口冷气。 厉喝的人正是沈大人,面色不悦地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对着本官要死要活,打扰本官与朋友叙话?” 那表情好似真的不知刚刚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一切都是大家的错觉。 你刚才是睡着了吗? 还是眼瞎耳聋? 这么一出精彩观众反应热烈的演出,就在你眼前上演,你还敢说不知道是什么事? 问题是你的表情竟还演得这么逼真…… 厉害!这是戏王级的演技啊! 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美女心中暗骂。 但她不能真的五体投地,否则可能就投到地里去了。 她暗咬了咬牙,憋住心中怨气,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扑簌簌往下掉,惨笑道:“爷,您,您竟故意装作不知道……您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抹掉……” “本官,确实不知你所为何事——大家,知道她所为何事吗?”沈大人义正言辞道。 “沈大人,您就别装了!” “对啊!沈大人,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 “您若是承认了,也不过是一时风流糊涂,您若是糟蹋了人家姑娘,竟是摇头否认,那就与畜生无异了!” 众人纷纷指责道。 沈大人也不恼,点了人群中表情最愤怒的男子,平静地问道:“你告诉本官,她说的是何事?” “你——你竟还要装相!不就是你糟蹋了她,却禽兽不如始乱终弃害得她家破人亡现如今还不认的事吗?”男子两眼圆睁额上青筋鼓了鼓,愤愤说道,说完他又环视了四周一圈,问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人也挑衅地看着沈大人。 沈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官如何糟蹋她?在何时何地糟蹋她?如何使得她家破人亡?” 男人猥琐笑一声,说道:“你如何糟蹋她,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嘿嘿嘿!”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的嬉笑声。 沈大人微提高了些声音,说道:“本官不知,才要问你,你既都知道,她说的是何事,为何又说,只有我知道呢?” “沈大人你就不要装了,这种男女之间的事,何必说得那么清楚,让大家都知道呢?” “无妨,你说,今日就让大家都知道,本官是如何糟蹋她?在何时何地糟蹋她?如何使得她家破人亡?” “你!沈大人,你这是想胡搅蛮缠,不认账吗?” “本官看,是你想胡搅蛮缠,往本官头上泼脏水!”沈大人神色突然严厉了起来,他扫视周围众人,道,“你们,谁能与本官复述一遍,这女子刚才的话?” “一字不差者,本官赏银一两!” 围观的人眼睛都亮了,纷纷要求复述,前一个复述完,后一个又补充。 如此闹闹嚷嚷半盏茶时间,沈大人突然抬手示停,说道:“几位壮士复述后,各位能回答,本官先前的,问题了吗?” 众人呆住。 “想必是不能的!”他又伸手随便指了几个看热闹的男人,说道,“若用是你,你,还有你,站在她面前,这套说辞一样可行!” 众人顺着一想,是啊,这两个女人一上来就又是哭又是要死的,说辞含糊意味却是有所指,莫非说的都不是真的? 怀疑一旦种下,又拿了钱手软,看热闹的人心就散了。 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说什么话的都有了。 绿云轩被堵了这一会,那掌柜的早就出来赶人了,但不仅没作用,还越堵越多,心中早已火大。 他立即跳出来,火冒三丈地指着两女子破口大骂,又要支使小二去叫报官。 这一来就更热闹了…… 美女见状连声哭着“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别听他的”。 这会是真的哭了,急哭了…… 能不急吗? 这事若是就这样办砸了,她就没好日子过了! 她又往沈大人的腿上扑,哀哭道:“你这负心人,当初明明是您强掳了去……奴家爹娘为此已双双不在,你怎能如此对我……” 可惜,她此时的话已经再没有一呼百应的效果了。 沈大人哂笑一声,问道:“如何掳的?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在何处,何时掳的?” 美女一听,忙忙道:“你与你身边的仆人一起,在四个月前在府城的石井巷将我掳走的!” 这可是来时,都串过词的了。 当时他们写的那些整整理理都可以出一个话本子了。 开始的含糊是为了吸引眼球,哪知这沈黑脸竟不按常理接招,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哦?那你必定认识那仆人——”沈大人指着小松道,“是初一?” “对就是他!就是这个叫初一的人!”美女泪盈于睫愤怒地指着小松叫道。 沈黑脸身边的仆人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初五,这是他们调查过的。 “就是他与你一起将我掳走的!当时,我爹娘苦苦哀求……” “哈哈哈!”“噗呲!” 在人群中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江寒与吕同很有默契地都笑出了声。 江寒与他对视一眼,笑容就收了。 但她的笑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沈大人脸色很是不好看。 这两人公然显摆默契吗? 他往吕同身前挡了挡,黑着脸,下颌朝着江寒抬了抬,问道:“你笑甚?” 江寒反射性地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笑你!我是笑这两女的!我笑她们出来骗人不做功课,连人都不认识竟敢出来混?” 见他面色未缓,江寒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愤愤。 该不爽的是她好吧,一个时辰前她受的气可是还没消呢! 算了,犯不着与这个臭石头生气。 她就卖他个好,做次雷锋吧! 谁让这种碰瓷的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最厌恶的,而且主角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古代美女,这直接影响了她对古代美女一词的好感,这让她更不爽了! 她迅速往前跨出两步,转身一副仗义执言的样子对着人群朗声道:“好了,大家就别围着了,经鉴定,这女人就是个讹人的骗子!”她又侧身指着小松和初一道,“他叫小松,他才叫初一!大家不信去落霞镇上问问,或者问问赵捕快,初一与他可是交过手的!” “不是,我刚刚是眼睛没看清楚……” “美女,别狡辩了,这么近都看不清楚?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 江寒的话音未落,一旁已经暴走的绿云轩掌柜的冲过去,揪住那女子的胳膊就叫道:“好你这个女骗子!现在证据确凿了,这就与我见官去!竟敢在我这绿云轩门口讹诈,今天你非赔我损失不可!若是赔不出,就拿你自己抵吧!”说着,他的眼睛就冒出了绿光,嘴角隐有水光,看来是想到了些不可描述地好事。 美女奋力挣扎不脱,那丫头扑上去对着掌柜的手就是一口。 掌柜痛呼松手,丫头敏捷地拉起人挤着人群往外跑,也顾不得被人群中的咸猪手趁机摸了几把,眨眼间就钻出了人群。 绿云轩的掌柜指挥小二追上去。 初一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他们一跑,人群瞬间也散了一半,先前与沈大人对峙的男子更是早就不在了。 一场闹剧眨眼间就这样散了场。 留在现在的吕同主仆还有些呆。 实在是他们还没怎么发挥啊,戏台子就倒了…… 路上的马车紧跟着就开始动起来了。 江寒一见,只丢下一句“又欠我一个人情”,看也不看沈大人三人,昂头冲到牛车边跳上车挥鞭驾车就走人了。 沈大人却被她的话气得心火又升。 谁欠她人情了,明明是她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还要再套套话,结果被她两句话就将人给逼跑了! 她竟还好意思问他要人情! 真是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第125章 数钱 沈大人愤闷地瞪着前方已驶远的牛车。 站在绿云轩隔壁的隔壁的醉云楼二楼默默看了许久的莫掌柜也铁青着脸进了雅间。 他将事情经过与方高大致说了一下,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有些无地自容地请罪:“属下实在不知,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几人竟办成了这样,都是属下所虑不周!属下一开始就与他们强调了,沈黑脸不是好色之人,让他们缠上后,弄出点伤命来,哪知他们自作主张还是按老一套来……” 方高抬手截住他的话道:“算了,既已失败就撒手吧,再纠缠恐怕会被他摸过来……那没脑子又喜自作主张的女人,就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吧!” “恐怕他早晚也是会查到咱们的,倒不是怕他,只是觉得事情办成这样,真若一只苍蝇如鲠在喉让人恶心……”话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张笑嘻嘻的脸,心念一闪,那锅就毫不犹豫地甩了过去,他冷冽地说道,“说来,若不是突然杀出来一个臭小子,或许也不见得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哦?怎么说?”方高抬头挑眉问道。 “虽认错了人,但也不是不可回旋,但突然出来一个臭小子,搬出了赵捕快,绿云轩那姓孙的又突然蹦出来煽风点火捉住人要去见官,把那丫头吓得拉着人就跑了!” 若没有这小子,那两女人完全可以哭闹糊弄过去,再接着按剧本演下去,这可是女人特别是那个善于演戏的女人最擅长的本事。 但那臭小子一打岔,将后路都堵上了戏哪还演得下去? 都是这突然冒出来的臭小子坏了他们的好事! 江寒哪能知道她不过是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背上就多了一口大黑锅,即将负重前行。 她正拉着江刘两家人与宋耀祖回落霞镇,坐在车架上挥着鞭还不忘一边吹牛一边与刘小妹互怼。 对于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刘小妹频频射来的那些直扎人心的冰箭,不仅连皮都扎不破,还被反弹回去将自己气得半死。 宋耀祖与小安中途忍不住拔刀相助,但江小二显然是个人来疯,越怼越嗨,一怼三依然坚挺,到得最后她得意嚣张得就差一口气就能上天了,幸得江老爹一巴掌斩断了她的升天路,解救神仙与车上其他几位凡人于苦难中。 一路回到落霞镇,已近未时。 行至岔路口,江寒随便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宋耀祖:“见者有份,这个就算你今天的奖金了哈!” 宋耀祖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虚伪本质终于彻底暴露了吧? 拿着捡来的银子给他当奖金,也真亏她说得出口! 他颠了颠钱袋,估计得有个一百文以上,心中暗喜,面露傲娇之色,回道:“算你识相,我就给你留几分面子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寒有些呆。 她需要他留什么面子啊? 分一只钱袋,还是看在他家有老母的份上呢,他在这与她傲娇个什么劲? 真是不能给好脸! 回到家,两家人一起随便吃了些粽子,就开始忙活晚餐。 酉时初,刘大康回家后,大家将桌子摆出来热热闹闹地过起了节。 江寒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顿端午饭就在忙忙碌碌间变成了“端晚饭”。 一张八仙桌满满当当地摆了七菜一汤,好歹也算得上是丰盛,总比那吃一顿稠一些的稀饭当过节的人家好很多了。 虽然这七菜除了一个红烧肉,辣椒炒肉,干笋炒腊肉,就是三个素菜和一碗肉末已迷失在酸菜中的酸菜炒肉末,但即便是迷失了的肉末那也是她与芸娘没日没夜辛辛苦苦这么多天挣来的。 一时间她成就感满满,心中涌动着万千豪情。 倒上了雄黄酒,大家吃吃喝喝都很开心。 吃了两轮说了些家常,江寒就缠着她爹和刘家母子三人要划拳。 芸娘见了也要参加,说她家原来也行酒令,划输了的要先讲个故事或者笑话,再罚酒。 众人都说好,但是行酒令什么的太高雅,最后被改成了全员参加的击碗传花。 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着喜庆的故事和笑话,就连难得一笑的刘小妹都讲了几个冷笑话。 酒尽意未尽。 不仅江寒有此心情,偷看了芸娘一晚上的刘大康更是,师兄妹两人一唱一和要求将酒换成辣辣地酸辣汤又来了三轮。 刘大婶看着他们这么默契眼睛都笑眯了。 刘大康则是心里热腾腾的,在芸娘面前也不再忸怩。 刘小妹虽然时不时不喜她哥盯着芸娘的眼神,但面上的喜庆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人来疯的江寒更是不像话,直接放开了胡扯闹事,闹到大家都合起伙来攻击她。 江老爹看到场面热闹闹的上翘的嘴角就没沉下来过。 而芸娘姐弟脸上也绽放了发自肺腑的愉悦的笑。 因此这一个端午节过得大家都很尽兴。 闹了一晚上,洗完药水澡,江寒一沾床就睡着了,第二天她与芸娘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中午吃完饭,一家人外加一条狗都待在正堂没散,江寒回屋去抱了一个大罐子过来。 “忙活了这么大半个月,咱们的粽子也可以暂时歇歇了,咱们来算算挣了多少钱吧!与上次一样,芸娘你算成本,我们仨数钱!” “哗啦”一声,江寒将罐子里的铜子全部倒在了桌上,堆出一个冒尖的钱堆,豪迈地撸起了袖子,说道:“来吧,就让我们来体验一下抽筋之旅吧!” “什么抽筋之旅?瞎说什么呢?”江老爹扯过一根细绳,一边数一边往细绳里串。 “数钱数到手抽筋啊!这么多,数完总得小小地抽一下吧?哈哈哈!” “这才多少?顶多就是几千个铜子!”江老爹横了她一眼。 “月姐姐,你别说话了,认真点,别数错了!”小安皱眉制止要开口的江寒,将串好的几个铜子,又数了一遍。 江寒见状撇撇嘴,也闭嘴开始认真数钱。 这些铜子是她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收入,约莫两掌高的圆柱形黑泥罐已装满一半有多。 用这种罐子装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看着很有成就感,特别能催人奋进。 每天看一次,疲惫顿消,翻身变大款的热血就在她浑身乱窜。 虽然这一罐子顶了天也就六两左右的银子,但咱们可以忽略细节只看大局嘛! 算算数数写写,得出的数是罐子里一共有七千八百三十个铜板,比她估计的多了一千多个铜板,外加银两三两六钱,除去为做粽子从刘大婶那借来的一两半银子和包子的成本金外,近一个月辛苦下来,一共挣了近十两银子。 “芸娘,你掐掐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江寒听完芸娘的报数,傻乎乎地说道。 她话未完,芸娘狠拧了她一把,手遮唇咯咯笑起来:“是真的吧?” “是真的!疼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当然她不会承认她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平日卖包子还好,挨到卯初起床就行,最近这十天,她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寅时准点起床,真是比当年集训还拼命! 当年若是能拿出这种拼劲,她怎么也能进个省队,毕业退役也能混个教练当当,或许就没有这一趟穿越,还能在现代过着故作深奥打骂学生的滋润生活呢! 人真的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没被逼到份上啊! “等等,这里还有!”江寒跑回卧室,取出那三个钱袋。 “你拿的谁的钱袋?”江老爹看着那三个颜色款式都不一样的钱袋,蹙眉问道。 “昨日追贼从贼人手里拿到的——爹,这是找不到失主的了!我与宋耀祖在城墙边已经找过失主了,还留了话让丢钱袋的人去赵家的帐篷取,但是一直到咱们走也没人找。” 当然,捡到一分钱该交给警察叔叔,可是这古代的警察叔叔可没为人民服务的高尚觉悟,交衙门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不如当是上天送好运自己留着用。 江老大概跟她想法类似,听了她的话,点点头不再说话。 果然是好运! 这三个钱袋里一共有三两多银子。 “这些钱你准备怎么办?”江老爹问道。 他的声音虽平静,江寒却听出他隐意。 她莞尔一笑,道:“爹,我知道你怕我乱花,想要先还债!” “难道不该?”江老爹严肃地望着她。 江寒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叹了口气说道:“该,我没说不该啊!你咋就不能信任我呢?我承认我以前是有些不靠谱,你看我如今不是靠谱了嘛……你们就不能对我改观一下?” “哼,你说这话就不靠谱,靠谱不靠谱那是别人来说的,你倒是自夸上了!”江老爹敲了她一记,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既如此,那这一共十三两银子,咱们就还掉十两,剩下三两给你做成本……” “爹,这三个钱袋的钱,我想拿来交巡检司的赎银,欠条还留在巡检司呢——那沈黑脸不仅脸黑心也黑得很,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事的!这三两银子是外财,用来抵这笔倒霉账再合适不过了!” 她一直没说到底欠了多少赎银,更不敢告诉她爹,除了赎银她还欠了二两医药费。她始终觉得那十两的赎银是沈黑脸讹她的,所以她准备拿这三两银子去与他谈判一下,争取将白条拿回来。 昨天她可是帮了他两个忙的,即便第一个大忙他想赖掉,第二个他也赖不掉,那可是众目睽睽下大家都看到的,若没有她出手,他还不知道要被围多久呢! 看在这事的份上,他怎么也该让让步,不然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她一定只看热闹不说话! 江姑娘自以为是地计划着,殊不知人家沈大人正对她这赖不掉的“帮忙”生气呢! 第126章 黄三 “大人,人进了一家客栈,小的想进去抓人,突然撞来两个人对我纠缠不清,等到属下再进客栈时,人就不见了。那客栈小的查了,并无不妥……小的在县城这一天一夜未找到线索……小的无能!”初一垂着头羞惭地汇报道。 他出了这么多次任务,跟丢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跟丢女人那更是从未发生事情。 不甘心。 心里堵的慌! 他初一作为最受他家爷器重的随从,竟在两个女人手上吃了瘪! 这一打击让他平日里那四平八稳的形象秒塌了。 沈大人微微颔首,并未责备他的失误。 他面色平和地安慰初一道:“无事,人外有人,她们有同伴接应,你才一人……提高警惕,且等看可有后招。” 挥手让初一下去,他闭上眼吐了口郁气。 他能忍。 这种小伎俩,若没有后招也不值得他浪费精力。 “欠我一个人情” “欠我一个人情” 闭着眼的沈大人脑海中莫名其妙又出现了这个声音,还有说话人那骄傲的样子。 骄傲? 她有什么好骄傲的? 难道没人告诉她,她有多么冲动鲁莽,多么自以为是,多么单蠢天真吗? 沈大人刚熄灭的心火又闪动着火星。 江姑娘可不会认为自己冲动鲁莽,自以为是,单蠢天真。 她若知道沈大人想法,必定跳起来指着他骂:“狗咬吕洞宾,不要帮忙,干嘛递话柄,问‘你笑甚’?” 吕同也是这样想的。 他歪在巡检司内院的书房榻上,脚搭在杌凳上,斜眼瞅着沈大人,语带戏谑地说道:“你说你,说就说吧,非要问那江小二‘你笑甚’!他就像串炮仗,给他递个火,不噼里啪啦地响上一阵是不会停的!” 沈大人冷瞥他一眼,又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他哪知自己当时为何会脑子抽风? 他心里还懊恨不已呢! 就是觉得她笑得很碍眼。 眼里又是怜悯又是看笑话…… 他需要她怜悯吗? 不过小事一桩,她就那么期待看他笑话? 还有这该死的吕元逸,竟还与她一起笑! 笑笑笑,笑得一脸蠢样! 思绪纷扰到这里,他突然“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我去见黄三,该解决他的事了!” “我跟你一起……”话到一半,吕同望着自己的脚,又认命地往榻上一歪,挥挥手,唠叨出一长串:“早去早回!让小松或者初一与你一起,别走上面了,从城外去吧!” 沈大人赏了他一个冷冷的鼻音,兀自出了书房。 …… 看守黄三的两位巡检弓兵正百无聊赖地捉蚊子,听到声响,马上警醒地迎上去,见到是沈大人又立刻换上了恭敬的态度:“大人,您来了?” 这里的空气虽不闭塞,但空间曲折并不利于废气排出,内里弥漫的气味比他上次来时更难闻了几分,尿骚味、泥腥气、潮气与隐约的食物馊臭味搅和在一起,乍一进来就熏得他几欲作呕。 人不能再关在这里了,否则不疯也要病死。 这是沈大人进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黄三如何了?”沈大人将火把递给迎过来的弓兵陈阿水,随意地问道。 这陈阿水与另一位弓兵丁大路,是与余东山赵青峰一起被挑选出来的老弓兵,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耐性好,老实听话却不木讷,因此才会被调来看守黄三。 “回大人的话,自您上次来看过他之后,他就整日整日地发呆,啥话也不说!”也不知是不是被关傻了。 别说黄三了,就他与丁大路两人,与世隔绝般地在这地方守了这二十来天,也快憋傻了。 黄三躺在草堆上闭着眼装睡。 从沈大人一进来他就听到了声响,只是他并不想搭理,除了眼皮跳了跳,一直维持着歪躺在草堆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一身的草屑,髻发早就凌乱不堪,一张颧骨突出两侧凹陷的脸在火把的照射下更是蜡黄,乍一看就是一个落魄老头,哪还有一点叱咤落霞镇风云人物的气势。 沈大人示意两个看守避开,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黄三爷紧闭的双眼不发一言,与黄三爷比起了定力。 如此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黄三终于顶不住沈大人威压越来越盛的冰冷目光,翻了一个身。 “不想知道,外面如何了?”沈大人幽幽开口道。 黄三没动静。 “不想知道,黄帮可还在?” 黄三的背僵了僵。 “看来,也不想知道,令郎们如何了?” 黄三终于再也躺不下去了。 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冷厉地说道:“卑鄙小人,你想怎样?你若动我儿一根毫毛,我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他声音沙哑干涩,若砂石磨地一般令人非常不舒服。 “呵,黄三爷也是性情中人,看重儿子胜过黄帮……”沈大人轻笑道,“本官对令郎,并无兴趣,只是,他二人在本官手上,比在外安全……” “二人?成儿也落到你手了?”黄三目眦欲裂。 “黄帮风雨飘摇,若不是本官,令郎恐怕……你该谢本官!” 谢你? 我谢你全家! 黄三凶戾地盯着沈大人,胸腔不停地起伏,气得说不出话。 “你不想知晓,黄帮如今落在谁手?” “呵,你攀诬我失败,又设计将我掳走,不就是为了将黄帮抓到手中吗?想必沈大人你已得偿所愿,今日莫非来炫耀你的战绩?”黄三惨笑一声,凄然道,“不好意思,成王败寇,我不想听!你既已得手,还请手下留情放过我儿吧!都是我这做爹的连累了他!” “非也,本官对黄帮,无兴趣。当初审案,只为查巡检司内鬼。谁知,你心中有鬼,竟笃信那故意试探之话,使出调虎离山计,向李捕头求救……” “呵,你若不使调虎离山计,本官也不会对你出手……本官最恶人背后下黑手!”沈大人哂笑一声说道。 “哈,沈慎沈黑脸,你可真是会颠倒黑白,最喜欢背后下黑手的人是你!我只是找了李捕头要将那人犯羁押到县衙去,这本就是应该的!你不遵律令不交人,却将我暗中掳走……你枉为一个朝廷命官!”黄三满脸讽刺,冷倪着沈大人,毫不留情地道,“以你的行事章法,想必你已在暗中给李捕头下了不少绊子了吧?你真是虚伪得让人刮目相看!” 一语言罢,沈大人思忖了一下,居然一脸认真的点头道:“如此说,也对,本官是使了一些非常手段……”他语气一转,倨傲地说道,“那又如何?本官一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官,不喜被架空,更不想如前任陈巡检一般——”他锁住黄三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陈巡检之死,不简单吧?马怀德与你关系匪浅呢!” 黄三抿紧双唇迎向沈大人的幽深的双眸,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半晌后,他岔开话题道:“我的成儿现在何处?” “自在安全处。” “如何你才能放了他?” “自是时机合适时。” 黄三心中怒气升腾,脸色青紫,额角青筋鼓动。 这样与他绕下去毫无用处。 这人黑面黑手,心思藏得深,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他到底想要从他这得到什么? 黄帮他是真不感兴趣? 黄帮…… “你把黄帮怎样了?” 沈大人莞尔一笑。 这笑出现在一个面色冷硬的人脸上,突兀又让人莫名心颤。 他云淡风轻地娓娓道来:“你黄帮诸人与马怀德勾结,设计伪装成山匪,妄图劫杀本官。陈二狗落网,马怀德逃进落霞山。林万利狡猾脱罪,得你背后的金主鼎力支持,现今,黄帮以他为尊……对了,你的靠山,李捕头与陈师爷,已被缉拿了。” 黄三的脸色随着他缓缓吐出的话,呈现出精彩纷呈的变化,心中既怨陈二狗冲动无脑,又恨林万利狡猾无义,更恨面前的人心狠手辣。 明明他都没怎么出招,他怎能就直接下黑手呢,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这金主是方高吧?”沈大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心中的愤恨。 这并不难查,方高似乎也并不怕人查。 他的发家史虽不光彩,却不知不觉中如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了陈县令。在陈县令一手遮天的青河县,目前还没人敢轻易动他。 黄三爷咽了咽口水,借由低头挠痒的动作避开沈大人灼灼的视线。 他的声音力持平缓地说道:“黄帮当初想涉足妓院与商船,我资金不够想找人合作……马易眼光短浅他怕我吞了他,陈汉元又没那个实力,首富黄员外虽是我族中长辈,却早就想将我逐出家族了……最后我托人找到了方老板,好一番游说他才点头……他出了大部分银两,但他只管拿红利,不耐烦掺和日常事务,只派了个掌柜偶尔过问下亏损,仅此而已。” 黄三说得很真诚,言闭还抬头与沈大人对视,眼中神色坚定坦荡。 沈大人却并不信。 金钱往来就是最深的羁绊,任何一个与金钱有关的动作都能导致关系变化,或更亲疏,或变仇敌。 方高…… 一位几年之内突然崛起的人物,必定不是一个只安于拿红利的人。 只是…… 如今,巡检司已梳理干净,李捕头也不再是妨碍,黄帮更是秋后的蚂蚱,是该好好将精力专注在练兵与剿匪上了。实在没必要再牵扯出更多的人,耗费大量的精力,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少好处。 他仅是落霞镇上的九品巡检,做好他巡检与剿匪的事情即可,人贩子也好,恶霸势力也好,都是一县之主该管的事。 他何必要多管闲事! 如此一想,对他来说,继续关押黄三的坏处就大于好处了。 也不能轻易放了他。 他暗中掳走他,难保他出去后不会倒打一耙,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不能杀,他对赵捕头还有用。 与赵捕头的合作还需要继续呢…… 沈大人心中辗转想着,好一会后,突然问道:“那人犯与黄帮,是何关系?” 黄三一直在暗中揣摩他,闻声谨慎地答道:“哪个人犯?我已被你关在此地多日……” “李捕头要抢的人贩子……必定与你黄帮有关,否则,你不会慌忙向他求助!” “没有关系!当时我只是觉得顺势将人转移到县衙大牢你就不能胡乱攀诬我——官家做事,最喜无事生非,你既表现出了对黄帮的兴趣,我必得未雨绸缪提前防范……” 沈大人冷笑两声,打断他的话,肯定地道:“你如今落得如此境地,还如此推脱,看来人贩子事件,与你,与黄帮牵涉很深,或者就是幕后操手!” “你非得如此说,我也没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关就是无关,你爱信不信!”黄三莫名恼怒,直接往草堆上一倒,翻身背对沈大人,冷冽地说道,“你既然不信,多说无益,你走吧!” “好!你儿子,长相清秀,卖去小倌馆,应能得个好价钱。”沈大人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般。 “你敢!” 黄三腾地站起身来,怒发冲冠地指着沈大人,绑在手脚上的铁链被他拉扯得哗哗作响。 沈大人嘴角含着讽刺,漠然回视他:“你觉得,本官,敢不敢?” 不过一刻,黄三就怂了。 他能不怂吗? 这人敢随便将他掳走…… 一切也都是从他被掳走开始的! 想必李陈二人被缉拿与他也脱不了关系吧?! 这样一个行事没有底线不折手段的人,一个权利在手官方认证的流氓,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黄三蔫了下来,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清泠地道:“我要见我儿子!否则免谈!” 第127章 追杀 “你觉得,本官会受要挟?”沈大人嗤笑一声,“本官劝你,头脑清醒点,老实交待,或许能见到令郎!否则,哼……” 黄三眼神闪烁不定。 他摸不准面前的人是只想让他承认与那人贩子有瓜葛,还是想以此为突破得寸进尺。 事情若是摊开了,那牵扯就大了,他沈黑脸也必得不到好…… 他暗自摇摇头,否决了。 当真摊开了,沈黑脸是得不到好,他肯定是没命! 还是先见到儿子再说。 他定了定神,口气强硬地说道:“我要见我儿子,你先把我儿子带来!”说完就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偏头佝身抱腿坐回草堆上。 两人不欢而散。 沈大人矮着身走出来,站在石头上回头看了看。 初六的月牙早就偏了西,漆黑的天空繁星闪闪,山间的微风带走了初夏的燥热送来了静心的安适。盈盈微光中,落霞镇上的灯火万家祥和又美好,却也衬得这晦暗的山间更是寂寥。 原来这关人的地方,正是先前江寒发现的秘洞。 这条路被发现后,那些知道此道又有别样心思的人肯定不敢再冒失前来,而没别样心思的人也不会自讨苦吃走这段危险的小路。 沈大人将原来的洞口都半掩了,只留出够一人侧身进入的大小,在洞壁上打上铁链就将此地变成了一个秘密监狱。 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大胆地将这地方用来关人呢? 马怀德与林万利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所以才会浮躁地狗急跳墙。 江寒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叫“我又立功了!”。 “阿嚏!谁在想念我?” 走在打烊回家路上的江寒揉揉鼻子,眼睛往四周随意瞄了瞄。 一条黑影迅速隐入了黑暗中。 江寒愣了一下,那黑影怎么看怎么鬼祟。 她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上去看看?肯定是有人要干坏事! 不行! 得稳重,不能脑袋发热,不要多管闲事。 她摇摇头,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半侧身往后瞄一眼,低头思忖。 万一是打家劫舍的呢? 万一抢的正好是孤儿寡母弱势家庭呢? 关你什么事? 人家旁边住的人又不是瞎又不是聋! 难道看不到?难道不会喊? 她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站住半侧身思忖。 片刻又摇头迈步。 又走几步…… 又停住…… 又走…… 停…… 跟在她后面的黑影要哭了。 到底走不走? 到底还要不要走? 他们这样出来进去地窜很累人的好不好? 要走就走啊! 不走就追进来啊! 跟个娘们一样黏黏糊糊地干什么? 最前面的两人互使眼色正犹豫要不要直接上前砍人时,前面那跟娘们一样的娘们却突然转身了…… 六眼相对,一声暴喝。 “站住!蒙面打劫的?好大胆……” 江寒的喊声刚出口,两个蒙面人身后突然又冒出了四个蒙面人,人人手上拎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六人气势汹汹地举着刀朝她冲过来。 妈呀! 怎么这么多人?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 她就喊了一声,不用杀她灭口吧? 她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却做出了最准确的反应——拔腿就没命地往回逃。 “这小子很能跑,两人一组去堵他,别让他进巷子了!” 蒙面人竟然如此了解她…… 难道又是黄帮? 黄帮现在不是自身难保了吗? 今天下午在茶馆很多客人都这样说啊! 说是马黄两帮在码头干了一架,黄帮又丢了一块地盘。 说是陈二狗还有几位能打的黄帮小头目莫名其妙进了班房。 说是林万利如今领着的都是些虾兵蟹将。 说是巡检司如今对黄帮经手的船只查得越来越严了黄帮手上的业务跑了大半了。 说是黄帮如今就是落水狗了…… 假如不是黄帮,那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她实在只是一个小人物啊! 对她下这么多血本,真的好吗?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喊了出来:“大哥们,你们是不是接错任务了?我实在不值得你们用这么多刀来砍啊!” “砍得就是你!不让你小子见点血,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我现在放点血给你好吗?你们这么多人拎着刀追我,我很害怕啊!” “哈哈,害怕就对了!可惜晚了!”后面紧追着的蒙面人得意地笑道。 江寒瞅准他这个疏忽,往旁边的一个巷子钻去,一边钻一边大喊救命…… 她今天肯定是撞煞了! 上午在家还好好的,下午出门就倒了霉。 本来是王掌柜说好的休沐日。 哪知他上午就拖家带口地从丈母娘家回来了,都已经未时了,还派人来将她和宋耀祖叫回去干活。 干活就干活吧,还得先开一个会。 开会就开会吧,才开了头,老板娘就抢过话头训起了话。 训话就训话吧,竟然动不动就要扣工钱。 扣工钱就扣工钱吧,居然一开口就要扣一半! 累死累活一个月才给一百文,她卖一早上包子都不止这个数,谁能给她干? 眼看连背景板徐先生都要撂挑子了,王掌柜终于出声打圆场。 圆场一打,老板娘觉得很尴尬很没面子啊! 那怎么行? 于是,三句两句,就变成了老板夫妻在上面吵架,员工三人在下面看戏…… 老板娘火力十足,王掌柜被骂得像孙子,他们仨看得面色潮红激情澎湃。 她与宋耀祖偷偷排排坐正想摸上一把瓜子点评一番,王掌柜幡然醒悟决定重振夫纲,几个回合没将老板娘彻底拿下,反而将战火引导了她与宋耀祖身上…… 她还是第一次与老板娘接触,刚被刷新三观,就被如此挤兑,谁受得了?正要拍案而起绝地反击,迎面却飞来一张纸…… 正是她为了四百个粽子及时交货而匆匆签下的不平等条约。 她那句“老子不干了”就这样被堵在了心口上,恨不得自扇耳光三百个! 不平的条约签了就签了吧,后来订单都出事了,怎么就忘了将这纸拿回来毁了呢?! 就这样,本想撂挑子的她面前摆了两个选择,要么就想办法让茶馆生意更好,要么就免费在茶馆做三个月工。 她当然可以耍赖。 但看看长着一张刻薄长脸老板娘——她敢耍赖她就敢打上门去撒泼! 算了! 与这样的人拼上实在有堕她文明未来人的风度…… 一下午她就像刚被戴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一样,心中憋着气,愤愤不平地在选干业绩还是挨日子之间摇摆不定。 本以为这已是今天最倒霉的事了,谁知道还有更要命的事在这等着她呢! 今晚她如果能侥幸逃脱一命,明天她一定去找那周半仙好好卜一卦避避凶吉。 江寒一路狂奔一路胡想胡喊。 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一个脑袋刚伸出来,就被大刀上反射来的寒光吓得“嘭”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杀人啦!” “救命啊!” “杀人啦!” “救命啊!” 那关门人的喊声和着江寒的救命声及蒙面人杂乱的脚步声,从小巷子这头传到小巷那头,吓得想出来看个究竟的人家,将门关得更紧了。 江寒恼怒极了。 真是一群怕死鬼,这么长条巷子,一家出来两个人就能将这些人给震住了! 唉,真是古今同情啊! 一人拿刀能吓趴一群人,更何况这里拿刀的还有六人…… 江寒埋头往前逃,眼见着就要跑到巷中的岔道了,还没来得及想左转还是右转呢,岔道口窜出两人追了过来。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往前突还是往后破? 可问题是不管往哪个方向她的双拳都难敌二刀啊! “喂!不救命,丢把刀或者棍子出来也行啊!”混乱中她怒吼道。 “啪!”“嘭!” 眼看就要被合围时,终于有人响应了她的号召,大门迅速一开一合扔出来一把柴刀和一根洗衣棒子…… 江寒快速上前捡起,掉头挥刀砍将上去。 后面的两人才从柴刀上回过神来,紧接着柴刀就迎面来了,一呆一楞间,险些中招,下意识地往旁边侧躲。 江寒抓住这个空隙脚下加速想冲出去。 但巷道不宽,她的左肩被另一人的刀锋扫到,立即破了一条血口子。 她来不及呼痛反手又是一刀,那人向后避让却差点撞到了自己的同伴。 紧跟着她将左手的棒子也扔了过去,两蒙面人同时跳开又与后面上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就是这一刻! 江寒右手拎着柴刀猛然加速往来时的巷口冲刺。 蒙面人急忙分头紧追…… 江寒没命的跑,蒙面人没命地追。 这次来的六人不是黄帮那些软脚虾,始终紧咬在她身后。 有了先前的经历,江寒不敢再往小巷里跑,更不敢往家的方向跑,家里可都是老弱妇孺,即便刘大康在家也于事无补,何况今晚他还不一定回来。 她避开巷子不辨方向地往前跑,心里想着要离家远一些,又担心这些人是不是还往她家里派了人,她爹与芸娘他们不会也出事了吧? 心有挂念心绪就纷乱起来,脚上的速度也受到了影响。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直响,呼吸开始有些粗重凌乱,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动作,想要再次加速,但已经没机会了,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追了上来,眨眼间就将她围了起来。 “锵锵” 既然逃不掉,求救也无用,投降人家也不接受,那就只能玩命拼杀出一条血路了! 第128章 三次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体大毕业的老实孩子,来到古代却老是碰到打打杀杀的事,玩这么大真的好吗,老天? 既然让她穿越了,她也决定安分了,就不能好好的让她做一个安静卖包子的帅女子吗? 可惜,时辰已晚,老天洗洗睡了,无法响应她内心的呼喊。 这次跟揍黄有能不一样了,与抗半路抢劫的也不一样。她一刀抗六刀,刀刀要见血,没有她爹与她背靠背,没有烂车子挡刀闪避,她往前砍后背露了大空,回扫前胸展露无遗,即便她临危不惧特别善于钻空子和打滚,不多时身上也多处挂了彩。 这样抗下去是不行的! 不被砍死累死也会雪尽而死! 她奋力推开砍在柴刀上的四把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也顾不得后面四人的一拥而上,只朝着前面两人猛冲猛砍…… “噗!”“嘶!” 她用后背和左臂各受一刀的代价换了一个挟持机会,右手柴刀一收抵住了砍她左臂的蒙面人。 “后退!否则我就杀了他!”她喝叱道。 其他五位蒙面人被喝缓了动作,相互对视几眼,其中一个大声叫道:“有本事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们就将你砍成肉泥为他报仇!” 江寒脸色一滞,紧接着也豁出去了。 她冷笑道:“老兄,你可要将这五人记好了,是他们要你死的,老子我一条贱命拉一个垫背的也值了!” 或许死了正好,虽有不舍…… 或许死了就能再回现代! 或许呢…… 从此,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瞎折腾了! 这一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手上的劲就越来越大,双眼圆睁瞪向五人,面上现出奇怪的笑容,似解脱又似置之死地而后生般,脚下连退,手上的柴刀却扎进了蒙面人的脖颈。 那人哇哇大叫,两手死死握住刀刃往外推,浑身哆嗦,额间冷汗涔涔。 他大骂道:“你们这几个,后退!赶紧给老子后退!” 欲要不管不顾的江寒被他凄厉的骂声惊回了神,眼眸骤亮心中又燃起希望,她昂起头右手的刀又往前推了一推,小心观察五人的反应,一边喝道“后退!”,一边拖着人往后撤,渐渐与五人拉开了距离。 那五人端着进攻的架势,脚步虽迟疑,却并未听话后退。 “后退!把刀放下!”江寒又推了推刀。 被挟持的蒙面人双手剧痛,尖利地颤声叫道:“后退后退!给老子后退!” “刀放下!”江寒又添了一句。 “刀放下!” “不行!若这小子跑了,咱们没法交差!” “又,又没说要,要他的命,咱们,咱们出了气就,就行了……”被挟持者哆哆嗦嗦地反驳道。 上面说的是要狠狠地教训这小子,出出恶气。 虽说最狠的教训就是杀了她,但是现在他眼看着就要先没命了,上面的意思当然要往轻里理解了。 江寒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听了他们的对话,她立刻福至心灵地喊道:“我若是死了,早晚会查到你们老大头上!我哥可是赵捕头的得意手下,我若是死了,你们觉得他会轻易放过这事吗?若是查下去,到最后,你们的小命还能留吗?” “你们好好掂量掂量!赶紧放下刀,赶紧后退,赶紧走人,我若是许久不回家,我哥肯定会来寻我的!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五个蒙面人顿住了脚步。 上面的人好像确实没有说要杀了这小子。 虽然好几件大事里都能神奇地见到这小子的身影,但确实也罪不至死,真正该死的是沈黑脸。 可是沈黑脸是谁啊! 动他的人都倒了大霉了! 杀这小子明显就是捡软柿子捏啊! 五人举刀的手放了放,眼神交流了片刻,突然又举起了刀…… 谁让她是只软柿子呢? 若是这次搞不定她,下次恐怕就要去搞定那沈黑脸。 沈黑脸可是根硬骨头,他们六人上去连三刀也抗不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还是先捏了这只软柿子,沈黑脸那让别人去送死好了! 念头乍现,五人脸上凶光闪过,气势汹汹地挥刀上前。 已退到三米开外的江寒,见状狠狠推开手上的人,又开启了奔逃模式…… 后背肩头与左臂上的伤灼烧般地疼痛,身上的血流失得越来越快,她脸色惨白眼前花白脚步发飘。 不能停! 不能停啊!不能停! 她跌跌撞撞地跑着。 跑到想吐…… 若有来生就让她做一只只用翻身的猪吧! 她再也不想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早已经不辨方向,突然,脚下一歪,她感觉身体飘了起来,一声“啊”冲口而出…… “扑通!”她摔了个狗吃屎。 完了!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着被乱刀砍死的痛疼袭来。 上一世被踩死,这一世差点淹死又被砍死,她也算是体验过好几种花式死法的人了。 值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死死趴在地上,耳中只有自己杂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脑中默念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 怎么一点也不痛? 难道她的魂魄已经离体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四周的声音瞬间朝她耳中涌来,感官知觉恢复了。 背上没有多余的疼痛,脑袋也还好好地顶在脖子上,后面却传来打斗声。 她艰难地回头看。 看不清。 都是黑色的人影。 似乎有一张脸没有蒙面。 她摇摇头眨眨眼想要看清那张脸。 只是,这一摇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将自己摇昏了过去…… …… “江寒,醒醒!江寒?” 有人在拍她的脸。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嘤咛一声,奋力摆了摆头,努力睁开了眼睛。 “沈,大人?”她昏昏沉沉地挣扎着想起来,左臂一痛又跌回地上,出口的声音暗哑虚弱,“你救了我?谢谢……” 这是第几次了? 溺水时,她是昏迷的,可以装作不知道。 十里亭那,是官兵追击贼匪,可以归结为责任。 这一次,她却是再也不能忽略了! 不是没借口而是没脸皮! 什么立功什么帮忙什么人情都是烟云,欠了人家三条命,她就是脸皮再厚,被剥了三次,也薄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好的表达她的谢意。 无以为报?太轻描淡写了! 以身相许?性别不对人家看不上! 做牛做马?似乎,只能这样俗套了…… 第129章 不准 江寒四肢瘫软地趴在地上,漫无边际地思忖着。 她的意识有些涣散,眼神也迷离起来,脑中想着要感谢,张口却没发出声。 沈大人听她声若蚊吟般地道了一声谢,紧接着又没了动静,一双眉毛不由地拧了起来。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面色凝重地问道:“能起身吗?我扶你,去医馆!”未等她有所反应,他一把握住她未受伤的右臂用力一提,将她拉了起来。 江寒还未完全失去意识,骤然站立,腿脚发软踉踉跄跄,下意识地揪住沈大人的衣襟靠在他手臂上才站住。 刚刚的紧张狂奔打斗受伤失血摔倒,已耗尽了她全身的精力。 她被沈大人拽着走了两步,就软趴趴的要往地上倒去。 沈大人急忙扯住她,咬了咬牙,将她的手臂往自己肩头上一搭,小心地避开她背上的伤口,手掌搂住她的左腋,半拖着她往前走。 反正抱也抱过背也背过也不差这一搂了。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这是个女人! 刚才真是好险! 当时他正站在前面的叉路口,犹豫着是往这边的近路回巡检司,还是往东镇那边绕一圈以隐藏一下行踪。想到黄三的行踪暂时还不能泄露,他就决定往东镇走。 还没迈步,就听见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叫。 他脑中警钟大响,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刚好看见几个蒙面人举着刀往倒地的人身上砍。 他一声暴喝拦住了几人,千钧一发间救了她一命。 一切发生得很快。 等那些蒙面人自知没有胜算不恋战地逃窜后,他才过来查看,却发现救下的是这个没眼色好惹事喜投机的讨厌女人! 说起来,他心里对她还有气呢。 这回又救了她一次,往后看她还有什么脸说出立功和欠她人情的话来! 细一思量,他又暗自哂笑。 这女人脸皮厚的很! 算起来他已经救过她三次了吧? 第一次连感谢都没有。 第二次勉强说了句感谢,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了。 虽然他不求别人记住恩情择机回报,但也不表示她可以完全不当回事,还敢得寸进尺地揪着一些小事来向他邀功讲价讨利啊! 这就是一条市侩自私忘恩负义又令人厌烦的白眼狼!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愤愤不快。 若是他当时没有犹豫而是与往常一般往东镇那边去了,这条讨厌的白眼狼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念头划过脑海,他心里一滞,突然很排斥这种想法。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唉,看来他还是心太软,不够狠! 沈大人思绪翻腾,搂住江寒腋下的手随着心绪一张一握,不自觉地捏到了她的左胸。 半昏迷的江寒胸前剧疼,醒了过来。 虽然她没胸,可她好歹也是一枚发育期的少女好吧?这个位置被捏到是会很痛的好吧? 她痛呼出声,扭动挣扎,左手乱拍着沈大人半握的拳头,半耷拉的脑袋昂了起来,怒瞪着神色有些烦躁的沈大人。 沈大人顺势一瞅,脸色立即涨红,迅速抽回了发烫的手掌。 还没等他从尴尬中回过神,失去支撑的江寒晃了半圈,身子无力地向他胸口砸来,他下意识地又扶住了她的肩。 “喂!你怎么样?能不能走?” “能……你扶,我……”她抵在他胸口呢喃道。 “好!”沈大人平复了下心跳,又将她的右臂搭在肩上。 这一次他的手再不敢伸那么长,只用手掌死死地托住她的腋窝,刻意避开她平坦的胸。 “你,攀住我右肩!”怕她不稳,沈大人吩咐道。 江寒“嗯”了一声,努力保持清醒,想要站直一些自己迈步,双腿却如没在水中般,步子迈得很艰难。 她身上有三处大伤口,多处小伤口,背上的伤口长近两掐,失血有些严重。 沈大人只想着快些扶她去医馆,并没有先给她处理伤口。 她的头昏沉得厉害,脖子上仿佛挂了个铁锤,这铁锤随着沈大人身体的摆动一晃一晃,眩晕就一波一波地朝她袭来。 她咬紧牙关,索性将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右手听话地攀住他的右肩,身体紧贴住他的左胸,断断续续地道谢:“谢谢……大人……救了,我!” 这一次,她是发自内心很真诚很诚挚很挚切地道谢,没有一点轻慢敷衍和应付! 沈大人闻言,垂眼睃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抿着的唇成了一条直线。 她半闭着眼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模样柔顺得有些可怜,再不复往日的咋呼。 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小,小人……做牛做马,报答,报答……救命,之恩……”话音很轻,呼吸声却很沉重。 她右边的额头正贴着他脖颈的皮肤,烫得他有些心慌,说话时喷出的温热气息抚过他的下颚,似一根羽毛一下重一下轻地在撩挠他,才走出没几步,他的身体就不由地有些僵,脸也微微发热。 他有些烦躁,觉得说话的她很烦人,不客气地呵斥道:“闭嘴,谁要你做牛做马?蠢笨如猪,牛马也比你聪明!” 江寒浑不在意:“那我,就……一只猪吧!有人养,吃了……睡了吃,……我的梦想呢!” “哼!猪肥了,就待宰吧!”沈大人冷冷应道,左手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往下滑的身体往上搂了搂,“没本事,又要惹事,活该待宰!” “我,没……是,黄帮……” 她这一个多月已经很老实了。 来这世界半年搞了很多乌龙,她确实得罪了一些人。 但是,数得上号的可能会报复她的也就那么几个。 除了黄帮她实在是想不出谁会这样追着她不放。 黄员外的外甥? 都四个月了,若想要她命也不会拖到现在才下手! 卖茶叶的奸商? 案子都不了了之了,他也将她的名声搞臭了,还冒险要她的命干什么呢? “别说话!不要命了?有力气就走快点!”沈大人没好气地道。 “不说……会,昏过去……” “那就昏过去!” “……会把我……当死狗,拖吗……”江寒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你,三两……”话还未完,她的头就从他肩上滑了下去。 “喂!江寒?” 沈大人焦急地拍拍她的脸,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她双眼紧闭脸色寡白,那白在暗夜的微光中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 沈大人心里一咯噔,侧头看了眼她的背,靛青色短褐看不出血色,但那血气却浓烈地直往他鼻腔里钻。 失血过多深度昏迷了! “唰”地一下,他的脸就全白了,左手箍紧她下滑的身子,右手颤抖着碰了碰她的鼻尖。 鼻息微不可察! 一瞬间,什么顾虑什么纠结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弓身捞起她的双腿,打横抱着就往千草堂奔去。 他脚步飞快,冷峻面容一去不返,俊脸上满是焦急与懊悔,他在心中不停自问,刚刚为何要别别扭扭地耽搁时间,为何要赌气计较,为何不直接将她背去医馆? 若是她真的…… 不会的! 祸害遗千年! 她一定肯定不会有事的!! “坚持住,医馆就到了!你坚持住!” “我救了你三次,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不准死!” “我还不准……” 第130章 焦急 沈大人抱着江寒跑走了。 躲在墙角暗影里的六个蒙面人却惶恐不已。 “沈黑脸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一位蒙面人战战兢兢地问。 “落霞镇他最大,他出现在此有何奇怪的?奇怪的是他与姓江的臭小子,看起来好亲密啊!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嘿嘿嘿……” “啪”的一巴掌将这蒙面人猥琐地笑声打断,一人低斥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屎吗?如今咱们被他发现了,快想想怎么回去交差吧!等沈黑脸回过神来,早晚会查到咱们身上,到时候咱们的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都是你们!我都说了让你们放下刀,撤退,你们非不听,上头明明没说过要杀他!害得老子差点被抹了脖子!”那被江寒挟持的蒙面人怒道,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伤口已经草草处理过,蒙面的汗巾如今扎在了脖颈伤口处。 “现在咋办?既然早晚会暴露,咱们不如趁现在人不知鬼不觉赶紧逃走?” 其他五人对视一眼,深以为然。 管他上面怎么样呢!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咱们今晚就走,我知道后山有条小路,可以逃到城外!” 六个惊慌失措的怂人脑袋一热就达成了共识,鬼鬼祟祟的往小落霞山上逃去。 …… 江家小院里。 芸娘突然觉得心里发慌,缓缓停下了手中的绣活,捂着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她抬头看了一眼沙漏,喃喃道:“亥时已过,姐姐为何还没回来?” “或许茶馆有事吧,今日未时才去上工,或许要晚些关门呢?”小安捧着书,头也不抬地搭腔。 他手上的书是一本落魄秀才的读书手札。 秀才虽然落魄了,好歹也是秀才,对四书五经及科举自有一番见识。 这本手札不仅记载了他对论语与孟子的注释见解,还有一些对科举考试的体会心得,这些对停课近半年的小安来说,是特别珍贵的。 手札一共有三本,是刘大康纠缠了那秀才半个多月,既花了钱又出了力,好不容易才求借来。 初四晚上才送来,一个月后就要归还。 为了尽快看完抄完,除了中午吃饭及数钱算账的时候,小安已经捧着它一天没放手了。 说起来,刘大康为了得到芸娘的好感可谓是费劲了心力。 他不敢直白追求,只能曲线救国。 不过,到目前为止曲线救国路线走得还是很顺遂的。 至少,下了血本的书、手札、笔墨纸砚频频送到小安手中,迅速地拉进了他与姐弟俩的关系,如今,姐弟俩见到他比见到江寒还亲热。 “打烊再晚,也不会晚到这个时候啊!平日里,最晚到戊中她就回来了,今日都晚了快一个时辰了……不会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吧?”芸娘将绣绷放下,站起身来,说道,“咱去隔壁看看大康哥回来没,让大康哥去半路迎迎她!” “好吧,那让大康哥带着多多去。” 姐弟俩知会了江老爹一声,领着多多狗,往刘家走去。 还没走到刘家门口,就遇上了匆匆出门的小妹和刘大婶。 刘大婶一见他们赶紧拉住两人,面色惶惶,声音急切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月丫头,出大事了!现在千草堂,咱们赶紧去看看!” 芸娘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木呆呆地问道:“婶子说什么?谁出大事了?” “月丫头出事了!” 出大事了…… 月丫头出事了…… 江寒出大事了? 芸娘的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她惨白着一张脸,慌乱无措地问道:“出什么大事了?是受伤了吗?会不会搞错了?严重吗?要不要先与大叔说一声?” 中午一家人才一起算了账,规划了接下来的事情,眼看着日子要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怎么到了晚上就出事了呢? 会不会是搞错了? 一定是搞错了吧! 刘大婶焦躁地犹豫了半晌,下定决心道:“咱们先去瞧瞧吧!你大叔腿脚不便,若是他一着急摔着绊着也出了事可怎么好?万一……咱再回来告诉他!”说着话,她就一脸急色地领着刘小妹地往巷口而去。 芸娘与小安赶紧跟上。 “人还昏迷着,说是已经止住血了,今晚若是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否则……唉,这丫头也是运道不好,今年一定是犯太岁,才沾惹了这么多妖魔鬼怪啊!过几天,我还是再去趟八仙庵给她拜拜,点盏长明灯,让了静师太给她念念经!” “娘,你浪费这些钱做甚?那都是她自己惹上的妖魔鬼怪!谁让她没事要去招惹些不能招惹的人的?”刘小妹黑着脸说道。 “你这丫头嘴就是毒,这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何用?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后还是你……总之,我们一家的命可是你江大叔救的,你少说忘恩负义的话!” “我这是忘恩负义的话吗?我可没说错!这都几次了?原来不过是打得鼻青脸肿,如今都动上刀了,再来就得把祸事惹到家里来了!”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芸娘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听到前面刘大婶母女俩你来我往的异样的担心,她忍着泪的眼眶微红,唇齿微颤,脚步仓皇趔趄,心潮翻腾地往前赶。 醒过来! 快醒过来! 千万别有事! 她在心中不停祈祷。 这一刻,她深深地体会到不算太靠谱的江寒已经如一杆旗帜般屹立在了她的心间。 这虽是一杆还有些摇摇晃晃地旗帜,却是她目前唯一能看到碰到和抓到的希望。 她要找到余嬷嬷。 她要让小安念书考学。 更要在将来的某天为娘报仇! 所以,江寒不能有事! 她们还要一起卖包子挣银子,还要一起练习新菜式,还要一起开菜馆。 这些可是她给她描绘的未来,她怎么能在她深信不疑后出事撒手呢? 老天已经带走了娘,带走了文嬷嬷,怎能再带走她心中的希望呢? 她不允许! 她决不允许! 只见平日里温婉的芸娘,一改初得消息时的模样,唇齿不再颤抖而是紧抿,被泪水浸亮的眼睛放着绿光,面容陡然变得坚定又凶狠,仿似一头母狼紧紧盯住虚空中想要抢食的敌人。 她的手越握越紧,完全忘记了手中还攥着小安的手。 小安轻声呼痛,忍不住回抽手指,芸娘从意念虚空中惊醒,茫然又凶悍地低头看了他一眼。 抬起头的小安就这样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迷失中又暗藏恐慌的眼眸,他心头大恸,眼神沉凝了下来,强忍下手痛,轻声安慰道:“姐姐,月姐姐一定会没事的!她,她太难缠了!上天肯定不喜,不会收她的!你别着急!” 芸娘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但被他这一打岔,注意力分散了,心中的惶恐与躁戾稍微淡了一丝。 她凄然一笑道:“你月姐姐若是听见你这样说,一定会生气地揪住你非要分辩出个是非不可!” “没事,只要她能醒过来,我就好好与她分辩一番。” “好,等她醒来,咱们狠狠说说她……” 第131章 异状 “大人,小的在这守着,您先回去吧!”初一望着呆坐在病榻边的沈大人,轻声建议道。 他也是被千草堂的人匆匆叫来的。 原本他是要陪着沈大人一起去秘洞审黄三的,临出门时又被单独留下了。 县城那两个女人跟丢了,大人虽然未责备,心里肯定还在生气,今晚他若跟着一起去了,也不会劳动大人亲自动手将江小二送到药铺来了。 他抬头望了望昏迷不醒的江寒,心下忍不住叹息。 这江小二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说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她又神奇地在一些大事件中起了关键作用,说她是个可担大任的吧,她又常常为了些小利纠缠不清。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不合常理的不稳定因素。 不过细究起来,她虽不算太靠谱,但也不像是能惹下杀身之祸的人,不知今晚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沈大人听到初一的说话声,才从愣怔中醒来。 他声音有些疲惫地道:“不用,你去查查,这几日,林万利的行踪!”他顿了顿,又道,“小竹,可回了?”自从那日跟上马来富消失后,已经一天两晚没他的消息了。 “还未回!”初一摇头。 他也有些担忧。 按他的想法,当时他们既已暴露,短时间内马来富断然不会再与马怀德见面的,不如直接将人抓回来好好审一审,或许此时已经审出马怀德的下落了。 小竹这家伙绝对是在逞能! 他功夫最高,外表看起来正经听令,骨子里却有些自视甚高。 他也不想想大人正急着要结果呢,作为随从怎么随意按自己的喜好意愿行事? 以为自己是谁?这么能咋不上天? 任务失败的初一,在心中愤愤吐槽。 背对他的沈大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阴沉地吩咐道:“再去查查,黄帮中,可脖颈受伤之人。” 初一暗中打量了一下他,郑重领命:“小的明白了,马上就去办!”他脚步未动,小心问道,“大人,您身上脏了,要不先回去换洗一下?” 沈大人低头扯了扯自己的前襟,玄青色的衣袍上,有一大片泛着暗红色,微微散发着血腥气。他放下衣袍,蹙了蹙眉,转头去看病榻上一动不动的江寒,轻轻摇了摇头:“等会,等她醒来,或她家人来,再说吧!” 他们来时,千草堂只有一个伙计一个药童在值夜,伙计去叫邱大夫和通知初一等人了,药童留下来打下手。 没错,是给他打下手! 他也就算了,其他男人怎能随便去给她脱衣服上药? 所以在邱大夫来之前,他就勉为其难地干起了给她擦洗上药的活了。 想到邱大夫进来时那一脸的惊讶与探究,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时已晚,探查的事,明日再去,你回去帮我取套外裳。” 这女人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了,他若是不看到她醒来,那颗心就得一直提着放不回原处。 与其回去睡不着,还不如就在此守着。 初一诧异的端详着沈大人,见他面色虽还是平日里的冷淡无波,眉宇间却隐隐有些焦躁。 大人如此重视这江小二吗? 救了她竟然还准备守着她醒来? 江小二与大人的关系何时到了这种程度的? 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事是他不知道的! 是今晚突然发生的,还是前段时间他不在大人身边的时候发生的? 他偷偷睃了圈这个小隔间,隔间长宽不过丈余,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床及床边的小几,中间还摆着一张普通的木桌和两张长凳。 可是大人却坐在了病榻边…… 不是病榻边的凳子上,而是病榻榻沿上! 他又瞅了瞅病榻上躺着的江寒。 她侧着脸紧闭眼毫无生机柔软不堪…… 柔软不堪…… 莫非…大人对这江小二有别的意思?! 开启了侦探推理模式的初一,双眼随着渐深的思绪慢慢瞪大。 江小二是个男的啊!!! 他倒吸一口气,惊诧万状地盯着沈大人。 沈大人被他这奇异的目光刺激得有些恼火,脸一拉声音就严厉了:“干站着做甚?没听懂?快去!” 初一一惊,立刻回神,连连应声:“哦哦!小的这就去!”转身飞奔出去。 他脚步趔趄,背影狼狈,似见鬼了一般,匆匆地往巡检司的方向而去。 直到上了青石桥,他才清醒过来,果断扇了自己一耳光,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都是被那逃走的两女的闹的! 害得他不仅任务失败,还产生了错觉! 大人肯定是觉得江小二还有可用之处,才对她另眼相待一些而已。 从明天开始,他一定要勤奋练武,一定要多向小竹请教,一定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办事能力,杜绝再犯低级错误! 沈大人哪知道,他往江寒病榻边的这一坐,竟让一位陷入职业低谷期的青年,突破了迷惘重新树立了伟大的奋进目标。 这张病榻无意中又帮到了一位迷途羔羊! 病榻表示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病榻边坐着的沈大人,却又在盯着江寒的侧脸发起了呆。 自从邱大夫着急忙慌地把脉扎针开方一顿忙活宣布她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后,他心里就似缠上了一团团棉纱理不清头绪又堵得难受。 昏过去的江寒,脸色青白,除了那双漂亮的卧蚕眉和长睫毛,所有五官都淡得似要消失,这样倒比平日里咋呼呱噪张牙舞爪的她可爱多了。 也可怜得很。 莽撞,脑袋不灵光,无赖又自私,蛮横又滑头,这些词语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没有一个是讨喜的。 所以她是不讨喜的。 与她有关的所有接触似乎也都是不讨喜的。 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会让他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舍不得还有点…心疼…… 这就太不合常理了! 她不过是若草芥般的平民,又不是他那即便厌恶也必须忍受的祖母与嫡母般的亲人,如此频繁地惹他厌烦发怒燥郁,按他沈慎一向的原则今晚他该是站在一边欣赏她的死状。 可他不仅没有,当右手碰到她气息几乎消失的鼻尖时整个人还慌了神。 如今更是害怕她醒不过来而不愿离开片刻…… 这是个什么道理?! 一个假小子,长得仅清秀身无二连肉,更要命的是胸前平坦尤胜他! 好歹他还有两大块胸肌! 手感也比她的好! 沈大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将目光从江寒的脸上移到胸前。 盯了片刻后才惊起,他盯着的不是她的胸而是她的背…… 顿时他头上爬满了黑线…… 算了! 理不清就不理了! 反正他救了她三次,她若是能醒来,这条命就是他的了! 她若是再敢耍赖咋呼他一定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知恩图报! 沈大人默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第132章 闲事 “药来了!”邱大夫领着药童推门进来。 沈大人闻声连忙站起来,将邱大夫往里让。 邱大夫走到病榻边摸了摸江寒的额头,又号脉了一会脉,再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止血情况,拧成川字的眉心才稍微舒展了一点:“虽然起热了,好歹血算是止住了。”说着,他就接过药童手上的药碗想要亲自喂药,却见江寒是趴着的无从下手。 他看了看药童又看了看面容有些紧绷的沈大人,最后还是将药碗递回给药童:“老夫将她扶起来,你来喂!” 沈大人见状立即上前,说道:“晚生来吧,您来喂她!” 邱大夫眼神幽深,想着这位大人刚刚给这丫头上药,连这丫头的衣服都脱了换了,此时来扶她确实是最合适的。 他微微颔首,与沈大人交换了一下位置,接过药童手上的药碗,默默地看着沈大人小心翼翼的动作。 只见他两手扶住江寒的肩,侧坐在榻上,轻轻拢住她刻意避开她背上的伤口,将她未受伤的右肩扶靠到胸上,一连串是动作轻柔谨慎得似手上的不是人而是件珍贵的古瓷。 被称为黑煞星的剿匪英雄沈慎沈大人对这不省心的假小子竟这么上心? 他记得她溺水昏迷那次好像也是这位沈大人将人送来的,可那时候这位大人是将人扔在病榻上就再没多看一眼。如今却这样仔细,不仅亲自上药,一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竟连喂药都不辞辛劳了? 邱大夫心中惊诧地想到这里,接着又暗自摇头,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经过几次接触沈大人对江家丫头多了几分看顾而已。 不说这江家丫头一点也不像个丫头,身上没有一丝女人味,即便这位沈大人一时对她有些兴趣,也不是什么好事,门不当户不对的,这小丫头野性难驯肯定也绝不愿意与人为妾…… 看来他要找个机会暗示一下刘家的或者江沢城,免得以后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 沈大人调整好姿势,抬头却见邱大夫端着药碗直楞楞地望着江寒发呆。 他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无声无息的江寒。 没什么异常啊。 他顿时有些莫名,轻咳了一声,疑惑问道:“邱大夫,这样扶着,不对?” 邱大夫迅速回神,迭声道歉,聚精会神地给江寒喂起药来。 一碗药下去后,药童先端着药碗走了,邱大夫却踟蹰着坐在了木桌边的长凳上,眼睛不由睃向榻上的两人。就见沈大人仔细地给江寒拭擦嘴角,小心调整她的姿势重新躺好——他刚被压下去的想法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大人,您,知道江寒是丫头吧?” 沈大人有些不明白邱大夫的明知故问,肯定地“嗯”了一声。 “她为了生计女扮男装,行事粗俗莽撞,且她只是落霞镇上小户人家的姑娘,您是湖州望族的大家公子,还是朝廷命官,前途一片光明,你们……”邱大夫突然迟疑地顿住,说不下去了。 他这样实在是有些多管闲事了,先不说他说的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有没有根据,就算有迹可循也与他没有分毫关系,自己的手伸得有些长了。 只是,这十多年来,他与江刘两家交情都不错,他也一直欣赏江沢城的侠义为人,这没娘的丫头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也看着她突遭变故性情大变,他实在不想她的姻缘再生波折——这丫头已经够不容易了! “老夫记得,刘家和江家是有过口头婚约的。”他突兀又直接地说道。 这样说,这位大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邱大夫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沈大人的反应。 一开始沈大人还有些迷惑,待他对上邱大夫探究的视线后才猛然醒悟。 他脸的表情立时就僵了,浑身都不自在,压在江寒被角上的手也半握起来。 只是他比别人的自控力强,不过一瞬就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波涛,面上恢复了无波平静。 他神容寡淡地回视着邱大夫,道:“老先生多虑了!本官如此,只因亲自救下她,不愿心血白费罢了。” 邱大夫沉吟片刻缓缓颔首,将要说话时,又听他冷嗤一声,道:“本官,怎会有此种…想法?老先生,您越矩了!” 多管闲事的邱大夫顿觉无话可说,当下就放下了担忧,转念又隐约有一丝失望。 他心下自嘲自己的庸人自扰,带着客气的笑容站起身来,对着沈大人拱拱手道了抱歉就出去了。 待门一关,沈大人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无名的怒气瞬间胀满胸腔。 不过,还没等这怒气找到发泄的出口,室外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响起了刘大婶那特有的大嗓门和狗叫声。 他心里一紧,登时从病榻边弹起来,才走离病榻两步远,门就被粗鲁地推开了,一条瘸着腿的狗冲到病榻边对着床上的人汪汪叫。 “月丫……”刘大婶将要冲出口的话在看清面前的人时惊得改了口,“沈大人?您咋在这?莫非,莫非是您救了她?” 沈大人点头应答,不动神色地往远离病榻的木桌边挪去。 刘大婶转头看了眼榻上一动不动的江寒,接着就恭恭敬敬地向他俯身行礼道谢,后面跟着进来的芸娘姐弟也真挚地道了谢。 这就显得随意附了附身的刘小妹的态度太过敷衍。 小妹面色很不好看,心里很烦躁,她皱眉瞅着江寒,口气不大好地说道:“我去找师父问问情况,顺便给他帮帮忙!” 这正合了刘大婶的意,她肃着脸叮嘱道:“快去!你问仔细些,娘等下就去找他!”说着,她就一屁股坐到了刚刚沈大人坐着的位置上,伸手去探江寒的额头,芸娘姐弟也赶紧围了上去。 不过这么半刻的功夫,江寒的额头已经很烫手了,白如纸的嘴唇也干枯得起了皮。 刘大婶脸色凝重,刚要吩咐芸娘去打水,邱大夫就领着端着水盆的小妹来了。 “额头可是已经发烫了?快给她敷上布巾!”他指挥着小妹将水盆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刘大婶连忙上前忙活起来。 “谢姑娘去烧壶开水来晾着,一会要多喂她些温白水,还有……小妹一会去后厨找找烈酒,等下用得着……” 大家各司其职地忙碌开来,渐渐将还立在屋中的沈大人遗忘了。 被打断心思的沈大人看着看着胸中堵着的怒气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落寞和羡慕。 他扶着桌沿站在桌边木然地看着榻前进出忙碌的几人和守在榻边的一条狗,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一边温情暖暖,一边孤单寂寥。 这女人虽然有诸多不是,却有这么多没有亲缘关系的人真心的关心她爱护她,甚至连那条狗似乎都在担心她,这远比他这爹不疼娘早亡的人幸运多了,幸运得让他嫉妒。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体会过如此直接的温情。 即便是姨娘还活着的那几年,她也只能偷偷的关心他,而对他有再造之恩的三叔公更是只能暗中给予他保护和帮助…… 他自嘲一笑,竭力克制住心中蠢蠢的渴望,默默地走出了病室。 他刚走到千草堂的大门口,初一就抱着包袱飞奔而来。 “大人,您不等江小二醒来了?”初一满脸困惑,他来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人的主意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必,回巡检司。”几步走到街面上,沈大人解释道,“她家里来人了。”这些人会比他更用心。 他踌躇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千草堂,斜倪着初一,敛眉沉声道:“待她醒来,再来与她计较不迟!”说着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初一大松了一口气,舒眉展眼地跟了上去。 果然是他胡思乱想得太过了! 大人还是原来冷面冷情的大人,江小二也就是有幸为大人所救才被特别看顾了一眼而已。 仅此而已! 第133章 反应(一) “汪汪”一直趴在榻脚边的多多狗,突然跑到门边仰头叫起来。 守在榻前的小安猛然惊醒,脸红地擦了擦唇角的印渍,取下江寒额头上的布巾站身起来。正在此时,门被推开了,刘小妹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一个多时辰前,江寒半睁开了眼睛,嘟囔着口渴要喝水。 只是,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昏了过去,吓得刘大婶心急如火地将刚刚睡下的邱大夫从榻上拽了过来。 幸好是虚惊一场! 邱大夫说她算是闯过鬼门关了,但气血流失太多,彻底醒来还不知要到何时,可能下午,可能晚上,也可能明天或者要两三天,至于后续状况要等她醒来之后才知道。 “多多,让开,别堵在门口!”小安呵斥了一声,多多狗乖巧地回到他腿边。 “你待在屋里太碍事,先出去玩玩,等下再回来!”小安弯下身与多多狗说话,抬手正要摸它的头,就被刘小妹喝止了:“别摸,脏死了!”她将碗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面无表情地安排道,“我扶她起来,你来喂她喝药。” 小安尴尬地瞅了瞅她板正的脸,收回了手,对上多多狗湿漉漉的黑眼睛,努了努嘴,示意它先出去。多多狗歪头片刻就明白了,摇了摇尾巴听话的出去了。 多多一走,小安又偷偷觑了眼正在搬动江寒的小妹,心下奇怪,这小姐姐为何总是一张臭脸,她似乎很不喜欢江寒,可是从昨晚到现在,她做得一点也不少。 换药熬药帮忙擦洗,中间也就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等到刘大婶与他姐姐回家张罗包子生意去后,她又起来忙碌了,明显比他这守在榻前睡过去的人更尽心。 “好了!”刘小妹吁了口气,抵住江寒的肩抱着她的头,抬动下颌对小安示意道,“我捏开她的嘴后,你就灌一勺子药,看准些别洒了,这药可是很贵的!” 小安将她揭下来随意放在矮几上的布巾扔进矮几边的水盆里,小大人似地暗自摇头,这位姐姐也是面冷心热的人。 也就比他大一岁,还是个女孩子,却要在药铺里做最辛苦的学徒。刘大婶看起来也不怎么心疼她,不像姐姐对他一般,恨不得给他挡去苦难,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或许就是因此才会养成她这样表里不一的性格吧。 两位小朋友忙活了一顿饭的时间才将那一碗汤药全部灌进了江寒的肚子,除了刚开始小安因为不熟练笨手笨脚地洒了一勺药,总的来说,两人的配合还是十分默契的。 两人刚收拾好残局,江老爹独自拄着拐杖进来了。 他双目通红眼下青黑,一看就是一宿没睡。 一进门,来不及抹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他就忧心如焚地问道:“怎么样了?可醒了?” 昨晚,芸娘姐弟俩招呼一声出去后,直到子时不仅没见江寒回来,连他们也不见了人影。他急急忙忙去隔壁找,哪知隔壁也是大门紧锁,他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却不知到哪里去找他们,只得忧心忡忡地坐在刘家门口等,期望有人来报信。 哪知一等就等到了天露白,刘大婶与芸娘一起回去忙活包子的事时,他才得知事情始末。 芸娘安慰了他一番,让他先休息一下,等她从码头回来再一起来药铺,他哪里躺得下去?因此,刘大婶与芸娘前脚一出门,他后脚就自己拄着拐杖赶来了。 “还没醒……热倒是退去了一些。”刘小妹端着空药碗,声音闷闷地说道。 小安连忙上前扶住江老爹的手,将他扶到榻边的长凳上坐下,安慰道,“大叔您别急,邱大夫说月姐姐身体底子好,恢复能力很强,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来了!” 江老爹敛眉点头,伸手试了试江寒额头的温度,又给她压了压被角,才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看向两个小的。 “辛苦你们了!熬了一宿饿了吧?大叔带了包子。”他边说边将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掏出来递到小安手上,一个大布包,看上去至少有十个大包子。 “快去吃吧,这里我看着!也不知可够,记得给邱大夫他们分分,劳他们费心了!” 待到巳时,芸娘也匆忙回来了。 她还背着背篓穿着男装,进门见到江老爹才松了一口气。 江寒昨天答应放宋耀祖一早上假,而刘大婶半途又被人急急忙忙地接去接生去了,她一个人就卖到了辰末,还是多亏了杨小鱼的帮忙。 其实码头上那些熟客们都知道她是女儿家,从对她说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只是有徐吉阳与陈六等人的关照,暂时还没人敢骚扰她。 她特别庆幸当初江寒没有与陈六对抗而是选择了退让,否则,她哪敢一个人在码头卖包子。 所以说,与人为善总是会有回报的! 不过,她下意识地瞒住了江寒受伤的事。 不管那些暗中的人只是想致江寒于死地,还是想杀鸡儆猴,此事不声不响没有波澜才不会让这些人太得意。 显然,她的想法太傻太天真。 社会很复杂不能想当然啊! 就在她卸下背上的背篓,喝了碗凉白水后,宋耀祖听到消息过来了。 “还没醒啊?”他端着揽客用的小茶托站在榻前观察着面色异常的江寒,“听说,差点醒不过来了……” “听说?你听谁说的?”芸娘动作一僵,厉眼瞪他。 “石头说的啊!哦,就是大堂的伙计——我出来揽客,他站在门口送病人,就站在千草堂门口大声对我说的啊!” 芸娘顿时瞠目结舌。 更让她瞠目结舌的是,宋耀祖扭扭捏捏地将她拉到一边,可怜兮兮地吐了一顿凄惨,然后小眼睛转来转去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江寒手里的一张纸?” “什么纸?”芸娘颦眉。 “就是,那张我卖她两年闲暇时间的那张纸啊!你看,她如今都被人追杀了,身边得多危险啊!若是别人再如上一次一样找到我……你帮我找找那张纸,偷偷拿给我呗!”他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一副很为她着想的样子,道,“我看你也赶紧带着你弟弟回竹城去吧,待在她身边早晚会受牵连!” 芸娘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指着药铺大门方向,半天憋出一个字:“滚!” 无胆小人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江寒还在昏迷中呢,他竟然就避之若浼了! 经过半个月接触,她本来觉得这人还不错,觉得江寒随意驱使人家太霸道了,毕竟假订单那件事他也是被有心人算计了,现在她倒觉得江寒只强夺了他两年闲暇时间,真是太善良了! 他一定是以为她好说话好欺骗才有胆这么直白地来与她说这些吧! 芸娘好不容易才将心中的火气按捺下去重新回到病室里,但是,还没等回答完江老爹的问话呢,王掌柜又来了。 第134章 反应(二) 王掌柜是被徐先生撺掇来的。 千草堂的伙计石头大咧咧地站在千草堂前与宋耀祖说的那番话,不一会就在西霞街上传开了,当初被黄帮砸了店的记忆立即又鲜活地呈现在了王掌柜脑海中。 他在柜台边上战战兢兢地来回晃荡,晃得背景板徐先生头昏眼花,徐先生忍不住又拿出了那套“老夫早就说过了”的说辞在他耳边来回念叨。 待到宋耀祖端着茶托面色难看地嘟囔着“早晚都得被这惹祸精害死”回来时,王掌柜就似拿定了主意,急急忙忙去了千草堂。 他欲言又止地将江老爹请出了病室,期期艾艾地表达了一番关切,又述说了一顿他经营茶铺十来年的各种不容易,接着吐槽了一大堆江寒的各种不是,最后在江老爹川字眉心一字唇角八字法令纹和变幻不定的眼神下,窘涩地说了句:“小弟这几天,会帮着问问,看哪家铺子或者货栈缺人手……” 江老爹收敛心神嘲讽一笑,刚想讥讽一句“多谢费心了”,老板娘王氏就昂着头如只斗鸡一般出现了。 她上来就将王掌柜一把扯到了身后,趾高气昂地说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们家小子死不死的老娘可不管,老娘只知道他给我家男人写了免费做工三个月的保证书呢!现下他搞出这种事,耽误了活计,总得给我们茶馆一些补偿才行吧?” “江小子在我们茶馆一个月工钱两百文,加上饭食费用,先前害得茶馆被砸的损失,再加上突然不能干了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听说,因为在我们茶馆做小二,他还卖了三千个粽子给百万饭庄,这钱他也得拿出来!就算你们三两银子吧!”说着她从袖中拿出半张纸,抖了抖,道,“给五两银子,我手上这张纸就还给你们!” 江老爹脸色青黑地看了一眼那张纸,眼神深邃不发一言地来回在夫妻俩脸上扫视。 本来就有些羞惭的王掌柜恨不得立即缩到地缝里去,他尴尬地拉了拉与他一般高却比他宽一半的王氏,却差点被王氏一个甩手挥到地上去。 芸娘与小安听着动静不对,立刻过来扶住江老爹,连在前面看诊的邱大夫与千草堂的吴掌柜都被王氏惊动了。 王氏见围过来的人脸上都藏不住鄙夷,总算神经没有过分粗壮。 “怎么不想给钱?”她微微有些尴尬地睃了一圈,定在芸娘身上的视线一亮,伸手就将她扯过去,捏了捏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背,嫌弃地撇嘴道:“老娘就吃点亏,将就一下用她来顶工吧!虽然细胳膊细腿的,好歹也算个劳力!不过,那粽子钱你们得给我们分一两,我可是听说一个肉粽子就卖五文,若没有我们茶馆,哪有他的生意?” “你也别抱怨!你儿子若是老老实实不惹事生非,就不会大晚上的被人砍……” “王氏,你给我闭嘴!你若再胡闹就给我滚回娘家去!”王掌柜终于受不了旁人的蔑视和指指点点暴怒了。 他是怕被江寒牵连,却从没有过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此时他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为何要脑袋一热跑来药铺?被这女人一闹,他以后还怎么在西霞街上做人? 紧跟着吴掌柜也站出来毫不客气地赶人,一场闹剧才算暂时收了场。 …… 千草堂发生的这些事,沈大人完全不知道。 一大早起来,他原打算派初一去千草堂了解一下江寒的情况,却接到了小竹传回来的有关马来富的消息。 说是马来富蛰伏了两天,昨天终于忍不住联系上了林万利的手下。林万利从端午节前就一直在青河县里上蹿下跳至今没回镇上,马怀德则是依然不见踪迹。他怀疑马怀德根本不在县城,而是派了马来富打前锋特地来与林万利接洽的。下一步是继续跟踪还是就地将马来富抓起来,需要沈大人尽快下令。 涉及到林万利的行踪,沈大人索性让初一领着一队人马去与小竹接头,重点查一查林万利身边的异常。 他总觉得这次的刺杀事件不是林万利心血来潮下的令。 江寒与黄帮对抗将黄有能送进了班房,这对现在急于坐稳黄帮头号交椅的林万利来说,算得上是好事。他这时候贸贸然要杀江寒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毕竟落霞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纠葛,若是她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铁定是他林万利啊! 探查的事刚布置完,赵捕快又派了刘大康来接洽。 他想要审一审那人贩子和至今还留在巡检司的女证人,若是可以最好再让他审一审黄三,并且,为防他推脱,赵捕快还直接让刘大康向他表明,他知道黄三的失踪是他沈慎的手笔。 刘大康昨晚没回家,一大早匆匆回镇,先来了巡检司,因此,根本不知道江寒受伤昏迷的事。 传达完赵捕快的要求,他就老实地等着沈大人的答复,心想着等会顺道回家换洗一下,看看师父和芸娘,然后还得马上赶回县衙,还有一大摊事情等着他去办呢。 沈大人绷着脸上下打量了他好半晌,答非所问地问道:“你可知,昨晚发生的事?” 刘大康一脸懵圈,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昨晚,江寒路遇截杀,昏迷不醒。”沈大人凝视着刘大康,徐徐说道。 刘大康愣住,好一会才喃喃道:“截杀…昏迷不醒……”接着他脸色大变地问道,“那我师父可有事?还有芸娘他们呢?” 沈大人闻言心中不喜,脸色更沉,讥诮地问道:“于他们何干?你不想知道,她可醒了?” 刘大康暗中轻吁一口气,蹙眉顺口问道:“那她现在可醒了?”问完,才在沈大人锐利地眼神下猛然警觉,江寒这次昏迷的情况可能与前两次不一样了。 难道她这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 他当即地站起身来,慌张地拱手告退,“大人,抱歉,小人得赶紧回家去看看!”说着不等沈大人回应就要走。 见他这般反应作态,沈大人越发不高兴了。 他强压下心绪,冷冷开口道:“她在千草堂!” 刘大康火急火燎地赶到千草堂时,王掌柜夫妻俩已离开了半盏茶时间,药铺里也恢复了正常。 江老爹领着芸娘姐弟回了病室。 一向好脾气的芸娘被这一个比一个更落井下石的人气得直发抖,顷刻间,对世态炎凉一词有了更深切的体味。 她如醍醐灌顶般蓦然想到,当初父亲病逝,摆在母亲面前的人与事是不是比这更令人寒心,否则母亲怎么会将家里剩余不多的产业全部出售,连宅子都没有留,全然一副不想再回邵州府的打算。 那时候她与弟弟被保护得太好,只顾着悲伤自怜根本没有去关注这些。 如今在江家,虽然她每天要做很多事,但也不需要她去面对外面这些复杂的人事,即便是去码头也是江寒事先打好了铺垫,又托码头上的人对她多加看顾。 因此,时至今日她虽已改变,努力在自力更生,却依然是一位想法简单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江寒昏迷的事还没有彻底传开,上门的还只是茶馆的人,等到明日,不知道债主们会不会也蜂拥而至…… 芸娘在心里感慨反省和担忧,气鼓鼓的小安则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努力奋进出人头地,决不再让亲人们被这般随意对待。 江老爹却是面无表情守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寒露在薄被外的脸,只是紧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毕露,泄露了他压抑隐忍的心情。 都是他江沢城太不中用,没有教养好女儿,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害得女儿小小年纪就得一个人承担养家还债的压力。 但他江沢城也不是那么没骨气的,既然他们如此对待她女儿,他也没必要非得腆着脸去让人作践! 屋里的人心思各异,屋外的人也心情复杂。 刚刚也目睹了一切的刘小妹,拎着一个茶壶在门口犹豫站定,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转头就对上了自家哥哥焦灼的眼神。 “你怎站在门口不进去?月…江寒怎样了?”刘大康虽着急,面对冷面的妹妹说话的声音还是习惯性地和缓下来。 刘小妹见到他,立即迎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脸贴近他的胳膊,摇摇头不说话,眼眶却有些发红。 她这动作让刘大康眼眸一突,心中大恸,唇角嗫嚅片刻,颤声低语:“怎会这样?怎么这样呢?前天还活奔乱跳的!” 他哆嗦着摸了摸小妹的头,似在抚慰她也似在让自己镇定,神容随着这动作渐渐变得肃穆:“哥哥先进去看看,你让邱大夫紧着最好的药用,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活!”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推门。 刘小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赶忙出口:“不是的,月姐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醒不过来,师父说命已经救过来了!是刚刚,茶馆的人来闹了一场……” 刘大康大窘,继而又困惑地皱眉:“他们来闹什么?江寒昏迷的事与他们有关?” “王掌柜怕惹祸,那内掌柜王氏却要赔钱,还要揪着谢家姐姐去顶工……说的话难听又不要脸……” “王掌柜怎是这般人品?这种时候,不说慰问同情,竟然如此不通情理!”刘大康勃然怒道。 他看了看禁闭的病室门,极力压下怒火,道:“师父肯定气极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第135章 反应(三) 直到晚霞遍天时,江寒才悠悠转醒。 刘大康在千草堂待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详细地了解了一下江寒的情况,才返回了巡检司。 在与沈大人商定了审讯事宜后,他又就江寒的事情对沈大人诚恳地表达了感谢,顺便将江寒的状况也说了一遍,然后就直接回县衙交差去了。 沈大人知道江寒的情况已经稳定只待醒来后,也暂时熄了派人来关注的心。 千草堂江寒的病室里,刘大婶接生还没回来,正在药材分拣室忙碌的刘小妹倒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随侍在邱大夫身后,与江老爹和芸娘姐弟一起,紧张地盯着邱大夫的动作,期待他的诊断。 邱大夫细细地给江寒把了脉查看过伤口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伤口恢复得不错!按我的药方,好好养上半个月就没事了!”他顺手给江寒压了压被角,又道,“上回十里亭伤到的胳膊,按说得半个月才能痊愈的伤,这丫头不到十天就无碍了,当时老夫还以为是新配的伤药比以往的效果更好,如今看来,应该是她的愈合能力比一般人强。” “是邱大夫您的医术高明,您又救了这臭丫头一命!”江老爹感激地说道。 “非也非也,真正救她的倒不是老夫,而是沈巡检沈大人!若不是他送来及时,老夫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无力回天啊!说来,上次在十里亭,也是沈大人赶到及时,才救了你们父女……” “确实如此!惭愧的是,沈大人上一次的救命之恩,不才还未来得及报答,这次他又救了这丫头一命……我们父女真是做牛做马也不足以报答了……” 江老爹沉吟片刻,决然说道:“如今王掌柜也不敢再要这丫头,待她恢复了,就让她去沈大人面前听候差遣,哪怕给沈大人做个丫鬟……” 邱大夫眉心一跳,倏地想到沈大人的异常,立即不赞同地道:“这不妥当吧?你这般行事,或许会令沈大人为难,倒不如待到他需要你们时,再听令行事……” “邱大夫您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总得让沈大人明白我这报答之心,不能让他觉得我江沢城是个不记恩情的人!我们家的情况,如今除了给沈大人为奴为婢,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着如何给沈大人报恩,旁边站着的芸娘欲言又止地不知如何插话,已经彻底清醒的江寒听到后面终是忍不住了,她虚弱地抗议道:“爹,你女儿我,才醒,你们,就不能稍等片刻,再讨论如何卖我?” 哪有这样的,她虽然做好了要给沈黑脸做牛做马以求报答的心理准备,但也不是像她爹说的这样卖身给他啊,她想的是有自由的做牛做马好吧! “等等,爹,你刚说什么?王掌柜不敢再要我——是个什么意思?”江寒有气无力地问道,“他不会趁我昏迷,又作什么妖了吧?” 众人的脸色霎时都不大好看。 “好啊,不要我,我巴不得!爹,这次你别再去找他了,我不在茶馆干了才能有时间认真做点吃食生意。我脑子里还有很多吃食的主意没用呢!” “是吗?真是好有脑子啊!当初在那张纸上签字时,你怎就没脑子了呢?”刘小妹忍不住冷嘲道。 趴在床上的江寒闻言困难地转动头,朝她投去一个迷惑的眼神。 “哼,果然顾头不顾腚,你签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刘小妹翻了一个白眼。 “姐姐,你给王掌柜签的那张免费做工三个月的保证书,他太太让我们拿三两银子去换……”芸娘嗔怪又忧切地说道。 “三两?她怎么不去抢!咳咳咳……” 江寒一怒,气息不稳呛到了自己,不停地咳喘起来,咳着喘着又昏了过去…… 几人一声惊呼,接着又是一阵忙碌,得知她并无大碍,只是精神不济又情绪激动以致如此,才放下了提着的那颗心。 不过,如此一来,大家对王掌柜等人的厌恶却更深了几分。 …… 夜半三更,整个落霞镇已经沉睡,月牙早已沉入了山后,只余满天繁星用那穿越光年的微弱光芒照亮前路。小落霞山昏暗峥嵘,映射着光芒的清溪如一条白玉带缠绕而来,黑与白的纠缠寂静又绵长,深沉又和缓。 忽然,一块不规则的黑斑划上了白玉带,哗啦水声乍破了幽然的纠葛。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竹排载着五人正在微光下缓缓穿行。 “你这是将黄三藏在哪里?青河对岸?青河对岸是水西村……不对,你这不是船,那是在清溪边?”被蒙着双眼的赵捕快揣测着道,“咱们现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用得着瞒我们吗?” “以防万一。稍安勿躁。”沈大人淡淡道。 不一会,五人陆续下了竹排,蹚过淤泥水拨开灌木丛穿过只容一人侧身钻入的洞口,先后进到了秘洞里。 秘洞里的人听到声响举高火把紧张地喝叱道:“谁?” “阿水,是我们!”最先进来的赵青峰回应道,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才发现陈阿水脸色苍白胳膊草草地包扎着,“你怎地受伤了?” 未等陈阿水答话,丁大路也举着火把过来了:“你们可算是来了!昨晚有人闯进来了,我与阿水打了个措手不及。幸好那边入口前面一段只能容一人进出,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担心会有人闯进来,无事时就在那通道的开阔处布了几个简易的机关,才勉强将人制住!我们重伤了两个,捉住了两个,最后面的两个逃了出去,我们没敢出去追。”说完,他将火把往绑着人的地方照了照。 只见两人背靠背地绑着被捆在了秘洞左上方一根大腿粗的石笋上,另有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被绑的两人闻言扭头望过来,刚好见到进洞的沈大人,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天啦! 自投罗网说的就是他们吧? 他们是为了逃避沈黑脸的追查才想要从这里逃走的啊…… 昨晚被捉时他们还天真的怨怪时运不济逃跑落到了贼窝里…… 他们是有多蠢? 才会以为山贼被沈黑脸剿到落霞镇边上来了? 两个从上到下被绑得扎扎实实的蒙面人呜呜挣扎哀鸣,心中狂奔过一群神兽,顺便将逃走的两人八辈祖宗统统问候了一遍。 都是那两人! 一个出的馊主意一个受伤拖后腿! 若不是他们临到洞口畏缩不前,他们四人怎么会走在前面,连掉头逃跑都来不及? 第136章 审讯(一) 沈大人仔细打量了两人几眼,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弯了唇角。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能养出这么笨的手下也是让他肃然起敬! 他相信出那截杀主意的人一定是生活没压力就想找点事! 他不由望了望右侧角落里的黄三。 黄三已经坐起,见他望过来,连忙摇头否定道:“我的手下应该没这么聪明,猜到我会被关在这里,他们不可能是来救我的!” 沈大人闻言哑然,一时竟无从辩驳。 “这两人是谁?”跟在沈大人后面进洞的赵捕快扯下了蒙眼的布巾,摇头眨眼适应了光线后,走到沈大人身边问道。 “昨晚,截杀江寒之人。” “捉到人了?”赵捕快还没说话,刘大康急忙抢声道。 赵捕快一把揽住要冲过去的刘大康,拍拍他的背道:“你不是说江家小子那事是黄帮下的手吗?头目和罗罗都在这了,咱俩今晚就一起审了!黄三我来,这边就交给你,使劲揍,帮江家小子狠狠出一口气!拿到证据,明天咱们去就办那林万利!” “哧,赵捕快,本官只同意你审黄三,其他人事,你还是莫插手为妙!”沈大人听得他们这旁若无人的安排,冷冰冰地打击道。 “这当街砍人之事属于我们快班……”赵捕快见他的话才起头,沈大人的脸色越发不虞,不想因小失大,张了张嘴,妥协道,“好好,我不插手!”说完,心中又有些不忿,于是忍不住念叨,“你这人真是不通情理,咱们既然是合作关系,大康又是江家小子的师兄,送个人情给他又如何呢?” “哼,你操心太多了!”沈大人冷倪他一眼,丢下一句“黄三在右边”,就往绑在的蒙面人身边去。 赵捕快瞅了瞅眼睛往左边看的刘大康,也跟着往左:“还是先审这俩吧!反正,老子今日空手而来也没想过靠张嘴能拿下黄三!” 被冷落的黄三心中一凛,不知是该傲娇翻白眼还是惆怅苦着脸。 想他黄三也是落霞镇上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如今却落得这种我为鱼肉的困境! 二十多天没挪窝不洗澡闻起来确实像块咸鱼肉啊…… 沈大人赵捕快五人冷峻地往那石笋面前一耸立,那俩没有蒙面的蒙面人嘴一得到自由就哇哇讨饶:“别打,我们都说,我们都说!” 五人无语。 这么怂还敢来杀人? 五人齐齐对那主谋默哀三分钟…… “那就说吧!”赵捕快挑了块干净的石头直接坐下,两脚一搭,指了指沈大人说道,“看着沈大人的脸说,若是他脸更黑了,就说明你们说的让他不满意,可能就不是打你们这么简单了!” “说什么?”矮一点的蒙面人怯怯地问道。 “嘿!不知道说什么你们嚷嚷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谁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他们这不是先拿出个态度来嘛! 赵捕快被两人的表情噎得失笑,倏地又拉下脸喝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一惊,哆哆嗦嗦地道:“是,是我们老大派我们来的!” “你们老大是谁?” “是何大。”“何丰收!”两人毫不犹豫地就将老大卖了。 “何大?不是林万利吗?你们可别想攀扯别人!”刘大康忍不住厉声问道。 “不是,我们老大就是何大!” 一般站着毫无作用的赵青峰与余东山两人,相视莫名,齐齐看向沈大人。 沈大人盯着面前这喧宾夺主的两人,脸绷得越来越紧。 赵捕快见状,赶紧打圆场:“这何大我知道,县城城关街那边的一个地痞头子。只是,他并不认识江小子啊……”说到这,他一脸困惑地看向沈大人,“为何会派人到落霞镇上来杀他?” 沈大人冷笑一声未解答他的疑惑,而是警告地扫了他与刘大康一眼。 直到刘大康垂眼靠近赵捕快身边,老实站定不再多嘴时,他才问道:“你们六人,都是何大手下?” 两人果断摇头:“我俩是,他俩和逃走的都不是。” 沈大人沉了脸:“你们互不相识?” 一直注视着沈大人脸部变化的两人,连忙否定:“认识,认识,前天晚上到昨天一天都待在一起。” “他们是谁手下,你们可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摇头。 “……”沈大人眼睛眯了眯。 这些人看来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那么截杀的决定应该是初五晚前临时定的。 “何大是谁的手下?”沈大人再问。 “谁的手下?何大是我们的老大,我们是他的手下啊!”两人眼神好无辜。 他们前面已经说过了啊! 这沈黑脸年纪也不大,记性怎么如此差? 其他人在两人无辜的眼神都齐齐侧头不忍直视。 记性差的沈大人额角的青筋鼓了鼓,冷厉地解释道:“本官,问的是,何大让你们杀人,是听谁之令!” 两人又对视一眼,再统一摇头:“不知!他说要狠狠教训一个人,事成后一人赏一百两银子,就让我们到落霞镇上的福运客栈去,有人在那与我们会面,会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那个茶馆的小二,我们前天才见过他一次,我们都是听逃走那两人的指挥行事的,他们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啊……” “对对,后来他们又说被你发现了,早晚要没命,说小命要紧不如趁沈大人还没行动先逃跑,还保证从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到镇子外面,谁知一出事他们却丢下我们自己逃了!”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有,我没砍伤那小子,一刀都没有!” “我也没有,都是他们砍的,我只是挡住不让她跑脱……” “好,好!”沈大人抚掌冷笑,“都是别人砍的,别人或逃或重伤,能否醒来还未可知——算盘打得真漂亮!”说着他朝一旁站着的赵青峰和余东山使了个眼色,“一人三十鞭,先试试深浅。” 三十鞭,还只是试深浅…… 两名蒙面人登时惊恐万状,连连哭求:“大人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啊!一句假话也没有!” “话不假,却无用,一样得打!”沈大人举起了手。 “别打别打!我知道有用的!那,那个受伤的人原来是落霞镇下河坊地下场子里的人!” “对对,他们,这两人与他们熟悉!”那矮一点的蒙面人颤抖着手指着地上重伤昏迷的两人喊道。 “呵,你可真会找证人!这两人如今与死人也差不离了!”赵青峰手握皮鞭轻拍着自己是左手掌,面露不屑地说道。 “这,这……” “先抽他,他的是废话。”沈大人背着手轻描淡写地抬了抬下颌向赵青峰示意。 “不要啊,大人!不要啊,他说的那个,我也知道啊!”矮个子大喊大叫,又朝着另一人吐了口唾沫,“你这臭小子,谁让你抢我的话的?这都是我告诉你的,是我偷听到他们的悄悄话,说若没有那姓莫的支持怎轮到姓林的做帮主,说姓林的阴险狡诈设计了大哥去对付沈黑脸,害得他进了班房,他们下河坊的场子也被沈黑脸封了……” “别嚎了!”一旁悠闲坐着的赵捕快突然坐直身子,喝止了他的哭喊。 沈大人错了错牙齿,不悦地望向赵捕快。 他才刚听到了关键点,这人竟敢突然打扰! 赵捕快无视他的不悦,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姓莫的……不会是方高手下那大掌柜莫冠生吧?” 沈大人肯定颔首。 “林万利是不是对江小子太费心了些?为了杀他竟请动了这莫掌柜?”赵捕快一扫先前悠闲,站起身来,“林万利与何大没有关系,但是莫掌柜却是与何大有交集的,他们算是拐着弯的表兄弟!” 第137章 审讯(二) “林万利到底为何非得置江小子于死地?”赵捕快十分不解地用眼神询问刘大康。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那小子虽然莽撞惹了些事,也不至于要到非除不可的地步吧? 这么兴师动众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刘大康也很不解啊! 若真是林万利设计的,这反射的弧度是不是有些太长? 冲突最初,师父他老人家就是担心码头上的恶霸们教训她甚至杀了她,才会百般阻扰她。 如今在码头上偷偷卖包子的人已经不只她一人了,再来杀鸡儆猴还有什么作用呢? “最近她除了去茶馆,天天都围着她的包子粽子转,没再惹什么事了啊!十里亭那事也不算她惹的吧,那是别人找上她……” “那难道端午那天,她在县城里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他们午时末就到家了吧?从头到尾在县城待了不到两个时辰……”赵捕快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大康。 不到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中就惹上杀身之祸。 这江小子的惹祸技术已经到达如此出神入化的层次了? 在县城惹了事…… 沈大人侧头望向赵捕快二人。 经这一提醒,他脑海中浮现出江寒追着人满大街跑,大咧咧站出来多管闲事的傻样。 “呵,该说是她天生惹人厌,还是主谋太疯狂!若真是一句话惹来的祸事,那倒是被他牵连了!如此看来,那两个女人与莫冠生脱不了关系……不知这主意是他拿的,还是他主子方高……”沈大人心下反复思索,眼神直楞楞的。 赵捕快见状,道:“你猜到主谋了?不会就是这莫掌柜莫冠生吧?” “恐怕,你猜对了!”沈大人回神,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怎么惹上他?他的主子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方高呢!”赵捕快声音有些艰涩,“这人有些难办!太爷很信任他,这次若不是巡按御史方大人要来邵州府了,那受害者的家属放出那样的话后,就在府城失踪了,咱们手上有证据还有人案子已经铁板钉钉,太爷可能还不会放弃李捕头,只想着随便推出个人去顶罪!这都是因为方高想保李捕头,一直在想法子游说太爷!” “几年前他刚冒头时,曾试着拉拢我,我没拒绝也没承情,倒是也井水不犯河水过了这么多年……” “大叔,方高真的想扶那姓周的出来与你争捕头的位置,你看那姓周的最近阴阳怪气的!”刘大康突然插话。 这周捕快也是县衙的老人了,且在很多地方都待了,待得最久的就是门房与牢房,五年前才调来快班。这是个很会钻空子的人,之前也属于李捕头的阵营,只是不算是心腹,一些重要的事情李捕头并不会让他去做。 碧玉茶壶案若说与他一点关系没有,打死他也不相信,若没有他这对大牢熟悉的人的牵线搭桥,人换得怎会如此无声无息?但是他却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见他的本事。 若是被这人将捕头的位置抢去了,那他们这一个月来的苦心孤诣岂不白费? “我知道!李捕头被收监后,方高又找过我,只是我不想与这种野心大又无情的人合作……若是他非要扶姓周的,必定是能成的,那就让他去做,我继续做我的捕快,自在得很!” “哧,赵捕快,不想,你是如此轻易放弃之人!本官与你合作,意义何在?白费心思,还让新捕快忌惮?” “沈大人你与我合作之初,只是想要将李捕头扳倒,如今你的目标已达成了……” “是吗?你可以走了,黄三也别审,本官就将他作份礼物,送予那新捕头吧!”沈大人断然翻脸,不再搭理赵刘二人,直接指挥赵青峰与一直未出声的余东山,“将重伤之人送回去救治,此二人听候发落!” “小的遵命!这就先将他们弄走!” 赵青峰与余东山两人异口同声地领命,与丁大路两人一起张罗着要将那两个奄奄一息地蒙面人先弄出洞去。 两人俱都伤在胸腹,洞穴里的只有一瓶伤药,给陈阿水用了一部分后,剩下的已全部给两人洒上了。血倒是早就不流了,只是两人的昏迷是长时间不退的高热引起的。 洞穴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陈丁两人哪敢离开,本是打算让两人自生自灭了,没想到今晚沈大人等人会这突然来审讯黄三。 只是,到得此时人都烧了一天半夜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 这眨眼间的变化,看得两个绑在石笋上的蒙面人有些懵。 不是要审讯他们吗? 怎么审讯之人自己先翻脸了呢? 两人乖觉地闭上了嘴。 此时出声,刚才那没抽下去的三十鞭可能就真的要被抽下去了,他们可不想讨打! 他们在场子看了这么久的大门,可是很会看眼色的! 赵捕快伸手拦住转身的沈大人:“你什么意思?话未说完就翻脸?如今,你才想起向方高投诚似乎来不及了,若是他知道你是李捕头落马的推手,恐怕你将黄三交出去,他也不会真信你!” “本官,不欲与胆小怕事之人合作!”沈大人顺势停住脚步冷睨着他。 赵捕快一愣,继而抬手虚点他,笑道:“呵,你小子试我!” “我赵世雄是胆小怕事之人吗?我不过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再尽全力去争取而已!” “有了所谓最坏打算,如何能尽全力?不过自我安慰而已!” “好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咱们刚拉下一个李捕头,就将矛头对向方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李捕头你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招对方高可没用了!方高不仅与陈县令纠葛更深,且身上没这种贪赃枉法的把柄,更没有杀人放火逼良为娼等罪行——或许有,比如截杀江小子这事,但是咱们没有证据,再加上陈县令的回护,根本牵扯不到他身上去……” “那就造一个。”沈大人说得轻描淡写地,好似在讨论早饭吃点什么一般,“陈县令舍不得他,就逼陈县令舍得。再多的利益纠葛,也比不上仕途重要!” 赵捕快被他说得张口结舌。 没有就造一个! 这与那些罔顾事实胡乱攀诬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一言不合就搞阴谋! 这就是一个酷吏的苗子啊! 半晌后,赵捕快咽了咽口水,说道:“你,你这样不择手段乱来,早晚会出事的!既然仕途重要,总不能为了眼前这些事堵上你以后的仕途,万一哪天被人翻出来……咱们,咱们还是先找找证据吧!” 沈大人哼了一声,没再出声。 不择手段又如何? 他的不择手段对付的是恶人! 谁规定恶人能不择手段,好人就不能呢? 他可没那么酸腐! 第138章 审讯(三) 沈赵二人几句话从要翻脸又变成了要结盟对付大魔王方高。 风云变幻得太快,让洞穴里其他的凡人们有些接受无能。 洞穴另一边被暂时遗忘的黄三正大光明地听完了两人的计划与阴谋,忍不住嗤笑出声。 “实在可笑!看来沈大人是尝到了背后下黑手的甜头了,以为天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了呢!” “本官的手还可以再黑一些,你可要试试?你说,本官先卖你哪个儿子更好?”沈大人取过丁大路手上的火把,领着赵捕快一边往黄三这边走来,一边毫不留情地回刺。 “卑鄙小人!”黄三朝他们的脚边狠啐一口。 “尊老爱幼,大不可欺小!本官,勉为其难地变成小人,方便对付你这小人,如此,方显公平!” 果然,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人,一旦开口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若非嫌命长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这种人比较好! 赵捕快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没事能离这沈黑脸多远就离多远! “你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与你说!”黄三气得手抖,端出对抗的态度,语气坚决地说道,久未清理胡子拉碴的脸上除了蜡黄看不出别的颜色,但那双眼皮耷拉的三角眼中却喷射着火星,“赵捕快,作为县衙捕快,如今这位沈大人已然承认他非法掳人非法囚禁,你不该秉公执法吗?” 赵捕快和气一笑,说道:“本捕倒是很想秉公执法的,不过,在此之前,需得黄三爷您配合一下。您若是将知道的有关妇孺失踪案的事情都说了,被掳一事,本捕一定会让沈大人给你一个交待的!” “哼,你当我傻啊?你一个捕快,能让姓沈的一个有官衔的巡检给我一个交待?” 知道自己傻,你还问什么废话?赵捕快心中腹诽,面上依然挂着爽朗笑容画大饼:“这你放心,只要你说出的信息案情进展有用,本捕一定努力做到!” “你看我今日都没带刑具,那鞭子都是沈大人带的!沈大人是年轻人做事可能冲动了些,如今你就莫太计较了,早点把事情都交待了,早点回去与家小团聚!” “小弟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今日下晌里,我们已经详细审过那被关了一个月的人贩子吴老九了,他已经详细地交待了他们在落霞镇的藏人据点,就在码头货栈区最里面那个空屋子。我也派人查过了,这屋子空了很久了,说是无主,实际是有主的,主人就是你黄帮啊!” “所以,你再与我们耍花腔是无用的,我相信你们黄帮肯定与这闹得轰轰烈的失踪案脱不了关系!” 黄三混不在意,张嘴将要开口,赵捕快又道:“不要与我说,你是老大,下面的人将货栈租给了谁,做什么你一概不知——我相信你肯定知道,或许你们本身就参与了这贩卖妇孺事件中!吴老九还说了,他们能带着人逃到这个洞里,是有人暗中帮助,那人就是租房子给他们的人都手下,他在码头见过几次,知道那人是你们黄帮的人!” “呵,你们既已信了他的说辞也调查过了,何必再来与我虚与委蛇呢?你们直接定罪吧!”黄三满脸讽刺地看着赵捕快。 “呵呵,定罪有很多种罪名,不同的罪名有不同的处罚,我想你黄三爷出来混,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否则也不会把你最疼爱的儿子过继到别人头上,以便他进学考功名了。但是,如今他能不能顺利的下场考试,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提到儿子,黄三的拳头就攥紧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赵捕快,心想:“儿子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若是他们下点什么绊子,还真的有可能断了他的科举路。成儿读书好,他先生都说了,今年下场肯定能考中秀才的……” 想到这,他道:“你们想怎样?” “把你知道的有关贩卖妇孺案子的一切都说出来……” “交出你手中的账册!你手中定有秘密账册!”沈大人冷冷插话。 黄家他们在偷偷捉走黄三庶子时,就已探过,没有找到账册之类的东西。但是,这黄三与李捕头过从甚密,又与方高有生意来往,必然会有记录,先前是不想牵扯太多,现在既然决定要对方高下手,那么这个账册就必须要拿到手了。 “什么账册?你要黄帮账册?那你自去黄帮取就是了!” “哼,黄帮的账册是表面的,本官,要你的秘密账册,你必然有!” “沈大人,今日是我审……”赵捕快不高兴地说道。 这人会不会审案? 将气氛搞得这么僵,还问人要账册! 再说,要账册你平日可以天天来审啊? 他可是难得才来一次呢!还让不让他审了? “这账册上定有,与贩卖事件有关记载。此乃物证!”沈大人瞥了眼赵捕快说道,“问重点!”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刚才说了一堆废话,问的还都是些皮毛咯? 这小子! 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 他突然有些怀疑面前这人到底是冷静还是鲁莽了。 赵捕快按捺住火气,说道:“吴老九说所有被掳被卖的人,交出去后,都有一份记录,我想要这份记录,你可有?或者你可知到在谁手里?” 黄三眼神闪烁不定。 想不到那吴老九连这个都说了。 只是他肯定也不清楚具体。 他摇摇头说:“他说的什么记录,我不知道!我们黄帮只是提供了房子,在必要时帮个忙,其他不知道。” 赵捕快一听,再也装不了好脾气了,他厉声斥道:“你也承认你们有掺一脚了吧?大康,记下来!你们这种丧尽天良的做法,让多少个家庭毁了?惩罚,下大狱是其次,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人找回来。所以,黄帮主,你还是把记录拿出来,也算是为你儿子积份德!你既担心自己的儿子会被沈大人所卖,为何能狠心对别人的儿女呢呢?” “别与他废话,无记录与账册,则将他儿子,卖去小倌馆!”沈大人冷笑道,“考取功名?做春秋大梦!” “你!” “你知道我敢不敢!” 黄三脸色青紫,却不受威胁:“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这些东西他都不能交! 牵扯太大,若是他交了,在青河县,他儿子就不是能不能下场的事了,而是小命难保的事了。 毕竟在这青河一手遮天的人不是随便可以出卖得罪的。 第139章 清醒 三人你来我往一个时辰后,黄三不仅不愿意交出什么账册和记录,更不承认有这两样东西,甚至连见儿子的要求都不再提了。 赵捕快只得悻悻而归,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也顾不上什么合作情谊了,一路上都没给沈大人好脸。 赵捕快见沈大人一副冷漠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小子,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在黄三面前如此强硬!黄三即便真的与这贩卖妇孺案子有重大牵扯,他顶多是坐牢,但他也同样可以告你强掳他还有他儿子的!若是陈县令要追究,即便有守备大人保你,你头上的乌纱帽也不一定能保住!” 沈大人微勾了下唇角,声音清冷地道:“非常人用非常手段,拿住他的把柄即可。” “那你拿住人什么把柄了?你就那么肯定他能与你妥协?你可别以为他一个在落霞镇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会听凭你的要挟和指挥!我奉劝你,即便用非常手段也别这么明目张胆的好,小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非你往后不想再做官了!”说到最后,赵捕快都有些苦口婆心的感觉了。 他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这家伙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吗? 还因为不受宠所以在武进士比试前出了事才没考上的吗? 为何行事如此顾前不顾后呢? 他都怀疑以他这样的行事手段是如何在大家族里生存下来并且还学了一生武艺的? 不是都说大家族的嫡庶之争都是动不动要人命的吗? 沈大人闻言默然看着赵捕快,许久之后他缓缓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先前掳走黄三,确实一时意气用事,不过如今,只能将错就错,让这事发挥最大价值。” 赵捕快听了他这话很是惊讶。 想不到这沈黑脸也不是那么固执听不见人言的。 也算是浑身毛病的他唯一的亮点吧! …… 在千草堂又住了一晚上后,天一亮江寒醒后就被送回了江家小院。 回家后,她吃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中间迷迷糊糊地被叫醒喝了两次药,直到第二天芸娘从码头回来,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芸娘,这两天辛苦你了!码头的生意要不就停两天吧?”她坐在床沿上,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接过芸娘递过来的药碗,背上的伤还不能碰暂时只能趴着和坐着,趴了这么多天,她都快趴吐了。 “那可不行!如今码头上几派势力此消彼长,与我们一般做早餐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两天不去,我怕咱们的生意会受影响。这可是你用命搏回来的,不能轻易放弃!”芸娘看着她皱着眉喝完药,接过药碗放在桌上,一边给她倒水漱口一边说道。 “不停的话,就让宋耀祖每天早上来家里等着挑担子吧,不能总让他那么轻松地在码头等着咱们挑过去……” “哼,他?你昏迷那天,他在千草堂向我讨要那张协议,怕被牵连到,不想再给咱们去码头卖包子了!”芸娘拉开圆凳在桌边坐下,脸上露出一个讽笑。 “美得他!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别想我放了他!等我好了,非得好好压榨他一番才行!” “我看这人不好用,咱们现在没多少事,也不能让他来家里帮忙,若是让他接触到咱的配方,那就是个大威胁了!” “恩,我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所以只让他帮忙卖货,从不让他上咱家。”“我看也不必强求他非得给咱们干什么,协议也不取消,等到合适的时候,随时再用他就是了。” 宋耀祖小心思太多,又没胆。 这么个人即便是奴仆也不见得会是忠仆,何况,只是一张协议勉强绑定的关系。 还是一份像开玩笑一般的协议。 江寒颔首表示同意:“你说得对!” 其实当时她就是气不过。 不能打不能杀,狮子大开口要银子也得要他拿得出来,要少了也怕震慑不到他。 再加上那时候想赶在端午前好好做一笔生意,怕人手不够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本也没想要惩罚他多久。 哪知他自己疑神疑鬼要求签的协议, 结果出来事就怂得“天妒人怨”! 想到粽子,江寒面色有些羞愧地问道:“我这次受伤到现在为止,花掉多少钱了?” “还好,不到五两银子,除了你没醒来前用了些贵重药材,现在的药方都是一百多文一副的……” “一百多文一副?那吃上个十天半月岂不是还要花二两银子?!” “恩,你失血差点没命了!”芸娘白了她一眼道,“补气血的药材一般不便宜,日常的饮食也得注意……” “饮食什么的,不用太好,吃包子喝粥就是了,放点肉末的粥最有营养了!” 忙活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挣来十两银子,还没捂热呢,又送到药铺去了! 老天就这么看不得她手上有几个钱吗? 就算她捡了三两多银子,也不能害得她将自己的银子也送了出去啊! 如今她每天一百多文,再加上爹的药也还不能断—— 端午又白忙活了! “说的什么傻话?身体最要紧,你赶紧好起来,就像你昨天说的,咱们好好做些吃食生意,钱一样能再挣回来!”芸娘莞尔一笑,委婉地劝道,“只是以后咱们还是少些冲动,有些人不能惹咱们还是谨慎躲开一些的好。”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这话安慰得有些不对。 这去码头卖包子,为他们打开了一条生路,可是又带来了一波一波地灾祸。 若是没有江寒的冲动尝试,没有包子和粽子的事,挣不到银子,她也不用勇敢改变自己。 可是也是因为她的冲动有了这么多的麻烦。 这祸福相依得太紧密,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只能说,从今以后,还是谨慎行事吧! “唉,是啊!”江寒强笑道,“也没什么,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如今总是比以前好一些了不是?”说完,她的强笑就变成了咧嘴傻笑,“可惜这些债主跟着我倒霉了,本来想要还十两银子,如今一半都还不了了!” 第140章 财权 “爹,咱这银子还还吗?”中午吃饭时,不愿在床上再躺下去的江寒,一边搅着自己的肉粥一边问她爹。 虽然她想将还银子的事暂缓一下,等下一回挣到钱再还。 不过,她现在也学乖了。 把这事的主动权交给她爹,还不还的都是他爹一句话,既是对她爹的尊重也免了若是不如他意而引来的一顿排揎。 虽然磕磕碰碰麻烦不断,她也算是撞出了一条血路了——留出本钱,再继续挣就好了! 哼,反反复复这么多次,她的心脏承受力已经快逆天了! 这次侥幸保住了小命更激出了她心中不服输的逆反心理。 就让打击赖得更猛烈些吧! 她就是那打不死的小强! 如今她就咬死了小吃食这条路,成本低好操作,虽然挣不了大钱,却胜在门槛低。 只要有一两银子她就不信她翻不了生! 江老爹瞅了她一眼,沉吟半晌才道:“先不急着还,但要拿出五两银子出来放着,等你身体养好再说!” 他忍不住又没好气地瞥了女儿一眼。 虽然这笔外债让他如鲠在喉。 但他是那种不知变通的酸腐吗? 是那种不顾女儿重伤在床,非要去还钱成全自己的信义的人吗? 以为他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吗? 还不就是不想还钱了,她想留着做本将生意扩大。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才刚下床呢,就想着生意去了! 才刚吃了亏,也不知道反思一下! “爹知道,你想认真做做小吃生意,但不能如先前一般莽撞了,还是得一步一步来!爹想过了,以后你挣了钱都放爹这来,你要做什么用多少本钱,先来与爹商量一下……” 江寒一听这话,就惊了。 怎么能剥夺她的财政大权? 这怎么行? 这样她有什么想法还怎么尝试? 不等她爹说完,她的声音一下就拔高了:“爹,那怎么行,若是你又与以前一样不同意我做呢?若是你觉得我的想法不好,非得阻止我呢?”她喊完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偷偷瞟了瞟她爹的脸色,放低了声音,调皮一笑道,“有时候有些事总是要去尝试一下,才知道能不能行的。” 江老爹哼了一声,皱眉不悦地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好好吃饭,这些等你的伤好了再说吧!” 江寒不敢再说话,觑了一眼他爹不悦的脸,噘了噘嘴,“吱啦”一声狠狠的喝了一口粥,心下暗想:“好吧,好吧,缓兵之计总比一锤定音好。” 待到一家人吃完饭喝了一杯茶后,江老爹又道:“这次这十两银子,等你伤好了,若是还能留下超过二两银子,咱们就先还给你牛大叔一两!上回那三十两银子,分给了大部分的债主,但是没给你牛大叔一文,你牛大叔陆陆续续借给了咱们近三十两银子,是咱们的第四大债主。这么久了,咱们不仅没有还他一分钱,他还帮了咱们那么多忙……” 这人啊,真是念不得! 中午江老爹才念过牛大叔,到了酉时末,牛大叔就拎着一条肉和一包红枣来江家了。 虽然念叨了江寒一番,说她不该去惹黄帮那些不要命的人,劝她不要再去卖包子了,以后还是在茶馆好好干活。 后来听说王掌柜夫妻的行事,他又唏嘘叹息不已,想着若是江寒连茶馆也做不下去了,码头这份包子生意就得继续下去,与黄帮的纠葛还怎么解? 他犹豫了一会,建议道:“要不江小子以后还是随我去押货算了。我看他如今也比以前稳重多了,辛苦几年几十两银子总是能挣到的。” 江寒心里特别感动。 只有这样真正的大好人,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怕被牵连来看他,还想着主动伸手帮忙。 顿时,她心里特别的内疚。 她这人为人处世真的不咋地! 上回她爹让她发了工钱后拎些鸡蛋去牛大叔家看看,后来工钱不了了之了,她去牛大叔家的计划也不了了之了。 不仅欠债不还,还不懂人情世故,真是有够差劲的! 想到这里,她就回东厢取了那还没有交给她爹的五两银子,回到正屋,当着她爹的面,一脸诚恳地捧在手里,递给牛大叔:“大叔,这些银子您先收下,欠您的那些银子,您不仅不催我们,还时常来看我和我爹,您对我和我爹的情谊,我一直记在心中,暂时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还清,如今只能先还你一些银子了,还请您收下!” 牛大叔呆了一下,立即就将她的手推了回去:“你这丫头不会以为我今天是来讨债的吧?你现在受了伤正当是需要钱的时候,你将银子给了我,再问我借回去?” “哈哈,大叔,你放心,还了你这五两,绝对不会再问你借回来的!实话与您说吧,这次我们端午节挣了好几两银子,再加上我这一个月在码头卖包子挣的钱,还有看龙舟的时候,我捡的几两银子——这只是一部分。”江寒将银子放在他面前,腼腆地笑了笑,“若是不出事,本来是可以再多还你一些的!还请你多担待了,呵呵!” 牛大叔伸出手指虚点了她几下,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了,大叔我很不习惯啊!”他又将银子推了回去,“既然这吃食生意做得好,说明你合适走这条路。这些你就拿回去做本钱,挣更多的钱,到时候将欠我那些钱一并还来即可。这样零零散散地大叔我懒得与你记账呢!” 他对面坐着的江老爹见状,伸手拿过银子直接拍到牛大叔手中,正色劝道:“牛老弟,你就将银子收好,你还不知道她是何性子,手中若是多放几两银子,还不知道会如何闯祸呢!药钱和本钱我已给她留出来了,为免她又将这几两银子作没了,如此零散地还银子,你就多担待一下!” 就这样,江寒起了个头,最后变成了牛大叔与江老爹将那五两银子推来推去。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牛大叔也不是那种忸怩的人,终于还是将银子收回去了。 待到,江寒将牛大叔送走再回来时,江老爹满意地拍了拍江寒的胳膊说道:“不错,我家月丫今天做得很好,终于也懂了些人情世故了!” 江寒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能跟她爹说,她是一时头脑发热吗? 在她爹与牛大叔推来推去时,她就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了。 忙活一个月加从贼手里抢来的钱包,一共十三两银子,一场人祸剩八两银子,一时冲动还了五两,现在只剩三两了…… 三两! 她还要养十天半个月,最后还能剩多少?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感动害死人啊! 这下也不用再与她爹挣财政大权了。 都没财了还有啥权好挣的? 第141章 探病 牛大叔刚走一会,芸娘已经回房,江寒站在正屋门口正要跟她爹说想回屋休息,院子里的多多狗又对着大门“汪汪汪”叫了起来。 “谁啊?大康哥来了?”江寒一边嘀咕,一边又返回门口去开门。 “哎呀,这里真的是你家啊!”一个声音惊喜地叫道,“哎呀,你家还有一条大黑狗!”叫完,他就直接蹲下身,伸手摸起狗头来。 “小松?你是来找我的?有啥事?”江寒看着对着她家多多,笑得像个用糖拐卖小朋友的坏叔叔一般的小松,一脸的懵逼又满头的黑线。 她与这人的交情还没好到可以随便上门来找吧? 也没好到,不顾礼节随便往大门口一蹲,就调戏她家狗的情分上吧? 难道是沈黑脸然他来找自己问案情的? “沈大人让你来找我的?”她伸脚踢了踢正摸狗头摸得沉醉的小松,这人都这么随便的在她家门口摸她家狗,她没一脚踢飞他就不错了! 小松不搭话,摸完多多狗的头,又看了看它的牙,看完牙又去摸它的背,多多狗还一副享受的样子,看得江寒一阵鄙视,索性也轻踢了它一脚:“多多,进去!你虽然是条公狗,也不要随便让陌生人摸你!” 多多被她一踢,很听话地一扭身,就挣脱了小松的手掌,跑进了院子。 小松也顺势站了起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嘿嘿,我又不是陌生人,摸一下你家狗都不行吗?你家狗长得很漂亮呢,你瞧那毛黑得发亮,可惜后腿跛了!我养过两条狗,一条黄的,一条黑的,一条叫大黄,还有一条叫小黑。可惜大黄没了,小黑放在府城……” “停!”江寒无语得心头冒火,她问他谁派他来的,他竟跟她站在门口说狗!这二楞子还能再楞一点吗?心里的火冒得她一阵头晕,她赶紧扶住门框,咬牙又问,“我问你谁派你来找我的!” “哦哦,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听说你家在这附近,你不是受重伤了吗?我就想顺便来看看你!”小松睁着大眼笑看着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看你都能出来开门了,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恢复得不错?没看到我快被你气晕了吗?”江寒心中恨骂,压住心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我谢谢你哦!你看完了,慢走不送!” “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喝!喝你个大头鬼! 你不是来看我的! 我看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江寒心里虽然狂诽,还是握紧了门框,挤出个笑容道:“时间很晚了,如今路上不安全,你看我就是走夜路被砍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为妙,下次来我再请你进来喝茶!” 小松就着门廊下昏暗的灯光端详了一下她,一脸关心地说道:“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我扶你进去吧?你看你这么瘦,我听说你被砍了三刀,流了很多血,现在应该少动多躺着!”一边说他一边扶住江寒的胳膊,嘴上又道,“放心,你还没恢复,我不会问你讨茶喝的!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说完,他竟还朝她眨了下眼睛,自己笑开了。 江寒突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她闭眼缓了口气,甩开小松的手,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专门跑来气她的吗? 她睁开眼试图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眼前却一阵发黑,凌厉的眼神顿时失了目标。 她竟然生这么个二傻子的气! 受伤气血不足,情绪不宜起起落落,却还要自己撞上去生气,只能说她也是头牛! “我刚说过啦,我送一个人去刘家,送完,就想着顺便来看看你啊!我扶你进去吧,我看你好像快要晕倒了……” 江寒一听刘家,立刻问道:“你送什么人去刘家?” “哦,一个姑娘,上次被拐的,在我们巡检司住了很久了,沈大人说,如今赵捕快他们也审完了,再放在巡检司不方便,他已经与赵捕快商量好了,以后这姑娘就住在刘家了。”小松不在意地答道。 “上次被拐的姑娘?那个女证人?” “是啊,就是她!” “为何要把她放到刘家来?与赵捕快商量好了,不该送去县衙吗?”江寒一脸困惑。 小松突然侧头瞄了瞄刘家的方向,小声说道,“我家少爷说那姑娘不大安分,以前想缠着沈大人,还偷偷闯进了沈大人的院子,被沈大人吓唬了,又想着缠我家少爷,甚至还想缠着小竹哥,不过小竹哥经常不在,呵呵。最近我家少爷不是受伤了吗?那姑娘还给我家少爷熬药熬汤呢!我家少爷没喝,都赏给我喝了,那汤其实挺好喝的。”说着,他还砸吧了一下嘴,“我家大人嫌她烦人,让沈大人送走她,沈大人说她还有用,一直拖到现在才送走!” 江寒瞪大双眸望着小松。 好嘛! 这就是将他们不想招惹的烫手山芋丢给刘大康嘛! “这女的长得很丑?”江寒下意识地问道。 “不啊!长得可漂亮了,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那你家公子和沈大人为何要送走她?难道她蛇蝎心肠,用了什么手段惹了他们的厌?” “没有吧?其实,我觉得柳姑娘挺好的,从来没发过脾气,她只是抢着服侍少爷,我也不知道少爷为什么讨厌她!”小松挠了挠头。 那难道是嫌弃人家被拐子拐过? 不是说古代被拐的女人会被认为名节受损什么的吗? 难道这两个贵公子就因为这个嫌人家脏,所以送上门也不想要? 想到这里,江寒忍不住鄙视地嘟哝道:“虚伪!伪道学!” 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这姑娘若真是个好的,又这么可怜,暂时住在刘家也没什么,刘大婶肯定也会对她多加照顾的。 反正平日里刘大康难得回来,家里就只剩两个女人,再多一个姑娘刘大婶也可以多一个伴。 江寒也没兴趣再打听什么,反手握住小松的胳膊,往外推了推,道:“好了,我好些了,你今晚先回去吧,哪天白日里有空,你再来喝茶吧!” 一片好心的小松,连门都没进,就被江寒送走了。 被送到刘家的柳姑娘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照顾,而是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第142章 姑娘 刘大婶对这个遭遇可怜的柳姑娘很有几分感同身受。 她觉得这花儿一般的大小姐竟然就这样毁了锦绣前程,真是命运弄人。 她很容易就相信了柳姑娘说的一切,很是义愤填膺地,将柳姑娘那蛇蝎心肠的嫡母和嫡妹大骂了一通。 就让刘小妹将柳姑娘领去了,她隔壁的厢房。 柳姑娘一直垂着头十分乖顺地随刘大婶安排,一句多话也没有。 等刘小妹带上门走远了后,她才收起这副小心乖巧的模样,脸也黑沉了下来。 她柳晓晓即便是个庶女,也是个有貌有才的大家小姐,如今却像个烫手山芋一般被人随意地抛来推去。 她恨啊! 恨她那恶毒的嫡母与嫡妹! 恨那掳走她的人贩子! 恨这些高高在上不把自己当人看的贵公子! 凭什么? 她没伤害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老天凭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这些人凭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她坐在厢房的圆桌边,心里眼里的愤恨之火烧得她浑身发抖,右手使劲一扫将那仅仅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布包扫到地上。 这么一扫根本不能发泄她心中的怒火,她胸脯起伏喘着粗气,一双猩红的眸子不由在屋内睃了一圈,想要狠狠砸上一通一泄心头之恨。 可惜这不仅是别人让她暂住的屋子,还是一个简单到只有一桌一床一柜的屋子,除了她刚扫到地上布包是多余的,再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物件。 “小妹,娘去给柳姑娘找被褥,你将这壶水和茶杯给柳姑娘拿进去。”门外传来那大嗓门刘大婶的声音。 她定睛一看。 果然,这屋子里竟然连套茶杯茶壶都没有。 怎能这么穷酸! 柳姑娘的心火一下子变成了心酸。 “啪” 她泄气地趴伏在木桌上,汹涌的眼泪润湿了粗布衣袖。 “咚咚” “柳姑娘,我可以进来吗?”刘小妹淡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赶紧撑开衣袖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又整了整衣襟,应道:“来了!” 刘小妹瞅了瞅微垂着头的柳姑娘,见她眼眶隐约有些红,想到她刚刚告诉她们的经历,嘴角嗫嚅了片刻,淡漠的声音里含了几分怜悯:“你喝口水吧。我娘帮你找被褥去了,一会会过来帮你铺床的。” 眼睛瞥到她的包袱掉在地上,小妹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跟到桌边后就一直垂着头一副很拘谨的样子,心里叹息一声,一言不发地弯腰去捡布包。 柳姑娘见她弯腰,心里一紧,赶紧去抢,嘴上忙不迭地解释:“不,不好意思,刚刚开门时,走得太急,不小心将包袱扫到地上去了。” 这姑娘是不是太腼腆害羞了? 刚才她娘问话的时候,没觉得她是这么不大方的啊。 刘小妹心下揣摩,不由地多打量了面前的柳姑娘一番。 只见她抱着那布包站在桌边,那头还低低垂着,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就差瑟瑟发抖了。 刘小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柳姑娘进门以来的反应和表现,好像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没有这么胆小啊。 她们刘家好像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吧? 她家除了她娘嗓门大了点有些吓人,再没什么东西能把人吓成这样吧? 刘小妹想不通。 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只将柳姑娘的这般反应记在心里,轻声说了句“没事,我就想出去了”,就径直出了门。 …… 待到第二天晚上,刘大康才从县衙回了家。 一进门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娘,这柳姑娘怎么在咱家?” “不是你答应的沈巡检,让她先在咱家暂住的吗?”刘大婶一脸诧异。 “我?我答应什么啊?审讯的时候,我只是跟在大叔边上,帮他记录而已。当时也没听沈大人提起要将这柳姑娘送到咱家来啊……莫非是审讯完后,大叔与沈大人在书房说的?”刘大康一脸的困惑,“可是,这么大的事,大叔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啊!” “好啦!来都来了,我看着姑娘挺文静的,唉,也是个可怜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有些不愿意见人,今天一天除了吃饭,都没再踏出过房门。你明天去衙门问问你赵大叔怎么处理这事,这几天就暂时让她在我们家住着吧!”刘大婶感慨道。 “不是的,哪有这么简单啊!”刘大康沉吟道。 暂时住着是小事。 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不会是暂时住着这么简单呢? 他有种预感,这事赵大叔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他想不通。 那沈黑脸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将这姑娘丢到他家来干什么? 前天审问这姑娘,她并没提供什么对贩卖妇孺的案子有帮助的信息,根本不能算是个证人! 赵大叔一问,就知道当初上了沈黑脸的当了。 不过,这事作为扳倒李捕头的导火索,他也就不想再细究。 这位柳姑娘如今已经不在证人名单上了,完全可以送回家了。 为什么沈黑脸不直接送她回泉陵柳家,却要送到他家来? 他这样做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吗? “明天回县衙要好好问问赵大叔。”刘大康在心里计划着。 如果这是沈黑脸单方面的动作,那么他得与赵大叔仔细商量一番才行。 很快他就知道这事赵大叔确实不知道,确实是沈大人单方面的行为,却不是临时的行为。 赵大叔与刘大康为了这事,专门跑了一趟巡检司,可惜沈大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似乎是铁了心要将人丢给他们了。 沈大人说:“如今,此案已转给快班,处理受害者为快班责任,留还是遣返泉陵,但凭你赵捕快做主,与我巡检司无关!” 真是气死人! 当初,在大街上为抢人打起来时,你怎么就不愿将这案子转给快班,不说这事是快班的责任呢? 赵捕快与刘大康气呼呼地回了刘家,叫了柳姑娘来问话。 “柳姑娘,你被救已经一月有余,先前沈巡检留下你以为可以作证,但是那天本捕问你,你却并未提供什么重要线索,如今你可以回家了,你看我们明天安排人送你回泉陵可好?” “扑通” 柳姑娘跪下了。 那扑通声,听得旁边作陪的刘大婶都膝盖生疼。 只见她跪在地上,泪盈于睫浑身发抖,使命摇头:“不要,赵捕快求您别把我送回去,求求您了!您要送我回去,我就没命了!” “怎会没命呢?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柳家的小姐,你被掳走了几天,但并没人认识你,而且泉陵离这里隔山隔水两三百里,我想只要你家里小心一些,定不会于你的名声有甚妨碍的!” 柳姑娘一副很恐惧的样子,头摇得更夸张了:“不,不,他们会要我的命,我姐姐已经因为这个没命了!求您不要送我回去,求求您了!”说着,她就趴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那哭声哭得人于心不忍,也没法再沟通,赵捕快一时没办法,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一边,与刘大康一起悻悻地回了县衙。 谁知,这事还没完。 第143章 机会 吃晚饭的时候,刘小妹来叫柳姑娘。 她敲门叫了好几声,也没听见有回应,只得自己推门。 “吱呀”声伴着“咚”声响起。 刘小妹眼前就出现了一双胡乱摆动的腿。 她心里一咯噔,立刻冲了上去抱住那双腿往上提,叫道:“娘!娘,快来,柳姑娘上吊了!你为何要做傻事啊?!” 她虽然人小力气大,却挨不住惊慌的柳姑娘双腿的乱踢。 往上提一会就变成了往下拽。 “呜呜,呜呜!” 上吊的柳姑娘这下是真出不了气也说不出话了! “砰”地一声,刘大婶拎着个铲子就冲了进来,嘴里喊道:“怎么回事?”一见屋里的情景,赶紧将铲子一扔上前去将人抱住,“老天啊,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傻?小妹把凳子捡过来,帮娘扶住了!” 刘大婶站上凳子猛地往上一提,将柳姑娘救了下来,放在了床上。 柳姑娘已经晕过去了。 刘大婶拇指往她人中上使劲一按。 “嗯!”柳姑娘醒了过来。 刘大婶一屁股坐在瘫坐在床沿上,又是气恼又是怜悯地说道:“你,你这样不是害我刘家吗?你为何这么想不开?” 柳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未语泪先流。 她不是想不开啊! 她不过是想演演戏逼得他们让她留下而已。 哪知她一蹬凳子就害怕了。 哪知这小姑娘抱着她的腿不往上抬还使劲往下拽。 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真的没命了! 柳姑娘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是真吓到了! 她抽泣着开口,一出声,又疼又哑:“对不起,大婶!我,我只是想到,要被送回泉陵,不如,不如先死了的好!” 刘大婶脸色复杂地瞥着她,无奈道:“别再想不开了,你也别太担心,等大康回来,让他与他赵叔再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你好好想想,别再犯傻了,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坎过不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拍了拍柳姑娘的手,站起来,“我去给你熬点白米粥,你的嗓子可能受了损。小妹,你留在这陪陪柳姑娘。” 柳姑娘的视线一直紧随着刘大婶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 不知道受了这趟罪,能不能留下来。 这虽是个穷苦人家,但看吃食也不算太差。 娘是接生婆,儿子又是在衙门当差的,唯一的妹妹也是药铺的学徒。 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好的。 这位刘婶子虽然她才接触一天,却也能感觉得出这是个热心肠的人。 若是能留下。 若是能嫁给那个刘大康做个正头娘子也不错。 这是她昨晚一夜未睡想出来出路。 她犹豫了一天积攒了一天的勇气才拿出了腰带。 现在吊也上了,嗓子也伤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一定要留下来,要将刘家的小子拿下! 想到这里,她对着刘小妹露出个虚弱的苦笑,哑声道:“谢谢你,小妹!若没你,我今日就命归西天了!临死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好傻,可是,可是我……” 这半真半假的话,说到一半,想到刚才对死亡的恐惧,她一个激灵,眼泪又流了出来,流得很真切。 一直在旁边抿着嘴没说话的刘小妹,本已从紧张慌乱中冷静下来,想着刚才的事,心里正有些疑惑,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这劫后余生的可怜样子,心里一软,就暂时将那些想不通的东西抛到了脑后。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安慰道:“你喝点水吧,你嗓子伤到了,还是少说话的好。明天我从药铺给你带点药回来。” …… 刘家发生这件差点要命的事时,江家的厨房里,芸娘还在忙碌着,江寒坐在灶前帮她烧火。 那天晚上被小松气得眼黑后,她也不敢再趁能,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老实在厢房趴着养神,只有实在是趴得受不住了,才在院子里或者门口走动走动。养了两天,她的精神已经明显好了不少。 她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嘟囔:“你可真舍得,竟然给我熬猪脚汤,我又不是要坐月子!”她看了正在往猪脚汤里放调料的芸娘一眼,道,“明天帮我买半斤猪肝回来吧,猪肝能补血还比猪脚便宜,蒸着吃,做汤都行,要肝叶部分不要带筋。” 芸娘笑嗔道:“谁说猪脚只能做月子的妇人才能吃?我这可是我娘教我的秘方,这猪脚你能吃,大叔也能吃,家里又不只你需要补一补!” “你这一顿汤,加上药材,花了我一副药钱!我那天还了牛大叔五两,现下只剩下三两多银子了,可不够你这么大手笔!”江寒肉疼地哀叹,“唉,一时冲动,一时冲动,都是整数害死人!” “如何又怪上整数了?整数是何意思?” “整数啊,五啊,十啊,十五啊这些!你想,还你五两银子与还你三两,你是不是觉得五两要完整一些,三两总是缺了点啥?这‘五’就算是整数啊!” 芸娘嗤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真是会找借口。”笑完,她又不解地问道,“牛大叔帮了咱们这么多,你那天主动拿出了五两银子来,说明你心里是真的感激他的,事后又如此纠结作甚?我与大叔并没有责备你啊,我们都觉得你做得对。” “唉,我只是觉得还钱的时候没考虑清楚,剩下三两银子,各种花费下来,剩不了多少了,咱们又没成本了。” “咱们包子的成本一直没动啊,每日里还能添上几十文一百文的,你不是说做小吃食吗?这些小吃食能用多少本钱?咱们卖几天包子就出来了。”芸娘白了她一眼,“我倒是庆幸你冲动呢,否则,五两银子就能壮你的胆,我胆子小,虽然想多挣钱,却不想再惊心动魄搏命了!” 江寒不服气地反驳:“谁说我有五两银子就一定会乱花的?有这五两银子,不能拿一二两出来去给小安请个先生吗?他还这么小,光他自个在家发奋,也只能是一知半解,能有多大进步?” 芸娘一听,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 是啊! 小安连四书都没全部学完呢! 在家学,碰上不懂的只能问她,可她虽跟着老先生学过四书,也是粗略地学了学,很多东西也半懂不懂的。 小安每天抱着那手札不放手,这先生的事确实要加紧了。 “你也别着急……”话一出口,江寒突然顿住,眼睛一亮,“我今天中午在门口散步的时候,看到一个书生从斜对面的邻居家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家请的先生——咱们明天去问问,若是他家先生,看看咱们能不能凑个份子,让小安也跟着去学!” “他家请的先生?这单独请先生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他家是做什么的,应该不是富裕人家吧?”芸娘斟酌着说道。 她来江家虽然一个多月了,一开始是不方便出门,后来可以出门了又忙着生计,还从来没有与周围的邻居走动过,并不知道这附近住的都是什么人。 但是,从这附近的居家环境看来,最好的顶多也只是小富人家,怎可能请得起先生? 江寒不在意地道:“不知道,如果不是给孩子请的先生,也可能是私塾的先生来家里家访——管他呢,我明天就去他家问问,若是私塾先生,也能问问那私塾多少钱,要是不贵,咱们就让小安去上好了!” 芸娘莞尔一笑,颔首道:“也对,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第144章 空喜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 大清早,芸娘从码头回来后,姐妹俩就敲响了隔壁的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江寒声音提高了八度,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毫无动静。 “可能没在家,咱们晚上再来吧。”芸娘拉了拉江寒的胳膊。 正待要走时,旁边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四五十岁眼角满是皱纹的嬷嬷挽着个篮子走了过来,狐疑地问道:“你们有何事?” 姐妹俩连忙停住脚步,芸娘笑靥乍开,点头问礼,客气问道:“嬷嬷你好,请问您是这家的主人吗?” “不是,我是这家的仆人。我家主人这时一般不在家。” “哦,那你可知你家主人何时回家?” “往日都是酉时回家,你二位有何事?” 芸娘眼中闪过失望,面上却笑得谦和:“哦,我们二人并无事,只是想问……” 一旁性急的江寒,抢过话头,直白问道:“嬷嬷,麻烦问下,您家是不是请了一位先生?” 这才是她们来敲门的重点,主人既然不在家,那就先摸摸情况才知道怎么与人家谈。 她可受不了芸娘这种曲里拐弯磨磨唧唧的问话方式。 那老嬷嬷打量了她两眼,摇了摇头:“你们是谁?我家小主人才四岁,哪需什么先生?你二位为何这么问?” “可是,我昨天看见一个书生从你家出来啊……” 嬷嬷虽然满脸戒备,迟疑片刻,说道:“你说的是许家老爷吧?他是我家夫人的内侄,本是要去省城参加乡试,谁知路上遇到贼人,如今是暂住在我家。” 参加乡试? 那岂不是个秀才? 哇塞,这次碰到宝了! 江寒双眸亮如灿星地与芸娘使了个眼色,与那嬷嬷行了个礼,道了谢又介绍了下她们自己,最后留下句“你忙,待晚上你家主人回来,我们再来拜访”,就拉着芸娘往家走去。 芸娘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失望。 空欢喜一场! 一个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 现在是五月,八月乡试,待不了几天也没时间教小安读书。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是个秀才呢,还是准备去考举人的,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小安肯定能学到东西……” “准备去省城参加乡试的秀才,怎么可能会教学生呢?还有三个月就要考试了,他能在这住几天?他要复习备考,如何还能分心教学生?” 江寒傻眼。 对哦,人家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哪会去教人? 她听到是个秀才光顾着开心去了,根本没想到这些。 “也,也不一定吧?他总得要住几天……小安也可以去请教请教啊,他没时间抽空点拨一下不行吗?” 江寒实在不甘心。 一个即将乡试的秀才的指导总比落魄秀才的手札更好吧? 并且距离这么近人生安全也有保障。 多好的事啊! 竟又是想当然一场吗? “这事我看就算了吧,人家考试在即,还是莫要打扰人家的好!”芸娘调整了下情绪,推了推江寒的右胳膊,道,“我去将衣服洗了,然后去做绣活,你赶紧回屋休息去吧,别到处乱晃碰到了伤口。” …… 晚上,一家人刚吃完饭,在院里的石桌边坐着闲聊。 被夺了手札强制休息的小安,端了一个瓦盆叫来多多,顺势就蹲在瓦盆面前看着它进食,不时摸一下它的头,不时又与它说几句话。 多多狗嫌弃他打扰进餐,不时呜呜叫几声,甩甩头,终于将那剩饭剩菜的汁水甩到了他的衣袖上,惹得小安恼声大叫。 多多抬起头朝他汪汪两声又将继续吃,瞟向小安的狗眼里竟有几分得意。 江寒看得大乐:“哈哈,它吃饭你还去摸它的头,真是没眼色,狗都嫌!” 正笑着,门响了。 刘大康来了。 他径直走到石桌边,脸色不大好看。 “咋了?又碰到什么麻烦了?”江老爹关心道。 “唉,那沈大人丢了个大麻烦给我!送了……”他声音一顿,瞟了一眼芸娘,闷闷地道,“没什么,与沈大人合作不大顺利。他这人怪癖又霸道,很不好相处!” 何止不好相处! 简直再也没有比他更自私更不讲理的人了! 谁合作不是互相帮助互相体谅力往一处使啊? 与他合作,除了最初的李捕头事件还算顺利,其他的事情不是条件一堆就是各种不配合,甚至甩手不管。 细想一下,合作以来,哪怕是李捕头事件,都是他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他手下人的办事能力比他们这些半吊子的捕快们强多了。 提供的都是关键线索,他的意见赵大叔就照单全收了。 到了妇孺失踪案件上,赵大叔想要他再派手下帮忙暗中调查一番。 他竟然直接拒绝,说这不是他巡检司的责任! 不是你的责任,你当初扣着人干嘛? 你掳走黄三干嘛? 当初胡乱攀扯山贼做理由死活不交人,现在丢下一句“已查明,与山贼无关”,就想要将事情一股脑推到快班来了? 哪有这样任性胡为的朝廷命官啊? 你是朝廷命官啊! 哪能总想着背后下黑手呢? 还黑到他这无辜的小捕快头上来了! “我听说,沈大人给你送了个女人?”江寒就笑容中满含猥琐。 刚悲愤自己被无辜连累的刘大康心下大惊,“唰”地一下站起身,涨红了脸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送了个女人?根本,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说着,视线紧张又闪躲地往芸娘身上瞟。 “切,不是那么回事,你紧张个什么劲?喊那么大声是虚张声势吗?”江寒两眼一瞪,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神情继续添油加醋,“我看送一个女人也挺好,你瞧你也快二十了,人家二十都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刘大康的巴掌恼羞成怒地朝江寒头上呼去:“再胡说!皮又痒了是吧?不是刚刚重伤了吗?还有心思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教训还不够!” “好了,坐下好好说话,月丫头,你师兄正在为案子的事头疼,你就别添乱了!”江老爹威严开口,厉眼一扫,终于让两人老实了。 “说说,怎么回事?月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是,也不是……”刘大康支吾道。 “到底是什么?” “是沈大人将那女证人送到我家去了,说是这案子不是他们巡检司负责的,证人就不能再放在巡检司了。那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不能算证人,我与赵大叔就想送她回家,谁知她不肯,非说什么回去会没命……昨天傍晚还,还上吊自尽……” “什么?上吊自尽?人有没有事?你娘也没来说一声!”江老爹惊道。 江寒收了嬉笑的脸,芸娘与小安也正色看着刘大康。 “没事,被小妹发现了,及时救回来了……只是这么一来,我也赵大叔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刘大康一脸的无奈颓丧,眼尾余光又忍不住往芸娘脸上扫。 可惜,芸娘脸上除了同情怜悯再没有过多的表情:“这姑娘也是可怜!我以前听余嬷嬷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碰上家里的孩子被拐走,怕名声有损就会故意对外称病故的,这姑娘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也是很讲究名声的。” “讲究名声,也不至于将人弄死吧?一个姑娘养大也不容易吧?再说一家人,哪有那么狠心的?对外称暴病,不能给她换个身份远嫁吗?这个说法我觉着不靠谱,怕是有别的隐情!”江寒看向刘大康,“而且,那沈黑脸干嘛非得把人送你家?要送不是该送县衙吗?不会也是有什么阴谋吧?” 江老爹听得这话,沉下脸斥责江寒:“怎么说话的?沈大人能有什么阴谋?以后不许叫沈大人沈黑脸,沈大人是你我父女的救命恩人,你对自己的恩人就是这副态度?咱们暂不能报答他的恩德,却也不能做那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小人!” 好嘛! 她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就被上纲上线了! 就这么两次他爹就变沈黑脸的铁粉了! “爹,你不会还想给他供一块长生牌位吧?”江寒心下想着就冲口而出。 “哎呀,对!爹怎么没想起来!这事明天爹就张罗起来!” “……” 第145章 打听 本是谈论柳姑娘的楼就被父女俩你来我往地歪掉了。 刘大康也不愿再提,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问起小安那手札看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话题,江寒心里就止不住的郁闷,想到自己早上的空欢喜一场,她忍不住问道:“爹,咱家斜对面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这就奇怪了!”江老爹诧异地看着她,“你以前还在他家货担里买过东西呢!他家男主人姓王,以前是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后来积攒了些本钱,好似前年吧,在瓦市那边租了个小铺子开起了杂货铺。”说完,他审视了江寒好几眼。 “哦哦,对,呵呵,上次我在瓦市还碰到他老婆了,我只是许久没去他家,最近又这么忙,不记得这王货郎是住在咱们左边斜对面还是右边斜对面了!呵呵!”江寒胡扯了个理由,赶紧岔开话题道,“他老婆竟然有个中了秀才的侄子呢,想不到读书人家的女儿会嫁给个货郎!” 江老爹皱眉斥道:“你管人家这些私事做甚?不要跟那些三姑六婆学着背后打听人家的阴私!” “爹,我不过随便说一句,我是觉得他家住了个秀才,咱家住了个学童,想要问问看,能不能让小安跟着他一起读书而已嘛!” “姐姐,你怎么又提这事,我都说了,人家只是暂住且还要参加今年的乡试,哪有空闲教小安啊?”芸娘嗔怪道,“这事行不通,你可别私下里去烦扰人家!” 按照这姐姐一意孤行的性子,她心里不甘心还真有可能去堵人家! 那就真的是自讨没趣了! “她做事为何总是要如此执拗呢?为何总喜欢去撞南墙呢?接二连三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性子还是不改!”芸娘心中叹气,暗中直摇头。 刘大康觑了芸娘一眼,笑道:“小安上学的事,我来安排吧,明天我再去青河县城打听一下!原本我是想让赵大叔帮忙,把小安送到他家大虎和二虎上的那私塾去的,只是那边的束脩有点贵,最近又忙……” “谢谢大康哥费心了!”芸娘一脸感激地站起来给刘大康行了一礼,“私塾的事我就想在落霞镇附近找找,去县衙那边太远了我有些不放心!大康哥,你已经帮了我们姐弟很多了,不能让这事耽误了你办差,这事也不算太急,我自己慢慢打听就是了……” 刘大康一听这客气的话,心里急得抓耳挠腮。 这不是要断他后路吗? 他可是借着小安的事来与芸娘接近的啊! 若是这事都没他帮忙的地方了,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地接近芸娘? 不待芸娘话说完,他就面含急色连连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我,我都是顺便的!在落霞镇也好,西镇白石巷那边就有一家小私塾,我以前在那上过学,我认识那先生,明天就帮你去问问!” “白石巷?那里是束脩倒是不贵,只是那里能教得了小安吗?我看小安似是要奔着考学去的,那老先生似乎是个老童生。”江老爹提出疑问。 “那,那东镇还有一家私塾叫东泽私塾的,那夫子是个秀才,明日我抽空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刘大哥,我明日自己去打听一下……”芸娘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她又不是笨蛋。 刘大康如此殷勤,用的借口又拙劣,她怎会还猜不到他的用意! 而且,他望向她的眼神总是小心又腼腆欣喜又紧张,看得她总想躲。 刘大康是个好人。 刘家也是个和睦的家庭。 可是她如今没心情想这些事! 爹娘没了。 余嬷嬷还没找到。 还有人在暗中随时可能蹦出来要了她和小安的命。 她们如今顶着假户籍活着。 难道还要顶着假户籍嫁人吗? 她不甘心! 她也不想利用刘大康对她的心思,支使他帮忙找余嬷嬷查黑衣人的事。 她的境遇落难了。 她的德行却不能跟着落难! “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私塾去打听,先生会不喜的——这些夫子最是讲究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了!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傍晚回镇上就去打听!”他见芸娘还要反驳,立刻站起身来告辞,“师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那柳姑娘我不大放心,我还是回去盯着她为妙!”说着,他也不等江老爹回应,就匆匆走了。 …… 刘大康要怎样去打听私塾的事,江寒也不太关心。 你能随便去阻止一个暗恋中的弱智青年向他心目中的女神献殷勤吗? 你这不是恶意戳破人家的梦幻泡泡,剥夺人家做梦的权力吗?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会这么不解风情,这么恶趣味吗? 当然,她可能是有些调戏腼腆老实男人的恶趣味。 但是,她绝对不会放弃在这出弱智青年痛苦追女路的精彩剧目中适时添上一笔的! 于是,在这天晚边,她例行散步回家,偶遇匆匆路过的许秀才时,她就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人家。 “那啥,听说你要去省城赶考?”在互相寒暄自我介绍后,江寒故作好奇地问道。 “是的,唉,不幸出了点意外,只能在落霞镇再耽搁一阵了。”文质彬彬的许秀才摇头无奈道。 这许秀才看起来顶多刚及冠,身高约莫在一米七八左右,身材略显单薄,脸色偏白,一字眉下一双三角丹凤眼,搭配还算挺直的鼻子和偏薄的嘴唇,相貌俊秀气质温润,给人的感觉特别好。 江寒暗中打量了他一番,直白道:“可是缺银子?” 许秀才一楞。 暗中也上下打量江寒,他不太明白她将他堵在在巷子里,粗鲁地问他银子的事意欲何为。 不过,沉吟片刻后,他还是有些羞赧地颔首:“不幸被江兄言中。愚弟,行至青河县内路遇小贼,银两被盗一空,幸得姑母在落霞镇,只得厚颜来投奔。” “哦,那你现在每天还有时间看书吗?”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粗鲁,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丢了银子,要为银子的事忧心,会不会影响到复习功课,会不会影响到乡试?” “那倒还好,乡试重在平日积累,临时抱佛脚行不通。只不知,江兄问这些,是有何指教吗?” 江寒心中暗喜。 临时抱佛脚行不通好啊! 行不通那小安就有机会了啊! 芸娘就是想太多。 管他在这住几天呢。 反正他是个准备考举人的秀才,还是个二十岁的秀才,人家不都说古代的科举很多人考到四五十还没中秀才吗? 这个这么年轻的秀才肚子里肯定是有料的。 能得一些指点是一些指点嘛! 她忍不住喜笑颜开道:“不不,我哪能指教你啊!我是有事想求许兄你,才这样问的!” 许秀才不解地望着她。 “我有个九岁的表弟,很聪明,上过几年学,如今却因为一些事耽搁在家了。难得遇到你这大才子住在我们这竹牌巷,我想每日里你有空时,让他过来跟你请教一番。” “当然,不会白请教的,不知你会在这住几天,咱们商量一个合适的束脩,或许也能为许兄你进城赶考添点砖加点瓦,尽一份绵薄之力!” 许秀才端详了她片刻,突然摇头失笑,道:“行,明日巳时,江兄不妨带他过来,愚弟先考考他,若是合适,倒是也可以让他这些日子跟着愚弟一起读读书。” 江寒心中乐开了花。 她就说嘛! 有些事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不行都是自己以为的! 还是在详情不明的情况下自己以为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得意翘起。 忍不住想看看芸娘惊愕又惊喜的表情。 第146章 两难 芸娘果然惊愕不已。 甚至有一瞬间开始怀疑人生了。 但是,她很快就调整了心绪。 认定江寒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纯属运气好! 或许还是她大难不死即刻兑现的后福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小安有了临时先生了! 次日巳时,江寒与芸娘准时带着小安去了王家。 经过一番考校,许秀才对小安的学习情况非常满意,答应了每日辰中到午时,未中到酉时一共三个时辰,可以到王家与他一起读书。 许秀才顶多在落霞镇待到六月初就要去省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的束脩如何给,从他曲里拐弯的话里,江寒只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自己看着办就有些难办了! 江寒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她直截了当道:“许兄,你别客气,我家虽穷,但每日几文钱束脩还是能出得起的,你看这一个月咱是按天算钱还是按月算钱?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许秀才蹙眉,脸上的不喜一闪而过,立即收敛神容一脸诚恳地又从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说到小朋友天赋很好,有这么一个学生作伴他也很高兴,绕回了他并不在意钱云云。 圈子兜到最后,许秀才作了个揖,道:“此乃愚姑母家,贸然在此教导学生,本已有不敬,只你我兄弟相识相交一场,为江兄你尽一份绵薄之力,愚弟心甘情愿也!愚弟在此地逗留不会太久,小安兄弟往后还是送去私塾好好教导,以他的天赋,以后必成大器!” 芸娘连忙扯住了还要开口的江寒,叠声道谢,附身一礼道:“那就多谢许先生了,您的一片好心我们感激不尽,待到晚上,我们再来感谢王家婶子,必不会让你为难的,至于其他我们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又一番作揖和附礼,小安被直接留下了,姐妹俩则回了江家。但这束脩怎么给,于江寒来说,依然是个混沌两难之事。 出手太重吧,她肉疼,没银子! 出手随意吧,她脸疼,没面子! 芸娘也忧心,她虽然放了那样的话,但是空空的钱袋给不了她底气,总不能真的按每日几文来算吧? 既然暂时无解,多想也无用,江寒咬牙发狠道:“管它什么呢,先看看这一个月能挣多少再说吧!明天我也该去码头了!努力挣钱吧!” 有了这个动力,她就顶着半愈的伤投入到思考如何挣钱的工作中去,拉着芸娘一起策划五月十三大集要卖的吃食。 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丢人吧?! 她虽然无所谓,但是他们江家还是要脸的! 姐妹俩商量了一天,商定了两个方案,一个方案是卖包子和菜卷饼,再加麻团黄豆糍粑和糯米糕。 这些基本是两种原料:面粉和糯米。 好处是成本低易准备,缺点就是没多大特色,要靠量大来挣利润。 另一个方案是,包子菜卷饼和麻辣串串。 这个则有些麻烦,首先,这麻辣串串的汤底,她听说过,但从未尝试过有风险,其次,这些串串种类需要好几种,投入资金相对高,且买回来还要做签子,切分穿串串。再就是要弄特制的锅炉,把锅炉弄到集上去,还得找辆车。 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麻辣串串一切都是未知,从没做过不知口味,也未核算过成本,更不知道大众反应会如何。 它的优缺点都是:有特色的新事物。 很显然,所谓第二个方案是江寒强加的。 她不想放弃这个想法,死磨硬泡要求推出:“你看,这秀才的事,你开始也是觉得不行啊,可是我去试了,它其实是行的。这串串的事是同样的道理!” 芸娘则觉得本钱不多谨慎为妙,连说:“这是两回事,不一样。秀才之事是我想简单了,但是这串串的事,不是说它不好,而是现在不行,你自己数数你的银子就知道了!而且,如今又跟最初一样了,咱们冒不起险!” 拉扯到最后,大家都各退一步,同意明天就去采买原料试做一下,让家里唯二的两个男人品评点过后,再做最终决定。 芸娘不放心地警告道:“这次大家如果不同意,你可不能一意孤行,背着我们偷偷去做,想要先斩后奏!我看那些银子还是不能放在你那,你要不给大叔,要不就放我这吧!” 这话说得江寒一阵哇哇大叫,不得不连连保证绝不会自作主张,才使得芸娘不再追究这钱该谁管之事。 只是还没等到第二天,江寒姐妹俩并江老爹,刚刚从王家拜访感谢回来不到一刻钟,家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掌柜。 当江寒拉开门时,她脸上的似笑非笑刺得王掌柜恨不得转身而逃。 不过,他没逃。 他不敢逃啊! 他可是领了他家娘子的命令才来的。 若是无功而返…… 他想一想就觉得头昏脑涨! 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家娘子高亢刺耳的声音。 他可不是怕她! 他就是怕她这个声音! 只要那个声音一响起,他立刻就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耳膜生疼反应迟钝,进而只能妥协。 今日这事就是如此。 到了进门此刻,他突然想拷问下自己怎会变得如此厚颜无耻跟唯利是图了? 想当初,仅仅一个多月前,他还是被人称为忠厚可信的老好人啊! 怎么才一个月他就从老好人突变成了大恶人了呢? 到底什么魔力改变了他? 他不由撇向前方带路的江寒…… 是这小子来了茶馆之后! 是她逞能搅进那失踪案,让他与沈大人这巡检司一号人物搭上了话! 这之前他是安分守己的小商人,除了每月与收税的官差打交道,近十年连衙门的台阶都没再上去过。 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挑衅黄帮的权威,让他领略了地痞恶霸的真刀真枪真拳头! 这之前他的原则一直是自己吃点亏,也要招呼好那些大爷的人! 都是这小子搅出来的风雨! 她竟想就这样撂挑子走人? 门没有窗户更没有! 不过一念之间,王掌柜的心境就从忐忑难堪自责转换到了理直气壮怨怪! 跟着江寒身后的步伐也变得坚定。 哪里会再去想他在江寒重伤昏迷时想辞退她避免沾惹上祸事的行事,没人逼他,是他自己做出的判断…… 第147章 翻转 “怎么着,掌柜的是来我家要银子的?”一坐下江寒就开口讽刺。 江老爹瞪了她一眼,客气又疏离地问道:“掌柜的今日上门,有何贵干?” 芸娘给王掌柜倒了一杯茶,默默在江寒的边上坐下,也抬起戒备的眼眸望向王掌柜。 三双眼睛看着他,王掌柜有些踟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正屋客堂的气氛顿时冷凝了。 “掌柜的,有话你快说吧,一会我们还要忙活明天早上的生意呢!”江寒口气很冲,面色凌厉,“事先说明,要银子没有!那纸你们爱拿着到哪里去鸣冤就到哪里去鸣冤,反正是你开除我了,我都不在你店里干活了,那保证书就没有存在基础了!” 老板娘王氏敢霸蛮,她就敢耍横! 她江寒还真就不怕与人对着干! 王掌柜见状,眉头紧拧。 这小子想跟他耍横? 搞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又什么底气耍横? 想到此王掌柜面色也不好看。 张口也想说几句不客气的话,却在三双不善的眼睛下,出口的话就变了味:“我今晚来,是来看看你的伤好得怎样了,顺便问问你大概何时能回去上工?” 说完他就想咬舌,她家娘子可是让他来催要人和要银子的…… “掌柜的,你最近忙昏头了?你不是想跟我说你完全不记得你已经将我开除了吧?你若是忘记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的,正好我爹也在,据说那天是你亲口与我爹说的!”江寒嗤笑道,真是没看出来这掌柜的居然是这样反反复复优柔寡断的人! 不过,她也能理解! 有那么一个五大三粗母老虎一般的大嗓门尖嗓音的老婆,他要想刚毅果决还得先练练嗓子才行。 王掌柜闻言心里如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滋味一时道不尽,进门时的不忿也消失殆尽。 他当时确实太冲动了。 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着先去问问是谁救了这小子呢? 他虽然是真的不想要这多事的小子,可怎么就忘了他在沈巡检那里还有些脸面呢? 怎么一下就如此昏头欠考虑了呢? 都是这些日子家宅不宁闹的! 从初四去了岳家起,他就没过安生一天。 那婆娘天天念叨他这不如她妹夫那不如她姐夫,一个茶馆开了十年没点长进等等,搞得他神经脆弱得如只惊弓之鸟。 这日子可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店里也不能再这样一出一出的混乱下去了! 看在沈巡检的面子上,他就再给这小子一次机会! “那天是我鬼迷心窍了,我给江老哥你赔不是了!”他站起来朝着江老爹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 坐下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他又正色道,“我今日来是想说,拙荆是个横人,江小哥若是不去上工,她必定会惦记着那几两银子的说法——那保证书上确实签了你的命,按了你的手印,这事纠缠起来对大家都不好。我这几天反复考虑了一下,小哥在我店里,虽然不精茶艺,做了不少错事,甚至还给店里惹过祸事,造成了损失,我担心再出现砸店事件一时冲动想要辞退你,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吧?” 江寒听到这里,脸就变成了猪肝,冷哼一声“你”字冲口而出。 坐在她边上的芸娘及时握住她的手,她爹也适时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听着,她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恼怒。 她就洗耳恭听,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王掌柜扫了一眼脸色不虞的江寒,话风一转,又夸道:“但是,江小哥认真起来,活计还是做得很好的,客人们也喜欢他,甚至还出了些主意,让店里的生意与往年相比有了一些长进。” 安慰的好话说完,他又对着江老爹作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道,“不瞒你说,江老哥,我这茶馆,是我爹辛苦摆了大半辈子的茶摊,才开起来的,到现在也十来年了。近些年,东镇西镇上的茶馆茶楼陆续出来了近十家,靠着一些老顾客,我这茶馆生意虽不如以前,却也算平稳。” “但我也很担心往后生意会不会越来越差,这茶馆会不会渐渐砸在我手里,若是那样,待我入土那天,我如何面对我那老父亲……” “我这心里着急啊,一着急就畏首畏尾了,上次店子被黄帮的痞子砸了,这次小哥遇到要命的事,知道消息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害怕急了——我一个小百姓,哪能斗得过黄帮的恶霸?——老哥,我这心情你能理解吧?所以,那天在千草堂我会有那些话,我……唉,确实对不住你们!” 江老爹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他这番诉苦懊恼与致歉,神色渐渐缓和了。 他点点头,道:“你这心情我能理解,我家江寒在你那干了一个多月,确实你让你费心了。当时,我是想着让她去茶馆磨磨性子,学学人情世故,谁知她生了这许多事……如今再去茶馆恐怕不大合适。我想你店里的其他人,肯定也会心有不满的……” “不会,不会,老哥你不过滤了,大家一起共事了一个多月,彼此都了解了,店就那么大,哪怕有些小龃龉,也无伤大雅。” “只是,老板娘那边似乎也……总不能因为她闹得你们夫妻生嫌隙吧?我看这事就算了!那张保证书,是这孩子欠考虑了,大家各退一步,我们出上一个月工钱赎回来,你看可行?” 码头卖包子的事,他女儿血都流了,命也差点没了。 事到如今即便月丫头想退,他这做爹的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不如就此豁出去了! 他虽然腿脚不行了,还有双手可以帮忙! 一家人一起将这生意好好经营下去,未必闯不出一条路! 王掌柜一愣,有些张口结舌,片刻后,无奈叹气道:“老哥,那天在千草堂,你也见识了我家那口子的行事,说实话,今天本是她逼我来索取那三两银子的!她是有些得理不饶人,且与你家小哥一般,是个不怕闹事的,若是真按你说的来做,可想而知,你们日后会被她吵闹得不得安生!” “但是,她虽然行事有些鲁莽,却也不是那种无理搅三分的,只要有礼她也是能听进几句的。所以,我才想银子的事咱们就当没有过,还是让小哥回去干活。哪怕你去做一个月,下个月就辞工,只要按保证书上说的,能让店里的生意翻上一番,我家那口子必不会再找你麻烦!” 江寒“噗呲”一声,讽刺地笑了:“掌柜的,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可没那本事,凭我一人之力让你那茶馆生意翻上一番!” 她就奇怪了! 他对她的秘之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事怎会让你一个人去做呢?当然是咱们利来茶馆所有人,一起努力把生意做好啊!” “掌柜的,你完全可以再请一个机灵的伙计,你们再一起努力,一样可以把生意做好啊!”江寒完全不信他的说辞。 必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否则双方都已经撕破脸了,为嘛还非得纠缠她不放呢? “哎,再请一人,要从头开始教,还要相互配合磨合,能不能如你与宋小哥这般合作顺利,还得另说……” 江寒未等他说完,就哈哈疯笑起来:“掌柜的你这话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与宋耀祖之间的龌蹉你不知道哈?他前些日子才想害死我呢!” 这小子! 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怎么还得理不饶人? 他都没再怨怪他,也递梯子了,就不知道见好就收吗? 难道就不知道造成这样的局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的责任吗? 王掌柜心中暗恨,面上尴尬不已,忙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有龌龊,但是你不知的是,就因为这样,宋小哥处处想高你一头,倒是比以前更积极了。”他的声音一顿,突然发现这个情急之下的说法很有道理。 先前那伙计陈三,其实不是主动辞工的。 这人后来不仅变得惫懒,做事马虎,偷偷吞没赏钱,偷吃店里的点心,偷带店里的茶叶,最后越演越烈,一个月贪墨的银钱竟达到了近一两。 忍无可忍他只得将人辞退了! 那宋小哥受他影响,也渐渐变得油滑,手脚不干净。 只是他胆子小,还不敢太过分。 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他就暂时不追究了。 江小子来了之后,两人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对付。 时时刻刻想找对方的茬,无形中倒是使得那宋小哥不敢乱来了。 难道上个月的入账和损耗都比原来好了三分,还与这有关? 他为何从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个作用? 先前还以为是那几件偶然发生的大事,引来了客人才使得生意好起来了。 只顾着关注这小子与沈巡检的关系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去了! 猝然有悟的王掌柜眼睛渐亮,慈和地看向江寒,心态直接大翻转,让江寒回去的心思更坚定了。 王掌柜心中的一番翻天覆地的忖度,让他对自己刚进门时的那些怨怪感到惭愧,也意识到初时那些不大好听的言语,必定是触到了这小子的逆鳞…… 思及此,他一狠心果断抛开了脸面站起身,给江寒也作了个揖,言辞恳切地道:“掌柜我先前太自私了,我再给小哥赔个不是,还请小哥原谅则个,等你伤好了,尽快回店里来吧!” 江寒唇上挂着讽刺瞥了眼他这副作态,白眼翻到了天上,言辞不为所动:“可惜啊,你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不会再回茶馆,我爹也不会逼我回去了!” 第148章 惊闻 王掌柜失望而去。 江家人毫不在意他的心情。 江寒更不惧蛮横的老板娘王氏来找茬。 撒泼耍横她还没怕过谁! 否则她也不会被贴上一个“无理搅三分”的标签了。 芸娘进了厨房开始忙活包子的事,江老爹则与江寒一起,研究起麻辣串串的锅子和炉子的问题。 次日卯时,江寒时隔近半个月又重新出现在码头上,被各路熟人狠狠地关心和调侃了一顿,若不是知道她伤势未愈,估计背上胳膊上还得挨上几个巴掌。 太受欢迎了真是让人苦恼啊! 江寒扶额,在心里撩了一下头发吐了一个烟圈。 没办法,她的头发扎得太好额前没有一绺,怎么撩? 十多天不来,码头气象又变了。 那些如她一般挑着担子,拎着篮子卖着早食的人,已经从偷偷摸摸开始泛滥成灾,就连原本老实摆在饮马街上的摊子,都往码头的方向移了好几码。 幸好,她们的包子除了最初的酸菜腊肉容易模仿外,后来的豆皮肉馅,粉丝豆腐馅都不是能轻易仿出同样口味的,并且酸菜腊肉包她们又推出了老客户优惠价三文两个,因此,这生意虽然增长的数量没有达到她们的预期,也未萎缩,每天预定的数量一直保持在六七十个的样子,零卖的话,两人一起每天也能卖出一百个左右。 这两天都是芸娘在张罗,卖得也少了,才几日客户就被抢走了一些,将近辰末时,平日里早该卖完的包子,竟然还剩下二三十来个,可见近些日子,这码头上的早餐摊贩竞争有多激烈了。 芸娘说:“端午之前,就有不少人如我们一般,到码头上来卖早食了。只是那时候还没这么明目张胆,至少饮马街上的摊子没有移到码头前面来,挑担子背背篓的人也不会随地一摆就大声吆喝。也就是端午后,才变成这样的。” 江寒若有所思,取下芸娘手上的篮子将剩余的包子全部堆进篮子,道:“你先将担子挑回去,剩下这几十个我慢慢卖,顺便转转找人打听一下最近可有什么新情况。” 芸娘颔首,挑着空担子先走了。 江寒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不由叹息。 生活真的是一把杀猪刀! 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小姐,硬生生被逼成了扎上围裙挑起担子的市井女子。 “卖包子嘞!好吃的酸菜腊肉包,豆皮香肉包,最后几个优惠甩卖啦!”江寒右手挽着篮子,一面叫卖一面往忙着的苦力堆里找徐吉阳的身影。 可惜,从北往南走到头,包子倒是卖掉了一半,却没找到人。遇到几个熟人,问了问码头上可是有什么新鲜事,都说端午过后,几个帮派都很安静,没再见到争夺地盘的火拼。 她问码头上怎么突然这么多人来卖早餐,却被人取笑:“你这小子能来卖,别人不能来啊?你还以为你有巡检特批码头就是你的啦?人家可能交了保护费呢?” 她无言以对,只得笑笑套近乎:“我家包子与别家比起来味道更好吧?不说别的,我怎么说也算是码头包子第一人,最是了解你们的口味了,你们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的生意啊!要是能给我介绍新客人,我给你们优惠啊!”话到此,她眼眸一转,张口就来了一个主意,“明早开始每个月连续在我家买满三十个包子,我送两个哈!” 陆续又与几位熟人嬉嬉笑笑地胡扯了几句,她就往货船码头最南边的角落走去——那是陈帮的地盘。 她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哎呀,你来得真及时,我今早还没吃早饭呢!”话音落,一只黑手就揭开了篮子上的白布。 “啪!” 江寒一巴掌拍开那只手,将篮子往身侧一避,啐道:“去去,你饿死鬼投胎啊?也不看看你那手有多脏!弄黑了我的包子,你全买了吗?” “怎么着,端午挣了一笔,又被砍了几刀,人变小气了?吃你两个包子都舍不得了?”杨小鱼一脸痞相地挑眉。 江寒不跟他歪扯,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最近怎么出来这么多在码头上卖早餐的?我刚数了数,像我一般转悠的不下十个,那边饮马街的摊子还摆过来了。” “这算什么?还有来卖中饭的呢!现在这些小摊小贩可热闹了!” “怎么?你们现在都不收保护费了?” “收啊!我们这边是一人一两银子呢,但是竟然也有人愿意,看来这早饭生意还挺挣钱。”杨小鱼嘴里包着包子含糊地说道,“不过,这些人里面有些在饮马街或瓦市那边有摊子的,也不差那些保护费,还能多做些生意!” “你们不会只要肯交保护费,就让人随意在这卖吧?” “当然,有钱为什么不收?这码头这么大,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我们不让他们来,其他两家也会让他们来,谁让你破了这里的规矩呢?” 江寒心里暗急:“看来,以后这码头只会越来越乱,要是这样,这包子生意在这码头没多少增长空间了,只能尽力保住份额。要想挣更多,还是要尽快在瓦市上弄个摊位才行……” 杨小鱼突然凑近她,问道:“听说你那几刀是黄帮的人找人砍的?” 江寒瞥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很可能是的,我好像只得罪过他们。” “你真倒霉!昨天我与六哥喝酒,他说你是做了替罪羔羊——黄帮最近被沈黑脸逼得很紧,他们气不过,沈黑脸骨头硬他们莫奈何,只能把气撒到你身上了!” 江寒浑身一僵,目瞪口呆。 这么说她是替沈黑脸受的罪咯? 那他算她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他就是个扫把星! 他!他!他! 简直是气死她了! 三刀啊! 她差点就没命了! 为什么? 为什么倒霉挨刀的要是她? 她与他实在是不算熟啊! 念及此,江寒胸闷欲裂脸色青紫眼前又有些发黑。 杨小鱼又碰了碰她,下颌朝北方示意了下,道:“你刚有没有发现,中间那片区域跟你一样的小贩最多?” 江寒脸色沉凝,认真回想了一下,缓缓点头看向他。 “据说,黄帮放出话说,他们的地盘上只要交两百文保护费,就可以随意去卖早饭,所以这些天已经没人再给我们和马帮交保护费了!” 好嘛! 这是砍了她刀不够解气,还想抢她饭碗啊! 江寒怒火中烧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咬牙切齿地揪住杨小鱼的胳膊。 码头卖包子。 不仅是她目前做得最成功的事。 更因为有这份相对稳定的收入她才能获得支持才有底气大胆尝试别的! 想砸她这饭碗? 好得很! 谁敢来砸她饭碗,她就跟谁没完! 第149章 自鄙 “咳~咳!” 一道重咳声在不远处响起,惊醒了用力掰着江寒手指头的杨小鱼。 他疼得倒吸气,正对江寒恼道:“你小子死掐我干甚?手劲可真大!我胳膊都被你掐疼了!”忽听到咳声,他扭头去看,惊了一跳:沈黑脸怎么到这来了? 他立刻缩了缩脖子,手下更用劲了,边掰边悄声叫道:“快放手!沈黑脸来了!” “沈黑脸?”江寒听到这三个字,清醒的同时火气又窜高了三丈。 来得好! 正想去找他算账呢! 只是怒气冲得她眼前一片光晕,看不清事物,影响了气势。 她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绪,使劲闭眼睁眼,六七次后,严重的光晕终于消散了一些,再抬头欲找人时,沈大人已经走到了他俩身边。 他面色不虞地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看,冷冰冰地扫了杨小鱼一眼,颐指气使地对江寒道:“不好好养伤,来码头做甚?” 江寒昂起下巴,讥讽道:“哼,我是穷人可不像你这种公子哥——温饱还保不住,哪有的命养伤?” 沈大人闻言蹙眉,心下微恼:这女人又怎么了?真是翻脸如翻书!昏迷前说的话又不想作数了? 他沉了脸,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之态度?” “哈,救命恩人?!我可是全知道了,我这是替你受罪!那黄帮的奈何不了你,就捡我这软柿子来掐!”江寒讽刺道。 沈大人怒了:“那黄帮为何不掐别人?谁允你在码头做买卖的?你在此平安买卖,仗着谁的势?只想得利不担风险,世上可无此种好事!无我庇护,你死得更惨!”说着他就要拂袖而去,走出几丈,他又顿住脚步,冰冷地丢下一句话,“你休想再来此地买卖!明日起,码头禁止买卖!” 他这突然而至的怒火,如一瓢冷水浇了江寒一个激灵。 这下好了! 不作不死啊! 还跟别人没完? 这下是她自己玩完了! 大波士轻飘飘一句话将所有人的饭碗都砸了! 她忍不住自扇了一掌。 说好不冲动的呢? 说好救命三次要报恩的呢? 怎么别人一句话就让她脑袋发晕又不清白了呢? 不作不死!不作不死啊! 一个回合都顶不住,也该去撩虎须! 顷刻间,她就彻底清醒了,肠子又悔青了。 不行! 这事不能这样发展下去! 她再顾不得眼前发黑了,丢下杨小鱼拔腿就追了过去。 软柿子就软柿子吧! 砍都被砍了还纠结为什么被砍做甚? 救命之恩就救命之恩吧! 好歹也是个人情! 欠人情还人情,欠着还着关系就近了! 能与落霞镇最大号的人物拉进关系,人人都求之不得! 她的脑子怎么突然就拎不清了呢? 蠢成这样,光知道争些闲气,她也是服了自己了! 江寒一面自鄙一面拎着篮子头昏眼花地往前追,路都看不大清楚哪看得清人? 她凭着感觉追上一人,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就叫道:“沈大人,对不起!你等等我,我刚才是被黄帮的作为气糊涂了!” “嘶!” 疼痛的吸气声,接着她身子被甩得直晃,然后完全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做甚?没长眼睛吗?” 那人甩开傻了的江寒,顺手推了她一把,啐了一口,就满脸怒气边整衣袖边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江寒坐倒在地,看着掉出来一半的包子,恼恨地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心情复杂难言地捂脸跪倒在地。 作!作!作!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有权势的人面前作! 你有什么资格作? 穿越又如何? 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 还是有足够的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在发达的现代社会都属于混日子的人。 凭什么以为来到古代就能不一样? 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凭什么瞧不起古代人? 凭什么鄙视九品官? 思绪翻涌的江寒不停地拷问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拷问着,拷问着,手掌就一片湿漉漉了。 是她自大从而随意,不知做人的规矩与界限了! 她以为自己与这的人不一样,见过世面有凭仗。 却不过是—— 凭仗着脑中仅有的一些现代知识。 凭仗着不把门的嘴炮。 凭仗着不过脑的勇气。 凭仗着这些却用流血挨刀换来了一份小小的赖以生存的事业。 却不过是随时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落霞镇上权利最大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自己争闲气惹出来的一句话! 冷酷的一声“禁止买卖”。 就让你陷入生存危机…… 你还有什么资格骄傲? 你还有什么立场怨怼? 怨怼一个确实救过你的命的人? 揪着一点,抹杀一切,连救命之恩都能颠覆不认? 愚蠢!眼瞎!自私!可耻! 到目前为止,你就是一个失败得彻头彻尾的穿越者! 似有另一个江寒插着腰跳着脚口沫横飞地在心底叱骂着,刹那间诸多负面情绪充斥她脑海,眼泪止不住,脑仁也突突的疼。 “你怎样了?跪地上干嘛?”杨小鱼迟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把拉住江寒的胳膊想拉她起来。 江寒轻轻一避,瓮声瓮气地道:“没事!伤势未痊愈,气血不足,跑得太快,头晕得厉害,我得缓缓!” “哦!”杨小鱼蹲在她旁边,心有余悸地小声道,“刚刚那沈黑脸,真是吓人,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明天起,真的会在码头禁止买卖吗?” 怎会有假? 他那种人最是强硬! 绝对会说到做到! 思及此,她暗中揉了揉眼睛擦了擦鼻涕,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去巡检司找他!是我惹得他,是我不思报恩,我去求他原谅,让他收回命令!”说着,她抓起篮子踉跄地站起来,就要往巡检司去。 …… 她到巡检司的时候,沈大人还没回来。 门子不认识她,吃了她的包子,也不让她进去。她与那门子套近乎,也得不到回应,搞得她很是挫败。 一时间,她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幸好在巡检司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等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后,她突然隐约听到了小松傻乎乎的笑声。她立刻站起来,跑到大门边,隔着门子朝门内大声呼喊,将他唤了出来,才跟着他去了巡检司外书房边的隔间等着。 小松关心了一下她的伤势,吃了她两个包子,陪她闲聊了一会,就被人叫走了。她独自在隔间又等了两三刻钟,才看见沈大人黑沉着脸从外面回来。 第150章 道歉 “沈大人!” 透过小隔间的窗户,江寒瞧见沈大人沉着脸往书房这边走来,立即抓着篮子冲了出来。 沈大人视若无睹地进了书房,连眼角余光都没赏她一个。 江寒慌忙跟上,忐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对着沈大人诚心诚意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大人,刚才我说话不过脑子,言语不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则个!” “……”沈大人不理。 “我,我是专程来感谢您救了我的命的!” “哼!”沈大人明显不信。 “您要有能用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万死不辞!” “呵!”沈大人唇角讽笑。 “我是真心实意的!”江寒一脸诚挚。 “真心实意?你的真心实意太廉价!心里正恼本官,害你被砍吧?”沈大人嗤之以鼻。 江寒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话不好听,好歹也算开口说话了! “刚才,我是气血不足头脑发晕了,您也知道,我失血过多,气血两亏,再加早上在码头上来回转悠,所以有些昏头了——还请您别放在心上!”江寒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副羞愧拘谨的模样,找了个避重就轻的理由。 沈大人沉默不答,端坐在靠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还真是敢找借口! 都成气血不足的罪责了!气血不足惹谁了? 真心实意?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能憋出多少真心实意? 这番惺惺作态还不就是为了让他取消禁令! 他就看看她如何跟他开这个口! 江寒不知他所想,迎着他的目光老实等待他的回应,却只迎视了片刻就浑身不自在,眼神闪躲,只能挤出一个傻笑来装点脸面。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余暗中的较劲。 沈大人:盯。 江寒:干笑…… 沈大人:还是盯。 江寒:干笑变苦笑…… 苦笑终于也挂不住了,再下去,她都快要被这书房里的气氛窒息死了。 浑身无措的江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在沈大人那冰冷的目光下渐渐低垂了头。 一错眼,看到手里紧攥的篮子,她鬼使神差地揭开布,拿出仅剩的两个豆皮肉馅的包子,“笃笃笃”奔到沈大人的书桌前,隔着书桌递给他:“大人,您尝尝,这是我家新添的肉馅包子,不辣,您肯定能吃!” 沈大人保持姿态不变,仅仅将视线从她的面上移到了包子上,却毫无伸手的意愿。 江寒强笑着又向前递了递:“给,您尝尝看好不好吃,顺便给我提点意见,呵呵!” 沈大人依然不为所动,视线又移到江寒脸上,眼眸深幽似能穿透人的灵魂,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波动。 装什么哑巴机器人! 哑巴机器人好歹还有个“咯吱”响吧? 这还怎么聊得下去? 这让她怎么开口提禁令的事?! 江寒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紧咬下唇心里颓丧极了。 不就是想让他收回成命吗? 若是平时,她早不管不顾地直接开口了。 但是今天毕竟是自己理亏…说出的话自私又薄情寡义…… 她不能再那样莽撞自我地行事了! 总不会是想要她跪下请罪吧? 江寒狐疑地看向沈大人。 啥也看不出来。 那张麦色的脸冷硬得毫无波澜,跟被浆糊糊住了似的。 跪吗?跪吗?跪吗? 江寒在心底自问了三遍,膝盖还是弯不下去。 似乎跪了,她仅存的自尊就会啪啪碎裂一般。 她已经卑躬了,不能再屈膝啊! 反身改变认清现实甚至向生活低头都可以,但不能没了自尊。 “我真的是真心实意地来道歉的,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江寒强挤出一个软糯的声音,低头抬眸瞪眼嘟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正儿八经道歉不行,只能厚脸皮地卖萌了。 沈大人微微一抖,心里一阵恶寒,立即紧皱了眉头转开了脸:什么鬼样子!说不动我是想恶心死我吗? 见他终于有了表情,江寒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她“笃笃笃”从书桌前绕到了沈大人身边,露出一个自以为可爱的笑容,将包子往沈大人嘴边一送:“大人,您看还差一会才到午饭时间,想必您肚子也快饿了吧?尝尝我家的包子,给个点评,给我点鼓励啊!下次我再做出新馅,第一个就请你尝啊!”不等沈大人回应,那包子就到了他唇上。 这情景怎么如此熟悉? 是了! 上一次在码头她也是这样拿了个包子强塞到他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将他吃过一口的包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沈大人心里一阵膈应,嫌弃地偏开头,讽道:“除了强迫人这招,你还会什么?” 江寒拿着包子的手一顿,差点想将包子甩到他脸上,直接摔门走人。 不行,不能再冲动坏事了! 不就是低个头认个错吗? 这是救命恩人,行为过分一点也没什么…没什么。 加油! 就当他是个刁钻的客人,用点耐心都能搞定! 江寒在心里鼓了鼓劲,拿出在茶馆招待客人那一套,谄媚道:“在大人您面前,小人用什么招都没用。您是火眼金睛,随便瞄一眼就能将小人看穿,小人在您面前耍心眼不是班门弄斧吗?小人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漂亮话,更显虚伪。”沈大人声音漠然地毒舌道。 靠! 会不会聊天?会不会? 江寒心中郁闷,面上还是一脸讨好:“您要是嫌小人说话虚伪,那小人给您端茶道歉吧!” 她将篮子随手往书桌上一放,跑到书房另一头的木桌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一板一眼地双手奉茶,道,“大人,请喝茶,您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小人的一时鬼迷心窍,不知好歹!小人已经认识到错误,小人保证今后一定改正,大人若不信,请看小人以后的表现吧!” 沈大人盯着面前的茶盏迟迟没不动,待到江寒两臂酸疼,双手抖得茶盖叮叮作响了,他才冷哼一声,一手接过茶盏往桌上一放:“往后若是再犯,当如何惩罚?” “啊?”江寒暗中甩着手,猝然听见他出声一时有些愣怔。 “怎么?保证是胡扯的?” “不不,惩罚……惩罚,就罚小人给您扫院子吧!” 沈大人摇头。 “那,那就请你吃一个月的包子!” 沈大人依然摇头。 “那,那我帮你做三件事!” “某人曾说,做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牛马只做三件事?” “怎么不是三件事?犁地,拉车,载人不就是牛马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江寒腹诽,这话她也就只敢暗自吐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反而做出苦恼的样子,道:“大人,小人一时想不到,您说吧,怎么惩罚!只要不是禁止小人做买卖,别的您随便惩罚!” 话一出口,江寒才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呼,累死她了! 低声下气撒痴卖萌,终于让她绕到正题上来了。 第151章 献策(一) 江寒紧张地望着沈大人。 “本官,禁止在码头买卖的命令,已经传下去了。” “大人啊,您要三思啊!这是断了百姓们的生计啊!断人生计就是绝人活路啊!大人,您是这里的父母官啊,您要爱护您的子民啊,请您收回成命吧!”江寒毫不避讳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垮着脸糯声求道。 “好好说话!不准怪声怪调!”沈大人斥道,嫌恶地从她手中将衣袖扯回来,正颜厉色的模样让人畏惧,“这事已定,本官可不是在儿戏!” 江寒一悸,悻悻地收回双手,急得有些抓耳挠腮。 怎么这么快! 才一个时辰而已! 难道他刚刚就是在码头上布置这事? 早知道她就在码头找他! 这下可如何是好? 江寒慌乱心急时,沈大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没话可说了吧? 哼,就这么点本事还想在他面前蹦跶! 他只要轻轻一掐就能掐中她的命脉! 这次一定要让她知道疼! 知道他不是她可以随意对待的! 一边急速思考一边折磨自己手指的江寒,无意间瞥见了沈大人嘴角一闪而逝的得意。 她一怔。 得意?得意什么? 这个禁令不仅仅是恼怒自己的冲动之言,而是早就策划好的? 那么是能让他得到什么利益吗? 一直以来这落霞码头,说是由巡检司管理,实际上巡检司除了查检外来的人船货外,只会在一些事情闹大后,才出面维护一下秩序,暗地里这码头上的好事坏事,都是三大帮派根据地盘各自管理。 据说,在沈黑脸来之前,所谓查检都只是走走过场,巡检司里面的人与三大帮派或多或少都有勾连,收过人家不少好处。 难道沈黑脸是想借用这事,逼迫三大帮派给他好处? 只是这码头上卖东西,能有多少好处?如今黄帮更是降到了两百文一个人,就算下个月再放一百人来卖东西,也才二十两银子…… 是了! 二十两银子沈大人必不能看在眼里,但是三大帮派特别是黄帮,身上的肥油却是很诱人的…… 若是这样,自己这种穷光蛋加权谋小白怎能劝阻得了图谋甚大的沈大人! 自己百般讨好只能得到这么个结果吗? 江寒一边思忖,一边偷偷打量沈大人。 一直注视着她的沈大人,正好捉到她的小动作,面容寡淡地坦然回视,接着就轻飘飘地开口,下逐客令:“你走吧!莫耽误本官办公!” 江寒登时窘迫又不甘心,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只能站在原地要走不走地踟蹰着。 沈大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在她偷瞟过来时,用下颌再次朝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江寒暗恼却也没脸再留下,转身小步小步往门边走。 想不到这沈黑脸先前那些对付黄帮的动作,有这样的用意! 那自己刚挨的这三刀意义在哪? 等到他们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时,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了! 胸腔里隐隐升腾起一股闷气。 这样的救命恩人,真是让刚刚才懊悔自省过的她,像吞了只苍蝇般难以言表啊! 想到这里,她停住步子回头去看沈大人,刚好撞进沈大人黝黑的眸子里。 她心里一滞,像是被他的黑眸吸了魂一般,呆呆地与他对视,脑中却反复浮现这人与自己的交集。 沈大人手肘杵在桌上,交握的双手抵住鼻尖,深邃的眸子似讽非讽地凝视她:“怎么?如此恋恋不舍?那就留下,为本官添茶倒水吧!” 江寒闻言皱眉,心道:“我怎么就忘了这沈黑脸最是记仇和强硬,黄帮与他有冲突,他怎么会放过黄帮?要挟利益,他这种人应该只会将人直接击垮夺得利益吧!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禁令如果不是临时起意,那么应该就是想整顿码头了!” 想到这里,江寒精神一震,冲到书桌边,语速极快地问道:“大人,您是想整顿码头,是吧?” 沈大人淡然道:“本大人,让你留下添茶倒水!” 江寒着急:“我说的不是这个,大人下令禁止买卖是不是想趁机将码头的控制权收回来?” 沈大人放下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面容一松,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劝道:“若是,小人觉得您这命令,还是收回的好,这样做并不利于您的管理!” “‘求’无效,则欲要夸大吓唬本官?本官可不吃这套!”沈大人往后靠椅上一靠,交叠的双手置于腹上,斜睇着她,心道:“竟还有几分急智,那就让我来听听,你能如何舌灿莲花!” “小人怎敢吓唬您啊!您先听小人说嘛!”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谁最反对在码头卖东西?是黄帮!他们用索要高额保护费的方式,逼得老百姓不敢在码头卖东西,却意外被我打开了一个缺口,甚至导致了黄帮在码头上的地盘被抢,势力范围萎缩。所以您官方禁止买卖刚好合了他们的意啊,还帮他们出了一口气!” 这口锅就让黄帮背吧!谁让他们与沈黑脸有仇呢! 甩完锅的江寒黑心地想着。 可惜,沈大人哪是好糊弄的? 他半垂眸,一语道破关键:“错,他们不是禁止人去,而是保护费过高,无人去!” “或许吧,只是您若是禁止,码头上就平静了,正好给了黄帮一个养精蓄锐的机会。” “养精蓄锐?哼……” 江寒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终于又想到一个理由。 她高声,盖过沈大人的讽笑,道:“好,黄帮是其次,重要的是码头被三个帮派霸占,巡检司在码头上除了查检船只和船客外,其他方面很难插手,对吧?马上实际上是恶霸们的天下!” 沈大人抬眸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码头地盘大,人员复杂,事务繁多,利益纠葛当然也复杂,三派间彼此有纠葛,却又相互制约维持了一个平衡。如今您还没将黄帮彻底除掉,若又要针对马陈两帮,那么三派必定会团结起来与你对抗,能不能赢是其次,但必定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假设最后您赢了,将三个帮派都清理了,那么这三派里无罪的小痞子没地去,只能从码头流窜到落霞镇各处,给落霞镇的治安带来了隐患!您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江寒顿住,却还是不见沈大人有反应,她咽了咽口水,只得再继续。 “所以,我觉得关于码头上这些帮派的问题,不能搞一刀切全部清掉。” 沈大人挑眉道:“哦?你有妙计?” 第152章 献策(二) “呵呵,大人过奖了!”听他这样问,江寒不由自得,笑道,“我想法是,要将水搅浑!越浑越好!水浑了,打破了原来的平衡,您就可以下手收整这些码头恶霸了!” “哦,你去卖个包子,就能将水搅浑咯?”沈大人拖长的话音里满含嘲弄。 “大人,码头上的水已经浑啦!”江寒无视他的嘲弄,将自己在码头上打探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总结道,“您看,码头现在是不是很混乱?您如果强制禁止买卖,就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三大帮派把持,您就不好插手啦!” “再说,这买卖的口子开了这么久突然要关,大家肯定会暗恨您,忍不住就要在背后诽谤您,时间一长,您在镇民心目中的威严和形象就会被毁了!别小看这事,众口铄金,这会给对你的工作带来麻烦的!” “总而言之,大人,现在下这禁止买卖的命令,不合适!” 沈大人听着听着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感受。 这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心思的女人,为了阻止他下令竟能掰扯出这么多有理没理的话! 她到底是鲁莽蠢笨,还是机敏聪明呢? 差点就把他给说服了! 不过,无论她如何花言巧语,一个时辰前她对他这救命恩人翻脸无情,别以为现在惺惺作态外加胡说八道一番就可以得到原谅! 哪怕说得有几分道理,也不行! “别人如何说,本官不在乎。禁止买卖的事,命令已下……”他话音一顿,盯着她意有所指地强调道,“本官不容出尔反尔!” 江寒只想说服他,哪会关注什么深意啊! 她急忙道:“大人,这不是要您出尔反尔,您可以让弓兵们暂停执行,咱们更改一下命令啊!您可以设置一些规矩,整顿买卖,限制地痞们……” “改命令?本官也不容朝令夕改!”沈大人故意截断她的话。 江寒一噎,张开的口一时没发出声来。 沈大人暗自得意一笑,恶劣地想着:再说啊,你说什么我都拒绝,看你怎么接下去! 江寒哪能猜到他这么说的用意,她声音有些发急:“不是,大人,要是这命令更有效,朝令夕改也没什么的,都是为了让您的事办得更顺利啊!”她抬手阻止又要出口的沈大人,“你先听完我的意见!” “我觉得,你要是想整顿码头,不如用我那个方法——在码头上颁发特批经营权!想要在码头做买卖的,必须向巡检司缴纳一定数额的银钱,巡检司审核通过登记在策,再发给他们一块资格牌,有这个牌子的就可以在码头上买卖……”江寒微顿,忽然想到:黄帮二百文保护费可以在他们地盘上买卖,巡检司总不能只收一百文吧?总得有些不一样才行…… “嗯,若是银钱不够也可以用物品抵……或者做工来抵!这样拿不出钱又有些手艺的百姓们也多一条路——百姓们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如此一来,既能规整了码头小摊贩的乱象,又能得到声望,大人您何乐而不为呢?” 话到这里她自觉自己的说法已经很有诱惑力了,不由身子前倾,双眸亮闪闪地期待着沈大人的肯定。 可惜事与愿违,沈大人今天铁了心不想顺她的意:“不行,我巡检司得不到多少利,事情却更繁琐,不如禁止简单,省时省力!” 这女人想得真美! 可惜,他不是傻子! 一旦收回特批,他必定要多投入一倍的兵力。 经过先前仙人村那一战,他手上只剩五十来个全须全尾的人,却有二三十伤亡兵力等着他养,而平日养兵费用县衙只给一半,剩余的都是巡检司想办法。巡检司的钱只能从平日的查检中卡扣而来。 上次查封黄帮地下赌场得来的钱虽多,大家分完后,剩下的仅够填补伤亡抚恤的缺口,连补齐武器的缺口都做不到。 在码头多投入一倍的人——他就算招的起人,暂时也养不起! 若是没有黄帮暗地里降保护费的事情,这特批之法倒是也能给他带来一些收益…… 不过,这事还是不靠谱,时间一长,若是监控不到位,三大帮派想钻空子有的是法子——“特批”,最后只会流于形式。 片刻功夫,能想出这种主意,这女人也不算太笨。 沈大人默默在心里将江寒的蠢笨指数减了两分,还剩六分。 “好了,你既不愿走,就去给本大人换一壶热茶来。” “大人,我后面还有话呢……” “你的话,无非是让本官收回成命——到此为止,禁令是定要执行的!” 江寒哭丧着脸死不放弃:“大人,您不要一杆子打死啊!” 她两眼骨碌骨碌转,大脑快速运转,一边绞尽脑汁,一边放慢语速拖延时间:“我知道,您有您的考虑,您刚才说这法子,增加了巡检司的工作量……增加工作量,工作量,肯定得增加的……增加一点工作量得到更多利益,不就可以了?” “哎呀,大人,您看您都把我吓糊涂了!我刚才说了,若是三大帮派被你清理了,那么那些小混混就没处去了,所以三大帮派不能一刀切,您应该将三大帮派收归己用!” “你在码头特批经营,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小买卖的事,码头上的地盘一样需要特批经营啊,您可以趁此机会真正地凌驾于三大帮派头上!三大帮派在码头上收小摊贩的保护费根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也就小混混喜欢在码头上搞下敲诈,据我观察,他们的主要业务是靠敲诈来往船只和货栈的钱,还有压榨苦力们的钱……” “您将地盘特性经营后,可以规定他们向每艘船只还有每个货栈索费的最高金额,若是多收就取消经营权,或者罚款,还有,还要规定他们每个月需要向巡检司缴纳多少钱维持经营权——您还可以制定其他规矩约束他们——” “这样一来,这些帮派虽挣得少了却不至于饿死,同时又避免了被清理的命运,他们可能会有怨气,但却还在容忍范围,反抗的心思起不来了!” 此时,沈大人终于算是对江寒正眼相瞧了。 没想到这女人还真能说出一些正道来。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但还是摇头:“还是不妥,有怨气,不敢对抗我,但损失的利益,他们必会私下,转嫁于船只或货栈身上。码头之所以人人必争,因有利可图,利从哪来?” 江寒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向她问话,犹犹豫豫道:“船只与货栈来。” “算对——生意人畏惧恶霸势力,交钱免灾,才会形成三个帮派,才有帮派地盘相争。将地盘收回,对三大帮派并无多少影响,不过是让其将利益一分为二,一份在明,一份在暗,而已。”沈大人认真说道。 “这,这都是因为巡检司不能提供保护,若是保护力度够,我想这些生意人肯定宁愿把钱交给你——对啊,大人,您在限制约束帮派的同时,直接向船只与货栈收取保护费用就好啦!” “呃,还是叫管理费比较好听——明码标价,不要太高,比恶霸们少上一大块,然后在码头设上几个检举投诉处,欢迎受害者投诉,和其他知情人员检举,检举者有奖。再派一组人,不定期调查这些帮派的行为——他们三帮人本来就是积怨的,您只要让他们继续积怨下去,不让他们抱成团,他们暗地里敲诈时就有顾虑啦!” 江寒噼里啪啦又说了一长串,认了真的沈大人前后反复思量了一会,然后沉默了。 虽然漏洞百出不够完善,却不失为一个有用的策略。 他摸着下巴,陷入思考,面色渐渐缓和:“勉强算是可行……” “那大人赶紧收回禁令吧!”江寒贴近书桌,左手紧紧把住桌沿,面色紧张又忐忑。 这一番紧急应对,已经让她有些心慌气短了,再不行,她就真没法了! 沈大人迎上她那满含期待的眸子,沉吟着“嗯”了一声,待要再说些别的,面前人影一晃,传来一声响。 第153章 异状 “咚!” 隔着书桌站在沈大人面前的江寒消失了。 沈大人从座椅上弹起来,伸头一瞧,只瞧见江寒的一双脚…… 他连忙绕过桌子,走到前面。 原来江寒头朝里脚朝外,大半个身子斜倒在了大书桌底下…… 他心里顿时生出了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想到背上的伤,他不敢拖拽,只得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半钻进书桌下,伸手去扶。 “嘭!” “哎呦!” 两人的头撞到一起。 原来江寒并未彻底昏迷,她只是因为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一时间上涌的晕眩感直冲大脑,导致她支撑不住暂时昏了过去,但倒地时撞到头碰到伤口的疼痛感又迅速将她弄醒了。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两人捂头相望,视线交结呼吸可闻。 场面一瞬变得十分尴尬。 粉红色“唰”地一下从江寒的脖子蔓延到了耳尖。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屁股,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揉着额头,避开沈大人的眸光。 “伤没好,四处瞎逛做甚!”短暂的尴尬过后,沈大人没好气地嘀咕,率先站起身来走开。 江寒也一手撑地一手撑膝盖,欲要站起来。 “咚!”“嘶!”“啊!” 痛呼声让刚走到书桌左侧角的沈大人,脚步一顿快速扭头—— 那笨蛋女人竟又被桌沿撞到了背…看样子还撞到了伤口上!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让人无语的女人吗? 沈大人一边训斥一边弯腰去扶跪趴在地的江寒:“你!你还能有甚用?不带脑子出门的吗?装个晕都成如此!” “我,我没装晕……我说了我是气血不足。”江寒倒吸着气,眼泪都蹦到眼眶外了。 “气血不足?那怪谁?怪我?怪气和血?伤没好,不知老实待着养吗?——起来,往前一步!” “我,我这不是想,想挣些钱嘛……钱还债了,一副药还要一百多文……”江寒撑着沈大人的手,慢慢站起来,“大人,我就靠在码头上卖个包子挣几文药钱了,没有这买卖,别说养伤了,我们一家得去喝西北风了!所以,你看,禁令您就收回吧!”她握住那只扶她的胳膊摇了摇,软声求道:“好不好?您就当救人救到底嘛!” “哼!”沈大人垂眸睨着她,一张嘴就让江寒松开了手,“你是在乞怜?还是在撒娇?”要是有一条尾巴,她一定会使劲晃上一晃,“可惜,我不吃这套!” 江寒还欲再说,沈大人板了脸道:“禁令的事,我自有主张,再啰嗦,我就不取消!”他抬手指了指书房另一边的矮榻,“到那边去休息,待会,老实滚回家养伤去!”说完,他丢下江寒,往门边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旁边有人影一晃而过。 沈大人看了一眼就丢开不管,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另一边躲起来的三人。 “少爷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对啊!您刚才为何要躲在外面往里瞧?” 没错,一晃而过的人影,正是吕同主仆与赵青峰这三只。 吕同一只脚立地背靠在墙上,没回答他们的话,而是瞪大眼睛一副见鬼的样子悄声问道:“你们刚刚,有没有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嗯,暧昧?” 小松与赵青峰回想了一下,齐齐摇头:“没有。” “笨!迟钝!”吕同白了小松一眼,“你就算了,再长一个脑袋也察觉不出来。”又斜了赵青峰一眼,“怎么你也没感觉出来呢?——难道真是我的错觉?” 另两人齐齐点头:“肯定是你的错觉!” “不对!沈广德这人,从小到大,我与他也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他这人不只面冷,心更冷!”吕同撇撇嘴,“没同情心,记仇,喜欢乱来下黑手,能忍——但是最好别让他忍,忍得越久他报复得越狠!别看他是庶子……”话到这里,他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收住话头,清了清嗓子,再次肯定道,“那两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小松与赵青峰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不就是一个摔到了桌下,一个去扶吗?而且刚才沈大人出来时脸色也不好看啊! “你们瞧他们刚刚靠得那么近,我都能感觉出一丝,一丝那什么的味道!再听听沈广德那话——到那边去休息,待会老实滚回家养伤去——他这种只知道物尽其用的人,竟然会关心一个店小二养不养伤?!”吕同环胸啧啧称奇。 “少爷,你想多了吧?沈大人是让小二哥‘滚’回去养伤呢!这是关心吗?” “是啊,大人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而已。他也扶过我啊,每次我与他比试,最后趴在地上站不起来时,都是他扶我起来啊!” “你们那都不一样!”吕同斜了他俩一眼,“瞧瞧你们这五大三粗的样子——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大家都是男人,这江小哥不过是长得秀气一些而已!” “对啊,少爷您别胡思乱想了,不是说找沈大人商量事情吗?要不您直接进去问问小二哥,现在正好只有他一个人在?” “瞎说,这怎么能问得出口?” “那咱们还进不进去?” “等下。沈广德现在又不在书房!” 赵青峰见主仆俩站着不动大眼瞪小眼,不禁摇头失笑:“大人既然走开了,那我等下再来!”他拱了拱手就告辞走了。 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可没有功夫陪这主仆俩在此瞎猜,这主仆俩闲得无事就喜欢胡思乱想。因为他们这样一惊一乍,那柳姑娘都被送到刘大康家去了。 那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啊,温柔善良又和气,还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境遇却如此可怜。 她不过是想向恩人表达一番感谢而已,竟被误会有企图…… 唉,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他只要好好听从大人的命令即可! 赵青峰叹息一声,眨眼间就拐去了巡检司前堂。 …… 话说,芸娘在家等到快午时了,还未见江寒回来,不禁有些着急。 “大叔,我去码头上找找姐姐?这会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在院子里忙活着试弄小炉子的江老爹,抬起头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要午时了!” 江老爹蹙眉,隐隐也有些担心。 他不太确定地道:“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她昨晚说,今天会去打铁铺子里看看铁板什么的,会不会是去了铁匠铺了?或许正在与铁匠商量怎么弄她要的铁板呢?” 芸娘闻言,稍稍放了些心,却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去铁匠铺要这么久?可千万别又沾上了祸事才好!刘大婶说,姐姐最近是霉星君附身,所以才会刚有点好事,接着就得倒霉……”说到这,她突然一拍额头,问道,“对了,大叔,咱家还有纸钱吗?刚才大婶送来了符纸,说让姐姐回来后,跨火盆去晦气呢!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去买点,等会她回来,让她在门口从火盆上跨进来,好将晦气拦在门外。” 第154章 霉星 沈大人离开后不久,一个大婶送来一碗红糖水让江寒喝。 说是可以补血,可江寒却想到了坐月子的妇人…… 又坐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直不见沈大人再出现。 江寒想到早上与芸娘分手时,只粗略地交待了一下行踪,自己的迟迟不归肯定会让家里人担心,犹豫半晌后,她给沈大人留了张请求取消禁令的纸条就走了。 根据两人对话期间,沈大人最后的反应来看,那禁令应该会取消吧? 江寒满腹心事地回了江家,推门进院,还没走下门廊,就被芸娘堵在了门口。 不一会,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火盆……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江寒一阵恶寒。 面对虎视眈眈的芸娘,她只能感慨一声“风水轮流转”,老实地抬起了脚。 被扶着跨过火盆那一刹那,她竟还生出一种出嫁的错觉! 幸好她穿的衣服是青色不是红色…… 禁令的事,江寒没敢说出来。 沈黑脸态度暧昧没给个准信,她已经开了挂,将能想到的都说完了,再来就只剩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这念头一浮现就被她否决了。 就算她吊在他面前,估计他也只有一个“哼”声送给她。 事到如今,只能是赌了。 赌自己那整顿码头的主意对沈黑脸真的有吸引力。 赌明天早上去时,码头上小贩的叫声此起彼伏! 经过这事,她突然醒悟到:鸡蛋果然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目前最要紧的是:赶紧开拓新市场! 这样就不会被人随便掐住脖子。 因此,五月十三日很重要。 换了药吃完午饭,又喝了药小睡了一会,她就出去忙活麻辣串串的事情去了。 养伤什么的还是先放一放吧。 她小心点,控制一下情绪就好了。 芸娘力劝不住,只得跟着一起去。 两人一路上又对这麻辣串串的事来了一番激烈的辩论。 将要到铁匠铺时,江寒终是又退了一步:“先将用具都弄出来,五月十三就先卖糍粑糯米糕那些吧,串串咱们十六再摆出来。” 古今虽然实际情况不同,但她相信在现代受欢迎的吃食,在古代一定也会一鸣惊人的。 毕竟这种小食不是现代人突然发明的,而是经过一代一代人的不断选择和改进留存下来的。 总之,她是一定要求尝试的。 见芸娘因她的妥协开心笑了,江寒趁机又道:“咱们明天开始去瓦市上摆摊卖包子吧!码头上唯一的优势是订单稳定,零卖却一直没起色,如今那边摊贩越来越多了,以后恐怕更难卖。以前我每天要去茶馆,只要早上一个时辰可以张罗这生意,现在该是时候开拓一个新市场了。” 芸娘也有同样的感受。 她这几日也正有这个打算,即便江寒还要去茶馆,也可以两人分开,一人在码头一人在瓦市。 虽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但第二天早上两人挑着担子靠近码头被拦下时,江寒心里的挫败感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好说歹说后,两人后面跟着一个弓兵,将昨日订好的包子陆续送完,就被赶出了码头。 姐妹俩悻悻地往瓦市去,又因为去的时间已晚,找不到合适的没位置了。 最后,只得在卖家禽和卖菜蔬的小摊堆里找了个位置,忍着不远处飘散过来的各种异味,摆下了箩筐。 倒也有附近的小贩和来买菜的人来买,不过一顿饭时间过后,一共才卖了不到三十个。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一个留在原地降价销售,一个背着背篓挎着篮子走街串巷。 一番折腾下来,待到巳时末陆续回到家时,原准备在码头上零卖的一百来个包子,还剩下十来个。 看到这种情况,江寒拍拍胸脯,庆幸自己昨晚没同意芸娘多做五十的意见。 她也仅能以此为慰藉了。 她昨天已经尽力了,沈黑脸非要刚愎自用,她总不能像对付黄帮一样,跑到巡检司去打一顿吧? 更何况当时与黄有能打架,她是被逼的好不好! 她一直只想挣笔大钱,并不想惹是生非,只是这些是非总喜欢往她身上撞而已。 看来昨天的火盆跨了也没有多大作用。 可能她特别让霉星君大人爱不释手吧。 在这种自我吐槽中,姐妹俩开始忙活第二天要在大集上卖的小吃食。 鉴于包子卖不完的教训,江寒终于保守了一次,除了包子准备了六百个,其他每样只准备了大约三百份,并决定寅末就要去瓦市上抢占位置。 幸运的是他们确实占到了一个好位置,不幸的是隔壁的隔壁也是一个包子摊,还是瓦市上有名的王家包子的另一个摊。 刚开始还好,大家各卖各的,再说除了包子之外,其他的品种两家各不相同。 问题是,江家肉包子两文一个还送少许咸菜,虽不是全肉却味道香,最重要的是比王家三文的肉包还少了一文啊! 这导致江家的包子抢了王家包子的风头,影响了王家包子的生意。 这怎么行? 好歹他王家包子在瓦市上霸占包子界销售榜首这么多年了,这名不见经传的江家包子突然跑出来挑战他们的地位,这,这这怎么能忍? 王家包子二摊的人一咬牙——降价! 两文一个,买三个五文! 当然,不是三个肉的五文,而是两个肉的一个素的五文。 这摊主有魄力!得给他点个赞! 这魄力就来自于他不是王家人,他只是那王包子的小舅子…… 反正这招牌又不是他家的。 他不过是每逢集市来帮他姐夫卖包子而已。 每卖一个他得半文钱——这还是他姐姐几个月前一哭二闹帮他争取来的! 王家包子名头响,他刚尝到几次甜头,怎能被江家包子虎口夺食? 降价后,效果果然显著,销量一下就上升了。 江寒姐妹俩根本没太在意这些。 她们刚刚送咸菜时没控制住手,本来是配好的六百份,结果包子才卖了三百咸菜就没了。 正想着没有就不送了吧。 哪知那边的王家包子竟搞什么五文三个的优惠! 没办法,他们只能配合搞个卖包子送糍粑的活动了…… 两家包子摊就这样一方刻意一方无意地较起了劲。 这王包子的小舅子脑子有些一根筋,与江寒一样喜欢争闲气。 眼看着江家摊后的箩筐都快空了,自己这边却还剩四筐,他不庆幸马上就没人跟自己抢生意了,反而气不过江家卖得太快,觉得是江家害得他卖得太慢的。 于是,他悄悄离开了包子摊…… 不一会,江家摊边走来了一个浑身脏臭的乞丐,那乞丐走到摊前突然站不稳,身子一歪扑倒在江家摊子上。摊子晃了晃没倒,乞丐支肘想起身,却又不得法,再次扑倒在摊上,手肘一扫,江家放在摊子上的吃食全被扫到了地上…… 江谢姐妹俩往后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切。 刹那间,江寒感觉自己头顶不只飞过了一只乌鸦,还有一只狂笑的霉星君…… 第155章 小人 (前面一章结尾处稍微修改了一下) 东西一落地,旁边立刻窜出了十来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乞丐,一窝蜂地去抢地上的包子糍粑糯米糕。 “走开走开,别捡,别再捡了!”芸娘先回过神,跑过去赶人。 江寒则冲出去,一把揪住转身想跑的脏乞丐那破衣领:“你,你是故意的吧?” “你没长眼睛吗?我刚才是被人挤过来的!”那乞丐伸出黑不溜秋的爪子反握住江寒的手,跳脚怒目竟比江寒还凶。 他张口就吼,一股恶臭迎面扑来,熏得江寒差点又要晕过去。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这,这真是故意作恶的比无辜倒霉的还横啊! “你少跟我横,老子就不怕人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故意的!故意撞过来,想让我们做不成生意!你这是碰瓷!”江寒憋住一口气,吼得比他更大声。 跟她比大声? 她只输给过刘大婶好吧! “你说有人撞你,你指出来!”跟来帮忙的江老爹,也顶着一额头青筋拄着拐杖走过来。 “对,你指出来,你,指不出来你就给我,给我……”到了嘴边的“赔钱”变成了笑话——一个乞丐,他要有钱,还能做乞丐?“你就给我打一顿!” 不打到你吐血老娘绝不停手! 江寒在心底暗暗发誓,拳头也捏了起来。 只是她的拳刚挥起来,旁边还在抢地上的吃食的乞丐们,纷纷端着破碗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围在摊边…… “嘭!” 江寒没控制住力度的拳头,挥在了那领头乞丐的鼻子上。 “哎呦!打死人啦!”那乞丐捂着鼻子,哇哇乱叫。 “呸!” 一口痰朝江寒飞了过来。 还没等她看清楚,接连又飞来了三四口。 她还没出口骂,芸娘和江老爹的声音又同时响起。 “你们干什么?走开!”“谁再敢吐,我就揍谁!” 江寒扭头去看。 原来那些该死的乞丐,不只是朝她吐口水,还有几人趁他们不注意窜到摊后,想要朝他们的箩筐里吐! 幸好芸娘反应快,一个扑身抱住了箩筐,而江老爹跛着腿跳过去扯住了两个刚往里窜的小乞丐,才堪堪救了那几箩筐里的吃食…… 不远处插着手看好戏的王包子的小舅子,心中则暗自得意:“小样,与老子斗,看我不弄你一摊屎!几个包子换一出戏,不错不错,太值得了!” 这一闹,闹得半条街的人都不敢往这边靠。 主要是太臭了,熏的…… 江寒真是欲哭无泪左右为难啊! 将人狠揍一顿虽然可以出口气,但是揍完后被这些乞丐缠上,那她今天一天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不揍吧,她心里憋着的这口恶气,实在是堵得她的头隐隐又晕起来了。 最后还是她爹出面,往那群乞丐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包子,还附赠了一通好话,才将人给送走。 真太娘的让人窝火啊! 乞丐走了半天,臭味还没有散。 颓坐在摊后的江寒突然起身,伸手问他爹要了十几文钱,往街道另一头找那周半仙去了。 不过一个月,她不信邪的心灵,已经被这频频乱发的霉运给折磨得摇了白旗。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当时没给这半仙钱,被这半仙偷偷下了蛊。 “啪!”江寒将那十几枚铜板拍在周半仙的摊桌上,“给我测一卦凶吉,最好要告诉我怎么破!” 周半仙飞快地将铜钱抹走,似笑非笑地看了江寒一眼:“小哥不是不信这些吗?今天怎么又信了?” 江寒顿时恼羞成怒,凶道:“少废话!你测不测?不测把钱还给我!”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我现在怀疑,你强迫我算卦那天,是不是背后咒了我?” “呵,你想太多了,小老儿又不是道士,只会卜卦可不会念咒!” “那我为何会这么倒霉?走运的次数都没有倒霉的一半多!肯定是你搞的鬼,你今天要是不认真给我测测,我就砸了你的摊!” “看吧,看吧,看看你说的这话还有这样子——你这人行事太不妥当!倒霉也是你自找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了片刻,周半仙的卦里到底预示了什么凶吉,江寒依然没太听懂。不过,她倒是从周半仙嘴里,得知了一些与那群乞丐有关的消息。 原来,这群人是经常在瓦市上流窜的乞丐团伙,故意撞她摊子的那人是这一伙人的头头,姓韩,没名字,长年在瓦市上摆摊的人都叫他韩乞丐。 韩乞丐三十来岁,手脚健全却四体不勤,在瓦市上不只乞讨偶尔还兼职偷盗,跟着他的那些老少乞丐,在他的言传身教下也多少有些小偷小摸的本事。 这十来人平日里也还算老实,只要不太过分,周围的小摊贩都会施舍些东西给他们,他们一般也很少主动去惹事。 “你是不是某天某时在某处不小心招惹到他们了?不然他们为何突然针对你?”周半仙有些幸灾乐地问道。 “没有啊!你知道的,除了端午节前,我每天早上会来这瓦市摆半个多时辰的摊,还有那两次大集来摆过摊,再就只有买菜才会来这。并且最近这一个多月,就连买菜我都没来过几次。” “那就是有人出钱请他们找你麻烦了呗!我刚刚也说了,从你这卦象上看有小人作祟,要想避凶,你平日说话行事要多注意点,别胡乱开罪人,再就是找出这小人,离他远远的……” 小人? 江寒将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拎出来,迅速在脑海中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回想完后,她一脸愕然。 怎么她身边的小人会有这么多? 除了江家和刘家的人,她看谁都像是小人! 她怀疑地看向正高深莫测地望着她的周半仙:“我现在看你也挺像个小人的!” “瞧,你这是不信我的话啊!心中既无敬畏,问再多也无用!哼,赶紧走,我还要做生意呢!”周半仙挥手赶人。 反正钱他已经收了,信不信他才不管呢! 江寒站起身来正要走,脑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那天——她刚站起身就有一个男人朝她撞过来…… 等等! 那男人不就是端午节那天,自己在望河坊追的那贼吗? 她一屁股又坐下,眨巴眨巴眼睛对周半仙说道:“你刚才说那韩乞丐除了是个乞丐,还是个贼,对吧?” 周半仙点点头。 “那我知道这小人是谁了!” “是谁?” “就是你第一次拖着我算卦那天,撞在我身上的那男人!那就是个贼!”江寒一脸的毋庸置疑,“他肯定是气不过我抢了他好不容易偷来的钱袋,今天刚好又在瓦市认出了我,于是,特意将这韩乞丐找来坏我生意!你还记得那人吗?你可认识他?” 周半仙神情严肃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毫无印象。” “哼,不要紧,你告诉我那伙乞丐的老巢在哪?我这就去找他们去!我今天非得把这小人给找出来,狠狠出一顿恶气不可!” 第156章 小人 江寒风风火火地跑到贼窝去堵人。 可惜没堵到人。 利诱其他乞丐,又浪费了十几个包子也没问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她只能悻悻而归,准备第二天再去。 这一天的生意被这一群乞丐一闹,算是彻底毁了。 原本乞丐走后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坚持了一个时辰后,江老爹留下看摊子,江寒与芸娘就拎着篮子抱着钵子流窜着叫卖,也做了不少生意。 谁知好景不长,未时过后,莫名地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乞丐往他们的吃食里吐过口水。 这消息一传出,东西卖不出去还是其次,严重的是还有买了她们的东西后听到消息的,气势汹汹地冲到摊前要赔偿。 江老爹又是劝说又是自己吃又退钱的送走了几个暴躁的客人,待到姐妹俩发觉不对回来后,三人趁着客人闹事的间歇,匆匆收摊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次希望而来失望而归,回到家后,江老爹与芸娘都颓丧着脸不由自主地望向江寒。 似乎从这天开始,她身上“惹祸精”的标签正式换成了“霉星君”…… 江霉星实在气不过,发誓一定要将这整她的“小人”找出来。 反正经过这一闹,他们的江家大包算是出了名了,接下来几天他们是不用再想去瓦市上做买卖的事了。 于是,江寒顾不上码头禁令的事,也管不了背上的伤,接连三四天,她从早到晚都埋伏在城墙与青河交界附近的一处烂屋子边,等着那韩乞丐出现。 码头不许去,瓦市不能去。 江家的包子生意就这样暂停了下来。 消极的的气氛弥漫在江家小院里,连一心跟着许秀才读书的小安都受了影响。 这天早上他问许秀才:“许先生,这世界上真的有霉星君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许秀才从书中抬起头来,诧异问道,“今日为何这样问?” “唉,学生也不想怪力乱神,只是,我江家表哥,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 “哦?” “被人骗,被人砍,被人辞退,伤好刚能出门,结果也又被人断了生计……” 小安也不想将这家丑告诉外人。 只是,一来,他对最近发生在江寒身上的事情,实在是感到太惊诧了,憋在心中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极限;二来,他很佩服许秀才的学识,真的把他当自己先生。 对自己的先生说一些私密的事,应该不算家丑外扬吧? 他相信许秀才这种人品高洁的读书人,是不会四处去宣扬这些事的。 许秀才听到“断了生计”几个字,短暂地愣住了。 他委婉地问道:“那,你们被人断了生计,以后的生活可要如何维系下去?” 他其实更想问,断了生计,束脩还能不能给得出啊? 早知道他当时就直接说一个数,先收了再教。 小安抿唇欲言又止,片刻后,不太肯定地道:“生活,暂时应该还没问题。端午节的时候,我们的粽子挣了一些钱,应该还剩不少。” 他只知道江寒受伤花了不少钱,却不知道江寒后来又还了牛大叔五两银子。 当时他正躲在自己屋子里看手札,后来他姐姐也没跟他说。 许秀才眸子闪了闪,没再说话。 到了下午,芸娘如往常一般来王家给他们送小吃食时,许秀才绕了一个大圈子含蓄地提醒道:“以后,谢姑娘还是别再送这些小糕点过来了,小生听说你家最近有些事,可能,嗯,有些危机,还是省着些花为妙。小生,在姑母家也待不了几日了,令弟读书的事——读书总是要花钱的,书,文房四宝,束脩等,你瞧小生为这些就花了不少钱,如今乡试又近了……”他指了指圆桌上放着的一大堆书和纸笔等,“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可能会受耽误。”他说完,坐在他另一侧的小安,握着一支笔也恰好望过来。 可惜,芸娘心中一恸,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得很,竟让弟弟受这种读不起书的委屈,又感激许秀才一个外人这么为他们着想,并没察觉到许秀才说这番话,其实是想要提醒她:他一个穷秀才读书不易,临要乡试了还抽空出来教她弟弟,不给束脩是不行的。 芸娘除了反反复复真真诚诚的感谢之外,没有一句关于钱的话留下就走了。 至于她走后,许秀才看着小安是如何走神和叹气,她不知道。 不过,这天也是江家的霉运达到了一个新高度的日子。 芸娘从王家回去后,拿起绣帕还没有绣上两针,院门就被拍得啪啪响。 她还没走出厢房,一个高亢尖锐的陌生声音就响彻了整个竹牌巷。 “江寒,你给老娘滚出来!欠债还钱,欠工还力,你白纸黑字写的东西还敢不认?到今天你一共旷工十天,想再回茶馆也没门了,赶紧将三两银子拿出来,否则老娘就砸了你家大门!” 听到这里,芸娘明白了——这是利来茶馆的人。 但这不是那老板娘王氏的声音。 不知是王家的仆妇还是王氏从外面请来的人。 想到那王氏的蛮横和那张各说各有理的保证书以及银子的事,芸娘的脚步就犹豫了。 她这一犹豫,外面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乡亲们啦,你们都听好啦!你们竹牌巷江家的小子江寒欠债不想还钱啊!你们以后出门可要绕着他走啊,别沾上他身上晦气啊!” “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可惜出水的蛤蟆着绿袄,下河的螃蟹披红袍,说话是放屁没诚信,卑鄙无耻又不要脸,他们家的东西你们也不要买,听说连被乞丐吐了口水的东西,都敢拿出来卖,瞧瞧这是什么人……” “臭小子,别以为装王八躲在里面不出来,老娘就拿你没办法!今天要是不给钱,老娘就往你家门上泼粪,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真是气死人了! 明明那王氏才是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人,竟还有脸让人在江家门外撒泼! 外面越来越粗俗不堪入耳的吼叫,终于让芸娘站不住了。 她奔出厢房往杂房跑,想要拿扫帚将那泼妇打将出去。 谁知江老爹别她更快。 他一手拖着拐杖,一手拿着柴刀,跳着脚冲到门边拉开门,就是挥着柴刀朝那泼妇砍去。 “欠债不还,你还想杀人啊?” “杀的就是你这泼妇!你别以为我怕了你!我江沢城今天豁出去被砍头也要先砍杀了你!” 那妇人长得壮硕肥胖,一开始还想正面对抗,哪知江老爹的刀挥得又恨又准,要不是她反应快,就要砍到脖子上了。 “啊啊啊!杀人啦,救命啊!”胖妇人转身就往巷口跑。 江老爹虽然有身手,却吃亏在腿脚不便。 他追出一段后,就杵在拐杖上骂道:“你这泼妇忒没有理!明明是你们利来茶馆,想要讹诈我家的银钱,你这泼妇竟然还敢满嘴喷粪地跑到我家门前来,替你那女主子侮骂我儿! “你回去告诉王利来,这事他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我**城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57章 处理 江寒天快黑了才回家。 夏日的天黑得晚,她进门时,家里其他三人早已吃完饭。 江寒坐在小院的石桌前吃着剩饭剩菜,其他三人就眼巴巴望着她。 “刚才我已经将事情与你说了,你准备怎么办?”江老爹问道,经过一个下午他心里的怒气还没消。 他主要是恨那泼妇竟敢骂他的月丫有娘生没娘养! 她娘早早没了,她从小又被他当男孩养,他本就觉得亏欠了,如今有人居然敢这样来戳他的心窝子! 江寒抬起头来看了看三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江老爹一滞,抿了唇锁了眉,沉默了半晌,复又开口:“是爹拖累你了!” “爹,你说什么呢!‘怎么办’咱们似乎只能是要钱或者打一顿。” 在江老爹三十多年的生涯里,他主要是靠拳头说话的,只是读了书与一般的莽夫又有所不同,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冲突双方要不就结死仇,要不就拿出利益各退一步。 于是,他提出了第三点原则:“钱要谈不妥,也可以要些别的好处,总之得让我们满意才行!” “嗯!”江寒点点头不再多言,举起碗扒饭。 此时,她有些迷茫的脑海里又响起那韩乞丐说的话。 “……呶,就是这样,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贼,不过是那王包子的小舅子给了我们每人两个包子,让我去干的!具体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人送吃的我们就给他去帮个忙呗。”这是她一顿威胁一顿利诱外加一顿揍得来的实话。 她实在没想到,害她的是这么个人! 一个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人! 她不过是出了个摊与那人卖了同一样东西而已。 卖得好是她的错吗? 两家的包子馅还是各有特色大不一样的呢! 走的时候那韩乞丐竟嬉皮笑脸地问道:“喂!你要不要弄他?你给我钱,我帮你啊!这回我不要包子,只要钱!” 她差点同意了。 不过,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 她没钱折腾了。 再则弄回去又怎样? 然后那人又来找韩包子再去害她? 一来一回得利的是韩乞丐,倒霉失财的是他们这争锋相对的两人。 不过,临走时,她还是留下了一句话:“我先想想,等我想好再来找你。” “先结个缘,以防万一。”不知为何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浮现这么句话。 江老爹郁郁地坐在石桌边看夜空,芸娘和小安都回了房,一个忙活绣活,一个忙着读书去了。 幸好她哪怕每天都忙着吃食的事,也从来没丢下过这些帕子和荷包,如今她积的这二十来张帕子和四五个荷包倒是成了江家最后的生计了。 江寒也跟着进了东厢芸娘的屋子。 她坐在桌边不说话,只木然地看着芸娘的手上下翻飞。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可怕。 芸娘看了江寒好几眼,忍不住将许秀才说的那些话说了出来,顺便感叹几句自己的无用。 江寒听了久久无言。 “唉,我已经在家叹了三天气了,今天你又怎么了?变了个人似的。”芸娘停下针线,认真望着她,开解道,“现在突发的这些情况,都不是大家能想得到的……我都已经决定振作起来了,平日里我一有消极想法,就会笑嘻嘻地来劝我的人,怎么却颓丧了呢?” “那你不是也变一个样了?”江寒喃喃道。 “是啊,我是变了一个样!但是,是你让我变了样的——是你乐观和不惧挫折的精神让我变了个样!因为,我相信你总会想到其他办法,找到另一条路,可以让咱们脱困的路!” “哧,你这知心大姐当得真不够格!我以为你找到什么好法子让自己振作了,还想向你取取经呢,结果你告诉我你是信我能找到脱困的路?!”江寒边说边笑着拍桌抚肚,突然她笑声一收,道,“我找不到了!找不到脱困的路了!” “不,你一定能找到的!” “找不到!” “能找到!” “……” “你只是暂时还没缓过劲来。咱们不是还有些银子吗?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咱们慢慢找——我会与你一起找的!” “……” “那许秀才怕我们给不出束脩了……”沉默了半晌的江寒,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又坐了一会,待到将近戌末时分,王掌柜拎着几包东西,敲响了江家的门。 “说吧,这事怎么解决?”几人分坐倒水上茶后,江老爹毫不客气地开口。 “小弟今晚来,就是来给老哥您赔礼道歉的!那愚妇干的这事,真是……小弟我也是下晌回家时,听到那愚妇对拙荆说的话才知道,她竟然……”王掌柜羞愧万分。 这事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明明已经安抚住那母老虎了。 谁知她昨天不知听谁说了一句嘴,知道了江家人在瓦市上的事,竟找了那乌瓦巷的牛婆子来江家骂街! “这都是我管教无方,只是这泼妇牛婆子好没理,拙荆交待的只是让她来问问寒哥儿什么时候回去上工,不回就拿……哪知她竟然阳奉阴违!”他一副深受欺骗的模样,叹了口气又诚挚地说道,“老哥,无论如何我知道,这事是我王家做得不地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寒哥儿再回去茶馆,工钱小弟给他涨到三百文,这个月底就发,养伤这几天也发!” 江老爹冷哼一声,声音深冷:“老江我也不管那泼妇骂的是谁的意思,我儿是不会再去你那破茶馆了,我们不稀罕你那三百文工钱,只是我老江家也不是能随便让人欺上门的,既然敢做,那就得等着痛!” “江老哥,这,寒哥儿机灵点子多,前途不可限量,小弟我是诚心想让寒哥儿回茶馆的,必不会让他再受这种委屈!小弟来前已经与拙荆讲清了因由并且约法三章了,你放心,她以后必不敢再对茶馆的人和事指手画脚了!” “呵,掌柜的,你的约法三章对老板娘能有用?我看是老板娘对你约法三章吧!老板娘一高声你就吓得跟个孙子一样!”江寒讽刺道。 王掌柜闻言,又羞又怒,这臭小子,说话就喜欢专门往人家伤疤上刺。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和烦躁,低沉了声音放缓了语速强调道:“寒哥儿,你还没成亲,哪知道这些,妇人生子持家不容易,我平日是体谅拙荆让着她,但外面的大事还得男人做主,你也了解了拙荆的性子,若是拙荆做主,我利来茶馆还会立在西霞街上十年吗?” “约法三章就是约法三章,要是做不到,掌柜我必然会自罚,对你做出补偿……” “王掌柜,这些你都不用说给我们听!”江老爹挥手打断他拍胸脯的话,不耐烦道,“我刚才说了,我儿不会再回茶馆,你就说这事怎么解决吧,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你就等着看好了!我江沢城在落霞镇码头货栈混了也有十年了,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三人几番争执也达不到满意的结果。 王掌柜不想出钱,坚持自认为的善意——给江寒的工钱忍痛又涨到了三百五十文一月,还说若是做得好,茶馆效益好赏钱多,每月保底奖金一百文。 江老爹死活不让江寒再回茶馆,直接提出十两银子一刀两断,以后大家再相见就当陌路人。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陪在一旁的小安,瞅空对芸娘道:“姐姐,我先回屋温习功课了,这几天要多学几篇,等到没先生教时我也好反复研读。”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正好碰上场面寂静的瞬间,话的后半段就显得很突兀。 芸娘顿生尴尬,想到姐弟俩坐在这里也插不上话,就起身行礼告退:“大叔,你们慢慢聊,我与弟弟先回屋去!” 王掌柜看了一眼姐弟俩,抿唇深思。 江寒却突然想起了刘大康。 那天他抢着要去给小安问东镇那私塾的事,果不其然先生是好,只是束脩太贵。 他失望地跑来告诉芸娘这个消息,却得知江寒已经帮小安找来了个临时先生,愣怔半晌后强笑着丢下句“那正好,如此我就有时间好好打听一番,一定能给小安找一位合适的先生的”,然后失落地走了。 这几天他也没再露面,也不知道他那先生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王掌柜。 他们不就是缺银子才读不起那东泽私塾吗? 这王掌柜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却还对她表示出这么强的欲望,不如就让他做个冤大头好了。 “掌柜的,要我回去也不是不行……” “江老哥,我还有个想法……” 两个声音同时在屋子里响起,江寒与王掌柜对视一眼,突然间竟好似心有灵犀般,猜到了对方后面要说的话。 第158章 结果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先走了,寒哥儿,你伤势好些了就回店里去。” 江寒神色淡淡地将笑眯眯的王掌柜送出了门。 回到正房客堂,江老爹沉默望着她,心情复杂无比。 横冲直撞的女儿让他心犹,但妥协算计的女儿又让他心疼。 一连串的倒霉事情终是让他家月丫知道怕了…… 也好。 心有所畏,行才有所止。 行有所止,才会三思而后行。 人活着要有勇气,不能胆小怕事,却也不能光知道逞匹夫之勇。 做事之前知道先细思量,往后遇事也就不会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女儿终于开始长大了…… 倒是他自己着相了,竟像个年轻人一般忍不住气。 “回茶馆也好!”江老爹叹息一声,扯唇一笑,“只要你往后踏踏实实,爹也没甚好说的了。但是,你要牢记,这次是你自己选择的,爹没逼你,所以,你既回去了,就好好学,茶水之事也好,迎来送往与人打交道的方法也好,总之,多看多学多思,好好做出些成绩来。也不枉你让自己委屈这一场。” “爹,我不委屈啊!这次回去,虽然工钱变成了个二百五,但每月还可能会拿到不少奖励。最重要的是,小安的私塾问题有着落了,三个月的束脩有人给咱们交——那可是一两多银子呢。里里外外吃亏的都是王掌柜啊!”江寒一扫先前在芸娘屋里的迷茫,笑盈盈地道,“没想到峰回路转,霉星君还是放了我一马啊,哈哈!” 先前她与王掌柜同时想到拿小安读书的事来做筹码。 她想让王掌柜将小安弄到东泽私塾去读书,并且给他们交一年的束脩。 在此基础上,她才考虑接受他的工资条件回茶馆去做事。 王掌柜却只愿意在刚才给出的工资条件上,帮忙将小安介绍进东泽书院读书,束脩他们自己想办法。 东泽书院不是人人都能去的,除了束脩贵是一个原因,还得家里有些身家的子弟才收,就像个贵族学校一样。 东泽书院制定这项规定的说法是:私塾是要培养考学人才的,一般贫民家庭勉强能拿得出高昂的束脩,也供不起一个读书人往后多年的费用,所以,私塾索性将门槛再提高一些,也省去许多后续的烦恼。 还别说,这东泽书院办了十多年,虽还未出过进士,举人却出过两个,秀才的考中比例更是在全县能排进前三的。 虽然江寒觉得这么看重考学的私塾不见得好,但是想到芸娘姐弟的愿景,她眼前立即浮现出,小安那亮闪闪充满渴望的黑眼睛。 双方相互妥协后,得到的最后结果就是:江寒的工资涨到二百五十文,但是奖金按每月所得赏钱和营业额增长来奖励,若是每月能得一两银子的赏钱,奖励一百文,每增加一两多奖励一百文;若是营业额能比上往年翻一番,奖励五百文,翻两番奖励一两,若是两番以上则奖二两银子。 根据她在茶馆待的这一个月的情况来看,一个月拿一两银子的赏钱还是容易办到的。 上个月她的工钱用来赔偿打砸事件损坏的桌椅了,但她看宋耀祖也只得了二百五十几文,多出那五十几文,就是赏钱的奖励。 这样一来,只要不倒霉得连续一月都碰上死抠的客人,一月下来,也相当于涨了一百文工资。 涨了工资,还将小安送进了贵族学校,她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每天面对几张让人恶心的脸而已。 这没什么,恶心着恶心着总会习惯的。 …… 码头上的买卖一连禁了五天。 第六天一大早。 沈大人让人在码头牌坊处贴了一张告示,并派了专人每隔一个时辰宣读一遍。 至此,码头上开始正式推出特许经营的政策。 当然,比起江寒那天临场发挥粗糙的说法,这份告示更详细。 除了江寒提到的小贩,帮派,船只货栈等方面的规定外,还有涉及了船主与货栈老板、伙计、走镖人员等几方人员,就连苦力们找活计的事都做了规定。 明确规定不允许帮派强制苦力做活,帮派向苦力收取费用不得超过苦力所得工钱之三成。 更是在各项规定后,列出了从罚款到鞭打到关班房等层层递进的诸多违规处罚。 一时间,码头上有人欢呼有人暗恨。 欢呼的是那些长期被压榨和威胁的苦力与小商人们,暗恨的当然以三大帮派及与三大帮派有利益纠葛的各种势力。 这告示上的政策,粗看之下很多条很吓人,但每一条涉及的利益都不算太大,很多精明的人细一思量,就明白了这是巡检司公然“敛财”,但吃相又不算太难看,还不到让人不能接受的地步。 虽然要从他们这些长期霸占码头的人身上割肉,这让荷尔蒙爆棚的恶霸们心有不甘蠢蠢欲动,但沈黑脸这个“黑煞星”往码头上一站,这些人身体里喧嚣乱窜的热血就安静了下来。 有黄帮这个前车之鉴在那放着,还是花钱免灾别顶风作案了吧,免得被那黑煞星盯上了,落得像黄帮一样,被他活生生撕下一只臂膀来。 这还真像江寒说的一样,只要还在容忍范围,反抗的心思就起不来。 不过,她说的只对了一部分,这反抗的心思要压下去,还得必须配上足够的威慑。 正与吕同几人一起,在码头上巡视的沈大人想到这里,心里暗自得意。 那蠢女人虽然还有几分聪明,却还是幼稚了——女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怎么没看到那女人来卖包子?”巡视了两圈后,沈大人蹙眉暗想,“这告示都贴出去两天了,难道她还不知道,码头上已恢复买卖了?平日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闲事都要掺上一脚,临到真正重要的事情时,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真是有够蠢的!” “青峰,再派一队人,去大街小巷,敲锣宣传,这几日,申请特许的商贩,太少。”沈大人两手背在身后正色道。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安排!”赵青峰转身就小跑着离开了码头。 “不是说江小二在码头上卖包子吗?怎么没见着人呢?”吕同故作不经意地瞥了沈大人一眼。 他自信自己的感觉绝对没错,江小二与沈广德之间除了那什么救命之恩,肯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真是没想到啊! 沈广德竟然对男子感兴趣! 还好他没看上他,不然他们俩如此朝夕相处…… 想到这里,他打了寒颤。 他咳嗽一声,挪开一步,错眼望了望四周,突然身子一顿——这四周都是大老爷们啊! 不会是因为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男人,又没人管他屋子里的事,才所以使得他兴趣出了问题吧? 早知道这样,就不将那柳晓晓送去刘家了,应该送到沈广德床上的! 几息功夫,吕同心里就翻了几个念头,完全没察觉沈大人正斜眼盯着他瞧。 “怎么?你找她有事?”沈大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什么?找谁有事?”吕同惊醒。 “江小二。你刚在找她?” 吕同一怔,灵敏地察觉到沈大人话里深含的不善,心下暗道:“完了,已经这么严重了啊?现在已经连江小二的名字都不让人提了吗?” 他呵呵干笑几声,浑不在意地道:“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听小松说她的包子挺好吃的,想要让她拿几个过来尝尝而已……”说着,他就侧身正对小松,边使眼色边佯声呵斥,“小松,江小二家的包子什么味道?你这小子,上次吃的时候,也不知带两个回去与你家少爷我尝尝,害我近来对她家的包子念念不忘!” 无辜被拉出来做挡箭牌的小松,一脸的懵逼,却不得不屈服在他家少爷的淫威下。 他摸了摸后脑勺咧开嘴傻笑,又砸吧砸吧嘴,狠狠点头:“好吃,小二哥家的包子真好吃!小的忘了给少爷带了,少爷小的这就去找小二哥,给你带两个最大的包子回来!”说着,他作势就要跑。 沈大人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哂笑一声,说了句“别白费心思,她不在码头!”丢下主仆俩,兀自往巡检司在码头上新设的投诉处去了。 第159章 修理(一) 江寒并不知道,她急中生智提出的特许经营方案得到了采纳。 当码头上的人被这枚不期而至的炸弹炸翻天时,她正在南城根与青河岸边的烂屋旁,守候逃遁的韩乞丐呢。 等到将当晚她与王掌柜的约定,告诉芸娘后,芸娘感激得非与要与她挤一张床。 挤一张床就算了,她还变身为麻雀兴奋了一晚上。 次日,姐妹俩睡到辰时才起床,匆匆扒了几口稀粥,就顶着两双很不可爱的熊猫眼,火急火燎地跑去茶馆堵王掌柜,缠着他答应十日内将东泽私塾的事给落实下来。 这一番折腾,还没彻底痊愈的江寒,精神实在济不起来了。 回到家后,她心想:总算是搞定了一件大好事,为免出门又踩到狗屎,她这伤患还是老实在家好好养伤吧! 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江寒只觉神清气爽。 她总算又找回了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状态,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修理那王包子的小舅子的法子。 她从墙缝里搬出钱罐,打开盖捧出一捧钱,掂了掂又扔进去二十,意气风发地出门,直杀周半仙的卦摊——今日大集,那半仙出摊必定早。 她丢给他二三十文钱,让她帮忙找七八个人,要求口舌灵敏,男女老少都来几个。 接着她又杀去了乞丐窝,一脚将那睡得留臭口水的韩乞丐踹醒,道:“我给你钱,你给我办件事!办得好不会亏待你,办不好……哼,钱没有,我还会放把火将你这乞丐窝烧个精光!” 韩乞丐半支起身,没骨头似的倚在破墙上,睡眼惺忪地问:“多少钱?少了我可不干!” 江寒从怀里随便摸出一把钱,摊开手掌还没数呢,眼前黑影一晃,定睛再看,手上的钱没了。 “才二十三文!太少了,你再给加点。”韩乞丐嘴上说着话,手影又一晃,钱又不见了。 手倒是快! 不愧是个乞丐贼! 只是,嫌少你就别要啊! 江寒嗤笑一声,道:“就这么多!你要敢耍赖昧了我的钱,我就敢烧了你这乞丐窝!你可以去码头打听打听,我江寒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与黄帮有仇的江包子嘛!”他瞟了江寒一眼,撇嘴道,“你就给个二十来文,够什么?那天那王包子的小舅子,可是给了我们每人两个包子呢,肉包子可是三文一个呢,我们这十来个人就是将近一百文了!” “我没给你包子吗?你可不止吃了我两个包子!” 他爹为了赶走他们给了,她为了诱惑他们也给了。 还敢嫌她的钱少? 真是惯出来的毛病! 江寒眼珠子一转,冷笑道:“哼,也不是非得要你去!” 她往破屋中间走了走,对那几个窝在破屋另一角的老少乞丐温和一笑,又掏出了十几文钱,朝着那几人一展一握亮了亮,道,“你们有谁愿意帮我个忙,这些钱就都是他的了!” 话音一落,立即有好几人争相答应。 江寒得意一笑。 那韩乞丐哇哇大叫:“你们谁敢?要是去帮忙,以后就别跟我混了!” 答应的人当即畏惧地闭了嘴。 江寒又道:“谁若是帮我的忙,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可以到我家的包子摊去领一个包子……”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给我动,我去!”韩乞丐冲过来,伸出手道,“给钱,这十几文你也得给我!还有,你说话可得算数哈,接下来一个月每天一个包子!” 江寒翻了个白眼,颔首同意。 这是一个三十岁的乞丐该有的说话行事吗? 跟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 不过,她原本的预算就是一百文以内,算上三十天的包子也不算超——她又没说给的是肉包! 江寒把需要韩乞丐做的事,仔细地吩咐了三遍,两人又预演了一遍,才一起离开了乞丐窝,去与那七八个男女汇合。 到此,不过才辰中。 江寒交待了那七八个人该如何行事后,就领着这一群人来到了瓦市卖饮食区。 一靠近,街市上的食物香,就诱起一片肠肚咕咕声…… 江寒大囧。 看来这周半仙给她找来的都是一群穷鬼啊! 吃饭事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好活! 她一咬牙,特意跑到王包子的正摊前买了十个大肉包,一人手里塞一个,挥手让几人各自找地吃包子去。她则拖着韩乞丐,悄悄走到那小舅子的摊子附近观察方位。 一番比较后,她指了一个地方,叮嘱韩乞丐待她讲得差不多时,以怎样的方式就从那里出来。 这个计划,步骤结果作用影响她都反复思索过,人员安排、过程中的反应和意外她也详细考虑了,现在连现场都看了——她自觉已经十分全面没有漏洞。 并且,这日是十九,刚好也是一个大集,就连时间都这么配合她! 事情至此,除了不稳定因素韩乞丐,她对自己这个精心设计的修理计划的方方面面,都信心满满。 恶人是必须要得到惩罚的! 否则,他们会以为这个世界就得按他们的法则来运转! 既然他们喜欢背后下黑手,那么她就将他背后那只黑手扯出来好了。 阴暗的东西,到了阳光下,都得原形毕露! “咚!“咚!”“咚!” 随着有节奏的竹筒声响起,江寒的喊话声也从街头慢慢往王家包子二摊的方向传开。 “大家快来看!青天白日有冤情啊!奸邪的人啊,看不得人家好,黑了心肠哦,背后下黑手!今日终于真相大白,作恶的人就该受惩罚!大家快来看,快来瞧啊!一起来揪出这恶人啊!” 她的声音悲怆又煽动,喊的话还很朗朗上口,加上那几个混在人群中的人一鼓动,街头一路喊来,她身后陆续跟上了一串来看究竟的人。 街头到摊子的路仅有一射之地,待她突然背对着王家包子二摊站定时,不算太宽敞的街面立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突然涌过来的人群,两个正要掏钱的买包子的人脚下不稳,扑倒在包子摊上。 那王包子的小舅子为了讨好客人,大吼一声:“干什么呢?撞到人了知不知道?赶紧滚开,要耍把戏去别处,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他声音起时,江寒的声音刚收,这一落一起正好显得那小舅子的声音特别横。 依然背对包子摊的江寒心下哂笑,迅速抓住这机会,敲了三下竹筒,悲愤喊道:“做了恶事,不思悔改,还这么横!大家看到了吧?就是如此,做事才没底线——一些芝麻小事也狠得下心去害人!” 说着,她举起短木棍侧指那王包子的小舅子,对着一干围观观众,痛心疾首地道:“就是这人!生意做不过人家,竟黑心肠地毁人吃食,坏人名声,断人生计!” “断人生计就是要逼人去死啊!大家看到了吧,长得一副人模狗样,谁曾想里头的心肠比他家的包子馅还黑!” 江寒声音未歇就有人好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黑心事啊?” “这位大哥你问得好啊——他做了什么黑心事?我问你,你可还认得我?” 江寒陡然厉喝一声,表情愤慨地迎着人群逼近包子摊。 第160章 修理(二) 那王包子的小舅子还未从她的厉喝声中惊醒,又摄于她突然爆发的气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待到定神一看,他立刻不屑笑道:“你?我当然认得!你不就是那江包子嘛!怎么?如今,不卖吐了口水的包子,改唱大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周围不知内情的群众一瞧这架势纷纷问道。 马上就有人声音不小地将五月十三那日,发生在瓦市上的事宣传了一遍,还顺便帮江寒哭了一遍惨——什么家里穷,受了伤连药都喝不起,好不容易借了几个钱做本,想趁大集卖几个包子挣几文药钱,谁知却碰上几个倒霉乞丐,钱没挣到本都砸进去了! 真是可怜啊! 又狠狠夸了一顿江家的肉包子味道好,比那王家包子还便宜,在码头一带非常受欢迎——料足味好又便宜还有口碑,这样的人怎会卖吐了口水的包子呢? 实在冤枉啊! 顺便还附赠了几句,似是而非的对王包子的小舅子的人品评价等等。 这些话一人传一人,听到的人连连叹息不吝同情,同时齐齐鄙夷地望向那王包子的小舅子。 江寒狠盯着大笑的男人,竖起耳朵接收周围的信息,待觉得差不多了,才惨笑一声,道:“乞丐吐口水的包子?看来你比我还清楚啊!我江寒从未卖过什么乞丐吐过口水的包子!” “倒是你,包子卖不过我,就暗地里下黑手,买通乞丐故意捣乱,趁机想往我那包子筐里吐口水!可惜,被我爹及时拦住了根本没吐到。你却罔顾事实,到处散播谣言,污蔑我们,引来不明真相的客人大闹摊子,搅得我们生意做不下去!” “你好黑的心肠啊!眼都不眨地就断了我家唯一的生计!断我生计,不给我活路,我江寒与你不共戴天!” 大笑的小舅子扫了周围的人群一圈,渐渐笑不起来了。 他恼羞成怒,虚张声势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惹了乞丐,又舍不得本钱,悄悄卖那被乞丐吐了口水的包子,现在跑来胡乱攀扯我做甚?好啊,我知道了,你故意领着这群人跑来捣乱,怎么,我家包子卖得好,惹你红眼了?真是黑了心肠爆了肚子……” “黑了心肠爆了肚子的人是你!”江寒喝断他的话,“如今有人给我作证,你那天偷偷去找了韩乞丐设下了诡计,那韩乞丐良心过意不去,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你还敢狡辩?!” “你说是证人就是证人吗?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找来攀诬我的?那韩企丐在瓦市上可是个贼,贼说的话能做证吗?你还有良心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要这样辱我?” 这小舅子在这市井间长大,一套胡搅蛮缠死不承认技术耍得炉火纯青。 他的话一说完,旁边就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所谓的证人,一个就是瓦市上的贼——韩企丐。 韩企丐一上来就指着小舅子的鼻子一顿乱骂,被江寒喝止了,只得退到一边,让那“证人”先说。 那“证人”虽然是周半仙临时找的,却装得很像那么回事,连时间地点当天这小舅子穿的什么衣服都讲得清清楚楚,一点漏洞都没有。 当然不会有漏洞,为了得到那八文钱,刚才他可是将江寒事先与他拟好的这话,在心里来来回回背了不下十遍了! 而当事人韩乞丐,本来就油滑,刚刚又被小舅子揭了老底,正怀恨在心,更是一番唱念俱佳,演技飙升到只差奥斯卡小金人的水平。 他先是对自己因为肚子饿没顶住王家大肉包的诱惑,干了糊涂事的行为做了深切反省,甚至还自扇了一掌,直说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如今他良心不安,觉得不能再让世人被蒙蔽,让真相被掩藏,必须得站出来说实话! 一番酣畅淋漓的表演,道尽了悔恨醒悟,也顺便将自己体现得可怜可悲又可叹,就是让人可恨不起来。 搞得一旁生怕他演得太用力失了真的江寒,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下不去。 下次有事还是不要找这韩乞丐了! 表演太浮夸! 幸好这个时代的戏曲都是这么浮夸的,群众们也刚好爱这浮夸,她精心煲的这锅粥才勉强没有糊…… 王包子的小舅子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他咬死不认账,指天发誓就差撒泼打滚了——也是演得一出好戏。 可惜观众缘太差,又被他们这方高潮迭起的剧情抢了风头,围观群众们不挺。 “让让,让让,麻烦让过一下!里面的是我亲戚!”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包子香,王家包子真正的主人王包子挤进了人群。 他还没开口,江寒就和气一笑,道:“王大哥来了,你来得正好!我今天是来讨公道的!”她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事情如今已经一清二楚了,小弟我实在是不得已,只是现今码头封了买卖,我家里就靠这包子生意,混几口饭吃……” 王包子一听就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 他家那小舅子什么性子,他清楚得很。 何况,前些日子,他家那口子得意地在他面前夸这小子,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怎么与人抢生意了云云。 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真是一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 要是真有本事做到让别人抓不住把柄也就算了。 没本事还争闲气,现在事情败露,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家包子生意受损事小,他王包子在瓦市街几十年的好名声都会被他给毁了! 他牙关紧咬强压怒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暴躁不安的小舅子一眼,对江寒拱手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家必会让岳家好好管教!至于你家的包子……” 不待他后面的话出口,江寒声音清泠地接过话头:“我江家的包子卖得便宜,是因为我家的包子是秘法调出的肉馅,与您王家的纯肉包是不同的。” “我们是取了个巧,把心思都放在了口感上,如此省了几两肉,成本自然比不上您那实打实的肉包子,因此,价钱也必然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你这小舅子为何要如此容不得我们!” “我知道了!这事起因就是芝麻小事,是他年轻气盛不会做人,不明白这落霞镇大集上,人这么多生意这么大,不可能被我一家占全……” 江寒颔首,又大声抢过话道:“王大哥说得对!天下人的口味也各不相同,没有只吃一种的,何况我江家不只是卖包子,我们还卖糍粑糯米糕等,另外还有一种整个青河县都没有的吃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拉到这瓦市上来卖,就被人辱了名声,没展示机会了!这都是他,黑了心肠的……” 王包子额角青筋直鼓,他高喝一声盖住了江寒突然拔高的声音:“你这头脑发热的臭小子!昏了头的死小子诶,快给人家赔礼道歉!”说着,他就往那小舅子头上狠狠拍了一掌。 他再不岔断这江包子的话,这事得更加没完没了。 她这明显是有备而来,打的就是他们的措手不及。 这事得赶紧结束。 等会人越围越多,脸只能越丢越大! 王包子心里的诸多思量,他那小舅子可管不了。 他只有一个应对——死不认账! “还敢狡辩,干了就干了,哪个年轻人没干过几件冲动糊涂的事?做了错了,下次再不敢干了就是好的,别人也不能揪着你这错就要逼死你!你还嘴硬,是要顽抗到底,闹出个鱼死网破吗?” 王包子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得到了好些围观群众的认可。 他见江寒又要说话,立刻对着小舅子大吼:“道歉!”没办法,这江小子嗓门太大,他要不吼,话头就又要被她抢走! “快点,再硬抗,你以后也别想再进我王家门卖我王家的包子!” 小舅子一惊,终于屈服在利益威胁下。 江寒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 她笑道:“王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今天也不想将事情闹这么大,更不是要逼死什么人,我也是没办法,我江家好不容易集了点钱做本,哪知却被害得打了水漂……这种事没人会自认倒霉,什么也不追究!要是鞠个躬弯个腰有路,我自己先对着镜子鞠上他五百个!” “江小弟是想要他赔偿?”王包子面色有些难堪。 “不该吗?他阴谋算计害得我一文钱没挣着还将本都折了,我问他要赔偿,难道不该?难道天理不容?” “该!”“天经地义!”围观群众中响起好几个义愤填膺的声音。 王包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他害得你有损失他确实该赔,说吧,多少钱?” “四两银子!你别怀疑我满天要价,我也实话告诉你,所有吃食不过才卖三分之一,若不被毁至少能卖出三两!多出来的那一两——他毁了我们的声誉,我才要一两银子,难道还不够宽容吗?” 王包子原想着赔个一两银子,就当买了个教训,一听竟比他预期高了四倍,一时间头就点不下去了。 他抿紧了唇不搭话,斜瞅着那小舅子,恨得牙痒痒。 江寒又道:“我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没银子也行,那就麻烦王大哥给我们在瓦市卖饮食的区域,租半年固定的摊位,让我们江家能在瓦市上立足。” 所谓固定的摊位,就是由巡检司规定好了的摆摊区域。商户每月向巡检司缴纳三百文租金,获得这个区域使用权。租位置的人不能随意转租,需要去巡检司备案,否则罚款二两。 除了这固定区域,在瓦市街其他地方摆摊,每日只要交五文管理费,只是每日要早来抢位置,好位置很难抢。因此,那些生意做的还可以的人家都是租固定摊位的。 江寒想要在瓦市街上将江家的招牌打出去,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更容易形成回头客。有了回头客才更容易传播,就跟码头每日那些的订单一样。 租固定摊位倒不难,外行的人不知道,不过他王包子刚好知道有人要想转租。 这个方式听起来确实划算,可是,江家也是卖包子的,要是同意了,他就是给自己招了个竞争对手啊! 以后损失的就不只二两银子了! 王包子犹豫不定,江寒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又道:“王大哥别担心我抢了你的生意。我刚说了,我们江家不只是卖包子的,包子每日数量是有限的,我们主要卖别的吃食。”那就是她的麻辣串串。 若不是为了这个,她宁愿要四两银子。 她自信这麻辣串串一定会是一个成功的项目,值得她去搏一把。 “那好吧!这事我就答应你了!”王包子终于点头,当然租金不会是他出。 江寒笑着道谢,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这事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和解。 “锵!”“锵!”“锵!” 一阵锣声从街头传来,心里刚可惜大戏落幕的围观众人一听到锣声,纷纷往街头涌去。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这免费的大戏一出接着一出的,赶紧抢个好位置去。 第161章 忘形 “散开,散开,不要挤在路中间,将路让出来!”一个清越的男声喊道,他前面还有几个着衙役服侍的弓兵。 正是赵青峰按沈大人的吩咐,安排的一队游街宣讲的巡检弓兵。 江寒见是巡检司的人,心里没好感。此时事情已了,已经没必要继续逗留,未免又碰上什么倒霉事,冲抵了她刚有起色的运气,她还是赶紧回家为妙。 她挤出人群,想从旁边的小巷穿出去,才刚进了巷子,隐约听到外面的宣讲声。 “……巡检司有令,凡想去码头做生意的,都可到巡检司申请特许牌。若资质合适,可缴纳五百钱特许费用领取特许号牌。拿到特许牌后,每月仅需向巡检司缴纳二百钱管理费,即可继续在码头经营。若有资质合适,却无足够银钱缴纳特许费用者,可用实物抵扣或是为巡检司服苦役半年……” 江寒脚步一顿,接着掉头风一般地冲回街上,胡乱揪着一人就问:“刚刚说什么?可是说码头上可以做买卖了?” 被揪之人吓了一跳,惊恐无言只重重点头。 一时间,仿佛天上的太阳都亮了几分,云朵变得可爱,空气也怡人了,温热的夏风就像妈妈温柔的手——所有一切眨眼间都美好起来。 江寒脸上露出释然傻笑,松开那人,双手合十对天拜了拜,道:“霉星君大人,您好走,不送!千万别再回来了!” 她裂唇跳步回到江家,一掌拍开门,站在廊檐下,叉腰对着院内仰天大喊:“芸娘,雨过天晴了,咱们又可以翻身啦!哈哈哈!” “汪汪汪!”“汪汪汪!” 院内一片寂静,迎接她的只有多多狗被惊吓后的狂吠。 片刻后,她爹的厉喝声从正房与后院的拐角处传来:“芸娘与你刘婶子一起出门了,赶紧滚进来,站在门口大吼大叫地你不嫌丢人?” “……”江寒的一腔豪情登时被泼上了一瓢冷水。 她还想与芸娘吹嘘一下,今天在瓦市上的超常发挥呢! 真是不给力! …… 到了下午,沈大人也从赵青峰嘴里听到了瓦市上发生的事。 他好一阵无语。 一件芝麻大的事,也能被这女人演成这么大一场戏! 不过,细想一遍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里应外合洗刷污名的同时,不忘宣传她家的包子,顺便为她家那所谓整个青河县都没有过的东西造势,甚至还知道先提出一个虚高的价格,来诱使王包子答应为她租半年固定摊位…… 这么一出闹剧能得到这么个结果,她应该又绞尽了脑汁吧? 可惜,蠢人就是鼠目寸光不知道拐弯。 若是他,他肯定选择三两银子。有了这三两银子,到巡检司来找他,租上一年的摊子都行! “瓦市的固定摊位,近日有人要转租?”沈大人状似随口地问赵青峰。 “属下不知,暂时还未听说,有人要来办转租的事宜。” 沈大人微微颔首,道:“你近日关注下,若有,先扣下。” 这蠢女人可别又傻乎乎地被人骗了,再扯出一堆事来才好。 赵青峰恭敬应是,正欲请退。 沈大人又想起了那截杀之事——六个杀手,逃了俩,死了俩,捉了俩。 再从这几日初一传回的有关林万利的行踪来看,主谋他已心里有数,但对方办事手段老辣,没留下任何痕迹,而那两个活着的杀手就是俩傻帽,毫无用处。 既然明的暗的都抓不到证据,那也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直接一锅端了做个了断得了。 是时候将人招回来重新做部署了。 思及此,他敛眉道:“初一该回来了,事情既无新线索,也不用再耗费精力了。传消息,让他明日午前回来。” 赵青峰惊讶地偷望了上首的沈大人一眼,立即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此时,他原先关于书房事件的坚定立场,竟有了几丝动摇。 莫非吕公子真的不幸言中了? 大人真的对那江小二有不一样的感情? 他刚才除了汇报街头宣讲的情况,还讲了好几桩马帮黄帮等势力,针对他们的新政策,暗地里做的手脚。可是,大人对这威胁到政策执行的危机未多做关注,却单单让他关注瓦市上的固定摊位…… 而且,初一出去查的,不就是与那江家小子路遇截杀有关的事吗? 真是见了鬼了! 沈大人可是他心中的大神啊! 大神怎能有这种癖好呢? 退出书房的赵青峰,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暗庆幸他娘将他生得“五大三粗”。 等初一回来,他得向他好好打探一番。 毕竟他是大人的贴身小厮,对大人各方面的情况都更了解些吧? …… 兴奋过头的江寒虽然被他爹泼了一瓢冷水,却仅仅安静了半刻钟,就实在憋不住,对着她爹噼里啪啦一顿描述加吹嘘。 得到他爹的一句夸赞和一个欣慰开怀的笑后,她仍觉得不够,又乐颠颠地跑去了王家。 她高兴地连拍许秀才的背,瘦弱的许秀才哪挨得住她的重手,刚要开口,就听她得意地道:“秀才,现在你不用担心我家拿不出束脩了,我老江家马上就要原地复活了,搞不好等你走的那天,我还能给包个大红包呢!” 许秀才眸光一闪接着恼羞成怒,拉了脸道:“江兄慎言,小生连束脩之事都未提过,何时担心你拿不出束脩了?” 江寒虚点着他笑得暧昧,还挑了挑眉:“呵呵,读书人嘛,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嘿,你是没提过,没提过……总之,你别担心束脩的事了,好好教导小安,我们一家都对你感激不尽……” 一旁的小安见她如此做派,也恼了,扯住她就往外推:“你快回去,别在这打扰我们读书!你的好事还是先捂着吧,若是得意过头了,又要倒霉可怎办?” “嗨,你这熊孩子!狗咬吕洞宾啊,我来可是为了安你先生的心,让你们用心读书,不要操心旁的事!” 可惜她的好心师生俩丝毫没感激,反而啪地一声将她推出门外。 江寒骂骂咧咧地又回了江家,想着还是芸娘好,若是她在必定会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并且与她一起畅想一下未来。 可惜,午饭过后芸娘依然没回来,江寒高涨的情绪在一个中午的干等中渐渐退了潮。 小睡起来,她的头脑终于清醒了。 捂脸反省了一番后,她拎了一把柴刀去后山砍回了几根竹子。 麻辣串串的炉子和锅子早已经弄好,她嘱咐他爹将竹子削成约莫两掐长的竹签,就拎着篮子出门采购去了。 她准备今天晚上就来试试这麻辣串串。 这事本该早上干,才能买到新鲜又便宜的东西,可谁让她早上在唱戏,上午又在张狂呢? 霉星君同志还在她头上飞翔时,她悔恨反省发誓要改掉毛躁冲动等毛病,多动脑少惹事重新做人。 可他才刚走不远,她就得意地脚不着地,也想跟着飘走了! 果然倒霉都是自己找的吗? 她这重新做人之路,看来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第162章 比较 芸娘是踩着漫天红霞进的门。 江家父女俩正坐在石桌边,将江寒从瓦市上买回来的菜蔬和猪内脏等,用江老爹削好洗好的竹签串成一份份的。 熬麻辣汤底的作料和骨头,江寒都买回来了。 这十几样东西可是花了她小两百文钱呢! 其中数那冰糖和香辛料贵,特别是那近十种香辛料算是药材,杂货铺还没得卖。 为此,她还特意去了趟千草堂。 正因如此,对自己厨艺有自知之明的江寒不敢随便乱糟蹋,她只将猪筒骨先熬上了,其他的打算等芸娘回家一起来调制。 芸娘一进门就开心不已地对江寒说,她在回来路上听说码头上又重启买卖了,却听得江寒告诉她,他们马上就可以在瓦市上有一个免费的固定摊位了。 一时间,被两件喜事冲击得有些傻的芸娘,木然问道:“我今日才答应了那绣铺的何掌柜,去他家绣房做个初级绣娘……若是去瓦市摆摊,可还有空闲去做绣娘?” “当然没空闲啦!”江寒也有些呆。 “那,那我不去绣铺了?如此,那何掌柜可会觉得我没诚信?” 见她竟说出这么傻的话,本欲劝说一番的江寒,转而耸肩一笑道:“那,看你自己吧,你若是要遵守信诺去做绣娘,也没关系,到时我再找个人来给我爹帮忙就是了!” 她下午才说了要重新做人,可不能才到晚上就又用从前那套来强迫人。 再说,通过今天早上的事她还认识到,落霞镇上的闲散人员真心不少,实在不行,她就让刘大婶或者周半仙,帮她找个可靠的人。 她这些想法实在有些多虑了。 她才想要改变,芸娘却早不是先前那一板一眼的大小姐了。 不过是一时间信息量过大,芸娘有些愣怔,才会将脑中正在思量的话说了出来。 江寒的话才说完,芸娘就抚额自嘲:“我肯定会选择去摆摊,好歹是自己家的生意!”她两手一圈,给了江寒一个结实的拥抱,“好啦,这些让大叔自己串吧。姐姐不是说等着我一起调那什么锅底吗?我先去洗洗,一会咱们就开始吧!你这信心满满的麻辣串串,我今日可是与大婶也说过了,今晚就请他们过来尝尝,还有许先生也去请来,咱们可得做好了,千万别连自家人都吃不下去!” 说着,她就喊了一声小安,让他先去两家请人。 灶上的骨头汤大火换小火已经熬制了一个多时辰,汤味虽还未到最好,却已经很浓郁了。 姐妹俩在厨房忙活了一柱香的时间,调出了两锅汤,一锅基本废了,一锅勉强算合格。 江寒擦了一把汉,叹道:“这玩意,比我想象的难搞多啦!果然只有动手做了才知道难易,看来我这前期实验的预算要增加一倍才行啊!” “呵呵,那得是多少钱?你那一罐子铜钱,不会已花掉一半了吧?” “不就是一两锅汤,又不是金子,哪有那么贵!我原来计划一百文就差不多了,结果今天花去了两百文。照今天的情况,两百文料至少能弄出三锅汤,咱们正式出摊前,可能还得再试两三次——反正尽量维持在半两银子以内吧!反正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汤药也刚好吃到明天,留出我爹的药钱,咱们的钱还剩一两出头,如今码头又可以买卖了,每日还有包子的进账——半两银子我还堵得起!”江寒盘算了一遍,乐观道。 “这两锅汤不太成功,可能跟那骨头汤没熬好也有关,毕竟到现在也才过了两个时辰。今晚先用这第二锅味道应该也不会差,等这骨头汤再熬上一夜,明早咱们从码头回来后继续试!” 姐妹俩抬着大瓦盆出了厨房,直往石桌边去,江老爹弄好的可移动的炉子正放在桌边,且已经生上了火。 这大瓦盆就是以后要用来出摊的。 按现代的做法应该选个大铁锅,可惜这里的大铁锅又重又贵,江寒想着瓦罐熬汤味更好,索性花了五十文选了个质量中上的大瓦盆。 待把那放在盆中用来分割区域的铁隔板放入瓦盆后,这大瓦盆才算成了串串锅——乍看上去倒很有些古朴风味。 此时,刘大婶一家还未过来,许先生也不见人影。见小安已经去了王家,芸娘就亲自去请刘大婶。 “请问,你找谁?”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即便是粗布衣裙也盖不住那股娇媚的气韵。 看见她时,不知为何,芸娘心里突然生出造物弄人的感叹。 这柳小姐似她又不似她。 两人都是从富贵堆里掉落凡尘的。 从对方的行止间,她仿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她这曾经的商家大小姐,为了生计忙忙碌碌,不到两个月就快要变得与这市井中的长大的普通姑娘一般无二了。 可这位泉陵世家的庶小姐,即便是穿上市井中的衣裙,依然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难道是因为世家的底蕴与商家不同,所以出来的姑娘才会迥异? 但是,她家严格来说并不是商户,他们是贺州府有名的大家族,虽算旁枝却与嫡枝未出五胡。 只是她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她父亲五岁时丧父,父亲的亲叔叔也就是她的二叔祖,欲要狠下杀手谋夺长房孤儿寡母的家财,她祖母偶然得知消息,带着父亲侥幸逃了出来。 为了让父亲平安长大,在家族中势单力薄的祖母不敢再回谢家,只得投奔了远在邵州府的娘家。 外曾祖家的家境还算好,祖母的哥哥比祖母大了近十岁,虽已是个举人老爷,但那时他的身子骨已不大好,根本受不住长途跋涉去帮祖母讨公道。 于是,他派了几个忠仆带着他的书信去了贺州府,找了他的一个同窗帮忙,经过一番官司,拿到了他们长房大部分产业的契书。 当时,祖母本想让人将这些产业就地卖了。但是二叔祖却不要脸的派了人去捣乱。 最后勉强卖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契书都带回了邵州府。但是这些产业毕竟离得太远,外曾祖家也不是多善经验的人家,并没有多余的管事人选给祖母。祖母勉强派去的两人,没多久陆续丧了命,而托人在贺州请的管事,初时还好,没过多久交出来的账全变成了负数,还厚颜向祖母伸手要银子填补。 祖母气不过,索性将铺子关了门,田地则不情不愿地租给了族长,租金只收一半,条件就是让他逢年过节到祖父坟上祭祀一番,那一半租金祖母则是以父亲的名义捐给族学,期望族里出来的学子们能记得父亲的恩情,待父亲以后回族时能说句公道话。 父亲长大后,原该早早去贺州府取回产业,祖母却恨族人薄情寡义一起欺负他们母子,非要父亲考出功名后,风风光光地回去才好惩治恶人。 可惜待她病逝,已经二十五的父亲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祖母去世后,父亲索性去文从商,倒是将祖母留下的两间没有多少收益的铺子都盘活了,还陆续挣了不少家财,她家也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商户。 一番回想过后,芸娘的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有丝自怜又有些自嘲,这些情绪马上又变成了自傲。 毕竟她没有被处境逼得上了吊,并且她用自己的双手挣到了钱,没有依附别人而活。 未来她还能存到足够的钱,送弟弟读书考取功名,去找寻余嬷嬷的下落,甚至还有可能跟着弟弟风风光光地回到谢家呢! 想到这些,芸娘舒眉展眼地屈膝行礼,客气道:“柳姑娘好,刘大婶在家吗?我是隔壁的芸娘,过来请你们去我家吃晚饭,现在饭食已经摆上桌就等你们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刘大婶大声问道:“晓晓姑娘,可是隔壁来人了?你让她先回去,我们马上就过去。” 第163章 心事 许秀才没来江家。 说是突然来了朋友,与朋友一块儿出去了。 刘大康还没回来。 江寒本以为他,自从那天因私塾之事没办好从她家失落而去后,就一直待在县衙没再回家。 哪知并不是。 期间他回来过三四次,只是回来太晚就没好意思过来打扰,最近她们每天早上不去码头,起得也晚了,更是连在路上碰见都机会都没有了。 “每天都忙些什么?这么起早贪黑的,都堪比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伯伯了。”江寒嘟哝着。 “做何事不用起早贪黑?”江老爹嗔怪了一句,又道,“不过这孩子也太拼了,总要保重身体才行!上次来时,我看他瘦了很多……” “谁说不是,可是我这做娘的说话他听不进去,还说什么要做就做出些成绩来,总不能真的混日子,给他赵大叔丢了人!我真不知道,我是给别人家养了个儿子!”刘大婶说着说着倒把她自己给说怒了。 “好了,吃菜吃菜,月丫,再放上几串猪肝猪肺,瓮菜也来上两把,别烫太久,刚才那把久了,捞出来放了放就不好吃了。”江老爹张罗着岔开话题,“还别说,这串串锅适合吃着喝个酒聊个天,特别是冬天,不怕菜凉,这么一小份也不怕煮多了吃不完……” 众人纷纷附和,那默默无言的柳姑娘倒是又偷看了江寒一眼。 这真是个姑娘啊!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姑娘的气息。 无胸无臀,动作豪放,声音微哑,眉眼虽不粗犷却也没有一丝女人的柔和——怎么看都是个俊秀小哥的模样啊! 害得她初见时,还脸红心跳的,觉得她比刘大康帅多了,这江家看起来似乎不比刘家差,家里还只有一个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前几次刘大康在家时,她有意无意的示好他诱惑他,不仅没得到他的回应,最后一次至今都已经五天了,他也没再回家,这明显是躲着她的节奏啊! 那天,两天没回家的刘大康酉时就进了门,浑身脏兮兮的,家里又只有他们两个,她就跟他多说了两句话,帮他烧了锅洗澡水,还想要主动帮他把衣服也洗了,他就跟见了鬼一般,一把抢过脏衣服躲回房,再出来时丢下句“还有事先回县衙”就跟被鬼追一般跑了…… 她就不明白了! 她柳晓晓哪里像只洪水猛兽了,至于让这怎个自己看上的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吗? 今晚就更逗了! 她刚刚眼前一亮发现了一个新目标,才刚说了几句话献了两次殷勤,一个俊秀少年竟直接变成了女人了! 她真想问问老天,到底是有多厌弃她?非要如此折磨她? 还好她刚才表现的不算太过,只是羞怯崇拜地夸了她头脑灵敏,这锅子的主意有新意,当然那两个暗暗抛出的媚眼,她做得很隐蔽,从刘家母女饭桌上的反应来看,应该都没发现。 她还是继续攻克刘大康吧,虽然他躲着不露面,但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再说现在她才住进刘家不到半月,说什么都太早。只要她不走,时间一长,总会有机会让刘大康对自己情根深种的。万一就是不行,她也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如今她住在刘家,出入都很方便,她再多绣几个荷包,等到口袋里有了银子,万事就便利了。 想到这,她又狐疑地偷瞥了眼江寒,心想:“最大的隐忧就是,刘大康不会是与他这师妹有婚约吧?师兄师妹青梅竹马正合适,何况这姑娘这个样子,若不嫁给她的师兄,谁会娶?就算娶了,也一定会很快被夫家嫌弃吧?若是这样,就有些麻烦了,看这两家的关系,假如有婚约,肯定不会容忍退婚,到时候要是她抓不住刘大康的心,再生点事,搞不好她会落个做妾的命运!” 做一个小捕快的妾…上面有个男人婆的正妻……正妻娘家就在隔壁,与自家男人还有师徒恩情——这种情景,她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江寒正好撞见她偷窥的目光,不明她所想,只觉得这姑娘太腼腆了些,刚开始还说话,还帮她递串串,吃着吃着就没声了。 可能因为不熟悉,与大家搭不上话被拘束着了。 江寒友好的朝她笑了笑,递给她两串猪肝,道:“多吃点,我瞧你面色不大好,猪肝补血的,待会再喝一碗猪骨汤,好好补补!” 她在与柳姑娘套近乎时,坐在柳姑娘身边的刘小妹,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柳姑娘。 这姑娘自从那次上吊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干得了干不了的事都抢着干,笑容可亲嘴巴也很甜,还让她娘领了绣活回家,说是不好意思在她家白住,要挣钱贴补他们刘家。怎么这会儿又变得跟初到她家似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了?刚刚进门时,还笑得挺大方的…… 江寒一错眼,也捕捉到了小妹的眼神,她嗔道:“刘小妹,你别光顾着自己吃,也帮柳姑娘烫一些啊!” 刘小妹醒神,白了她一眼,嘟哝一句:“这有一桌子东西,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说着她就自顾自拿起几串猪肝、小肠和芦笋扔进了锅子。 这柳姑娘虽然很好,比江月丫和谢芸娘都温柔和气,可是她直觉对她喜欢不起来。至少她来了之后,他哥回家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什么案子太忙事情太多,肯定是借口,必然是家里多了个陌生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他一个大男人觉得别扭了! 她都已经六天没见到他哥了,除了去别的县府出外差,他哥可还从没有干过这种事! 一晚上,有人开怀畅聊,有人吃个不停,还有人心事重重…… 待到月上中天,两家七口人,两男五女,个个都撑到打嗝。五种猪内脏,猪肝,猪肺大小肠和猪肚子各三斤,豇豆,蓊菜,香菜,卷心菜,冬瓜,芦笋和地瓜六种菜蔬各五斤,外加大半锅猪骨汤,原本是打算分做两次做实验的事物,全部被投进了锅里,扫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姐妹俩觉得味道还不太好的一锅汤底,烫出来的串串也能这么受欢迎! 倏然间,两人对这麻辣串串的未来,有了更高的期待。 第164章 言谈 “江小弟,给我来三个豆皮肉包,两个酸菜腊肉包。” 许久未见的徐吉阳一掌拍在江寒胳膊上,差点将她要递给客人的包子都拍到了地上。 “徐大哥,最近挣得不少?”江寒稳了稳身子笑着打招呼。 “还行,这码头如今可不同以前了,往后我们这帮兄弟,挣的都会比以前多。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沈大人真是位好官,敢作敢为,我大徐实在是佩服得很哪!”徐吉阳竖起了大拇指。 江寒笑了笑没说话。 英明神武的沈大人颁布的这个政策,还是她的主意好吧! “码头上都热闹两三天了,你小子为何今天才来?可是伤重得起不来床?现在可是全好了?” “全好了,谢谢徐哥关心了!在忙别的事,最近可能会在瓦市上开个摊,徐哥到时候要记得去给我捧场啊!” “你要在瓦市上开摊?你不在码头上卖包子了?你小子可是第一个拎着篮子,在码头上做小买卖的,你那几刀不就是为了这事挨的?如今这码头归巡检司管了,正是可以大干一场的时候,你却要退?你小子怎么想的?” 徐吉阳一连串不歇气的追问,问得江寒不知先回答哪个好。 她将五个包子用油纸包好递给他,理了理思路道:“我在瓦市上开摊不是光卖包子,还卖别的呢!码头上越来越热闹了,生意竞争也更加激烈,我家一身的债未还,总不能只靠每天一二百个包子过日子吧?总得再搞些别的才行啊!” “那往后你们不来码头,我早上岂不是吃不到你家的大包子了?我可是住在北城门边呢,去瓦市还得绕路。这两天我也买过别家的包子,比你家的差太多了,你家的豆皮肉包别家都做不出那个味。你们江家大包这一个多月以来,在码头上已经很有名气了,突然把地方让给别人——我觉得不好!” 旁边又来了两位买包子的,他们刚好听了半截话,惊讶地问道:“怎么?以后没有江家大包了?这么好吃的包子怎么不卖了?” “对啊,这码头上属你家包子好吃,虽然比别人的贵个半文钱,但是值得。面皮劲道肉馅厚香个头也实在——我刚刚还听别人说,你们家包子买满三十个送两个呢,不卖了这还怎么送?” 江寒连忙解释道:“我们还卖!还跟现在一样,每天早上来卖!我刚才说的是,我家在瓦市上也要开个摊,望大家以后多多捧场!当然你们若是喜欢我家包子,还是请提前一天订,几个好朋友一起凑齐三十个包子的订单,我也一样送两个!” 买包子的两人松了一个口气。 他们也是连吃了两天别家的包子,才觉出这江家包子好吃的,这落霞镇上,除了王家大包,其他家的包子根本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江寒又拿出一个包子塞给徐吉阳,与他聊了几句码头上的事和她的新品麻辣串串,嘱咐他帮她宣传宣传开摊的事,才与他分了手,挑着担子去了别处。 这一天江家的包子果然卖得很好,江谢姐妹俩带来的二百来个包子,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卖空了,还接了比平日里多出近一倍的订单。 真是没有比较就觉不出好啊! 不过,徐吉阳提出的问题,也给江寒提了个醒。 他们毕竟是从码头起家的,如果为了要把鸡蛋放在几个篮子里,就轻视了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这片天,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到了下午,王包子遣了人来通知江寒,明日就可以去巡检司办摊位转租了。 没想到这王包子这么守信! 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后天就可以去瓦市摆摊了? 但他们的汤底还未调出最完美的味道…… 姐妹俩一商量,觉得急不如稳。 且要想一上市就引出轰动效应,那么肯定是选一个集日开张更好。 最好是让周半仙给看一个吉时吉日,鉴于她这招惹晦气的体质,她还是宁信其有的好。 姐妹俩接下来就各自忙活去了。 一个去找周半仙。 一个如往日一般去厨房忙活“下午茶”,然后拎去王家。 芸娘敲开了王家的门。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从王家老仆王嬷嬷身后,探出来糯糯的问道:“姐姐,今日有糕糕吗?” “有,姐姐特地为虎子做了一份甜米糕。”芸娘温柔笑道,弯身摸了摸他的头。 “真是太让你破费了,每日都给他带一份,他如今一到这个时辰,就问我姐姐何时来呢!待许官人走后,可该如何好啊?老婆子我可没姑娘你会张罗吃食。” 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的芸娘,闻听此话登时有些羞窘。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们拿不出多少束脩。 她就想每日下午来送小食,想让许秀才吃人的嘴短,能更用心的教小安而已。 许秀才住在王家,她拎了吃食过来,总不能置主人家于不顾,只往他房里送吧? 但是每天给王家也做一份,她又觉得有些过。 想到他家有个刚四岁的小童,而她做的这些小食,不外乎就是在江家可以就地取材的糍粑米糕还有小号的馒头包子而已,她索性就顺手多做几个,请王嬷嬷和小家伙王虎子一起吃。 哪知小家伙特别喜欢,每天都很期待,这也让原本对小安每天去王家读书的事不大乐意的王家夫妻俩,对这事的态度有了改观。芸娘给小家伙做起小食来就更用心了。 不一会,许秀才领着小安从厢房出来了。 不过十来天,他已养成了一到下午就想吃东西的习惯,对这个时辰也很期待。 这谢姑娘手艺很不错,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米面,她竟能做出甜咸适度吃进肚子沁人心脾的小吃食。 从小安的言谈和姐弟俩的行止仪态看推测,这谢家应该也是家境富裕知书达理的人家,没想到居然还让姑娘学了这等厨房手艺,只可惜他们父母双亡落得要投靠表亲的境地。 想到她那表亲,许秀才忍不住蹙眉。 那就是个粗鲁市侩的家伙! 瞧那家伙对姐弟俩的回护,不会是对这谢姑娘有意,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想到这里,嘴里吃着小馒头的许秀才,暗暗瞟向正逗弄王虎子芸娘。 此刻的芸娘,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白皙的鹅蛋脸上温柔的笑容似水,让人多望一眼都会溺在里面,虽着葛衣布裙,却掩不住清丽脱俗的气质。 有一手好厨艺,身到困境还能张罗好生意,当真是个美丽贤惠宜室宜家的好女子。 芸娘的衣襟被王虎子不小心弄上了脏手印,她正掏出手帕给王虎子搽手。感觉到来自许秀才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回视过去,刚好撞进许秀才有些迷呆的眼眸里。 不知为何她的脸突然就热了,她赶紧低下头掩饰心慌。 许秀才也尴尬了,但见到芸娘如此反应,心中却有些小激动。 以至于芸娘收好食盒准备告辞时,他竟主动提出要送送她。 “姑娘以后有何打算?”快到门口时,许秀才突兀问道。 芸娘不明其意地停住脚步,看着他。 许秀才拱手作揖:“抱歉,小生唐突了。小生只是觉得令弟聪慧好学,前途不可限量……”抬头见到芸娘黝黑的眼眸带笑唇角,许秀才脸一红,突然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小生家在距此百余里的马桥镇,家里有良田十几亩,下面还有二弟一妹,小生的意思是,是……” 后面的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且再说就真的是唐突了。 许秀才缓了缓,又作了一个揖,认真道:“姑娘这段时日的尽心照顾,小生感激不尽!若是小生这次侥幸考中,定会再来落霞镇‘隆重’感谢姑娘的。到那时,想来小生也有能力帮小安找一个更好的读书之所。若是不幸落榜,小生也想来探望姑娘,不知到时候姑娘可欢迎让小生。” 芸娘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只是看他一副窘迫的样子,又不愿让他再添难堪,于是笑容可掬地道:“先生您可是小安的先生,虽然时日短,但对小安一样有教导之恩,您随时来我们随时扫榻以待!” 院门就在眼前,见芸娘并未领悟他的意思。 许秀才虽有些挫败,却也不欲多说。凡事都急不得,何况他们认识才多久啊,虽然每日都相见,却多是有其他人在场,说得又多是关于小安的学习之类的话题,她对他显然还不够了解呢! 他还有半个多月才走,这半月她一定会明白,自己是比她那粗鄙的表哥好一万倍的选择。 第165章 上市 五月二十六日,辰时中,宜开市,纳财;财神位除正南方。 江家人朝正南方焚香祭拜,一串鞭炮响完后,紧接着又是三声锣声,然后将围挡着摊子、车子和桌子的红纸红布一把揭开—— 江家麻辣串正式开业! 之前的六七日,这里的摊位一直空着,四角立着大红牌,上书三排字“江家麻辣串香飘十里,即将于二十六隆重上市,从未有过的美味值得您期待!”,中间却蹲着一个赶不走的脏兮兮臭烘烘的小乞丐。 如此冲突的搭配,让路过的人都印象深刻议论纷纷,没几天就变成了镇民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大家都想瞧瞧臭烘烘的小乞丐,守候的麻辣串到底是怎样的香飘十里。 不过,更多的人心里想到的是,这摊主是不是得罪了瓦市的乞丐帮,二十六这天会不会闹起来。 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理,开业前三天,好些人在街头巷尾接到一张“凭此传单,可打九折”的红纸时,都下意识地塞进了怀里,想着到了那天一定要去看看,这是一场什么热闹。 今天,未营业已名满落霞镇的江家麻辣串,终于开业了。 这摊子很简单。 一辆丈余长的崭新的大摊车,六张小矮桌,两个大瓦盆,两个炉子,瓦盆被隔成了六块,里面正煮着一堆堆用竹签串起来的东西,一阵阵香辣的味道钻入鼻孔,引得人口水直流。 摊车边立着的牌子上写着—— 开业大酬宾:满十五串送一串,二十串送两串,四十串送一个江家肉包。凡当日购满百串者,登记为会员,下次再来享受九折优惠。 江寒照搬上次,让周半仙帮忙请了十来人,混在人群中宣传鼓动。每人工钱五文,免费送三十串麻辣串,若是拉来了客人,每消费满十五文钱可提成一文钱。为此,她将已变身为书呆子的小安,强行按坐在摊后的凳子上当统计员。 “这么小个摊子,你竟然搞出如此多的名堂,你的鬼点子可未用对地方!你瞧瞧刚才人都拉来了,没地方坐,结果又走了好几个,简直就是浪费精力!”周半仙叉着手站在摊后,不赞同地低声道。 “走了几个怕什么,不走这几个,我还没空跟你聊天呢!我这串串抹上酱用油纸一包,也是可以带着走的。刚才你没看见好几人拎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起来了吗?”站在他旁边的江寒不以为然地道。 她拿着抹布站在最末端的桌子附近,嘴里小声与周半仙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场内的客人。 “如今镇上谁不知道我江家的麻辣串,谁不想尝尝什么味?你就瞧着吧,中午肯定会有更多买了带着走的。这东西便宜,素的一文钱买三串,荤的一文也能买一串。” “不过是些猪内脏而已……” “那也是肉啊——一文钱你到哪尝肉味去?你刚才不也尝了说好吃吗?” “你这小子就是会取巧。看在你小子这次给的卦钱丰厚的份上,老夫再送你一句话‘莫太张扬,过犹不及,适合而止’,小心好运还没坐住又惹了别人的眼!要知道有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有句话叫‘闷声发大财’,像你这样还没开张先闹得满城皆知,钱不见得能挣多少,却让人家误以为你挣了大钱,实在落了下乘!” “谢谢你这神仙的吉言啦,‘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不知道要熬了多少年!我可等不了……” “年轻人,不要急躁,老夫上次就说了,要沉得住气,一步一步来。”周半仙抚摸着胡子,声音拉长摇头晃脑起来。 “好啦,吉言也送完了,那边又领了客人来了,芸娘与我爹忙不过来,我要去帮忙了,你快回你的摊位上去吧,小心有贼将你的老底子卷跑了。” 开张不过一个时辰,出来了竹签就扔了半筐了,估摸着有个三千来根,备的菜肉空了三分之一了。这还是在将挤在周围等着开张的客人,暂时劝走了一半的情况下的成绩。 幸好,她半夜惊醒觉得备料或许会不够,卯初天刚放亮,就杀去瓦市将扫荡了十几副猪内脏,挑了三筐菜回去,与芸娘一起全部清理切好,出来之前交待刘大婶帮忙串成串,待过了午时再回去挑来就是了。 “爹,您还顶得住吗?不如趁现在先休息下。”江寒往木盆里倒了些水,开始快速洗碗。 这是唯一不方便的地方——洗碗要挑水! 这两桶水是她开张前挑来的,马上就要见底了。 江老爹将碗拿出来,倒上酱料放在一边备用:“我没事!你把你爹看得太没用了吧?不过是坐着收收钱,往碗里倒倒酱,一点都不费力气。倒是累着芸娘了,她一个大小姐,估计从来没吃过这种苦……这生意这么好,你却要回茶馆去——咱们得添几个帮忙的人!” 江寒将洗好的碗放在筐里,又将木盆里的水倒去了街沿边,走过来挑起水桶:“我知道了,即便我不去茶馆也得找人帮忙,不然咱们有命挣钱也没命受。”说着,她就小跑着走了。 每个人都忙得都飞起来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收拾好,不能被这些小事耽误了生意。 …… 巡检司书房。 沈大人几人正在讨论下一步的部署。 眼看午时已过,事情却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初一轻声问道:“大人,已到午饭时分了,要不咱们先用午膳?” “嗯!”沈大人颔首,突然似又想起什么,问道,“今日是哪一日?” “二十六。” “二十六……”沈大人揉了揉眉心,撑着桌子站起身,道,“许久未曾出去就餐,今日出去吃些新鲜的。” “新鲜的?什么新鲜的?”吕同满脸好奇地问道,“这落霞镇还有我们没吃过的新鲜玩意?” “你跟着就是。”沈大人说着就要往门口去。 初一赶紧阻拦道:“大人,咱们这事情还没订下来呢,出去吃,待会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还是下次再去吧!”一边说还一边与吕同几人使眼色。 他一回来从赵青峰那听说了,他家大人对那江家小子过分关注的事。 结合自己那晚的亲眼所见,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家大人可能有些特别兴趣。 这些日子江小二为她家的摊子满城造势,他连一句都没敢提过,也不知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真是要命了! 这时候,他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将两人暂时隔离开来。 或许只是一时兴趣呢,冷静冷静就没事了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一个月没见的初五。 那小子虽然不老实,但是在内宅事情上却比他机灵多了。 “你说的新鲜的,不会是指江小二他家那什么串串吧?”吕同一见初一的眼色就明白了,夸张地叫道,“天哪,你竟然要去瓦市,坐在一堆市井小民之中吃午膳?我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敢保证这些镇民们,会离得你远远的,然后在背后指指点点,把你当怪物看。” “这些市井小民,是我的子民,偶尔与民同乐而已。”沈大人脚步一顿冷然道,面色不悦地瞥向吕同。 “我觉得你把镇上的事情管好,再把山贼给收拾了,比与民同乐更好!”吕同翻了个白银,赖在榻上不动。 “大人,您若是想尝尝这新鲜玩意,属下去买几份回来如何?”赵青峰劝道。 “可以,我觉得这个主意好,青峰你这就去吧!早点吃完早点将事情定下来,这事可不是儿戏,沈广德你可别突然犯傻啊!” “我犯傻?一直原地踏步,继续讨论也无果,不如换个环境,冷静一下再讨论。” 吕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道:“鬼才信你没有别的心思呢!沈广德无药可救了,竟到了假公济私的地步了!要不要写信回去跟娘说说啊?” 第166章 雇人 “寒哥儿,我来啦……我来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做!”第二天清晨,宋耀祖突然冒出来抢过江寒手中的桌凳。 江寒愣怔了一下,淡淡道:“你来干嘛?” “我来做事啊!我不是跟你签了文书,将空闲时间都卖给你了吗?还说如果我没时间,就让我弟弟顶上啊!” “哼,你不是私下问我表弟要那张纸吗?我同意啦,你以后不用委屈自己来给我干活啦!” “表弟?哦……”他突然靠近江寒,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我早知道了,那是你表妹,为了方便行事才女扮男装的!这纸——当时谢姑娘没给我,咱就当没这个事了行不?都是我思虑不周,我混蛋,你大人大量原谅我!” “你是在威胁我?”江寒漠然地瞥着他。 “没有,没有,我威胁你干嘛啊?我自知罪孽深重,我良心不安,是诚心来赎罪的!”宋耀祖狗腿地连连作揖。 “少跟我来这套,瞧你那豆豆眼转的——你小子不就是看我家这摊生意好想来偷师?你这尊大神我可用不起!”江寒直起身子,指了指利来茶馆的方向,不冷不热地道:“你瞧,路在那边,好走,不送!” 宋豆眼暗恨。 他就知道这死小子最是小心眼的了! 当时,怎么就一时昏头进了千草堂了呢? 进就进了吧,为何非要撞鬼似的问要那张纸呢? 那时候她都已经重伤昏迷了,无外乎就是两个结果:死和活。 死了那纸作废;活了大不了就是给她卖卖包子粽子之类的咯——也不是多累的活! 这下倒好,又被她记恨上了! 赶不上这卖麻辣串的好事就算了,等她回茶馆,估计就得找机会作弄他了。 事到如今,他真想自扇几掌—— 让你嘴贱! 让你那会逞一时之快去落井下石! 这下石头没落到井里,落到自己脚上了! 不过,宋耀祖好歹是号称“利来茶馆第一小二”——第二还没回去——他的脸皮早就不是牛皮能比的了。 只见他屁颠颠地跟在江寒身后,江寒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让做也杵在一边不走。 “怎么着?你今天是非要赖在这的架势咯?”江寒将一捆柴让宋耀祖脚边一扔,就开始撸袖子。 宋耀祖往后一跳,踉踉跄跄地避过那柴,急切地叫道:“别,别,我是真的想帮忙啊!听说你们昨日,到申时收市后还在忙,我就想着,我平日在茶馆也没时间来,就让我弟弟来给你帮个忙。我是在执行我们的协议啊!” “我说了,协议作废,你——我不要,你弟弟我也不要,你就安心地回利来茶馆去吧,马上就要辰时了,小心两头不讨好!” 正在摊车边整理的江老爹,见两人这架势,赶紧拄着拐杖走过来:“宋小哥,那份协议是我家江寒不通情理,你就当他是在开玩笑,别放在心上了。之前十里亭的事情,我们还没正式感谢你及时报信,救了我们一命呢!”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看要不这样,你先回茶馆去,我们请的人要明天才能过来,今天就让你弟弟来帮一天忙,我们给他工钱。你觉得如何?” 江寒抗议,被他爹一个冷瞥,立刻闭了嘴。 算了,他爹的脸面重要。 反正秘方又不在此,小豆眼就算在这摊上待个一年半载,谅他也摸不到谱,更何况只做一天,她防个什么劲? 宋耀祖知道,这已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状况了。他笑得找不到眼地迭声道谢后,立即招来躲在不远处往这边看的弟弟。 他还没开口介绍,江寒就不耐烦道:“不用介绍了,肯定是叫宋耀宗!好了,你弟弟留下,你可以走了!” 宋耀祖一愣,还没从江寒怎会知道他弟弟的名字中反应过来,就听到这逐客令,他连忙说道:“等等,我跟弟弟说几句再走。” “随便你!快点哈,不然我可是会扣工钱的!”江寒倨傲地昂了昂头,转身忙活去了。 做老板的感觉真不是一般地好啊! 她已经等不及要对小豆眼颐指气使一番了,哈哈哈! 宋耀祖低声地嘱咐了他弟弟,一堆手要勤眼要快脑要活之类的话,又特意强调了江寒的小心眼,让他偷学的时候要不动声色,最好是避开她,千万别惹到她云云,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利来茶馆。 江寒这臭小子总有些能起死回生的鬼点子 那次在瓦市上被乞丐闹砸了生意,他本来还以为她连包子生意都要保不住了,正幸灾乐祸呢! 这才过了多久,这臭小子竟然又翻身了! 娘还说他头大聪明,可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些主意呢? 呜呜呜…人比人气死人! 这天的客流不到前一天的三分之一。 虽然江家的生意仍是附近一溜铺子中最好的,但也只有午时才有人员爆满到要排队的情况。 江寒还没怎么奴役小豆眼,小豆眼也还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午时一结束,摊上就没几个人了。江寒与芸娘都忍不住坐在空座上,变成小鸡开始啄起米来了。 昨天实在是太忙,傍晚收摊回家勉强收拾了一下吃了几个串,还强打着精神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将第二天早上已订出去的包子做好才去歇息。 搞得江寒都觉得自己的形象倏地伟大了几分! 幸好昨天还有三筐串串,吊在井里没取出来的,不然今天都出不了摊! 迷糊睡去前,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加人手! 江老爹瞧了瞧瓦盆里所剩无几的串串,递了十几文钱又包了些剩下的串,将宋耀宗送走后,就当机立断地叫醒已经歪倒在小桌上的姐妹俩:“咱们收摊!早点回去,休息一下咱们商量一下这人手的事。” 三人回了小院,想着这人手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却也顾不上休息了,算完两日的收入后,就正儿八经地商讨起人事问题来。 御仆有术的芸娘,抢先说道:“咱们这两天,除去各种花费,挣了四两多银子。刚刚姐姐说,现在是开张期生意好很正常,以后可能就没这么火爆了——不过,平均每天一两银子应该是可以挣到的!况且这两天太忙,咱们的包子都还没好好做呢!所以,我觉得应该买两个老实可靠的人,签了死契就不怕咱们的秘方被泄露了!” 江家父女俩齐齐摇头。 江老爹看向江寒说道:“咱们还欠着外债呢!现在全镇都知道咱们这生意红火,若是才开张两天就要买人了,你那些债主伯伯叔叔肯定会心里膈应,以为咱们有钱不还,只顾着自己享受!” “咱们在这镇上没有亲族,只能靠这些朋友在咱们有难时帮个忙,爹不愿意因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与朋友翻脸……等咱们将债还清了,再买人也不迟!” 江寒反对的理由则不同。 她并不觉得签了死契,秘方就不会被泄露,她还没有那一眼识人的自信! 何况,他们这活累,除了调馅配锅底外,很多都是简单重复的力气活。 要买人就得买那种手脚麻利有力气的。 这样的人贵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这样的人经历多了,性格定型心思也深了。 万一走眼买了个外表忠厚心思活络的,出了事,他们找谁哭去? 不如,她和芸娘负责将馅料和配料调制出来,再请些手脚麻利的大婶,签了合同和保密协议,让她们帮着包包子穿串串,做些费力气的伙计。 这样的方式,能节省费用,虽有秘方泄露的风险,但她相信只要把泄密的惩罚,写得比这秘方高出千儿八百倍的,一样能震慑住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人。 毕竟,偷了秘方去卖得来的钱不够抵被发现后的惩罚,这被偷的价值就要打折扣了。 芸娘还有话要说,不过多说也无用。 最后,雇人这个方式,仍是以二比一轻松取胜。 这事就交给刘大婶去办了。 第167章 争执 “王掌柜,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快请坐,江寒,给掌柜的看个座!” 开业第三天,生意比第二天更好一些,午时过后,矮桌前还坐着五六个客人。 江寒此时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像个教导主任般监督着宋耀宗洗碗。 听见他爹的叫唤声,她又斥责了宋耀宗几句,才撑腿起身迎了上去。 说到这宋耀宗,真不愧是宋耀祖的弟弟——脸皮一样厚! 她爹昨天明明说了就让他帮一天忙。 结果,一大早他又来了。 她赶他走,言辞尖锐就差狗血淋头地大骂一顿了,他竟能充耳不闻,没事人一样主动抢着干活。 他是没事,却把她彻底激怒了! 她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芸娘立即扑过去扯住。 然后,她就成了她爹和芸娘的规劝对象,而这小豆眼却成功的留了下来。 留下来就留下来! 既然他要犯贱般地送上来给她奴役,她怎能不满足他的心愿? 于是,整个上午她都在忙碌中度过——忙着对小豆眼极尽支使挑刺和斥责之能事…… 她就不信一番身心折磨后,这小豆眼明天还敢来! 还没跳出教导主任角色的江寒,侧身对王掌柜做了个请的动作,口气却还有些生硬:“掌柜的,怎么今日店里不忙?这边坐。” 王掌柜闻言,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冷哼一声,兴师问罪道:“你还知道问店里的生意啊?你小子催我给你表弟办东泽私塾的事,倒是催得勤快,你答应我伤好后就回店里的事,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江寒动作一僵,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干笑道:“掌柜的,我这不是还有些……” “你少拿伤来做借口,你的伤若是还没好,能有精力将你家这摊子张罗得这么好?我看你的伤早就好了,只是想吊着我给你表弟办入学的事,不想回去给我干活!”王掌柜愤愤地截断他的话。 他怎么就又相信了这臭小子的话呢? 差点又被他摆了一道! 幸好他留了个心眼,将私塾的事耽搁在一边没用心去办。 不然,这回他岂不是又要被这小子给忽悠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掌柜的,你若不信我,咱那晚说好的事还怎么作数呢?你自己想想,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吗?”江寒嗔怪道。 王掌柜眯眼看了看她,倏地佯做深思状,又愕然道:“你小子擅长的不就是出尔反尔吗?难道掌柜我记错了?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江寒是另一个人?” 江寒暗恼。 最近是不是碰上戏精作乱人间了? 怎地连王掌柜也学会了装模作样讽刺人的这一套了? 瞧他说的这话——仿佛她不出尔反尔多么让他失望似的。 哼,跟她玩这一套? 那他可是找错对手了! 江寒也面露惊讶,故作关心道:“掌柜的,您瞧您,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这么差?我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啊,你说的另一个人吧?我瞧您面色不大好,可别是店里家里两头忙,累得未老先衰了吧?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身体跨了挣再多的钱都没福享受,小心到头来都便宜别人了啊!” “你小子!”王掌柜被挤兑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矮桌上,惹得旁边的客人频频看过来,正在收钱的芸娘也顿住了动作,忧心忡忡地望了过来。 “江寒!怎么与王掌柜说话的?!”江老爹连忙出声救场,笑道,“王掌柜,你别与她小孩子一般见识。虽然,是我不想她再回去,不过,她既答应你了就一定会说话算数的!只是,我家这摊子上请的人还没来,等人来了,我就立刻让她回茶馆去!” 王掌柜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江老哥,小弟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过,你家有事忙,这小子是不是该去茶馆知会一声?也好让我重新安排店里的事啊!如此吊着我,你们自己的生意倒是红火得全镇都知道了,我那边却因为缺人左支右绌的……” “这事是我们思虑不周,我们给您赔个礼!”江老爹作了个揖。 江家见状有些羞惭,冷静细想后,觉得王掌柜的要求并不过分,她行事确实不地道,也有违她近来的修身原则。 她也跟着作了个揖,道:“掌柜的,你放心,咱们订好的事,我肯定不会忘,只要这里人一到位,我立马回茶馆。不过,我家小安上学的事……” 刚刚送完客人的芸娘,突然蹿出来拉着江寒就往旁边走。 说话的三人齐齐一怔。 江寒更是快速扫向摊内,却并没发现异常。 她蹙眉问道:“怎么了?” 芸娘附耳过去,悄声道:“我们生意这么好,以后肯定能出得起束脩,你不用委屈自己。回茶馆的事,咱们再跟王掌柜商量商量吧!” 江寒懵了三秒,忽然失笑道:“你不是最守诚信的吗?怎么今天却要带头出尔反尔?你不怕别人说你言而无信了?” 芸娘惭愧:“我只是觉得凭你的能力,困在茶馆实在委屈……你与大叔为我们姐弟做了太多事,我不能太自私了!” “你想什么呢?——你不会是看到我现在日入白银一两,不想再做我妹妹,想要那二百两银子吧?” “你才是想什么呢?我说了,二百两银票,咱们都不准再提,你此时提起是要向我索取救命之恩的回报吗?” “好好,咱们别扯些没用的!既然不提钱,你和小安就不是我的债主,而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为自己弟弟谋个读书的事,算什么委屈?” 江寒陡然变得不正经,挑了挑眉,摸着下巴得意笑道:“看来,我已经是你心目中的大神了!不过,你还是不要太崇拜我的好!我这人吧,虽然经常自以为是,但倒了几次霉后,多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你要是害得我又飘飘然,下次再倒了霉,万一翻不了身了可怎么办?” 芸娘好一阵无语。 她突然间的良心发现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谢姑娘,如今你家这摊子生意好了,你不会想就地反悔吧?”王掌柜见姐妹俩嘀咕个没完,恼火地问道。 他的话一语中的,芸娘的脸却倏地红了。 事到临头才想要江寒拒绝——她这样的行事,不仅让自己落得下乘,也将江寒再次推向了人品不堪的境地。 她怎能如此自私又矫情呢? 思及此,她下定了决心,赶在江寒前,对王掌柜俯身一礼,道:“我们商量好了,我去给您做小二,江寒留在家里!” “你说什么?”江寒与王掌柜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一顿,诧异互视,又同时道:“我不同意!” 芸娘神色坚定地摇头:“不同意不行!当时是为了小安私塾的事才达成的约定,我是他姐姐,这事得听我的!”她上前一步,诚恳地对王掌柜道,“王掌柜,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还有很多债等着还,江寒留在家比我更有用,也能早点将债务还清……” 后知后觉的江老爹,听到这才回过神来。 他高声打断她的话:“好了,芸娘,你就别凑热闹了!你的心意大叔都知道。不过,当时既然是江寒答应的,她就不可食言而肥。再说,在大叔看来,她只是出了几个鬼点子,你干的活计却比她多。鬼点子她在哪都可以想,可是家里的活计却离不开你!” 第168章 人手 王掌柜安心走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刘大婶领着两位大婶过来了。 一位姓田三十出头,两颊凹陷高颧大眼瘦高个子,乍一看有点像个非洲难民,实际处境也与难民一般无二了。 她生过四个孩子,仅存活一个女儿,与刘小妹一般年纪,丈夫卧床两年,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她不得不到处找活贴补家用。 另一位姓花已近四十,矮胖,大脸盘上长着只蒜头鼻,两颊妊娠斑严重,唯一漂亮的是一双完美的丹凤眼,只是凤眼四周早已布满沟壑。 有四个儿子,前头两个早已婚配生子,分出去独立门户了,后头两个,一个十八尚未娶亲,在东镇周善人家做长工,最小的十四,却是个傻子。 “大婶,你找的这两人,怎么都是家里有问题的啊?这靠不靠谱啊?会不会抵不住诱惑铤而走险啊?”江寒手挡唇靠近刘大婶小声问道。 “你这丫头,是你要我找穷苦人家的,哪户穷苦人家家里没问题?没问题的,会出来给你干活?”刘大婶抬手就狠戳江寒额头,低声嗔道,“这两个你放心,家里虽是困难了些,但是人品是有保证的!那花大婶的三儿子还是我介绍去周善人家的,这田大婶,唉,实在是个可怜人,挣的几个钱全送到药铺去了——咱们就当是做善事,帮人家一把!” “她男人的病不会是肺痨吧?若是那样,这善事我可不敢做,肺痨是会传染的,我这做的是吃食生意,总要为食客把好关吧?” “说什么呢?我会给你找个家里有肺痨的人来吗?她男人的在码头做工时,被垮塌的货箱砸到了,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却伤了心肺……唉,与你刘大叔当时的情况很像……”刘大婶的声音渐渐低落,很有些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江寒默默伸手揽过刘大婶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笑道:“我觉得她们还行,我爹也同意了,就差芸娘了,等会她回来,若是也觉得合适,就让她俩傍晚去我家签合同和保密协议。” “行!”刘大婶满意地颔首。 两位大婶一直在暗中察言观色,见面前两人都露出满意神色,她俩面上俱是一松,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 江家麻辣串这些日子闹的动静,她们都听说了。 此时亲眼所见,未时才过一半,旁边的摊位都准备收摊了,这边却仍然有人光顾。 刚才那父女俩也都说了,除了每月一百五十文固定的工钱,月底还会根据营收给些额外奖励。 总之,就是一句话:主家生意好,她们赚得就更多。 两人想着未来,心里都有些跃跃欲试。 田大婶瞧着更稳重些,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面无表情眼都不敢多动一下的安静的样子,而花大婶虽然年纪更大,却是个直肠子,已经忍不住朝江寒露出了讨好又感激的笑。 刘大婶没关注两人的反应,随口又问:“芸娘去哪了?” “还能去哪,去王家给许秀才送下午茶去了!” “下午茶?什么东西?” “哦,就是芸娘怕两个书呆子,读书读饿了,给他们送吃的去了!” “这读书人就是娇贵,咱们可是一天吃三顿呢,有那穷苦人家只吃早晚两顿,饿着肚子干活都是常有的事……”刘大婶撇嘴,一脸的不赞同,“芸娘也太惯着他们了!这点苦也吃不了,我瞧这书也不见得能读好。这读书最是辛苦了,人家不都说寒窗苦读吗?一听就是要吃苦的!” 旁边傻笑的花大婶,听到这里也插嘴道:“对对,我听周善人的牛婶子说,有人读书读到用锥子扎屁股呢……” “哈哈哈!大婶,你可真逗!锥子扎屁股……” “我,我说错了?”花大婶脸色一变,手足无措起来。 江寒连忙收了些笑:“没有,您说得很对,通俗易懂。不过,我家小安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芸娘才会去送东西。” 田大婶听到“特殊”两字,想到了自己的傻儿子,以为这小安少爷是与她儿子一般的人,顿时露出了然而伤感的表情。 虽然她不知道江家为什么要送个傻子去念书,却也不敢再多嘴。 因此,第二日在江家见到那“傻子”少爷后,她愣神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完全误会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人员了到位,鉴于江家除了麻辣串,包子的生意也不能丢,所以,江寒就参考后世店铺导购的作息时间,将两人分了早晚班,逢大集就上一整天。 有些理想主义的江寒,甚至誓不做剥削人的资本家,特意告知两位大婶,上一天会给她们算双倍工钱,还说,平日若是有事要加班,也会按一时辰一文钱来算加班费。 两位大婶一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表示不用分什么早晚班直接来一天的就行! 这样,他们一月就能拿到近三百文钱了。 当然,这被江寒严词拒绝了。 江寒根本无法预见她的理想主义,逼得两位大婶为了加班绞尽脑汁闹了好些让人无语的事。 …… 江家的一切走上了正轨。 江寒不得不履行诺言回到利来茶馆。 王掌柜见到她很是踌躇满志,心中顿生一股豪情。 在对唯二的两个伙计一顿训导后,他心情激荡,将账房徐先生也叫了过来,道:“今日晚半个时辰开张,大家都出出主意,看看可有好办法让咱们茶馆的生意能更好些!寒哥儿,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半柱香后,备受王掌柜期待的江小二,屁方案都没拿出来,打开了话夹子的背景板徐先生,却还在引经据典摇头晃脑。 王掌柜一脸便秘相,被忽视的宋耀祖不耐烦地左脚换右脚,江寒肚子里要笑翻了,面上却装出一副认真聆听受教的模样。 可是,她这副模样却意外得到了老学究徐先生暗中的点赞,从此对她的不良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最后,王掌柜受不了了,抓住徐先生停顿的间隙,迅速结束话题散会开张。 第一次关于利来茶馆未来发展的会议,就这样毫无收获地结束了。 江寒只当这是王掌柜为迎接她回归,而特意准备的一场笑话。 她虽然同意了回茶馆,也确实很感激王掌柜看得起她,可问题是她脑子里是真的想不出,一点如何提高茶馆业绩的主意啊! 刚穿来时,她以为她会自带金手指,所以觉得一切都很简单,随便出个什么主意就能引起轰动,谁知这穿越不过是命运对她的一场捉弄。 回顾一下她经历的事,再没有比她更能诠释祸福相依的人了! 为了好不容易创出来的酸菜腊肉包,她被群殴进班房被骗又被砍,挣的钱与她流的血差点不能持平。 如今这麻辣串,别看她搞这么多宣传造势,一上市就要轰动,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心想不如先把钱挣到手,万一挨刀也还有钱送往药铺救命…… 说实在的,她一个大学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的搞体育的学渣,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点子? 搞搞吃食什么的,不过是用了一些未来世界普遍的常识。 而开茶馆,一个专业性较强她在未来又从未曾了解过的行业,她能有些什么可以借鉴? 她心里实在没有底啊! 包子和麻辣串是自家的,反正她脸皮厚,家里人即便曾经不信任她,却总能容忍她,她可以放心去尝试。 但是,茶馆不是她家的,做不好坏了名声,不如不做。 她这次回来就是来让王掌柜死心的! 可惜,王掌柜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灼热的视线时刻跟随着她,就快把她看杀了。 在这种紧迫盯人的环境下,江寒头皮发麻地挨到了下午。 因此,隔壁饭庄的范一光突然来找她时,她一个没忍住就扑了上去…… 一阵激动到发抖的拥抱过后,她就屁颠颠地跟着他躲去了百万饭庄。 第169章 方案 “恭喜恭喜,江小哥果然非凡人,瓦市上一个小小的摊位,也能被你经营得红红火火,满镇闻名,实在是了不起啊!”还是同一个包间,不同的是,曾掌柜手握一柄纸扇主动迎了出来。 江寒拱手回礼,道:“曾掌柜过奖了,我那全属瞎搞,不像您这百万饭庄是落霞镇上赫赫有名的大饭店!” “小哥谦虚了,鄙人这百万饭庄也就是在落霞镇上有些虚名罢了。哪像你江家的麻辣串,现今,恐怕连青河县城的人,都已对它如雷贯耳了!” 江寒心里一紧,莫名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搞得有些过头了? 念头一闪,她认真的思索起来。 她是在瓦市上做生意,黄帮现在想必正忙着支应码头上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把精力浪费在她身上了吧? 可是,就怕他们还在发神经,看不得她好,动刀搞不死她,出些歪主意搞死她的现在做红火的生意,却也不是难事…… 除此之外,要是碰上像王包子的小舅子那样眼红心黑的人,暗地里再来次手脚,她也是防不胜防的。 突然之间,她脑中又闪过那仙客来的掌柜的。 转念一想,她又暗笑自己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这仙客来事件都过去四五个月了,那掌柜还认不认识她都是个问题,何况她这点按文算的生意,就算是请他来看一眼,搞不好他还觉得污了他的眼呢!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吃食这种东西是最容易出事,一出事也最讲不清楚的了,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 看来,她得跟她爹提个醒,大家再一起想个办法规避一下风险才行。 曾掌柜见江寒笑而不语眼睛却闪烁不定,问道:“小哥是在担心什么?” “不瞒您说,以前我是不知道该担心什么,刚才听了你的一席话,我确实是有些担心了!”江寒正色道,“在这瓦市上做生意,别看都是些小生意,竞争却很激烈,人员又很杂乱。别的倒不怕,就怕有人心生嫉妒,想要背后搞事啊!” “唉,十三那天我赶集卖包子,生意比别人稍好一些都惹出一场是非,何况现在我江家的麻辣串,不说是整个瓦市街生意最好,也能排上前三位了!” 曾掌柜颔首认同,道:“这确实是个难事!别说你那小摊子,就说我这百万饭庄,刚开始的时候也出过事,幸亏我当时有所防范,又有贵人相助,才侥幸免去一灾。” “那曾掌柜您教教我该做些什么防范呗?”江寒眸光一亮,笑嘻嘻地道,“若是有用,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鄙人的法子你用不合适,不过,倒是有一点建议可以给你。” “哦?什么建议?我在这先谢过曾掌柜了!”江寒就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先别谢,鄙人只是说说而已,至于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吧!” “哈哈,你这小子,性子也太急躁了些——这建议很简单,一般人都会想到,那就是去找个靠山!只要有了能震慑别人的靠山,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下手之前,就会先掂量一下。” “靠山?”江寒一楞,脑海中马上闯进了一张黑脸。 落霞镇上最能震慑别人的靠山不就是沈黑脸吗? 一般人确实都会想到。 倒是她着相了! 竟然只想着靠自己想办法防范。 可是,想到上次在他书房里,他那副德性还有那些话,再加上自己不仅欠他钱还欠他命…… 她下意识就想避着他。 哪里还敢随便打出他的名号当靠山啊! 不过话说回来,不能随便打,关键时刻用用应该是可以的吧? 曾掌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寒,但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摇头一会又似要狠下心的模样,心下暗自好笑。 这也是个二楞子! 前回王利来夫妻在千草堂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西霞街上谁不知道江小二被人差点砍死? 再细细一问,又有谁不知道她的命是那沈巡检救的? 有这么大个靠山在此,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怕的! “江小哥找不出一个可靠的靠山?” “呃,有,也不算有……”江寒支吾着,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道,“这事以后再说——谢谢你的提醒!” 曾掌柜知趣地转移话题,与江寒讨论起了码头上近来发生的事。 他感叹道:“咱们这位沈巡检当真有些手段,这才来了多久,又是剿匪又是收拾码头颁布新策,这世家出身的人就是不一般啊!” 江寒心下哂笑,她可不觉得世家出身的有什么不一般! 除了心更黑一些,喜欢搞阴谋诡计,脑子也不见得比别人聪明多少。 她这种喜欢将一切摊在台面上的人,可不会欣赏那种心思阴暗的人。 “怎么?小哥不这样认为?” 江寒总不能直白自己并不欣赏沈黑脸,或者说自己正在烦恼如何报答沈黑脸的事,从而不愿意听人提起他吧? 她笑着应付道:“沈大人是个好官,我只是在忧心茶馆的事。王掌柜让我们想些能让茶馆生意能更好的法子,我还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哦?他那利来茶馆都开了有十余年了,往年怎不见他如此用心?”曾掌柜手中扇子一甩,挡唇轻笑,“呵呵,想来,他是见你将自家的生意搞得如此红火,心里怪你不给他尽心吧?” 江寒两手一摊,直言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知道他看走眼了,我真是腹中空空一个点子也没有啊!” “哈哈,小哥谦虚了!” “我是真想不出!就连馊主意都没有一个!”江寒一脸无奈,语气却透着认真。 “真没有?” “真没有!” 曾掌柜望着她,“唰”地将扇子一收,无意识地拍打手掌心,陷入了沉思,似是真的在帮她想主意。 江寒见状,心里很是感激。 这曾掌柜真是个好人! 第一次认识,他就是陷入假订单困境中的她唯一的援手。 之后对她的态度也很好,并没有因她是个小二而心里瞧不起。 算起来,他也是她的贵人呢! 曾掌柜突然勾唇,扇子又是一展,道:“鄙人倒是有个不算太好的主意,就是不知该不该说……” “哎呦,曾掌柜您就说吧!您能主动帮我想主意,我就感激万分了,那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恩,那好,那鄙人就说了?这主意你拿去或许只能凑个数……” “我本来就只想随便拿个主意出来凑数……”江寒调皮地伸了伸舌头。 “既如此,那就好!”曾掌柜手中扇子又一收一拍,道,“你瞧我这百万饭庄,每到用膳前的半个时辰,我都会让人在店内奏乐。这既能吸引客人进店,又能让客人身心舒适食欲大开,甚至感觉在此吃饭是种享受,不知不觉中多点上几个菜,鄙人也就能多挣几个钱了。” “鄙人觉得一通则百通,既然在饭庄此法可行,你们那茶馆更是需要讲究雅致的地方,何不也来试试?” 咦!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现代那些有格调的咖啡馆,店里都会放舒缓的音乐啊! 茶馆与咖啡馆差别不就是一个中式古典一些,一个西式洋气一些? 其他都是差不多的吧? 江寒高兴地蹦起来,连连道谢,郑重施礼。 只是刚直起身,她又迟疑了:“这请乐师,需要很多钱吧?我们掌柜可小气了,可能会看上这个主意,但估计舍不得钱请人,到时还会逼着我再想别的办法!” “若是你们要用此法,鄙人倒是可以帮忙介绍朋友。前期一天给了三五十文即可,如果用得好,往后的价钱则需要你们再谈了!” “这倒不贵!要是能带来效益,三五十文都抵不过,我们店里买一份隔壁糕点房那金玉糕的成本!” “只是,这朋友的来处,有些,有伤风化……”曾掌柜面上有些为难。 “有伤风化?怎么个有伤风化法?”江寒讶异一顿,猜道,“不会是青楼里出来的吧?” “呵呵,小哥竟然猜着了。” 江寒垮了脸,悻悻道:“我倒不觉得有伤风化,青楼里的女子也算是凭本事吃饭,可比那些好吃懒做的强多了。只是,我的看法并不能代表别人的看法。” 存在即合理。 有需要满足欲望的人才会有满足欲望的服务。 只不过,人是善于欲盖弥彰的动物。 即便是到了高度开放的后世,这些沦落风尘的人,在世人眼中依然是有伤风化的。 “小哥与我所见略同!只是有些所谓恪守礼教之人却看不透。看来,鄙人出的算是个馊主意,你还是自己再仔细想想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一个好主意的!” 第170章 逃窜 “畜生,你的死期到了!” “保护老爷!” “叮”“锵”“嘭”“乓”“咚”! 一声大喝伴随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从一间客栈二楼传出。 紧接着,一个人影一手持剑一手捂着胳膊蹿出来,往巷子深处跑去。 眨眼间,三个大汉从客栈追出来,四周看了看,分两个方向追去。 锅盔刘海变成了斜刘海的马来富,正颓丧地走在通往他临时住处的巷道上,忽听后面一阵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一人一剑贴上,耳边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大哥,对不住了,麻烦你帮小弟找个躲藏之地。” 马来富暗啐一声:“倒霉!”在路上走着也能碰上亡命之徒! 他在青河县里磨蹭了二十来天,一件事也没办成,却快要忘记自己也是位要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了。 他抬手拦剑,紧张道:“这位大哥,你先把剑放下,跟我走,我就住在附近,你可以暂时躲去我家!” 那凶徒抖了抖剑,恶狠狠地道:“少废话!快点带路!老子要是被抓,你就给老子垫背吧!” “你这样,咱们走不快啊!”马来富哭丧了脸,他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他老大还在山上等着他带信回去呢! 那凶徒似乎觉得他说得有理,伸手往前一推,将那剑从他脖子处挪到了后背心:“快走!” “好好,咱们快走,我家就在前面。” 他们才刚关了院门,墙外就传来了追踪人的声音:“咦,刚刚明明就是往这边跑了,怎么又不见了?” “肯定是又进了别的巷子了呗!这里面曲里拐弯的,找起来还真是麻烦!” “麻烦也得找!老爷逼死了人家爹,抢了人家媳妇,结的是死仇,今天不找到,这种事以后还要发生!” “咱们不能去衙门让人派人来找吗?好歹咱们老爷在县衙也有几分薄面,找那赵捕快帮个忙,派些捕快来搜,不比咱俩盲目找更快吗?那人受伤而逃,肯定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咱们不能搜民宅,捕快们可以啊!” “你说得有礼!咱们这就回去与老爷说,索性就找人画了像,让赵捕快帮忙贴出去全城搜捕!咱们老爷每年往县衙这些大小人物送的钱可不老少,这点忙应该会帮吧?何况这是真的刺杀案,本就该他们管!” “好,就先让这小子喘口气,咱们赶紧回去!” 说话声闭,脚步声远,追踪的人就这样走了。 那凶徒松了一口气,马来富那口气却提了起来。 他自己就是一身屎见不得人的,现在又招了这么个主进屋,万一真被他的仇家请来了捕快,挨家挨户搜查那可怎么办? 马来富心思转动,眼睛也不由瞟向那凶徒。 这凶徒比他高了一个头,国字脸浓眉细眼身材壮硕,刚好也抬头望过来。 见马来富目光闪烁,他立即提了提剑:“你想赶我走?”说着,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真是对不住了,伤好之前我可能需要在你这待上一段时间了!” 他突然靠近马来富,动作迅速,一看就是有些手脚功夫的。 他又是一推,冷冷道:“去帮我找些伤药来!” 马来富心里一喜,道:“大哥,我就是一普通平民,家里哪里会备伤药啊,我这就出去给你买去!” 大不了他回山上去,反正这是林万利找人给他安排的的地方,他随时可以走人,而他已耽搁太久,也该回去了。 这林万利畏畏缩缩胆小怕事,没句一句实话。 先是让他别着急,他同意与他大哥马怀德合作再来一次里应外合,只是他们黄帮刚受重创,实力恐怕不够,他再去争取个帮手。 过了三天就改了口,说他被沈黑脸派来的人盯得死紧,不敢轻举妄动,让他也小心一点。 又过了十天,他突然消失,到处都找不见人。他不得已自己偷偷潜回了落霞镇,才知道码头上天翻地覆了。 前天,他总算再次出现了,却暴躁地丢给他一句话:“我黄帮现在自身难保,哪有闲暇去管他马怀德啊?你让他现在山上好好做土匪,待到时机合适,我再遣人去落霞山,找他商量一起对付沈黑脸的事!” 老大怎么如此想不通,竟要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 而老大让他偷偷联系的县衙里的人,根本连人都找不到了。 据说李捕头收监后,连带着一班子与他关系走得近的都倒了台。 该找的人都找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他在青河县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这段时间,他只传过两次信回去,但他怕不安全,信里也不敢说得太明白,还是得赶紧回去当面与老大说清楚,也好让老大早做其他打算。 更重要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杨路也是巡检弓兵,因为他的关系这次也上了山。 那是他娘改嫁后生的,也是他唯一的亲兄弟。 他是他爹留下的独苗,因此被留在了马家,他娘嫁人后只偶尔托人来看他几眼送些东西,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他跟杨路的关系。 但是,马怀德不是一般人。 马怀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感激不尽对马怀德也是掏心掏肺没有秘密的。 也正因此,马怀德才会放心地将他派下山来联系林万利,并且这么久都没有催他回去。 马来富心念电转间,还在期待那凶徒同意他的请求,却得来那凶徒的一声喝:“不行!你可是想趁机逃跑,或者去告密?”那凶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真是对不起了,告密逃跑的事你就省省心别想了,不如好好配合我,待我伤好自然会走,绝不再来打扰你!” 马来富没办法,只能屈服在长剑下,老实地拿出伤药给他包扎,甚至伺候他吃喝,心里祈求他赶紧好快点走捕快不要来搜查。 中途他见那凶徒睡了,本想偷偷走,哪知这人精怪的很,他用布包了鞋子自认开门没一点声音,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接下来,他就被反绑在了床柱上,另一个绳子还握在凶徒手里,只要他有一点动静,就会迎来一阵胡扯乱拽加呵斥。 顷刻间,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他突然想到了好几个成语:鸠占鹊巢引狼入室忘恩负义东郭先生中山狼大尾巴狼…… 好吧,后面几个是他用来凑数的,他只是想这样痛骂那占了他的床的男人而已,呜呜呜! 他也只能这样自欺欺人地缓缓闷气,谁让他好心问这人高姓大名,却得来了一声哼和一顿拽,他连骂他八辈祖宗也不知道人家祖宗姓甚名谁啊! 马来富欲哭无泪。 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一觉醒来,真的有捕快在外搜查的声音! “开门,开门,搜查贼犯了!有没有人在家?” 两个玩命之徒如惊弓之鸟,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这次来的捕快还算温柔,捕快们得不到回应后,竟没有破门而入,而是说:“记下这家,可能出去赶早市了,一个时辰后咱们再来。” 一个时辰后…… 他们还有一个时辰可以用来逃跑! 那凶徒快速将马来富松了绑,烦躁地问道:“可还有其他地方躲?” 马来富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随口道:“没有!我不躲,我得逃了!” “逃?你也是犯了事的?!你要逃哪去?” “这不用你管!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此别过永不再见!”说完,他包袱往肩上一甩就要走,却又被一把拽住。 “等等,要逃也得带上我!” “你跟着我干嘛?你自己逃去!” “不!谁知道你是不是装作逃跑,实际是去告密呢?” “我告什么密?我要逃去落霞山!你去不?你要去做土匪吗?”马来富压着声音慌不择言地叫道。 “做土匪?哦,我知道了,你是土匪在县城的联络人?那正好,老子如今反正爹也死了,家也没了,索性投了落霞山,找机会回来弄死那狗日的报仇雪恨!走,你正好将我陆五斤引荐给你大哥!” 就这样,在青河县东奔西窜联络帮手不得的马来富,临回山时不情不愿地带走了一个叫陆五斤的亡命之徒。 糊里糊涂的逃到半道,他才醒神,心想:“这样也好,好歹他也不算空手而归啊!” 第171章 吵嘴 清晨的太阳抖擞着精神,从天边的彩霞中跳出来时,巡检司正院花厅里,刚好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饭。 吕同夹过一个白胖的包子,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一阵浓郁的酱香味激得他两颊微酸,一股温热的液体迅速涌入口中,将舌尖的包子团团包裹住…… “嘶!”他连忙昂头闭嘴,含住外溢的口水,面色微赧地抬手挡唇,快速咀嚼起来。 “嗯!味道很不错!~”这声感叹悠然绵长,惹得立在他旁边的小松,蹙眉瞪眼可怜兮兮地直盯着他蠕动的双唇咽口水,身后好似还长出了一条来回摆动的大尾巴。 “啧,瞧你那可怜样,今日不用站着伺候了,赶紧吃去吧!”他又示意对面站着的赵青峰,“青峰,来,你也坐下吃!别理那两人,吃饭的时候说什么公事啊?又不差这一会功夫!” 对面被他嫌弃的沈大人主仆,听而不闻连眼风都没动一下,倒是吕同自己,嘴里嚼着包子耳朵也闲不着。 只听沈大人问初一,道:“人可搭上了?没起疑吧?” “应该没起疑,已经住了进去……爷,您放心吧,陆大哥做过探子又是生面孔,这事肯定能成!” 沈大人满意颔首,拿起了筷子。 吕同也赶忙收回注意力,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想不到这江小二还真有几分手艺,竟能在将这包子做得这么丑笨的同时,还能把味道做得这么美妙又令人回味!” “少爷,嗯,这包子哪丑了?又白又胖,多好看哪!一看就有食欲,嗯,吃一口就更有食欲了!”小松立在他家少爷身边,边吃边大声道,他已经干掉一个,一手还拿着一个。 吕同迅速往旁边侧了侧身,怒道:“你能不能吃完再说?要不你离我远点!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水带着包子末,全喷到你家少爷我身上来了?” “啪!”“噗呲!”筷子拍在桌上的声音与喷笑声同时响起。 主仆俩一顿,同时循声望去。 “好好的早饭,被你二人搅得如此恶心,让人难以下咽!”沈大人厌恶地冷瞪着两人,筷子散落在桌上。 他右后方的赵青峰正抬手捂嘴,左边站着的初一脸上的笑也没来得及敛去。 “怎地了?我夸这包子好吃,惹你不高兴了?”吕同翻了白眼,跟着唇边带了一丝暧昧的笑意,故意大声说道,“哦,也对,你肯定不会高兴——当初江小二想将包子卖到巡检司来,还被你摆了一道呢!既然你不喜欢这包子,那就别吃了,我们四人还能多分一个,你就喝些粥清清肠胃也好——嗯,喝粥能下火!” 沈大人微眯眼睛盯了他片刻,冷哼一声,端起吕同面前的一个盘子放在了自己面前,盘子里盛着的正是拆了竹签抹了酱的麻辣串。 他一手护住盘子,一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道:“想得美!这是我让初一,派人去买的,为何要便宜你?” 吕同哇哇抗议,越过桌子去抢盘子:“这哪是你吩咐初一去买的?这麻辣串明明是我让小松去买的,你还给我,又不吃辣,你抢什么抢?每次都要先用水洗,洗完还有什么味道?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这麻辣串吕同本是不当一回事的。 哪知吃过两次后,他却喜欢上了这种香麻的味道,尤其是沾上江家特制的香辣酱后味道更好,特别能刺激味蕾大开食欲,吃完之后浑身酣畅,只余一个爽字。 他一个吃惯精细食物的公子哥,竟也能迷上这种粗野小食。 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 他与沈大人隔着桌子就过起招来。 最后,他不要脸地沾了酱汁往沈大人身上甩去,沈大人抬手去挡,他才瞅空将盘子夺了回来。 他得意地直接用手捻起一块猪肚扔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不错不错! 想必他娘也会喜欢,他都有些迫不及地让他娘也尝尝了! 可惜,这玩意没法带回去。 嗯,离家两个多月了,他有些想家想他娘了! 想到家想到他娘,他顿时没了食欲。 他将盘子往桌上一放,烦躁地道:“咱们何时能进山剿匪啊?我还是觉得,派陆大哥混进土匪窝去抓人是多此一举,马怀德已经落草为寇,当山贼一起剿了就是了!我爹留下的四大护卫,不是已经在山里找到了两伙土匪了吗?咱们不如挑出一队人马,进山去将他们和马怀德投靠的那帮贼子一起给灭了,这样就能向我爹交差了!” 沈大人闻言,忍不住错了错牙,道:“挑出一队人马?巡检司老兵只余一半,新招的一百余人,刚开始训练,人马怎么挑?你我几人,加你爹留下的四人?我看你是又昏头了。” “我可是说过,当务之急,是练兵?他们四人,我只调出了陆大哥,其他三人都在练兵,若能用三月,练出一只强兵,才有底气讨论剿匪之事。” “除此,我们至今不知,山上共有贼匪几伙,多少人,不打入内部查探,要漫山遍野去寻?更何况,靠百余人剿匪,我自问没那本事,后续还得增加兵力……” 沈大人板起脸,难得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通,实在是吕同老是不时抽风,他一不把话说明白,他就能随心所欲地找事和不配合! 忽然,他声音一顿,怀疑地打量吕同:“你可是想家了?若是想家,那就先回府城去吧。最近,诸事已算进入正轨,倒是有空闲让你回去的。” 回去也好,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不少帮手,也没有必须要吕同去办的事了。 “瞎说甚?我哪想家了?”吕同被识破心事觉得有些丢人,急忙大声否认,虚张声势地叫道,“这都是你,说话不明不白!我一定会帮你剿完匪的,我可是与我爹保证了的!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事拖得越久越复杂,变数太多,不如速战速决。” “况且,你刚刚说的也不全对!我爹可没说,让你用百余巡检弓兵去剿匪,只是让你先打前锋,等到全面进攻时,我爹必定会派兵来的……” “你爹派兵?你爹的兵,在南部苗境守着呢!全面进攻,这偌大的落霞山,这许多山贼,会傻傻等着,我们全面进攻吗?若是只能分别剿灭,你爹的兵,又能在山里待多久?” “那,那就想办法让那些山贼先集中起来……” “吕公子,这就是大人要陆大人混进山贼窝的目的啊!当时,你不是也觉得这一计策可行的吗?”赵青峰顾不上越矩,轻声提醒道。 他实在不想两人的争执又回到三天前的原点。 这吕公子怎么说呢? 还是孩子心性——时不时地犯傻,间歇性地躁郁。 一时特别聪慧明理,一时又不管不顾非要钻牛角尖——明理还是牛角尖全凭他当时的心情。 他还太年轻,历练又不够。 听说守备大人夫妻和睦家庭和乐——家境优渥又无兄弟相争,他确实有资格任性。 赵青峰在心里给了吕同这么一番评价,沈大人却正颜厉色地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到你爹——我师兄面前听听训,免得你,一不如意就冒傻气!” “你才冒傻气呢!”吕同脸色涨红地顶嘴,“我看你现在就是在冒傻气,不然你干嘛要勉强自己吃辣的?” “我吃辣怎地了?这湘楚之地,只有辣食,不吃,你想我饿死吗?”沈大人冷笑道。 “谁说只有辣食?厨房的陈婶子,可是我娘特意给你找来的,能烧一手好的江浙菜的人,你天天吃你的江浙菜就好啦!” “……” 周围站着的三人,除了小松觉得他家少爷说得很有道理频频点头外,另外两人只剩满头黑线。 两人很想问问:二位公子你们还记得刚开始争论的是什么吗? 不过,他们不敢也没机会问出来了。 一个门子匆匆过来,毕恭毕敬地禀报:“大人,县衙来人了!县令大人让您立刻去县衙。” 四周蓦然一静,刚刚还在吵嘴的两人都收敛了神情。 沈大人哂然一笑,道:“才来——比我的预计,晚了好几天呢,看来,陈县令近来,烦忧之事不少啊!” 说着,他站起身来,吩咐初一:“去牵马!咱们这就去县衙,向陈大人好好汇报一番。” 第172章 靠山 这日是三寸丁熊山宝成为巡检弓兵后,第一次到南城门查检出入人员。 这本是轮不到他的,谁知第六小旗有人突然拉肚子,不得不将第七小旗站在排头的他,拎出来顶上。 所以说,人长得矮了点,也不全是坏事嘛! 熊山宝很得意,时不时地抬头挺胸,想要让自己显得更伟岸挺拔一些。 他是端午过后,新招进巡检司的。 据说,上一次剿匪行动中有些弓兵太怂,临到开打时纷纷当了逃兵,再加上伤亡了好些人,如今,巡检司里全须全尾的老兵只剩了五十来号人。 所以,端午过后,巡检司就这城门口张贴了告示大肆招人。 身高不低于六尺八寸,年纪十四到二十五,身体康健四肢健全,无不良嗜好者均可报名,检验通过即可成为一名光荣的弓兵。 他原本只有六尺五,不知为何过了年满了十八,他就突然蹿到了六尺八。他想,这肯定是老天在指引他来做一名光荣的弓兵,才会让他的身高在三个月内快速达标。 本来,她娘不知从哪听说,当弓兵会死人,死活不肯让他来,他好一顿撒泼打滚,才闹得她松了口。 好男儿怎能怂? 没胆搏一把哪有机会出头? 虽然,像他们这种没背景的乡民,做弓兵最大的功能就是送死,最好的结果就是混出个没品的总旗。 但是,弓兵好歹也是兵,总是比做普通百姓威风的不是? 更重要的是,包吃包住偶尔还能有外块——这可比待在乡下为了下一顿发愁好太多了! 可是,自从去了巡检司,他就只做过三件事:吃饭睡觉训练——哦,错了,是四件事——他还得方便呢! 训练可真是苦啊! 又是跑又是跳,既要打拳还要射箭,拎完水桶抗沙袋,挥棒对打完还得来群殴,甚至攀墙逃跑都要比赛。除此,还有集体练习,走队形布方阵击杀配合等等。 总而言之,他每天累得像条狗,歪歪扭扭爬上大通铺,一闭眼一睁眼就又是号角响起天亮了。 好些人顶不住,没两天就被吓走了。 不过,他想了想家里的稀饭和黑咸菜,愣是挺过来了。 还好可以喘口气的日子终于来了! 因为人手不足,从六天前开始,他们这些新兵每天会有一个小旗晨练后,要跟着老兵们去城门码头等地查检维护秩序收取管理费,或者执行些别的任务。 他真希望他能被派去收管理费! 可惜,那是有经验的老兵干的活。 为了能早日去收钱,他熊山宝无论如何都会咬牙坚持完成每日的训练,争取早日成为一个有经验的老兵! 走神完,熊山宝又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板了板脸,老实站在老兵付八钱身边偷学经验。 正在这时,一匹黑马飞速越过排队的人群往落霞镇城门奔来,熊山宝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呵斥阻拦。 刚才付八钱就是这样做的! 哪知他才走出两步,就被付八钱一把拉住了:“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这人骑马闯镇门……” “什么眼神?没看脸那么黑吗?那是我们巡检大人!” “……” 熊山宝大惊失色:差点犯了大错! 原来,沈大人的辨认标准就是脸黑啊? 怎么没人告诉他?! 而脸黑的沈大人,此时已拉住了马绳,正坐在马上犹豫着往那条路走。 待那大黑马原地转了三个圈之后,他才策马往瓦市的方向去了。 “沈,沈大人?!哎呦,贵客上门,我这小摊真是蓬荜生辉啊!” 沈大人一靠近江家的摊子,坐在摊后的江老爹,就慌乱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发现自家的矮桌矮凳实在太寒碜,与穿着官服的沈大人太不匹配了。 他动作一僵,神情尴尬地道:“还请大人原谅,小摊一切太过简陋了……”他猛然想起自己坐的高凳,立即又将沈大人往摊边请,“您若不嫌弃,请这边坐,这桌位宽敞一些……田大婶,上一碗茶来——些许粗茶还请大人不要介意。”又高声叫芸娘,“小芸,你快过来,给沈大人见个礼!” 停在摊边的沈大人连忙制止他的张罗:“不必,你们自忙去,本官是顺路来看看,一会就走。” 他又扫了眼这个简陋的摊子。 桌凳摊车都很粗糙,连碗都是粗瓷。 原来自己最近常吃的食物是在这样的地方卖的啊。 那女人闹得轰轰烈烈,他还以为她能将这种小摊子,修整成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 沈大人暗自撇嘴:吹牛皮果然是她的强项! 这时已到未中,矮桌前的四五个客人也慌忙站起身,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却不敢起身。 沈大人见状,随即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多礼,又状似随意地问道:“江寒呢?怎不见人?” 江老爹恭敬答道:“回大人话,我家小子回利来茶馆去了。” “小子?”沈大人唇角勾起,深深看了江老爹一眼,也没去揭穿他,只嘀咕道,“还做甚小二?自家生意,还不够忙活的?” “唉,这孩子待在茶馆也是为了家里。小人虽不愿她再去,不过,她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该履行诺言!” “履行诺言?呵,她何时看重过诺言?”沈大人冷嘲一声,不欲再说,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开了。 他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她钱可挣够了的——他书房里还留着她的白条呢! 这可跟他在陈县令处受了刁难无关! 陈县令…… 哼!不给他养兵费用就算了! 连他码头上收的这几个钱,还想来分一杯羹!还要三成! 即便后来,他用养兵的费用做要挟,逼得他退了一步,每月依然要给县衙上缴一成利。 这事想想就憋屈。 上缴县衙? 最后全要进县令的口袋! 他差点就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些还是其次,一成利是多少得按他说的来算。 最让他生气的是—— 临走时,陈县令竟然直接要求他,不得再对黄帮名下的两艘商船过度查检,这两艘船的停泊费也要适当减免。 甚至还特意强调了“不得过度查检”就是指,不能无视单货相符,强行将船扣押在码头一点一点翻查。 他一听就知道陈县令是为谁在出头。 两艘船,黄帮出的力比出的资多,真正的出资人却是方高。 他本不想去惹这方高,没想到这方高竟要主动来招惹他! 既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得给他找点回礼才行! 更何况那截杀事件,他虽已召回了初一,却还未正式动手呢! 以为做得隐蔽,他就猜不到真正的主谋了? 想用黄帮来当替罪羔羊,那也得他对这只羊感兴趣才行! 沈大人主意一定,也就不想再慢悠悠地走回去,索性翻身上马,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沈大人消失了。 但是他在江家摊前短暂的停留,却像一滴油滴进了油锅,炸得瓦市上的小摊贩们翻了天。 大家纷纷感叹:原来,江家与沈巡检交情匪浅是真的不是传说啊! 一时间,各家心思各异。 想要交好顺便借势的,立刻就过来与江老爹套起了近乎。 心生嫉妒想要背后伸手的,马上就犹豫郑重了起来。 更多的是怀揣着一颗旺盛的八卦之心的人。他们匆匆过来旁敲侧击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急忙散开搜寻各种小道消息去了。 倒也有那对这热闹的情景无动于衷的,只稳稳待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坚守着不作恶不谄媚的原则。 不管别人都是何种心思反应,芸娘和江老爹两人,这几天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回了原位。 大前天江寒一回家,就与他俩说了防范黑手的事。 他们已经忐忑三天了,江老爹甚至已在犹豫,要不要豁出老脸硬贴上沈大人。 哪知,他还没行动,他却主动上了门! 有了沈大人的亮相,他们再交结好临近几户摊主,地下黑势力也尽量打好交道,相信这瓦市上暂时不会再有人,主动来招惹他们了。 于是,申时一到,江老爹就心情大好地一挥手:“收摊!今晚,好好睡个安稳觉!” 第173章 思与行 话说江寒,从曾掌柜处得了个请乐师的方案。 仔细思量后,她觉得撇开曾掌柜请乐师的途径不提,这还真是个听起来很不错的方案,况且这还是人家百万饭庄实施有效还在继续的方案。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有了好主意就兴冲冲地跑回茶馆,得意地亮出来向王掌柜邀功。 自从被家里人号称是“霉星君附体”后,她就痛定思痛,给自己制定了好些自我修炼的原则。 第一项就是:先思而后行。 像她这种四肢比头脑发达的热血青年,遇事首先就是心血沸腾坐立不安不做不行,坏事后又懊悔当初怎么就冲动了呢? 所以,第一项原则的第一个步骤就是:一定要先强迫自己的热血冷静下来。 如果冷静不下来那就先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再不行就出去跑一圈!——总之,一定要先冷静再思索才做决定。 因此,江寒离开百万饭庄后,第一件事就是:绕着青河渠的两座桥跑了一圈。 跑到石板桥时,她还顺便跑去了她家的摊子,却发现她爹早就收摊走人了…… 待她跑完第二圈,惹得青河渠边的路人频频回望时,她总算勉强冷静了下来,脑子也可以正常思考了。 思考后的结果很简单:王掌柜不问她就不说。 若是她主动说,搞不好会摊上这找乐师的事,到时候难道她真的要去妓院请一个回来? 若是她被逼说出来,她则可以推说:“掌柜的,我找不到乐师啊,所以才不提这个方案的啊,您要是看上这个方案,那乐师的事您就自己想想办法吧。毕竟您懂得多,认识的人也多啊……” 曾掌柜当时说出这个主意时,她的第一反应也是“等到问再说”,可是这第一反应是冲动的没有经过冷静思考的,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破功告诉王掌柜。 而她冷静下来后,这个结论则会经过沉淀延伸出有意识的计划,让她更有自信坚持到王掌柜主动找她那一刻。 这些都是她通过对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诸多事情,反复总结得出来的。 到目前为止,这一想法前半段已被很多事验证过了,后半段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这进一步的验证指的当然就是,她能不能按计划将事情憋住。 所以三天后,她不紧不慢地说出这请乐师的方案时,她不由对自己的关于冷静思考的想法更肯定了几分。 王掌柜是久久等不到她的方案,有些恼火地将她拎到后院单独谈话的,江寒却故作为难支支吾吾片刻,才说出了这请乐师的方案。 王掌柜听后,眉头先蹙再拧,半刻钟后才舒展开来,道:“这方案听起来还不错,只是这乐师到哪去请呢?”他期待地看向江寒,“要请的乐师你可有想法?这方案既然已在你心里藏了两三天,你必定是对这乐师怎么请也是有考虑考虑的。” 江寒一听,佯作愁眉苦脸状,说出了三天前就备好的话。 王掌柜听后默了许久,才抚着短须沉吟道:“我倒是有一两个能弹奏上几曲的朋友,不知他们可晓得哪有愿意为茶馆饭铺奏乐的乐师……你说这策略是百万饭庄正在用的,那他们的乐师是哪请来的?你可问过那曾掌柜?还是,他不愿说?” “掌柜的,您要是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何不先去问问您那懂音乐的朋友?他们既然懂器乐,肯定会结识一些搞器乐的人的!不行就让他们的乐器先生,推荐几个合适的人” “也对,我明日就去向他打听一下——这人你也认识啊,就是文掌柜,还记得不?上个月,你跟着我去过他们的货栈。” “哦,原来是他啊!当然记得!这文掌柜一看就是个雅士!掌柜的,您找他帮忙,肯定能如愿找到满意乐师的。”江寒恭维道。 她不仅记得这文掌柜,还对他那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印象深刻。 她敢肯定,当时她一坐下来,他就已经认出了她就是画像上的人,可他不直说还拐个弯演下戏,想让她自取其辱。 他不是个直爽的人,但应该是个做生意挺厉害的人。 想到这里,江寒忽然问道:“掌柜的,你准备出多少钱来请乐师?那肯定不便宜哦!” “不便宜?那得多少钱?应该不会超过五十文吧?你刚才说,每日上午开张后弹上几曲吸引人进店,用膳时间后请来弹上几曲拂去客人们用膳后的躁意——那也就两三个时辰。五十文一天,也弹不了几曲,一月却能挣一两半银子。这样轻松的事,掌柜我都恨不能自己揽了,可惜我家女儿不会。” “呵呵,您先去问问文掌柜吧,乐师很重要——咱们得先请到乐师,才好安排下一步的事情不是?” “对对,我还是现在就去趟码头吧——早敲定,咱们好早点张罗起来!”王掌柜有些急不可耐,走之前,还突然一脸欣慰地拍了拍江寒的肩膀,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小子脑子里别的没有,就是鬼点子多,哈哈!这事若是成了,店里生意好了,掌柜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江寒抚额。 能不能成,还得先看能不能请来人吧? 她可不认为请乐师这事会很顺利…… 王掌柜匆匆去了码头找文掌柜,这利来茶馆就变成了江寒与宋耀祖两人的天下。 宋耀祖暗恨江寒不许他弟弟再去串串摊,但又不敢太过惹江寒,就想了个烂招来对付她——偷懒。 若不是为了偷偷昧下几个赏钱,他才愿意招待那么多客人呢! 反正每月的工钱是固定的,月终统一发的赏钱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十文。 江寒以前不是喜欢往客人身边凑吗? 那就让她一个人忙去。 最好烦死她累死她! 也好让他出一口恶气! 不就是弄了个串串摊吗? 竟敢出尔反尔不认账! 可是,她不认账他也没办法。 因为他现在拿不出那张纸来…… 他怎么就将那张纸随便扔在了家里呢? 问题他都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了,还是没见到它的踪影! 而江寒都已经当着他的面将她那边的那份撕掉了! 他想赖上她,免费给她家做活,顺便偷学她家秘方的事,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宋耀祖郁闷地想着,随手往灶里扔了几根柴,站起来走到案台边,揭开放点心的食盒,捻起一块点心扔进了嘴里。 其实偷懒也不错,至少可以偷吃点心偷喝茶。 他心下感概一句,又捻起一块,边吃边嘟哝:“嗯,这豌豆糕不错,看来这金玉堂的手艺又长进了!我要弄些回去给娘尝尝。娘昨天还说,天天喝药,她嘴里发苦地紧呢!” “什么发苦的紧啊?”从大堂过来揪宋耀祖的江寒幽幽问道。 她刚刚故意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此时身子还倚在门槛外,头却顶开帘子,伸了进来。 “啊!”宋耀祖心虚抬头,恍惚间只看到帘子上有个大脑袋,当即吓得跳了起来。 江寒这才慢悠悠地掀帘走进来。 “你干什么?”宋耀祖拍着胸口,大吼道,“言而无信就算了,如今还想吓死我吗?我做了什么天妒人怨的事,你这么看我不顺眼?” 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江寒,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倒打一耙。 她火大地跨到宋耀祖面前,叉腰对吼:“叫什么叫?声大有理吗?掌柜一走,你就缩在这茶房干什么?偷吃点心?昨天,前天你都在偷懒,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偷什么懒了?王掌柜不是觉得,只有你能让利来茶馆红红火火吗?我识趣退位让贤还不合你意啊?”宋耀祖梗着脖子叫道,“再说,我没干活吗?这灶火是谁在看?我还洗了一盆茶壶呢!” 江寒额角青筋鼓了鼓,指了指又堆满了茶壶的盆子:“你洗了一盆?那这盆呢?你想等着它们烂在这?我不稀罕你小子的什么退位让贤,你给我滚出去招待客人去,甭想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张罗!” 宋耀祖讽刺一笑,怪腔怪调地说道:“哈,当初你不是以为外面的活计轻省,天天绞尽脑汁要外大堂跑吗,如今大堂都是你的了,怎么不高兴了呢?江大能人,你这么有本事,还不快出去将利来茶馆变成落霞镇最红火的茶馆?” 江寒闻言抿了唇,眼神锐利地凝视他片刻,表情陡然变得诚恳谦虚,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哈。我这人吧,就是这样,太优秀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能力太强了!我也很烦恼啊,不过没办法,只能请你这种废物继续委屈了!其实,像你这种废物除了注定要被我碾压成渣,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下他的大脑袋,声音更冷漠:“所以,从来没有什么退位让贤,你是被我赶到后院来的。以后,你就老实待在这茶房,好好当你的废物吧!” 宋耀祖一脸震惊,震惊这人的不要脸。 不过还没等他有反应,江寒已经松开手,嫌恶地在他衣襟上擦了擦就转了身。 她走到茶房门口,倏地又停住,回头轻蔑道:“你很羡慕我家的摊子生意红火吧?哼,你这种废物也就能在茶房烧烧火,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出这么厉害的点子!” 宋耀祖被她气得脸都歪了,半晌都出不来声。 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太瞧不起人了! 愤怒的宋耀祖猛地抓起案台上的一把茶壶,就要往门口扔去。 刚松手,他脑中一激灵,立刻又扑了上去。 这可是个贵的壶啊! 砸了他可没钱赔啊! 他险险地接住了茶壶紧紧抱在怀里,却失了平衡稳不住身子,踉踉跄跄地脚下一歪,“砰”地一声,头撞在了门槛上…… “啊!~~”一声疼痛不甘又愤怒的惨叫声从茶房门口传来。 掀帘进了大堂的江寒站住回头,冷哼一声,道:“小样,与我斗,再修炼个五百年吧!” 第174章 希望 宋耀祖被江寒一刺激想要摔个茶壶泄愤,却舍不得银子稳不住身子撞到了头。 顷刻间,悲催悲惨悲伤悲凉悲愤各种悲轮番涌上他心间…… 同样是这落霞镇上无权无势的平民,为何他要活得这么卑微? 她江寒不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搞出个麻辣串吗? 凭什么看不起他? 凭什么认为他就想不出好点子? 他宋耀祖项上的脑袋还比她的大一号呢! 他不过是因为穷没钱做生意而已。 若是他有钱一定会做得比她好! 想到钱,他在这茶房里也待不下去了。 虽然点心很好吃,一块两块却换不成钱。 换不成钱就没有做生意的本钱,没有本钱怎么做生意,怎会有将江家臭小子踩在脚下的希望? 他还是赶紧出去招待客人,顺便昧下几文赏钱积累本钱吧! 半刻钟后,宋耀祖藏了几块豌豆糕,顶着头上还没消下去的大包进了大堂。 …… 话说,沈大人去了一趟江家摊子,江老爹睡了一个好觉。 隔天就是六月初六,不仅是一个大集,还是传统的天贶节。 俗话说“六月六,家家晒红绿”,这天过了卯时,集市上的人就陆续少了,大家都忙着回家翻晒东西呢。 自进了六月之后,天气突然就越来越热了。 虽然江家新做的遮阳棚比隔壁几个摊子的要高出一些,空气更流通一些,但是午时过后,坐在棚子底下也是热浪扑面的感觉,好些客人都宁愿选择拆了签摸上酱带走,也不愿坐在棚下吃。因此,这些天江老爹都是不到申时就收摊了。 但是,六月六这天从巳时就开始热起来,到了午时,人坐在棚子下就跟被裹在热雾里一般。连带着这一个大集也成了江家开业以来,生意最差的一个集,午时都已过完,串串才卖掉一半,包子也还剩下二十来个。 江老爹有些着急,但是除了挨时间也没别的办法。太阳底下确实太热,瓦市街上连来往的行人都比平日少了。 客人少了,花田两位大婶又抢着做事,芸娘就闲在了一边。 她望了望棚子外的白花花的阳光,想到许秀才大后日就要启程去省城了,不免有些担忧他一路上能不能受的住热。 小安这一个月的束脩,她和江寒还没给许秀才送去。 昨晚江寒拿出了一两银子,她却想要给他五两银子,姐妹俩还没达成一致。 五两银子可以供普通人家节衣缩食地用上一两年了,但是对一个赶考的学子来说却并不算多,而江家摊子这近十日,平均每日都能有一两左右的收入,五两银子虽多却是拿得出的。 她觉得就当是拿出五两银子来,投资一个学子结一个善缘,又有什么不好呢? 许秀才是在去省城的路上丢了银子,才辗转滞留在落霞镇的。在这里,他除了等着家里人送来银子,就只有从他姑姑还有同窗朋友那里借了。 而他家只有十几亩地,下面却还有弟妹要养,能凑出一笔银子让他去省城赶考,肯定再凑不出同样的第二笔了,否则他也不会在备考的关键时刻,还愿意带着小安读书。当时他肯定是想着银子能凑一点是一点,才会答应她们的请求的吧。 想到这些日子与许秀才的相处,芸娘微微有些羞臊。 特别是自那天后,他总会找些话题来与她谈论,有时是诗词,有时是书画音律,还有时又是地域风情和美食,甚至连天气好坏,他们也能聊出很多不一样的看法。 她每日只会在王家停留一盏茶的时间,十日来,这一盏茶时间,却是她一天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她有多久没有与人轻轻松松地,聊些与沉重的生活无关的话题了? 久得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了! 这样聊着聊着,两人之间有些东西就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她很期待去王家,更贪恋那一盏茶的好时光,而许秀才也从初时只将她送至王家大门,变成非要送她到江家门口,再到后来,每每总要等她关上大门后,才会恋恋不舍地转身…… “你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一朵画里的假花,变成了清晨含苞待放的鲜花了……老实交待,你是不是与那许秀才有一腿了?不然为什么想当冤大头?”昨晚两人争执不下时,江寒就是这样说的。 忆起这话,芸娘又羞又恼却又有些忐忑和矛盾。 她已经明白许秀才第一天送她到大门时,说的那通话里的暗示了。 她不知道他的话是否受了情势影响,但她感觉到的是他的真心实意。 不可否认,她是欣喜而期待的,二十多天的接触,她心里对他也有了几分喜欢。 更让她无法宣之于口的是,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或许这才是她和弟弟,迅速摆脱困境,重新夺回原有的一切都真正希望呢? 不能再想下去了! 芸娘倏地站起身来,与江老爹说道:“大叔,天太热了,我去买些绿豆,再回去熬些汤送来,给大家解解暑气。明天咱们除了粗茶,再免费送些绿豆汤吧,这样也能让客人们下下火气。” “好,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你一个人去能拿动东西吗?让田大婶或花大婶陪你去吧!” “大叔,您太瞧不起我了吧?我在码头上卖包子都有月余时间了,怎会连几斤绿豆都拿不动?我自己去就行了,争取在收摊前赶回来!” “不用急着赶回来,我们三个收摊就是了。” 芸娘刚走没多久,十几天不见的刘大康却突然来了。 刘大康自那日从柳晓晓姑娘手中抢过他的脏衣服,慌张出了门之后,七日没再回家。第八日傍晚他娘就杀到了县衙,将刚下衙的他揪了回来。 此后,他都是隔四五日才会回趟家,并且到家时都要临近一更天了,也就不好再去江家打扰。 就这样江家人有将近半月没见到过他了。 江家摊子开张,他没出现过,开张快十天了,他还是不见人影。 对此,江寒心里对他的意见特别大,想起来时就会骂上一句“薄情寡义的白眼狼”,接着就会迎来他爹的几句训斥,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咱又不是干不好这事,何必非要他放下要事特意来一趟?” 江寒觉得他爹虽这样说,但是心里肯定是很失落的,刘大康是她爹的徒弟,但她爹却一直是将他当儿子看的。 家里有重要的事,自己当儿子看的徒弟却迟迟不露面——她才不信她爹心里如他外表一样毫不介意。 第175章 自卑(一) “师父,徒儿真是对不住您,现在才有空来摊子上看您!”刘大康羞惭地低着头站在江老爹身边,低声告罪,“最近衙门里事情太多,摊子正式开张那日,我刚好又领了外差……” 江老爹见他拎着刀走过来,本是神色淡淡地上下打量着他,却见他又更黑更瘦了,神色间多了些沉郁,心中那丝不满就消失了,面上反而露出担忧之色,关心问道:“近来衙门的差事,办得不顺利吗?怎地瘦成这样,精神也没以前好了?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睡觉?你要知道,事情顺利或不顺利,慢慢总能解决,但是身体一旦出了问题就悔之晚矣了!” “徒儿知道了。平日都有好好吃饭,只是近来往外跑得多,在路上总会有些不便。” 江老爹本想问问可是又出了什么大事,转念想到这是在街上,来往人员复杂,衙门的事岂是能随便在大庭广众下说的? 于是,他强按下了好奇心,问道:“你不会还没吃午饭吧?”说着不待刘大康回答,就从蒸笼里抓出两个包子递给他,招呼他到棚下坐。 “师父,我吃过了,您别忙了!”刘大康捧着包子连忙上前阻止。 “吃了就再吃点——坐下啊,别站着了——衙门的饭菜有什么好的,比不得我家的包子,还有,我家的串串你也尝尝。” 江老爹边说边取过一个倒好了酱的碗,一瘸一拐地走到瓦盆边,将瓦盆里剩下不多的串串,都用木夹夹了出来,拆了满满一碗端到刘大康面前,又叫田大婶来给他倒了碗凉茶。 他则撑着腿慢慢蹲身,在刘大康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慈爱地看着他,嘴里催促着:“快吃吃看可还喜欢,你都没尝过呢,你娘和小妹倒是挺喜欢的。”又问,“你今日算是休沐?还是回来镇上办差?今日回家里住吗?” 刘大康咽下一口包子,老实回答道:“是回来来办差,已办完了。大叔让我明日再回县衙,等下无事了。” “那正好,等会帮我收摊,咱们一起回去,今日还剩不少串,让你娘晚饭别张罗了,都到我家吃串去。” “这才刚进未时,就要收摊了吗?” “今日不知怎的,太热了,街上也没几个人,在这干耗着也没几个客人来了,别为了几文钱惹了暑气就得不偿失了。” “也是。”刘大康颔首,抬头睃了四周一圈,迟疑地问道,“怎地,没见芸娘在这?” 江老爹沉吟地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这小子果然是看上了芸娘! 唉!芸娘倒是个好姑娘。 只是这落难的凤凰,总是会惦记着有重生回去的一天,若是有那一天,两人的身份差距…… 就算没有哪一天,如今看来芸娘对这傻小子,也还没有那些心思啊! 但看,这小子十来天不见人影,他家那傻丫头都念叨了好多次,芸娘可是一次都没问起过。 刘大康被江老爹看得有些心虚脸红,又赶紧补充问道:“江寒呢?可是已经回茶馆了?” 江老爹收了心思,点头答道:“嗯,回去好几天了!芸娘买绿豆回家熬汤去了,刚刚走一会。” 刚刚走一会啊…… 他刚刚为何要在巡检司里多耽搁呢?早来一会就好了! 都半个月没见她了,这段时间江家这么多事,她肯定费了不少心思,累着了吧? 他真是没用,完全没帮上忙! 念及这些,刘大康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怎么努力也达不成心愿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 差事差事迟迟没有大进展,心事心事总也跨不过那道沟壑,就连帮小安找个私塾,最后也是月丫给办成了的。 再看看月丫,这半年来光知道惹事生非的丫头,近来也醒悟了,跟变了个人一般,虽然还是惹出了好些事,但好歹也做成了几件事啊!比他这一事无成的师兄好太多了。 默然的刘大康茫然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一时间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突然就闷闷不乐了?芸娘只是回家了而已嘛,又不是跑了!”江老爹突然打趣道。 “咳咳!” 这声打趣却让刘大康身子一晃呛了一嗓子的辣汁。 “来来来,赶快喝口茶!你说你,说饭时发甚呆啊?”江老爹嘴上责备着,手上不停给刘大康拍背。 “师父,你,是你刚刚那话把我吓着了……”刘大康咳出一脸的眼泪鼻涕,抬起眼眸委屈地抱怨道。 “哼,我吓着你了?你小子那点小心思就写在脸上了,恐怕只有你娘还不知道吧?” “什,什么意思?你,你……我,我……” “别你啊我啊的了,你喜欢她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江老爹压低声音,悄声斥道,“只是,她毕竟原来是大小姐,可不见得看得上你,你要想娶到人家,可还得多多努力才行!”说着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敲向刘大康的头,“你瞧瞧你,我不过一句话,也让你慌张成如此模样,你还怎么去得到人家姑娘的青睐?我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你说,你这孬样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是给你师父我丢人!” “……” 被师父嫌弃地刘大康,吃完两个包子一碗麻辣串后,心情复杂地帮着江老爹从车马行赶来了牛车,将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装了满满一车,又驾着回了江家。 摆摊麻烦的地方就是早晚都要搬运一堆东西。 江家的摊子因为要长久温着汤底,每天还要带上柴——没办法,用不起木炭——这两捆柴就得一个人挑着,再还有锅碗瓢盆木桶木盆之类的,因此江老爹就建议江寒,到车马行去订一辆牛车早晚牵过来拉东西。别看只早晚用一下,每个月的花费一百二十文,都快赶上花田二婶每月的固定工钱了。 四人进了江家所在的竹牌巷,才往里赶了一半路,远远就见江家大门口正站着一男一女。 定睛一瞧,那女的不正是芸娘吗? 瞬间,刘大康的心跳声“咚咚”乱响,脸上的笑就要溢出来了,不过,下一秒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但见那穿着襦衫的男人,朝芸娘靠近一步说了句话,然后快速退回原处,侧脸温情脉脉地盯着芸娘,芸娘的头迅速垂了下去,刘大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瞧见她慌张失措地奔进了江家大门。 刘大康的头上被浇了一盆凉水,心中又似火烧,一冷一热搅得他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双眼木瞪鼻息粗重胸脯起伏不定,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缰绳使命一挥,“驾”地一声就催着牛车往前冲去。 第176章 自卑(二) 许秀才目送芸娘进了江家大门,心里回味着芸娘那慌乱娇羞模样,脸上自得又满足的笑收都收不住。 他正待转身,一声怒叱从巷口方向传来。 他扭头去看,前方一辆牛车正朝他奔来。 不待他明白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已经快速做出反应,飞速往江家对面人家的院墙上靠去。 与此同时,那奔牛的头被拽得高高昂起,牛儿恼怒地“哞”了一声,脚步稍滞,牛车险险地停在了许秀才左前方十步处。 “你在做甚?这巷道如此窄,怎能跑车?”江老爹松开手中的牛绳,怒瞪着刘大康。 刘大康稍微清醒了一些,板着脸坐在车架上,没搭理江老爹的责问,只神色复杂地扭头去看那贴在墙上的襦衫男子。 面白无须样貌清秀,扑面而来的一股书生气息,让他当即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这就是江月丫给小安找的临时先生许秀才。 这样一个小白脸,他怎么敢…怎么敢对芸娘下手? 他怎么还没去省城赶考? 是胸有成竹才如此不急不躁? 还是想要故意拖延时间好获得芸娘的芳心? 芸娘现在对他又是何态度? 可是已经中意他了? 可是也觉得这样的白面书生才是她的良配? 若是这样,那他怎么办?他对她的心悦之情该怎么办? 刹那间,才歇下去的妒火又在刘大康心中腾腾燃烧起来,他既觉得嫉妒又很愤怒,暴躁中又藏了丝许哀伤。 他猛然跳下牛车,双拳紧握神情凶狠地一步一步朝扶着墙站直身子的许秀才走去。 “大康,你可知道自己在做甚?”江老爹也撑着身子下了车,拎着拐杖跳着脚去追。 花田二位大婶心知事情不对,也跳下了车,叫着:“刘小哥,有话好好说!” 院墙边不明所以的许秀才更是懵了。 这人怎么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 他没听说芸娘还有哥哥啊! 江老爹眼见追不上,手中的拐杖就朝刘大康扔了出去。 有些失去理智的刘大康肩上挨了一拐杖,骂了句:“找死!”就红着眼凶恶地扭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江老爹目如鹰隼,声如洪雷地喝道,终于让刘大康喝醒了神。 刘大康脸色红白变幻不定,委屈羞窘地喊了一声:“师父!”又不甘地看向许秀才。 “你在做甚?你想做甚?”江老爹厉声又问。 他在做甚? 他想做甚? 他刚才只觉得有头愤怒的野兽,在他心里四处乱撞,撞得他只想将眼前这个抢了他心爱之物的家伙,狠狠地揍上一顿。 可是,他以什么立场去揍这家伙一顿? 芸娘不是他的物件,芸娘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 他得不到她的欢喜,如果真揍了这个男人更会让她厌憎吧? “你清醒了?”江老爹道,“清醒了就帮我把门槛卸下来,将牛车赶进院子去!田大婶,花大婶,麻烦您二人,将箩筐里没煮过的串串,先拿进去吊在井里去。” 他将刘大康往后拉,朝着尴尬且莫名的许秀才拱手施了一礼,客气又疏离地道:“让许先生受惊了,在下给您赔个不是,我这徒儿脾气不太好,刚才是嫌你站在路上挡了这牛车的路呢!” “哪里哪里,江大叔多礼了,小生也有不是,先前并未注意巷中进了马车。”许秀才恭敬回礼,知趣地接受了这种说法。 他知道这是借口,但他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面前说凶神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只是他还是不由偷瞥了眼前的师徒俩好几眼。 两人虽不粗壮却也算高大魁梧棱角分明,一个面染沧桑两鬓斑白,一个浓眉大眼神情不耐 果然是莽夫! 莫名其妙就要挥拳头。 芸娘竟然委身在这样的粗鄙的人家之中。 还好,芸娘知书达理与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这次乡试他一定要努力考中,争取尽早将她从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带走! “不知,刚才许先生与我家小芸说了些甚?只是男女有别,先生以后若有事,还是与在下或是与小安说比较稳妥,想来先生定比我等更懂礼数的!” 许秀才面色羞红,眼神闪躲支吾着道:“些许小事而已,小生往后定会多加注意的!”他连忙又施一礼道,“大叔您先忙,小生这就告退了。” 许秀才慌乱地回了王家,江老爹则接过刘大康递来的拐杖,肃穆地盯着他。 刘大康被他盯得不知如何是好,头渐渐垂下了去。 江老爹见他如此,只叹息一声不再多话。 师徒俩赶着牛车进了院子,花田二婶互视一眼都不敢多话,只默默上前,将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来。 芸娘一直等到他们把东西都卸完后,才从厢房里出来。 她问候了江老爹一声,笑着与刘大康打招呼:“刘大哥来了?好些天没见了,今天真是多亏你帮忙了!” 刘大康见她对着自己笑,那笑容中却并没有自己期待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勉强回应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芸娘盯着他看了看也没多想,转头对两位大婶说道:“二位大婶都先歇会,锅里煮着绿豆汤,一会就能好了。等会喝碗绿豆汤后,田大婶就先回去,花大婶就辛苦些,继续留下来帮忙。”说完,又扭头问江老爹,“大叔,我看今日剩下的串挺多的,让两位大婶都带些回去,您看如何……” 芸娘这番行事,让本来就黯然伤情的刘大康心里更是痛苦。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忙与江老爹说了一声就回了刘家。 他落寞沮丧地敲开了门,开门的柳晓晓却是脸绽惊喜。 “大康哥,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大婶又念叨你几天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刘大康就一声不吭地越过她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柳晓晓笑容一僵,眼中闪过恼怒,旋即笑得更甜了。 她迅速合上门,追上刘大康,突然她又顿住脚步,问道,“大康哥,你的马呢?可是绑在门外了?你一会就要走?那我得开着门才行!” 刘大康心里烦躁,不耐烦她的絮叨,冷冰冰地道:“不用,马在巡检司放着,你不用管了,忙你的去吧!” “奴家能有什么事啊,你要洗澡吗?肚子饿不饿,奴家给你做些吃的吧?中午大婶买了些豆腐,我俩没吃完,奴家给你下些疙瘩汤,你就着吃点如何……” 刘大康倏地停住脚步,回头对着她大吼道:“你烦不烦啊?我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你可听清了?听清了就别再跟着我了,回你自己屋子去!” 柳晓晓被他这猝然爆发的怒气,吓得瑟瑟发抖,泪水一下就滚出了眼眶。 她抽泣着,可怜地望向刘大康,嘴唇一颤一颤地说道:“大康哥,奴家可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喜了,你告诉奴家,奴家一定改!奴家只是感激你好心收留了奴家,想要为你做些事情而已。你为何如此排斥奴家呢?” 说着,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巧的鼻子红了个尖,浸在泪水里的迷蒙黑眸怯怯地望向他,刘大康心生不忍,烦躁更盛,却不敢再吼,只得深吸口气,声音硬邦邦地安抚道:“你想多了,我对你没有厌弃,也没有排斥,你暂时安心在这住着就行了!” “可是,只奴家来了,你都很少回家,这不是排斥是什么?奴家不想因为自己,让大婶苦恼叹气,把你置于不孝的境地……” “这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公务繁忙,每日来不及回家而已。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快回你房间去吧,我累了想先去睡一会。” 柳晓晓还要再说,见他要走立即抓住他的袖子,请求道:“大康哥,你若不是因为奴家才不愿回家的,那奴家现在去给你煮点吃的,你吃点东西梳洗一下再去睡吧?你在外奔波这些天了,肯定没好好吃饭。” “我说了不用,刚才已在江家摊子上吃过东西了,梳洗我自己来就行了,你现在就回房去!”刘大康的声音又大了。 柳晓晓登时又红了眼圈。 刘大康见此,烦闷不已,不欲再与她说,甩着手臂挣脱她就要走。 柳姑娘方才是倾着身子望着他的,这样会显得她眼睛更大,模样更可怜,哪知刘大康毫不怜香惜玉,甩得她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倒了。她惊叫一声,踉跄着往前扑去…… 惊叫声一起,刘大康停了步子,刚侧过身,一俱温软的身子就朝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 正在此时,大门“砰”地一声响被大力推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来人慌张地喊道。 喊声一落,抱在一起的两人与冲进来的人都呆住了…… 第177章 收留 “大婶,可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啊?”江寒笑嘻嘻地给刘大婶倒了一杯凉开水,用脚踢过圆凳坐了下来。 刘大婶神色有些恍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可是我康哥又惹你生气了?我爹不是说他今天回来了吗?难道他在外面惹祸了?”江寒的话前半句听着还正常,后半句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哼,他惹祸了,你很高兴?”刘大婶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我高兴啊!高兴我也能有给他出力的机会了呢!我这半年多惹了那么多事,我康哥给了擦了好多次屁股了,我一直没机会帮他擦一次,他要惹了事,我不就可以实现心愿了?所以,我高兴,特别高兴!” “你这怪丫头,说得都是些啥?什么擦屁股擦屁股的?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文雅一点?” 江寒伸了伸舌头,嘿嘿笑道:“这不是为了形象生动嘛……” “你少给我歪扯。”刘大婶轻斥,接着顺杆而上道,“你不是要给他帮忙回报他吗?那你就帮他收留一个人,当时他给你收拾了好几次烂摊子的回报吧。” 江寒一愣,她这算不算自己送上门? “收留人?还要收留什么人?你家不是刚收留了一个吗?怎么地,我康哥还想当看守所所长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怪话?就是我家那个姑娘!我想让她住到你家来,她在我家住着,大康就不方便回家,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不能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吧?” “康哥为何不方便回家?她不是已经不算证人了吗?” 只有是证人才会要避嫌吧?港台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 “当然不方便了!她一个姑娘家,我儿子一个小伙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不怕传出闲话吗?”刘大婶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江寒的反应。 可惜她除了观察到傻气,没再看到别的反应。 “这有什么好说闲话的?又没住在一个屋子里!你家东厢西厢中间还隔了八九丈远呢!”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刘大婶见不得想要的反应直接恼了,“你怎么这么傻?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万一发生点什么可怎么办?你就一点不担心?” 江寒刚想说:“我担心什么啊?”话到嘴边,见刘大婶脸上隐隐是真怒了,就自觉地把话憋了回去。 她陡然明白了刘大婶的意思,可是刘大康对她无意,两家口头婚约取消这话该由刘大康自己去说给刘大婶听,她可不会自己傻愣愣地去触这个霉头。 刘大婶见江寒垂了头闭了嘴,觉得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提醒,陷入忧心之中了,心中略有些欣慰:“总算还没有太无药可救!” 她轻轻拍了拍江寒的手,开解道:“放心,我家大康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他一直都很注意避嫌的。你家西厢收留了芸娘姐弟了,这柳姑娘来了正好住你隔壁。婶子相信,有你看着,那柳姑娘什么浪都翻不起来!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好嘛,不仅塞个人来,连住都地方都给她安排好了。 还美其名曰“有看她看着柳姑娘翻不起浪来”,她要翻浪让她翻去好啦,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等等,“翻浪”? 该不会是刘大康与这柳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了吧? 不是吧? 刘大康不是喜欢芸娘吗?怎么这小子去了几趟妓院就由原来的害臊小处男变成见一个爱一个的放荡大渣男了? “婶子?我康哥可是看上这柳姑娘了?两人,嗯,那什么了?” 江寒的话让刘大婶端杯喝水的手一抖,差点将水撒了一身。 “你瞎说些什么呢?你康哥这个月一共才回来了五次,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的,不许胡说!”随即她闭上嘴,又盯着江寒打量了一刻。 “你康哥看上了如何?没看上又如何?你老实跟婶子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江寒暗啐自己嘴贱,看上不看有事没事的自己多这句嘴干什么,前一刻还想着不要多管闲事呢,下一秒就控制不住嘴了! 她起身拿出布巾帮刘大婶擦了擦衣裙上的水渍,接着一面慢慢擦拭桌子,一面闪烁其词道:“我,我怎么想有什么用,这关键得看康哥怎么想呢!康哥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你真这样想?”刘大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想?”江寒拿着抹布站起身来,笑道,“好了,婶子,今晚就让柳姑娘过来吧!咱既然订了就速战速决,免得真传了闲话!我这就去给她收拾屋子去!” 刘大婶坐在凳子上望着江寒匆匆出门的背影,心里有些失望。 这丫头看来对她儿子还没那份感情。 若是没有其他的人和事插进来,她相信时间长了,师兄妹两人之间肯定会由兄妹之前变成爱慕之情的。她觉得这样的感情才最坚实,有她和江老爹看着帮着,他们二人定能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 她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已经承受了太多丈夫儿女离世的悲痛了,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地活下去。哪怕穷一点苦一点也一定要平安活下去。 当然,这近半年来,江寒这丫头行事无状惹了这许多祸事,她也曾动摇过两家结亲的念头。 现在回头再看,恐怕这丫头当初还真是如她爹说的一般,是突遭变故心里慌了神才会没有章法,从最近的行事来看,虽然卖包子惹来了黄帮的记恨让她差点丧命,但却也让这丫头吃了教训长大了,身上的浮躁少了也知道脚踏实地了。 这样一来,就比那大小姐柳晓晓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了! 想到今天下午,她听到惊叫声闯进院子看到的情景,即便两人都解释说是意外,可是她心中就是扎了一根刺。 这柳晓晓必须走! 她可不能让自己摊上一个大小姐来做媳妇! 她的媳妇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江寒来做比较好。 这丫头嘴甜又与自己亲,现在更是连钱都能挣了,她看落霞镇上就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她。 柳晓晓马上就被送来了江家。 刘大婶用的借口就是,她家常常无人在,柳姑娘一个姑娘家住在那不安全也寂寞,不如道江家来,几个姑娘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拙劣的借口怎能让人信服? 还不就是因为下午的事,生怕她将她儿子吃了似的,竟连一晚上都容不下她了! 她难道是洪水猛兽吗? 她在刘家住的这近一个月来,打扫院子洗衣下厨能干的不能干的她都抢着干了,甚至连上两回做绣活挣的一百文银子都主动交出来。 虽然这刘家的不肯要,可是这还不够体现出,她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貌美如花又孝顺恭敬的好媳妇人选吗? 她就算是与他儿子有点什么,也是她捡到宝吧? 她可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嫁给她儿子委屈的不该是她吗? 不过是抱了她儿子一下,好似倒是她儿子吃了亏一般! 柳晓晓双目赤红地坐在江寒隔壁厢房里,恨意在心中萦绕,只想要怎么发泄一番才好。 可她又不敢砸东西,隔壁住着的可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假男人。 于是,她只能一边在心里诅咒这些糟践她的人,一边取出自己那一堆还没交到绣铺的绣帕荷包,全剪了个稀烂,又将剪碎的绣帕圈成一个小人,绣上几个名字,拔下头上的木簪子,使劲在小人身上戳啊戳戳啊戳,直到将缝起来的碎布又戳了个稀烂…… 第178章 赶走 次日清晨柳晓晓是被大力的拍门声吵醒的。 昨晚泄完愤后,她就后悔了。 那可是她投入了一百文钱,从绣铺买来布料,花了大半月才绣完,要拿到绣铺去挣钱的东西啊! 她心中的愤倒是泄掉了,可她的荷包也瘪了。 这一泄愤泄得她身上只余二十个铜子了…… 睁着双眼茫然望着床顶的她,心中不由有些自暴自弃。 因此,拍门声和喊叫声快要响彻整个竹牌巷时,她才拖拖拉拉蓬头垢面地起来开门。 江寒见到这样的柳姑娘,突然觉得她有些明白刘大婶的如临大敌了。 这么个懒姑娘很可能会变成她的媳妇,换做是她江寒也会马不停蹄地将人送走。 “我们全部都要出门了,你今日有什么打算?可要出门?”江寒叉着腰站在门口,斜睨着慵懒的柳晓晓。 还别说,这姑娘真是天生媚态。 要换做是她顶个鸡窝头衣裳凌乱,肯定只能让人想到邋遢,可这柳姑娘顶个鸡窝头衣衫凌乱却能让人感到性感。 这果然是个祸害! 她觉得她突然能感受到血气青年刘大康内心的蠢蠢欲动了。 柳晓晓撩开颊旁的一缕头发,抬起惺忪睡眼望着江寒没答话。 对着她一个女人撩拨什么? 搞错对象了吧?她又不是拉拉,对女人可没兴趣! “你若无事可做也不准备出门,那你就继续睡,我会将门锁了,留几个包子给你做午饭,你饿了自去厨房找来吃……” 江寒的话还未完,柳晓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要关门,江寒心中顿生火星:“嘿,这样子是觉得赖在我家吃白饭理所应当咯?本想着你第一天来,让你有个适应期,既然你这么不懂礼貌,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一脚踢过去,顶住了要合拢的门,再用力一推。 柳晓晓哪有她力气大,连连后退跌在地上。 “我话还没说完,这就是你的做人之道?据说柳家可是世家大族,怎么教出来的姑娘也不过如此嘛!” 柳晓晓双手撑在身后,神色冷淡地望着她。 江寒蹲下身与她平视,道:“怎么?你心里有气?气刘大婶将你送到我家来?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流落在外可曾有柳家人来找过你?你为何自己不愿回家?别人好心收留你,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被赶了出来,除了怪你自己,你谁都怪不着……” “你含血喷人!我怎么不检点了?我在刘家又没白吃白喝,我将家里所有的事都做了,还要给她钱,是她自己不要的!我昨日不过是没站稳,不小心抱住了她儿子的胳膊,她就当我是洪水猛兽迫不及待要将我送走——我是人又不是个物品,被你们这些人扔来丢去,你们都不是好人!——不就是个小捕快以为人人都会对他有非分之想吗?”柳晓晓骂着骂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江寒盯着她浸满泪水的脸庞,心中却无怜惜,只觉得这姑娘有些拎不清。 她毫不客气地回敬回去:“哦?我们都不是好人?是我们抢着要收留你的?我刘大婶是虐待你了还是不给你饭吃了?你白住在人家家里,不该做点事?现在还敢给好心收留了你的我脸色看!我看你就是个是非不分心术不正又没用的大小姐!你要是觉得我们都不好,那你回家去啊!赵捕快要送你回去,你为何不走?” 柳晓晓咬紧下唇,愤恨地瞪着江寒。 “怎么着,这是恨上我了?哼,简直不知好歹!我看你还是走吧,别留在我家了,爱到哪去到哪去,我担心自己领了只中山狼回来!”说着话,江寒就拽住她的左臂扯起来就往外拖。 柳晓晓惊恐地尖叫,一边后退一边使劲拍打江寒的手:“不要,我不走!你不能把我赶走!” “哈,我不能把你赶走?这可是我家,我想赶谁走就赶谁走!你我非亲非故,我不愿收留你,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对我说一声不是!” “我不走,我不走,我求求你了,我没有恨你们,我是恨我自己,你别赶我走!”柳晓晓哭闹着死命把着门框,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姐姐,怎么回事?她可是做什么事惹你生气?”芸娘与田大婶听到尖叫声赶来过来。 “姑娘,无论如何,有话好好说,你别气着自己了……”田大婶也担心地说道。 江寒对人一直是笑嘻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冷着张脸。 跟着她们过来瞧究竟的小安,原本是紧绷着故作深沉的脸,在见柳晓晓衣衫不整的那刹那,脸色聚变又羞又恼地叫了一声“非礼勿视!”,就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落在后面的江老爹一听这话,也赶紧背过身去,只大声问道:“月丫头你在做甚?你昨晚才答应你刘大婶要收留她,怎地今日又要赶人走?” 江寒见到小安的囧样,忍不住“噗呲”一声,心中的火气也消散了一些。 她高声回道:“爹,这姑娘好坏不分,我可不敢再留她了,别留来留去留成仇!未免以后咱们被她背后捅刀,我看还是现在就将她送出去为妙!” 她说着话,手劲突然一松,正在挣扎的柳晓晓不察,“咚”地一声坐倒在地。 芸娘与田大婶听得江寒这样一说,也不去管摔倒的柳晓晓,双双站在门口有些防备地看着她。 柳晓晓顾不上呼痛,两腿一收就跪趴在地双手捂脸“呜呜”哭道:“我没有好坏不分,我只是,只是想到大家都讨厌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泪水从她指缝中流出来,她渐渐缩成一团不停颤抖,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让人心生不忍。 田大婶面露怜悯,芸娘更是感同身受。 她慢慢走进房间蹲在柳晓晓身边,默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抬头对看着江寒,一双黑眸中满含请求。 “哼,你们不要看她演戏,她这样的人别的不行,演戏肯定是一把好手!” “就给她一次机会吧。不管她是否演戏,她落到如今的境地,肯定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行,我们家这么穷,可没多余的钱养活不相干的人!我又不是犯贱,自己省吃俭用去养个危险人物!”江寒抱手扭头不妥协。 芸娘摇头失笑,她就知道这姐姐不是白闹这一场的。 她拍了拍柳晓晓的背,柔声道:“你也听见了,江家是贫苦人家,若是想在这留下去,必须自食其力。你可愿意?可有什么手艺?” “我,我会绣活,我绣活还不错!”柳晓晓抬起脏兮兮的脸,唇角嗫嚅道,“我,我可以给你们……” “看”字还没出口,她才想起,自己昨晚又剪又戳已将那一堆绣品变成碎布…… 第179章 想法 柳晓晓被江寒一顿吓后,暂时老实了。 芸娘听说她绣艺不错,旋即将上次从绣铺领回来的布料与丝线,全部拿出来让她绣。 众人一起出了门,江寒怕她出去生事,当真只留了几个包子,将院从外面反锁了。 反正里头有吃有喝的饿不着,她可不相信这姑娘会真的上吊,要是真这么不怕死,早就该回她口中那虎穴狼窝的柳家了。 都是死在哪不一样?死在柳家好歹还算落叶归根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不是? 江寒本以为如此被整治过一次后,柳晓晓怎么也得安生一些时日不是? 可惜她对一个被环境逼迫得有些神经质的大家闺秀还不够了解。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这日,沈大人与初一稍作伪装后,去了趟关着黄三庶子黄有业的小院。 这院子现今住着黄三的两个儿子。 黄三最喜欢最得意的大儿子黄有成,昨天刚刚住进来。 黄有成今年十七岁,自十二岁考中童生后,就一直在青河县的望江书院读书,参加过两次院试,可惜都没中。 他五官长得与黄三一点不像,但那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倒是与装模作样的恶霸黄三,有一种另类的相似感。 他是带着伤被刘大康送回落霞镇巡检司的,沈大人索性就将两兄弟关在了一起。 黄有成对沈大人是没有好感的,他在黄三刚出事那会,就已听他堂哥黄有能说过,他爹的失踪可能与沈大人有关。 他昨天甫一开始见到沈大人,就毫不客气地质问此事。 沈大人当时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就直接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因此,这日再见沈大人时,他仍是一副冷眉横对的样子。 两人关着门单独在房里谈了很久,再出来时,黄有成脸色复杂地站在门口,目送沈大人主仆二人出了院门。 沈大人来到小院,最高兴的就是初五。 他已经在这守了一个多月了,除了与那黄有业说说话,再就是隔上好几天,找来送东西的赵青峰,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午夜梦回时,他总觉得他肯定是哪里做得不好,又让他家爷生气了,被找了个借口关了起来,否则为何他连院门都出不去? 谁见过看守犯人的人与犯人一样没有人生自由啊? 所以,一见到沈大人与初一,他就喜极而泣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喜上眉梢呢,就被初一欲言又止地目光吓得连连打嗝。 在他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初一支支吾吾地道:“你,以前,可发现咱们爷有些,嗯,特殊的喜好?” “特殊喜好?生气喜欢关人?”初五压低声音,眸子忐忑地望着初一,“我是不是因为哪里惹大人生气了,所以才被他关起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初一低斥,面色窘迫,“是,是,嗯,情爱之事上,可有什么特殊喜好?” “情爱之事?咱们爷有通房了?真是太好了,爷可算是开荤啦!咱们爷去年就及冠了,你瞧瞧别人,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 “若是有通房了,会是我来问你这事吗?”初一没好气地小声叫道。 “那你想问什么啊?你不说清楚我怎猜得到……”说着,他就瞪大了眼睛,跳开一步,手指着初一,“啊,啊,啊,你,你……你与爷?呃,怎么这样?”他不由抚了抚胳膊,一脸嫌恶地又往旁边挪了挪。 初一的脸秒变猴子屁股,他恼羞成怒地冲上去,一把揪住初五的衣领,作势就要揍他。 初五抬手捂头,嚷道:“你敢做,还不让我说……唔唔……” 初一举起的手立刻捂向了初五的嘴,又急又怒地压低声音道:“你瞎嚷嚷什么呢?我看你是在这关久了,脑子秀逗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是江小二!你认识江小二吧?” 初五瞪大眼睛,拼命点头,呜呜着表示自己要说话。 初一放开手,有些难以启齿地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江小二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像个娘娘腔,没想到还是个兔儿爷!”初五听完后,愤愤地骂道。 接着,他又道:“不对,肯定是他故意勾引了咱们爷!肯定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咱们爷救的那孩子,得了七十两赏银的事吧?” 初一颔首,紧盯着初五。 “那次黄光福与马怀德手下的人,故意在瓦市败坏爷的名声,不巧被爷撞破了,当时那小子也在。你可是不知道,那小子为了与咱们爷搭上话,居然跛着腿从瓦市追到了饮马街口,胡搅蛮缠说小孩是他救的,非要让爷将那七十两银子也给他。被咱们爷一顿冷脸后,你知道他最后说了甚吗?” “说了甚?” “哼,他竟开口问咱们爷要两文钱!为了两文钱追了两条街,若他不是为了搭上咱们爷,我初五名字反过来写!” 初一沉吟片刻,虽觉得他这些话有些牵强,但也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他好好的爷怎么突然好起了男色。 不过,初一说的是最初发生的事情,后来他被外派了,坐镇巡检司的吕同不靠谱,爷又接二连三救了她好几次,或许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他一想通,就咬牙切齿地道:“想不到这可恶的江小二,心机藏得如此深,咱们爷竟着了他的道!如今,可怎么办好?” 初一自认论武力值与办事能力值,初五在他面前就是个渣,可是若论处理后院之事,初五可比他机敏多了,否则他一个夫人安排给爷的人,怎会至今还能在爷身边受用? 初五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道:“我觉得,咱们爷能被那江小二引诱了,全是因为没见识过女人的好。我就不信尝到女人的美妙滋味后,咱们爷还能与那小子继续下去!” 初一闻言一脸怪异,忍不住问道:“你小子怎么说得好似尝过女人的滋味似的,你该不会背着爷偷偷去过妓院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尝过女人滋味,还没听人讲过黄段子吗?”初五面露不屑,接着又老气横秋地挤兑初一,“我看你也是白活这么些年了,你比咱们爷还大了两岁,竟也还是个啥都不懂的童子鸡!我瞧你也该找个机会去试试,这样也是方便在爷身边办事,免得再来一个江小二,依旧啥主意都没有!” “哼,你小子不过就是这点能耐,你出去办个正经事来瞧瞧,我看你啥也搞不定!” “我怎么就搞不定了?难道爷这事不是正事?这可是事关爷传宗接代的大事!要是我在外面,早就领着爷去那满春院,丽红苑见识一番了,哪还会出这种岔子?” “怎么?你还要带爷去那种污秽地方?” “那怎么会是污秽地方呢?进了那地方,满眼的美娇娘都看不过来,心里哪还能装得下兔儿爷?只有这样,才能让咱们爷摆脱江小二的蛊惑!” “我的想法是回去后,让陈婶子帮忙给爷安排个通房……” “爷如果愿意要通房,早五六年前,就收了以前的贴身大丫鬟紫鸢了,也不至于领着咱们两个大男人来赴任!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家花不如野花香’吗?这妓院嘛,就是专门为满足男人这种欲望才存在的地方。” 初一嫌弃地睃他一眼,道:“你这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听谁说的?你今年好似只有十六岁吧?” “十六岁怎地了?过了年我就十七了,我爹就是十七岁生的我呢!” 羡慕他爹于十七岁就生了他的十六岁的初五,一通歪理后给已经二十三岁的初一出了个馊主意。 第180章 刁难 沈大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小厮们已经为他的“不良嗜好”操碎了心。 回巡检司的路上,他脚步一转就拐去了西霞街。 “大人,您来了!哎呀,真是贵客迎门啊!” 站在柜台边的王掌柜,透过窗户,大老远就看到沈大人往茶馆走来。 他立刻乐颠颠地跑到门口去迎接,又狗腿地安排张罗着:“快,寒哥儿,去,给大人上最好的茶!沈大人,请随小人上二楼!” 沈大人瞥了眼他脸上有些过头的笑,心中闪过不喜。 这王掌柜初见时,看起来也算挺厚道老实的一个人,现下再看怎地是如此不知分寸的呢? 莫非江寒身上那套谄媚的言行举止,就是从他这学来的? 沈大人连忙抬手阻止道:“且慢,来壶落霞绿即可,王掌柜有事自去忙,本官自行上二楼。” “那怎行……”王掌柜脸上的谄笑,在触及沈大人眼中的冷然后随即僵掉,接着他反应极快地拱手领命,强笑道:“行,那,那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沈大人鼻孔一“嗯”越过他上了二楼。 跟在他后头的初一,心里阵阵发苦。 他才刚与初五商量着,如何阻隔他家爷与江小二。现在可好他们还没行动,沈大人倒是猝然就奔这利来茶馆来了。 “爷,您可是找江小二有事?若不是要事的话,不妨让小的来传达吧。巡检司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回去忙活呢!”沈大人随便挑了间空着的雅室,初一在后面忍不住又委婉建议道。 起先见他往西霞街上走,他就已经试图阻止了一次,沈大人却充耳不闻。 因此,这次他再劝,沈大人不由有些怀疑。 他坐下后,打量了初一片刻,沉吟道:“近日,你,吕同一干人等,似乎都不喜她,可是她,哪里惹到你们了?” 否则,他们为何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止他接近这女人呢? 就连他多吃了几次麻辣串和江家包子,都能惹得他们如临大敌一般。 可是,这女人最近一直很安分啊! 五月份还闹出了几件事,进入六月就无声无息的了。 初一眉心一跳,含糊答道:“爷,没有的事,只是,小的想着您好歹是朝廷命官,若是有事找他,传令让他去巡检司就行了,实在没必要亲自上茶馆来!” 刚说完,他马上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如果他家大人听了他的话,真将那江小二招去了巡检司可怎么办?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但见沈大人颔首道:“你说得有理,不过今日,我仅是口渴而已。” 初一欲哭无泪。 这简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行! 这事不能再拖了。 待会一回巡检司,他就去找吕少爷商量。初五的方法此刻想来也不是那么低劣,或许有效呢? 火烧眉毛之际,方法已不在优劣只在有效了! 正当主仆俩心思各异时,江寒端着茶盘在外面顿住了脚步。 她朝着虚空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又过了遍一会该如何面对里面那位救命恩人的话术。觉得差不多时,她深吸了口气,敲了三下门。 “进来!”沈大人平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江寒马上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大人,这是您要的落霞绿,小人给您配了豌豆糕——这是小人的小小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江寒笑得恰到好处地斟好茶,又将一碟豌豆糕和两个小碟,从托盘里取出,放在沈大人和初一面前。 沈大人眉尖一蹙,莫名就觉得她脸上的笑很假很欠揍。 站在沈大人身边的初一,却觉得江寒的笑是为了迷惑他家爷,不然露那么多牙做甚? 他走过去将江寒挡在身后,一手挡袖一手夹起一块豌豆糕,放在沈大人面前的小碟上:“爷,您尝尝!”扭头就冷傲地对江寒道,“这没你的事了,你快下去吧!” 沈大人心下诧异,定睛瞅了瞅初一。 这是为何? 初一可从不是逾矩之人。 江寒却在心里暗啐:“牛鼻哄哄地做什么?以为我爱待在这伺候你们呢!本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呢,既然这么急着赶我走,我正好省得浪费口水!”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八颗牙的笑容,恭敬告退:“小人这就退下,大人若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到楼下叫小的。”说着,她就退到了门边。 “爷准你走了?”沈大人瞅着初一的眸光倏然一利,又似冷箭般射向江寒。 初一心里忐忑又焦急,却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得无措地放下筷子,局促不安地站回了沈大人身后。 江寒却是脚步一顿,旋即转身,毕恭毕敬地问:“大人,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哼,几块点心,就将爷打发了?你的感谢,不会太廉价?” 就知道这家伙来者不善! 幸好她早就在心里打过草稿了! “怎么呢?小人对大人的感激,那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这豌豆糕只是为了感激大人,前日无形中为我江家撑了腰,震慑了瓦市街上心怀不轨的商贩。大人对小人的救命之恩,小人暂时无以为报,但是心里却时刻记挂着呢!” 沈大人身上的冷气稍稍消散了一些,斜倪着她道:“又有人打主意?就不怕被你,轰轰烈烈报复回去?” 他可是听说了,江寒为了几个包子,唱了一出大戏,弄到一个免费的摊子,也将那王包子的小舅子给治得暂时不敢露面。 “小人那是迫不得已,哪有大人您的威慑更能吓阻心怀不轨的人啊!” 说到这,她的八颗牙不小心又变成了与王掌柜一般的谄媚,眼睛一眯一瞟,惹得一旁的初一咬牙切齿地直瞪她。 江寒有些莫名地瞥他一眼,来不及思索就听见沈大人道:“少对爷露这表情,虚伪得很,爷看着恶心!你连笑都不会了?” 江寒笑容一顿,眼中恼色一闪,暗骂:“我爱怎么笑怎么笑,不过是敬你救了我三次,赏你个好脸罢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怎地?爷说得不对?你可是,正在心中骂爷?”沈大人瞧见她这反应,心里终于爽了,神色间不自觉地带了丝笑意。 他就知道,这女人装不了三分钟正经人! 江寒心里一咯噔,这该死的沈黑脸,眼睛毒嘴也毒?是不是想以惹毛她为乐啊?! 她暗暗错了错牙齿,干笑道:“大人多虑了,小人正在心中颂扬您对小人的救命之恩呢!小人想着今日回家定要给大人立个长生牌位,日后有事没事就拜拜,也好驱晦气保平安啊!” 沈大人刚柔和了的脸庞瞬间绷紧黑沉。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这该死的女人哪是要给她立长生牌位,这分明是想要诅咒他吧?! 沈大人眼眸缩了缩,冷笑着刁难道:“你不是善于‘彩衣娱客’吗?现在就给爷来一个,爷若是高兴了,爷再你家撑腰,也未尝不可,若爷不高兴,明日就将你家,摊位管理费,增加一倍!” 第181章 笑话 江寒目瞪口呆,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这喜怒无常地家伙今天还真是要以捉弄他为乐啊? 摊位管理费增加一倍,现在的她也不是拿不出,问题是这一倍增加后,所以人都会认为,沈大人与江家不是关系匪浅,而是关系恶劣。 到时候这沈黑脸的牌子一打,就不是避祸而是招祸了! 江寒忍下一口气,心中自我安慰道:“这是救命恩人,这是救命恩人,不就是彩衣娱亲吗?这要求不过分,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不就是彩衣娱亲吗?娱嘛就是要开心嘛,她不会别的,笑话还是收藏了几个的!” “怎么?不乐意?”沈大人冷笑道。 江寒立刻收敛心神,咧开嘴角,作出一副感恩戴德就差涕泪横流的夸张样子,道:“乐意,乐意!大人,我特别地乐意!您让我表演个节目逗您开心,比起您救了我的命来说,那就是小事一桩!只是大人,吹拉弹唱我也不会,我就给您来个笑话,您看如何?” 沈大人又是一声冷哼,不置可否,眸光却闪了闪。 讲笑话? 哼,想要这样应付他? 反正他就是想为难一下她,不妨就来看看她能讲出什么令人发笑的笑话! 见沈大人不声不响,江寒眼珠一转,未语先笑,当真说起了笑话。 “话说,从前有个贪色的县官,一心想讨个称心如意的小老婆,差人东挑西选,弄得民心不安。” “一天,有人自荐为县官说媒,问他要娶什么样的。县官说:‘我要的是:樱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脸,不讲吃喝不讲穿,四门不出少闲言。’” “那人笑道:‘巧啦,俺村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子。’当下商订了娶亲的日子。迎亲那天,鞭炮、锣鼓、喇叭好不热闹。花轿一到,县官上前一把揭开新娘的花盖大怒。原来是穿着花衣裳的泥胎女菩萨。” “那人却笑道:‘请看,她不是就是樱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脸,不讲吃喝不讲穿,四门不出少闲言吗?’” 江寒话毕,自己先笑了起来:“多可笑啊!竟娶了个不言不语地菩萨!哈哈哈哈!” 房内空气突然一滞,只剩江寒突兀的笑声。 坐在桌边不言不语地沈大人,不仅没笑脸还黑了几分。 “呵呵,怎么不好笑吗?呃,那我再给您说一个!这个肯定好笑!” 沈大人身边站着的初一,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一时有些迷惑,这江小二是不是有些傻? 这是什么笑话? 不仅不好笑,这不是在讽刺他家爷是个不言不语的菩萨吗? 他又看了沈大人几眼,突然又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确定了。 这江小二不知道说这什么指桑骂槐的笑话会惹怒他家爷吗? 不会是他家爷对这江小二敢兴趣,这江小二对他家爷并无意吧? 江寒可没关心初一在想什么,干笑几声,不待沈大人有反应又兀自说了一个笑话。 “从前一块小草丛上来了六只动物,但这个小草丛里只够住五只小动物,于是动物们决定,谁讲的笑话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不好笑就把谁踢出去。” “小猴子讲了一个笑话很好笑,除了小猪,其他动物都笑了。于是大家就把小猴子踢了出去。后面,小猫又讲了一个笑话,除了小猪大家都没笑。大家都很奇怪,于是问小猪,这么难听的笑话你也怎么也会笑?” “你们猜小猪怎么回答?”江寒眉飞色舞地问道。 “……”桌边一站一坐的主仆俩毫无反应,均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过于丰富的江寒,心中甚至有丝不好的预感。 只听不过是随口一问的江寒大笑道:“你们肯定猜不到吧?哈哈,那只小猪竟然回答说:我一想到刚刚小猴子说的笑话我就会笑。哈哈哈!” 笑点低的江寒,被自己将的笑话逗得大笑不已。 沈大人主仆俩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微微缓和了一些:幸好,这个笑话讲完,他们也没有笑。 只是,他们这口气才松完,就听江寒一拍大腿道:“猪的反应总比其他动物慢的,那只被踢的小猴子真是冤枉啊!” 主仆俩看着面前手舞足蹈像只猴子的江寒,都错了错牙齿,攥了攥拳头。 江寒捂着肚子笑了片刻,突然觉得周身寒气环绕,那笑就堵在了嗓子眼。 她摸了摸鼻子,暗骂:“真是难伺候,她都讲了两个自认很好笑的笑话了,竟这么不给面子,人都说笑话不好笑,说笑话的人好笑,就算她这两个笑话讲得不好笑,看到她挤眉弄眼的模样还不能笑笑吗?可是他要是一点不笑,搞不好后面还有别的招数在等着我——难道非得我拿出绝招?” 江寒强笑几声,道:“呵呵,大人果然不同一般人,笑点也与你的功夫一样高!刚才那两个都很一般,小人再给你讲一个,绝对好笑的,小人每次想到都会忍不住发笑!”说道这,她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这还没讲自己先笑个不停的人,默默地在心里给她打上了一个“傻帽”的标签。 初一甚至觉得他不是在听笑话,他是在看笑话。 面前这位前仰后合的傻帽根本就像个笑话。 他家爷口味也太奇特了吧! 竟喜欢一个“笑话”! 江寒稍稍收了下笑,抹了把脸,露出个“包你会笑”的表情说道:“听好啦!这个笑话是我的珍藏版,绝对好笑!” “话说,有一位爹抱着儿子在路边等车,路人都笑话孩子长得难看,那爹哭了。突然,一位卖香蕉的老大爷拍拍这位爹的肩膀,说道:‘大兄弟别哭了,拿只香蕉给猴子吃吧!真可怜,饿的都没毛了!’哈哈哈哈哈哈!”江寒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下了,磕磕碰碰地解释道,“你们说,这娃长得得有多丑?哈哈哈!” “咚”茶杯被掷在桌上的声音响起,沈大人“唰”地站起身,冷冷道:“爷看,你就像只猴子!”语闭,踢开凳子,一甩袍子,大步流星出了雅室,面上不仅毫无笑意还隐有怒气。 初一心中一喜,连忙跟了上去,临出门前还怜悯地看了江寒一眼。 真是太好了! 这下不用他们操心大人肯定也不想再见到这江小二了! 他是不是该庆幸这江小二惯于花式作死?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初一忍不住唇角弯起,眼中也露出了笑意。 江寒见沈大人这副反应心中着急,也笑不出来了,忙追出去,大喊道:“喂,你同意我讲笑话的,不是我笑话不好笑,是你这人笑点太高了,你不笑,你这小厮可是笑了的,我刚看见了的,你不能将气算在我们江家摊子上啊!” 第182章 不尽心 “江寒,怎么回事?沈大人为何黑着脸走了?”王掌柜皱着眉头问追下楼的江寒。 方才,沈大人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利来茶馆,连眼角余光都没给笑着上前送他的王掌柜一个。 江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他本来就是黑脸,黑着脸走不是很正常吗?” “哼,肯定是他惹沈大人生气了呗!占着在大人面前有几分脸面,就不知天高地厚!”一旁正要收拾着桌椅的宋耀祖,将抹布往桌上一扔,幸灾乐祸地道。 “那我也是有几分脸面,总比你这连脸都没有的人好!” “你!” “你什么你?” “好了!你俩再在客人面前斗嘴就都给我滚出去!”王掌柜低声怒斥,脸上尴尬不已。 江寒也不由向客堂四周扫了一眼。 果然见到好几位客人若有所思地,往他们三人站的楼梯口附近望来。 江寒客气地回了几个笑,端着茶托去了后院。 “到底怎么回事?”王掌柜追过来。 “没什么事!您还不知道啊,咱们这么沈大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前一秒还要我讲笑话,后一秒就生气走人了——谁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不会是你说的笑话,惹他生气了吧?” “笑话笑话,当然是要他笑啊,要是惹他生气还叫讲笑话吗?” 那几个笑话可是她的拿手经典! 每次讲出来不是全场都笑,至少也能笑倒一片好吧? “笑话笑话,人家还有很多人用笑话来骂人呢?或许大人觉得你的笑话是在隐射他呢?”王掌柜猜测道。 “我没事隐射他做甚?他这人虽然脾气很差,却也算得上是个好官,我没吃饱了撑的隐射他……”说着,她就双眼呆滞,舌头打了结。 不是吧? 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隐射他? 第一个是当官的娶了个菩萨——菩萨不言不语——他难道觉得自己是再讽刺他坐在那像个菩萨? 这么一想,她心里倒没想到菩萨,而是想到了罗刹。 不过都是庙里的也差不了太多。 第二个是反应迟钝的猪,第三个是长得丑的小子……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突然觉得以沈黑脸的小心眼,他多半以为她是在暗地里骂他话少如菩萨迟钝似头猪还丑得像猴子…… 这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她真的是想很诚心地讲笑话的啊! 江寒忍不住双手捂脸。 王掌柜一瞧,还有啥不明白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你还是去给沈大人解释解释吧!你说你还能干点啥?沈大人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咱们茶馆!” 江寒也正欲哭无泪呢。 真是再没有比这人更难伺候的了! 心眼小得跟针似的。 好心给他分享几个笑话,他竟然会觉得人家在讽刺他! 不做黑心事不怕鬼敲门,没有亏过心又怎会觉得她话中有话? 江寒抹了把脸,道:“解释什么?这会他正在气头上呢,往上凑是怕他印象不够深吗?以后再说吧,人要是小心眼,看什么都不顺眼!像他这种刚愎固执的人,我去解释他只会觉得我在强词狡辩。”她看了一眼身后忧心忡忡的王掌柜,又道,“掌柜的,你就别操这些空心了。沈大人这人虽然心眼小,睚眦必报,却也不会连累无辜的人,得罪他的人是我,他不会报复茶馆的!” 王掌柜可放心不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江寒好几眼,心道:“问题就是你得罪了他啊,我请你回来,不就是听说是沈大人救了你吗?如此,你在他面前总是有几分薄面的。加上你师兄现在是捕快,与那赵捕快关系又亲密,这几项加起来怎么也算是个靠山了。再加上你这小子也确实有几分聪明才智——否则,像你这样惹了恶霸还被砍的,我都已经与你家撕破脸了,为何还要让你回来?” 江寒见她劝慰的话对王掌柜似乎没什么作用,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她算是发现了,这王掌柜为何会被他家那母老虎欺压得死死的了。 这人虽然没有大恶之心,算起来也是个厚道老好人,可是这一到关键时刻就容易被环境左右优柔寡断的性子,不仅把他身上所有的优点都给掩盖了,也让他立不住脚只会步步退让。 这些与她关系也不大,她不过是给他打工的。 但是有他答应了的一件事,却不能再让他拖下去。 “掌柜的,我回来茶馆也好几天了,你当初可是答应我,十天之内搞定东泽私塾的事的,现在可是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哦,你不会是想拖着不给我办吧?”江寒开门见山道。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会给你办好!只是这东泽书院,你也知道,不是那么好进的,不仅对学生家里的财力,学生的资质有要求,还得有人介绍,我先前找的介绍人临时有事出远门了……”王掌柜闪烁其词道。 “我可不管你这些,你当初既然敢拿这件事来与我做交易,那肯定是有把握做到的,你若是觉得我如约回来了,这私塾的事可以拖拖再办的话,那你可是想错咯!” “哼,我若是拖着办你要如何?你当初不也说了,要与我一起想办法把茶馆的生意做好吗?现下怎样?你回来也七八天了,茶馆还不是老样子?” 江寒一听就有些恼了,敢情这王掌柜还真是想赖账啊! “这能怪我吗?我主意已经给你出了,是你自己办不到!你既然不想履约,那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江寒脸一板,扯下肩上的抹布,“我这就告辞,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王掌柜一把拉住她:“诶诶,你做甚?我何时说了不履约了?你这小子怎地如此急躁,我不是说了嘛,先前找的介绍人这些日子出门了吗?等他回来,咱就带你表弟去东泽私塾拜访山长!” 江寒的面色这才好了一些,也不拆穿他:“掌柜的说话可要算话,你刚也说了,我这人脾气躁,可等不了多久,我想你那朋友还是早点回来的好!” 王掌柜听了却不由有些生气:“你脾气躁,你小子就只顾自己的事,你实话说,店里的事你尽心了吗?丢给我一个无法实现的主意就想万事大吉了?你想我给你尽心尽力,你不该全力以赴吗?做人当知将心比心!” “掌柜的,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能想出这主意就已经全力以赴了,其他的事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心有余力不足?你少给我胡扯,你若是真的尽心尽力了,早该去百万饭庄打听他家的乐师是从哪请来的了,而不是看着你家掌柜我似无头苍蝇般四处打听这乐师之事!” 江寒闻言,瞅着王掌柜迟疑道:“掌柜的,不是我没问,我早就问了,只是他们这乐师来处有伤风化,我不想说出来让您为难,还将人家百万饭庄的秘密曝光而已。” 王掌柜一听,急道:“你这小子,既然早问过了,为何不说?什么有伤风化,你只管说出来,行不行自有我做决定!” “那我说了,你若是不认可,可别到处跟宣传坏了人家百万饭庄的生意啊!”江寒提前警告道。 “知道了!我是那种小人吗?” “好吧,他们家的乐师是从满春院请来的姑娘……其实,曾掌柜说了,若是咱家要用这策略却找不到乐师,他可以帮忙介绍满春院的乐师,试用期三五十文一日,如果合作愉快,后期价格可以再谈。” 第183章 棘手 优柔寡断的王掌柜觉得,从满春院请个姑娘来做乐师有伤风化,却又对每日三五十文的价钱心动不已。 这些天他在外面托人寻找,最便宜的每日都要一百文,且每日只能晚间来。 此事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又被搁置了。 而沈大人怒气冲冲地回到巡检司时,吕同主仆正在书房里闲聊着等他。 原来是小竹从县城回来了。 他早该回来了。 马来富逃回落霞山后,他已经没有再留在县城的必要了。 可是,沈大人在县衙受了气,下了狠心要给那方高找点麻烦,临时又派给他一个查方高老底的任务。 那方高能在几年内突然崛起,肯定不会是个草包。 这是一个行事非常谨慎的人,能查到的东西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就算是夺人家财占人土地杀人越货,大多做得都不留痕迹。有些可能细究起来可能算是违规犯法了,也只能算是小案,顶多出比钱财就能大事化了。 不过,他小竹可不是一般的人,好歹他也是跟吕将军的首席侍卫学过如何探查消息的,过去的事查不到把柄,不代表现在和未来的事也找不出一点有用线索。 沈大人脸色不大妙地进了书房,正在谈笑的主仆三人,都一脸莫名地看向跟着进来的初一。 初一暗中使了个待会再说的眼色,上前给沈大人倒了一杯茶。 刚才在利来茶馆,那壶茶大人都没喝几口呢! 沈大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强将先前的不快放置一边,抬眸看向小竹,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小竹轻松一笑,道:“方高此人不一般,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 沈大人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若是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小竹不会现在就回来,也不会一脸轻松。 他是吕同身边最得力的人,虽是个侍卫,却也是心高气傲的。 他确实有资格心高气傲。 论身手他不在沈大人之下,论探查功夫他更是了得,不仅自身聪明机敏心细如发,还几乎尽得吕将军身边最厉害的侍卫吕忠的亲传。 他算是吕将军特意为吕同培养的人,以他的实力去军中做个斥候小将也是轻而易举的。 只可惜吕同虽不是无能之辈,却还是孩子心性,惯是随心所欲让人头疼,远没有成熟强大起来,害得他一时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这次来落霞镇,他是很高兴自己能被沈大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虽没有把柄,但小的查到这方高近半年来,似乎在到处筹钱,想要参与海运生意。” “海运?离此最近的港口,在千里外的广州府……”沈大人错愕。 “离得远又如何?这海运禁了上百年了,前几年皇上以民生为由,开了广州府,泉州府,宁波府几个口岸,这一本万利的海运生意就如火如荼起来。我大明的瓷器茶叶丝绸等运出去,换回来海外的奇珍异宝,一转手那就是十万几十万银子,谁不想在里面分杯羹?”吕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小竹颔首,奉承了一句:“少爷,您说得对!”又对沈大人道,“我打听到,有一位泉州府做海运生意的梅姓商人,在咱们府城开了家生意红火的异宝铺,并让掌柜私下放出话说,有意向参与海运生意的都可出钱参股,梅家正在筹备新的海船出港。” “据说,对这海运生意感兴趣的,有府城那边通判赵大人,同知李大人,还有那黎家张家都有意向参与。几家人偷偷派人去泉州府打听过梅家,那梅大商人也特意来过邵州府。方高就是在府城时,通过通判赵大人的小舅子,搭上了这位梅姓大商人的。” “我还是觉得这事无处下手。这海运离得咱们太远,咱们可搅不黄这事,何况还有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参与。而这方高若是为何这筹钱之事杀人放火了那还好说,只要查下去总能找到痕迹,可他没有啊,而是宁愿出手了几家不太重要的产业而已。广德,你觉得呢?” 沈大人没说话,而是习惯性的垂眸支肘指抵鼻尖,进入沉思状态。 “小的,不知这线索是否有用,小的是觉得海运利润高或许陈大人也凑了份子,但风险大,万一出了事,两人或许会为了钱反目……”小竹斟酌着道。 “你也说是万一出事。先不说万一没出事,就算这趟他们肯定出事,可这船何时走何时回,至少得一年半载后才能得知啊!”他动了动下巴,指向沈大人,道,“你觉得沈广德能等那么久?” 小竹笑了笑,没再出声。 他最为侍卫只是按命令查探消息,至于该如何做,这得主子们来定。 “嗯,有些棘手!”沈大人思索半晌后,捏了捏眉心道,“竟能做到如此,这人,倒也让人佩服。” 方高可就不是黄三之流了,不是能用背后暗招来对付的。 黄三是属于他管辖,且虽然与县衙诸人有勾连,毕竟只是一位攀附之人,一旦没了价值就只有被抛弃的下场。 但是方高不一样。 不说他妹妹在县令府上还挺受宠,就是他自己与陈县令及县衙许多人的利益瓜葛也都很深,不是能说掳走就掳走的。 如今只能看看,黄三身上能不能找到,与他有关的有用线索了。 如果也没有的话,这方高还真是让他一时无法下手了。 难道真的要从陈县令入手? 要扳倒陈县令虽有些麻烦,但不算难事。 陈县令为官多载,光在青河县就待了六七年了。 因为山匪的事,他考绩一直拿不到优,也没人愿意到这民风彪悍匪徒肆虐的地方来。 而朝廷一来觉得他,在这青河县待着,虽无大功,但也能勉强治理好这方地域。这邵州府西南有苗乱未平,东南又有匪徒的顽疾,若贸然换了人,震慑不住这方百姓,使得落草为寇的人日益增加,与西南的苗乱勾连了起来,那就更难收场了。 因此,陈县令就在这邵州府青河县似生了根般,一待就是两个三年,并且可能还要再待上一个三年。 也正是如此,这陈县令对这有背景的沈慎心情很复杂。 既恨他坏了他的安排,又是希望他真能将山贼灭了,这样,他再活动活动,或许就可以离开这个束缚了他的山窝窝了。 沈大人的思路正发散着,吕同却感叹一声道:“看来,你要找这方高的麻烦,就只剩下黄三这一个希望了!”他嘻嘻一笑又道,“呵呵,沈广德,你这次算是碰到咬不动的硬骨头了!我好期待你到底会怎么办呢!” 第184章 对策 吕同袖手旁观的态度,惹来了沈大人一个厉眼。 几番讨论下来,沈大人决定还是从黄帮入手,吩咐小竹与初一,寻机再去翻一遍黄帮的老底,再审一次黄三黄有能陈二狗等人。 若还是抓不到把柄,找不到入手点,他再考虑给陈县令找点麻烦的事。 吕同主仆三人告辞时,顺便将初一也带了出来。 吕同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来不及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扯住初一问道:“你们方才进门时,我见他黑着张脸,那黄有成很不配合?” 初一摇头:“黄有成没有不配合。”他迟疑地看了吕同一眼,道,“我们回来路上,去了趟利来茶馆……” “利来茶馆?他,他特意跑去见江小二了?两人可是大吵了一顿?还是你妨碍他们了,惹了他的烦?”吕同瞪大了眼睛连连发问,眸中看好戏的光芒太盛,惹得一旁的小竹直皱眉。 他家少爷的关注点又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将军答应他来落霞镇,是要他帮沈大人办事,尽早将山匪之事解决或控制住了,为将军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他虽然觉得沈大人控制了巡检司后,还要去找方高等不相干人的麻烦,是手伸得太长。 但练兵之事他并没耽误,所以,沈大人让他查黄三,查李捕头,甚至去查方高,他都一一去办了。 他是想着给他办好这些事,让他尽早将碍事的人事理清楚了,也能避免他们要真正进山剿匪时,有人突然蹦出来拖后腿。 但是,他家少爷在做什么? 刚来的一个月还算好的,每日还去帮忙巡视码头,处理一些紧急事件,可是自从端午节前剿匪摔了腿后,他在巡检司养伤竟养得无所事事,似乎已忘记他主要的任务了。 先前在书房等沈大人时,他家少爷竟绘声绘色地,将他这些天对沈大人的观察和猜测,尽数告诉了他,并信誓旦旦说,沈大人有断袖之癖…… 他听后第一反应就是,他家少爷太闲了! 他不过在外面待了一个月,再回来见到的少爷,虽然没有惹猫逗狗,却也是正事不管,只顾着关心起些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了。 他忍不住又瞧了瞧,脑袋在初一与他家少爷之间来回转动的小松。 只见他那好奇期待的神情,与自家少爷如出一辙。 这傻小子真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这种关于主子们的私秘事,他也敢在一边凑热闹。 他突然想扶额,不由抢在初一前面道:“少爷,小的看您现如今在这落霞镇,似乎已无事可做,要不等我帮沈大人探完这黄帮的老底,咱们回府城去吧?” 闻言,正期待从初一嘴里爆出猛料的吕同一挺胸道:“谁说我无事可做?山贼还没剿灭呢,再说我现在可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了!” “你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忙?” “就是沈广德的事啊!他现在问题很大……” “少爷,我刚与你说了,沈大人不会有你说的那种癖好的,你为何不信呢?”小竹有些头大。 “你什么都不知道,先别说话,听初一说!”他蹙眉摆手不再理小竹,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催促初一,“初一,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还是你妨碍他们了?” 初一看了眼一脸无语的小竹,道:“吕少爷,您想什么呢?我家大人是被那江小二气的!” “气的?怎么气的啊?” 吕同这过度兴奋的表情,让初一心里很膈应。 初一扫了扫四周,压低声音道:“咱们能去你院子里说吗?或者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再说。您瞧瞧这还是在通往后院的路上,来往这多人……” 这吕少爷真是的! 不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吗? 他来找他商量对策,会不会是走了步臭棋? 但是,不找他又找谁商量呢? 他也很想像小竹一样,相信他家爷没有那种不良嗜好。 可他家爷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啊! 喜欢小倌的人在很多官宦人家中都有,沈家嫡枝曾经就有过。 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四人陆续进了吕同的正屋。 “说吧!怎么气的?”吕同大马金刀地坐下,手往圆桌上轻轻一拍。 他这么一问,一时间初一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说了。 毕竟那两人明显是闹掰了,并且江小二看起来,似乎对他家大人没什么想法,他们短时间肯定不会再见面。 吕同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佯作严肃地劝诱道:“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我可跟你说,你家爷这事可不是小事,咱们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才好想对策啊!” 初一犹豫片刻,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两人暂时不见面,万一忽然又和好了呢?感情的事讲不定的,还是趁机尽快想出对策的好。 “其实没什么,就是江小二给我们上茶后,说了几句话,我家爷似乎不大高兴,然后就罚她什么‘彩衣娱客’……然后,江小二就讲了三个笑话,我家爷不仅没笑,还气得甩袖走人了。” “哈哈,讲笑话……亏江小二想得出来,她讲了什么笑话?你快给我说说……当然,这是因为我要听过后,才能给出最正确的意见!” 初一苦着脸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小厮,两人一个满脸无奈,一个满脸兴致的。最后,他还是寻着印象,将江寒讲的三个笑话复述了一遍。 他还没复述完,吕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拍大腿,一边叫道:“哎呀,真是笑死我了!这江小二……哈,真是太逗了!” 他身后的两个小厮还是表情迥异,一个看着他嘴角抽搐,一个跟着他哈哈傻乐。 初一吕同好半晌还在笑,不由耷拉了脸,愠道:“吕少爷,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下,如何阻止我家爷与江小二接近的,不是来给你讲笑话逗你笑的!” 吕同见他恼了,渐渐收了些笑意,道:“好了,我再不笑了,咱们现在就来商量!”他清了清嗓子,强作一本正经地道,“据你所说,与我近几日的观察来推测,如今应该是你家爷对江小二有些,嗯,暧昧意思。我相信江小二是没意思的,所以,他故意惹怒你家爷,想摆脱他的纠缠——虽然我不懂挺好笑的笑话,你家爷听了为何会怒,不过,沈广德一直都是阴阳怪气的!” 初一又沉了脸,反驳道:“为何是他要摆脱我家爷的纠缠,你怎知她不是欲擒故纵?还有,我家爷哪里阴阳怪气了?” 他陡然一愣了:对啊,或许这就是江小二的手段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焦灼,口不择言起来:“我看这江小二得想个办法弄走!” 吕同撇撇嘴道:“你觉得这方法好?你弄走一个江小二不能再来一个江小二?堵不如疏啊,我看,这事得从你家爷这入手!” “对,我看小二哥人挺好的,他家就住在落霞镇,你凭什么要将人弄走啊?”吕同身旁的小松大声反对道。 他是急的。 江小二的包子和麻辣串做得这么好吃,把她弄走了,以后他到哪里吃去? 另一边的小竹则决定,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 不过,他还是不禁瞅了眼初一。 他家少爷闲得无聊瞎操心就算了,怎地连一向听令稳重的初一,现下也变得神神叨叨的了? 初一没关注两人的反应。 他想了想,觉得吕同说得对,还是从他家爷身上下手比较好。 “那你们看这个主意行不行?”他一股脑将初五的对策说了出来。 吕同听完摸着下巴思量半刻后,深以为然道:“恩,初五说得有理,去趟妓院也不错!我也觉得你家爷肯定是憋久了,所以有些变态了!” “吕少爷,你怎么说话的?”初一恼怒道。 “咳咳,好了,咱们别扯这些小事。”吕同干咳一声,赶紧转到正题上,“咱们商量下这去妓院的事吧!” 初一按下怒气,也不好再追究,只粗声道:“我想着找一天晚上,咱们找个理由带我家爷去趟满春院……” 吕同道:“满春院?如今这落霞镇上,不是都说丽红苑的姑娘更漂亮吗?” 小松惊讶道:“少爷,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 吕同瞟他一眼:“没去过,不能听过吗?” “哦,可是,少爷,我听说那丽红苑是黄帮的产业,黄帮被沈大人毁了一半,我们去那会不会有危险?” “什么我们去?你不用去,你待在家……”吕同轻斥了一声,接着又恍然道,“对,这丽红苑是黄帮的产业,万一他们给沈广德下点什么药就得不偿失了!那看来咱们只能去满春院了……” “吕少爷,关键是我家爷会乖乖跟着咱们去吗?咱们用何借口?万一,他识破我们的计策恼了呢?” “也对,这是个问题……哎呀,看来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吕同有些泄气道,“要不还是买个姑娘来塞到他床上去吧?” 一旁准备置身事外的小竹,实在受不了这三个傻子的对话了。 他若无其事地提醒道:“今天沈大人让我们再去查黄帮的老底。” 吕同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突然灵光一闪,抚掌道:“对,咱们以这个为借口!说是在丽红苑查到了些东西,让他一起瞧瞧。”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丽红苑要是下毒……” “咱们是突然去的,稍作伪装,不是特别熟悉咱们的人,肯定不会想到是咱们的!更何况那些姑娘从没见过咱们。” “好,就这么决定了!万一被拆穿也不怕,那丽红苑与满春院不过街头街尾,到时我就硬拽着沈广德,说要去见识一番又怎么样呢?” 第185章 宴席(一) “小东家回来了啊!” 江寒推开院门,正在井边忙碌的花大婶连忙与她打招呼。 花田二婶早已知道了江寒的真是性别,只是每次听见芸娘叫她“姐姐”,依旧有种错乱感。 “田大婶让我告诉你,你要的东西一早就给你吊在井里了,晚上要用的食材我都清理地差不多了,芸姑娘刚刚还在念叨你何时回来呢!” “嗯,辛苦大婶了!今晚你也留在这吃饭吧,尝尝我与芸娘做的新菜式,顺便给点评价。”江寒笑道。 “不用不用,那多没规矩啊!”花大婶腼腆道。 “这怎会是没规矩呢!你与田婶子到我家也快一个月了,今天就当是顺便给你们办的欢迎宴,待会你去田家看看田大婶可在家,请她一起来……” 花大婶一听,连忙摆手,道:“这使不得,使不得,小东家您不用如此客气,你的心意婶子心领了!芸姑娘说了,今晚是为表少爷的先生送行——我与田家婶子两个粗人就不往前凑了!” 江寒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勉强。 她也不敢继续勉强。 芸娘若知道她想将她为许秀才办的送行宴,顺便办成欢迎两位大婶加入江家的欢迎宴,搞不好会当场甩脸。 这可是她颇为费心地为明天就要去省城赶考的许秀才办的送行宴。 为此,还特意要求她向王掌柜告假,提前一两个时辰回来,一起筹备这送行宴。 芸娘口中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她俩可以趁这次机会再次配合尝试一些新菜式,为她们未来的菜馆做准备。 瞧瞧,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等于零的? 她家芸娘就知道用她最心动的事情来引诱她。 搞得她不被打动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早就猜到这姑娘与那秀才之间有事。 否则,为何非要磨着她不得不拿出五两银子来做束脩? 只是她没想到芸娘用的心思已经这么深了,就不知道有没有到私定终身的地步。 想到这,她不由叹息一声。 真是可惜了! 刘大康的一腔热情算是空付了。 不过,若是这许秀才是真心的,倒与芸娘更相配。 毕竟,芸娘是富家小姐,祖家又是贺州府的大世家,要不是父母双亡又遇到劫难,嫁个官宦人家或大世家子弟都是有可能的。 并且,这许秀才如果能考上举人甚至进士,那对芸娘和小安也算是个大助力,他们也会跟着变成鲤鱼跃上龙门了呢! 如此一看,刘大康的初恋还是夭折了好。 失恋的洗礼对男人来说也算是成长的催熟剂嘛! 催熟也是熟啊! 成熟了,放下这心结,才会变成更有担当更懂得珍惜的好男人,也才更值得女人托付。 呵呵,她想这些做甚? 她一个感情一片空白的人,这些感慨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 江寒自嘲一笑,大声叫着“芸娘,我回来了!”,快步往厨房走去。 一靠近厨房,一阵肉香就扑鼻而来,多多狗立即在厨房里朝她汪汪两声,眼巴巴地在芸娘腿边绕来绕去。 江寒走近芸娘问道:“做什么呢?这么香!”不待她回答又凶巴巴地赶多多,“你这臭狗子,一闻到肉香就拔不开腿了,快出去,别在这挡事!” 多多狗汪汪抗议。 见江寒抬起了腿,它迅速跑出了厨房,站在门口往里望。 它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甘。 这位主人对它最凶,她会真踢的,而且每次都踢它肚子。 它是很有眼色的狗狗,所以,好狗不跟女斗,它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江寒见它不走,又瞪了它一眼,多多狗呜呜两声这才转头,朝小安的屋子跑去。 “姐姐,你是提前回来惹猫逗狗的?”往汤里放了些调料的芸娘抽空瞅了江寒一眼,“已经过了申时了吧?姐姐,帮我把肉剁了吧,待会我要酿苦瓜丸子。” “苦瓜丸子?我昨晚不是说要做狮子头吗?”江寒皱眉。 昨晚芸娘就与她一起把菜单订好了。 既然说的是要为以后的菜馆做练习,她开口就说了好几个她喜欢的菜式。最后两人删删减减互相妥协订下了一共做八个菜,除了芸娘做些拿手菜外,两人一起合作的只有红烧狮子头和鱼香肉丝。 “我知道啊。昨晚我说了我娘教我的狮子头是放荸荠的,要到秋天才能做。你说可以放莲藕,可是我今天在瓦市也没找到卖莲藕的。我想着都是肉泥嘛,索性就来做苦瓜丸子好了。夏天来了,吃些苦瓜有好处。” 江寒眨眨眼睛,有些懵。 芸娘怎能如此随便就把她最喜欢的狮子头换成了苦瓜丸子? 都是肉丸子? 两者差很大的好吧? 她才提了两道她最喜欢吃的菜而已,竟还如此轻易地就被弄掉了一道?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她也以合作之名谋个私啥的。反正她以后肯定会在自己的菜馆里推出这两道菜的,现在不过是练习一下而已。 更何况,她是真的好久没吃到了呢! 江寒摇头道:“不行,没有莲藕就用别的替代。我们这次要合作的才两道菜,不能减了!” 芸娘侧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要用什么替代?到了此时,不说瓦市上可还有卖的,就算有,这时去买也来不及了啊,咱们定的是酉中开宴。这次咱们就一起做那鱼香肉丝吧,等到秋天有荸荠了,再做狮子头行吗?” “不行,不行,说好的要做就得做!” 虽然鱼香肉丝也不错。 为此,她甚至还特意让上午来她家上班的田大婶,帮她从串串里留下些豆皮吊在井里,准备用来包鱼香肉丝吃。 可是她最喜欢的是狮子头! 不说还好,既然昨晚说了,她今天都想了一天了,现在告诉她做不了,她怎么安抚她的胃? “那你说怎么办?不放莲藕,就这般剁了捏出丸子来煮?那岂不是与普通的丸子一样?如此,还不如做成苦瓜酿丸子呢!” 江寒闻言皱眉,顺便咽了两口刚刚想到狮子头而分泌出来的口水,又揪了揪头发想着什么东西的口感与莲藕和荸荠相似,都是脆脆的。 半晌后,她沉吟道:“要不用笋?” “笋?我倒是泡了干笋,就是牛大叔带来的那些,准备用来做那道鱼香肉丝的。只是这口感能行吗?”芸娘端起一个大瓷碗给江寒看,“你瞧这量,能挪一些出来吗?” 大瓷碗里的干笋最大的两指宽,约莫二十来根,用来做鱼香肉丝倒是多了几根,却不够再做份狮子头。 江寒失望地道:“这些不够。” 芸娘放下瓷碗,劝道:“这次别做了,我已经买了苦瓜了?再说,这干笋泡出来,虽然也是脆的,可是这口感还是比不上新鲜笋的。” “是比不上,这不是没有新鲜笋将就用一下……”江寒突然眸光一亮,道,“用笋,哈,咱们还有一种笋嘛!用热水一淖再过井水也是很脆的,拿来做狮子头或许比笋还好一些!” “什么笋?”芸娘莫名。 “莴笋啊!咱们那麻辣串里要用,家里每天都备了的。”说着,她就兴奋地朝厨房外叫道,“花大婶,花大婶,麻烦帮我拿根莴笋来……” 第186章 宴席(二) 为了吃到狮子头,江寒也是拼了。 竟然想出一个用过了水的莴笋替代荸荠的主意。 芸娘佩服之余,不得不怀疑这位姐姐是自己想吃这道菜。 否则,哪有这样将就的? 这样的乱来,能开好菜馆,能做出让客人们喜欢的菜式? 她对此表示非常怀疑。 不过她也没办法只能顺了她的意。 谁让她是用练习菜式的借口骗得江寒支持她给许秀才办送行宴的呢? 若是不满足她的要求,谁知道她又要闹出些什么名堂来? 江寒一直觉得她没必要给许秀才办什么送行宴。 不仅如此,她还旁敲侧击地追问她与许秀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找了一堆尊师重道等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最后还用上了练习菜式的托词,才把她说动了。 现在想想,她自己也搞不清为何要办这送行宴。 或许是真的不舍这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给了她一线希望的男人吧。 月余的相处,快乐而短暂。 虽然这个男人给了她暗示,可是双方都守礼地没捅破那窗户纸。 或许她还在期待些什么吧。 或许真的只是想与他有一个正式的告别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 即便是心情复杂,却不妨碍芸娘与江寒一起,按时端出了一桌丰富的家常宴。 酉中时,小安请来了许秀才及王家的一家人,回家的花大婶顺路通知了刘家一家人,江老爹抱出来两坛新买的酒,江寒一声喊,连窝在房里绣花的柳姑娘都出了屋,送行宴准备完毕只等客人来了。 八仙桌摆在了院子里。 桌上摆上了整整十道菜。 新鲜出炉的鲜鸡汤,红烧狮子头,鱼香肉丝,腊八豆五花肉,红烧肉,剁椒鱼头,酸菜鱼,烧冬瓜,苦瓜炒鸡蛋外加一个清炒莴笋丝——原本准备的八道菜,因为狮子头与苦瓜酿丸子之争,而多加了一道苦瓜炒鸡蛋和清炒莴笋丝。 江寒看着这满满的一桌,虽然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却也忍不住肉疼。 这么多的肉菜,可是花去了她将近半两银子啊! 她不由狠瞪了先进门的许秀才一眼。 臭书呆子不仅拐走了她姐妹的心,还烧了她的银子! 许秀才完全没感觉到她的不善。 他领着王货郎夫妻及那小虎子下了台阶,对着江老爹与芸娘就端端正正地拱手躬身行了一礼:“小生让江大叔您破费了,也让芸娘你费心了,小生心里万分感激!” “喂,秀才,这宴席我也费了很多心的好吧?你不该给我行个礼?”江寒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许秀才的脸僵了一秒,笑着道:“该该,小生眼拙刚才没见着江兄弟,还请江兄弟海涵,劳江兄弟费心了!”说着,马上对江寒一拱手补上一礼。 江寒“哼”了一声,刚想顶上一句:“我不费心,我费钱了!”却被芸娘一扯,扭头就对上了她请求的目光,那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 正在此时,刘大婶领着刘大康两兄妹也来了。 “准备的真是丰盛啊!江寒今天花了不少银子吧?” 刘大婶与江寒果然是心意相通啊! 她刚跨过门槛,大老远瞅见那满满一桌的碗,还不知道准备的是些什么呢,就大声打趣道:“想不到你这丫——你还学会尊师重道了!” “大婶说错了,这都是芸娘费心准备的,我不过是给她打打下手,顺便练习练习新菜式。”江寒笑嘻嘻地迎到门口,挽住刘大婶的胳膊,亲昵地道,“婶子等下尝尝我做的红烧狮子头,超级好吃,还有鱼香肉丝,这都是我做的菜式呢!” 刘大婶习惯性地戳她的头,笑道:“你做的?你就吹牛吧!肯定是你站在一边指挥芸娘做的吧,就跟上次那桌鱼一样!” 先入座的许秀才与王家夫妻三人,见到她二人的亲昵互动,都不由皱了皱眉。 芸娘刚好瞧见了,赶紧也迎上前,小声提醒一句后,立刻挤开江寒挽住刘大婶的手道:“大婶快些走,菜都摆上好一会了。” “来来,赶紧入席,就等你们了!”江老爹也热情地招呼道。 跟在后面的刘大康面色沉郁,木木盯着芸娘的后脑勺,又瞥了眼不远处正襟危坐的许秀才,心情跌到了谷底,很想掉头就走。 他本是不想来的,却挨不住他娘一个劲地问他可是病了,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芸娘是不是故意的? 想要他死心? 否则为何给那许秀才送行却非要请他来作陪? 她对他为何要这样狠心? 想得有些多的刘大康在偷偷观察芸娘与许秀才,他旁边的刘小妹也在偷偷观察他。 见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刘小妹突然就明白了,他哥这两天的颓废原来是为了这谢芸娘! 她心里顿时生出对芸娘的厌恶。 这女人真是不知感恩! 以为她不知道吗?她哥不仅算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还到处为她弟弟上学的事费心,她竟然让她哥伤心。 她倏然上前,撞开芸娘挽着刘大婶的手,冷声道:“走开,不要挽着我娘,我娘又不是不会走!” 芸娘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强烈厌恶是怎么回事。 她红着脸地看了看刘大婶,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两手交握在前先行两步,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往桌边去。 刘大婶也愣了。 她一巴掌拍在刘小妹手上,低斥道:“发生什么疯?怎地这样无礼?” 刘小妹板着脸道:“哼,对忘恩负义的人无需有礼!” 刘大婶停住了脚步,沉了脸:“你说什么……” 江寒见势不妙,当即大笑两声拉着刘大婶继续走:“婶子,小妹说话一直是这样的,她在自家人面前没眼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快点走,你看我爹都站那好一会了,难道你要他跛着脚过来迎你?” 刘小妹一听,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我看你才是没眼色的,捡了个白眼狼回来都不知道,为那姐弟俩这么费心……” 仅仅落后她们两步的刘大康,听到这里才猛地从自怜中醒来。 他跨前一步,扯了扯刘小妹的衣裳,不悦道:“好了,小妹,胡说些甚,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 刘小妹扭头就见他哥脸上闪过不耐烦,这才不服气地闭上了嘴。 至此,江寒心中暗叹一声:“这到底是个什么宴?芸娘是真傻还是缺根筋?让情敌二人欢聚一堂……呵呵。” 不过…… 她如果说到了此时她才算对这宴席充满了期待,会不会有些太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哈! 第187章 宴席(三) 宴席开始后,从厢房里悄悄出来被准许入席当背景的“绣花姑娘”柳晓晓,一见到许秀才就呆滞了。 原来这一个月里,离着刘家只十几丈远的地方,住了个要去赶考的秀才,她竟然毫不知情。 一个秀才啊! 这不就是给她准备的吗? 可是她却窝在刘家,整日只顾着去想如何才能将那多日不露面的刘大康掌握在手里,连大门都没怎么迈过! 这刘大康算什么往这秀才身边一站,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啊! 可是这秀才明日就要走了,她还能做什么? 趁这宴席的机会赶紧给他留下印象?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江寒。 而此时的江寒心里期待着宴席上能看到好戏,正一面往口里送着自己的改良狮子头和鱼香肉丝,一面骨碌碌地转着眸子,在关键的三位脸上探来扫去。 芸娘一瞧她脸上那隐隐显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就一个头两个大,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请了刘家人来。 但是江家办宴席刘家是避不过的,若是单纯以她的名义来办,那就更避不过了。 不说当初将他们救回来的人是刘大康与江寒两人,就说之后的调查黑衣人及余嬷嬷的事情,办新户籍的事情,甚至是小安读书的事情,刘大康对她姐弟俩都是尽心尽力。 她明白刘大康做了这么多是因为他对她有些其他心思,自己不能回应他这份心意,却也不能忘恩负义当做不知,连办个宴席都不请人来参加吧? 这无论如何说不去,而让她因为这些恩情就违心接受他这份过重的心意,她也做不到。 她心中会把刘家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来对待,她对刘家人就跟对江家人一样的尊重敬爱,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不管姐妹俩心里怎么想,三家人坐下来后,虽然因为刘家人进门时的那一幕,使得一开始的气氛有些怪异。 但是,江老爹也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一番发言加领酒就与王货郎两人有说有笑地打开了宴席的局面。 一旁早就馋得不行的小虎子,猴急地蹦跳着指挥她娘要这要那,虽然有些没礼貌但偶尔的童言童语,也惹来了大家的阵阵笑声。 再加上一桌子美食确实好吃,大家对芸娘手艺的各种夸赞之词不要钱地往外蹦,间或又掺杂着江寒的邀功之语,刘大婶与江老爹的嗔斥之言,即便有刘家专门负责放冷气的两兄妹,这所谓送行宴的气氛也止不住渐渐热烈起来。 许秀才也不是真正的书呆子,他一会与江老爹搭上一些话,一会又与小安掉掉书袋子,很快就自如起来。 而芸娘想到刘家人进门时,刘小妹的反应,也下意识地避免了与王家人有过多的互动,只是一直微笑陪在一边,时不时起身给大家斟酒劝大家吃菜,即便偶尔与许秀才对视一眼,也不过片刻就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可就是这片刻也让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刘大康发现了。 作为唯二两个拉低了宴席热闹值的人之一,刘大康心中烦闷坐在那浑身不自在,既想躲起来又想借机发泄一通,憋得整个人似变了个人般,一会坐在发呆,一会又猛灌酒,为此江老爹都已经有意无意地拦了他好几次了。 不经意间捉到许谢两人的眉目传情,他终是忍不住了,当即就站了起来,抓起酒杯拎起酒坛就踉踉跄跄地往许秀才边上走。 “秀才先生,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今日难得一聚,我刘大康先敬你三杯当是那日的赔礼。来满上!” 许秀才见他虽在笑却仍是一脸凶相来者不善,顿时心里不喜又不由惴惴,连忙按住杯子,挤出笑道:“兄台莫要客气,那日纯属误会,哪有甚赔礼可言?你我二人共饮一杯,当是庆贺这有缘一聚,你看如何。” “不不,此三杯酒是必须喝的,许兄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这粗人!”说着,他扯唇一笑,眼中故意闪过厉芒,“当然,许兄你是秀才公,我刘大康不过青河县里一个小小衙役,你看不起我也很正常,不过,我记得秀才公是马桥镇人士是吧?这马桥镇,我去办过几回案子,也是认识一些人,你我兄弟一场缘分,小弟下回再去马桥镇,定会让人对你许家多多关照关照的……” 这话隐含的意思就是,你是秀才公又如何?他刘大康虽是个衙役可要想找一个秀才的麻烦有的是办法。 许秀才心中闪过恼怒,这是要逼他喝这三杯酒啊! 场面一静。 刘大康拎着酒坛不退,许秀才捂着杯子不松手。 江寒一乐,双眼骤亮,一把将手中刚包好的鱼香肉丝塞入嘴里,心道:“终于来了!不过,太让我失望了,这刘大康还真是个粗人,竟只会用灌酒这一招。人家许秀才反正要走了,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你不喝这杯酒又怎样?” 芸娘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起身走到刘大康身边,温柔一笑,轻声劝道:“大康哥,今日这宴席可是小妹我费心准备的,你们如此光喝酒不吃菜,可是小妹我的厨艺太差不好入口啊?”说着她就去接刘大康手中的酒坛,“你们就给我一个面子,多吃口菜少喝口酒,酒多伤身,你与许先生就各喝一杯,我来给你们倒酒,你看如何?” 刘大康盯着她的笑,心里却发苦:“她这是怕我欺负了这姓许的书呆子吗?平日里何曾见她如此对我笑过?‘小妹’?她为了帮这小白脸,现在竟要与我以兄妹相称了!”他强行将目光从芸娘脸上挪开,胳膊一扭挣开芸娘放在酒坛上的手,看着许秀才嗤笑道:“连三杯酒都不敢喝,竟还要个女人来给你挡着,这还算个男人吗?怕是连个娘们都不如,哈哈!这酒不喝也罢!” “刘兄说甚呢?怕是喝多了吧?”许秀才也拉下了脸。 真是的,他活了二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蛮横的人! “你听不懂?你不是大才子吗?怎地连人话都听不懂?”站着的刘大康居高临下地睥睨许秀才。 “你!别得寸进尺!”许秀才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扣,眼含愠色地回视他。 “我什么?我虽是粗人一个,却不像你这种软蛋连个酒都不敢喝!” 许秀才身边的小安听到这话,随即小大人地站起身来道:“刘大哥,我先生他酒量不好,你若非要与他喝三杯,不如我这做学生的代他喝两杯?” 而另一边的刘小妹听到小安这话,冷笑插嘴道:“呵,这先生真是好笑,竟是还想要自己十岁的学生代喝!” 局面眨眼间就变得更僵,站在刘大康身边的芸娘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心里也又急又气,眼眶倏地红了,声音有些发颤地道:“大康哥!求你今日顾惜些小妹我的面子。要不,小妹先敬你一杯?” 看到她那微红的眼眶,刘大康的黑沉的脸一下就白了,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第188章 宴席(四) 此时,酒过几巡肚子也垫了半饱。 许秀才开始与小安抖起了书袋时,江老爹就与王货郎沟通去了,刘大婶也在与王家的一起逗着王虎子说话,顺便交流下育儿心得——这王家的先头也生过一胎,长到五岁夭折了,这小虎子还是好不容易才得的,因此宝贝得很。 刘小妹一出声,刘大婶也抬起了头来,皱着眉头扯着她问:“怎么回事,你们在闹什么?” 而正在与王货郎交流做生意心得的江老爹,感觉到气氛不对,也望了过来。 他看了看刘大康手里的酒坛,就猜到了个大概,连忙轻喝道:“大康,你是在敬酒还是在逼酒?许先生是读书人,既然喝不了,你就别勉强他。过来,你要喝酒就来你王叔和我喝一杯!” 王货郎也笑着打圆场道:“是啊,刘家小哥,我家外甥读书人一个可喝不过你,过来咱们三人喝,才能喝得痛苦嘛!” 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刘大婶,脸上顿时显出不悦,是对许秀才的不悦。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给人面子的。 不就是一个秀才嘛? 那一辈子穷途潦倒的秀才多了去了,她儿子还是公差呢! 凭什么看不起她儿子? 她暗讽道:“大康,人家秀才公与咱们是一样的人吗?你粗人一个,非要强迫人家与你喝做甚?你敬他一杯,他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就是了,赶紧过来坐下,别自找没趣!”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刘大康,瞬间就让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刚白了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心里的自卑痛苦一波一波地往上涌,逼得他浑身发颤眼眶也红了。 他啪地将酒坛往桌上一放,咬紧牙关,绷着脸就要走。 江寒见状也没心情再看热闹了,毕竟那站着被逼得发窘的人好歹也是她的债主兼师兄啊。 她哈哈两声,起身窜过去,一把扯住刘大康暗使了眼色,拎起那酒坛道:“哈哈,秀才,我师兄这人就是嘴拙,不会说话,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他其实是想敬你三杯酒,等你中了举了他也能跟人吹嘘下,他是跟举人公喝过酒的!” “可惜他没读过书,却也是个呆子,哪有这样不知礼的人呢,以为自己是谁,对吧?来,咱们别理他,许秀才你不行,我们都知道,你说一杯就一杯,咱们干了这一杯祝你早日金榜题名!”说着,她毫不忌讳地就摸上了许秀才的手,去拿他手掌下的酒杯。 许秀才听着她这一番怎么听怎么奇怪的话,又被她豪放的动作惊起一胳膊鸡皮,飞速地将手拿开了。 江寒立刻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笑道:“来,你俩喝了这一个握手言和。我可警告你们别让我家芸娘难做,谁敢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她抬了抬眉毛盯着许秀才,“秀才,你给不给我面子?我对你这先生不错吧?当初说不亏待你,没亏待你吧?”她又扯了扯刘大康,“哥,端酒啊!有点出息能不?天还没塌呢!” 许秀才最膈应她这副吊儿郎当地油滑样子,想着他不过教了她表弟一个月,她竟能大方出手五两束脩对他算很尊敬了,于是强按下心中异样端起酒杯仰头一口而尽。 刘大康也拿过酒杯往嘴里一倒。 他将酒杯重重一放,又将酒坛抢过去给自己倒满,双手端起酒杯朝芸娘一敬,道:“我再敬芸娘一杯!望你以后事事如愿,一生平顺!” 这话说得跟告别一样。 江寒与芸娘同时看向他,却见他神情坚定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而这杯酒喝完,他确实是与众人告辞先走了。 紧跟着刘大婶与刘小妹没坐多久也走了。 江老爹虽竭力重新缓和气氛,想保住颜面,可是刚刚那一场闹剧,已经在众人心里留下了刺,刘家人走后没多久,王家人也起身告辞了。 一场送行宴就这样低开高启再低收结束了。 芸娘与小安去送王家人,耽搁了有半盏茶时间才回来。 江寒押着老实了一晚上的柳晓晓一起收拾残桌,刷碗洗锅,给大家烧好了洗澡水,接着又将她留在厨房帮忙一起包包子。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不会包那就学,学不会就拿筷子拍手。 散席后的江寒简直就快赶上灰姑娘她姐姐了。 而原本最看不得她如此行事的芸娘,竟然对此视而不见,一直沉默不语。 想到姐弟俩送人送了那么久,回来却没提一句,江寒也没有出声劝她。 待到二更,柳晓晓才被放回她临时住的厢房。 被折腾了半晚上,本该是沾床就睡的,她却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许秀才一直在她脑海里蹦。 她一会抱怨命运不公,一会又悔恨一个月来,她为何要守着大家闺秀那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呢? 若是她与那谢芸娘一般,不顾规矩大胆地抛头露面,这许秀才眼中哪会有她谢芸娘的影子啊! 难道她就要眼睁睁看到这天降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吗? 或许这是她这辈子唯一能风光重回柳家的机会呢? …… “柳姑娘,你身体好点了吗?可要去药铺抓点药?” 天气越来越热了,大街上人越来越少,未时末江老爹就收了摊,领着芸娘姐弟及田大婶一起回了江家。 小安今日将许秀才送上去青河县的马车后,也去了江家摊子帮忙。 许秀才要去县城与他同窗汇合,再结伴去省城。 一回到家,芸娘担心一早起来就伤风头疼的柳晓晓,连忙敲响了她厢房的门。 半天没人应门,芸娘一急,直接推开了门。 屋子里根本没人! 芸娘一个激灵,旋即跑去了隔壁江寒的厢房。 但见厢房门上挂着把被砸坏的锁,她大喊一声:“不好了!柳晓晓偷了咱家东西跑了!”接着冲进江寒的屋子。 屋子里被翻得凌乱不堪,薄被枕头都扔在床边,衣柜大敞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还有些丢在地上,几个箱子也被打开了。 芸娘环视这简单的屋子一圈,也看不出丢了什么,只得先将地上的东西先收拾起来。 “天杀的啊,怎么下得去手,可丢了什么东西?”田大婶先一步进了来,一脸焦急地问着。 “怎么回事?可丢了什么?”江老爹扶着小安也跟着进来了。 芸娘摇摇头,愁眉苦脸道:“我也看不出丢了啥……”接着她看向小安,“小安,你快去利来茶馆叫姐姐回来,咱们得赶紧查出少了啥东西,若是丢了重要东西得赶紧去找刘大哥!” 田大婶自告奋勇道:“我去吧,表少爷脚程没我快!”说着她就匆匆出去了。 江寒得到消息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仔细翻查后,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我的钱没丢!不过,丢了两套衣服!只是,这死女人偷了我的衣服要去干吗?幸好我把咱们的钱藏得隐蔽,否则可是损失大了!” 她真是要气死! 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是个白眼狼。 本以为治了她一把她就老实了,哪知道她还有这么大胆子! 只是她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什么?这回怎么不怕死了呢? “晚上我要去找刘大康,这女人是他招来的,他得赔我衣服钱!那可是我最好的两套青色的衣服了,我上次还让你给我在衣领上绣了两株竹子呢!”江寒恨恨道。 “衣领上的竹子?”小安突然问道,“月姐姐,你是说那衣服衣领上绣了竹子?绿色的竹子?” “对啊!怎么了?藏青色的衣服墨绿色的竹子。” “啊!不会吧!”小安惊愕道。 “咋了?” “我今日去送先生,隐约见到那马车里有一人穿的就是这身衣服!那人低着头,衣服看起来很不合身,我看过去时他刚好偏过头去,我只来得及见到那衣服后领上绣了深绿色的竹子,当时我还在想,这衣服好眼熟……” 第189章 寻愁 关于疑似柳晓晓女扮男装,出现在许秀才搭乘的去青河县的马车上的事,大家经过各种揣摩之后,也渐渐猜到了七八分。 许秀才昨晚是第一次见到柳晓晓,甚至因为没人引荐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哪怕她确实有几分姿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至于会让他失去理智带着她一起去赶考。 更何况,昨晚宴席上许秀才连眼角余光都没看向过柳晓晓。 这一点,当时暗暗期待谢许刘三人之间有好戏看的江寒可以肯定。 若不是许秀才主动带走了她,那么就是柳晓晓在江寒等人出门后,偷偷跟在去送许秀才的小安身后去了车马行,并趁人不注意时先上了那辆马车。 为了省银钱,许秀才都准备蹭同窗的马车一起去省城,哪会舍得特意租一辆马车去县城? 落霞镇每天都有很多专程跑县城的马车,又方便又便宜,他肯定会选择搭马车。 而给许秀才送行的小安与王家夫妻几人,除了小安对柳晓晓稍微熟悉些,其他人对她只有一个大约的印象,她换了男装再稍微掩饰一下,肯定没人能认出她来。 方方面面都给了柳晓晓钻空子的机会。 想必到了青河县城后,她就会缠上许秀才,求他带上她。 她是泉陵柳家的人,随便扯一个去省城寻求之类的借口再落几滴眼泪,想必那急着赶路的许秀才与同窗也就将就同意了。 “我真是太佩服她了,竟能将一条直路走得这么弯!她明明可以直接回泉陵柳家,却说什么回去就会没命了,非赖在这里不走,现在见我不准备善待她,居然选择赖上许秀才这穷秀才——我瞧她是不是怕死,是怕作不死!” 江寒发表完这通感慨后,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少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吃白饭,她正乐得轻松,管她是赖上了谁呢! 可是,在这番猜想后,芸娘的心情却止不住地日益低落烦闷,脸上的笑容与开朗也渐渐消失不见。 如果那柳晓晓真的缠上了许秀才,孤男寡女一路,她不实在不敢再继续猜想下去。 一时间,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既想相信许秀才对自己有情谊不会轻易就被那柳晓晓迷惑了去,又不愿相信自己这一个多月萌生的情愫,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可能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但是,她相信许秀才对她确实是有真情的。 因为他不过只是在落霞镇短暂停留,江家人不过普通人家,她除了有几分姿色再无其他可以为他所骗,他实在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感情。 若非说他为了骗财,落霞镇东镇上有的是富家小姐,以他一个秀才的身份,都不需要如何运作,想必多的是小康之家的小姐愿意委身于他。 可是动了心的女人,特别是刚刚相互确定心意阶段的女人,简直就是多愁善感的代名词,一个不确定就能将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纠结痛苦之中。 接连好些天,在人前还好,一旦独处或无人注意之时,芸娘就进入了呆滞失神状态,做事情也没了激情。 江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她一个恋爱白痴能又怎么劝? 顶多就是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但是即便不痛不痒也还是需要说的,引着芸娘说出来,总比一直憋着憋出事来好。 柳晓晓逃走第三天晚上,帮忙的田大婶走后,江寒直接在厨房里开门见山地道:“你在这百里之外想东想西的能有什么用?这事我觉得是件好事,正好用来考验许秀才对你的心意,若是他现在就抵不住诱惑,那根本就不是个可依靠的人,若是他抵住了诱惑那岂不是更好?” “我知道,可是我心里就是很烦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或许只是害怕自己第一次多一个男人心动却落了个不好的结局吧?”芸娘惨笑道,“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因为觉得他是我们姐弟最好的一条路才喜欢他的……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其实也与那不顾一切的柳晓晓没两样?” 江寒扶额:“靠,我以为你在担心许秀才会不会另投他人怀抱呢,你竟是在为这些没用的东西纠结?你是真心喜欢他和因为想借由他翻身而喜欢他,这有什么要紧,反正你是喜欢他的,对吧?” “……”芸娘认真地想了想,道,“嗯,我是喜欢他的,他是有学识的人,又不是那种书呆子,我觉得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大器——所以,我觉得自己可能是……” “这不就得了,管它因为什么呢!我从不相信那所谓的‘莫名喜欢你’呢——你喜欢一个人肯定是他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不过是肉欲的吸引还是物质的或者精神的吸引,反正都是理由,没有谁更高尚,那所谓莫名喜欢,不过是一时说不清到底是被哪种吸引而已。你这还说得清呢,纠结是不是对他有利用之心做甚?” “你不觉得喜欢一个男人,应该去看重他的品性吗?我娘说过,选夫婿要看品德,品德端正的人才会对女人好,若是失德的人,哪怕再有本事,以后的日子也不过是表面风光。她说,咱们女人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夫婿体贴,儿女孝顺,千万不要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惑了。” “哈,你娘的话一听就知道她从没有为生活发过愁,你不知道有句话叫贫困夫妻百事哀吗?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还有些人想要的特别多,总之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你现在就为这些事发愁不觉得有些太遥远吗?我觉得你现在就该抛开一切,以不变应万变!” “……” 不管江寒的规劝有没有用,也不管芸娘如何心绪不宁辗转失眠,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 两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中的过客,即便是带来了巨大的涟漪,也终是要归于平静的。 日复一日的生活压力,以及为了摆脱这些压力而不停歇的劳作和打拼,虽然是最真实又无奈的,却也是能凝聚出改变命运的真正希望的。 所以,靠人不如靠己! 与其把翻身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 沉郁了十来天后,在小安的忧心和江寒的叹息中,一直走不出内心困境的芸娘终于想通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些都是后事。 话说,王掌柜答应江寒一定会办好东泽私塾的事。 宴席第二天午时,王掌柜就对江寒说,他那所谓出了远门的朋友回来了,让江寒带上小安,下午与他一起去一趟东泽书院。 老气横秋的小安高兴得露出了纯真。 芸娘也暂停了自寻烦恼,交待了一下摊子上的事,就去准备了些茶叶糕点等见面礼,又回了趟江家整理了下仪容,领着小安午时末就去了利来茶馆等着了。 不管已经离开的许秀才能不能再寄予希望,至少她的希望是可以放心寄托在小安身上的! 第190章 另一招 “你表弟进私塾的事,掌柜我也给你办好了,现在是不是该你为茶馆的生意出出力了?” 小安顺利地被东泽书院录取了。 那先生考了小安几个问题,见他不止答对了,还能形成自己的看法,很是欣喜当场就让小安第二日就去上学。 芸娘与小安姐弟俩高高兴兴地回了江家。 王掌柜与江寒一起回茶馆,还在半道上,王掌柜就忍不住提要求了。 “掌柜的,我主意也想了,办法也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一直下不定决心,这不能算我没为茶馆的生意出力吧?”江寒毫不客气地反驳。 “你那主意到底行不行?若是不行咱们到时候浪费了银钱,反而把名声搞坏了就不好了,要不你再想个保险些的主意……”王掌柜还在犹豫。 江寒忍不住翻白眼,没好气地道:“掌柜的,你看看我,你觉得我的脑袋大还是宋豆眼的脑袋大?他长那么大个脑袋可给你出了主意?我脑袋只这么大,可没那么多主意往外蹦!”她要是智多星的话,她还不早发达了,还在这小茶馆给人做小二? “你若没主意,你家那小摊子生意能好?我听人说,这些天你又出了个主意,说是累积买你家麻辣串满五十文的可免费领取三十串,且九月之后凭条享受九折——我看你对我这利来茶馆根本就不像对自家生意那样用心!” 靠,你也知道我那是自家生意,你要我同等对待难道不觉得强人所难吗? 江寒心中腹诽,嘴上却喊冤:“掌柜的,这是两回事啊,难道咱们茶馆也能打折优惠?咱们茶馆是卖茶水的,又不是卖吃食的!你要觉得我那办法行,那我们就在茶馆推出好了。” “嗯……那咱们茶馆就做成每个进咱们茶馆喝茶的,花费达三百文的可送一碟云片糕,你看如何?”王掌柜毕竟是十多年的老生意人了,虽然守旧了些着急了些又优柔了些,可不代表他不会触类旁通。 江寒停住步子,愕然地看着王掌柜。 这个想法其实也不错啊! 倒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在茶馆做这种活动,看来她可能确实有些不够尽心啊。 她沉吟半刻,正色道:“掌柜的,这样可能不行。你觉得别人进咱们茶馆,主要是为什么?是喝茶还是吃糕点?每日消费三百文的客人有几个,咱们那云片糕一个月能卖多少出去?” “……云片糕倒不算多,红豆糕绿豆糕倒是多一些——你觉得咱们茶馆里不能用这个主意?” “也不是不能用,而是你这设置得太高了。咱们店里消费三百文的都是大客户了,那得点上古丈毛尖,高峰云雾那些好茶再加上几盘如意糕,豆沙卷,奇味花生这些中上的点心。可进咱们店里的客人,大都是点上一壶落霞绿茶就能聊一个时辰的,顶多再加十五文一碟一般的点心。若你是茶客,你会对这满三百文才能享受的优惠活动感兴趣吗?” “这倒是——那降低到一百文送一碟云片糕?” “可以,咱们也可以再加一个凡是点某茶的可以送什么糕点,这需要您回去算算成本才能订。不过,咱们既然要做活动,肯定得先打上广告,让落霞镇上的人都知道才行!”江寒顿住话音,摸着下巴道,“掌柜的,我觉得不如这样,咱们两个一起做——优惠打折和乐师——让客人们觉得咱们利来茶馆与以前不同了——店里气氛好,茶点又优惠,给新老客人们留下个与众不同的印象,客人们就会想再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要请乐师?”王掌柜迟疑,他想用这优惠活动就是不想再请乐师了啊。 “当然,若是店里只有优惠没有别的改变,等到优惠没了,客人们马上就忘记了,要用上乐师,咱们店里就与众不同了,这样别人才会记住咱们啊!” “可是这乐师……”王掌柜为难。 “哎呀,掌柜的,不就是请个乐师嘛,人家百万饭庄都用了上年数了,你要怕搞坏了名声,要不就在二楼或者楼梯下面,弄个隔间出来,人躲在里面弹琴,声音也能传出来,你不说那是满春院来的,谁知道你请的是谁哦!” “……也行,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咱们快走,你这就去找找曾掌柜,价钱你一并谈了吧,尽量再压压,不要请那种妖妖娆娆的,最好让她扮成男子过来,这样更安全……” 王掌柜下定决心后的唠叨,一直持续到看见江寒走进了百万饭庄的大门才停止。 可惜,百万饭庄的伙计说曾掌柜这几天都不在,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得知消息的王掌柜愣了一秒后,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他笑道:“这乐师的事看来与咱们无缘,咱们还是先仔细合计一下优惠的事情吧!” …… 话说,那天吕同几人商议要将沈大人骗去丽红苑开眼界。 想法是好的,但沈大人却不是那么好骗的。 三天过去了,沈大人完全没有上钩的迹象,搞得吕同火热的一颗心都凉了一半。 而沈大人却觉得吕同是太闲了,与其让他闲得无聊到处生事,不如主动给他找些事,于是就将他派去巡视码头和大街,并限他半个月内将码头上不配合巡检司新政的刺头全拔掉,若是办不到,他就得老实回府城去。 吕同没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带着小松与暂时没有重大任务需要外出的小竹,每天在码头和大街上,四处乱逛到处挑刺,名曰维持新政落实。 吕同虽然偶尔有些不大靠谱但却不是绣花枕头,又有小竹看着他,沈大人倒是不担心他惹出多大事来。 现在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就是黄三的事了。 黄三已经被羁押近两月了,再拖下去沈大人反而可能被这事给反噬了。 不管能不能再从黄三身上挖出什么重要信息,沈大人都必须要将人转移到赵捕快手中去尽快将其定罪。 他倒不是担心没有理由可以用,从一个小人物混成落霞镇最大的恶霸,这黄三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人的事,随便都能查出一堆来。 他现在担心的是,将黄三弄到县衙去后,赵捕快能不能将那些罪名钉到黄三身上去。 一是他怀疑至今还没被任命为捕快的赵捕快在县衙的实力。 如果他实力够,不会在李捕头已经被定罪一个月后,还只是个捕快,即便他目前是县衙快班的第一人,那也只是一个捕快。 二是他不知道方高对黄帮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若只是想躲在后面通过黄帮来敛财,想必现在坐镇黄帮的林万利是让他不满意的——林万利根本没能力维持黄帮的势力。 这样一来,方高很可能会想再重新启用黄三,那么他只要稍微动作一番就能让黄三脱身。 若是黄三脱身了,那么他必然会疯狂地报复回来。 他沈慎倒不怕报复,但这却会给他后面的剿匪行动带来麻烦。 当然他也可以不知不觉地杀了黄三。 但是—— 不得不说沈大人与赵捕快一起初审黄三时,赵捕快说的那些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的——做事情确实不能只顾眼前,他不能在他的官途刚起步时就埋下隐患,不到万不得已时还是不要动杀机的好。 因此,他这一次的布局,是在给黄三一个机会,也是他自己的一次新尝试。 “爷,赵捕快那边已经通知到了,他晚上会准时过来。”从外面匆匆回来的初一小声禀道。 “那边,这两日可有异常?”沈大人埋首于公文中,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什么异常,不是教他弟弟读书就是发呆。” 沈大人手上动作一顿,双眸微微出神,道:“希望他真识时务,希望他能劝动黄三!” “爷,今晚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希望吧。”希望黄三不要让他失望,逼他动杀招。 第191章 协议(一) 深夜,昏暗的光线下,一艘竹排又划过清溪驶向了对岸。 不一会,五人陆续进了秘洞。 “成儿?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被关在秘洞里近两月的黄三,见到正举着火把向他走来的七人中那位青袍瘦高青年,眸光呆滞半刻眼圈瞬间红了。 他翻身坐起,浑身激动得颤抖:“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两个月了。 他被关在这秘洞里两个月不见天日了! 从最初的迷惑忧心到后来的狂躁想逃离再到现在的消极抵抗不合作,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寄予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儿子。 他黄三活了四十来岁,也算得上是落霞镇上的一方枭雄了,年轻的时候心狠手辣也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可是年纪越大越希望自己能摆脱恶霸的印记,真正变成上等人,因此他才送儿子去读书,甚至在儿子考中童生后,为怕自己早年犯下的恶行,以后会影响儿子未来的官途,不惜将儿子过继到一个早夭的族兄名下。 幸好儿子在读书上还有几分天赋,虽然两次院试未过,但书院的先生都说他还年轻不用急,将基础打扎实,明年的院试中个秀才肯定没问题。 一切本来都是很顺利的,他黄三这几年的行事也收敛了很多,哪知这姓沈的一来,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原本他还在心底发誓,只要他黄三能活着出这秘洞,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可被丢在一边两个月后,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能在死之前再见自己儿子一面。 他很清楚自己被关时间越久,活着出去的可能越小,这姓沈的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出去之后报复他,而绝后患的最好方式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没想到自己这个愿望居然还能实现! 面前的七人正是沈大人,赵捕快,黄有成,初一与刘大康及看守黄三的丁大路二人。 沈大人与赵捕快,再见到不过十来天没见的黄三时,不由露出了惊愕神色。 而两个月未见亲父的黄有成更是木楞了,他瞪着黄三两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他扑过去,颤声道:“爹,你,你怎地瘦成这样了?”说着他回头凌厉地望向沈大人,“你,你!我爹无缘无故被你关成了这样,你还想要我帮你?沈大人,你可真是敢想啊!” 他从没想到他爹被这姓沈的折磨成这样——颧骨高突双眼凹陷,头发花白瘦骨嶙峋,浑身恶臭手脚长了烂疮,身上暮气沉沉。 若不是他出声叫自己,他都认不出眼前这蜷缩在烂草堆上的男人,是最疼爱他的父亲。 他以为顶多就是将他关在一隐蔽处逼迫他爹交出东西而已。 不过十几天,想不到这黄三完全脱了形。 举着火把的丁大路,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大人,上前一步大胆地道:“黄少爷,这你可搞错了,我们可没虐待他,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呢,他变成这样恐怕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罪孽影响到了吧——再说,囚犯不都是这样,你见过哪个囚犯长得膘肥体壮红光满面的?我看你还是劝劝他,有什么话有什么东西都赶紧交待了吧,也好早日离了这秘洞,早见天日!” 听了丁大路这席话,与他一起在这秘洞守了近两月的陈阿水瞥了眼沈大人,扯了扯丁大路的衣襟,使眼色示意他越矩了。 丁大路却轻轻挣脱他,撸起了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个烂疮,苦着脸道:“你瞧,这里长年不见天日,不仅是他,我也我这兄弟一样在受罪……”他也小心地瞥了眼沈大人,“不过,我们这些看守的人,每日还能出去透透气,也能换人,黄三爷若是再抵抗下去,估计就要不好了。” 赵捕快与刘大康看了那烂疮不由倒吸了口气。 只见那烂疮中心位置已有铜钱大小,四周皮肤红肿。 沈大人见此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这两个弓兵守在秘洞两月,真是跟着受罪了。 黄三的事确实是不能再拖了。 丁大路话音刚落,一连串的咳嗽声就从黄三的嘴里发出了。 “爹,你怎么样?”黄有成连忙扶住黄三轻拍他的背,扭头满脸焦急地看向丁大路,“你,这位大哥,麻烦你拿点水来!” 初一靠近沈大人问道:“爷,我瞧这黄三似乎病得很厉害,我们出去后可要请给大夫来给他瞧瞧?” 眉头紧皱的赵捕快则握拳挡在唇边,小声说道:“黄三不能再关下去了,得赶紧转移,否则,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沈大人不动声色地看着黄氏父子俩的父子情深,眼眸深邃让人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待黄三咳声稍歇后,他淡然道:“黄少爷,当日本官,只想将你父亲,暂时关押于在秘洞,但你父亲一直不配合,导致滞留到今日。你好好与他说说,早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好尽早出去治病。” “成儿,别被这姓沈的骗了,他强行将为父关在此洞中两月,必定不会轻易放我出去的。” 赵捕快笑道:“黄三爷多虑了,虽然你年轻时犯的几件事足以让你砍头几次了,但我赵世雄在此可以与你保证,只要你配合我们,那些过去的事都是可以从轻发落的。我老赵在县衙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哼,就你?请问我现在是要称呼你赵捕头了吗?”黄三讽刺一笑。 赵捕快脸色一僵,心中一阵恼怒。 他笑容微收,声音冷了几分:“这些自有大人们去订,只是不过我老赵是不是捕头,要保一个人或是找一个人麻烦还是可以做到的。” 沈大人幽幽道:“黄三,你想死在这,本官无所谓,你不愿说,赵捕快也可从他处下手,不过多费些时日而已,只你死了,这儿子却不见得,能活得好。” 黄三双目冒火,嘲笑道:“姓沈的,你除了威胁我可还有别的本事?只你就算本事再大后台再硬,想置我儿一个读书人于死地,却也没那么容易!” 他儿子已过继出去了,且一直在书院读书与黄帮的事没瓜葛,即便他身犯杀头之罪也牵扯不到他头上。 沈大人嗤笑一声:“威胁他的可不是本官。你大可细细问问。” 黄三狐疑地看了沈大人半晌,才将视线转向他儿子:“成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192章 协议(二) 黄有成闻言脑中涌现最近十几日的经历,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既有害怕又愤恨,还有暴躁和狰狞。 他闭眼平复了下眼中的风暴,正色问道:“父亲,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册子?” 黄三眸光一闪,立即摇头否认:“为父手上没有什么册子,为父当日是回落霞镇的路上,被这姓沈的掳走的,想必这姓沈的早就暗中派人搜查过咱们家了,若是有什么册子,也被他拿走了。为了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什么册子,他强行将为父关在此处,可是为父确实拿不出什么册子。你千万别信他的话,这人品性低劣做事不择手段,不值得相信。” 黄有成听了这番敷衍的话,面上的怒气有些压抑不住。 到底是什么册子这么重要? 让父亲被关在此处受尽折磨也矢口否认。 他突然大声叫道:“父亲,若是没有册子,为何却有一波一波的人在追查这册子,一波一波人要抓我呢?” 不仅沈慎在追查,更有其他藏在后面的人也在追查,更让他逃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当初他听说黄三在回落霞镇路上失踪了,于是匆忙从学院回来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事发后第三天晚上回到家的。 一进门,姨娘就对他哭诉说自己的庶弟也失踪了,又听堂兄黄有能说父亲的失踪,虽然查不到踪迹,却很可能与新来的巡检沈慎有关,他心中气愤不已,打算第二天直接去县衙报案,结果,次日他在去县城的路上,也被人掳走关在了一处院落里。 当时他觉得将自己软禁起来的人,肯定与掳走父亲的人是一伙人,甚至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也落到了沈巡检手里。 他既担心父亲是不是已经被害了,又害怕后面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对待自己,想着定要找个机会逃出去。 哪知,那些人很奇怪,对他不打也不骂,甚至还允许他读书。 平日里留在小院里看守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有些身手,除了中午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是将他锁住屋里,他根本没机会逃。 被关了一个多月后,大约十来天前的一个中午,守着他的人突然离开了小院却没锁好门,他就趁机翻墙逃了出去。 可是这一逃,不过是让他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这两个月的遭遇,特别是这十来天的遭遇,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一波一波的人抓你?什么意思?”黄三眼神闪烁了一下,紧张问道,“你不是被这姓沈的关起来了吗?还有谁能抓你?” 黄有成一愣,重复道:“沈大人将我关起来了?”旋即扭头望向沈大人,脸上显出怒色。 沈大人弯了弯唇角,坦然道:“此事,本官只是未与你明说,并未曾骗你。初时,确实是本官让人,将你软禁起来。却是为了保护你。”他话音一顿,暗瞥了初一一眼。 初一立即接话道:“确实。不瞒你们说,当初,我家大人让我们将黄三爷带走后,派人暗中监视了你们黄府,想看看巡检司有谁与黄三爷有勾结,谁知,却发现有其他蒙面人暗中去闯黄府。我们当时将人打跑了,禀报大人后,大人觉得必然是有人想趁机对黄三爷的家眷动手,当即就让我们,偷偷将黄二少爷带走保护起来——儿子总是比女人重要的。后来,黄大少爷回了黄家,我们才知道黄三爷还有一个儿子,就顺便将他也带走了……” 黄三根本不信,喝断他的话道:“一派胡言!必然是你们想将我儿子押起来,威胁我交出那莫名其妙的什么册子!我都说了根本就没有册子……” “黄三爷别急着否认,我话还没说完呢!”初一高声打断岔断他的话,冷笑道,“你何不问问你家大少爷,我们将他关在小院里,除了限制了他的自由,可有其他过分行径?而他趁机从那小院里逃走后,又碰到了些什么事吧!” 黄三看向黄有成,忐忑问道:“成儿,他的话是何意?” 黄有成神色中掠过惊惧,似想起了痛苦的回忆。 黄三心里一咯噔,暗道:“难道是那些人出手了?难道他们怕我泄露了秘密,也想将我成儿抓起来震慑我?” 他一把抓住黄有成的肩膀,声音有些焦急:“可是你身上出了什么事?” “我从初时关着的小院里逃走后,想先回书院躲避起来——我当时觉得那些人再大胆,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去书院抓我。可是,在半路上,我又被另一伙人掳走关了起来……” “是何人又将你掳走了?” “我不知道是何人,只听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什么老大派他们在落霞镇附近守了一个多月了,终于抓到了我——”黄有成顿了顿,“他们老大似乎姓何,那两人似乎原来是在赌场里看场子的,还提到了一个莫掌柜……” “莫掌柜?”黄三眼皮一跳。 “对,我被关了那三天!我听见他们说‘莫掌柜说,黄三是回镇路上被劫持的,东西肯定没带在身上,黄三消失一个多月,应该也没落到沈黑脸手里,否则,他就不会只扳倒李捕头,所以,肯定在黄家某处,这小子是黄三最喜欢的儿子,肯定知道那册子放在哪里!’所以,他们又进来拷问我,还对我用了刑……” “用了刑?”黄三额上青筋暴突,“这些人!爹若是能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后来,其中一个人出去了,只剩一个人看着,再后来突然有人全城搜查,那人在捕快们破门而入时逃了,我就被救出来了……” “捕快搜查?这也太凑巧了吧。”黄三皱紧眉头,狐疑道。 赵捕快适时解释道:“哦,这事确实巧,前几天有人在客栈行刺,受伤逃走,县令大人下令全城搜捕,没想到逃走的刺客没找到,却以为救出了你儿子。你说是那抓他的人倒霉呢?还是你儿子命不该绝啊?” 黄三还是不大相信。 “爹,这些事已经过去,已不重要,只是儿子不想再来一遭了!”黄有成痛苦地道。 黄三脸色灰败道:“都是爹害了你!” “爹,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册子,还是交出来给沈大人他们吧。他听说黄帮现在已经以林万利为尊了,他找了个大靠山。你现在出去,他必会怕你抢他位置,肯定不会对你手软的,或许还会对你下杀手。” “您若是不交册子,你以前那些事沈大人都给我看过证据了,您肯定逃不脱重罪。”黄有成双手握紧黄三的手,眼中充满期待,“你不如将册子交出来,沈大人答应儿子,可以不交出那些证据,咱们一家迁去府城,重新过日子。您以前一直对儿子说,要走正途,希望儿子以后中举人进士当上官光宗耀祖。儿子不敢忘了你的期望定会勤奋读书,但儿子也希望能在努力进学的同时,还能好好在您身边尽孝!” 第193章 协议(三) “成儿,你不要信沈黑脸的话,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连在落霞镇都不能称王称霸,而这姓赵的至今也只是一个小小捕快,只要县令大人一句话,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资格与咱们来谈条件?”黄三不屑地盯着沈大人。 “本官官小,没资格与你谈条件……”沈大人哂笑,“黄三爷想与谁谈条件?”他顿了顿,“或者,黄三爷想用令郎之命,再去试探一下,可还有人想与你谈条件?” “你不用威胁我,我说了我手上没东西,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只你若动了我儿,我必定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哦,你要如何,让本官不好过?告发本官?你罪孽深重,本官将你掳走,是协助查案。”他朝黄有成抬了抬下巴,“且,我并未威胁你,我只要撤掉,对他的保护,自有人会,将他抓去威胁你。” 黄三又看向黄有成。 他心里对儿子被其他势力抓住之事,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黄有成对上黄三的眼神,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生气。 对父亲做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但是父亲生性谨慎多疑他却是了解的。 他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咬住唇背过身去,扯开腰带,脱下衣服露出半边臂膀。 臂膀上有两三条猩红的伤痕,一看就是刚刚愈合的伤口。 他拉上衣襟,冷然道:“爹可看清了?可还觉得儿子是被沈大人迷惑欺骗了,才来帮他游说你的?” 黄三的目光一直木然地放在黄有成臂膀的位置,放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攥起,手上青筋暴突。 他心底陡然掀起滔天怒火。 到底是谁干的? 是找不到那册子的林万利,还是最上面的方高担心事情败露交待手下人干的? 只是他们明知道成儿一心进学,根本没有掺和过黄帮的事情,却还要将他抓走折磨他! 这是彻底把他当废棋了吗? 虽然他心中还有很多东西没想通,可在看到他最疼爱的儿子身上的伤痕时,他原来坚定的意志还是动摇了。 他咬了咬牙,哑着嗓子道:“你们想如何谈?” 沈大人与赵捕快相视一眼,沈大人倒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赵捕快却明显需要竭力才能控制面上的喜色。 “很简单,交出你手中与失踪案有关的册子,你犯的那两件人命案,本捕快不会追究,你大可与你儿子一起离开落霞镇。”赵捕快声音有些激动。 “很简单,告诉我你所知的,有关方高的所有事。”沈大人也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期望。 不赶紧不行啊。 两人都有些怕黄三回过神来不愿合作。 沈大人的问题牵涉到方高,而方高明显比他二人更让黄三忌惮。 无论如何,这黄有成与黄三都没让沈大人失望。 接下来的审问很顺利。 赵捕快收获更大。 黄三老实交待了自己私自做的秘密册子所藏之处。 而沈大人却又是一轮失望。 除了意外听到的一些有关黄帮及林万利的秘密有些用处外,他最想要从黄三处得到的关于方高的信息,却与小竹查回来的信息并无多大区别。 如何针对方高,还真是成了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的事情了。 看来,最终还是要从陈县令身上下手啊! 不管怎样,沈赵两人答应拿到册子后,就偷偷将黄三转移秘洞,寻机将他们一家送到府城去,并且沈大人还答应让黄氏父子俩带走黄家现有的家财。 双方的协议达成,黄三、丁大路与陈阿水三人,持续两个月的秘洞同居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最高兴地却不是黄三,而是激动得当场热泪盈眶的丁大路二人。 他们终于可以结束了这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 审问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黄三暂时还被留在秘洞里,要等赵捕快找到册子后,再将人秘密转移,不过沈大人答应了黄有成,第二天晚上悄悄送一个大夫过来先与他看病。 一行五人要从山路上返回落霞镇。 刘大康与赵捕快走在最前面,黄有成在中间,沈大人与初一殿后。 走过最危险的贴壁小路后,为沈大人举着火把的初一忍不住悄声叹道:“没想到从黄三身上也找不到什么与这方高有关的有用信息。” 沈大人嗯了一声。 “爷,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初一小心地看了眼沈大人,“其实小的觉得这方高,咱们其实没必要刻意去对付他……小的觉得吕少爷有句话说得对,咱们的主要任务是剿匪。如今巡检司咱们已经清理干净了,码头咱们慢慢也会拿到手,这方高虽然深得陈县令的信任,可是他毕竟也没在落霞镇上搅动风云……” 初一说不下去了。 这番话他本是为了宽慰他家爷而说的。 可谁知竟将他自己说服了。 对啊,大人对付黄帮他想得通,对付方高起因就是江小二被截杀之事吧? 还有就是那天他家爷去了趟县衙,说是县令大人想从码头揩油又下令要对黄帮的船网开一面,大人觉得是方高在后面兴风作浪,忽然决定要对方高下手。 那截杀之事发生在落霞镇就算他家大人的面子,也损得很有限,并且后面截杀的人还抓了四个回来,损了的面子也补回来了。 而大人对找方高麻烦的事念念不忘,那不就是因为江小二吗? 又是因为江小二! 都快让他家爷做事都失了方寸! 他与吕同设计好的妓院一晚游计划,却因为沈大人的拒绝配合而夭折了。 想到这,初一心中倏地变得无力又烦躁。 不行,这事不能因为被拒绝,就放在了一边,还得继续引诱,一定要让爷把关注点从江小二身上移开才行! 他平复了下心绪,瞧了瞧沈大人的脸色,道:“爷,我觉得那日吕少爷说的计划,咱们可以考虑一下。” “计划?何计划?”沈大人疑惑地瞥他一眼。 “就是去丽红苑探查一番的计划啊!那丽红苑背后的大老板不就是方高吗?连黄三这里也找不到信息——”说到这,初一眼中不由有些期待,“或者说,大人也觉得小的刚才的话说得有道理,咱们以后不再找方高的把柄了?” 沈大人蹙眉看他,道:“谁说的?爷我决定的事,是随意更改的?” 第194章 重来 清早,几缕阳光活泼地穿过窗格,照进了巡检司后衙正院花厅。 花厅的桌上,满满地摆着包子、馒头、油条、油饼、汤面等五六种早食及七八碟小菜。 两个男人坐在桌边,动作优雅速度却不慢地消灭着桌上的食物,后面还有三个小厮正在伺候。 “你们三个也别站着伺候了,赶紧坐下吃些,特别是小竹和小松,咱们一会还要出去巡街呢。”吕同放下筷子,对着后面的三人招了招手,又扭头望向沈大人,“昨晚,你们可从那黄三身上审出了有用的信息?” “无有用信息。”沈大人淡声道。 “哦,那这黄三接下来怎么办?你真的答应放他一马?不怕他知道他儿子是你设计的后,疯狂报复你?” “我设计他儿子?何时的事?”沈大人神色寡淡地反问。 吕同嗤笑:“切,你可真会装……” 刚坐下的小竹闻言,赶紧岔开话,问道:“少爷,你还吃吗?这面可是陈婶子专门为你做的,说是你昨日特意让小松通知她今早备上来的。” 吕同顺着他的手看了眼还剩一大半的汤面,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道:“哦,我不吃了,剩下的你与小松分了吧!” 小竹又道:“今日咱们从哪里开始巡视啊?” “你顺便定,反正这落霞镇就这么大,咱们都巡了三天了,连犄角旮旯地走过了,实在没甚好巡的。” 小松也插嘴道:“少爷说得对,这落霞镇太小了,我们这三天碰到最大的事竟然是两伙乞丐为了抢食打了起来。就连码头上最近几日也安生了好些呢!少爷,我觉得咱们不用今日就从南城门开始吧,巡到西霞街咱们去利来茶馆喝杯茶再去码头……” “咳咳咳!”初一他话里的“利来茶馆”四个字吓得一口包子卡在了喉咙,连连咳嗽起来。 小松错愕地看着他,道:“你吃这么着急做甚?今日还剩八个包子呢,我不会与你抢的!” 小竹立即瞪他一眼,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吗?” 这傻子难道不知道初一现在,对一切与江小二有关的词语,都神经过敏吗? 亏他前几日还在兴致勃勃地掺和少爷与初一的那馊主意呢! 小松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撇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嘟哝:“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凭什么不让我说……” 不过他不敢大声说出来。 若是被小竹听见了,他肯定又要吃挂落。 唉,沈大人怎么还不给小竹哥派任务呢? 这两三个月是他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了。 虽然,有一段时间,他天天要去训练场帮忙练兵,很辛苦。 但是,小竹哥经常被派出去,再没人管他了。 少爷虽然有时候也会骂他,却骂几句就忘了,完全没有小竹哥那样严厉,这不对那不对这不准那不准,还动不动就要他罚他。 “爷,您瞧小松把巡检当成玩乐了,您要不再将他派去训练场帮忙练兵,陆大人出去办事了,齐大人他们少了一人练兵速度肯定会慢下来。”缓过劲来的初一,不怀好意地建议道。 什么? 怎么又要派他去练兵? “谁说我把巡检当成玩乐了?我可是很认真的,我昨日还抓到了一个贼呢!”小松不服气地反驳,他倏然顿了顿,又道,“哦,我刚才说利来……” 初一一激灵,迅速截断他的话:“好了,是我不对,你抓到了贼立了功,很了不起呢!” 吕同胳膊撑在桌上,悠闲地看了看几个小厮之间的小龃龉,特别是看道初一那一副紧张兮兮地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兴致大起,故意捉弄初一道:“初一,我们不就是去利来茶馆嘛,这有什么的?大热天的巡检,口渴了还不许我们去利来茶馆喝口茶嘛?” 但见初一的眉头随着“利来茶馆”几个字一耸一耸地,他更乐了,一时忘记了,前几天他还曾经为了阻止沈大人与江寒之间的禁忌之恋,而与初一在一起出谋划策的事,玩笑着扭头去问沈大人,道:“沈大人,我们可以去利来茶馆喝茶吗?” 沈大人冷睨他一眼,脑中浮现出江寒与吕同之间的轻松气氛,不由皱了眉头。 “巡街就要认真巡街,若是口渴,就带着水壶去!不许半途去茶馆!”沈大人站起身来,“我先去前衙了,今日你等不必巡街,待在码头吧!”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吕同的笑僵在脸上,愤愤道:“你们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会破坏气氛的人吗?本少爷才不会听他的呢,小松,一会咱们在码头待上一会就去巡街,今日就直接从西霞街开始巡。” “吕少爷,巡街是小事,咱们那个计划,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继续!”初一道。 “去丽红苑的计划?” “嗯!昨晚小的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事得尽快进行,我家爷如今虽与那江小二闹了别扭,可是心里其实对他的事惦记着呢,甚至有些乱了章法了!” 吕同一听,坐正身子,兴味盎然地问道:“乱了章法?怎么说?你家爷可不是能随便乱了章法的人!” “唉,昨日半夜去审那黄三,没有一点与方高有关的有用信息,小的就劝我家爷,那方高在落霞镇未掀起风浪,不会影响咱们剿匪,不如至此算了,可是大人不同意。”初一脸色暗淡地道。 “你家爷肯定不会同意!他那人一旦下定决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这你又不是不知。” “小的知道,就是知道才担心啊!爷想对付方高之事,最初是因江小二被截杀之事,可是那几个杀手已经落网,背后之人又差不多痕迹,按说就可以了了。” “前些日子大人在县令大人处受了气,方高算是陈县令的大舅子,陈县令为大舅子的商船行个方便,这是很正常的事,若按照以前,大人会很生气,可也就放在心里记恨,往后有机会再报复,可是这次却非要主动去找方高的麻烦,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江小二的因素吗?” “为了一个江小二,派出一波一波的人去查方高,吕少爷你不觉得我家爷行事失了章法了?” “恩,有道理!”吕同轻拍一下桌面,“为了咱们少被他折腾一下,为了早日剿完匪回家,看来咱们还得重来,再仔细想个计策!”他朝三个小厮招招手,低声道,“来来来,坐拢些,都再想想!……要不咱们就给他弄点药,你们觉得怎样……” 第195章 影响 话说,江寒与王掌柜在从私塾回茶馆的路上,突然定下要在茶馆推出优惠活动,同时还要让曾掌柜帮忙请一个乐师,到利来茶馆奏乐营造气氛的计策,却因曾掌柜不在百万饭庄而不得不又将乐师的事放在一边,先全心合计如何设置优惠活动的事。 王掌柜在徐先生不悦的目光下拿出账本,与江寒合计,又结合了库存状况,第二天打烊前,终于定下了三项优惠活动。 第一项是:凡在利来茶馆消费满一百文的客人,可获赠云片糕一份。 第二项是:凡在利来茶馆点高峰云雾及玉皇银峰一壶,可获赠云片糕一份。 第三项是:凡在利来茶馆累计消费满五百文的客人,可获赠奇味花生一份,并可成为利来茶馆会员,以后再到店消费可享受九折优惠。 优惠活动时间:即日起一个月内有效。 这一活动,既巩固了低端茶客群,又能促进库存消化,还能积累老茶客,形成回头客群——江寒自认已经是她借鉴现代经验,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策略了。 方案一定,王掌柜就在打烊后将几个店员集中起来,宣布大事。 王掌柜话音未消,徐先生就摸着胡子面色冷淡地跳出来反对,并且还连连瞟了江寒好几眼,本已对江寒改观的态度又回到了最初。 王掌柜竟然从他手中拿走账本,去与莽撞粗鲁无礼大字估计都不识几个的臭小子,商量茶馆发展大计。 这让他这利来茶馆学问最大的人很是不满。 王掌柜怎地变成这样了呢? 原来可一直都是很尊敬他的啊! 都是这江家臭小子在后面多事! 他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分,不搅动一些风云必不会罢休。 徐先生冷哼一声道:“掌柜的,老夫看来,您这是瞎折腾,咱们茶馆本已是薄利,你如此做岂不是将利摊得更薄吗?到时,即便进店的客人如愿多了,可是无利可挣岂不是得不偿失?” 宋耀祖也反对。 不过,他反对的理由单纯多了。 他就是嫉妒王掌柜对江寒太过看重。 凭什么他就觉得江寒可以给他出谋划策,他宋耀祖就不能给他出谋划策呢? 竟然都不问问他这老员工的意见! 宋耀祖懒懒地倚在柜台上,眼睛四处乱瞄,摆出一副抗拒不合作的态度,道:“掌柜的,小弟觉得徐先生说得非常对,您开茶馆可是为了挣钱的,这什么优惠无利可挣就算了,还得浪费精力和银钱。再说,每日从咱们茶馆门口过的客人都是有数的,除了逢集的时候人能多些,平日里就算小的到大街上去拉人,也多进来不了几位,那些客人即便你不推这优惠活动,人家一样会进店会点茶点,您与钱又没有仇,何必呢?”他瞥了江寒一眼,话中有话,“哼,你可别被某些人蛊惑了才好啊!” “哦,你想说那蛊惑掌柜的人就是我吧?”江寒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含沙射影地反击道,“可惜,你眼睛长得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这计策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掌柜的自己想出来的,我不过是根据我的经验给了掌柜一番建议而已!你这话说得,我好像将掌柜的控制了似的,未免把掌柜的看得太弱智了吧?掌柜的是没有头脑的人吗?” 这宋耀祖真是臭毛病又犯了! 自从她拒绝他去给她帮忙后,他就是又开始在茶馆处处给她找麻烦。 虽然不敢像原来那样背后搞大动作,却总是一副阴阳怪气地样子,时不时蹦出来恶心一下她。 真是小鬼难缠啊! 眼见着两个伙计又要对峙起来了,王掌柜心里叹息一声,抬手制止,冷声道:“好了,别吵,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只是,本掌柜也是认真计算认真思考过的,虽然可能摊薄了利益,但也不是没钱挣。且,咱们只做一个月,若是效果不好,进来的客人与平日相差不多,也不过是这个月少挣了一点点,可若是能让进店的客人真的多起来了,那咱们不仅能挣钱还能为以后开拓新客源。”他声音一顿,面上有些许憧憬之色,道,“为此,冒险一试又有何不可呢?人一生中总要有几次冒险的,不是吗?掌柜我保守了十多年,偶尔冒险一次也没什么。” 这江家小子不就是冒险冒出来的吗? 若是她不去那码头冒险,哪有她的江家大包?哪有她现在的江家麻辣串? 这也是一向保守优柔的王掌柜,除了对江寒的利用之心外,对她最欣赏的一点。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奇怪。 一个充满朝气拼命往前冲的人,总是更容易会在无形中,影响了身边其他人的想法与做法。 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吧? 当然,若是这往前冲的人没有做出成绩,那么就不会有这种效果了。 每个人心底都潜伏着一种同比心。 特别是在看待曾经不如自己的人或者与自己类似的人时—— 总会想着既然他能行,为何我不行? 或许我如此做也能行呢? 王掌柜现在就有种心里。 所以,在他心里这个自己参考江家摊子想出来的点子,比江寒给他提供的那所谓乐师的主意,更让他踌躇满志。 王掌柜背着手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人,难得露出些霸气自信的气势,严厉道:“所以,这活动就先这样定了,掌柜我希望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好好配合,定要将这活动做好!若被掌柜我发现,有人故意不合作,到时可别怪掌柜我翻脸不认人啊!”说到这,他凌厉地目光扫过三人,感觉三人终于老实了,又弯了唇角,温和笑道,“徐先生,宋小哥,这次我没征求您二位的意见就定下了,不过,这活动咱们要做一个月呢,肯定有些咱们如今想不到的情况,你们若是发现了随时可以与掌柜我说。若是反馈合理有效,掌柜我必有嘉奖!” 王掌柜都拿出来大棒加胡萝卜这一套了,即便是心中仍然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的徐先生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话,宋耀祖就更没话说了。 王掌柜心中暗自得意,对江寒道:“寒哥儿,你不是说,咱们这活动定出来之后,需得好好宣传一番吗?你来说说,是个什么主意,需要大家怎么做?” 对此,王掌柜很是期待。 想想之前,江寒能将一个小小的江家摊子的宣传做得那般轰动。 他这利来茶馆的优惠活动,她又会怎样来宣传呢? 第196章 宣传 巡检司里,主仆四人在花厅计议了一番后,吕同就带着小松与小竹直奔了码头。 此时,未到辰时,太阳已经金灿灿,照在人身上有些热辣了。 三人在码头的投诉监督点,待了半个时辰,就点了两个弓兵,一行五人开始在码头上到处乱逛。 正逛了一半,就听得饮马街方向隐隐传来锣鼓声,锣鼓声停,又听得有人的喊声,只是他们离得有些远,那人喊得什么听不大清楚。 几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声音断断续续地听不大明白。 吕同一挥手,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到码头一带喧哗?走,看看去!”说着,他就带头大步流星地往饮马街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饮马街,锣鼓声与喧哗声就清晰起来。 “……来利来茶馆,免费喝解暑凉茶,花上几个铜板,还有免费点心尝……夏日炎炎,喝茶去暑,消暑请去利来茶馆,来利来茶馆,免费喝解暑凉茶,花上几个铜板,还有免费点心尝……” “利来茶馆?不会又是那江小二要作什么妖吧?”吕同的眸光瞬间灿若星辰,不由加快了步子领着人往饮马街上走。 他们往饮马街上走,那些个锣鼓声却越来越靠近码头。 没走几步,就见一队人迎面而来。 这一队人共五人,人人胸前斜批着两掌宽红条头上绑着红条额,红条是红纸做的,胸前的红纸上写着“利来茶馆期待您光临”九字,头上的条额上,则写着“利来茶馆”四个字。前面两人一人敲锣一人打鼓,敲完打完就喊上两嗓子,第三人与第四人手上各举着一根竹竿,竹竿拉着条幅,写着“六月十六,利来茶馆欢迎您来!”,走在最后那人则往路人手上发着红色的纸条。 奇怪的队伍引得路人频频回望,而很有些韵律的锣鼓声伴随喊声,一遍一遍地重复,传到路人耳朵了,不仅吸引了很多好奇的人的注意,也很容易就让人记住了内容。 几人站定在饮马街入口处,望着前面的怪里怪气地队伍,小松咧开嘴,先出声道:“这肯定是小二哥搞出来的,上次他家那麻辣串串开张前,也发过这种红纸,还发了三天!六月十六,那不就是后天吗?不知道他这次又是要干什么呢!少爷,到时候咱们可要去看看才行!” “干嘛要后天再去,咱们现在就去!”吕同扭头示意小松道,“去,你去问那人要张红纸来,咱们先瞧瞧他又要弄些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小松就拿着一张半掌宽的红纸条,上面写着:凡在本茶馆消费满五百文的客人,凭此条,可获赠奇味花生一份,并可成为利来茶馆会员,会员消费可享受九折优惠。 “九折?真是小气!五百文九折不过少了五十文而已,别人既然能花掉五百文,谁会在乎五十文?而且,为何是五百文,多不好听啊?”吕同一边看一边嘀咕,“就这么个活动,竟然也好意思搞得满镇皆知?” “或许还有别的活动吧,他们喊的是免费喝凉茶和吃点心,那条幅上也写着六月十六,利来茶馆欢迎你吗?”小竹说道。 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江小二的大名了,却还没见过她呢,心中也是好奇不已。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将沈大人迷惑了,还让初一这么忌惮。 “那……少爷,咱们现在还要去吗?沈大人可是说了,今日只准我们在码头上待着。”小松瞪眼傻望着吕同。 “当然要去!本少爷负责巡检啊,这利来茶馆在街上闹出这么大的事,影响了镇上的秩序,本少爷身当维护落霞镇秩序的重任,当然要去询问一下这利来茶馆的王掌柜了!”吕同挑眉一笑,双手往后一背,挺胸昂头迈开方步,故意板着脸道:“走,咱们这就去利来茶馆查问罪魁祸首!” …… 利来茶馆。 王掌柜正在与江寒打商量:“寒哥儿,真的还需要乐师吗?咱们这趟请了人去做宣传,又加了一项免费凉茶与免费糕点,一会还要再加几套桌凳,花费已经比预期大了,再请这乐师就真的没利润了。” 昨晚他让江寒想宣传的事。 谁知江寒又说:“我还有些想法。首先,咱们既然要做宣传,到时肯定会引来很多的人,人来了之后见咱们店里桌凳不够没地方坐肯定会走,这会浪费咱们的宣传,所以我建议掌柜的,先再加上几套桌凳。” 他颔首同意:“恩,这个倒是可以,这样咱们能留下更多的客人。” “然后,要想将人吸引过来,必须要制造噱头引起好奇,再放出一些低门槛的小利。这小利不能花太多钱,却又要能吸引人,如今夏天暑气重,所以,我建议掌柜的不凡免费提供些凉茶。还有,刚才咱们最低的一挡活动,是消费一百文送一碟云片糕,咱们不妨再加一个更低档的,就是凡进店消费的,随便几文,送一块点心。一块点心不多,但也是送,总有那想占便宜的……” 这新提出来的小利,当时他是犹豫了的,但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况只是一点小利,要做就做好,也就同意了。 谁知,现在江寒又与他提起了乐师的事。 这事在他心中已经不重要了。 因此,在重提这事时,他那颗要准备冒险的心又有了犹豫。 王掌柜皱眉道:“这乐师花钱,风险还大,而且,我觉得咱们这优惠活动才是主要的……” “掌柜的,我上次就与你说过了,要做就做好做出特色,你怎么又犹豫了呢?昨晚你不都说了,一生中总要冒险几次的吗?优惠活动哪叫什么冒险啊,这请乐师与众不同,才是叫冒险。” 其实王掌柜这么排斥这乐师,江寒完全可以不提。 反正这茶馆也不是她的。 但是,她昨晚仔细想了想,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两次大动作,觉得她何不利用这次为茶馆做宣传的行动,将自己打造出一个只要有动作必定能出人意料的人物标签呢? 可别小看这人物标签。 一旦给人这种印象,或许会有那些也想改善店铺生意的人会出钱请她来做这种宣传。 这就像现代的广告公司一般,专门挣宣传推广的钱。 这可是一条空手套白狼的路啊! 就算没人来找她,以后若是她再出手,那必定会有更强的吸睛效果。 这样一来,等到以后她又有新的生意或者饭馆开张时,只要随便一宣传必定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关注。 思及此,她就觉得利来茶馆的活动还是要配合乐师这一点来做。 她的宣传一旦打出去,若是没有些真正不同的噱头,新鲜期过去后,活动效果将就会下降,那么一个月后整体的效果肯定也只是一般,那她的广告达人形象如何能建立起来。 王掌柜沉思了一刻后,冒险的心又坚定了,缓缓点头道:“那你就去看看曾掌柜回来没有,争取在十六之前将这事办好吧。但是一定要记得要隐蔽,不能让人知道那乐师的来处啊!” 第197章 请人 “去,问问江小二在不在,或者他们掌柜在不在。” 吕同主仆三人踱着方步进了利来茶馆,扫视大堂一圈后,见两个跑堂的小二竟然都不在,吕同只得吩咐身后的小松主动去寻人。 正在这时,王掌柜从后院掀帘出来,抬头就瞧见了他们三人。 但见他匆匆迎上前来,原本蹙着眉的脸,瞬间就舒展开来,唇角边还绽开了一掬笑。 “哎呦,这不是吕少爷嘛?稀客稀客!您三位请楼上雅室坐,请!”说着他就要亲自领着三人往二楼而去。 “王掌柜,客气了,近来生意还好吗?”吕同见了这变脸术,忍不住挑挑眉,弯了唇角露出一个有些痞痞的笑,“你这茶馆只见客人不见小二,看来是生意好得很啊!” “呵呵,让吕少爷见笑了,是小店怠慢了,吕少爷先楼上请吧?”王掌柜窘然一笑,暗哂,这一楼大堂,不过才刚刚坐满一半,这叫生意好? 吕同也不为难他,顺着他手请的方向,往二楼楼梯处去,一边走还一边瞥了瞥正堂上并排挂着的两幅字——正是他先前写给利来茶馆的“五碗肌骨清”和“六碗通仙灵”。 他朝那两幅字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对王掌柜道:“本少爷这两幅字,可帮你招了财辟了邪?” 王掌柜脸上笑容一顿,忙打哈哈:“吕少爷的字轻灵飘逸,往堂上一挂,登时让小人这俗气的茶馆雅致了不少呢!” 这字哪招了什么财啊! 若是真招了财他现在也不会费劲心思去推这优惠活动了。 虽说让利可以引来人气带来生意,但那都是在其他不让利的方式没用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出的对策啊! 吕同似笑非笑地瞅了王掌柜一眼,心想:“这茶馆不说内里的布置陈设很一般,就这跑堂小二,看起来也是没啥规矩的,如此,生意能好才怪!不想着如何改变下内里,竟然期望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来将生意做好,能行得通吗?” 他打趣道:“说来,你这茶馆里小二的架子比你这掌柜还大啊,怎地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呢?” “呵呵,吕少爷是来找江寒的吧?”王掌柜道,“真是不巧,我刚刚派他出去办事了。您几位先在雅室里喝口茶等一等,他办完事马上就会回来的!” “咦?这么巧?看来这小子如今很得王掌柜的重用啊!既如此,咱们就在楼上坐坐,等着瞧瞧这江小二,最近是不是头上长了一只角,居然敢在落霞镇连连搞出一波一波怪事来!” 江寒是在吕同进利来茶馆的前一刻,听从王掌柜吩咐去百万饭庄找曾掌柜的。 她很幸运,几天不见的曾掌柜刚好在百万饭庄。 江寒直接与曾掌柜道明了来意。 曾掌柜笑着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不瞒江小哥说,今日鄙人这饭庄碰巧有贵客要招待,鄙人刚好遣了人去满春院,想要让那乐师早点来,免得待会怠慢了贵客呢!” “啊?”江寒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求他帮忙介绍个乐师,与他家的乐师早来饭庄有甚关系? 难道是想让她瞧瞧这满春院的乐师的水平? 那他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这古典音乐她可欣赏不来啊! 曾掌柜见她一脸莫名,也反应过来了,纸扇掩唇,失笑道:“瞧我,今日一高兴,话都说不清了——江小哥的要求鄙人知道了,这样,鄙人这就再遣一个伙计去满春院,就说让她们那边派个人随美玉姑娘一起过来,与你谈谈这乐师的事。江小哥不如先在等等,你看如何?” 曾掌柜说完就从纸扇上方,斜瞟向江寒,等待她的答复。 江寒的目光触到那一瞟,突然有些恶寒。 不知为何,她觉得曾掌柜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刚才这一眼,媚意横生不说,从她进来到现在,他的一言一笑,居然都隐隐带了些女人的风情…… 难道他也是个女扮男装? 刹那间,江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忘了回话,暗暗打量起曾掌柜来。 “江小哥,怎么样?”曾掌柜笑眼盈盈地重复一遍,纸扇从唇边移开,拿在手上一折一折地折叠起来。 有喉结啊! 这不是个女人! 那,那是个娘娘腔? 江寒在心中愕然。 前几次的交往,她虽然也觉得这曾掌柜有些怪,但也只以为他是柔弱儒雅可能还有些洁癖之类的。 看来,平日里他应该有刻意掩饰他身上的娘气,扮出一种弱不禁风地儒雅气,而今日的贵客,必定是让他太欢喜了,以致他举手投足间有些克制不住那股子娘气了。 想到这,江寒不由莞尔。 一个娘娘腔而已,这有什么的,巡检司里还有一对断袖呢! 曾掌柜见江寒望着他笑,却不出声,不由奇怪:“江小哥?你不同意他们过来谈?可若是不在此,就得去满春院……鄙人觉得你家王掌柜似乎很忌讳明面上与满春院有牵扯……” 江寒立即笑着截断他的话道:“不好意思,小弟刚才想到其他事情愣神了——确实像您说的一般,我家掌柜不愿意明面上与满春院的姑娘扯上关系——其实小弟我一点也不在意——还是麻烦您再遣人去一趟满春院吧,谢谢您了!” “好,阿光,你去楼下随便找个伙计去趟满春院。”曾掌柜直接吩咐他身后站着的范一光,又笑着拎起茶壶为江寒添了点茶,“一会美玉姑娘来了,倒是可以先为小哥奏上两曲,小哥也评点下她的琴艺。她的琴艺在满春院擅长琴艺的姑娘中能排个中上,给我等小店献艺已足够了。” “小弟很好奇,一个有技艺在身的姑娘,怎的那满春院的妈妈不让她接客,而愿让她到饭馆里来演奏呢?”江寒不解道。 “唉,这美玉姑娘是个可怜的,据说,她很小时就被满春院的妈妈买下了。本是做重点培养的,谁知她十三岁那年出了事,伤好后,腿跛了脸也破了相,幸好她学了一手琴艺,还能在满春院里做个乐师。鄙人愿意请她来百万饭庄,一是机缘巧合,再也是可怜她的遭遇。” “哦……那她在满春院里,应该算是一个清倌人?”江寒若有所思地问曾掌柜。 “不是清倌人,是乐师。男人花钱去那种地方都是为了寻欢作乐,看重的都是姑娘的色,谁会要一位跛脚又破相的姑娘?”曾掌柜摇头道。 江寒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问道:“曾掌柜,这美玉姑娘在您饭庄里一般是哪几个时辰奏乐?” 第198章 又来? 曾掌柜不明其意地看着江寒,沉吟道:“上午是巳时到午时二刻左右,下午是申时到酉时二刻左右,一般是看上客情况,若是客人多了,就会停止奏乐,否则会显得店里闹哄哄地……” 江寒眸子亮晶晶地笑了:“曾掌柜,不瞒你说,我们茶馆却是饭后上客量会较多,需要音乐的时间正好是你们停止奏乐时间,您看咱们两家能不能合请这美玉姑娘?她在您这边忙完后,直接去我们茶馆,这样满春院不用派两位姑娘来,美玉姑娘也省了来回跑,还能多挣些钱。您觉得如何?” 曾掌柜沉思一刻,手上的纸扇虚点了江寒几下,笑道:“江小哥你可真精明!想必你还打着要让鄙人与你一起,向那满春院的人压价的主意吧?” “呵呵,曾掌柜火眼金睛,我这点小心思在您面前可瞒不住。”江寒嬉皮笑脸地道,“还请掌柜成全!” 这样一来,她既满足了王掌柜关于“安全一点”的条件,又达成了他关于“便宜一点”的要求,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并且这曾掌柜与满春院肯定不只一般的生意关系,与他绑在一起,想必那满春院也不会对利来茶馆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这种涉黄单位都是有黑社会背景的,与他们打交道小心一点总是必要的。 江寒在百万饭庄前前后后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不负重托地将这让王掌柜头疼的请乐师的事搞定了。 与此同时,沈大人领着初一正慢悠悠地往码头走去。 早上他严令吕同,今日只能待在码头,他肯定以为他又是随便说说的,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待在码头上。 他今日就要来个突然袭击,抓他一个把柄,逼他老实回府城去,等到这边剿匪的准备全做好后再过来。也免得他整日闲得无聊,尽想些有的没的,把初一都给带坏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今早他走后,他们四人在商量什么。 不就是还不死心,还想要撺掇他,领着他们几人去那丽红苑开开荤吗? 若是让他师姐——吕同他娘知道,她儿子不过来了落霞镇三月有余,竟敢跑到妓院去厮混,到时就不是吕同一人吃不了兜着走的问题了,而是吕同,他,还有他师兄——吕同他爹,他们三个大男人吃不了兜着走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发憷。 他师姐平日里笑呵呵的,大方不拘小节,体贴和蔼又可亲,待他如亲弟弟一般,可一旦发起飙来,那可是会撒泼撒到六亲不认的,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搞不定。 现在他已经全部掌握了巡检司,又有了师兄派来的四大能人帮忙,他还是暂时将吕同送回去为妙。 沈大人边走边想,不一会就走到了码头,远远就看见了监察处临时搭起的棚子。 果然,吕同与他的两大小厮不在。 据说是巡码头去了,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他与哪几人一起?”沈大人问道。 “点了三旗的两个小兵……”今日在监察处留守的弓兵小旗长战战兢兢地答道。 这位吕少爷自从被安排来巡视后,一向都是如此啊——每日早上来此点个卯,然后就带着两个小厮再点几个小兵到处去乱逛了,他们这些小旗长怎敢管他啊? “两个小兵?余总旗呢?今日是他在此,查检船只吗?” “是的,今早有五艘大船要查检,余总旗当时没在此……”弓兵小旗长偷偷端详了一下沈大人的脸色,刚要开口再解释,眼角余光就瞥见不远处走来了两人,正是早上被吕同带走的两个小兵。 “十六那天去看热闹的人肯定不少……咱们若是还能跟着吕少爷一起巡街,必然也是可以去看看热闹的……”两人低头看着手上的几张红纸片,边走边说往棚子这走来。 两人走到棚边才发现棚内坐着的沈大人,当即吓得将红纸片随意一揉,上前恭敬请安。 “手上拿着甚?”沈大人淡然问道。 两小兵对望一眼,老实摊开了手:“利来茶馆发的优惠券……” 沈大人眉心一跳,蹙眉道:“利来茶馆?拿来。” 初一立刻从小兵手里,取过那几张红色小纸片呈给沈大人。 沈大人一看,正是利来茶馆发的优惠券。 “吕少爷,去利来茶馆了?”沈大人又问。 两小兵老实应答,顺便将先前街上发生的事情也一起汇报了一遍。 沈大人听完,冷哼一声,小声叨咕一句:“就喜做这些事!” 叨咕完,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江吕二人在一起嬉笑的场景,心里顿时很是不爽。 “唰!”沈大人站起身来,示意初一:“走,去利来茶馆!”说着,就大步出了棚子。 利来茶馆? 初一眼眸一缩,心中暗恨,却不得不赶紧追上沈大人的步子。 这吕少爷真是个不靠谱的! 早上还在与他商量怎么阻止爷与那江小二见面的事,阻止的方法没想出来,半天不到他倒是将爷给引到利来茶馆去了! 主仆二人匆匆往利来茶馆赶去,江寒也乐颠颠的出了百万饭庄回了茶馆。 一进门,王掌柜就拉住她,道:“吕少爷在二楼云舒雅室,等了你近一个时辰了。” “吕同?他来干什么?还专门找我?”江寒不解。 “我哪知道?你快上去招呼他们——还有,小心些,别又与上回沈大人来时一般,将人惹怒了!” 江寒连口茶水都没捞着喝,就被王掌柜推上了二楼。 她皱着眉头敲开门时,里面的三人正闲得蛋疼。 吕同与小松两人正在互抛花生米,小竹则倚在窗边闭眼装睡,似乎想眼不见心不烦。 “你可是回来了,本少爷茶都喝三壶了,花生米也吃三碟了!”吕同摆正坐姿,端出少爷的派头。 江寒额角滴汗,心里腹诽:“难道是我请你们来的吗?”面上却笑眯眯地道:“不知吕少爷特意来找小人是有啥事?” “哦,没啥事!本少爷瞧你又在大街上敲锣打鼓的,像是要搞事,特意过来问问你要搞什么事啊!” 搞事? 你才搞事呢! 你就是专门来搞事的! 江寒暗啐一声,却也只能在心里骂骂,面上还得端出恭敬姿态,笑道:“吕少爷,想必是在街上看到我们利来茶馆的锣鼓宣传队了吧? “嗯!看到了。” “那您肯定知道了,我们利来茶馆六月十六要推些优惠活动。也就是些小活动,这是我们茶馆第一次做活动,怕搞砸,所以就想让全镇百姓都知道,到时候来捧个场而已。” 吕同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闲闲道:“这锣鼓队太吵了,引得大家都去看稀奇,把路都堵了,你这事搞得太大了。嗯,严格来讲,这算是扰乱落霞镇秩序……”说着,他还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江寒。 江寒额头的青筋鼓了鼓,心里暗恼:“不是吧?我好像没惹过他啊,怎么他今天也专门跑来找我晦气?难道是为那沈黑脸出头?可是,我最近也没惹那沈黑脸啊?不会是上次讲笑话的事,他还在心里记着吧?若真是这样,那这沈黑脸真是……” 瞬间,江寒对沈大人的评价就低到了泥巴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坏不分的人啊? 吕同见她抿着嘴不说话,又道:“怎么?你觉得本少爷说得不对?” “吕少爷说得当然不对!我不过请了一锣一鼓,人家婚丧嫁娶请的那更热闹更堵街,那岂不是也在搞事?” “你这与那婚丧嫁娶可不一样,人家那是正当的,你这不正当……” “我们这怎么不正当了?”江寒不服气地问道,一时没控制好声音,口气中带了些质问。 “本少爷说不正当就不正当!”吕同佯作凶狠状道,“你们可得了巡检司的允许?没有吧?没有允许却在街上敲锣打鼓引得路人堵巷,这是不是在搞事?” “吕少爷,我要是没记错,您应该不是巡检司的总旗或者弓兵吧?” “哼,怎么?你怀疑这事本少爷做不了主?本少爷可是代你们沈巡检巡街的,你要不要亲自去问问沈大人这事本少爷能不能做主啊?” 该死的小白脸! 死断袖!死弯弯! 老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非要来替那沈黑脸出气? 江寒深吸口气,软了声音道:“吕少爷,这事也就是个小事,您说吧,怎样这事才能揭过?” 吕同一听,嘴角忍不住弯起。 他清了清嗓子,道:“好说,听说江小哥擅长讲笑话,现在就为本少爷来上几个吧,说得本少爷高兴了,这事本少爷就不追究了!” 第199章 打赌 “吕少爷,您太抬举小的了!您既这样说,肯定是知道了这所谓‘笑话’事件的原由了——小的若是擅长讲笑话逗人笑,当日也不会将沈大人气走了。”江寒毕恭毕敬地朝吕同拱拱手,姿态端得很低,“还请吕少爷多多通融,今日的茶点算小的一点孝心了!” 只求能让这只无聊的神经病快点走人,茶点什么的待会她下去忽悠一番让王掌柜自己掏了钱就是了。 “哼,沈大人那是七窍通了六窍的,官威又甚,岂是你这小子能逗笑的?本少爷嘛,倒是愿意赏脸再听听你的笑话,那日讲的那几个勉强还能入本少爷的耳,你就照着那种程度的给本少爷来几个吧!”吕同一肘搭在桌延,回想起初一复述笑话的场景,唇角不由咧开了。 照着那种程度的给你来几个? 你以为你在点菜呢? 神经病! 江寒气得不行。 她哪有那么多笑话讲给这种古人听? 随便讲个现代笑话他听得懂吗? 江寒垂眸一想,假笑道:“吕少爷,小的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其实就是想要逗个趣嘛!若是要逗趣,笑话什么的太低档了,像您这么腹有诗书聪明绝顶的人,讲笑话简直是侮辱您的智商啊,不如咱们来个脑筋急转弯,既能乐呵一笑又能显出与众不同,您觉得如何啊?” “脑筋急转弯?”吕同神色一振,非常感兴趣地问道,“脑筋急转弯是什么?” “脑筋急转弯嘛,与猜谜类似,却又不同,谜语的答案是中规中矩的,脑筋急转弯却是要出人意料的——嗯,大概就是这样……” 倚在窗边的小竹听到江寒这最后一句话,不由定睛瞧了她了一眼,心想:“大概就是这样?这江小二,不会是心里生出了糊弄少爷的鬼主意吧?”转念又一想,“量他有什么鬼主意,只要少爷没什么危险,都是无伤大雅的,且看看再说。” 小竹在暗中观察着江寒,小松却是大咧咧地道:“小二哥,这脑筋急转弯既然与猜谜类似,现在不是上元节,又没有灯笼,干巴巴地猜谜岂不是很无聊?” “小松说得对,江小二,你莫不是想要糊弄本少爷吧?” “小的,刚才说了脑筋急转弯的答案要出人意料——小的说一个您答答试试,绝对不会干巴巴的。” 吕同怀疑地盯了她片刻,道:“那你就说一个试试,要是无趣,本少爷可就不是讲笑话能打发的咯?” “小的明白,您且听好了……”江寒张嘴差点丢出了那经典的“打鸟”的脑筋急转弯了,突然想起这古代的枪与现代的枪不是一种东西啊,到嘴的话顿时刹住了车,抓耳挠腮了一会后,突然叫道,“有了!吕少爷您知道白鹭吗?” 吕同不明所以,迟疑着点点头。 “那您可知道为什么白鹭莺总是缩着一只脚睡觉?” “为什么缩着一只脚睡觉?这有什么讲究吗?”吕同懵了一脸,不由看向小竹。 小竹耸耸肩,道:“这是白鹭的习性吧,这也能成为一个谜语?” “这是个脑筋急转弯,答案要出人意料的。”江寒笑嘻嘻地提醒道。 主仆三人齐齐摇头,吕同叫道:“这太无聊了!江小二你竟想用这糊弄我?” “哎呀,吕少爷,您动动脑筋想想嘛……”江寒见气氛没起来,只得自答,“因为缩两只脚它会跌倒啊!” “这算什么答案?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吕同嚷道。 “难道我的答案不对?难道它缩两只脚睡觉,不会跌倒?是您脑筋不够灵活没抓到重点,我再说一个,您顺着这种思路去猜猜试试。” 吕同哑然,一脸憋闷地道:“那你再说一个看看,不准再说这么无聊的!” 江寒笑笑,又道:“听好了,有个人走独木桥,前面来了一只老虎,后面来了只熊,这个人是怎么过去的?” “怎么过去?轻功跳起来,让那老虎与熊撞到一起掉下独木桥?……”主仆三人互相商量了好一会,竟得出这么个答案。 江寒摇头提示:“不对,那人是普通人呢?怎么跳?” “普通人?一头老虎一头熊,那他会吓死的!”小松嘟囔道。 “对,他是昏过去的!哈哈哈!”吕同得意地叫道,“江小二,你这是在故弄玄虚!哼,以为本少爷答不出来吗?” “吕少爷果然聪明伶俐,小的这小玄虚根本不够您看的!咱再来一个?小的还有好些个呢,不知吕少爷能答出几个……” “再来!你想用这个为难本少爷,那你可想错了,本少爷若是都答对了,你小子准备怎么办?” “小的再说十个,您若是能全都答出来了,小的就给您再讲几个笑话,您若是只能答出一半,那就是小人赢了,吕少爷,您与沈大人就不能追究我们利来茶馆在街上搞宣传的事情,您可敢赌?” “我若全答对你小子才给我讲几个笑话?莫非觉得本少爷我很好糊弄?这脑筋急转弯是你说的,你小子故意出特别难的,少爷我答不出来岂不中了你的奸计?不行!本少爷若是能答出一半来,你就要每日给本少爷讲十个笑话,且为本少爷刷恭桶一个月!怎样,你可敢赌?” 江寒满头黑线。 刷恭桶一个月…… 也就他这无聊的大少爷想得出这种馊主意。 哼,以为一半是那么好答对的吗? 本来还想随便出几个脑筋急转弯给他乐呵乐呵就算了,看来她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才行了。 不过…… 江寒状似为难地与吕同打商量:“吕少爷,您这么聪明,小的讲第二个您就能答出来了,答对一半肯定很轻松的,您这不是欺负小的家贫没读过书吗?咱们这样,您若是能答出七个来,小的就应了你的惩罚,若是您只能答对五个以下,您就应了小的的请求,您这样如何?” 吕同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与谜语总归是相似的,应该也不会难到哪去,不过还是下意识地与江寒讲价:“六个,本少爷若是答对六个,你就得受惩罚!” “好,一言为定,那就请吕少爷听好题了!” 第200章 猜想 “什么路最窄……” 江寒刚刚说出第一个谜题,就听得嘭咚的推门声。 扭头一看,黑着张脸的沈大人领着沉着张脸的初一走了进来。 江寒不由瞪大了眼睛。 靠,这能算真人版的答案——冤家路窄吗? 一只神经病她还没搞定,神经病的对象又来了! 不过,神经病的这只对象怎么一脸的便秘相,看着好像是来捉奸的一般呢? 不会是误会她与吕同这只神经病之间有什么暧昧吧? 这可不行啊! 被飞醋粘上了也是很要命的! 想到这,江寒立即举手,老实交待:“沈大人,刚才我们只是在锻炼大脑,绝对没做别的不可描述的过分事情……”她指着小松与小竹道,“这两只也参与了,他们可以证明!虽然吕少爷非要小的给他讲笑话,不过小的没答应……” 沈大人虽然凌厉地扫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如此老实,面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他看向吕同,直截了当地说道:“看来,这落霞镇,已让你无聊透顶了。既如此,明日你就启程回府城吧。” 吕同撇撇嘴,心道:“哼,如今事情理顺了,人手也有了,就想赶我走了?那可没门,我还等着要立功回去呢!——不就是与江小二说笑了几句吗?难不成他还真是的禁脔啊?” 他不答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吃了一颗花生,才掀开眼帘故作诧异,道:“沈广德,你刚才说甚?”他又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刚才一直在想这江小二出的谜题,没听清你的话。都是这江小二,肚子里名堂太多,今日我本是要来拿他是问的,竟然被她用几道谜题忽悠了,看来咱们得严惩他一番,他才能长个记性啊!” “哦,你在此耽搁近一时辰,倒是她的不是?若是如此,你该当即缉拿回去,而不是在此悠闲坐等吧?”沈大人走到吕同对面坐下,冷冷看着他的装腔作势。 不是吧?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两只先前就闹了别扭,现在又将战火烧到了利来茶馆? 什么叫当即缉拿回去? 她这算不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不行不行! 她的好日子才刚来呢,怎能混进了班房? 她得想办法劝劝,让这两只赶紧消气闪人才行。 在这古代世界一只弯的能找到另一只情投意合的弯的,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万一哪天他们在床尾又和了,想到她今天主动站出来挽救了他们的危机,会不会心生感激,从此决定再也不来为难她? 再说,这只大的,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作为被救之人,此刻她更该勇敢站出来是不是? 可是怎么劝呢? 江寒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又恼又急,半天憋出一句话。 “两位,要不稍等一会再吵?小的先去给沈大人拎壶好茶来,喝口茶想一想,或许心境突然就变了,世界也和平了呢?” 说着,她就跑出了雅室,留下一屋子男人们,满脸蒙圈地互相看来看去…… 吕同哈哈两声先笑了起来。 他撑着下巴,挤眉弄眼地对沈大人道:“沈广德,你瞧,你想赶我走,这江小二都看不过眼了呢!你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分?” 沈大人闻言皱眉。 他本是在为吕同考虑,不想吕同却误会如此。 他肃着脸正经劝道:“我不是赶你,现今,你在此无事可做,不如待一切准备好后,你再来,一样可立功!”他顿了顿,“落霞镇,太小,没甚值得你流连之地。你回去,让你爹安排些高手,陪练功夫,待正式剿匪那日,立功岂不更易些?” 吕同抿唇瞅他,心道:“你知道什么?我来的时候,可是跟我爹保证了,要等匪患消灭后才会回去的,现在半途因为无用而回去,他会怎么看我?” 这话吕同没有与沈大人坦白,他笑了笑,道:“你倒是会为我打算。不过,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在落霞镇这些时日,我从没落下练功之事,并且,小竹是我爹都承认的高手,有他陪我练就足够了,上次仙人村的剿匪,我不也没拖你后腿吗?再说,这落霞镇虽小,我却觉得风俗人情很有意趣,偶尔还有些特别的热闹可以看,很值得我继续待下去。” 风俗人情很有意趣? 偶尔还有些特别的热闹? 这意趣和热闹指的就是刚刚那女人吧? 沈大人心里不由生出几许烦躁。 难道吕同对江寒…… 那他有没有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若是看出来了…… 沈大人不由蹙眉,烦躁更盛。 可若是没看出来…… 沈大人蹙起的眉头下的那双眼睛,不由慢慢定住张大。 他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江,江小二……你对她,了解多少?” 吕同被他问愣了:“我对他了解多少?”他眨眨眼睛,“这问题,不该我来问你吗?你对他了解多少?” 沈大人也愣了。 他还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他还需要怎么了解她? 他不仅知道她的秘密,还救过她抱过她背过她,若是这女人家世好一些,那么他就必须要娶了她才行了。 思及此,他偏开头,强按心中的躁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她是我救的,我自然了解她。” “哦,他是你救的,就对你忠心不二吗?你可别被他迷惑了才好!”吕同道。 沈大人斜倪他:“迷惑?我看,你别被他迷惑才好!” “我被迷惑?哈哈,沈广德,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好!你该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昏了头吧?你就是见识太少,若是见识多了,就不会被这么个长相平平的茶馆小二给迷惑了!”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 他见识少了? 这小子这副模样是想欲盖弥彰? 沈大人转过头,盯着吕同认真端详了起来。 不待他看出什么,吕同又道:“其实我很理解——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女人,难免有些……”他探头靠近沈大人,低声道,“前几日与你说的那事,你认真考虑下,咱们去丽红苑瞧瞧——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地方,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总是要去见识一下的不是吗?何况,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最是流通了,你不是要找那方高的线索吗?他既然是丽红苑背后的大老板之一,必定也是想利用那地方来收集情报的,咱们不妨乔装打扮进去,好好探查一番,或许真有收获呢。” 沈大人瞪着他,别的没怎么听进去。 倒是将他那句“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女人,难免有些……”给听进去了。 说来,这小子只比他小了两岁,确实也是老大不小的了。 这小子长到这么大,师姐也没给他安排个通房。 难道因为这样,所以才这么想去丽红苑? 突然间,沈大人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既如此,堵不如疏,总憋着也不是个办法。 再说,他算是这小子的长辈,这死小子不愿意回府城,总不能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去给这小子安排通房之类的吧? 丽红苑那种地方虽然混乱肮脏,但是也有它的好处。 只是,师姐…… “你不怕你娘知道?” 吕同闻言,知道有戏,心中一喜,但想到他娘,他又不由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道:“你不说我不说,我娘怎么知道?何况,咱们是去查案的。” 第201章 小伎俩 江寒在后院故意磨蹭了小一盏茶功夫,才端着茶托回了云舒雅室。 房内的沈吕两人已经殊途同归地就丽红苑计划达成了一致。 两位主子达成了一致,三位小厮却各自有想法。 初一是心中暗喜,再见到江寒进来,面色也没有先前那么阴沉了。 小松却是傻乎乎地笑着,心里暗暗想着那丽红苑是何光景,恨不得马上就去,可惜沈大人虽然同意了,却还没最后定下计划,只说还要详细计划一番才行。 小竹却是不由叹息一声,为看起来精明的沈大人被他家少爷这搅屎棍子搅糊涂了脑子而悲哀,同时也对他家少爷的搅屎功力有了新的认识,深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江寒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融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再留在这有些多余,可是吕同威胁她的事还没个准信啊,她要就这么走了,回头这神经病又想起来了,岂不是还要折腾她一回? 她一边上茶一边偷偷打量沈吕二人,思索着如何开口,才能既不被这吕神经缠住,又能让他们答应她不再找事。 她这贼兮兮的模样,全落在了同样也在暗中打量她的沈大人眼里。 沈大人最不喜她面对他时,总是满心算计,不禁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射向她。 江寒一个激灵,立刻干笑道:“沈大人,吕少爷,这是我们茶馆最好的乌茶,您二位还记得吗?这是小的一点小心意,还有,六月十六那日,我们茶馆会为二位留出一个雅室,期待二位随时光临!”这两人若是答应来,那么应该就不会再没事找事地揪着她满大街宣传的事治她的罪了吧? 吕同不以为然道:“六月十六,你们这不就是茶点有优惠吗?本少爷可看不上这点优惠……你们这小小的利来茶馆,难道还能有别的与众不同的活动?” 活动? 对哦,她只请了个乐师造气氛,要是有其他更热闹的活动,不就更能造话题了吗? 有了话题度,凡是来这落霞镇的人不就会闻名而“到此一游”了吗? 她怎么就傻乎乎地吊在了乐师这一棵树上了呢? 一会下去,得跟王掌柜再商量一下,看要不要加些什么节目,将气氛搞得更热闹一些。 一见江寒不答话,眼珠却滴溜溜,沈大人立即就明白了吕同这句话,定是又引得她起了其他心思,不禁冷冷提醒道:“奇技淫巧悦人,不过一时新鲜,怎能长久?什么优惠活动,更是在本末倒置。你与王掌柜还是,先将茶馆自身问题理清吧。” 江寒下意识就要反驳一句“说得一套一套,你又懂经营了?”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只低头喏喏答道:“沈大人说得是!不过,这活动已经宣传出去了,势必得做下去,并且,总是要有些效果才行的,不能白费一场力气啊!”她偷瞄吕同一眼,迟疑片刻,对沈大人道,“大人,小的在落霞镇上做些宣传活动,不算是违法违规吧?” 沈大人道:“你为何如此问?只要不过分,不算犯法。” 江寒立刻躬身拱手,喜道:“多谢大人成全!小的这就彻底放心了,先前小的听吕少爷说要缉拿小的回巡检司,可是吓得不行呢!” 吕同见状,嬉笑道:“哦,你刚才吓得不行啦?哈,那是你自己蠢,可怨不得本少爷。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少爷我不过是吓唬你罢了,哈哈!” 江寒无语凝噎,她可以揍人吗? 这该死的神经病,仗着他的身份她不敢惹,就随意作弄人,实在是比时常摆官架子的沈黑脸还让她手痒! 看来,她最近是收敛小心得过头了,以致于事事先退一步以求息事宁人,倒是显得有些胆小怕事了。 沈大人看了眼笑得一脸欠揍的吕同和正在暗暗错牙的江寒,烦闷的心情瞬间好转。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道:“傻蛋对白瓜,半斤八两。” …… 沈吕二人走后,午时已过,西霞街附近某处。 这是一个小房间,正午的阳光却照不进来。 屋内简单地摆着一张矮榻,一张木桌和几张木凳。 木桌上点燃的微弱烛火突然爆了一个亮,墙边的矮榻及上面躺着的人影闪了一下,又陷入朦胧之中。 “起吧,晚了引人怀疑。”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男人拢住衣衫坐起身来,走到木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嗯。”矮榻上的另一人慵懒地应了一声,调整了个姿势,却仍旧软软地歪在榻上。 “瞧你这模样,跟只猫似的,莫不是还想勾引我?”粗狂男人扭头望着他坏笑道。 “哼,你满脑子除了那事还有什么?”声音虽然软腻,仔细一辨竟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若是满脑子不想那事,怎么满足你,嗯?”粗犷男人又回到矮榻边坐下,低头对着榻上的男人调笑道。 “好了,说正事!”矮榻上的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鬓发,道,“人我已经给你绑上了,你们打算怎么用可有计划?”说着,他瞟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这一眼在那粗犷男人眼中简直就是风情万种,勾得他的心又痒了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不易太过,忙按捺了心思,答道:“他们也没说,估计暂时只是想用来打探下巡检司的消息,算是安在沈黑脸身边的一只眼睛吧。” “你们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了?虽说那沈黑脸救了他,但我并没瞧出他能有什么特殊作用。将来别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没甚特殊作用也无妨,咱们不是还做了一笔小生意嘛,呵呵。” “小生意……呵,确实有够小的,按日算每日三十文,按月算竟然才给八百文,亏他好意思说出来!这样下去,你们何时才能从美玉身上收回本钱来?”软腻的男人嗤笑道。 粗犷男子揽住身边男人的肩膀:“你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啦?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自从马怀德陨落后,巡检司已经被沈黑脸牢牢掌握在手,很难再打探到有用的信息。我们虽然在那群新招的弓兵里放了好几个钉子,暂时却发挥不出作用。那沈黑脸身边除了几个原来被马怀德欺压的老兵外,全是他从府城带来的人,且,他既不是贪婪之辈又不是好色之徒,一时还真不好下手。” “我听说如今南边苗乱严重,邵州卫兵力不够,你觉得邵州府会不会再招安?” “招安又如何?不过是官府骗人的手段,大当家他们必然是不会应的。”粗犷男人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道,“好了,咱们出去吧,这些都不是咱们该想的,咱们听令行事就好了。”说着,他走到小门边,打开一条缝左右看了看,先闪身出去了。 声音软腻的男人也整好衣衫走向桌边,烛光照在男人脸上,脸上的五官清晰起来,竟是曾掌柜! 他张嘴一吹,屋里的一切立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202章 妓院 利来茶馆逗弄江寒后,隔日晚上,沈吕二位携小厮三人乔装打扮一番,走进了丽红苑的大门。 呛鼻的脂粉味袭来,一位浓妆艳抹半老徐娘的妈妈迎了过来:“哎呦,几位爷,您们来啦?快,快里边请!”她笑意盈盈,动作矫揉,一上来就往沈大人身上靠,“我们丽红苑的姑娘那可是整个落霞镇上头一份,您几位想要几位什么样的姑娘啊?” 沈大人嫌恶地往旁边一挪,那妈妈侧倾身子一时不查,晃了晃才稳住,脸上的笑就尴尬了:“呵呵,几位爷不会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吧?” 她也是乍然一见到五位气度不凡的壮小伙进了门来,一时喜上心头忘了仔细观察了。 现在再瞧这几位,不是东张西望一脸好奇,就是紧绷着脸好似要入虎穴一般——这一看就是些雏啊! 五位风格各异年轻力壮面容也还算俊朗的童子鸡…… 一想像这五位没穿衣服的样子,丽红苑的兰妈妈不由心中一热身子一软。 她咽了咽口水,在五人脸上睃了一圈,不待他们回答,就挑中笑脸最好的吕同再挨过去,问道:“既是第一次来,就让兰妈妈我来给您几位,好好介绍下我们这丽红苑的姑娘们,如何?” 吕同暗里微挪半步,手上折扇“唰”地一甩,痞痞一笑,道:“不用介绍了,爷几个大老远从竹城来落霞镇游玩,乃是慕名来这丽红苑,你可别欺爷们是外地的,想着将些歪瓜裂枣塞来,快给爷们来间上房,再把你们这丽红苑里最当红的姑娘都叫来!”说完,他暗瞥小竹一眼,用眼神询问,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小竹握拳挡唇轻咳一声回应,没错。 这几人中,只有小竹因为出的任务多去过几次妓院,其他几人,即便是故作熟稔的吕同,也都是处于刘姥姥进大观园——长见识的状态。 当然,每个人偷偷长见识的形态是不一样。 沈大人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以掩饰自己的别扭。 初一是想看不敢看一直偷偷瞟来瞟去,忽而又想要装作大方一些,不想却落得个忸怩局促。 小松则是傻兮兮地咧开一张嘴东张西望,见有女人朝他抛媚眼,他竟躲也不躲地憨憨回笑。 跟在吕同身旁的小竹见到他这副傻样,靠近他身边,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当下特别后悔同意带他来,也特别想装作不认识他。 他们一行人的神色如此惹人注意,待会还怎么去探查消息,除非这妓院里的龟公和护卫们都像小松一般缺心眼,才会让他们找到空子。 看来,这趟丽红苑之行,最后又只能变成他家少爷的胡闹了,探查什么的还真的就是一个借口啊。 只是,不知道沈大人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信了这借口。 一时间,他也开始担心起沈大人来了。 五人进了二楼靠街巷的一间上房,几息之后那兰妈妈就领着五个穿着暴露的姑娘进来了。 瞬间,屋子里就充斥了一股刺鼻的脂粉味。 “阿嚏!”“阿嚏!”“阿嚏!” 沈大人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打得张口要说话的兰妈妈脸都僵了,几位姑娘也面面相觑好不尴尬,半晌才掩唇嘻嘻笑着朝五人围过来。 沈大人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靠过来的姑娘。 吕同见状哈哈一笑,扇了扇手中扇子,摆出一派风流的姿态,对着身边的姑娘挤眉弄眼,倒将那被沈大人冷落的姑娘也吸引了过去,立时成了左拥右抱之态。 他的手和身子暗中一直挪来动去,既显得与姑娘们亲近,又没让几个姑娘真正靠在身上。 他又抽空瞥了眼沈大人,笑道:“爷这位朋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不适应,让兰妈妈和各位姑娘笑话了。”折扇一收,他笑着对兰妈妈拱拱手,“妈妈这可还有单独的房间?还请妈妈给安排一间,然后单独给我这位朋友安排一位清爽些的姑娘吧。” 这话引得一众姑娘们纷纷朝他甩手绢:“讨厌,公子是嫌弃奴家几个身上味太重,不好闻吗?”手绢带动媚眼乱飞娇躯乱动,顿时屋子里处处涌动着诱惑。 “哪里,哪里,各位姑娘身上芳香怡人得很,只是我这位朋友无福消受罢了!” 沈大人捂着鼻子,望着在女人中看起来如鱼得水的吕同,心里的滋味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小子这一套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哪像是演戏啊? 肯定其本性就是如此的。 也不知他带他来了这种地方到底是好是坏。 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这小子再也收不回去了可怎么办? 倏然间,他心里一颤,脑中浮现出他师姐阴沉着脸双目冒火的模样。 沈大人心绪纷乱,脸色也不由更难看了几分。 兰妈妈察言观色本领可不一般,立刻笑道:“有有有,房间有,不说清爽的姑娘,就是淸倌儿,我们丽红苑都有好些个任您挑呢!不过,这位爷您得稍等一会,妈妈我去去就来。”她暗地里朝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就扭着腰先出去了。 初一见沈大人脸色不好看,也不敢与姑娘互动,他身边的姑娘缠了他一会,见他拘束得很,顿觉无趣,抛下他就挤到小松与吕同中间去了。 登时,吕同主仆三人的乐在其中与沈大人主仆二人的窘迫拘谨形成了鲜明对比,整个房间呈现出一边冷寂不已一边热闹不堪的局面。 不一会,有伙计陆续端上了茶酒菜点,吕同与小松两人轻易就与姑娘闹开了,小竹也大大方方地与身边的姑娘喝起了酒。 初一陪坐在沈大人身边不知如何是好,不得已他只得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递给沈大人,道:“爷,你也喝一杯吧!” “噗呲!”暗中观察着沈大人的吕同一口酒喷了出来,指着沈大人笑道:“哈哈,你看看你,跑到妓院来让小厮给你斟酒……哈哈,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嘛,摆这副臭脸做甚?” 沈大人气极,“唰”地站起身来,道:“哼,你且享受吧,莫让你娘知道了,小心到时皮开肉绽!”说着,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依靠在窗棱边透气。 吕同一听,手上的动作顿住,大叫道:“你可是答应了我,这事不跟我娘说的!你要是敢跟我娘说,你,你也讨不了好!” 沈大人冷睨他一眼,边说道:“哼,你最好好自为之……”边调转头朝窗外看去。 突然,他出口一半的话猛然顿住,眼睛也不由瞪大。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外大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地往满春院方向走去…… 第203章 异常 沈大人一拳锤在窗棱上,携带着满身冷气陡然转身,冲出屋子朝楼下奔去。 初一心中一凛,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骤然的变故,让吕同主仆三人面面相觑,吕同甚至连一句“你干甚?”都没来得及问出口,沈大人主仆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叮!” 吕同折扇挥开姑娘们递到他唇边的酒杯,倏然起身丢下一句“我们也去看看”,也不顾姑娘们的拦阻,领着小竹小松就往外走。 三人飞快地闪出门,与正要进门的兰妈妈擦身而过。 兰妈妈一愣,急忙追跑上去喊道:“几位爷,怎地现在就走了?可是姑娘们服侍得不好?” 姑娘们刚好也追出门来,闻言齐齐喊冤,吕同扭头看了一眼,脚步不停地挥手道:“不好意思,爷的朋友有急事先走了,爷得去看看,只能下次再来你这丽红苑了。” 兰妈妈见状,沉脸喝道:“站在!”紧追着三人就到了楼梯处,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朝楼下吼道,“给老娘拦住他们,想来妓院吃白食,真是好大的狗胆!” 说时迟那时快,一楼大堂四周的角落里就冲出来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迅速堵住了主仆三人的路。 “想吃白食?也不看看这是何地方!”领头的护卫拍了拍手上拳头粗的木棒,凶神恶煞地道,“老实拿出银子来!否则……哼哼!” 这一挡,待到乌龙的主仆三人交了钱再出得门来时,哪还找得到沈大人和初一的影子啊! 三人对望一眼,吕同虽然着恼,却还是吩咐两个小厮:“肯定是在这附近发现了要紧的情况,咱们分头去找找,半个时辰后不管找没找到都先回巡检司去!” 这趟颇费周折才得已成行的妓院之旅,就这样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莫名又仓促地结束了。 不管他们最初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只是昙花一现泡汤了事。 而另一边,沈大人头脑一热匆匆追出丽红苑,抬头一望,就见那熟悉的身影,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与一位长衫打扮的瘦弱男子,一起拐进了满春院侧面的巷道里。 他心中疑惑重重,忙小心跟上前去。 但见两人走入巷子不久,就敲响了满春院的侧门。 江寒动了动手中的物什,侧头在那男子耳边笑着低语了几句,沈大人见此眼眸一眯,不由握紧了拳头,旋即不动声色地掩进了阴影里,想要暗中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追过来的初一也跟着拐进了巷道,却被刚好朝巷口望去的江寒撞了个正着。 “初一大侠?”江寒仔细辨认了一下,迟疑地问道,“你,你来这里做甚?”她又侧头看了看他身后,没见到沈大人,心里顿时一松,“你一个人来的?” 初一一时进退两难,不由偷瞄了一眼黑暗中的主子,眼神闪烁几下,便装作找人一般往巷尾方向张望了几眼,就一声不吭地调头跑走了。 他们可是乔装打扮出来的,若是答应了,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没想到这么昏暗的巷道里,江小二这臭小子居然也能一眼认出了他。 只是她跑到这巷子里来干什么?身边还跟着另一个男人……莫非这男人跟她也有一腿? 念头闪过,初一当即就在拐弯处停住脚步,也悄悄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他这番举动却让江寒彻底懵了。 虽然加粗了眉毛,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看起来也不大一样了,可是那身形以及刚刚与她对视的眼神,明明就是沈黑脸身边的初一啊! 她身边的男人见她怔愕失神,立刻低声问了一句。 江寒闻言转过头去,对他笑道:“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是巡检司里的某人,只顾自己享乐,压榨属下太过,导致属下欲壑难填,耐不住寂寞,偷偷来这花街柳巷偷腥,哈哈哈,我刚刚还想打趣他一番呢!幸好没出口,否则就尴尬大了!” 男人一愣,转瞬才明白她的话意,也跟着失笑起来。 黑暗中的沈大人偷听到这番话,差点要冲出去教训这口无遮拦的蠢女人一顿。 这种话是她一个女人可以随口说出来的吗? 转念他又憋闷得紧,原来这女人在别的男人面前是这样看待他的。 这才是她的真实所想吧? 原来,长期以来她在他面前说的做的那一套都是些虚伪应付! 其实,他早就知道是如此,只是现在亲耳听到这几句毫不在意的调侃之语,还是让他觉得胸腔里有一簇火焰烧得他难受不已。他强收回已踏出去的脚步,脸紧紧贴在墙壁上,目光如箭地透过黑暗盯向前方的两人。 可惜,江寒身旁的男人比她还矮了几分,半个身子又一直被江寒手里的长条状的东西挡着,他盯了半晌,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白皙的轮廓。 这半晌,江寒却敏感地朝黑影中看了好几次,正要上前来查看时,满春院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里走出来一个矮壮的男人,抱着手,粗声对两人道:“快进来!” 江寒只得收回视线对那人点头问礼,接着就与身边的男人一起进了满春院。 沈大人冷着脸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初一也从另一处暗影中走出来,两人在那侧门附近来回查看了片刻,没发现方便潜入的地方,又踟蹰着走到巷口。 沉吟一会儿后,沈大人蓦然偏头示意身后的初一,冷声道:“咱去满春院里,瞧瞧有何猫腻!”说着,他脚步一拐就朝着满春院的大门走去了。 初一心中发苦,十分不愿他家爷进这满春院的大门。 这还用进去看吗? 江小二与那柔弱男子一起从后门进了这满春院啊! 这不就表明了这满春院明面上是一家妓院,暗地里还是一家小倌馆吗? 当下他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为何要信初五的鬼话,撺掇着吕同将沈大人骗来这烟花之地长见识呢?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烟花之地不仅仅有女人也可能还有小倌啊! 心思过多的初一欲哭无泪,又不得不跟紧沈大人进了满春院。 他心里发狠地想着,待会他家爷要是敢叫小倌上来伺候,他就扑上去要死死拖住,哪怕从此被他家爷不喜,他也在所不惜! 沈大人主仆二人的行动和心思,江寒不得而知。 她从侧门进了满春院后,就与身边的人一起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不大,纵深也就五六步,用一扇木质菱格屏风隔出了前后间,屏风前摆着木质桌凳,墙边还摆了张条案,条案上一半空着,一半摆着花瓶,屋内装饰虽简单,却也能看出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两人进房后,柔弱男人点燃烛火,道:“江小哥帮我把琴放在条案上吧,你先在此坐一会喝杯茶,等等丽妈妈吧。”这声音温柔婉转,说话的赫然就是一位女子。 定睛一看,这女子的一边脸完美无暇,另一边却从额角到下颌,遍布着三条长短不一的狰狞疤痕,即便敷了厚粉在烛光映照下依然清晰可见…… 第204章 揭穿(一) 沈大人与初一进了满春院,没有浓妆艳抹的妈妈迎过来,倒是来了一位身材中等面容俊秀笑容满面的龟公。 初一心中愈加紧张,暗道:“难道真被我猜中了,这满春院暗地里还有个小倌馆?否则,怎么是俊秀男人来迎而不是娇腻的妈妈来迎呢?”他连忙紧走两步,离得沈大人更近了几分。 有这样的猜测还真不能怪他,他实在是太过紧张沈大人以致于着相了,又有些少见多怪…… 不过,沈大人全然没管初一在紧张些什么,他一走进一楼大堂就开始暗中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清秀龟公走到他们身侧,直截了当地问道:“两位爷,您二位面生得紧,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宝地吧?二位是想叫个姑娘来陪个酒听个曲呢?还是想要让姑娘们来好好陪陪?” 他笑得意味不明,沈大人随口问道:“陪酒听曲怎样,好好陪陪又怎样?” “陪酒听曲嘛,小的就给您找个会曲艺的姑娘,若是好好陪陪嘛,就看二位爷是喜欢什么样的要求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大人的神色,一见沈大人眉头微蹙似是不满意,立刻笑着补充道,“当然,您二位若是还有些别的要求,我们也是可以尽量满足的!” 他这笑让初一心中一抖,急忙抢白道:“我们没甚别的要求,只是,怎不见你们这处的妈妈出来呢?莫非你们这满春院没有妈妈?” 沈大人与那龟公均错愕地望向他——沈大人眼中是莫名其妙,龟公则是笑得更放浪了。 好家伙,这二位口味这么重,竟是喜好妈妈这一款的吗? 他重重点头,道:“有的,有的,我们满春院的妈妈们也是别具风韵的,包您二位满意!不过,您二位得稍等片刻了,咱们不妨先安置下,您二位看是要在大堂还是上二楼找个间?”他得赶紧将人安排好,然后立即去找丽娘,将那几个老娘们找来好好装扮一番,这可是难得的生意呢! 沈大人见他笑得猥琐说得又离谱,忙强忍心中不喜,道:“二楼瞧瞧去。”说着,就越过那龟公径直上了楼梯,初一也闭了嘴紧跟在其后。 满春院的格局与那丽红苑十分类似,只是大堂略小一些只摆了六张圆桌,二楼的房间似乎也窄了一些,内里的装饰更是稍旧了些。但是,这屋子里面的脂粉味似乎没有丽红苑重,或许是因为它的格调是黄绿为主,而丽红苑是媚红为主,让人产生了些许错觉吧。 沈大人上了二楼,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只一间间推开看过去,那龟公陪了五六间就明白他的用意了,脸上的笑随即就干瘪了。待三人走到第七间门前时,他迅速上前挡在门前,似笑非笑道:“二位爷想必不是来我们满春院消遣的吧?既如此,还请速速离去吧。” 沈大人我行我素地越过他肩膀推开门一扫,见里面空荡无人又若无其事地转身:“爷就是来消遣的,只是,爷对屋子有些要求,得看得顺眼才好。” “这位爷对屋子有何要求请只管说,小的定当为您选一间妥当的,您这般一间间看,会打扰其他客人的兴致的!” “爷与你说不清,必须一间间看了才知。” 那龟公一听这说辞就虎了脸不再说话,而是走到走廊边朝下叫了声:“二顺,叫下牛哥!” 只听楼下有人答应了一声,就快速往后院跑去。 初一心里着急,他们可是乔装来的,若是将事情闹大了就不妙了。 他低声劝道:“爷,咱们还是走吧,江小二是从侧门进来的,必定不会在这些房间里的。您这样明目张胆反而找不到。” 沈大人动作一缓,猛然醒悟,抚额道:“你说的对。”他沉吟片刻,小声吩咐道,“咱们先下去,待会,你想法拖住他们,爷悄悄混进后院去。”他一脸肃然地朝四周睃了一圈,“这地方必定有猫腻!” 初一迟疑不答,心道:“不仅是这地方有猫腻吧?爷你心里更是有猫腻啊!”面上却又不敢有违逆主子的命令,一时间毫无对策焦躁不已。 沈大人见状,不悦道:“你办不到?” 初一支支吾吾:“小的,没,没把握,咱们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们暗中肯定布有眼线,您如何能避得过去?” “无须你操心,你给爷拖住这些人即可。”沈大人睨他一眼,突然暴击道,“若不行,明日你就与青峰换一下。” 初一神色一怔,嘴中好似含了黄连,迫不得已只得老实领命。 可是,一时半会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妙计来拖住满春院的打手们啊,总不能跟他们打一场吧? 主仆二人刚下了楼,就与后院进来的五六位护卫相撞。 当先的一位四方脸三角眼身材魁梧胸肌发达,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他抱着胸挡住沈大人二人的去路,昂着头道:“二位到我满春院来,可是有何指教?” 沈大人回以鼻孔朝天:“哼,小破地方,连个合适的房间都无,还不准爷瞧,是何道理?”他见几人完全无视大堂里客人们的骚动,只拦在楼梯处不动,讥讽道,“爷看不上此地,想走了,你几位拦在此,莫非想强留客人?哼,恐怕,你们没有留人的本事!”他掏出几块碎银子随意一抛,身形一动,就越过了几人的阻拦,也不等身后的初一,就往门口走去。 为首的牛哥身形未动,他身边的人几人却气得不行纷纷要追上去揍人,初一见机马上缠上去。 他几个闪身拉扯就将要上前的几人给拦在了身后。 那牛哥正为他这几手功夫吃惊,却听得人叫道:“那人往后院去了!”他一惊,来不及细想就追了过去。 沈大人动作飞快地进了后院。 这满春院的后院果然布置了不多人手,他才走几步就见有人欲要上前来拦。 不过,作为武进士他的身手岂是这些护卫能比的,但见他左拐右蹿不一会就往后院深处钻去。 满城院的后院虽然比前院大了两三倍,布局却不复杂,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进院落。 半盏茶时间不到,沈大人就进了二门往跨院而去,迎面碰上两人,正是他要找的江寒,她后面还跟着一位疾步而行满头珠翠风韵犹存的女子。 “你,沈……”江寒惊讶地指着面前匆匆而来的凶悍男子,叫声才刚出口,眼前一片阴影袭来,嘴就被人捂上了,耳边同时传来一声厉喝:“闭嘴!跟我走!” 她还没有回应,就听得身后的丽娘一声惊呼,跟着她的后颈猛地一痛…… 昏倒前她挣扎着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沈黑脸,老娘跟你没仇啊,你到底要在发什么神经?” 只可惜,最后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只有“狗娘养的”四个字。 这四个字却让她像条破麻袋一般,被沈大人甩到了肩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扛起就掉头往满春院外蹿去了。 第205章 揭穿(二) 沈大人扛着昏厥的江寒掉头跑了没几步,就有十来二十人围了过来。 他顾忌肩上的江寒,不想硬碰硬,转头七拐八拐寻到了一棵离墙略近的大树,单手着力嗖嗖嗖飞蹿了上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墙外,一气呵成的动作,漂亮得闪瞎了刚好追到树下的打手们。 那牛哥与丽娘汇合后,知道被劫的是利来茶馆的江小二,俱都错愕不已,不明白这人闯这么一趟的真实用意何在。 不过,反正被劫的不是他们满春院的姑娘,众人几声唏嘘后就将可怜的江小二抛到了脑后——江小二再可怜,也比不过一个嫖客轻易就闯破了满春院的内部防线并眨眼间逃走之事值得他们关注。 而大堂这边,初一与六个打手交手了四五个回合后,那六人见赤手不是他的对手,纷纷亮出了武器。 初一既担心时间长了身份会暴露,又担心沈大人在后院陷入了困境,心神不宁的情况下,出手虽没有失了章法,短时间却也没能脱身,反而随着双方的胶着,又有四个打手加入了战局。 初一心头火起,不由认起真来。 他刚想给这些人点厉害瞧瞧,就听得有人喊道:“别打了,赶紧去后院,那人掳了一人想要逃走!” 几个打手动作一顿,顿时散去了一半。 初一心中一突也想往后院去,不料脖颈处却中了一棒,一阵昏眩袭来差点让他跪倒在地。这一出错,留下的五个打手立即围了上来。 “不好,不能被他们擒住了!”初一心里着急万分,下意识地朝前滚去,将还未成型的包围圈撞开后,咬紧牙关一个鲤鱼打挺就往满春院大门外逃去。 初一逃进一侧的巷子里时,沈大人早已出了满春院,往巡检司的方向跑了两条巷子。 突然之间,他身形一顿,不知该往哪去——他总不能这样大咧咧地扛着这女人回巡检司吧? 沈大人瞧了瞧巷子四周,见这巷道深处两侧只见高墙不见房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了进去,将肩上的江寒放下来,直接往墙边丢去。 哼,这该死的女人刚刚骂他是“狗娘养的”以为他没听见吗? 想到此处,他的动作就更粗鲁了两分,手没轻没重地朝她脸颊“啪啪”拍去,跟着又往她的人中上狠狠一按。 “嘶……好痛!”江寒吃痛清醒,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大人那张装扮过后的脸。 他披散着头发,额上围着一字巾,同样也加粗了眉毛抹了粉,让他那张黑脸看起来白了不少,鼻梁左侧附近还点了一大颗黑痣——乍见之下确实有迷惑效果,可那表情欠奉的臭屁样和浑身的冷气却骗不了她。 “你发什么神经?我招你惹你了?”江寒坐直身子揉着人中,大骂道。 “嘴巴不干净,就得治!”沈大人居高临下地冷笑。 “我看你这神经病得赶快治!整个一个莫名其妙!”她扶着墙站起身来。 “再说一句,试试!”沈大人威胁道。 “我就说,神经病!疯子!”江寒挺胸叉腰吼道,“你能怎样?你能把我……” “咚!”“唔……” 她只觉得视线一暗,身子一晃后脑一痛,一片冰冷又柔软的物什就覆在了她唇上…… 刹那间,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两个心跳的声音在“嘭咚”“嘭咚”地交错响起,一阵热流同时从她心底深处迅速窜上了头顶。 江寒惊愕地瞪大了眸子,整个人都木了,也忘记了呼吸。 忽然,覆在她唇上那冰凉的两片动了动,一条舌头伸出来,在她唇瓣上来回舔着,带来了一片温热咸湿,她还没来得及稳住发软的身子,跟着一声十分享受的“嗯”哼钻入她脑海。 她猛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她竟被一个同性恋亲了! 她奋力一推…… “啪!” 一个巴掌扇在了沈大人脸上。 “你,你,你这个流氓!”江寒恶狠狠地盯着沈大人,抬起手臂不要命地擦拭着双唇。 “你,你好大的狗胆!”沈大人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她怒目而视,那羞红的脸色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是虚张声势底气不足。 他死死盯着江寒那仿佛擦拭脏东西的动作,心里气闷不已。 虽然他轻薄她不对,可是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德性——他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世家公子亲她一口,那还是看得起她呢!她用得着这么嫌恶吗?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他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粗声道,“别擦了!” “救命恩人又怎样?救命恩人就能为所欲为吗?你这是在不要脸地携恩求报你知不知道?”江寒眼眶红通通的,心里也好似乱麻一般。 “携恩求报?我何时求你报答了?你可有报答?” “我为何要报?我就不报,我就要忘恩负义,你能怎么样?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占了老娘的便宜,你还想要我回报,回报你个大头鬼!”江寒神态凶恶,破罐子破摔地耍无赖。 “你,你!……”沈大人气得额上的青筋都变成了小青虫,可他刚刚的行为,当下又没法让他理直气壮,一时间,看起来英明神武的沈大人脑袋似一片浆糊,竟鬼使神差地道,“那你,你亲回去吧!我将便宜还给你!”此话一出,他就知道话错了,登时臊得满面通红,却又忍不住偷瞟江寒,隐隐期待她真的扑上来亲回去。 “呸!你想得可真美!老天爷是你爹吗?”江寒忽地一口唾沫朝他吐去,沈大人脸色大变勐然后跳。 不待他出声喝骂,江寒拔腿就往巷口冲去。 可惜,她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有真功夫的沈大人,不过两个呼吸,眼见着光明就在五步之外了,她却又落入了沈大人手中。 “你往哪跑?我还有话要问!——你去那满春院做甚?那男人是谁?” “管你什么事?”江寒不老实地扭来扭去想要挣脱他的手。 “说不说?”沈大人的声音陡然一厉,刚才被她一搅和,他连正事都忘了。 虽然他今晚的行为让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可他都辛辛苦苦地将她从满春院里扛出来了,当然得问明白才行。 此时,沈大人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刚刚突然袭击占便宜的人是他不是江寒。 他只觉得江寒怎地如此野性难训,若这时不治服她,以后她岂不是能上天? “不说不说,就不说!你能怎样?” 望着眼前像只炸毛野猫一般的江寒,沈大人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猝然掰住江寒的双肩一把将她又推到墙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若想再来一次,你可以保持这态度。”说着,他就低下头作势要亲。 江寒吓得双眼紧闭两手乱挥两腿乱踢,一顿乱骂:“流氓,畜生,断袖,色狼,不是人,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她越是抗拒,却越挣不脱沈大人的桎梏,最后甚至被他重重地挤在墙上,压得喘不过气。 “说不说?嗯?”沈大人的气息喷在江寒脸上。 江寒的心怦怦乱跳,紧张地喊道:“说说说,我说还不行吗?你先放开我,你这样压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沈大人得意一哼,准备后退,只是,不待他动作,巷口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二人齐齐侧头,就见巷口处逆光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指着他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第206章 揭穿(三) “你,你们在做什么?这,这成何体统?”吕同指着紧紧贴在一起的江沈二人大喝道。 与竹松二小厮分手后,他一个人胡乱地找了一顿,正要放弃回巡检司去与他们汇合,却意外地碰到了神色焦急的初一。 他一问,才知道沈大人不仅追着江小二去了满春院,还闯进了人家妓院的后院大闹一通,最后挟持着江小二跑得不见踪影了。 初听得这事时,他还哈哈大笑以为初一说的是个假的沈大人呢。 不想,初一却指天发誓,说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再加刚刚跟满春院出来的嫖客嘴里偷偷打听来的。接着,他又恼怒地大骂那江小二不安分,勾引了他家爷还与别的男人神神秘秘有一腿,又说那满春院后院搞不好藏着一个小倌馆云云。 吕同听完,蓦地就觉得,他的好师叔加好死党恐怕已经在“断袖”的路上泥足深陷,就要无药可救了。 如此被初一暴躁的情绪一影响,吕同也有些紧张起来,便跟他一起漫无方向地到处瞎找。 哪知,方才他们走到这巷口边上时,听见巷子里有动静就随意瞥了一眼,不料却撞上了这么令他惊骇的一幕! “愣什么神?还不放开?大庭广众之下,沈广德,你怎么变得如此堕落?”吕同两步走到江沈二人身边,伸手欲要去扯沈大人的胳膊。 沈大人闻言,手肘一抬脸上莫名一红,连忙松开了对江寒的压制往后退,江寒却猛力一推他,往旁边跳开两步,慌忙地对吕同解释道:“吕少爷,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沈大人还是你的,你快把他领回去吧!” 吕同一愣,冷冷看着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沈大人还是我的?”他倏地一顿,愕然指着她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竟然误会我与沈广德?” 吕同登时怒火中烧,只觉得江寒这似有所指的话,对他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他忽地上前一步揪住江寒的衣领,喝道:“你这家伙,真是心歪眼也斜,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吗?” 江寒先前被沈大人压制的一肚子气本来就还没有消,现在又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吕同也要对着她发神经,心中当即对这种任人作践的态势感到悲愤交加,不由发作道:“这话是我该说的吧?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见不得光的断袖吗?神经病,要搞断袖就关在家里好好搞,出来牵扯他人做什么?”她狠命掰扯吕同的手,大喊,“快放开我,老娘可没时间在这陪你们玩!” “你才是断袖,就是你这断袖故意勾引沈广德,才惹得他执迷不悟行事无状!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吕同毫不想让。 沈大人本要上前分开两人,却被他俩的这段对话给惊愣了,他愕然道:“等等,你们在说甚?什么断袖?”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初一以为沈大人是不明白断袖的含义,立刻一副难以启齿地模样低声解释道:“大人,你与这江小二,刚才……你们两个男的那样,嗯,就是断袖……” “爷知道何谓断袖……”沈大人刚开口,却被还揪住江寒的吕同一声喝断:“等等!江小二,你刚说什么?”他狐疑地打量江寒,“你说‘老娘’?莫非,你现在还想冒充女的?”边说,他边把江寒推开些许,眼眸低垂瞄向她平坦的前胸。 江寒见状,恼怒得跳了起来,一掌呼在他头上,怒道:“眼睛往哪看?小心长针眼,老娘是女的又怎样?你没见我没喉结吗?”说着,她还伸长脖子昂着头在吕同面前晃了晃,恶声恶气地道,“看清楚没?还不快放手?小心老娘扑倒你!” 吕同的手好似被狠狠烫了一下,飞速松开并连退三大步,指着江寒道:“你你你,你怎么连胸都没有,还长得这么,这么粗糙……” “你才长得粗糙呢!你们全家都粗糙得跟糙米一样!”江寒啐道。 “沈广德,你莫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的了吧?”吕同一拍额头,兀自喃喃道,“对了,她差点淹死的时候,你救她上来的……可是,当时黑布隆冬的,她的胸又平成那样……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他复又抬头看向沈大人,一脸的同情。 “我说你够了没,吕神经!你再对我人生攻击,老娘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寒怒不可遏地扑上前推搡吕同,却被沈大人一把扯住了:“好了,都少说一句!”他看向江寒,一脸认真道,“爷不是断袖,吕同也不是断袖,你大可放心!” 她大可放心? 她放的哪门子心? 他们俩是不是断袖管她屁事! 忽然想起沈大人刚才对她的无礼举动,江寒不由一阵心浮气躁,把手狠狠一甩却没甩脱,随即没好气地喝道:“放手!你们是不是断袖干我屁事,老娘要回家睡觉去了,没空陪你们这两只神经病在这玩!” “你再张嘴乱说试试?”沈大人凌厉地看着她,“刚才,爷问的话,你还没答!” “管你屁……唔唔……”沈大人扯住江寒的手往回一缩,“啪”地一下又捂住了江寒的嘴。 他冷声道,“可能好好说话?” 江寒双目喷火想也不想地张嘴就咬。 “嘶!”沈大人倒吸一口气,却咬牙硬抗,道,“你,有胆就咬掉爷的手掌肉!” 被“沈大人是断袖”与“江小二是女的”的连环信息,暴击得有些恍惚的吕同,见到两人又拉扯上了才终于收魂。 他皱眉道:“你们俩要不要注意一下?在我与初一面前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摸来扯去的,会不会有些太放荡了?”接着,他忍不住一叹,“没想到江小二居然是女的……真是,长得也忒像男人了!”说完,又无法置信地看向沈大人,“这么毫无女人味的女人,沈广德你,你难道看上了?那,这品味也太……” 沈大人终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神色变幻地呵斥道:“吕元逸,你再说句试试!” “好好,我不说了!”吕同连连摆手,又怜悯地望着江寒,摇头道,“江小二,唉,你还是老实交待你去满春院干什么了吧,不然,你今晚就别想回家了。你们沈大人固执又霸道,不让他满意,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寒被沈大人连番折腾,心气也已经颓了。 她心想,她去满春院又没犯法,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死黑脸这么想知道,就说给他听好了,也好早点摆脱这些讨厌的家伙。以后她就有多远躲多远,再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来,她不过是送利来茶馆新请的乐师美玉回满春院,顺便与满春院的丽娘谈事而已。 那所谓男人也是美玉扮的。 第二天就是六月十六,江寒与王掌柜又重新商议了一遍与活动有关的事情,都觉得第一天可能需要的奏乐时间较长,而曲目也应该挑选一下。于是,傍晚的时候,她就将在百万饭庄演奏完的美玉姑娘,请去了利来茶馆后院,让王掌柜亲耳听亲自挑。 这一挑选就挑到了快打烊,曲目是搞定了,但是演奏时间要加长的问题,美玉姑娘却做不了主,王掌柜便又派她去与满春院的妈妈详谈。因此,江寒不得不在打烊后,与美玉姑娘一起去了满春院。 “就这样?”沈大人听完江寒的讲述后,不放心地确认道。 “当然就是这样,不然你想怎么样?”江寒翻了个白眼。 “那满春院,后院可有猫腻?” “我看你才有猫腻呢!人家好好的敞开门做生意,你平白无故地闯到人家后院……”江寒见沈大人脸色又不好看了,急忙刹住车,耸耸肩,道,“没任何猫腻!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第206章 活动 六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天气也很怡人。 空中的几朵云彩,虽然挡去了部分燥热,却还是需要喝点凉茶的。 王掌柜指挥着唯二的两个小厮,将盛着凉茶的大茶壶搬到门外安置好,撑着腰搭着手望了望天,不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如此好兆头,今天的活动肯定会是开门红啊! “寒哥儿,美玉姑娘啥时候到?”王掌柜忽然凑近江寒低声问道。 江寒抬头迷茫地望向他,眼圈下面一片灰黑,惹得王掌柜直皱眉。 他指着她的眼睛道:“你早起没洗脸?还是先头在里面煮凉茶时,不小心将锅灰摸到眼下了?趁现在还没开张,你赶紧到后院去清理清理,这副模样待会怎么迎客?” 江寒脸上羞红一片,连忙垂头,下意识地去揉下眼睑。 她这哪是没洗脸啊,她是昨晚没睡好! 昨晚只要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沈黑脸那张恶心人的脸。她索性睁着眼望床顶,想着以后怎样才能躲这人远远的,最好能老死不相见。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直到鸡鸣时分才勉强睡过去。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起来忙活包包子串麻辣串的事——夏日炎炎东西即便吊在井里也无法再保鲜,她和芸娘不得不将两位大婶的工作时间,统一调整为每日寅时到下午申时,麻辣串摊子如今也是未时就早早收摊了。 王掌柜见她恍恍惚惚的也不搭腔,心里就不由忐忑,这小子可别突然给他出状况啊。 他戳了戳江寒,斥道:“你发什么呆?掌柜我刚问你话呢,你没听见?那美玉姑娘怎地还没来?莫不是事到临头又要生变故吧?” 江寒这才抹了把脸,强打起几分精神,安慰他道:“掌柜的,你也太心急了!这才辰时,咱们二刻开张,你请的那两个戏班舞水袖的花旦都还没来呢!咱们当时订的是辰时中让那两花旦清唱几句舞上一番正式邀客,美玉姑娘辰中前到咱店里就行了。” 那天江寒听了吕同那句随口而出的话,深深觉得应该再加上一个节目,作为活动起始的造势。 她本想来一场敲锣打鼓舞龙舞狮,又觉得与茶馆气氛不搭,再一问,舞一趟竟然要二百文钱,那舞狮的人却说两人敲锣打鼓两人舞狮正好一人五十文,即便讲价最低也不能少于四十文。 王掌柜一听就不乐意了。 活动还没搞起来,他就一把钱一把钱往外花,哪怕他舍得他家那口子也舍不得。 最后几次周折,王掌柜挑中了刚来落霞镇的一个戏班的花旦来舞水袖——既文雅了又省钱了,只来两个人,只花八十文,省了一半呢! “我还是觉得来一个就行了,这样又能少花四十文……” “好了,掌柜的,事到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咱们就盼着今天这活动能让茶馆里真正热闹起来吧!”江寒顿了顿,又问,“不过,美玉她需要从后院进来的事,你可跟老板娘说好了?” “我也就是白说一句,难道掌柜我会不知道轻重吗?这事,我早就已经与我家那口子说好了。”王掌柜又压低了声音,“只是,美玉是满春院的姑娘这事,咱们可千万别说漏嘴让她知道了!我与她说的是,美玉是曾掌柜介绍来的毁容孤女,她昨天偷偷瞧了,一见到了美玉姑娘脸上那三条疤就放心了。” 待到辰时中,太阳的光芒已经开始热烈起来,利来茶馆门前的西霞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 利来茶馆门前三尺宽处,一声“客官哪,您听奴家说……”的轻灵之音,引出了一位装扮清雅的花旦的咿呀清唱,唱的就是利来茶馆的过往与正在推出的大酬宾活动。 花旦唱声一停,紧接着就从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里,传出一阵叮咚乐音,伴随而来的就是花旦漂亮的水袖舞。待到乐音稍歇,又是一段花旦对唱,跟着又是一款水袖双人舞…… 眨眼之间,利来茶馆门前就围满了人,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阵阵叫好声,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陆续也有不少人走进了茶馆。即便江寒让王掌柜临时将大堂里的座椅加到了十二套,也依然坐不下挤进来看热闹的人。 “王掌柜,这活动做得有意思哈,与众不同啊!”有熟识的茶客一进门就对着王掌柜拱手道贺。 王掌柜合不拢嘴,心中豪情顿生,面上容光焕发,领着两个伙计殷勤地招呼客人,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大方自信。 可惜,好景不长,客人们坐下没多久就吆喝着让那两位花旦再唱上一段。 王掌柜与江寒对视一眼,只得匆匆去拦住两个戏子,多花了八十文钱让两人在店内楼梯处,唱了两段客人们点的曲目。 花旦唱完后,未免再出变故,王掌柜就吩咐被安排在楼梯下方屏风后的美玉姑娘,赶紧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和夕阳箫鼓,又来了一段阳春白雪,好歹算是稳住了场面,不过还是有部分客人欣赏不了琴音接连离开了。 这情景让江寒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许多客人是被免费的凉茶和点心吸引来的,也有不少客人进店消费了,但这都是前期宣传的滞后效应,等到热度一过,进店消费的客流肯定会跟着恢复如初的。 难道她还要建议王掌柜去那戏班请个人来常驻利来茶馆唱戏? 不说王掌柜会不会同意,这种流动的戏班能不能在落霞镇上待长久还是个问题呢。 这份担忧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江寒还来不及细想,就不得不打起一切精神,先去应付眼前热闹的局面。 客人爆满带来的混乱,一直持续到午饭时分,谁知午饭过后,却又出现了新情况。 由于天气炎热,用完餐后还特意顶着大太阳跑来茶馆的,不是附近住着的就是外地的客商,这些人进来之后就不愿意再走了,点上一两壶茶听着小曲一坐就是一到两个时辰。 他们不走新进店的客人,一看已经没地方坐了,只得掉头就走人。 这情况让王掌柜着急不已——留不住新客,老客又不再增加消费,那他这活动岂不是白让利了? 不得已他又在门口加了两张条凳,好歹能留下一部分愿意候着的客人,同时,他又吩咐江寒与宋耀祖,厚着脸皮挨桌搭讪,暗示客人们不换茶不上点心就赶紧让座吧。 一直到过了申时,热气消散了些许后,客人们愿意出门了,这种尴尬局面才得到缓解。 只是不待精疲力尽的江寒喘上一口气,门外又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 “小二哥,快出来迎客,我家少爷给你捧场来啦!” 第207章 逃避 江寒听到这管声音,昏昏沉沉的脑门突地一跳,立即风一般地往后院逃去。 昨天夜里她折腾了一夜,都没想出对策,此刻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几人。 “寒哥儿,你跑什么?客人这么多……”王掌柜话还没说完,江寒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只得一跺脚,亲自上前去迎人。 “那谁,咳,江小二呢?”吕同神色不大自然地问道,虽然已经知道了江寒的真实身份,他还是觉得叫江小二更顺口一些。 到了此时,他依然觉得“江小二是女人”这件事太惊悚了,以至于本该上午就来凑热闹的,他却一直磨蹭到下晌,才领着竹松二小厮来到利来茶馆。 “江小哥待会就来……”王掌柜搓了搓手,强笑两声,“不过,恐怕还得请吕少爷在楼下稍等一下,今日小店客人较多,楼上的雅室现下都满着……” 吕同下意识皱了眉头:“在楼下等?这一楼也都是满的啊,你让本少爷坐哪?” 若是沈广德来了,他还会这样说? 想到这,吕同心里登时很不舒服。 王掌柜尴尬地指了指他腿边的长凳:“劳烦吕少爷三位先在这坐坐,凉茶茶点同样会免费奉上……” “少爷我会看上你那点东西?赶紧去给少爷弄间雅室出来,前几日江小二可是夸下海口,说你们茶馆会特意给本少爷空出一间雅室的!” 王掌柜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站在吕同身后的小竹见状,连忙站出来解围:“少爷,人家利来茶馆敞开门做生意,肯定是谁来得早谁占好地方啊,您难道要王掌柜把雅室里的茶客们都赶走吗?那他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他凑到吕同耳边低声道,“左右咱们已经无事了,就在这等等,正好还能听听这些茶客们都在议论些什么。” 吕同顺着他的话意,扫视了满满当当的大堂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嘴上却还不忘抱怨:“这江小二果然只长了一张嘴,竟敢忽悠本少爷,待会定要她好看。一个女……哼!敢诓骗本少爷,待会定要她好看!”吕同抿了唇,不再说话。 这不是前几天的说法吗? 经过昨晚的事,江小二现在恐怕都不敢出来见你吧,否则,按他上次对她的观察,听到小松的通报,她早就屁颠颠地跟在王掌柜身后,到门口来迎接了。 小竹暗自腹诽,面上却只是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两人。 却是沈大人与初一。 “啊呀,沈大人,您也来了,这真是……”王掌柜面露惊喜,一脸谄媚地迎来过去。 他这神色却让吕同心里更是膈应,不由冷哼一声。 沈大人是在西霞街上,远远见到吕同三人出现在此才过来的,听到这声冷哼,他快速瞥了吕同一眼,就冷然问向王掌柜:“江寒呢?” 果然又是来找那躲起来的臭小子的。 王掌柜刚刚的惊喜立刻在心里转化为恼火。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江寒这臭小子今天肯定要给他出状况! 只是到了这时,再多的“就知道”也没用了。 他僵着笑脸,恭敬回道:“江小哥这会有事在后院忙着。”又叫过正在一旁忙碌的宋耀祖,一面吩咐他到楼上去看看,可有哪位客人愿意给沈大人腾一下位置,一面再对沈吕二人道,“小人这就去叫他过来伺候几位!”说着,不等沈吕二人反应就匆匆进了后院。 此时的江寒,正趴在库房最里面的角落里装鸵鸟,祈求那主仆三人因为没地方坐而大发雷霆转身走人。 很可惜她的愿望太没有逻辑,忙碌的老天没空搭理她。 只听王掌柜在外面叫道:“寒哥儿,你在哪?吕少爷和沈大人都来了,等着你过去招呼呢。” 江寒一听,惊得又往地上贴了贴,双手捂着耳朵,暗自喃喃道:“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没想到竟然连沈黑脸都来了……他昨晚那样不要脸地性骚扰了她,现在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她面前? 不管了! 难道他们来了她就必须得见吗? 以为自己是皇帝出巡吗? 哼,老娘就不伺候! 王掌柜连喊了几声,没把江寒喊出来,倒是把宋耀祖给喊了进来。 “掌柜的,您瞧瞧外面忙成了什么样,江寒那臭小子竟然躲起来偷懒?您这回可不能再偏心他了,我也只有一双手脚,楼上楼下地跑了一天了,我可没抱怨一句也没少做一点啊……” 王掌柜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才活动第一天,这俩小子就见缝插针地给他找事——那一个躲起来的他还没找出来,这一个吃不得一点亏的却蹦出来瞎闹腾! 他怒喝道:“好了,掌柜我知道你今日辛苦了,断然不会亏待你的!”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外面都安排好了,沈大人他们可上了二楼了?客人们没闹腾吧?” 宋耀祖手上端着茶托见王掌柜发火,也不敢再火上浇油,老实答道:“都安排好了,二楼晴阳雅室的客人本就快走了,沈大人他们已经上了二楼,还点了落霞绿茶和三样小点。” 王掌柜心中稍慰:“你可知江寒会躲在哪?” “哼,这臭小子懒人屎尿多,多半是躲去了茅厕,装作在拉屎呢!” “胡说,我刚才去看了,茅厕里没人!”王掌柜虎着脸,不耐烦地对宋耀祖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快去给沈大人备茶点,我再一间间房子仔细找找——这后院就这么大,他总不能翻墙跑了吧?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得罪了吕少爷,不然为何一听吕少爷的小厮在外面叫,他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呢?” 沈吕二人在晴阳雅室里,一等就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不仅没见到江寒的人影,王掌柜也失了踪,就连最初陪在这的宋耀祖也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自从昨晚当着吕同与初一的面,说破了江寒的身份,再面对吕同,沈大人总觉得特别别扭。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只觉得这事突然被大白于人前,似乎有什么一直只属于他的东西有了失去的危险,而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又是他不愿意去深思和面对的。 为此,沈大人从昨晚到此时,心里一直憋着股闷气,烦躁得不知该如何发泄。 等待江寒的这一盏茶时间,他不仅没与吕同说话,还在不着痕迹地回避着他的视线,倒是三个小厮一直在旁边插科打诨,努力活跃着室内沉闷的气氛。 最后,忍功不及格的吕同先开口了:“沈广德,你迷上江小二了,对吧?别急着否认,昨晚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已经将你的心思暴露了。” 第208章 心思 沈大人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吕同问道。 “你不让我说。”沈大人回道。 “我何时不让你说话了?我是让你别否认!” “那我无话可说。”顿了顿,沈大人又道,“爷不过是因为救过她,多看顾她几眼而已。” “哦,只是这样吗?狡辩!若是以前,你会对我隐瞒她的女子身份?!” 这是最让吕同耿耿于怀的一点。 他竟然被隐瞒了这么久! 亏他当眼前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好朋友之间有好玩的发现应该主动分享吗? 沈大人默了片刻,道:“她也是为行走方便,是你眼拙,与我何干……” 吕同一拍桌沿,叫道:“我眼拙?你问问与她接触过的人,有几人认出来了?” 沈大人抬眸瞥他,面露不耐,道:“你咋呼做甚?现在,你也知道她身份啦!” “我,我应该早一些知道,而不是现在才知道!”吕同愤愤道。 “早一些晚一些,有何不同?”沈大人冷睨他一眼,“莫非,早一些,你会有别的打算?” 吕同心里一抖,叫道:“你少胡说八道!我没别的打算,我看是你有别的打算吧!” “哼!那无须你操心了!” 吕同惊愕:“你还真有别的打算啊?你,你嫡母他们断然不会同意的……不对,或许他们更乐意!这江小二乃是小户人家女子,无权无势,对你的仕途也毫无帮助——这岂不是正合她们的意?” “呵,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一个武举人,这仕途,顶了天到五品——五品武官,沈家人根本看上眼……”沈大人自嘲道。 “切,五品武官那也是官,她们再想设计你可就难了!” “如今,天远地远,想设计我也难啊!”沈大人哂笑一声,“所以,她们会以长辈之名,掌控我的婚事。” 吕同又轻拍了一下桌沿,露出了然的表情,道:“所以,你想娶江小二,摆脱她们的掌控?” 沈大人皱眉呵斥:“你胡想什么?莫坏了人家的名声!” “怎么,你不想娶她?那你昨晚抱那么紧……” 沈大人恼羞成怒:“闭嘴!我,我那是为了逼问她……”话音到处却卡住了,想到昨晚的吻,沈大人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一旁的三个小厮,在两位主子开始说话后就知趣地停了嘴。可此时听得两人越说越离谱,小竹是不知该回避还是该留下,缺根筋的小松却是难得地若有所思。 而以事事先想在主子前头为人生目标的初一,见他家爷言语迟疑面色迷茫纠结,登时心下不忍,想也不想地蹦出来建议道:“爷,小的觉得,您不如纳了这江小,江姑娘。” “什么?纳了江小二?你,你这家伙怎地蔫坏,无妻先纳妾……”不待沈大人反应,吕同就不可置信地指着初一骂道,可转念一想,这似乎并没什么,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只是人家都说纳妾纳色,那江小二可没有色,只有一张胡说八道的嘴,虽然有时候胡说八道得挺逗人的…… 吕同的思绪一时陷入了混乱,当下没好气地嘟囔道:“你怎知江小二愿意嫁呢?哼,我看你们主仆俩,还是别在这一厢情愿了!” “爷也没说愿意娶!”沈大人下意识反驳,只是这反驳的话一出口,他心里的烦躁反而更盛了。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王掌柜忐忑地进了雅室。 “沈大人,吕少爷,江小哥他,他有些急事先回家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两位若是不嫌弃,小人在此伺候……” “她家里出事了?”沈大人心头一跳也顾上烦躁了,张口就问。 今日是茶馆活动第一天,正是最重要的时候,除非是江寒家里真出了大事,否则,王掌柜怎会放她走。 “这,是,是她家里有些事……” “他家出什么事了?”吕同望了眼沈大人,也出言问道。 “这,他与小人说得也不太明白,小人见她神色慌张就不忍再耽搁她……”王掌柜眼神闪烁,心里七上八下,只盼这两尊大神听信了这话,安心在此喝茶,不要再追究江寒的下落了。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这番疑点重重的话一出,不仅令沈大人心中怀疑,就连吕同都看出了端倪,冷笑道:“哦,看来是出了大事了。广德,咱们不如去她家看看去,若是碰到大问题咱们或许还能帮帮忙……” 王掌柜脸色煞白,再也不敢隐瞒。 他老实将实情交待完,然后苦着脸道:“小人,将茶馆后院的每间屋子都翻了个遍,还去了自家院子里找了一通,楞是没找到他的踪迹,只怕是翻墙跑了。不知,他可是得罪了吕公子,吓得不敢出来见您,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他咽了咽唾沫,支吾道,“若是如此,待找到他,小人定会重重责罚他的,还请吕少爷,别怪罪到我这茶馆上头!”说着,他就躬身端端正正地对吕同作了个揖。 沈大人和吕同听完,只觉得这番话刺耳异常。 什么叫别怪在茶馆头上? 这是怕江小二惹了祸事又牵扯到他王掌柜头上吗? 沈大人眼眸一缩刚要发作,吕同却又抢声道:“哼,你倒是会撇清!前后半盏茶功夫不到,若是她翻墙逃走了,必会留下痕迹,你带我们去后院瞅瞅,我若找到了她自然不会再怪罪你!” 这意思就是要是找不到的话,这位大少爷就要迁怒于他咯? 当即,王掌柜想都没想就道:“好,就请大人与少爷随小人去后院看看吧。小人也很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躲去了何处,到底做了些甚!” 于是,王掌柜领着沈大人吕同并各自的小厮,浩浩荡荡地去了后院。 这茶馆的后院仅仅三丈见方,一个水井并七八间大小不一的屋子,几人站在井边就能将所有房间收到眼底。两侧又都是隔壁店铺的屋子,只有一面白墙连着王掌柜自家的院子,若是真翻了墙也是进了王家。 沈大人等人走到院墙边仔细看了看,根本没发现翻墙的痕迹——江寒显然还躲在这后院的某处! 只是,这院子就这么大怎么找不到? 正当几人疑惑重重时,却听得哐当嘭咚一阵东西摔地的巨响从库房里传出来…… “宋小哥,你将什么碰倒了?”王掌柜恼怒地喝了一声,慌张地奔进库房,没看到他口中的宋小哥,却见到三排架子齐齐斜倒在地,茶包茶罐杯盘瓷器全从架子上掉落了下来,散落的茶叶和碎瓷撒得到处都是。 “我的老天爷!我的茶叶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掌柜欲哭无泪,沈大人等人也跟着进了仓库。 “这里没人啊,怎地架子会倒……”吕同突然顿住,只听一阵细微的呼噜声从最角落里传来…… 王掌柜的那张脸当即变得青紫,想也没想就往角落里冲去。 “嗬!呼~嗬!” 越来越清晰的呼噜声,从倾倒的架子底下传来。 王掌柜立定一看,那侧蜷着身子窝在架子底板边,睡得红痕满脸口水一地的人,不是消失了近半柱香时辰的江寒又是谁? 第209章 灾难 “江寒!” 一声震天的怒吼,震得倾倒的货架上又陆续掉下来三个瓷罐。 “啪嚓!啪嚓!”三声响后,睡得昏天黑地的江寒翻了个身,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忽而对上王掌柜那双喷火的眸子,她脑中一个激灵,暗呼不妙,慌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掌柜的,咋了?可是那两尊瘟神骂你了?”不然,王掌柜怎会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 “我看你才是尊瘟神!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做的好事吧!枉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王掌柜气得胸腔起伏不定,一把扯起江寒,连晃了三下。 我的那个天哪! 谁能告诉她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过是为了防止被王掌柜快速找到,趴到后排的架子底下躲了起来,后来又支撑不住眯了一会,怎么再睁眼仓库就变成这样了呢? 江寒木然地瞪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脑子嗡嗡一片,全身器官失灵——这叫她怎么赔得起? “哈哈哈哈哈!” 突然,吕同叉腰大笑,笑不可遏地指着江寒叫道:“江小二,这算不算你一见本少爷就躲的报应?我看你这回怎么赔!”幸灾乐祸地取笑还不够,他又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王掌柜,你一定不能饶过她,一定要让她照价赔偿!她若敢耍赖,本少爷给你撑腰!” “吕神经!老娘跟你有仇吗?这都是你们这两尊瘟神害的,谁让你们不要脸地追着我不放?!”江寒回神,浑身颤抖地指着吕同,口不择言地喝道。 王掌柜怒火中烧,猛地又推了江寒一把,吼道:“你还好意思怪别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分不清轻重吗?我还以为你小子如今成熟稳重了呢,没想到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这一推,推得江寒一个趔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哇!” 江寒往地上一歪,放声大哭起来:“我烂泥扶不上墙?我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你们才是些烂泥呢!谁让你们来招惹我的?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你们这黑白二煞,为何总要阴魂不散地跑到我面前来晃悠?!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呜呜呜……” 她的旧债未去了大钱没挣到这又要再添一笔烂账了!!! 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嚎哭,嚎得站在门口的五个大男人俱都错愕哑然,连王掌柜也愣住了。 可她边哭边嚎的那些话,却让所有人都心头火气,王掌柜啐了一口,连连狠戳她的后脑,骂道:“你这死小子,犯了事竟然还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脑子被门挤了……” 见此情景,沈大人心中堵得厉害。 他三两步跨过去,握住王掌柜戳出去的手,冷声道:“好了!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当务之急,先将此处清理一下吧!”随即,他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江寒,心中纠结正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呢,立即又被她给恶心得火大不已。 “噗!” 一坨硕大的鼻涕朝沈大人的裤腿飞来。 沈大人惊愕之下闪避不及,“啪”地一声,鼻涕就粘在了他的裤腿上,还往他脚脖子的方向流了流。 沈大人脸色大变,连忙揪住裤腿一阵猛抖,额上青筋毕露,恨声道:“你,你,江寒,你故意的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吕同毫无同情心地笑弯了腰,不怀好意地撩拨道,“江小二,不得不说你的狗胆确实挺大的!你若是敢把你那满脸地鼻涕眼泪,全抹到沈广德身上去,我就原谅你刚才的不敬之言!呕……”这话说得不仅他身旁的三小厮相继蹙起了眉头,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恶心了一把。 “吕同,你给我闭嘴!”沈大人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你们三个,帮王掌柜将架子扶起来,将这些清理清理!” 王掌柜虽然怒火万丈,被沈大人一顿抢白后,虽然不敢再对江寒撒气,却一直面色青黑心里怨愤难平。 此时听到沈大人的这番吩咐,他不由踌躇不前,最后失望地望着江寒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才招呼着初一三人,从后排开始整理架子。 沈大人垂眸看着江寒,沉吟着劝道:“别哭了,擦了脸,先出去,你在这坐着,他们怎么整理?”见她充耳不闻兀自在那嚎哭不止,他咬了咬牙捉住江寒的胳膊将她拉起,拽着就朝库房门外走。 “放开我!你这个讨厌鬼,谁准你拉我的?”江寒大惊,一边抽泣着一边挣扎。 “闭嘴!惹出这等大事,害得王掌柜损失重大,还有何脸面闹腾?” “对!你还好意思哭,明明就是个不靠谱的花架子,还怪罪别人……啧啧,还指望做什么活动,让生意红火起来——王掌柜定是被你诓骗得糊涂了,我看,只要把你辞退了,这生意保证能红火起来!”吕同抱着胸靠在门框上,毫无顾忌地说着风凉话。 江寒闻言,奋力拉扯着沈大人,往吕同身上扑打过去:“都是你,谁让你来这的?你不来我会躲到这里来吗?” 吕同脸一拉,闪避两步,冷嘲道:“是你让我来的!不知道谁觍着脸邀请本少爷,还大言不惭地说空着雅室随时恭候本少爷光临,说这话的莫非是只猪?” “你!”江寒被噎住,那话确实是她说的,可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经过昨晚之事,她难道马上就能毫无芥蒂地同他们这几人坦然相见吗? 到底是她思虑过重放不开还是这些人太傻太天真啊? “你什么你?我看,你还是好好学学信义二字是如何写的吧!——做不到就别随意夸海口,哼!” 被两人无视的沈大人,制住江寒,冷冰冰地开口:“你们吵够了没?” “哼!” 两声哼音同时响起,吕同与江寒齐齐扭头。 江寒吸溜着鼻子,怨恨道:“你们都不是好人!特别是你,沈黑脸,咱俩两清,你以后别在我眼前晃!” 沈大人一听,顿时翻脸,毫不怜惜地将她拖到院墙边,手上一使劲就将她拉到胸前,眼神似涂了毒一般,一字一句地低声道:“咱俩可两清不了,爷好歹救了你三命,一次就想两清,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两清不两清,得爷说了算!” 江寒心中一凛:“你想怎样?” 想怎样? 他也说不清自己想怎样。 反正想将他撇到一边就是不行! 见他迟疑皱眉,江寒恶意地笑道:“莫非你要娶我?我可是知道,这古代,若是有了肌肤之亲,那可是必须要以身相许的,咱俩算是有肌肤之亲了吧?”说着,她故意朝他脸上吹了口气,飞出一个媚眼,挤着嗓子道,“大人,您什么时候请媒婆到我家去提亲啊?奴家都等不及了呢!” 沈大人心里一抖,脸上一红,手似被烫了一下,蓦地就松开了江寒,退后一步。 江寒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没有因昨晚的事荒唐地想要娶她,她顿时松了口气,可心底深处同时又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 也是,像他这种世家公子,哪怕在家再不受宠,也不可能娶她这种小老百姓。 江寒讽刺一笑,正色道:“你既然无意于我,咱们就划清界线,少些牵扯来往——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你对我的救命之情,等到我有能力偿还那天,肯定会回报的!”她望向库房方向,恍惚了片刻,自嘲道,“不是我想赖账,而是——你也看到了,这一仓库的损失,我现在还不知该如何弥补呢。请恕我只能让你等久一点了。” 沈大人盯着她布满泪痕双眼通红又怔然的面孔,默然良久后,突然低声呢喃道:“我,我可以纳你为妾。” 第210章 谈蹦(一) “你说什么?”江寒问道,眉眼间的严肃和阴沉,让原本就犹疑不决的沈大人,心底更不确定起来。 不过,他还是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纳你为妾!” 在他看来,嫁给他为妾总比嫁给她那师兄刘大康好。从此,她家的那些债和王掌柜的这些损失都可以交给他来处理,她也不用再为生计,扮作男人四处奔波烦恼了,只要老实待在家里好好服侍他就行了。 沈大人毕竟是成长在朱子儒家大旗下的古代古板男人,其内心深处的大男子主义是根深蒂固的。 他认为他这番让步,既是在为昨晚的轻薄举动主动承担责任,更是在向再次陷入困境的江寒伸出援手。他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这句话,不仅是对江寒的再次冒犯和侮辱,更有乘火打劫之嫌。 若是换做一般的小户人女子,或许就会羞涩又激动地点头答应了。虽然这只是给一个九品武官为妾,可沈大人是官身,他背后还有个大家族,再加上他上头有人,必然不会一辈子困在这小小的九品巡检的位置上。待他步步高升的那天,江家人或许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从此高人一等了。 可惜,江寒不是一般的小户女子。 她虽然行事大大咧咧,还有些自找麻烦自以为是自视过高,甚至不被逼到份上就会只想得过且过。 当初在现代社会,身边常常只有哥们没有男人,婚嫁行情也很是堪忧,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豁出去给人当小三。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明目张胆地表示愿意屈尊赏她一个小三的位置,而且还是个大房待定的小三之位! 妈拉个巴子的,把她看成什么人了? 以为亲了一口,就是盖了印,她就得非他不嫁了吗? 还我可以纳你为妾…… 如此的勉为其难——你以为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江寒心里的刻薄话,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不好意思,沈大人,你的脸太黑,老娘看不上!你身上冷气太重,老娘怕冻死!所以,老娘我就不委屈自己了!”她斜着眼上下打量沈大人,“其实,你也不用委屈你自己——虽是九品芝麻官,但好歹也算得上是落霞镇上最大的官嘛,你若是想纳妾,站在大街上吆喝一声,汹涌而来的美女,不说成百上千,十几二十个我想总是有的?你要不要我现在就到西霞街上,给你宣传宣传?不是我吹牛,别的我或许只是勉强,但搞宣传什么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能在落霞镇排个第一……” “闭嘴!”沈大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都是些什么鬼话? 他是想纳妾吗? 他不过是想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顺便帮帮她而已! “不愿意就算了,你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刚才的话,就当爷从未说过。” 沈大人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青黑着面目就要甩袖离开,不料却被江寒扯住了衣袖。 “等等,不能当没说过!”江寒冷笑道,“鉴于你刚才对我的侮辱,关于回报你救命之恩的事,必须无限延期,还有,我在巡检司留下的那张白条和欠你的二两医药费,从今往后也要全部作废!你若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到大街上去吆喝,说‘沈大人想要纳个良家女为妾,欢迎报名参选!’” “你!……江寒,你不要太过分!”沈大人手上一晃甩开她的手,就头也不回的往前堂走去。 “那也是你先招惹我的!我不会就这样罢休的!”江寒追出几步,在后面吼道。 她身上又要压过来一座大山了,总得要抹掉一些旧债,才能喘口气吧。 再说,她的初吻就这么没了,还不准她找回些补偿吗? “你想怎样不罢休啊?”跟着江沈二人跑到后院水井边,明目张胆地偷听的吕同,坐在井沿边,抱着手闲闲地说道。 他也没想到,沈大人竟然真的采纳了初一的馊主意。 可惜,这江小二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人。 果然被他猜中了吧! 看到沈大人吃瘪而走,他心里虽然一阵暗乐,可看江寒却更加不爽了——沈广德可是他的师叔加好友,竟被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假小子给拒绝了! “管你什么事?”江寒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哼,你最好对我态度好些,别惹我生气,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就气你了怎地,你想让我怎么后悔啊?”江寒反唇相讥。 反正已经撕破脸,她面对这人也没必要畏首畏尾顾这顾那了。 吕同定睛瞅着她,不怀好意地威胁道:“看来你不仅不想做店小二了,连你家的摊子包子也不想卖了!” 江寒嗤笑:“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 “这事不用我说,沈大人点头就行啦!” “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你靠自己啊,靠你做官的爹靠沈黑脸做甚?” 吕同被她轻蔑的眼神刺激到了,忽而又想起初进店时王掌柜的态度,一时间,心里的滋味难辨。 他盯着江寒,沉闷半晌,突然耸耸肩,一脸痞笑:“我靠别人又怎样,那是我有得靠,你羡慕吧?嫉妒吧?怨恨吧?可惜,这都没用,谁让你不会投胎命不好呢,天生连自己都靠不住,哈哈哈!真是可怜啊!” “真是对牛弹琴,你就嘚瑟好了,我就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但愿你爹长命百岁!” “承你吉言,我爹身体倍棒乃南极寿星翁之相,可以以让我得意地依靠一辈子!”随即,他又眯了眯眼眸,威胁道,“可惜,某些人可能明天就要倒霉了!” 江寒心里一突,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吕同得意地笑,他就不信他掐不住这假小子的命脉。 江寒气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无赖够厚脸皮了,可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果然自视过高——论无赖论厚脸皮,她比眼前这位差远了! 一个把啃老和依靠他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她只能是甘拜下风啊! 江寒与吕同眼神相杀了一会,冷哼一声,扭头就往库房走。 多说无用,她就不信他真的会对她家的生意下手! 这天下总还是有王法的! 搞得她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喂!你真以为我不敢……”吕同跳脚要追,蓦地脚步受阻,胳膊被匆匆返回的沈大人一把拽住了。 沈大人厉声道:“跟我回去!” 吕同完全无视他的严厉,指着库房的方向叫道:“广德,你刚才也听见了吧,咱们定要给江小二一些颜色瞧瞧,不能就这么放过她……”话还未完,他就被沈大人硬扯着往外走,“喂,我还有话没说完,你拽着我做甚……” 聒噪的人暂时消失了,可是库房里却还有一场暴风雨,正等着江寒去面对。 第211章 谈崩(二) 江寒硬着头皮走进库房。 架子已经都被扶起来了。 三个小厮正在王掌柜的指挥下,拾起没有损坏的茶包,并小心地将没有弄混的茶叶,重新装进布包里。 江寒没有出声,默默地找了处离库房门较近的地方,蹲下来清理地上的散茶和碎瓷片。 还没清理出一小捧,就听王掌柜怒道:“你待在这做甚?现在前堂只有宋小哥一个人在忙,你不知道先出去帮忙?还当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啊?!” 因为她一个人出状况,前前后后已经折腾一个时辰了,先前大堂里还有他搭把手,现在他又为这臭小子的事,耽搁了近一刻钟,可想而知茶馆里此时会乱成什么样。 这可是活动的第一天啊! 原本一切顺利,效果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期。 可谁能想到,作为最被他倚重的伙计,这小子竟然会闹出这么严重的乱子! 接下来还有一个月,他还怎么再信她? “马上就是吃饭时间了,现在应该没那么多客人了,我想先把这里清理出来,将损失算出来,待会儿客人再多起来时,也免得不小心给客人推荐了缺了的茶叶……”江寒唇角嗫喏几下,说道。 “这一地的混乱一时半会能清理得完吗?”王掌柜吼道,“至于损失,茶叶还是小事,清理一下也能救出一半来。实话与你说,我在库房最里面那副架子顶上,藏了一套青瓷茶具,那可是值五十两银子的!”他冷笑一声,“我瞧,你就是再免费给我干上三年也赔不起!” “青瓷茶具?您藏在最后那排架子的顶上?”江寒惊疑地望着王掌柜。 “不信是吧?呶,你自己看看吧!”说着,他走到最后那排架子边,拎过来一个布袋装着的碎瓷,往江寒眼前一递。 “这,这……王掌柜啊,你没事藏套青瓷藏在架子顶上做什么呀!”江寒抖着手捧着那碎瓷,大嚎一声,欲哭却再也没有泪了——谁来一巴掌将她扇死算了! “五十两银子的青瓷茶具呢,小二哥这回麻烦大了!所有这些肯定要赔上近百两银子了,她家的麻辣摊子何时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啊?”蹲在地上清理茶叶和碎瓷的小松,小声与小竹咬耳朵。 小竹敲了敲他的头:“用心做事,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少爷已经走了,咱们快点清理完,好回去找少爷!” 不远处的初一闻言,也撇撇嘴,哂然低声道:“不就是身份暴露了嘛,咱们又没想要往外宣扬,她非得别别扭扭地见到你家少爷就躲——恐怕她现在已经悔不当初了吧!” 江寒确实悔不当初。 不就是初吻被人夺了嘛。 她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小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学别人搞自寻烦恼那一套。 这下好了! 不仅烦恼被她寻来了,连灾难都跟着一起来了。 几人一起又清理了半个时辰,晚饭时间一过,三个饿着肚子的小厮先走了,茶馆里陆续又热闹起来,王掌柜索性将库房锁了,赶着江寒先出去招呼客人,打烊之后再来继续清理。 期间,宋耀祖知道了库房里发生的事。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狠踩江寒的机会,毫不留情地一顿讽刺挖苦抱怨加表功,惹得王掌柜烦躁大怒,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把他赶回了前面大堂。 不一会,连王家院子里的王氏也知道了库房被毁的事,特意让人开了院门,叫来江寒好一顿叱骂,在不知道碎了一套青瓷茶具的情况下,张口就让江寒赔一百两银子。 最后,还是王掌柜再三保证一定会照价让江寒赔偿,断然不会自找亏吃,才将王氏劝走了。 早已有过好几次一朝失势众人踩的经历,自以为已经看透了的江寒,在连番被折腾后,也不免颓丧不振起来。 这事她可怎么向她爹和芸娘交待啊! 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好起来…… 难道她当初穿越的时候姿势不对,身下压了一只霉星君? 哪怕最近她一直日省三遍先思后做小心翼翼,可只要一有闪神,这只霉星君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掀翻在地。 戌末打烊之后,江寒在王掌柜的指挥下,清理了两个时辰,直到临近子时,才将可用的、不可用的和彻底损坏的物件,全部整理出来。 一番计算下来,江寒需要赔偿王掌柜一百两银子,这还是在王掌柜好心地主动将青瓷折价到四十两银子,又将零头抹去的情况下得出来的数。 “啪!” 听到这个数的同时,江寒仿佛听到了,一座五指大山重重将她压趴在地的声音。 她咽了咽唾沫,苦着脸道:“掌柜的,我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你能不能再打个折。咱们茶馆现在活动做得好,消耗的茶叶铁定会比平日多,以后茶馆生意会更好,茶叶需求肯定会更多。咱们完全可以与码头那边的货栈谈一个批发价,将成本压低一两成,我保证以后一心一意地扑在茶馆上,一定将生意搞好,您看能不能将一百两再折到,折到八十两。”说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头。 王掌柜果然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道:“这库房是我让你毁的?我已经好心地给你减了近二十两银子了,你还好意思再开口?!不说茶叶进价降低是个虚无缥缈的事,就算能实现,我为何要将一两成的利折算给你?你毁了我的库房,我还奉上银子,你当本掌柜与你一样拎不清吗?到底是谁给了你异想天开的底气的?” 江寒侧头避开王掌柜飞溅到她脸上的唾沫,不放弃地继续道:“掌柜的,茶叶进价降低肯定不是虚无缥缈的事,要不这样,我去与货栈的人谈,若是成本能降,仓库的损失我就只赔你八十两……”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吗?这一百两我不会再折价,您就死了这条心吧!”王掌柜厌烦地瞥着江寒,连连摇摇头,“此事不准再提,接下来,现在咱们就来说说怎么赔的事……” 江寒垂头丧气地嗫嚅道:“银子数额太大,我要回去与我爹商量一下。” “可以,但是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还给不了我一个说法,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说完,他就开始赶人,“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江寒脚步踟蹰,心里很是不甘心。 错眼间,瞅见了那一大包混入了碎瓷不能再用的茶叶,她不由皱眉,心想:“可惜了,这么大一包茶叶竟然全都混了碎瓷。不知道能不能清理出来,若是能,便宜一点卖也能卖出不少银钱呢。” 想到这里,她连忙把住库房的门框,指着那布袋,道:“掌柜的,这一包茶叶我若是能清理出来,便宜一点推荐给客人,这赔偿银子能不能再折价?” 王掌柜耷拉着脸,见她还要纠缠,当即大怒,不由扯住她的耳朵,吼道:“我说了,不再折价,不再折价,你这耳朵是装相的吗?你此时掏不出银子了,当初为何非要躲起来,搞出这么多事来呢?” 江寒耳朵生疼,心里也怒了。 她做小伏低地跟他请求,他却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她上前一把抢过那包茶叶并几个装着碎瓷的麻包,道:“既如此,那这些就算是我要花钱买的,我现在就全部带回家去!” 第212章 师兄妹 皓月当空,普照着寂静的落霞镇,放眼一望,街道和房屋都清晰可见。 江寒拎着那袋废茶叶并两大袋垃圾往家走,却觉得前路一片茫茫。她盯着自己倒映在斜前方的影子,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拖沓。 突然前方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轻唤:“月丫?”她抬眼望去,那人疾步上前,絮絮问道:“怎地这时才散工?师父担心得不行,非要我来看看,你们店里没出事吧?你手上拎的是啥?” 江寒望着刘大康担忧的面孔,眼眶蓦地就红了,委屈地呢喃道:“出事了。” 刘大康一怔,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扑过来的江寒一把抱住了,一声声压抑的抽泣入得耳来,随即他的前襟就湿热了一片。 他低头一瞧,心中顿时掠过一阵惶恐——在他们面前,从来不轻易掉眼泪的江月丫,竟然哭得跟只受伤的小兽一般——这是闯了多大的祸了?! “莫非,你把王掌柜的茶房给烧了?”颤着声说完,他还下意识地往利来茶馆的方向望了望。 “我,我把库房,给,给毁了……” “什么?!”刘大康猛地捉住江寒的胳膊将人推开,一脸的不可置信,库房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江寒在利来茶馆也干了快三个月了,怎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你把库房给烧了?” “我把架子弄倒了……” “那,难道损坏的茶叶很贵?” “茶叶罐子,瓷器摆件……有,有一套青瓷茶具,要,要五十两银子……” 刘大康呆若木鸡。 五十两银子…… 他一月俸银不到半两,就算揩些油水,最好的时候也只得了二两……他脑中突然闪过他师父那两鬓花白的模样,不由心疼不已。 “这可怎么办啊?!” 师兄妹俩愁眉苦脸地对愣了许久,江寒的泪水早已干了,眼底的茫然却还没消散。 “先回去吧。我明天就去找人筹筹,看能不能筹出二三十两先还给王掌柜,剩下的咱们再慢慢还。咱还有麻辣摊子和包子生意,有得一年总是可以还清的。”刘大康无奈叹息。 “恐怕还不清…一共要,要赔一百两……”江寒缩了缩头。 刘大康瞳孔一缩,面上闪过惊怒,可一对上江寒眸中的痛苦自责,却又气闷失语。 一百两……先前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外债没还完呢! 半晌后,刘大康才强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道:“走吧,先回去,明日一早你再与师父好好商量下,怎么赔偿这笔银子吧。我也再想想办法,尽量多筹一些。” 江寒闻言,感激地望着刘大康,心里的内疚自责已经快把她自己生吞活剥了。 半年来,她不仅没将江家带出泥淖,反而一次次拖入了一重难过一重的困境。或许她的到来才是江家最大的那场灾难! 咬唇缄默的江寒,到了此时才算是被彻底磨平了傲气和浮躁。 作为穿越女她并没什么了不起,一重重的错误,一重重措手不及的打击,轻轻松松就将她推入了慌乱无措的境地。 从前到现在,现代到古代,她缺少的不只是脚踏实地的品行,更是遇事冷静沉着的头脑。 或许这一个两个月,她有改进,可如今看来万里长征不过才踏出小小的一步啊! 思绪渐渐清晰,江寒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没什么可怕的,凡事冷静应对就是了! 她一抹脸,拎起扔在地上的三大包袱,对刘大康道:“走吧!” “这就是那些废物吧?你还拎着他们做甚?”刘大康皱眉。 “这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我要拿回去摆在房里,时时警惕今日的教训!”江寒打起精神,对刘大康莞尔一笑,道,“谢谢你,康哥!你是我来这,遇到的最好的男人!”略一沉吟,她又正儿八经道,“你若是还对芸娘有意,也不要轻易放弃,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你的好的!” 刘大康一愣,接着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摇头道:“我配不上她。她确实该选择许秀才,如果许秀才能中了举做了官,芸娘就能恢复身份重回谢家了。哪怕中不了举做不了官,他的前途也比我这个小小的捕快要好。只要她能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是吗?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圣人……只是你没发现你刚才说的,都是‘如果’吗?为了一些可能的事,你竟然将自己喜欢的人大方的让了出去!”倏地,江寒又哂然摇头,“呵,感情的事我也没有经验,没资格说你……不过,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轻易放弃,比起许秀才来你更可靠,许秀才就是个花架子……”她的话音顿住,心里不由自嘲——她才是那个最大的花架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她抿了抿唇,道:“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这只是我的意见!” 刘大康脸一板,道:“真搞不懂你,自己现在又惹了一摊烂事,竟还有心情管我的事。快走,师父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不一会,两人就走到了竹牌巷口,刘大康突然道:“不管芸娘如何选择,我原本都会继续用我的方式关心她。只是……”他脚步踌躇,忽而又道,“那些失踪案这几天有了重大的突破,接下来我可能会出趟远门,根据拿到的线索去追查。这次案子若是能告破,赵大叔的捕头之位可能就能拿下来了。” “对哦,赵大叔为何一直还没升为捕头?原来那个李捕头不是早就被抓了吗,为何赵大叔升职的事,到现在还在‘可能’之中?”江寒不解。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刘大康也好久没去江家闲聊,她也没再关注过赵大叔的事。 刘大康犹豫了一下,悄声说道:“大叔没有投靠县太爷的大舅子方大爷,所以……但是,这次我们从黄三手里拿到的册子显示,这个失踪案可能与这方大爷有牵扯,若是能坐实证据,这位方大爷在陈县令那里肯定要失宠,那些与赵大叔抗衡的人也就没了靠山……” 江寒了然,又不免担心,道:“那你们这次出去,岂不是很危险?方大爷若是真的与这事有关系,岂会让你们轻易查到?这事你与大婶说了吗?” 刘大康沉默,旋即声音沉沉,道:“没有。我若是有个,有个三长两短……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次的份上,你要答应我,帮我照顾好我娘和小妹!” 这…… 江寒猛地愣了。 这剧情跳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趟。 先前不是她麻烦缠身未来黑暗吗? 现在怎地变成刘大康对她交待起遗言了? “不是,康哥,咱可以不去吗?你们衙门又不只有你一个人……” “我是赵大叔最信任的人之一,不去不行。”刘大康神情严肃,“你不答应?” 江寒盯着他,迟疑半晌后,眸色坚定地道:“我不答应。我要是答应了,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到时候你不顾危险往前冲,肯定会死得最快。再说,我现在身上一堆屎,你放心把你娘与你妹妹交给我吗?” 第213章 辗转 这一晚,落霞镇上有三个人没睡好。 刘大康目送江寒进了江家,才返回刘家,心里却一直想着江寒的话,对即将到来的出行忧心不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江寒进了门,对茶馆发生的事闭口不言,安抚了还等在正堂的江老爹一番,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将三个大包往桌上一放,坐在床边木呆呆地望着它们,脑海里思绪翻腾,却抓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直到四更更鼓响起,她才强迫自己闭上眼。 而巡检司里的沈大人更是辗转难眠。 他闭上眼后,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不停地在眼前轮播,最后定格在了江寒的冷脸上。 午时,他得到了赵捕快传来的好消息。 说是黄三的册子找到了,根据上面的记录,赵捕快初步探访后,发现这事与莫掌柜牵扯颇深。莫掌柜是方高的左右手,这事必定与方高脱不了关系。他带着初一去了一趟那黄有成暂住的小院,想要从黄三嘴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却只得来了黄三的讽刺与警告,那方高似乎给他的威压太甚,以致于他连册子都交了却还心有顾忌。 回程的路上他又去了西霞街,想着头一晚发生的事,怕与江寒再见面,两人都会难堪,于是就站在利来茶馆对面的街延边,远远地望了望。 谁知,正好瞧见吕同领着两个小厮进了茶馆。 只是,他没料到江寒对他竟是这副态度! 他明明是一番好意,这女人不仅体会不到还当成了驴肝肺。 哼,长得脸无颜色胸无二两肉,还不想嫁他为妾——不用再负责了,他倒是乐得轻松呢! 沈大人翻了个身,扯过薄被蒙头欲睡,脑中却浮现了江寒一身大红要嫁给刘大康的场景,接着又闪过江寒裸着上身的样子,顿时心头火起,感觉自己头上飘来一片绿云…… “她都已经被我摸过看过亲过了,还想再嫁别人,真当我是死人吗?!”沈大人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他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凭什么她说不嫁就不嫁?这事得由他说了算! 她要是不愿意嫁给他,那也不能再嫁给别人! 沈大人推开薄被,双手枕在头下,盯着帐顶,皱着眉头想得入神。 莫非她是想嫁自己为妻,而现在是在欲擒故纵? 一想到这,他又迟疑了。 他早就对娶妻之事不抱希望了,因为这事的决定权从来不在他手上,并且,在这件事上家里的那两个姓杨的女人必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哪怕他爹已死亲娘也亡故了,可在沈太夫人杨氏眼里,始终认为是他娘狐媚,迷得她的乖儿子忤逆不孝,背着她在任上偷偷娶妻生子,而沈夫人小杨氏更是恨他娘得了他爹的心,差点毁了她嫁入沈家的美梦。 虽然两个当事人都相继不在了,可两位杨氏仍不愿意放过他这个“罪妇”的儿子。 当年,若不是他命大,碰上了意外经过的三房老太爷和师父,这条小命早就淹死在河里了。 要是没有沈三老太爷的看顾和师父他老人家的怜惜,他沈慎即便没被暗害了,如今可能也只是窝在沈家哪个废弃的院子里苟延活着。 然而,如果他背着那两个女人,请师父师姐帮忙主持,在外面娶一个心仪的女子为妻,只要他脱离不了沈家五房,而那女子的家世又很一般的话,这女子肯定就会如他亲娘一般被强行降为妾室。 他已亲眼见证了他娘由痛苦忍让到郁郁而终,实在不想自己喜欢的女人也经历那么一遭。 想到亲娘,沈大人神色暗淡心情迅速低落,一翻身,决定先睡觉,不再想这件令他头疼的事。 他刚刚与江寒两人闹掰了,现在想再多也无益,还是先放放冷静冷静吧。 …… 鸡鸣两遍时,江家小院里早已经忙碌开了。 多多狗的叫声,众人的说笑声,不时从门外传来。 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江寒翻身坐起,迷糊间视线碰到了木桌上的三个大包袱,不由又呆怔了好一会。 她曲腿捂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下了床,从墙缝里取出自己的钱罐,踢踏着鞋子拉开了门。 “姐姐起来啦?你昨晚忙到子时才回来,不如再去睡一会,今日没集,要准备的材料也不多,我领着两位大婶忙活就行了。”芸娘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有事要说,芸娘,你去把你的账册拿出来吧。” 芸娘与江老爹被请进了正堂。 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郑重的江寒,心里却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江寒将钱罐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我在茶馆闯了大祸。”她视线低垂,不敢去看芸娘与她爹的表情,“库房的架子被我弄倒了,毁了不少茶叶和瓷器摆件……要,要赔一百两银子……” “你说什么?爹,刚刚没太听清楚。”江老爹颤抖着声音问道。 “爹,我毁了王掌柜的仓库,要赔一百两银子。” 江老爹一阵晕眩,赶紧伸手撑住头,芸娘却已经傻在了一旁。 “芸娘,爹,我对不起你们。”江寒深深地鞠了个躬,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们随便骂随便打我吧。” 江老爹和芸娘回过神来,俱都气得不行,真的很想责骂她一顿,可她这样一说,两人反而开不了口了。 江老爹缓了两口气,叹息道:“当初,爹就不让你再回那利来茶馆去,你非不得坚持……唉,现在事也出了,再说这些也无用……那王掌柜是什么意思?这一百两能不能这个价?” “一百两是已经折过价之后的了。” “唉,你毁的是他的仓库,他必定是要再进货的,那肯定会急要银子……咱们先算算账吧,看能先赔他多少,剩下的再跟他谈谈,看能不能宽限个日子,或者用什么抵抵。” “我这边的数是现成的,咱们这麻辣摊子做了快一个月,挣了十两多银子,加上这个月的包子卖了的快五两银子,再留出二两周转成本,能拿出十三两银子。”芸娘翻开账册,一边算一边说道。 江寒点点头:“我这罐子里还有一两多,那就是十四两。”接着,她又一脸抱歉地对芸娘道,“芸娘,对不起,当初说的是挣了钱咱们平分的,现在却又将你拖进了泥淖里……” 芸娘眼神复杂:“姐姐,你别这样说,那利来茶馆你也是为了小安才回去的,说到底,是我们姐弟牵累了你。”她呼出一口气,对江寒抿唇一笑,“再说,我相信你,以后你一定能让我加倍挣回来的!” 芸娘此话说得江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困境她能扭转得了吗? 第214章 赔偿 不管能不能扭转困境,该做的却必须去做。 一进茶馆,江寒就将十四两银子全部递给王掌柜,说道:“这是我家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大数目,明天我会再想办法凑一些。这一百两银子,我争取先还你三十两,剩下的我会在三年内陆续还完的。” 三年是她仔细思考后决定的时间。 现在她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还有什么飞来横祸。 若是没有一切顺利,那么即便麻辣摊子和包子生意的收入萎缩到一个月只能挣五两银子,加上她每月的工钱,不出两年她也能全部偿还了。可若是再横生枝节,三年时间,她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王掌柜没有如她的愿。 他接过银子,一脸抱歉地道:“寒哥儿,三年期限,不是我不想同意……你也知道,我家有只母老虎,这事她不知道还好,可现在她正盯着这事呢,要是知道你三年才能赔偿完……你可以想象一下,接下来会是什么状况。” 江寒凝视着他歉然的脸,倏地怀疑昨天下午王家的母老虎是不是王掌柜故意放出来的。 实在是王掌柜出事前后态度变化太大,对她从原本的言听计从,到现在的淡然中透着疏离。恐怕他昨天就决定不再相信她了,为怕她胡搅蛮缠耍无赖,就先搬出母老虎来镇宅。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小人。王掌柜即使是对她失望透顶了,也不至于要与她撕破脸,店里的活动还要再继续呢,而且他也没说要辞退她。 一定是宋耀祖趁机捣的鬼! 这个小人就是见不得她好! 忽而,她又哂然,这些不过是白置气罢了,现在她可没精力再浪费在这种小人身上! 她呼出一口气,道:“那掌柜的想要我多长时间还完?不过,您若是想我当即还完,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银两……一年,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王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行!”江寒立即摇头,“我说三年你说一年——掌柜的,咱们这又不是市场上买菜。我若是能一年还给你,做什么非要拖到三年?我好歹也给你打了快三个月的工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先前就太不了解你了,才会信了你的话,如今这活动才开始,你就给我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备了一个月的存货,现在只剩了不到一半!”王掌柜咬牙切齿地瞪着江寒,神色间满是痛心失望,“待会我要去货栈进茶叶,那些茶商今天必定都知道我们茶馆昨天生意红火了,肯定会以为我们是急需补货,不趁机坐地起价才怪呢!”他叹息着又道,“并非是我不通融,被你这样一搞,待茶叶买回来后,我这店里的银钱就要捉襟见肘了。活动若是没有收效,茶馆再一亏损,我这生意的周转都要出问题了。” 王掌柜说得严重,江寒边听边想,差点就被他给说服了。 她认真地沉思了一刻,道:“掌柜的,我明白了。要不这样吧,若是活动做完后,茶馆没有亏损,您宽限我到两半年,若是亏损了,我就尽我所能在一年内凑齐银子赔给你,您看如何?” “不行,最多宽限你到一年半。” 江寒仔细地思量着,同时不忘偷偷观察王掌柜的神情。 见他确实是坚定不移了,只得点头同意了。 一年半,一百两银子,还有原来的一百多两,还有其他不知名的损失风险——看来她不仅要大肆开动脑筋想挣钱的法子,还得小心谨慎不得再行差踏错一步。 这日的生意虽比不上活动第一天火爆,但也是座无虚席的。 王掌柜从货栈带回来的茶叶,每斤果然比平日里贵了十来文钱,以至于这一天他的笑容都比前一天失色了不少,惹得不知情的熟客们纷纷打趣他,是不是生意太好,又茶馆内宅两头跑,身体吃不消了。 晚膳时分,江寒自告奋勇地去百万饭庄请美玉姑娘。 美玉姑娘正陪着曾掌柜在饭庄后院用晚膳。 曾掌柜一听她来了,立即盛情邀请她,到后院他专用的小茶室里一起喝杯茶。 茶刚斟满,曾掌柜就开门见山地关心起昨天的事情。 江寒下意识地瞥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美玉,没提事情的起因及期间与沈吕二人的纠葛,只言简意赅地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仓库的货架子。 她嘴角噙着一抹苦笑,道:“说到底都是我自己行事毛躁不谨慎……我已经凑了十四两银子给掌柜的,剩下的还在想办法。不过,能借钱给我的人家,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借过了,旧债未还,又去借新债,估计是难凑出多的银子了。” 曾掌柜长叹一声,摇头道:“这是突发事件,昨日茶馆客人那么多,你们两个伙计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人一旦累了总会有个闪神不小心的。” 他突然对外一唤,将范一光叫了进来,并对他耳语了几句,不一会,范一光又重新回了茶室,递了一个墨底红花的钱袋给他。 曾掌柜接过钱袋,往江寒面前一推,江寒一怔,回过神来后,立即羞赧地将钱袋往回推:“曾掌柜,这使不得!” 曾掌柜斜她一眼,柔声道:“一点小意思而已,鄙人自认与小哥你特别投缘,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真心对待的,如今你有了难处,鄙人岂能坐视不理?”他神色突然收敛,“莫非这都是鄙人自作多情,小哥心里其实认为我没资格做你的朋友?”沉了脸的曾掌柜,竟让人隐隐觉得威不可犯。 瞬间,室内的气氛就和煦变成了冷峻。 江寒嘴角微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里感慨不已。 都是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这掌柜与掌柜之间的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当然,她没有资格抱怨王掌柜,说到底他并不算亏待她,可是此刻,她却对曾掌柜生出了愿意为其赴汤蹈火的冲动——这可真是一位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啊! 江寒不再忸怩,取过钱袋直接打开,里面装着三个五两的银元宝。 这样一来,她承诺先还给王掌柜的三十两银子就几乎全齐了。 第215章 想辙 晚上回到家,江寒没再要刘大康送来的二十两银子,既然她已经解了燃眉之急,就没必要再让刘大康为了她到处欠人情了。 她回到房间,盯着那三个大袋又呆了片刻,才一只只地打开细看。 除了那一大袋茶叶,剩下的两只一只全是碎瓷,一只全是垃圾,甚至连老鼠屎都有。怪不得,当初她抢过这两个包裹时,王掌柜是一副欲言又止的错愕神态呢。 唉,只有这一袋混合了各种茶叶的废茶可能还有些转机了。 她挑亮了油灯,当即就从茶堆里捡出了几块明显的碎瓷片,抖了抖布袋又捡出来几片,再伸手往里面一撮。 “嘶!” 手指不小心被扎破了…… 利来茶馆用的瓷器茶罐都是灰不溜秋的,与这些黑乎乎的茶叶混在一起,还真的很难分辨,难怪她将她将布袋带走时,王掌柜没有一句阻止的话呢。 江寒颓丧地跌坐在凳子上,一把抱起这三个袋子就往地上扔去。 “不仅赔了钱,还免费给那死奸商扔垃圾,真是让人郁闷啊!”江寒沮丧地趴在木桌上轻声抱怨。 抱着头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后,终身觉得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她猛地站起身来,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她问芸娘要了几张纸,又做了支用破布包着的炭笔,手杵在桌上就托着下巴一边寻思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种毛边纸很便宜,但韧性太差,用木炭笔在上面写字,常常不小心就将纸戳破了。 穿来古代也有六七个月了,她竟然从来没考虑过学写毛笔字。现在想想,她确实太不长进了,只想着如何依靠自己在现代的见识来闯一片天,其实这古代很多厉害的人,比她这种现代社会的小渣渣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认真学习古代的必备技能,来个古今融合吧! 江寒用炭笔头点了点唇,在毛边纸的一边加上了这一条,又挠了挠头继续绞尽脑汁地回忆一些现代社会常见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她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小吃和两张纸的菜名,作为一个从没有认真关注过身边事的死宅吃货,和古代小有成就的小摊贩,从这上面下功夫倒确实是她的捷径。 她举着那三张纸左看右看了一刻钟,缓缓将那两张写满菜名的纸放了下来。 “太可惜了,若是菜馆能开起来,这些菜一定会火爆落霞镇的,这里可是湖湘之地正是最喜辣的地方。”原来,她那张纸上有一半的菜是现代的川菜和湘菜。 她又仔细看了看手里那张写满小吃名称的纸张,抬手划掉了与鸡有关的一切后,又划掉了与鸭有关的一切。 正要划掉她最爱的臭豆腐时,她却突然一拍额头,又拿起桌上的两张纸,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这么蠢,这些菜我可以挑几道写了菜单送给曾掌柜啊!这样,我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了。”她高兴地一拍桌子,扔在桌上的炭笔,被震落进了脚边的茶叶袋里,她弯身去捡时又不小心带落了桌上的纸张…… 待她再将纸拾起来时,正好看到珍珠奶茶四个字。 她怔了一秒,定睛看了看纸,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茶袋,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虽然珍珠奶茶添入的是红茶,可是市面上也有不少是用绿茶来做基饮的…… 她蹲下身,用炭笔拨了拨那些潜藏着碎瓷片的茶叶,摸着下巴细思起来。 这一堆废茶之所以废了,一是因为有没法挑出来的碎瓷末,二是各种品质的茶叶混在一起口感必定不会好,三就是太脏了,当初被扫在一起时不知道扫了多少灰进去。 第二条可以忽略,因为奶茶里面还要添加其他东西,那口感本来就与纯粹的茶饮不一样了。 第三条也不打紧,茶都是第二泡口感最好,她做个奶茶用上三泡四泡应该也没关系,只要有茶味就行了——这些茶她完全可以泡洗了再晒干来用。 至于第一条…… 她闭上眼回忆着当初跟王掌柜学泡茶时的情景。 第一要点是烧水,水沸的程度不同对茶的口感有重大影响。水烧到出鱼眼气泡微微有声音时,是一沸;继续烧,边缘就像泉涌连成珠时,是第二沸;等到水面似波浪翻滚奔腾时,就是第三沸。而过了二沸刚到第三沸时,用来冲茶是最好的。然后就是烫壶烫杯置茶初泡正泡等程序要正确到位,最后是冲茶奉茶等的手势讲究…… 江寒的思绪一顿,呢喃道:“水面似波浪翻滚奔腾……要是我把这些茶叶扔到已经三沸的水里,这些茶叶会随着水浪往上翻腾吧?如果我这时候去捞茶叶,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跟那些碎瓷末分开来……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应该是可以的吧?……反正我也不想要什么正泡出来口感好的茶,我只要有茶味就行了,这些分出来的茶,捞出来再晒干,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来泡,应该也是可行的……”江寒心情激动得想连蹦三下。 现在正是夏天,是喝珍珠奶茶的最佳时节。若是这个想法可以的话,到时候一杯奶茶卖个三五文钱,这一大袋子废茶叶差不多有三十斤啊…… 那得做多少杯奶茶啊! 到时候她还愁什么凑不起银子啊?! 她不仅能凑出足够的银子,还能出一口恶气。 想像一下,当王掌柜知道她将这袋废茶变废为宝,挣了不止一百两银子时…… “哈哈哈哈哈!王掌柜,让你为难老娘,老娘这次一定可以狠狠打肿你的脸!”江寒蹦起身,手往腰上一叉,仰头大笑。 笑声噶然而止,她赶紧收敛了神情,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道:“菩萨菩萨,我没得意忘形,我就是一时没忍住,王掌柜人也挺好的……以后,我一定会冷静冷静再冷静,思考思考再思考的,绝不会像以前一样一惊一乍当不了事了,您就瞧好吧!千万要保佑我,别再戏弄了我啦!拜托拜托!” 放下手,她深吸口气,拎起那只废茶袋就朝厨房奔去。 酷暑已到,包子和串串相关的工作已经被调整到凌晨去了,厨房门早锁了。江寒迫不及待地摸出钥匙开了门,生火烧水忙碌起来。 可是水烧开后,忙活了半个时辰,她捞出来的茶叶里依然夹着碎瓷末。 她将勺子一扔,泄气地撑在案台边,忍不住想道:“难道又是空欢喜一场?” 忽然拐杖戳地的“嘚嘚”声由远及近。 江老爹拄着拐杖进来了。 第216章 准备 江老爹板着脸问道:“大晚上的,不去睡觉,你在厨房里捣鼓什么?最近茶馆里生意忙,你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能有精力做事?难道哪一日失手将茶房也烧了才好?”话语虽然不好听,可语气里的关心与担忧却掩盖不住。 江寒扁了扁嘴:“我在想办法把这些茶叶给清理出来……” “这些茶叶怎么了?” “里面混进了碎瓷末,我把它们丢进沸水里,再快速捞出来,想要将那些碎瓷末过滤掉……但是,我捞了十次了,还是有碎末在里面。” 江老爹看了看江寒脚边的茶叶袋,又伸头去看她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的一小堆湿茶叶,不由横了她一眼:“夜里光线这么差,你能分出瓷末和茶叶?先放着吧,明早你告诉我怎么弄,下晌收了摊,我再慢慢弄。”忽然他又顿住声,疑惑地问道,“这茶叶被沸水泡过之后岂不是废了,你这般折腾能有什么用?可别因为赔出去一百两银子,心里气不顺,你就拿这些废茶瞎折腾。” “有用有用,若是可以清理出来,我准备拿来做一款茶品。”江寒上前将她爹扶坐到灶前的小矮凳上,将自己有关珍珠奶茶等茶饮的设想都告诉了江老爹。 江老爹听完,神情郑重地思忖了一会后,提出了异议:“想法是好的,但是咱们到哪里去找牛奶?除此之外,这奶茶存放的时间不能过长,否则就不新鲜了,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咱们没法一直摆在摊上卖啊,若是去县里买冰块,那成本就高了……” “爹考虑的很对,这茶饮要冰着喝才能在这热天气里畅销起来,要是在温度高了放时间长了,口感肯定就不好了,虽也能卖,但肯定不会火爆起来……”不火爆,她怎么用这袋茶叶挣出一百两?江寒沮丧地看着茶袋叹气,“唉,怎么这么难啊……” 江老爹见到她这副模样,既心疼又愧疚,立即放软了声音安慰道:“没事,做事情从来没有轻易就成的。火爆不了就火爆不了,只要能卖就行了,好歹咱们这些茶叶是现成的——”他撑着江寒的手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明天天亮你就告诉爹这个茶叶该怎么弄,上午爹先在瓦市上打听打听牛奶的事,下午回来就将茶叶清理一下。现在,咱们先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才想得出好主意,或许一觉醒来咱们就想到办法了呢?” 这样的江老爹,让江寒心里一酸,差点要扑过去。 说到底,老天其实对她还不错,至少让她稀里糊涂地穿越到了江家,让她碰到了这些愿意包容她的好人,即便她频频将他们带入了困境,他们也没有彻底放弃她。 所以,她一定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 第二日晚上,江寒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茶馆回来,正堂的桌上已放了个三尺宽的簸箕,簸箕里还铺着一层半湿的茶叶。 芸娘嘴角噙笑地迎向她,道:“这些茶叶全清理干净了,大叔捞出来后,我还一点一点的检查翻找过。找得我的眼睛都快直了,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清理出这么一点。” 江寒惊喜道:“这已经很多了,若是做奶茶,这些能做出上百杯呢!辛苦爹,辛苦芸娘啦!”说着,她兴高采烈地揖了一礼。 “只是,咱们弄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茶叶现在还湿漉漉的,如今天气太热,我怕就这样放着,到了明早就得坏了。”江老爹皱着眉头道,“你看,要不要放到灶上去烤一烤。” “这没事,等下我来处理。爹打听到牛奶的事情了吗?” “今日我去瓦市上那专门卖牲口的地方去打听过了,倒是有一户卖小牛的人家,他家里的牛说是还可以挤出奶来,但是每日顶多三大海碗。” “咱们若是要做这奶茶生意,这些根本不够。”江寒耸耸肩。 “一定得要牛奶吗?羊奶可不可以?我今日见到一个人在卖山羊,那羊应该是刚生了小羊,奶袋子沉甸甸的。只是羊奶膻味太重……” 江寒闻言,双眸顿时熠熠生辉:“太好了,我知道去膻味的方法!”手往桌上一撑,她眉飞色舞地说道,“爹,您明天再去看看,要是那羊还没卖掉,咱们就买回来吧,我去找康哥借些银钱。若是有了随时可以取用的奶,我还可以做些别的点心,搭配着奶茶一起卖呢!这些点心都是咱们镇上没有的,而且老少皆宜,肯定会跟咱们的麻辣串一样红火。” 江老爹与芸娘一听会与麻辣串一样,忍不住都眼眸熠熠,唇角弯弯。 若是那样的话,这次的危机还真是应了那句“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古言了。 江寒腆着脸偷偷去找刘大康借钱,幸好刘大康身上还剩了十两银子没退回去。 刘大康免不了问长问短,当得知她是要用来做什么奶茶和糕点生意时,他沉吟良久后,道:“钱给你没问题,但是,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住,别再毛毛躁躁了,做事前多为师父,还有身边的人想想,大家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江寒握着银子,沉默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了江家。 说再多也无用,就让大家看看她的实际行动吧。 当晚江寒将簸箕里的茶叶用铁锅炒干收好后,又问芸娘要了几张纸,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列出了好几款要与奶茶搭配的奶制点心,还认真地想了想烤箱的原理,画了一个大铁盒子的示意图,准备抽空去趟铁匠铺。 只是一直被茶馆的活计拖着,她的这空一直没抽出来,一拖三天就过去了。 奶山羊很快就买了回来,还买了两只,一共花了三两半银子。 江老爹拿着江寒画的图纸去了铁匠铺,找铁匠打了一个顶上带特殊的密封门,两侧带耳的两尺见方的大铁盒子,一副要放在盒子中央的铁架子,一只铁丝做成的打蛋器,并三只不同大小的铁碗,又花了二两多银子。同时他还按照江寒的要求,在院子里砌了一座齐腰高,顶上带铁门的灶,并将铁箱放了进去。 这天芸娘按照江寒的要求,买来了杏仁和便宜的黄糖,又去磨坊里将红薯磨成粉备用。 待到江寒从茶馆回来后,两人就一起开始试做起珍珠奶茶与蛋糕。 第217章 奶茶 江寒做了最简单的蛋糕胚子装进约莫六寸的中号铁碗里,放进铁箱里,四周放好木柴点好火,盖上铁盖,再盖好炉盖开始烤蛋糕。 她用红薯粉代替木薯粉加入黄糖调制,与芸娘一起搓出一堆小丸子,放入沸水中煮了六七分钟,再放入井水里一过,嚼劲不错的珍珠就出来了。接着,她又拿出来新处理好晒干或炒干的茶叶泡出茶汤,添入用杏仁煮过,去掉了膻味的羊奶,再添入少许白糖水——不到一刻钟,用大瓷碗装着的浅茶色珍珠奶茶就做出来了。 “哇,闻着这味道,我就想尝一口了!姐姐,你真是厉害!”芸娘伸出了大拇指。 江寒洗了手,揉了揉肩颈,笑得很有成就感:“将碗装进桶里,吊去井里吧,蛋糕估计还要烤上两刻钟,到时候这奶茶也就冰凉了。” 三刻钟后,奶茶与土制烤蛋糕摆上了桌。 “没想到这绿茶做的奶茶,在水井里吊了三刻钟,味道也不算差啊!这土灶烤出来的蛋糕,虽然比不上现代蛋糕的口感,放在落霞镇上卖却也是拿得出手的。”江寒喝了口奶茶,吃完一小块蛋糕,心里满意地想着。 “月姐姐,这个奶茶和点心好好吃啊,你在哪里学到的?”小安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她,唇角还沾着蛋糕沫,闻着香味却捞不着吃的多多狗听见小安的说话声,在桌子底下着急的汪汪两声,好似也在问一般。 “我要是说,这都是菩萨前些天在梦里告诉我的,你信吗?”江寒一脸神秘地对他眨眨眼。 “我才不信呢,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你还问?”江寒翻了个白眼。 “糕点还不错,别有一番风味,但是,这个奶茶,添了这么多东西,哪里还是茶啊。或许只有你们这些小孩子喜欢。”江老爹一副敬谢不敏地模样。 “爹您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江寒笑道,“我准备卖五文钱一碗,等到三十夜集那天开始往外推,平常也在麻辣摊子里卖,酉时到戌时就推着车去东镇那边卖,这点心也卖五文一份,这一碗可以拆成八分卖,您说能有生意吗?” 芸娘闻言,眸光一闪。 这样的话,一份点心可以卖四十文,却只用了三个鸡蛋和三勺羊奶,一两左右的面粉加一些白糖和油,再耗了半捆柴火——所有成本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五文。 这利润真是惊人啊。 而奶茶的利润就一般了。 茶叶虽算是现成的,但奶羊花了不少钱,每日一只羊也就产七八斤奶,还不知道能产几个月。方才江寒是两份水兑一份羊奶,小半斤羊奶兑了五碗四寸口的瓷碗,一斤最多出十二三碗,也就是六十文左右,这样,一碗能挣一文钱就不错了。 芸娘抢先开口,道:“点心可以,可是奶茶若只卖五文,咱们恐怕得亏本。这奶羊每日产奶量有限,奶茶数量也会有限,不如卖个八文十文的,供给有钱人尝鲜。” 江老爹点头附和:“芸娘说的有道理,这两头奶羊还得好好伺候着,珍珠奶茶不能卖便宜了。” “啊?可是这些茶……”江寒错愕。 她原本是想靠这些茶叶打个漂亮的翻身战闪瞎王掌柜的眼呢! “这些茶叶咱们用在摊子上吧,还省了花钱去买几十文一斤的粗茶。刚才我喝了一口,虽然奶味掩盖了茶味,但这茶的口感应该也不会特别差。”他朝江寒示意了一下,“不如,你再泡一壶,沏一杯给我品品。” 不一会,江寒重新拎来一壶茶,给江老爹沏了一杯,刚要往他面前递,突然讶然道:“咦,这颜色怎么变这样了,怎地有些发红了,绿茶是浅绿色茶汤。” “我瞧瞧。”江老爹接过茶杯一看,果然如此,他错愕地望着江寒,狐疑道,“不会是坏了吧?” 江寒倒了一杯,仔细闻了闻,又品了一口,摇摇头道:“应该没有坏,味道虽然淡了不少,但隐约有些黑茶砖的味道。先前王掌柜教我茶技时,让我泡过几次品辩,说是黑茶砖与那新出的乌茶有些像,但是价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也比那些粗茶的价格贵几倍呢……” 没想到她胡搞乱搞竟然弄出了与茶砖口感接近的茶叶,莫非是茶叶泡湿之后堆在一起发酵了,导致绿茶变成了制成黑茶砖前的半成品茶叶了?若是她能将这技能研究出来,开发出一种新茶…… “不行,不行,这太不靠谱了!我连茶都不懂多少,现在这种困难时刻,我应该将精力集中在力所能及又有把握的事情上来。”江寒在心里暗道。 江老爹品完一杯茶,抬头就见江寒的眼珠在滴流转,他看了看手上的茶杯,突然福至心灵地说道:“别想些虚无缥缈的事,这不是你的专长。”他脸上的闲适神情渐渐敛去,正色道,“你不是说用绿茶做奶茶口感不好吗?如今这茶叶变了涩味没了,岂不是正好歪打正着,你该把握的机会是这一点,而不是想着怎么开发制茶技艺。不要头脑一热,该做的没做,还浪费了精力。” 一旁的芸娘和小安闻言都诧异地看向江寒。 他们以为这位姐姐是想到了别的方法,要将这茶叶给利用起来。 竟然是在想这么没谱的事情吗? 她对茶的了解估计连他们姐弟都比不过吧。 江寒吐了吐舌头,羞赧道:“爹,你怎知道我在想制茶技艺的事情……” “哼,我是你爹,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 江寒赶紧抬手,制纸他的话:“别别,后面的话您不用再说,桌上还摆着东西呢!”她指向桌上的蛋糕的手指一僵,暗道,“还真像……”接着,她咳嗽一声,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这奶茶就按芸娘说的卖十文一碗,蛋糕五文一块。至于宣传……”话音一顿,她脑中忆起与吕同的纠葛就是从茶馆的宣传开始的。 若没有这纠葛也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她心里呵呵自嘲,面上连忙收敛了情绪,继续道:“这次咱们不大肆宣传,免得惹上是非。奶茶,前期每天只供六十碗,蛋糕则不限量。既然羊奶不知道哪天会没有,那咱们后天就开始卖吧?” 芸娘道:“只是这奶茶从井里拿出来,用不了两刻钟就不冰了,怎么保持冰凉的口感,还得再想个法子。” 江寒锤着脑袋想了半天,眸子忽而一亮:“哈,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原来她是想到了小时候在学校门口卖冰棍的那些人。 他们除了必备一个大大的泡沫箱,还会在箱子上盖一条厚厚的小被子…… 第218章 火爆 “给我来十碗那什么珠的茶!”一个穿着浅青色茧绸襦裙的丫鬟,手上拎着一个食盒,鼻孔朝天地对独轮推车后的田大婶和芸娘说道。 “姑娘,不好意思,今日的珍珠奶茶已经全卖完了,明日还请早来!”芸娘和善地笑着,“另外,我们卖的珍珠奶茶,每人每天最多只能买三杯。” 芸娘的话音一落,排在这丫鬟后面的其他人,都纷纷附和道:“对啊,那珍珠奶茶一天只卖六十份,你一人就想买走十杯,我们其他人还怎么买?” 芸娘笑意更浓了,她柔声道:“如今,只剩下仙桃蜜茶了,不知你可感兴趣。这蜜茶的口感虽然及不上珍珠奶茶,但是也别有一番清爽的风味……” “好了好了,那就来十碗这什么仙桃蜜茶吧,快点,我可赶着回家呢!”那丫鬟轻蔑地瞥了芸娘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好似她能到这独轮车前买东西,是芸娘他们莫大的荣幸。 芸娘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又道:“不好意思,仙桃蜜茶一人也只能买五碗,一碗五文钱,你若是愿意要,便给我二十五文钱,我这就给你打上。” 那丫鬟一楞,脸上闪过尴尬,嘀咕道:“什么破玩意,竟要五文钱一碗……”她本以为这种摊上卖的茶,一碗顶了天也就二三文钱,身上带的钱可不多,而且据说还有一种什么点心很特别很好吃,应该也不便宜。 她的声音不小,整条队伍的人都听到了。 立刻有人嚷道:“嫌贵就别买了,别耽误后面的人啊!这仙桃蜜茶也是很好喝的,你不买正好留给后面的人!” “对啊,赶紧走开,我家小姐和少爷还等着我多买两碗回去呢!” “就是,别在这挡着了,我今日还要多买几块蛋糕回去呢,我家少奶奶可喜欢那点心了,一次都能吃四五块。” “这是谁家的丫鬟?面生的很,前两天没见来过……”还有悄悄议论这丫鬟是谁的。 “我认识,这是黄员外家的一个三等丫鬟,她家表姨在我家做活呢。” “黄员外家的下人,这么寒碜?” 众人的议论声让那丫鬟的脸蓦地红了,眼中闪过慌乱,很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她就是听她那在周家做事的表姨说这有一种新的茶点,想要买了回去讨好她家三小姐的。若是因为这事小姐没讨好,却让别人看了黄家的笑话,那她不仅没希望升任二等丫鬟,甚至可能自此被赶出去。 她立刻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掏出四十文,露出勉强的笑容:“那就麻烦你来四碗仙桃蜜茶吧。我听说还有什么糕,不知多少钱一块,麻烦也给来几块……” 芸娘心里很欣慰,这才第八天,他们的奶茶蜜茶和蛋糕,已经在东镇这边打出了名气。 最初生意并没这么好,因为价格贵,每日最多只能卖掉二十碗奶茶和十来块蛋糕。幸好谨慎起见,她在江寒订的数量基础上减了一半,可剩下的数量仍使他们处于亏损状态。 她想,总不能浪费了这些奶茶和蛋糕。 就分别让花田二婶带了些回家,又给刘家送去了一些。 第三天,刘大婶来了江家,说那蛋糕好吃也好看,她正好要去东镇办事,想带几块做礼。 谁知,她这礼一送出去,就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生意。 田大婶一看,便也带了些点心和奶茶去了他儿子做事的周家,送给了相熟的管事妇人,不想,也得了周家的小姐少爷等的喜欢。 过了三四天,江寒又将新买的桃子切出肉丁,调入黄糖汁放入茶水里,捣鼓出了一款不带奶的甜茶,取名为仙桃蜜茶。一斤桃子四五个能做出十五碗左右的蜜茶,卖五文钱一碗,不限量卖。 两款茶用井水冰过之后,将木桶用棉被包起来,确实可以维持温度,而她与两位大婶都会告诉客人们,拿回去之后要放在冰里或在井里吊一下,再端出来吃味道会更好。 如今马上就要进入七月,一日热过一日,茶点的生意日益火爆,除了珍珠奶茶依然每日限量六十份,其他两款茶点每日都能卖出几百份,收入近四两银子,抛去成本,至少净挣二两银子。这个金额早已经超过麻辣串和包子的总和了。 “各位客官,抱歉,今日的茶点已经全部卖完了,我们这要收摊了。明日还是申时三刻,还请各位早来!”芸娘笑着对还排在独轮车前的客人们说道。 客人们遗憾地走了,芸娘那被日头晒得带成了浅麦色的脸蛋上,翘起的唇角更加放不下去了。 按此行情,过完这个夏天,那一百两银子就能全部挣回来了。 她果然没说错,江寒确实会找到别的方法让她挣得更多。 只希望,这种顺利能持续得久一点。 …… “爷,小的可以进来吗?小的给您买了些好东西,要赶紧趁还冰着喝!” 傍晚时分,初五风风火火地拎着食盒,奔到沈大人的外书房,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养好病的黄三已经在三天前,领着一家人悄悄离开了落霞镇。 沈大人也很讲信用,让他带走了黄家的全部家产。 守着那小院的初五,终于热泪盈眶地重新回到沈大人身边,同时也从初一与小松口里,得知了“江小二是个女人”“大人差点纳了江小二为妾”和“江小二拒绝了大人”三条惊悚的消息。 不在沈大人身边二月有余,原本就不如初一受宠的他,听到这消息后,倒是灵光一闪,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递给他的一个大好机会啊。 他想:“经过这事,初一在爷心里的形象肯定受损,而爷是光棍一条,瞧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讨女人欢心。我若是能帮着他将江小二拿下,那搞不好从此在爷眼中,我也能变成真正的心腹了!江小二与爷既然正在闹矛盾,那不如先从江家人身上下手。” 想到就做,初五连着两日都在江家小院和江家摊子附近转悠,发现江小二的表妹,每日下晌都会去东镇卖茶点,且那茶点特别受欢迎,不过半个时辰就卖光了,却每日都要限量。 初五惊讶极了,心道:“竟然不趁着生意好使劲卖多挣些钱,这种馊主意也只有江小二这种人才会想出来。想必那些茶点与她有关,或许是因为每日从茶馆偷出来的茶叶有限,才不得不限量!” 他虽然这样想,却老实地排进了队伍,买了一份茶点回来。 江小二要讨好,他家爷更要讨好啊! 他做了这么多,总得让爷知道,才有价值不是? 第219章 茶点 “什么东西啊?快拎进来,给少爷我也尝尝看!”沈大人还没说话,吕同清亮的声音就戏谑地传来出来,紧接着沈大人也发了令。 初五捧着食盒推开门,立即就受到了房内几人灼热的视线洗礼。 完了,这茶点他才买了一份。 其他饿狼都可以忽略,可吕少爷却不是好打发的。 初五缓步往里走,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 “还是初五体贴,这才回来三天,就知道心疼咱们饿不饿了,小竹小松你们都学着点!”吕同打趣道,见到初五难堪地缩了缩头,心里更觉得好玩了。 初五好不容易走到书桌边,将食盒放下后,却迟迟不打开,望向沈大人的眼神里满是不知如何是好。 沈大人当即了然,这食盒里的东西,肯定是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寻来讨好他的,而且必定是只有一份分不开。 想到这小子一个人守着黄三的儿子两个月没出事,功劳也不小,沈大人也不想抚了他的好意,旋即不动声色地说道:“好了,事情就此定了——今晚,小竹去找刘大康。你只要跟着他们,必要时出手帮忙即可,别的无须管太多。”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吕同斜他一眼,道:“沈广德,你既要借走我的小厮,却没点表示,此时还防着我分吃你的点心?”他又目光危险地看向初五,“怎地?少爷我吃不得这盒子里的点心?小松,去给爷将盖子打开!”他也不是非得吃那点心,只是不喜初五那狗腿的样子,想要戏弄他一番。 小松眨了眨眼,吃货神经蓦地一发作,就要上前揭盖——他也很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呢! “好了,揭开来吧,大家一起尝尝,你再去拿几副碗筷来。”沈大人不再坚持,淡淡开口,不就是一份点心,他又不是小气的人。 “不行啊,爷,这是江小二做的茶点,只有一小份,没法分啊!”初五叫道。 其实,是他刚才忍不住将那奶茶和蜜茶偷喝了一半,现在再分成四份,那一人连一茶杯都分不到了。 “江小二做的茶点?她还有时间做茶点?”吕同讶然,忽而又笑得意味深长,“初五,你很会来事啊!这东西不会是你随便找来的,却谎称是江小二做的,想逗你家爷开心的吧?” “吕少爷,这真的是江小二做的,是她表妹推着车在东镇富贵坊那边去卖的。是我这两天意外发现的……”初五满脸委屈,索性将跟踪江家人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沈大人听完,拉过食盒轻轻揭开盖,目光恍惚地盯着里面的食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同也好奇上前,却见食盒里面只是两小碗汤汁和一份三角形的小点心。 “这是什么玩意?”他不解道,“颜色和形状都如此奇怪,竟然还有人排着队抢?还有,为何我每日巡街也没见哪里有人排队呢?” 小竹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说道:“少爷,申时以后,咱们早已巡完东镇了。” 吕同呵呵两声,道了声“原来如此”,伸手就去端那碗:“我来尝尝看是何等美味!” 沈大人的手却比他更快,护住碗,道:“要喝就去拿只茶杯来。” “那我先尝尝这糕点总行吧!”说着,不等沈大人反应,用手拈起就要往嘴里放。 哪知糕点到了嘴边,就放不下去了。 侧目一看,沈大人神色凌厉地捉住了他的胳膊。 吕同瞪着双眼不置信地望着他,不过是一块点心,沈广德居然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 一股怨气陡然涌上心头,他故意松了手指,那糕点倏地往下掉。 只见沈大人往桌沿上一撑,迅速倾身险险接住了糕点,脸色跟着一缓,隐隐呼出一口气,然后视线灼灼地盯着那块点心,如同掌心捧了个宝贝一般。 吕同错愕,似见到鬼一般,叫道:“完了,完了,沈广德你完了!”没想到沈广德对江小二还用上真情了! “嚷嚷甚?不是要尝尝,快拿茶杯来!”沈大人不悦地瞥他一眼,又垂眸盯着那三样东西看了两眼,仿佛有些不舍,抬头见吕同没动作,只得再吩咐初五去那碗筷。 刹那间,吕同很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眉宇间尽是不屑,道:“不用忙,我不跟你分!我现在就找江小二,我就不信她有胆拒绝我,搞不好明天还能给我做好几份呢!”他挺了挺胸,昂着头转身,“你就抱着这一块小点心慢慢看吧!小竹小松,咱们到利来茶馆问江小二要茶点去!” …… 此时的江寒刚从百万饭庄接走美玉姑娘,绕到西霞街后面的巷子里,往王家大门走去。 王掌柜太过谨慎了,为免有人认识美玉姑娘,活动第三天,他就请了人在楼梯下那屏风后,开了一道通往后院的门,专门用来让美玉姑娘进出。 到这天,茶馆的活动刚好做了半个月。 果真如她所料,新鲜期过后,活动的吸引力已经慢慢淡化了,幸好还有这琴音,茶馆如今除了原来那些老茶客,还多了几位喜好音律的风雅茶客。 总的来说,做活动还是比没做活动生意要好一些的。 不过,王掌柜要求太高,一见到客人日渐少了,又开始皱眉头了。 江寒想着自己与王掌柜谈赔偿期限时,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会用心帮他把生意搞好的,于是这两天她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再添点新东西,重新吸引客人上门。 “美玉姑娘,你会唱小调吗?呃,我是指不带艳词的小调。”江寒帮美玉抱着琴,试探地问着。 “会一些,只是唱得不如院里其他的姐妹好。”美玉腼腆地笑了笑。 两人拐进巷子,江寒笑嘻嘻地央求道:“你现在能唱两句给我听听吗?” 美玉被他晶亮的视线看红了脸,微垂了眸子瞟着四周,迟疑道:“在这里?” 江寒点点头:“实话与你说吧,我想听听你唱得如何,若是可以,我想让你在弹奏的间隙,再唱几个小调。这样,我们店里会更多一些吸引力。” “可是,王掌柜必是不肯的,他一直很忌讳我的身份——还有,丽妈妈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这些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劝王掌柜,他同意后,我再去与丽妈妈谈。”江寒自信地道,如今客流少了,正是说服王掌的最佳时机。 她的自信是基于对王掌柜的了解来的,只是她又忘了计算突发情况。 第220章 枝节 江寒与美玉姑娘走后,原本不在饭庄的曾掌柜突然回来了。 一听说江寒已将美玉领走了,想着自己是专程在这个时间赶回来要向她道谢的,当即派了范一光去茶馆请她再来。 范一光没见到江寒,只得对王掌柜请求道:“王掌柜,能不能麻烦你等会告知他一声,就说我家掌柜想要当面感谢他一番,请他务必再抽空去趟饭庄。” 王掌柜随口问道:“感谢她什么?” “哦,前些日子,江小哥送了我家掌柜两个秘方,说是感谢他雪中送炭,谁知那两道菜推出不久就非常火爆,现在都成为我们饭庄的特色菜了……” 送了两个方子感谢曾掌柜雪中送炭? 王掌柜心里顿时膈应极了。 细想一下,他对江寒也不算差啊,给她涨了工钱,又帮她表弟入了私塾,甚至毁了仓库他也没逼她立即赔偿,可是反观这家伙呢?对他从来只有虚应,自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操心人家百万饭庄的事情,就不见她真心真意为茶馆做过什么。 还说“会一心一意地扑在茶馆上,一定将生意搞好”,现在这生意眼见着又不如前些天了,也没瞧见她着急,好好想个对策出来。 果然是光长了一张嘴! 因此,等到江寒与美玉回来后,想要跟王掌柜说说唱小调的事情时,却见王掌柜对她的态度,更疏淡了几分,将范一光的托付告诉她后,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马屁拍得不错啊!想必你现在很想离开茶馆,去那百万饭庄做伙计吧?” 一头雾水的江寒,心道:“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怎么跟个更年期乱撒气的妇女似的!”她嘴边一抿,啥都没说,吕同三人就来了。 “江小二,你在正好,我找你你有事!”他就站在门口摆着的条凳边,看也不看王掌柜脸上可掬的笑容一眼,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 他心里还记得半月前来时,王掌柜说客满让他在这等等的事,一点也不想给他好脸色。 王掌柜心里一凛,暗暗埋怨江寒连累了他不受吕同待见,嘴上问着礼,面上笑盈盈地请吕同上二楼。 吕同摇头拒绝,只看着江寒。 江寒早已决定要冷静面对他与沈大人,她脸上淡然恭顺,既没有平日里过度的谄媚,也没有那日暴露出来的恶形恶状,就好似一个全然不一样的人一般,不亢不卑地见礼,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吕少爷找小人有何事?” 吕同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心道:“难道是因为她的伪装被我们几个戳破了,所以她现在见到我们连装都不想装了?倒是有些意思!”随即他笑道,“听说你有搞出了些新式茶点,偷偷在东镇富贵坊卖,听说火爆得还限量,这次怎地不敲锣打鼓了?” 江寒眉心一跳,下意识瞥了眼正竖着耳朵听的王掌柜,她现在可不想生意才刚稳定就横生枝节啊。 她连忙恭敬回道:“吕少爷您误会了,那茶点不是我搞出来的,是我表妹见了身上背满债务,不得已用她家祖传的方子做了少量的茶点出来卖……” 她说话时,一点笑意也没有,答得也是毫无漏洞,让吕同很不适应。 他不耐地挥手打断她的话,道:“我不管是谁的方子谁做的,反正现在是你们江家的,我只要你们明日下午申时给我送两份到码头……” 他身后的小松一听急了,才要两份,那他岂不是没得吃? 他立即插嘴道:“少爷少爷,是四份,咱俩一人两份,小竹哥明早就会走,他的那两份等到他回来再说。” 吕同不以为仵,索性改口要了六份。 江寒面无波澜地道:“只要给钱,三份六份都可以,你几位是在给我表妹做生意呢!” 吕同无趣地走了。 这种模样的江小二让他一点逗弄的心情都没有。 江寒一转身,就见王掌柜黑着脸望着她,丢下一句“跟我来”就先朝后院去了。 “这该死的吕同,每次来都没好事,老娘的奶茶生意才刚打开局面,他就来给我惹麻烦!”江寒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跟在王掌柜身后进了后院。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王掌柜开门见山地问道。 “掌柜的指的是什么?” “少给我装傻!刚刚吕少爷说的那个限量的茶点,真的是你表妹家的祖传方子?” “当然,若是我的那我也得有时间做啊?我每日都在茶馆尽职尽责,可是分身乏术呢。”江寒一本正经地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王掌柜摆摆手,制止她那一套,正色道:“这些是其次,谁做的都不要紧,只要是你江家的想来你说了也能算。”他顿了顿,又道,“你要看到了,咱们店里这些天生意又日渐淡了,不如将你家这茶点放在茶馆卖,我抽个三成利,你那茶点也可以再提提价,在茶馆卖总比推着车走街访巷卖要更安全有档次一些,你觉得如何?” 三成利? 这王掌柜可真敢说! “我在外面生意做得好好的,你不过提供个地方就想要三成利,你想借我家的茶点吸引客人,竟还敢要三成利!真是妥妥的奸商,见利忘义啊!”江寒心中腹诽,面上却毫无商量地余地道:“不好意思,这事我做不了主,这是我表妹的生意,只是她在富贵坊生意很不错,肯定不会送三成利到茶馆来的。”“三成利”三个字咬音特别重。 王掌柜道:“你回去问问,或许她愿意呢?我虽收三成利,但你们在我茶馆卖,价格更高,挣得也会更多。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小利的,要看得长远一些,才能做得长久!” 江寒心道:“这话是该我送给你的吧?明明那最重眼前利益的人就是你!” 打烊回家,江寒想到王掌柜沉着脸,对她动怒道:“这就是你所谓要一心一意搞好店里生意的态度?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谈何一心一意?” 江寒很冤,她这次可真的是有主动想对策,要将茶馆生意搞好的! 她叹了口气,刚要往竹牌巷的方向拐弯,前面突然出现的人影,让她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 第221章 提醒 江寒脚步一滞,定神一看,那瘦削挺拔的黑影不是沈大人还能是谁? 她挺胸昂头若无其事地向前,想要视而不见地与他来个擦肩而过。 谁知她刚一越过去,沈大人就一声不响地跟了上来。 江寒的太阳穴蓦地突突跳,她不由紧了紧牙关,强压下心底渐升的烦躁,加快了脚步。 沈大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两人的速度时快时慢,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眼看就要到竹牌巷口了,江寒只能甘拜下风。 她站定叉腰,绷着脸道:“你想干嘛?采花贼不做了,又变成跟踪狂了吗?” “采花贼?”沈大人平淡的脸上嘴角一抽,忽地绽放出一个浅笑,好似夜空中突然乍现的烟花般绚烂夺目,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江寒悔恨不已,“若你是一朵花,我也只算闻了闻,还没伸手采。” 一阵热浪涌上头,江寒的脸顿时红如火焰,即便在光线晦暗的巷道里也清晰可见。 她双眼圆睁跟见了鬼一般,抖着手指向沈大人:“你,这些龌蹉言语你从哪学来的?!”她神色一转迅速露出鄙夷,“或者,你本来就是个内心龌蹉思想污秽的家伙?!” “顺着你的话而说罢了,你大惊小怪做甚?”沈大人轻笑一声,缓缓朝江寒靠近,迎向她的视线幽然莫测,仿佛深渊一般既诱惑又危险。 江寒下意识地往后退,抬手摆出防备姿态,眸光闪避,紧张地道:“你,你想做甚,别乱来哈!”他要是敢乱来,她就拳打脚踢大吼大叫,虽然她肯定打不过他,却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沈大人见她如此,既好笑又无奈。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不过就是吻了她一次而已,她却将他行止的方正磊落全抹杀掉了。 他不禁失笑,眼底竟闪过些许柔意,声音轻飘飘似自言自语般,道:“呵,你的脑袋里,每日都想些甚?说你蠢笨吧,你偶尔又有些机灵巧变的言行,说你聪明吧,你又迟钝傻气得紧。” 江寒被他这番迥异于往昔的言行举止给弄得诧异莫名,手上防备的动作僵掉了,可心里的防备却越来越重。 死黑脸突然变成这样到底有什么企图? 沈大人走到她身前半臂处站定,目光炯炯地锁住她的视线,轻声道,“今日,我尝了你新做的茶点,很独特,特别是那点心,若是能有在铺子里卖,势必会挣得盆满钵满。” “那不是我做的,是我表妹做的。”江寒急忙否认,心想,“难道沈黑脸看上我的蛋糕奶茶了,想要来分一杯羹或者想要夺方子?”念头一闪过,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立即用搪塞王掌柜的借口,委婉拒绝道:“这是我表妹家的秘方,恕我做不得主。” 沈大人一怔,继而摇头,道:“我对这秘方不感兴趣。”江寒闻言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不紧不慢地道,“但会有人感兴趣的。” “什么意思?你发现有人盯上我们了?”江寒抬眸看向他,神色严肃认真起来。 若不是有这样的发现,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没有,我派吕同巡街,他每日都吊儿郎当的,东镇那边,只上午去晃悠一圈而已。”他的黑眸忽然又变得深邃,就像磁铁一般想要将她的灵魂也给吸进去,“但是,你表妹在东镇摆摊,早晚会被人盯上。东镇不是大户,就是大商家,有钱有势甚至有权。你们几个,无依无靠的小人物,手上却有,能创造厚利的方子——怀璧其罪,你知道是怎一回事吧?” 江寒心中一凛,表情登时凝重起来。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这一遭了。 当初他家的麻辣烫子火爆时,曾掌柜就曾提醒过她,后来又是沈大人无意中出现在摊子上,才震慑到了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至今也没出过大事。 不过,那是因为瓦市上都是些小商小贩,大家处境大同小异,犯不着冒着得罪沈大人的风险去找江家的麻烦。而另一方面那麻辣串也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即便能引起话题,却也不见得能入得了上层人士的眼。 可是,珍珠奶茶和蛋糕就不一样了。 即便她现在做得是最简单的蛋糕,切成三角形卖,但那金黄的颜色和浓郁的香味,一看就是一款很有包装潜力的糕点,东镇那边可不缺眼光锐利又能用钱势压人的大户人家啊!若是他们提出要买她的方子她能拒绝吗?若是连谈都不谈直接抢呢? 电视电影里可有不是因为一份秘方而家破人亡的故事啊! 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上闪过慌乱之色,定定地望向沈大人,道:“那,那怎么办?难道从明天起我不能卖了?”一碰触到沈大人那温柔得似要引人沉溺其中的黑眸,她立刻又防备地后退半步,倏地恍然脱口道,“我知道了!你今晚特地在这等着我,是想跟我谈条件的是吧?是不是你帮我脱离困境,我就必须要嫁你为妾啊?”说着,她脸上的慌乱与凝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沈大人顿觉满心无力,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那种卑鄙的人吗? 就算是想要纳她为妾,他也一定会等到她心甘情愿那天才会再提。 她就看不出来,他今日对她的态度已经变了很多吗? 他只是担心她还是一副顾前不顾后的样子,只知向前冲不知未雨绸缪防范危险,从而好心地来提醒她一下而已。 她怎么老是抓不住问题的要点呢? 他缓缓地收起了神态中暖如春风的和煦,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冰冰,道:“本官,不过是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声,免得你沾沾自喜过度,不知大祸快要临头,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见江寒还是一脸狐疑,神色也更冷了几分,好似倒春寒骤然降临般,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我的提点已毕,告辞!”说着,他毫不迟疑地大步流星地走了。 “喂!”江寒心里一慌,他走了,要是真有人来抢方子谁还能帮她?她当即收回胡思乱想,厚起脸皮抱腿就追,“喂,别走,我信你呢!” 就见巷子里又有两人在追逐,只是追与跑的人及方向倒了个个…… 追着追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一拐弯,沈大人就不见了踪影。 江寒扶着巷口的墙壁,懊恼地喘息着。 她怎么就忘了这男人小气得要死,自己那样毫不留情地冤枉了他的好意,他不恼羞成怒才怪呢! 现在只能祈祷他说的情况仅仅是他的杞人忧天了。 或许那些大户人家都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她的蛋糕呢? 她只要这一个夏天能平安无事,顺利挣够一百两银子就行,以后在她有实力之前,绝不再轻易拿出来卖了! 可惜,第二天午时,她的幻想就破灭了…… 第222章 方子 江寒讶然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抱怨沈大人乌鸦嘴,还是感慨自己为何总是事事不顺。 大中午的,这男人突然而至,指明要找她。 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家的茶点方子很不错,可惜,落在你们这些小民手里实在是明珠蒙尘了。不过,我们妙味斋看上了,你开个价吧,我们出钱买了!”男人二十三四年纪,薄唇上却蓄着一抹八字胡,自称姓万乃妙味斋的二掌柜,身材壮硕,穿着万字不到头花纹竹青色绸缎袍子,一对细眼里不时闪动着冷酷贪婪,说话时的姿态更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好似他愿意来谈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一般。 不过是个二掌柜而已,却是这般态度与口气,这妙味斋恐怕很有些背景。 江寒心底警铃大作,这事若是应对得不好,恐怕会麻烦缠身。 她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笑道:“万掌柜,实在抱歉,这方子是我表妹家祖传的,我做不了主。不如这样,我回去与她好好商量商量,五日之后再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五天她应该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吧。 沉吟片刻,她又问:“还有,不知您的东家是哪一位?” “哼,莫非你觉得我一个二掌柜还不够资格来与你谈?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点小事可轮不着我家东家出面。”这位万掌柜脸一拉,眸中同时射出凶恶的光芒。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江寒心中暗想,面上却笑得更加和善:“万掌柜误会了,我总得问清楚才好与我家表妹说不是。”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妙味斋的东家就是这落霞镇上的首富黄员外黄老爷。” 原来是黄员外! 这算不算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当初将黄员外的外甥暴揍了一顿,他还扬言要见她一次揍一次…… 江寒心里更加谨慎起来。 “我看你也别说五日之后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方子。”万掌柜鼻孔朝天地瞥她一眼,袍子一撩,站起来就要走。 “不行不行,万掌柜,这事我不能答应你。必须得五天!我表妹他们谢家好歹也是有些声名势力的人家,他家祖传的方子可不是说卖就卖的。”情急之下,她也只能将芸娘的姓氏故意说得含糊莫测,忽悠一下面前的人了。 万掌柜狐疑地看她两眼,道:“哪里的谢家?我可没听说过什么谢家。”见她眉头紧皱满脸忐忑为难,像是真的对那谢家很畏惧一般,万掌柜不由将态度稍微拉低了一点,“那你也别说五天了,就三天吧,三天后我再来!” “不行,不行,非得五天!” “嘿,你这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哈,我说三天就三天,你再啰嗦,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万掌柜的声音陡然蛮横起来,他一把推开江寒,恶狠狠地道,“也就是我们掌柜的要做好人,要是我直接抢了你们的方子,你们又能怎样?”说着,不待江寒反应,他就直接走出了雅室。 江寒立刻紧追上去,那万掌柜却几步跨下楼梯,站在大堂中间大声对王掌柜道:“王利来,你这小伙计太不知好歹,看来你这利来茶馆是不想开下去了。”他冷哼一声,阴测测地看向身后的江寒。 王掌柜莫名其妙,却直觉江寒又惹了事,不由一边赔礼道歉,一边上前来阻拦江寒。 随后,江寒就从茶客嘴里打听到,这万掌柜原来是黄家的大管家黄德义的外甥万顺。 黄德义是黄家的家生子,深受黄员外的信任。他只有一个姐姐,从小感情很亲密。他姐姐原是黄家姑奶奶跟前的大丫鬟,二十岁时脱了奴籍,嫁给了六十里外的白河镇一个小米商。原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七八年前,他姐夫不知怎地被人骗光了家财,想不开地上了吊,黄员外就将姐姐与外甥万顺接来了落霞镇。 这万顺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霸道蛮横的个性,被黄德义安排进黄家的铺子做事后,仗着自己的舅舅是黄员外跟前的红人,常常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四五年间换了八九间铺子,惹了一堆事端。黄德义忍无可忍,将母子俩一起赶回了白河镇。万顺受不了白河镇的苦日子,不到一个月就厚着脸皮回来求,黄德义看在他母亲的份上,又让他进了妙味斋,还命掌柜严加看管,他这才收敛了言行,做了不到三年就升了二掌柜。 江寒得知这些后,正不知说些什么好,门外又来了两位指明要找她的人。 这回来的是东镇周员外家的点心铺子富贵糕点铺的掌柜与伙计。 这周员外就是田大婶三儿子的东家。 掌柜也姓周,一上来就与她互相见了礼,然后笑容和蔼地说道:“我家小姐近来每日要喝一碗你家的珍珠奶茶,再吃几块你家那蛋糕。不想,前些天我家老爷也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特别是那蛋糕,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老爷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只是每日下晌在咱们东镇卖上几份,实在是太可惜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你为了还债,琢磨出来的方子,我家老爷就让我来与你谈谈。”周掌柜顿了顿,和气地道,“我们周家愿意出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你这蛋糕和奶茶的方子,不知江小哥可愿意。” 江寒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们必定是问到了田大婶那里,而昨晚她回家时,两位婶子早下班了,没得到她的交待,田大婶必定没有隐瞒地跟周家人全说了,她也就没必要再与这两人打马虎眼了。 何况,有了那姓万的横人一衬托,这两人言语恭敬态度和煦,简直让人不好意思虚应。 她直截了当地道:“周掌柜,实话与您说,我不想卖这方子。卖了就是在杀鸡取卵。”想到万顺的态度,她又添了一句,“即便是不得已要卖,这个价格我也是不满意的。” “价格好商量。不知小哥想要多少?”周掌柜不以为忤地笑道。 “您现在突然问我,我也不知道多少合适。不如这样,我先回去与我爹还有表妹商量商量,两天后的此时你再来找我,我必然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问题,我这就回去将小哥的话告知老爷。”他迟疑了一秒,又道,“方才我们在西霞街上,见到了妙味斋的万二掌柜——不知,他可是与我们一般来找小哥买方子的?” 江寒不动声色地颔首,暗暗观察着周掌柜的反应。 周掌柜眉宇间闪过丝忧虑,郑重道:“还请江小哥多加防范,这万掌柜行事有些不折手段——这不是小老儿在人后胡言,你只需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起身彬彬有礼地告辞,“小老儿两日后必定准时到,还望江小哥千万别在此之前就先将方子卖了。” 第223章 责难 “江姑娘,江寒……江小二,江小二!” 夜色昏黑,江寒眉头深锁地在回家的路上徘徊,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周黄两家,忽然耳边传来几声压着嗓子的叫唤。 叫唤声从左前方黑乎乎的巷子边传来,她觑着眼睛看了几眼,不仅没缓下步子,反而猛地跑了起来。 “喂!江小二,我叫你,你干嘛跑啊?别跑了!” 声音越来越大,叫她的人想必正朝她追来,江寒脚下更是生了风一般,拼命朝前面的巷子里钻去。 白日里那周掌柜说得对,她还是多加防范为妙。 可千万不能方子还没出手,人却在回家的路上,被万顺那小人找的人给劫持了! 此时,她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揣摩周黄两家的心思和底线的状态中,哪还能想到追她的人,若是万顺找来的,怎会先出声叫她呢? “我叫你别跑了!”叫声伴着粗重的喘息,音调也陡然高亢起来。 江寒埋头跑了一会,身边倏地掠过一阵风,紧接着一片阴影堵在前方,将她逼停了下来。 “我家大人找你有话说,你别浪费力气瞎跑了。”堵住路的阴影初一,冷淡地宣告道。 “你,你,你这人怎地这样?我越喊,你却跑得越快……”跟上来的初五幽怨地睃了前面直直挺立的初一,嘟哝道,“他可能得罪你了,但我并没有得罪过你啊!” 他本来还想领个头功,谁知却成了笑话。 这江小二真是不知所谓! 算了算了,大人既然看上了她,他就得两手捧着得罪不得,万一有那么一天她真的进了沈家门,或许这还能成为他翻身的机会呢! 念头一起,初五一手撑着肚子,硬扯出一个笑来,客气地道:“江姑娘,我家大人在小林巷边上的林子里等着你,还请你挪步一趟。” 沈黑脸? 昨晚他才独自将她堵在巷子里,这又是要唱哪出? “我可以不去吗?我与你家大人可没什么好说的。”江寒满脸不乐意。 “不行!江小二,虽然我以前对你有些误会可能得罪过你,但是我们爷却从没对你做过过分的事情,甚至救了你三次,他也没求过你任何回报。你现在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良心过意得去吗?”初一双手抱胸挺前一步,冷眉冷眼地盯着江寒,声音里也沾满了寒霜。 没对她做过过分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不知道就不要乱为他打抱不平!”江寒恼道。 “那你说,我们爷对你做过什么——是派人截杀了你,还是毁了你的生意?”他冷笑一声,“说不出了吧?不说你被人截杀险些丧命是他出手相救,就说你们江家现在那麻辣摊子,若不是爷让人关注了,也不会那么顺利就办好了转租!再来说说你,你不仅安然享受了这些,还不思回报!恐怕在你看来,别人为你做的好事都是应该的,而偶有一件坏事立即就得变成天下最大的罪人,我说的对是不对?”他又轻蔑地啐了一口,“你以为你是谁?真不知道你对我们爷下了什么蛊,让他对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念念不忘!” 初一的话越说越犀利,还在歇气的初五原本该偷着乐的,听到后面不禁担心他将江寒气得转身又跑。 他瞥了眼周身气势越来越凝重的江寒,连忙阻止道:“初一,说什么呢?江姑娘是怎样的人,可轮不到你瞎说,爷心里自有评判。” “哼!她这种冷血无情的人,若不是牵扯上了咱们爷,我才懒得多一句嘴呢!”他漠然与江寒错身而过,冷冷丢下一句话,“初五,咱们走,她爱去不去,咱们总不能让爷一个人在林子里久等。” 初五目送初一走出四五丈远,转头对定定朝前的江寒,道:“江姑娘,初一虽是一派胡言,可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就说我家爷这次让我们在半路堵你,也是因为听说黄家和周家的人相继去了利来茶馆,想要强买你的方子,他担心你,想要询问几句。”他叹了口气,又道,“不想你却是这副态度……说实在的,我家爷也是个可怜人,亲爹亲娘死得早,嫡亲的祖母不待见,嫡母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若不是他命中有贵人相助,恐怕早就没命了……”他小心地打量着江寒的神色,见她眉尖渐敛似不耐烦一般,心中不多的热情也冷淡了下去。 他哂然道,“唉,我跟你说这些做甚。好了,我也要走了,去不去见我家爷,随你吧。” 两个小厮的轮番轰炸,炸得江寒的脑袋嗡嗡乱响。 说起来,她确实有些冷血无情,特别是对她觉得不相干的人,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即便当初命在旦夕,她曾反省过沈大人对自己的恩情及自己对他的不妥,可等到身体一恢复,生活一出问题,她就立刻将这些抛到了脑后,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人和事。总想着等问题解决了生活变好了自己有能力了,再来偿还回报弥补吧。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推迟回报漠视关怀,甚至用尽各种借口拖延自己该付出的恩义,可她顾及的眼前事却也从来没让她的生活变得更轻松起来,反而是一团乱麻接着另一团乱麻,看不到彻底解开的那一天…… 猝然间,江寒往地上一蹲抱住了头,茫然地盯着地面不知身在何处。 或许她的行事准则问题真的很大。 只顾着自己的目标,而看不见身边的人和风景,不顾旁人的感受,这样的活法真的正确吗? 人这一辈子到底都需要些什么? 其实她上辈子就是这样的人。 虽说身边一直都有很多说得来的好朋友好哥们,可是一旦分开距离一远,她就会逐步淡忘不再提起这些人,哪怕是曾经给过自己重大帮助的朋友,她也慢慢地减少了问候,更别说主动联系回报恩情了。 这些人已经走出了她的生命,她身边又有新出现的各种人和事需要应付,哪有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曾经的朋友们身上。 上辈子,她虽然只活了二十来岁,却将自己的生命宽度活得越来越窄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死后,有多少人会真心为她难过。 上辈子的事虽然被古代沉重的生活压得很少再想起,可她死的时候是有很多遗憾的啊,这辈子还要那样过下去吗? 这半年,一件件的事情让她有了反省也在努力学着遇事冷静,是不是还该将视角拓宽些,多一些对身边人的关注和温情? “唰”地一声,她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朝小树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224章 情意 小林巷边上的小树林面积不大,长方都不超过一射之距,正处于一处小斜坡上,生长着一些最常见的苦栎树。林子里面有一处凉亭,几处石凳石桌,平日里常有些喜好风雅的学子相约在里面吟诗作对。这片林子在夏日里也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只是古人向来作息时间偏早,此时已经快二更,林子里早已是不见人迹只剩虫鸣。 江寒追过来时,沈大人并两小厮已走出林子,往巡检司的方向而去。 “沈黑……沈大人,不知你找我有何事。”江寒追到林边,站定在十步之外朗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些喘息声,可见她刚才跑得有多急。 沈大人缓缓转身,隔着距离远远望向她。 黑夜中,他表情晦暗不明,身姿却静默如山。 两人遥遥相对了良久,谁也没说话也没迈动一步。 沈大人身旁的初一和初五面面相觑片刻后,都自觉地退到了远处。 “你,找专程来找我是也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江寒重复问道,声音放柔了一些。虽然隔得有几十米,可是她仍然能感觉到沈大人打量的视线似蛛丝般缠绕在她周身,让她渐渐有种窒息感。 他收回视线,侧头望向影影绰绰的小树林:“已没什么要事了。方才想给你个脱困方案,但如今……”声音一顿,他似乎在自嘲,“爷明白你的意思了,想必你已有对策。——就此,回家去吧!” 可是,江寒却听而不闻地上前两步,正色问道:“你的脱困方案是什么?”她抿了下唇,沉吟道,“我先前一直在绞尽脑汁,可惜一个满意的主意也没想出来。你现在可方便说一说,我也可以思量参考一下再做抉择。” 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两人快要与这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时,沈大人终于将目光从小树林的方向转了回来。 他淡然问道:“你有何打算?”声音平静,就像在问候天气如何一般。 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谈不好为外人探知的想法? 江寒不禁又前进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三分,道:“我不想卖,这是个可以做长久的暴利生意……但我似乎不得不卖,端看谁给的价高,或者还会看下谁的态度更能让我接受……最好能合作,这样大家互惠互利,我会再提供新的蛋糕款式,可以一起将生意做得更大……”说到后面她已是边想边说,语句有些混乱了。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不妨碍沈大人辨听。 他说道:“周家的生意不如黄家大。但黄家态度蛮横,合作不见得是好事。”这话初听似乎与江寒说的不相及,细思就发现他直接点出了要点。 两人渐渐谈入正题,江寒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她就怕他攀扯其他的事情。 但听沈大人又道:“不过,你胆大又激进,总有些奇怪想法,恐怕即便与周家合作,也不会多么愉快。” 这正是她担心的。 她可以用新的蛋糕式样和方子诱惑周家与她合作,但是她的一些想法周家的掌柜可能不见得会接受。周掌柜虽然彬彬有礼,但也能看出来他是个固执有坚持的人,而从周家一贯的行事来看,他们的生意风格是保守型的。 “但其实你想多了,只要谈好双方权限,即可避免未来冲突。再说,你如今境地,合作显然好过卖方子,而你连根基都无,根本无须被未来可能的冲突,缚住现在的行动。” 他平平陈述,声音无波,说的又是些没有多少建设性的话,江寒一时也搞不清他的用意。她不觉拧了眉,难道他今晚就是要跟她说这些? “我知道。”江寒道,“只是怎么权限怎么分我还没想好,当然也是想要有个更好的方法能平息这事。”她想要的是有用的建议。 “嗯,或许,你也可以开个铺子。” “可我没钱。”江寒感慨道,“若不是被债逼的,我还想不到这个主意呢!”又哂然一笑,“而且,我要是开了店,他们估计更不会让我好过了。” “知道就好,还不算蠢。”沈大人幽幽道。 江寒心里忍不住火星四溅,干嘛老说她蠢?好像他多聪明似的! 她嘟哝一句,刚要发飙,就听沈大人又道:“不过,若是有靠山,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江寒眼睛一亮,转而又狐疑道:“你想跟我合作开店?”她下意识有些排斥,并不想与他这样纠葛在一起。 沈大人审视着她,光线不佳也没妨碍他捉住了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排斥。 他暗暗自嘲,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自作多情?为何会放心不下怕她又弄出烂摊子呢?她之前已经明确拒绝了他,昨晚又是那副态度,可他自从得到周黄两家的消息后,脑海里就一直浮现她昨晚追着他喊的情景,然后他就鬼使神差地领着两个小厮出了门……谁知又落了个这般境地。 算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帮她好了,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他道:“不,你与吕同合作。他爹是指挥佥事,邵州卫最大的武官,想来没人敢打主意。” 吕同? 江寒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让她与吕同合作? 当下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吕同也不是什么好鸟,性格乖张任性,风一阵雨一阵的,还喜欢看人笑话。 “现在,我和他关系可不怎么样。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好打商量的人,我怕我们店没开起来,就得先吵起来。” “他只拿份子红利,不准掺和管事——我会跟他说的。你若能让他挣到钱,他不是喜欢操心的人。” “我肯定能让他挣到钱!这个点心只要方子在我手,就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我还可以推很多新款,再做些活动……”面包蛋糕都是西式糕点,真正的东西交流还在几百年之后呢。 “这些你自去想去。”沈大人挥手打断她下面的滔滔不绝,“我会与吕同打招呼,让他将钱给你送去,对外就说,他买了你的方子,还雇了你当掌柜。” 他顿住,深深看她几眼,眼神意味不明。 隔着重重黑幕,江寒更是分辨不清,她睁大眼睛回望他,半晌后说了句:“谢谢你,沈大人!我回去先与我爹和表妹商量一下,然后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会给你明确答复的。” 沈大人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转身。 “等等,我明天怎么告诉你?是在这等,还是去巡检司找你?” 沈大人闻言身形一滞,头也不回地道:“我让初一去茶馆找你。”说着就领着初一初五走了。 江寒立在原地,望着三人的背景怔怔发呆,心里的滋味酸甜难辨。 有一个男人不仅救过你,还多次有意无意地出手相助,抛开其他的不说,这样的人至少是值得她真情以待的。 第225章 手段(一) 江寒回家与江老爹及芸娘一商量,两人也都觉得合作比卖方子好。 至于与谁合作,沈老爹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认为他们江家欠沈大人甚多,不能再让他为了此事欠吕同的人情。虽然沈大人与吕同关系不一般,但若不是看沈大人的面子,堂堂四品武官家的少爷,肯定不会在落霞镇这种小地方开个小店,就算一年能挣千儿八百,那种大少爷也不会看在眼里的。 另外,周老爷是落霞镇有名的大善人,生意遍布整个邵州府,若是能与他们合作,江寒与芸娘也可以学些生意经验,顺便积攒些人脉,未来开饭店时也能用得上。 芸娘觉得江老爹说得有道理,他们现在的摊子做得再红火,与点心铺子还有有区别的。如果只想在落霞镇上开一家铺子,自己做没问题,可如果要往外走,开到青河县甚至邵州府城去,没人带路的话,她们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肯定是办不到的。 显然,她也赞成与周家合作,江寒那所谓可能有理念冲突之类的话完全被她忽略了。 她觉得,合作总是会有冲突的,端看怎么协调解决。 二比一,江寒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虽然她有雄心想借着吕同这个后台大展拳脚,可是想想她的境遇,稳妥确实是当下最重要的。 因此,次日初一见到江寒时,江寒就以还没做通家里人工作为由,让初一过一天再来。她这样也是想给自己留下了几分余地,以防两头都落了空。说到底,是她又自私了一把。 沈大人得到消息后,怔了一会,又沉默良久,突然对准备要下去的初一道:“这两天恐再生变故,你与初五,手上若无要事,就到瓦市街和西霞街上转转,若有不长眼的,直接押回巡检司。” “大人,您这是……”初一欲言又止,心里既为沈大人不值又更厌恶了江寒几分,最后憋出一句,“何苦呢?” 沈大人内心深处不愿理清的乱麻,猝然被初一戳中,不由有些难堪,神色一沉,道:“按我说的做。”接着,声音淡了几分,又道,“这是最后一次。” 真的吗? 初一表示怀疑。 若江小二最后采纳了沈大人的建议,那么这次帮忙只会是刚刚开始。 所谓的与吕同合作,他相信肯定会演变成与沈大人及吕同合作的。 沈大人的担心没有错。 又过了一天,正当富贵糕点铺的周掌柜带着伙计准备去利来茶馆与江寒细谈时,突然店外匆匆进来一人,急吼吼地说道:“买方子的事,还是暂停一下吧,我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妙味斋的万顺找到了谢家人。估计事情会有变化,周管家吩咐,先看看情况再说!” 此人正是周府大管家身边的得力助手周贵,也是负责暗地里盯着妙味斋与江寒两方的行动的人。 方才他下面的人,在妙味斋外见到老老少少三四人进了妙味斋,不一会又被和和气气地送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去了瓦市街。那人悄悄跟上去打听了一下,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找到了他。 而瓦市街的江家摊子上,此时确实来了四个人。 这四人一来到摊边就将摊子的入口堵了,一个三十出头年岁的清瘦男人,一马当先地冲进摊内,满脸怒容地指着芸娘大声喝叱道:“谢小芸你这死丫头,没想到你竟偷偷用咱们谢家祖传的方子来为江家挣钱!”他略微一停顿,让这句信息量特别大的话,能传入摊内食客及附近的路人们耳中,然后怒容变哀容,痛心疾首地道,“真是没想到,原来咱们祖传的方子是被你爹偷藏了起来。”他手掌朝芸娘一摊,哀容又成了肃容,“现在,赶紧把方子交出来,收拾收拾跟我们回谢家去!” 摊内的江家人突见这变故,脑袋一阵阵发懵。 芸娘心里一突,以为是贺州谢家的人找来了,不由冲口问道:“你是谁?”不待那人回答,她就醒过味来了,这根本不是贺州谢家人!“不对,我不认识你!” “好啊,你这死妮子……” “你骂谁?”江老爹登时回了神,几步跳到那人面前,手里的拐杖重重往那人脚边一杵,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突然跑来冒充我外甥女的族人,有何目的?”他双眉倒竖,目射利芒,一脸的凶横,吓得那人连退了两步身上的气势也颓了三分。 摊口处堵着的三人对望一眼,当中那五十来岁的老者站了出来,道:“想必你就是小芸的姨夫吧?此时是我谢家内部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他话音清泠,高高在上,不待江老爹开口,又转向芸娘,“小芸丫头,就算你爹娘都没了,你还有叔伯,可你偏要抛家弃族跑到这落霞镇上来投靠这所谓的表亲。族长看在你年纪尚小,是非不明又受人蒙骗,特地让叔祖我领着你叔叔伯伯来带你回家,你这就……” 面色铁青的江老爹终是听不下去了。 他暴喝一声,指着那老者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们这四个混账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敢跑到我江家摊子上来公然讹诈拐人,真是好大的狗胆,你们以为我们一个跛子一个孤女好欺负,还是以为这落霞镇是没有王法的地方?” “姓江的,别给脸不要脸!讹诈的人是你!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们,就能将我们谢家的祖方昧了去吗?”老者身旁另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站出来叫道。 “少他妈给我放屁!为了打我江家方子的主意,你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江老爹对着周遭渐渐围来的人群,喊道,“大家都来评评理,这几个骗子不知拿了哪个黑心商户银子,竟然厚颜无耻地伪装成我外甥女家族里的人来抢人抢方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五分,“莫非你们是落霞山上来的土匪?” 四人闻言脸色遽变。 那老者连忙喝道:“休得胡说,你以为将我们与那落霞山的土匪攀扯上,就能黑白颠倒地无理变有理了?你这话也就骗骗那些无知小民!谢小芸每日下午用江家的名义,在东镇卖茶点的事,东镇的大户人家谁不知晓?这茶点的方子就是我们谢家的祖方,若不是与我谢家交好的人好心告知,恐怕我谢家人会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最后这方子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变成你江家的了!” “真是笑死人了!这茶点的方子是谢家的祖方?哈哈,不知你是哪里的谢家,不知又是哪个谢家祖宗琢磨出来的方子?”江老爹眉眼轻蔑,“若你们为了钱,非要认那研制方子的人为祖宗,那你们的祖宗正站在你们面前呢!——孙儿们见到祖宗还不磕头!” “你!……好好,你既要这样辱骂我竺陈镇谢家,那咱们这就见官去,让县太爷来评评理!” 听到“竺陈镇”三个字,江老爹与芸娘心里俱都咯噔了一下—— 芸娘手里的那两张假户籍上写的就是“竺陈镇谢家”…… 江老爹一时语塞,芸娘更是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突然人群里走出来一人,冷冷道:“也别去找县太爷了,几位既然要找人评理,这就跟我去巡检司吧!”正是遵照沈大人吩咐,蹲在瓦市街附近防范意外的初一。 第226章 手段(二) 四人一听,心下骇然,不由互望几眼,俱都想到,当时在妙味斋里,那二掌柜万顺对他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去县衙,万不可被带去了巡检司。 那巡检司的沈巡检与这江家人关系斐然,去了巡检司很可能是入了虎穴有去无回,不仅方子拿不到,还可能被关进班房。 据说,黄员外的一个族孙就是如此,两个多月前被抓去了巡检司,直到最近才被放出来。 那姓谢的老头站出来对初一拱手见礼,道:“让这位壮士费心了!恕我直言,我等是必要去县衙的,这江家与沈巡检的关系,我等一进镇就听说了,若是去巡检司恐怕沈巡检为了避嫌,此事他审不了,即便审了,碍于情面大人多半也会判江家有理……” 初一听到这,脸上乌云密布,冷冰冰地喝道:“那可容不得你等不去!现在我就拿你等公然扰乱落霞镇秩序,妄意朝廷命官之罪,速速跟我走,否则,我就再治你们一个抗法的罪名!” “你!……你是谁?你凭什么抓我们?”那清瘦男人叫道,心底不由恐慌起来,这人看起来很有地位,若是耍起横,他们四个根本不是周围这些人的对手。 “他是沈大人的手下,沈初一!”周围有人好心提示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麻辣串卖了一个月了,怎么又变成竺陈谢家的祖方了?” “不是这个麻辣串,是什么茶点,说是在东镇那边卖的……” “这江家还卖茶点?” “不清楚,我们这种身份,没事跑东镇去做甚?”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却没有一个对去巡检司有异议。 这是那谢老头没有料到的。 他以为他刚才那么一说,围观的人必会同情他们。他哪知道因为剿了一次匪而声名鹊起的沈大人,又因为对码头的整治,约束修理了地痞恶霸们,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迅速飙升,特别是那些靠着码头过活的百姓们。而他刚刚的话,幸好是在瓦市街上说的,这街上来往的人虽然觉得沈大人为官还不错,但毕竟亲身感受不够深,并不会觉得这是对沈大人的侮辱,若是在码头上说,他们几个能不能安全离开码头都是问题。 “这位差爷,您这是胡乱捉人,不知我等哪里扰乱了秩序……”谢老头话未说完,人群后面就传来喝叱声,三四个跑得大汗淋漓的巡检弓兵从人群里钻出来在初一的指挥下,押着那四人往巡检司去了。 不少闲人为看热闹,顶着大太阳尾随在后跟到了巡检司,不一会江寒也被传唤来了。 惊堂木一拍,问完堂下何人何事后,沈大人直奔主题。 “你等说那蛋糕方子,是你谢家的,可有证据?” 谢老头先开口:“我谢家祖上有一善厨的先祖,曾在晚年研制出一道点心叫黄金糕,那点心色泽金黄,松软香甜,入口就化,只是老人家当时年事已高,不多久就仙逝了。”他哽咽几声,一副十分悲痛的模样,又道,“族里后来有老人想起那点心,询问老人家身边服侍的人,此点心可留下方子,那仆人说有,方子交给了老人家的孙子,也就是这谢小芸的爷爷谢公运来。后来谢运来也仙逝了,方子却不见踪影,我等谢家人以为那点心就此失传了,还道可惜了。谁知,近日听说有人在落霞镇卖一种叫蛋糕的点心,与我谢家黄金糕一模一样,我等才匆匆从竺陈赶来,才发现原来是这谢小芸将祖传秘方泄露给别人了!”他陡然大骂道,“我谢家怎地出了你这种败类?” “啪!” 沈大人敲响惊堂木,一板一眼地道:“本官要的是证据,不是片面之词!有证据就速速呈上,没有就是你等攀污!” “有有有,我等谢家族人都可作证!” “真是好笑了!你们竺陈谢家利欲熏心,摆明了想谋夺我江家的方子,你们的族人不会说那方子是你们的才怪呢!”江老爹大笑一声,讽刺道。 问在门外看热闹的群众,跟着不由点头,都道,确实如此。 “有道理!可有物证?如没有,那就是空口无凭!” 如果方子确实不是谢家的,量他们三两天时间也造不出证据来。 可当时江寒亲口跟他说那方子是她表妹的……现在谢家人来要了,确实也是天经地义。 沈大人一时有些恍神。 她必然是不会交出方子的,且先看看,若她辩不赢,到时再用上些手段吧。 “我们还有其他人证!”那清瘦男人紧张喊道,“此人就在堂上!” “谁?” “就是这位江小二!他曾亲口对妙味斋的万掌柜承认的。我们先前可是去了那妙味斋求证过了的!”他怒目指着一边跪着一直没说话的江寒,喝道,“江小二,你不会不承认吧?你可敢与万掌柜对峙?” 他一说完,剩余的三个谢家人暗地里却紧张地互望了一眼,神色间不免恼火和担忧。 这家伙果然成事不足,怎地现在就将万掌柜牵扯出来了? 江寒瞥了那清瘦男人一眼,心道:“果然与那万顺有关系,没想到我搪塞的一句话,竟被他拿来反制我了!看来,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心思一收,面露惊诧,道:“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妙味斋的万顺大前天去茶馆找我,趾高气昂地想要强买我的方子,当时在茶馆的客人们都看到了!我不想卖给他,谁知他还威胁我说直接抢了又怎样,我一怒之下就想借了我表妹的姓氏吓唬他,想先将他骗走再想对策,谁知他竟找了你们这群人来演戏。真是使的好手段啊!” “我不过随口一句,那万顺当了真就能当证人了?幸好我没说我是他祖宗,不然他非要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还不敢收这种丧心病狂的玩意做孙子呢!” “噗嗤!”门口围观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引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 “啪!”“肃静!”沈大人面无表情地压下混乱,道:“本官要的是物证,你等有则呈上,若是无……”他的目光陡然一利,喝道,“我这落霞镇,可不是任人撒野之地!” “大人,我等有物证!只是今日来得匆匆,物证不在身边……” 谢老头话没说完,门外忽地传来蹙声吆喝:“让开,让开!县衙押人,闲杂人等速速让开!”说着,三五个穿着差服的捕快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领头的捕快对着沈大人恭敬一礼,递上一份文书,道:“沈大人,今日有人在县衙鸣冤,告落霞镇江家侵占竺陈谢家祖方,太爷遣我等来镇上押人,还请沈大人行个方便!” 第227章 手段(三) 谢家那四人见到这些突然出现的捕快时,全都松了一口气,暗喜起来——只要去了县衙,就不是姓沈的一个小小巡检能干涉得了的了! 沈大人打开文书盯着看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江寒一眼,沉吟道:“本官这就让人去准备,帮各位将人送去县衙。” 那领头的捕快笑道:“就不麻烦沈大人了,我等自己将人带回去即可……” 不待他说完,沈大人就摆了摆手,道:“无须再推,派人相送乃本官义务,也好顺便看看,太爷可有其他事务交托于我。” 见他态度强硬,那领头的捕快就没再多话,吆喝江寒几人都跟着他走。 江寒站起身时,看了眼沈大人,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不过一眨眼,她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对那领头之人一揖到底,朗声道:“这位差爷,即是要去县衙分辨,我与表妹还有些证据需要带去,不知道能不能先回家一趟?” 那捕快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怎地屁事这么多?”思量了半刻后,朝着身旁的两个人招了招手,道,“你们跟着他们,别让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大声喝叱其他人,“你等先跟我们走。” 临离开前,江寒又回头瞅向堂上案台——沈大人已经不在了。 也不知道他看懂她的意思没…… 姐妹俩心事重重地领着两个捕快朝江家去。 眼看竹牌巷口就在前面了,一路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芸娘,终于鼓起勇气佯作身形不稳,跌靠到江寒身上,趁机耳语道:“我与小安的假户籍,是竺陈镇谢家的。”说完,她就力持镇定地望着江寒,眼中的慌张却掩饰不住。 江寒已经懵了。 方才在巡检司,听那谢老头说他们是竺陈镇谢家,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竺陈”与“竹城”在这湖湘之地是一个发音! 当时刘大康他们就是想让人误会,才将芸娘姐弟的假户籍挂在青河县的竺陈镇上的谢家,对外却说姐弟俩是从竹城府来的。 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引出了真正的竺陈镇谢家人…… 难道那万顺为了得到这蛋糕方子,还偷偷跑到县衙塞了钱查了芸娘姐弟的户籍?他一个黄家管家的外甥不过是个二掌柜,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赵捕快又不是死人,既然敢做找的肯定是可靠的人。 不对!万顺没本事,但是黄员外有本事啊,或许根本不用黄员外出面,黄家的大管家就能打通关节查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娘的,这是在逗她吗?! 她还以为这些人只是万顺为了抢夺蛋糕方子找来的专业骗子而已! 当时她将方子推到芸娘身上,不过是拒绝万顺的应急之策啊! 贼老天,要不要这样玩她? 让她穿越不给金手指就算了,还想要将她暴击成残废吗?! 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江寒一边走一边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她其实更想扇自己几嘴巴——要是她直接对那万顺摆明“就是老娘想出来的方子,有本事来抢啊”,顶多也就是明刀明枪地与那烂人对干一场,也不至于将无辜的谢家姐弟推上了风口浪尖啊! 她是不是天生与黄员外的各种亲戚犯冲? 最初,她揍了黄员外的外甥,落得去县衙大牢到此一游了几天;后来,她却一顿胖揍,将黄员外的族孙黄有能,弄进了巡检司的班房;现在,她已经不随便动手要开始讲文明讲礼貌了,这黄员外管家的外甥又扑上来要与她纠缠,还用上了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真是有够下三滥的! 可顶不住人家这招管用啊! 只这么一招就将他们逼到了两难境地——要么交出方子保住芸娘他们的假身份,要么保住方子暴露姐弟俩。 很明显,姐弟俩是不能暴露的,一旦暴露了,他们要面临的危机,就不是一张蛋糕方子能解决的了。 不急不急,冷静冷静,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冷静一下,或许就能想出来了! 江寒步伐沉重迟滞,腿似灌了铅般,索性站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扑通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平静下来。 “快点走,别耽误时间!”一个跟来的捕快呵斥道。 江寒摸出几十个钱,回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道:“小弟昨夜没睡好,今天起得早忙得很,刚才又在巡检司吓出一身汗,有些头重脚轻,胸口闷得慌,还头疼得不行——还请两位大哥,让小弟稍微缓口气。不会耽搁多久的。”说着,她就将手里的钱分别塞进了两人手中,“我师兄刘大康也是你们快班的,不知您二位可认识,还有赵捕快,我与他关系可亲厚了。两位能不能跟我说说,那去县衙告状的是何人,又是怎么说的?” 两个捕快身材相似,一个脸上长几个麻子,一个则长了张马脸,看起来都不是善类。 两人错愕地相视一眼,嘴角都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那麻子将铜板一把塞进怀里,睥睨着江寒,冷笑道:“你这小子还算上道,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可惜,你是刘大康的师弟,那就不好意思了——无可奉告!” 江寒的笑脸僵了一秒,立即拱手道:“可是我师兄得罪了二位,小弟代他向二位道个歉,望二位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她笑得眉眼弯弯,“还麻烦两位一定要给小弟先透个底,小弟到了堂上也不至于茫然无知……” 麻子喝断她的话:“废话少说,快走!要是没什么证据要拿了,就赶紧跟我们往县衙去!” 江寒彻底变了脸,心道:“你既然不准备说,钱往怀里塞那么快做什么?”她紧了紧牙关,刚想撕破脸问他们要回钱,马脸捕快开口了:“小哥就不用多问了,赵捕快与我们老大不合,我们不可能多嘴的!”他迟疑了一下,最后似乎是看在铜板份上,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去的就是竺陈谢家的人,不过陪着去的人在衙门外恰好碰到了我们老大……这事我们老大很重视……” “跟他废话这些做甚?快走!” 江寒抿着唇死死地盯了麻子一眼,心里暗暗发誓,等刘大康回来,一定要让他找机会狠狠揍这个贪了她铜钱的死麻子一顿,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她气闷地大步向前,刚要拐弯时,一马当先的她却忽地一个趔趄歪倒在最靠近她的麻子身上,吓了芸娘和那马脸一大跳。 等她被骂骂咧咧的麻子一把推开,站直身再朝竹牌巷里看去时,刚刚出现在江家院墙上的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第228章 手段(四) 四人走到江家门前,唯一知情的江寒,不知道刚刚翻墙进院的两人会躲在哪,生怕一不小心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只得又掏出十几文钱,再用院子里摆着与秘方有关的东西不方便进人为由,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想要将两个捕快拦在院外,如此行径却反倒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麻子捕快一把将江寒推到门上,怒道:“快点开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还一脸凶戾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汪汪,汪汪汪!” 江寒撞在门上的声响,引起了院内关着的多多狗的狂吠,不想却让那麻子捕快,神情一滞,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江寒眸色亮了亮——没想到那麻子是个怕狗的…… 她又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弄得门锁直响,引得多多狗叫得更凶猛了! 就这样,江寒和芸娘顺利进了院子,两个捕快守在了门口——隔着敞开的大门与多多狗对峙。 “多多,别跟着我哦,去看着门免得坏人趁机进来了!”江寒一面大声指使着多多狗,一面暗暗观察猜测翻墙进来那两人的踪迹。 芸娘被她一系列不合理的行为搞得有些糊涂,不由低声问道:“你要做甚?咱们这有些什么证据?”除了那张假户籍,她想不出江家还能拿出什么证据,但是那假户籍却是最不能显露的东西。 “嘘!”江寒手指挡唇示意她先别说话,拉着她先去了厨房,院子里的门都锁了,也只有厨房边的柴房是可以躲藏的。 果不其然,她们刚刚开门进了厨房,跟着厨房里就闪进了两人。 正是初一和赵青峰。 “大人不方便走开,派了我们来,不知江小哥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赵青峰彬彬有礼地开口了。 “哼,只知道给我家爷添麻烦!”初一却是毫不客气。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芸娘见江寒神情难堪,连忙嫣然道谢:“给大人添麻烦了……”但下一句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干巴巴说一句感谢显得太敷衍,说太重她现在面临身份危机自身难保,什么报答听起来都像一句空话。 “时间有限,咱们长话短说吧,二位赶紧将这事的始末因由全都告诉我们,那两个守在外面的捕快,不会让你们耽误太长时间的。”赵青峰催道,顺便瞥了一眼初一,危机时刻还尽扯些没用的,这就有些不知轻重了。 “谢谢,那我现在就长话短说吧。”江寒感激地看了一眼赵青峰,语速极快的分别将她与万顺及与周掌柜的谈话,还有她对这次事件的猜测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蛋糕和奶茶是你研究出来的?”初一的脸又沉了两分,“那你为何要骗我家爷?还好意思求他帮忙……” “初一大哥,是我不对,但当时我有我的考虑……我知道我欠沈大人很多,在你眼里我还做了不少没良心的事——大话我也不说了,但你放心,以后就看我的行动吧!”江寒诚恳地说道。 初一也知道现在时间紧促不该再纠结这些,心里却始终堵着一股气,为沈大人不值。 他冷哼一声,道:“你想让我家爷帮你什么?他们既然将谢家人都请来了,必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事的——我想,可能是你与周家的约定被那万顺知道了,导致他恼羞成怒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坏了你与周家的买卖,甚至想让你一分钱挣不到还要惹上一身骚。” 江寒点点头,神情肃穆地看了芸娘一眼,踌躇着是不是该将姐弟俩假身份的事情也说了,就听赵青峰道:“这事的难点就是,你们怎么证明这方子是自己新琢磨出来的,而不是所谓谢家的祖方——我猜他们既然刚告到县衙,必定是做好了各种准备的,肯定不仅有证人,估计连物证都能伪造出来。”说话间他不由怜悯地看向江寒两人,“这事好办也不好办,单看他们在县衙那边做到了哪一步。如果是奔着势在必得而去的必定是各方关节都走了一遍了,如果只是本着吓唬你们去的,那么倒是可能找到不少漏洞——好了,我们会将情况汇报上去,让大人自己拿主意的。江小哥,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赶快都说出来吧。” 江寒又看向芸娘,芸娘却已经声音干涩地开了口:“其实,我不是竺陈谢家的人。”假户籍才是这事的关键难点,若还要瞒着沈大人,那么或许不仅不能让他们脱困,可能还会给沈大人惹上麻烦。 这个秘密一扔出来,当即就震住了对面的男人们。而话开了头,后面的也就轻松多了,接着,芸娘也化繁为简地将自己的来历及假身份的事,有条有理地说了一遍。 秘密说完后,芸娘的身体却止不住地发起抖来,那双如漆似墨的眼眸中更是充满苦涩和复杂,她颤声道:“这事还牵涉到赵大叔与刘大哥,所以,我们姐弟这个假身份现在还不能揭穿……” 江寒连忙挪了挪步子,轻轻拢住芸娘的肩膀,满脸歉疚地道:“这事都怪我!若不是我拿你们当挡箭牌……” 芸娘没看她,只摇着头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还是先想办法要紧。”想来在她心底深处,对江寒说话不慎将事情牵扯得这么大,还是有埋怨的。 江寒叹了口气,嘴里像含了黄连,她苦笑着对初一两个道:“可惜我师兄去了外地,赵大叔恐怕也不在县衙,否则听到有人要告我家,不可能不派人过来通知或者想办法阻止这件事的。” 沉吟了片刻,她又道:“我知道有些难,但不知道沈大人能不能帮忙查查,这两天谢家人与万顺甚至是黄家人的接触情况,还有那万顺和黄德义的行踪……或许应该从谢家人那边入手,他们的底牌是什么,不过一张小小的方子,何至于如此……” 正说到这,外面忽然传来那麻子脸的大声催促,江寒的声音一顿,脸上惶然一惊,一拍额头,懊恼又凝重地道:“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外面那两个捕快是赵大叔在衙门的对头,这事可能并不简单……让你们大人行动的时候要多加小心,最好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好了没?快点出来!别想着趁机逃跑啊,再不出来,我们就要进去啦!”这还算客气地喊声是那马脸的。 “就来了,还差一个东西!”江寒走到厨房边对着外面高声应和了一句。 心情已经平复的芸娘见状,主动道:“我先出去应对着,你们长话短说。”说着,她就走了出去。 赵青峰道:“你们该交代的都交待完了吧?我们也得赶紧走了,这事恐怕还真是没那么简单,我们得回去与大人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初一则瞟了江寒一眼道:“哼,恐怕有人见你爹是刘大康的师父,与赵捕快关系也不错,想要将此事往赵捕快身上扯呢!”鉴于先前江寒说了一句关心沈大人的话,他对江寒的敌意也稍微消散了一丝丝。 江寒闻言,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铁板般,又重又凉。 若是那样的话,她可就真的是个大罪人了! 就在初一与赵青峰也要走时,她忽然低声叫道:“等等,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们,你们等我一下。”她眼神清明坚定,似乎已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229章 合作 “啪” “堂下所跪何人?” “所为何事?” 惊堂木一响,一样的问话在公堂内响起,不同的是案台后坐着的人威仪更甚,声音也更威严冷厉几分。 原告被告双方各自陈述后,紧接着就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辩驳。 谢家人根本没有多么真实有力的证据,只有一本旧的快要烂掉的类似日记一般的起居注上写着几句话,意思就是:今天终于做出了一款色泽金黄,松软可口的点心,决定取名为黄金糕。 难道这谢家人还真的有个吃货祖宗做出了一款黄金糕? 可当作证据的书旧成那样烂成那样,真的不像是假的啊。 江寒不由回头看了看堂外,没有任何一个巡检司人员的影子。 也是,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对方有心算无心,沈大人他们想要马上找到线索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江寒收回心神,高呼一声:“县令大人,草民对这所谓的证据有不同的看法。” 陈县令掀了掀眼皮,居高临下地道:“说!” “这所谓的黄金糕,连个配方描述都没有,谁知道它是由什么做成的?要是就这么一句话,就能断定我家的蛋糕就是这什么黄金糕,那么以后大家在街上看到别家卖得好的东西,指着它说‘这是我家的祖方,我家祖宗曾经说过他做过一款这样的东西”,然后这东西就能是他家的了吗?——这样胡扯都行,要是从此以后天下人都争相效仿,随意找个理由就去抢夺自己看中的东西,到那时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你这小子,休得危言耸听,胡乱攀扯!”谢家人立即跳出来骂道,“谁说我家的黄金糕没有配方描述,它原本就记载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却被这谢小芸她爹给偷走了……” “那就更奇怪了!你怎知道是被谢小芸她爹偷走了?你亲眼看见的?还有,在谢小芸他爹之前,这本书应该存在很长时间了吧?怎么没听说你谢家用这方子开个点心铺子?你们谢家既然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敢全族一起上,应该会好好利用这方子大挣一笔才对啊!” “我谢家就算没落了,也不像你等商户人家一般,拿老祖宗的东西随意出来挣那铜臭物!”在落霞镇出现过的谢老头说道,“如今,我们所求也不多,只不过是要你们江家将方子归还我谢家,再赔偿我们的损失而已……” “好臭好臭!不用祖宗的东西随意挣铜臭物,我看你的心比那铜臭物更臭更恶心!”江老爹忍无可忍地嘲讽,接着又朝陈县令伏地一拜,道,“县令大人,这事其实很简单。这谢家人口口声声说,这书上写的黄金糕就是我家的蛋糕,这本书一看就年月长久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谢家人见过那所谓的方子,做出过类似的点心。不如就让他们谢家人做一款所谓的黄金糕,我们江家再呈上我们的蛋糕,请县令大人一一品尝比较即可分辨出来是与不是了。”说完他就挑衅地看了眼谢家人。 谁知那谢家人却不慌不忙地应承了。 江家人不由皱了眉头。 江寒一时也想不明白,按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出蛋糕来,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 “如此方法,甚好!”被两方人马吵得有些头晕的陈县令,一拍惊堂木下了决定,“那就这样,明日辰时中,你等就奉上糕点来,让本官品尝分辨一番再做判决。退堂!” 江家人搭上牛车回了落霞镇,一路上也没想通谢家人坦然接受挑战的底牌是什么。 “难道是两位婶子将方子泄露出去了?”芸娘怀疑道,这种出卖的事太常见了,更何况花田二婶都是没有卖身契的。 “不可能,除非你做蛋糕的时候让他们看见了,否则,她们顶多知道咱们要用烤炉。”江寒道。 江老爹摇头道:“不会,每次芸娘在厨房忙活时,我都在厨房外看着呢,花家的和田家的都老老实实待在井边干别的活计。并且,芸娘扔的鸡蛋壳都是捣碎了的,他们应该只知道用了鸡蛋和面粉——这个只要吃过蛋糕的人都能猜出来。” 一家人心情沉郁地进了家门。 没多久,花田二婶都赶来了,知道县令大人的决定后,生怕江家人怀疑她们漏了方子,俱都指天发誓,反倒是搞得江家人怪不好意思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位婶子,同时告知她们麻辣摊子要停业两天,让她们在家好好休息,江寒又回了趟茶馆,在王掌柜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下请了两天假。 走的时候,她还故作轻松地打趣王掌柜:“掌柜的,这次你又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辞退我的事了。不过,你放心,即便被你辞退了,我也一定会将剩下的银子赔给你的。” 谁知王掌柜却说了句:“寒哥儿,趁着这两天不来,你还是抽空去庙里拜拜吧!虽然你做事有些粗心马虎,但是我看肯定是你身上的晦气太重把运势压住了,否则也不会稍微顺利点就得出事。” 江寒登时有些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掌柜的,你这话是在委婉地表达让我走的意思对吧?其实你不用拐这么大个弯的,我不会在意的……” “你想得美!打量我不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在我这干是吧?咱店里的活动才过半呢,你就想撂挑子走人?不过是几个贪心的家伙攀诬你而已,过两天自然会真相大白的。” 江寒愕然,这不是王掌柜一贯的思维方式啊,他不是一出事就会想要辞退她的吗? “掌柜的,咱们今天的生意没有好到爆啊,您怎地突然就这么相信我了呢?” 王掌柜瞥她一眼,道:“相信你?你快别往脸上贴金了,我是相信沈大人。” “沈大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对啊,他肯定会想办法帮你的,我这次可不会再犯同样的糊涂了!” 江寒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沈大人是你的贵人,每次你一出事,他都会出手相帮……” 一直走到家门口,江寒也没搞明白,王掌柜为何会有这种错误认识。 可能是沈大人在王掌柜心目中的地位有些虚高了吧。 带着这样的结论,江寒推开了家门。 一抬眼,正好与院中闻声扭头的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第230章 迷惑 院中正站着熟悉的四人组,沈吕二人并初一与初五两个小厮。 江寒的目光像是被烫了般迅速闪躲,脸色却变得有些精彩,既激动又忐忑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她扯动唇角弯起一个底气不太足的微笑,别别扭扭地道:“大人,您来了,劳,劳您费心了。” 她心里其实想问“大人能可查到什么了?”但是,就算她脸皮再厚心理再自私强大,也还没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纳妾事件在两人心里都留下了一个大疙瘩后,沈大人不计较她的尖刻无理,大晚上亲自在半道上拦住她好心地提醒她外加示好,却被她冷言冷语地呛了回去,可转眼间她就把自己推入了僵局,如今又腆着脸回去求他——作为一个求人者,她亲手弄丢了两人之间互动的主动权,若是现在又再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去面对他,她还真的做不到,她的良心还真的会有些疼。 回想一下,老天的巴掌打在她脸上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她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不作不死的活例啊! 沈大人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眼神深邃。 他神情寡淡地微微颔首,道:“查到一些东西,要交待些事情,就来了。” 他身边站着的吕同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眼里就只看得到沈大人一人啊?我这么个帅气逼人的大活人站在这你看不到吗?” 江寒被吕同的话臊得脸似火烧。 她尴尬地道补了礼,道:“哪里?劳您与沈大人费心了,是我心里着急以致失礼了。” “哼!”吕同傲娇地昂了昂头,“确实让我们挺费心的,我可是记得,某些人不久前才对沈广德疾言厉色,恨不得再也不相见的呢,怎地风水轮流转的这么快呢?” 不可否认,他还蛮喜欢看这种打脸的反转剧目的,只是沈广德太不争气了,如果换做是他,他一定将谱摆得高高的,绝对不会火急火燎地去查又屁颠颠地主动上门来。 另一边的初一闻言,虽没出声却自始至终都很不待见地瞥着江寒,持续表达着他的不满。 初五则是一脸的复杂,仿佛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样,其实不过是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来面对江寒而已。 前几天他还想另辟蹊径,通过帮助沈大人获得美人心压初一一头,可是今天,他有些犹豫了。根据他这些天的分析和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女人真是太能招惹祸事了。她要是真的嫁到了沈家,或许会帮太夫人与夫人完成多年的心愿——将他家爷折腾死!虽然他是夫人安排来的,但是他是真心想侍奉他家爷的,可不想他被折腾死啊! 心情最复杂的初五身边,则站着一直保持着迎客动作的江老爹。 他虽不甚明白几人之间的纠葛,却始终记着他们父女俩欠着沈大人救命的恩情,除了每次巡检司派人来摊上买东西时,他都少收钱多给几个包子和几个串外,还从未正儿八经报答过。 现下猛地听到吕同这些意有所指的话,他的老脸上立即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惶恐又是羞愧又是难堪,忙道:“吕少爷都是我家江寒不会为人处世,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说着,就扶着拐杖恭敬地对沈吕二人一鞠,满脸诚挚,“您二位刚来,快别站在院子里说话了,白日里太阳晒了一天,现在也怪热的,咱们还是先进屋慢慢说吧。”说着他又冷着脸吩咐江寒,“干站着做甚,快去厨房帮芸娘,马上泡壶茶来,难道连待客的礼节都不懂了?” 沈大人连忙抬手阻止:“江大叔,这些先放一边,事情紧急,咱们得长话短说。” 几人收起废话进了正房的厅堂。 一落座,沈大人就开门见山地道:“你们先说说,今日公堂上的情况。” 江老爹一脸严肃地回答:“公堂上倒没什么,一共审了不到两刻钟,就是我们两家人互相争辩,谢家人拿出来一本旧册子,上面有记载一款黄金糕,但是却没有配方,于是小人提议大家各做各的,是不是一样的由县令大人评判。” “那谢家人不会是答应了吧?”吕同忍不住插嘴。 “正是吕少爷所说,也是最奇怪的一点,他们竟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一般。”江老爹说完,就一副虚心求解答地模样望向沈大人。 “怎么感觉像个圈套似的。”吕同摸着下巴道,“不是说这事是因为妙味斋想抢你家的蛋糕方子引起的吗?若是谢家人会做蛋糕,他们直接从谢家买不就得了,而谢家人若是不会做,现在事情闹大了,你们更不可能卖方子啦!而且,他们说动了竺陈镇的谢家人,想必花了不少钱,有这些钱什么方子买不到?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江寒有苦难言,道:“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看起来不像仅仅是为了破坏我与周家的买卖。”几百两银子的小买卖而已,何至于要如此啊?她到现在都有一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看向沈大人,问道:“大人你说,那黄员外知道这些事吗?这件事会不会是他的手笔?” 沈大人微微摇头:“我派人查了黄家,黄员外十天前,去了府城至今未归。想必,对此事不知情。”顿了顿,他又道,“至于黄德义,也没往县衙去。” “那是不是可以排除黄家在后面捣鬼?难道这事是那万顺自作主张的?”江寒更是一头雾水了,这万顺难道是个疯狗般的人物——只要不顺他的心意就必要对人下重手?这样的人也能当上二掌柜,黄家就不怕终有一天,会被他这样张狂的行为所伤吗? “目前看来,是的。起先我猜,是奔着赵捕快去的。”沈大人说道。 “用我们这事攀扯上赵大叔,说是赵大叔纵容我们抢夺了谢家的祖方?这说不通啊,他们是怪芸娘将祖方拿出来挣钱,芸娘是谢家人啊,钱也是为我们江家挣的,这怎么也攀扯不到赵大叔身上啊!” “但她不是谢家人。我想,可能那假户籍的事,被人知道了,而那日你与万顺的谈话碰巧又被某个知情人听到了,正好就借机用上一用呢?”吕同道。 “不对,若是有人知道了假户籍的事,直接爆出来不就是了吗?何必要冒着风险绕这么大个弯子呢?”江寒道。 “青峰查了万顺的行踪。这三日,他去了两次丽红苑,一次县衙,至于见过谁,暂时未查出。如今,时间紧急,只能做最坏打算。”沈大人看着江寒,娓娓道来。 正在这时,芸娘拎着茶壶走了进来。 沈大人瞅了她一眼,又道:“吕同已让小松,快马回府城了,去找人给谢姑娘姐弟,补办户籍文书。”他对芸娘道,“谢姑娘,你需做好最坏打算。若事情不好,你和令弟,须得用回原身份。本官不知,你为何隐瞒身份,但你们不能,再做竺陈谢家人了。” 芸娘一听,拎着茶壶的手抖了抖,茶水晃了出来,飞溅在了她的绣花鞋上,烫得她倒吸一口气,脸上蓦地现出一片惊惧之色。 难道他们姐弟的身份要在公堂上宣扬开来? 这岂不是在明晃晃地邀请那些黑衣人快来结果了他们? 第231章 预感 “芸娘,可烫着哪了?”江寒跨步上前接过芸娘手中摇摇欲坠的茶壶,关心地问道。 “没事!”芸娘垂着头淡淡应道,微微地往旁边挪开了半步。 她的表情虽然看不清楚,可江寒却感受到了她心里的埋怨。 “都是我,我说话做事太欠考虑了!对不起,我现在也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江寒满脸的愧疚,抬手就往自己嘴上扇了三下,话声里全是悔不当初。 这是沈大人等人从未见过的。 在他们的印象里,江小二虽然笑得谄媚善于耍嘴皮子,可骨子里却自视甚高不易屈服,即便她也曾向他们道过谦赔过礼,可几乎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之的,还从未有这样的真心实意。 因为自己不算她的亲近之人,所以她对着他说话做事才多是敷衍之态吧。 沈大人心里酸溜溜地想着。 算了,反正他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帮她,能不能被她认为是亲近之人已经不重要了。 “沈大人,没有别的方法吗?昨天,芸娘已经把她的来历与初一大哥他们说过了,他们是贺州谢家的人,遇到黑衣人劫杀和山贼,才流落到我家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些黑衣人可能就会闻风而至,他们就被置于危险之境了!”江寒认真地请求道,口气诚恳,脸上任何的小算计都没有。 沈大人恍然,却道:“她必须有准备。昨日,你们若矢口否认,他们是竺陈谢家人,或许还有回转余地。”他神情严肃又惋惜,“但你们心里有鬼,默认了,情况就变了。现在,只能等着被揭穿,即便马上伪造出,竹城府的户籍文书,也定会有人,请求查证的。到时更麻烦。” 江家人都呆了,芸娘讷讷道:“可是,当时如果辩称是竹城府谢家人士,对方却要求看文书的话,我们也拿不出啊!” “那时在巡检司,你说文书找不到,我会上报县衙,责令你回乡补办,或遣回原籍——自会有操作空间。可你默认了是竺陈镇的,户籍文书就在县衙。若县衙没有登记,你也拿不出凭证,就是随意冒充,县令必会追究,你是何处之人,然后遣返;若有登记,谢家人却不认你,县衙的登记,就有问题,县令大人必会彻查,到时候,则会牵扯到赵捕快。” 江老爹一听,觉得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垂头丧气地道:“唉,都是小人不够机警,一听竺陈镇谢家几个字,就傻了……” “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吧,兵来将挡,黑衣人的事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而且也不必那么悲观嘛,这不是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吗?江小二,你不如舍了那张方子去与谢家人讲和吧,就跟他们说,用一张方子,换谢姑娘姐弟的假身份好了。”吕同建议道。 “我早就不奢望能留住方子了,昨天我就把蛋糕方子和芸娘手中的两张假户籍全都交给沈大人了。事到如今,我就怕交出了方子,谢家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把这事给捅出去就麻烦了。”江寒苦笑。 “你考虑得对,摸不清对方目的,当下一动不如一静。我安排了人,跟踪谢家人和万顺,等打听到他们的目的,与背后之人,咱们再做打算。”沈大人点点道。 “大人,小人总觉得,谢家人如此爽快地答应做糕点,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不知大人怎么看?”江老爹满眼期待地望着沈大人,这事他从离开县衙起一直想到现在也没想通,却越想越直觉有危险。 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年初那趟毁了他后半辈子的押镖之行,出发前他也曾惶惶不安过,但他说服了自己没当一回事,结果就出了大事。大半年过去了,那种心慌不安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 沈大人思索了半晌,摇摇头,沉吟道:“一时间,我也猜不透。” “爷,他们会不会是想在蛋糕上做手脚?”初五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有可能!”吕同以拳击手掌道,“或者今晚派人翻进江家,将江家做好的蛋糕偷走?反正明天呈上了一模一样的蛋糕,你们就没话说了。” 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江寒却道:“可我原本就没打算今晚做啊,现在做出来放到明天早上就不新鲜了,我家又没冰,吊在井里也不够保鲜。” 吕同闻言,朝江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们今晚注意点总没错!”忽地,他眸光一亮,道,“不如放出风声说你们今晚做好了蛋糕吊在井里,等着他们派人来偷,或许还能将人抓一个正着。” 这个主意江老爹非常赞同:“倒是可以一试,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主动出击将他们引诱过来,或许能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 天气闷热,下弦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光线微弱无力,根本穿不透鳞次栉比的房屋,到达黑漆漆的巷道内。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在黑暗中左拐右转,窜进了西镇下河坊临河的一座私寮暗娼里。 他来到一间小屋前。里屋正点着光线微弱的油灯,隐约传出男人女人暧昧的声音,男子轻轻叩门,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门打开了,一个半敞着胸随意披着一件薄绸衣衫的男人,在门边闪了个身就迳自返回室内。 年轻男子进了门,大马金刀地坐到屋子外间的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而尽,然后,微微喘息着,一面拎起衣角扇着风,一面叹道:“可把老子给累死了!能哥果然料事如神,那沈黑脸还真的派了人跟踪我,还好我机灵,绕了大半个西镇才将那小子给甩了。”说话的正是妙味斋的万顺万二掌柜。 只听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冷哼一声,道:“哼,沈黑脸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暗地里下黑手那是顶顶厉害的。跟踪只是小菜一碟,没把你小子当街掳走你就该庆幸了!”男人说着话,侧过脸来瞟了万顺一眼,却是好久不见的黄三的侄子黄有能。 待到身上的热度稍降了一些后,万顺疑惑地问道:“能哥,你突然派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先前林万利传了周捕快那边的消息来,说是事情有变,咱们明天除了原订计划外,还要多做点别的。这次咱们不仅要趁赵世雄不在县衙,将江小二那臭小子弄进县衙大牢里,狠狠地折磨一顿,还要顺便将那赵世雄一起拉下马来!” 第232章 夜话 盛夏的晚上,除了炎热闷热燥热外,还少不了蚊子和虫鸣的兴奋。时至深夜,热气消散了不少,知了啊蛐蛐啊蝈蝈啊都快喊累了,可蚊子却飞舞得越来越兴奋。 白日里吕同不算太认真的一个建议,江老爹却拿来当做了救命稻草,他不仅想了办法,托了人将江家当晚会做好蛋糕吊在井里的消息,在妙味斋和谢家人暂住的福隆客栈附近散播了一圈,还亲自躲在柴房里守株待兔。 江寒觉得有人来的可能性很低,但当前形势下,她这个众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不敢轻易表达反对,只能老老实实地陪着他爹躲在柴房里,透过几块不平整的木板拼成的木门缝隙盯着水井方向。 “啪!” 昏昏欲睡的江老爹一个惊跳就要往外冲,却被红着脸的江寒拉住了,手掌往他面前一摊,喏喏道:“爹,没有人来,是柴房里蚊子太多了,咬了我一身包,我忍不住拍死了一个……” 江老爹一把甩开她的手,低斥道:“忍不住就回房去,别在这碍事,我自个守在这就是了!谁知道咱家附近是不是正有人在盯着,你这巴掌一响,人家或许就听到了,然后转身逃跑了呢?” “哪有那么玄乎?”江寒窘然地嘀咕着,“今晚若是还有人来,早就来了。这都半夜三更了,再过一会街上就有人行走了。” “喔呜喔!~~” 似乎是为了验证江寒说的没错,她话音一落,夜空里就传来了几声鸡鸣。 “我没说错吧?要是平日里,不到一个时辰后,花田两位大婶就要来了,我们也该起床做包子和串麻辣串了。” 江老爹巴拉着门缝又往外看了一会,外面仍然毫无动静,他不由沮丧地坐到了地上,一派愁眉苦脸的神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而他抬起手,几个巴掌狠狠地拍在江寒身上,满脸的愤恨,低声怒骂:“臭丫头,你说你说话怎地就不动动脑子?枉你在利来茶馆混了这么些日子,竟没点长进!如今闹出这事,咱们爷俩倒无所谓,要是毁了你师兄和你赵大叔怎么办?他们对你恩重如山,你怎么对得起他们?”骂还不解气,他又随手捡起半截木柴,往江寒身上招呼了两下。 江寒一句话不敢说,只侧身抱头承受着她爹的怒气。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虽是无心的,却必须承担这点燃导火索的责任。 无心常常会犯下大祸,就好比有的人在山林里吸烟,扔下烟头踩一踩,却没有检查烟头是否踩灭了就走了,结果引起了森林大火——这是必须受到惩罚的。 这人有意识地去踩了烟头,说明他无心要引起火灾,可为什么还会受到惩罚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明知道在森林里吸烟容易引起火灾却还是吸了并随意扔了烟头,他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出事而已。 而她明知道芸娘姐弟俩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提起,可在万顺面前,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轻松地将芸娘推出来妄图震慑到对方。 ——这种行为与那无心却引起森林大火的人何其相似啊! 所以,悔恨无用,她确实该打! 脸上一片冰凉,鼻子也有些堵,依然侧着身子的江寒抽了抽鼻子,才发现自己眼泪鼻涕已经泛滥成灾了,她索性捂住了脸将身体蜷起,默默地抽泣起来。 江老爹见她这副模样,想到她这两个月来的改变和努力,心里又软成了一片。 细想起来,他这个做爹的责任更大——自从腿毁了之后,不仅不能护着自己的孩子,还让她为了这个家事事冲在前面。要是他能做个更有担当的父亲,当时万顺就会到瓦市街的江家摊子上找他,而不是去利来茶馆,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了。 “爹不该打你,没用的是爹!”江老爹苦叹一声,木木地望着柴房门,表情一片怅惘。 “爹,是女儿说话做事不谨慎……也不是不谨慎,是,是……”江寒胸腔闷闷的,脑子也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准确形容心中想法,她抹了把鼻涕,深吸两口气,觉得清醒一些后,道,“是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重视过,芸娘他们敏感的身份问题。虽然我脑子里知道这事很重要,可我的心却更像个看客,因此,那时才会自作聪明,想要含糊其辞地用‘谢氏’来吓唬万顺。” 或许这种心态就是她诸事不顺的根源。 她一直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看客,所有的行事出发点,不管是改变江家还是帮助芸娘,甚至是迫不得已为王掌柜出谋划策,都是基于自视甚高却事事不顺的不甘心,以及证明自己有能力还与众不同。 虽然她爹和芸娘还有刘家人对她的好及包容,常常让她感动暖心,甚至也让她冲动地想要去保护他们回馈他们,但也是基于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行事的,内心深处她并没有将自己当成落霞镇江家的江寒。 想起大三下半学期,她去一个学校实习,体育课上得不错,偶尔还会提出些想法,却从没有以一个主人翁的心态去融入学校,也没把那份工作当一个人生目标,她不过是去捞学分和经验的,只要做好工作,不表现的太平庸,同时不与同事弄僵关系就好了。在她的意识里,她不属于那,早晚是要离开的。 “是我心态不好。我从没认真想过未来的日子,到底要过成什么样。”江寒蜷在地上,从手掌中透出来的声音嗡嗡的,“爹,虽然我与您和芸娘说要开个菜馆,但我其实只有模糊的方向,其他都是混乱的。出了这么多事,我也想过要改变自己做事的方式与态度,却总抓不住要点,总是在突然而至的混乱中打转转。爹,您说我该怎么办?”话一出口,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的涌了出来,身体也不住颤抖,心底更是突然升起一股对莫测未来的恐惧。 江老爹在听她说到像个看客一般时,就已心中异样了,如今再听到这句惶惶的怎么办时,他心里又痛又茫然。 这个问题,从他腿残了之后,他也从没认真想过。 以前他是为了给女儿挣一份家业以后嫁到婆家不会被看不起,才去拼命去打拼。可突然而至的灾难不仅将他的腿废了,也将他的心给废了。 这大半年来,他不是躺在床上埋怨上天痛骂山贼,就是坐在家里发愁,当年那不畏艰险的勇气已经变成了丧气,若没有月丫歪打正着的闯出了做吃食的这条路,他也不知道这个家未来会是什么样啊! 先前他是懊悔没拦下这次危机,而此时听到女儿剖心剖腹的一段话,他才算真正醒悟他确实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女儿才十六岁,突遭大难,还需要他在前面领路,而不是将一切丢给她去面对和承担。 “月丫,爹是个不合格的父亲,爹给你道歉!现在,爹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凄然一笑,复又振作起来,“不过不要紧,这一关咱们爷俩若是能顺利趟过去,以后就一起商量着来,曾经,你爹我好歹也算是落霞镇码头上响当当的人物,总是能搞清楚的。” 第233章 应对 父女俩柴房夜谈后,不久就齐齐窝在柴房里睡过去了。 待到鸡叫二遍时,江寒猛地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拉开柴房门就往井边冲去。 “蛋糕被偷了?!”江老爹跛着脚跟在她身后,急吼吼地问道。 江寒趴在井沿边,盯着井里的篮子出了会儿神,侧头对她爹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道:“没有。”紧接着又皱紧了眉头,“既然没偷,那他们呈上去的会是什么?” 正在这时,芸娘与小安也起来了,见她趴在井边,也焦急地跑了过来,问道:“蛋糕没了?” “没有,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没有而已。”江寒撑起身子,坐在井沿边。 小安昨天在私塾上课,事情发生的突然,那几个捕快也没去私塾里打扰他,他是直到下学回家后才知道事情始末的。 刚听到芸娘说,他们的身份要暴露时,他心里也是恼江寒的。 但他冷静下来后,觉得不能随便将责任推到江寒身上,她也是无心之失,且她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不能因为这事就忘记以前的恩只记得她的不慎,这与他在书中学到的道理不符。更何况那些黑衣人,他们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事情既然不可避免了,他们不能畏缩害怕,应该做好准备坦然面对。 当小安将他这些想法跟芸娘表明时,芸娘心里忽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但一想到弟弟小小年纪却要被迫快速成长,又止不住的心酸。 “月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咱们去县衙的路上对咱们的蛋糕下手?抢走,偷走或者来个意外毁了?”小安蹙着两条黑眉,板着脸一面想一面说道。 “可能会!”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多做一份蛋糕吧。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是想抢想毁还是想干什么,咱们都能应对。”小安建议道,睁着一双点漆般明亮的黑眸望向江寒,期待着他这意见能得到肯定。 “不错,就这么干!”江寒一扫先前的沉郁,眼睛亮亮的道,“不只多做一份,我要多做几种形状,颜色和口味都不一样的蛋糕,到时候如果他还要狡辩,咱们就一一拿出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嗯,不错,趁现在还才寅时,咱们赶紧准备起来,我去准备柴火!”江老爹也一扫颓丧大声赞同,然后就拖着腿返回柴房去搬柴了。 “那,姐姐,我去挤羊奶!”芸娘道,想起自己头一天对江寒的态度,面上还有些别扭。 “我去烧火!”小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起,既想作出一副稳重模样,又忍不住露出些孩子气,看得江寒不由莞尔:“那我就去做胚子……” 大家伙各司其职,不紧不慢地忙碌开来。 当朝霞满天,太阳羞答答地从东方慢慢升起时,江家的人已经烤好蛋糕,吃完早饭,一扫前一日的彷徨颓丧与无措。 将临时赶出来的三种口味及形状的蛋糕,和昨晚做出来等着贼上门的蛋糕通通装好藏好,依然留下小安,江寒三人就出了门。 他们刚走出巷口,迎面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沈大人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我让人送你们去,车上说话。” 三人上了车,沈大人简明扼要地道:“昨晚,谢家人没甚动静,但从其谈话中,可听出,谢家已破落,这次有人答应,给他们大好处,可惜,没探听到是何好处。我派去竺陈镇的人,清早回来说,谢家只剩嫡支两房,旁支四房,其他的,大都在饥荒时,逃去外地了。”他看向芸娘,“赵捕快为你们找的那户,是逃走的旁支某房的二儿子,他确实有一儿一女,但生死未知。落霞镇来的这四人,还有县衙告状那二人,是嫡支二房,和旁支三房的。” 他停顿了一下,瞅了眼江家人的反应,又道:“万顺,昨晚去了下河坊的私寮,至于见了谁,他有防范,我的人没查到。”见江家人虽不如昨日那般慌乱,但脸色却变得忐忑又凝重,他沉吟着,又提了一句,“昨晚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或许,与江寒和黄帮的恩怨,脱不开关系。” 江老爹瞥了眼江寒,紧张地问道:“怎么说?还请沈大人仔细分说一下。” “万顺是黄家的人,近日,黄有能已被放了。”沈大人看向江寒,“或许,万顺找你买方子不成,被他得知,他想用此事报复泄恨。黄有能如今,还在黄帮做事,或许,林万利也插了手,而万顺去县城,或许是去见,林万利介绍的捕快,捕快们又有打算……”他又解释道,“赵捕快上位,是某些人不愿见到的,或者他们也在推波助澜……若是如此,你虽是无妄之灾,却也是行事不妥,埋下的后患。”他面露歉然,“事情发生突然,我能帮的有限,你们机灵些,见招拆招。赵捕快那,我已遣人去通知了。” “谢谢您了,沈大人!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有了这些信息,我们心里也更有底了。”江寒微笑道谢,眸光清澈坦然,再不见往日种种敷衍虚伪之意。 沈大人微微出神,不由又叮嘱道:“千万记得,小心行事,小心说话,不要冲动,掉进别人的陷阱!” 江寒颔首:“我知道了,谢谢您!这事既然可能牵扯很大,堂上我们会小心应对的,但堂下还需要沈大人费心,尽快帮我们查清楚背后之人还有他们的目的。”说着,她弓着身子半起身,给沈大人拱手俯礼。 芸娘与江老爹见状,则是直接变坐为跪,边道谢边行了个叩拜之礼。 …… 卯时中,县衙大堂内。 江家人与谢家人早已到位,一见面就是一波眼杀,一刻钟后,陈县令才姗姗来迟。 惊堂木一拍,众衙役一片“威武”声后,陈县令开门见山地道:“昨日让你等回去做的糕点,可都做好了?” “做好了!”两家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又是一轮眼杀。 “那就呈上来给本官尝尝吧!” 忽然,高高的案桌右侧下方,站着的一个尖脸小眼,上唇留着短须,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道:“太爷,属下觉得此举万万不可!” 第234章 堂审(一) 突然出列的短须男子,半跪在地上抬着头神色郑重,一副担忧之态,把陈县令都唬了一跳,反射性地问道:“此话怎讲?” “太爷,您身体贵重,岂能亲自试味?咱们可不知他们的糕点是否妥当,若是有问题害得太爷身体有损,就算立即将他们杀头也是弥补不了的。”他拱手一拜,神态更加端谨,“不如让小人来为太爷尝试分辨一番,小人虽不如太爷见多识广火眼金睛断事如神,品辨一两块糕点的能力却还是有的!还请太爷允准!” 男人的话音才一落,左侧又出来一个肥硕的圆脸男人,高声请求道:“太爷,既如此,请让小人来吧,小人别的不行,您瞧瞧小人这一身肉,就知道小人在吃一行上很多人是比不上的。” 这两人在堂中争抢了几句,县太爷边上的师爷也站不住了,连忙也殷勤地站出来:“太爷,既然蒋班头和何班头都争执不下来,不如让在下来试吃吧。” “那怎么行,这等危险之事就该让我等粗人来!”蒋班头与胖子何班头异口同声地拒绝道。 于是,才开审,公堂上就出现了三人你争我抢的一幕,好似在抢一个什么香馍馍一般,特别是那何班头大嗓门一喊手往肚子上一拍还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力图证明他很能吃。 江家三人一见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心就跟着提了起来,俱都瞪圆了大眼,细心地观察着公堂上各方人员的反应。 江寒跪的位置正好能看清那蒋班头的侧脸,她紧紧地盯着那张侧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蒋班头刚站出来时,她已经下意识瞧过谢家人的反应,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何班头站出来时,蒋班头的嘴角上却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屑和得意,紧接着又收敛了表情全神投入到试吃争夺中,一副一心一意为陈县令作想的模样。而等到师爷站出来时,那嘴角却耷拉了一秒,像是很不满师爷突然蹦出来凑热闹。 这个人必定与这件事有关,平日肯定与赵捕快有罅隙。 只是他突然插这么段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江寒一时想不通,不由靠近他爹,悄声道:“爹,您前面这位应该与这件事有关,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江老爹看向她,眼中充满询问,江寒瞄了四周一眼,只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江老爹盯着蒋班头的后背,眉头渐渐拧出三道深深的沟壑。 “啪!”惊堂木倏地响起,陈县令暴喝一声:“你等凑什么热闹?本县试吃是为了断案,谁胆敢呈上不妥当的东西,嗯?”他威严地扫了扫跪在堂下的两家人,语气森然,“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他又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等都给我滚下去,再瞎闹腾一人赏十板子!”说完,他侧头示意帘幔边站着的端点心的差役,“速速将两家的点心呈上来!”一连串的神态说话及动作,都带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仪,堂下的人全都噤了声,老实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经过江寒一提醒,江老爹愈加不安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年轻差役手上端的托盘,托盘里放着的正是他们先前交上去的蛋糕,可惜看不到托盘里的具体情景,他们无从得知谢家人交的到底是什么。 不经意间,他瞥见那差役朝案桌右侧下方瞥了一眼,他迅速顺着目光看去,却不知道那差役看的到底是谢家人还是那蒋班头。 眼看着那差役将托盘放到了陈县令跟前,他心头不禁一阵阵的发慌。 忽然,一个念头闪入脑中,跟着他就脸色大变,骤然往地上一扑拜,高声吼道:“太爷,请慢!” 陈县令刚拿起筷子,正要伸向碟子,被江老爹这一声吼震得手都抖了抖。 他的脸顿时就变得青紫,筷子猛地往案桌上一拍,冰冷地斥道:“可知咆哮公堂是何罪?你最好能给出让本县信服的理由。”声音中的冷意,让堂下的众人心中一颤,不由都为江老爹捏了一把汗。 江老爹冲动的一声大吼后,也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蓦地又听到陈县令这句话,一时间竟然手软脚软嗓子也似堵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江寒和芸娘急得不行,忙道:“太爷请息怒,大人请息怒!”江寒一边伸手推了推江老爹,一边急急地解释道:“草民爹爹是还有其他事要禀。爹爹,是吧?” 江老爹被江寒一推,当即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草民有事要禀,对,草民有事要禀,是,是……”他微抬起头来,看了眼高高坐在案桌后,仿似狰狞天神般的陈县令,声音不禁更弱了一分,“是那糕点不妥。” “哗!” 公堂上猛地一片骚动。 谢家人脸色一变,生怕他攀扯他们的黄金糕,于是昨日谢家那清瘦的男人跳出来,先声夺人地指着江老爹大叫道:“好你个江跛子,竟然敢呈上不妥的糕点给太爷吃,太爷,还请您现在就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江寒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们少含血喷人,有理不在声高,我爹说的是你们呈上去的糕点不妥!” 跪在最边上的芸娘,扯了扯江寒的衣角,摇了摇头,示意她看上坐的陈县令。 果然陈县令的脸已经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他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冷然道:“肃静!江家家主,本县允你说话,但你若说不出正当理由,本县决不轻饶。” 江老爹力持镇定地道:“太爷,草民,草民觉得蒋班头说得有理,草民也唯恐这糕点出了问题,因此,因此方才草民一直在想我江家呈上的糕点……草民还真想出来了!”他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道,“糕点昨晚就做好了吊在井里,今早起床后,草民觉得不能让太爷吃隔夜的东西,又吩咐重新做了一份,但后来急着出门就将两份蛋糕都带来了。”话到这里,江老爹身上的畏惧害怕已经全然消失,话也越说越利落,“先前,草民太过紧张,呈上去的似乎是昨晚做的那份,草民一着急才有了不敬之举,还请太爷饶恕!” 陈县令听完,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淡然道:“既如此,那就将你家今早做的呈上来吧。” “好的!请太爷稍等!”江老爹恭敬答道。 江寒连忙打开身边放着的小竹箱,从里面取出一块新的蛋糕。这小竹箱还是先前塞了十几个铜板才被允许放在身边的。 一个差役上前要接,江老爹却伸手接过,踉跄着站起来拖着腿往案桌走去——不管他们有没有将两家的糕点调换,只要他重新交上一块,就能粉碎他们的阴谋。 站在右侧最上首的蒋班头见状,心里恼恨不已——才开始事情就脱离了控制,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他紧了紧牙关,两步上前拦住江老爹:“慢着!太爷也是你能随意靠近的?”他转身朝陈县令一拜,道,“他既然承认先前呈上去的糕点不妥,就是承认对太爷您对不敬,还请太爷立即制他们的罪。至于试吃还请太爷慎重!” 谢家人闻言,也连忙跳出来附和:“太爷,蒋班头说得对!江家人既然敢呈上隔夜糕点,谁知道手上这块有没有问题啊?!” “谁上了公堂会不紧张犯错呢?这是太爷威仪天成!”左侧的何班头凉凉地插了一句。 好不容易神色缓和的陈大人,一张脸又拉了下去。 江寒与芸娘则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恐怕刚刚呈上去的蛋糕被做了手脚。 江寒连忙道:“太爷,这事简单,我可以证明我爹手上的蛋糕没有问题!”她小心地将小竹箱里的圆形蛋糕整个托了出来,“您看,我爹端上去的只是这块蛋糕的一小角,您要是不放心,我先吃一口给您看。”说着她就掰了一大块放进嘴里,“您瞧,我吃了,一点事也没有!”她咽下蛋糕笑道,“还有,先前呈上去的那块,虽然隔夜了,其实也只是不新鲜了,并没有其他不妥。不信的话,我也可以吃给您看!” 说时迟那时快,江寒不等其他人反应,绕开案前堵着的人,端着蛋糕就朝案桌奔去,一手将剩余的圆形蛋糕往陈县令面前一放,一手就要去取托盘里贴着江家两字的蛋糕。 手伸到半道她却猛地顿住,定睛瞅了瞅旁边谢家的黄金糕,皱眉嘀咕:“咦,这黄家糕与我家平日卖的蛋糕一模一样啊!” 这声嘀咕清晰地响在因为她的举动而陡然一静的公堂内。 谢老头心里猛地一跳,面上立刻露出嘲讽,道:“一模一样?能不一样吗——这就是我们谢家的黄金糕!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他朝陈县令磕了个头,哀嚎道,“太爷,您刚才也听到了,这句话必是她心中所想随口而出,正好可以证明我谢家的黄金糕方子已被江家所盗啊!” 江寒火冒三丈,明摆着这就是她家卖的蛋糕,谢家的人竟还想胡说八道! 她侧身指着谢家人,对陈县令道:“太爷,草民敢肯定他们有问题!草民见到这所谓的黄金糕眼熟,心中有疑虑才脱口而出。他们则是心虚,胡乱攀诬草民!”她跪地一拜,坦然又恳切地道,“太爷,草民想请求一件事,还请大人恩准!” “何事?”陈县令声音冷沉。 本以为一番品评就可以轻松结束的案子,谁知却东窜出来一个人西蹦出来一件事,这些人是不是都当他好糊弄? 想到这里,他目光阴沉地扫了蒋班头和何班头一眼。 竟敢在他眼皮子下耍小动作,看来他这县衙确实该整治整治了! “草民请求太爷,将谢家人呈上的蛋糕,分一块给草民先尝尝。” 堂下的众衙役都面露惊愕,何班头更是有些头疼。 昨晚赵捕快手下的人去找他,说周捕快他们可能想用这个案子对赵捕快下手,具体怎么下手却还没搞清,但是江家与刘大康关系匪浅,与赵捕快走得也很近,因此,想请他站堂时尽量将水搅混些。 他本来就与对面站着的蒋班头一直不和,蒋班头既然跳了出来,即使没有昨晚的事,他也必然会出手搅和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江家的小子,胆子这么大——公堂上说话行事怎能如此随意呢? 一会县令大人若真的降罪下来,他怎么帮忙啊? 众人听见江寒又道:“草民怀疑谢家这什么黄金糕是买了我家蛋糕,在井里或者冰里放了几天,然后假做黄金糕呈上来给太爷的。” 谢家人一听,全都面露惶恐,齐齐拜伏:“太爷,冤枉啊!”领头的谢老头膝行一步,喊道:“我谢家的黄金糕,做好后本就是要冰冻过再拿出来吃的,你这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 那方子他们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本来只要呈上一块糕点演完这出戏就行,半途如果因为呈上放了几天的糕点而被治罪,那就得不偿失了,并且这糕点还不是他们准备的。 “是吗?要是我没记错,昨天你们那本书上写的是松软可口,冰冻过的东西还怎么松软可口呢?我实在是很好奇啊!” “啪!” 陈县令手上的惊堂木一拍,眼中射出危险光芒,口里喝道:“好你个竺陈谢家,竟敢诓骗本县!” “太爷,还请息怒,我谢家的黄金糕确实是这样的啊!那本书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了,几年前我谢家还因避灾,族人四散开了,再加上那方子如今已经被盗,我们做不出与书上一模一样的黄金糕,实在是情有可原啊!太爷,我等绝没有一句妄言啊!”谢老头带着干嚎道。 其他五个谢家人也纷纷喊冤:“是啊,太爷,我等冤枉啊!您就是给我等一个熊心豹子胆,我等也不敢骗太爷啊!”喊着,就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往蒋班头身上瞟,想要他说几句帮忙解困。 心里有些发慌的蒋班头,暗骂谢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害怕再多说几句会惹了陈县令的眼,可想到后面还有重头戏,不得不站出来道:“太爷,这江家小子说的太偏颇,这世上外观一样的事物太多了,就怕她是故意揪住这一点来转移您的关注点啊!太爷您若是担心冰过的东西不安全,那就让这位江家小子来试吃吧!” 陈县令沉思了良久,道:“蒋班头所言有理,试吃之事,就由师爷代替本县来吧,此外,江家这位后生,也一起来。” 第235章 堂审(二) 一条离县衙不远的老巷子深处,紧挨着的青色屋檐几乎将阳光全部挡在了外面,风虽然也难以穿透进来,但常年的难见天日,使得这处地方阴气十足,完全感受不到夏日上午初起的燥热。 巷子里最阴暗的地方此时正有三五个男人,或站或蹲地躲在里面闲聊。不一会从巷口处匆匆跑进来两个身穿衙役差服的男人,张口就呼:“周老大!”定睛一看,正是前一日押送江寒和芸娘的麻子和马脸捕快。 闻声,正背靠在墙上的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侧脸望过来,声音平淡地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话一问出口,男人眉眼间就隐隐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长了对浓黑的扫帚眉,一双眼白多于眼黑的死鱼眼,乍看之下略显憨厚,但眼珠滴溜转动时却流露出一股邪郁之气。 “搞定!我办事你放心!”麻子捕快傲然一拍胸脯道。 “好!人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应该也到了关键时刻了,想来再过不久陈县令就该有反应了,咱们这就将人带过去。”他说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得意一笑,又道,“这次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过是在丽红苑与林万利那个倒霉蛋喝了一场酒,却正好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痛骂买什么方子的事不成了,要找人将姓江的小子与周家的生意搅和了。本是平常事,林万利却脸色大变,恨声说那姓江的小子是根搅屎棍子,与沈黑脸勾结在一起,害得他们黄帮势力声望生意一落千丈,早晚要弄死那小子云云。 他见林万利一副吃人模样,却因为忌惮沈黑脸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就玩笑说道:“咱们不如与隔壁的一起做个局,将姓江的小子弄进县大牢。我在牢里有关系,让人暗中弄死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万利大喜,立即将隔壁的人请了过来。几人一见面,那几人中领头的还是林万利认识的,这事就更是一拍即合了。 原只是针对江家小子的谋划,谁知昨日堂审完后,负责与谢家人暗中接触的瘦猴,听见谢家人随口说了句“五房老二那闺女小时候长得又黄又瘦,不想长大了却完全变了样,还好他们自己对外说是竺陈的,不然咱们还真拿不出凭证来”就起了心思。 瘦猴是他手下人中,诡计最多的一个,原是紧跟李捕头的。 他几个弯弯绕绕之后,就跑来跟他献计,说要趁着赵世雄去了衡州,狠狠泼那王八蛋一盆脏水。 “是啊,老大!这说明捕头的位置注定就是您的!赵世雄那狗娘养的,带头跑到衡州去查失踪大案,以为立了功回来就能如愿做上捕快了,哪知道他都是在为老大你做嫁衣裳,哈哈哈!”麻子捕快奉承道。 “谁让他那么倒霉呢?居然与江家人有关系!——你们说江家那表姑娘到底是不是竺陈谢家的人啊?”一个嘴巴又厚又宽的年轻男人好奇问道。 厚嘴巴身边的一个干瘦的男人闻言,讥笑道:“她是不是竺陈谢家人有什么关系,谢家人说不是就不是了!谁让她这姨父与赵世雄走得近呢?谢家人站出来否认,邻里间又有人作证,咱们再让太爷看见那户籍和路引,太爷不信她冒认身份才怪呢!而她手中的假户籍和路引怎么来的——想想也知道是与江家亲近的赵世雄给办的啊!并且,太爷起了疑心,肯定会动手查——我就不信他赵世雄做了这么多年捕快,没干过一点腌臜事!李捕快被扳倒,除了那碧玉茶壶的案子,最让太爷恼火的就是与先头的陈师爷勾结伪造文书一事,仅仅两个月赵世雄也爆出这种事,太爷的怒火可想而知啊!”干瘦男人得意得嘴角都要挂到眼上去了。 “这都多亏了瘦猴你心思细腻,智计百出,想出了这种绝妙招数。”周捕快拍了拍干瘦男人的肩膀,赞扬道,“竟然能从谢家人的只字片语中,想出设计江家表姑娘冒用谢家身份的计谋!”周捕快伸出了大拇指。 那叫瘦猴的干瘦男人谦虚地笑了笑,开口又是一段长篇大论,言语中的忿忿之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大过赞了,你当上了捕头,我们才能扬眉吐气啊!以前咱们跟着李捕头,虽不受他重视,但好歹还是有些好处可以捞的……要是赵世雄当上了捕头,可想而知咱们这些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赵世雄要不是因为扳倒李捕头的事正中太爷下怀,有方爷在太爷面前帮你美言,那捕头的位置早该是你的了,哪至于拖到现在还迟迟不定。咱们这也算是以牙还牙了!趁他不在让县令厌恶了他,他就连分辨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我都等不及想看赵世雄有口莫辩的困兽模样了!”麻子捕快凑趣道,其他几人也相继附和着嘻嘻哈哈起来。 周捕快抬手制止他们渐渐猖狂的笑:“好了,事情没定之前都有变数,现在还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他示意麻子捕快,“麻虎,你进屋去把那三个人都带出来,咱们这就去公堂,想来堂上已经快审完了,废话少说正事要紧,咱们走!” …… 此时的公堂之上,差役们端来一张小几,放在县太爷案桌的左边当作试吃台,江寒正将分得的一小块黄金糕,拈起来丢进嘴里。 这味道确实就是她家的蛋糕,看来至少冰冻了两天了,而且应该是直接放在冰上,早上刚拿出来的,虽然没变味,但原本松软干燥的蛋糕吸了冰里的水分,松没了香气也全无只剩下软趴趴的一坨,就像炒过头的小白菜彻底蔫趴了,吃进嘴里索然无味。 江寒勉强咽下那块蛋糕,见旁边的师爷也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连忙将她先前端出来的缺了角的圆形蛋糕,用旁边干净的筷子直接切下来一个三角,递到师爷面前,殷勤地道:“师爷吃这块,这块是早上刚做的,真真是香软美味,比刚才那块放了三天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她冷笑着瞥了眼谢家的人,“有人明明就是在两天前买了我的的蛋糕,放在冰里冰到今早才拿出来的——我也不想说什么了,相信一会师爷定会将试吃的感受,如实地禀给太爷,太爷断不会被你们这些奸诈小人诓骗了去!” 跪在下面的谢家人此刻都垂着头,心里火急火燎的,相互间不停地用眼神交流着,却想不出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这事突然脱离预计,一个不好,他们几人就都危险了。 一想到这,几人纷纷看向跪在最外面穿着灰色短褐的小个子男人。 这人乃是谢家旁支二房的名叫谢光生。 昨天就是他到县衙告的状,也是他突然跑回竺陈,与族人说,只要族里挑出几个人,到县衙去演一出戏,事成之后就能得到两个县衙快班的当差名额。只是昨天他表现的并不突出,因此并未引起众人的主意。 竺陈谢家上数五代也算是书香门第,曾经有人中过举官至七品县令。 只是一代不如一代。 随着族人为了谋生离开竺陈,甚至分宗另立后,曾经繁茂的家族日益萎缩,而五六年前大灾荒时,各房更是各凭本事四下分散活命去了,灾难过后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族人陆续回来…… 谢家是彻底败了,如今已沦落为竺陈镇上最一般的家族,就连读书的都没有两个了。 可若是有两个子弟能进县衙当差,虽然比不上科举高中做官,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谢家在竺陈镇上说话也能更有分量了。 出于这份考虑,族里一商量,当天就推了他们五人与谢光生一起来了落霞镇。 原本他们只要直接来县衙击鼓鸣冤的,事到临头,万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让他们一面派人去县衙告状,一面先到江家摊子上闹一番,吓唬吓唬江家人,若是江家人不经吓直接交出了方子,他就额外再给他们一百两银子…… 若是他们贪图那一百两银子,直接打江家人个措手不及,事情应该就不至于落入骑虎难下的局面吧? 谢家人心事很重,谢光生终是顶不住族人的目光,强撑着出声回道:“既然太爷有判断,你小子何必要多嘴多舌呢?不会是怕事情败露,想用言语左右师爷和太爷的判断吧?” “哼,我懒得与你浪费口水!”江寒冷笑着看他一眼,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师爷品味的表情。 陈县令半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端坐在上首,听到两人互不相让的对话,不动声色地瞥了两人一眼,又盯着江寒充满期待的脸庞看了看,若有所思了片刻后,抬了抬下颌,道:“先前呈上来的那块,你们也吃一下。” 江寒忙道:“太爷,这块真的只是隔夜了而已——我现在就吃给您看!”她迅速拈起那块三角蛋糕,大嘴一张咬下大半块,一边捂着嘴咀嚼一边笑眼望着陈县令,完全没管陈县令刚刚说的“你们”是指她和师爷两个人。 “您瞧,没事吧!”江寒抻了抻脖子,抚着胸顺了顺还噎在半道的蛋糕,甚至还转了两圈以示自己完全无事。 陈县令满意颔首,目光瞥向师爷,朗声问道:“吴师爷有何评判?” 吴师爷朝陈县令行了礼,恭敬禀道:“两种糕点,用的应该是同样材料,只是一款新鲜松软香味浓郁,而另一款则是软粘味沉,或许真如这位后生所说,是从冰里拿出来的。” 陈县令垂眸看向堂下跪着的两家人,神情莫辨的道:“哦?这么说来,这谢家的黄金糕与江家的蛋糕,还真有可能是一样的东西啊……”凌厉的目光在拖长的尾音中,来回扫射在两家人身上,最后定在了江寒身上。 江寒头皮一紧,急急开口:“太爷,草民刚才说了,这些人呈上去的就是从我家买的蛋糕,您要不信,草民有个想法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陈县令审视她的面孔半刻,道:“说!” “两家做糕点的人,同时写下方子,太爷遣人按单将材料找来——当然银钱我们各自出,然后当堂现做,至于最后一道工序也各自写在纸上呈给太爷您过目。如此,这糕点到底是他们亲自做的还是买的我家的就一目了然了!” 谢家众人一听,心差点跳出来,谢光生立即拜伏在地大声反对:“太爷,万万不可啊!”他怒指着江寒,道,“昨日是你们说要做糕点呈上去让太爷品辨,今日又说要当堂再做——以为这公堂是你们家吗?”他又一叩首,“太爷,江家人太放肆了,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连您都看出来江家那所谓蛋糕就是我谢家的黄金糕,他们还想耍诡计狡辩——还请太爷治他们不敬之罪!” 当堂做糕点? 开玩笑,那样他们铁定会被治一个欺诈之罪! 现在他也只能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了,只希望后半场的人赶紧出来救场。 “太爷,他们这是心虚,昨日我们觉得他们肯定做不出与我家蛋糕一样的东西,谁知他们竟然这么卑鄙——早有预谋,先买好了我家的蛋糕留到今天才拿出来!还请太爷考虑我的建议,只要当堂一试一切就了然了!”江寒话毕,江老爹与芸娘也齐声请求道:“求太爷允准!” 陈县令沉默地看着堂下的人,刚要开始说话,却见堂下跪着的江寒忽然扭了扭身体挪了挪膝盖,接着又捂住了肚子,紧跟着堂上飘来一阵臭气…… 倏地有人脱口而出:“好臭!谁放屁!”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公堂上清晰可闻。 陈县令脸色一黑,张口就要喝叱,江寒却忍不住抱着肚子蜷倒在地。 江老爹与芸娘见状,惊慌的扑过去:“怎么了?怎么回事?” 江寒握住江老爹的手想要支起身,猛地却又是一阵绞痛扑倒在地。 她只得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道:“大人,不好,不好意思,可否,容草民去,去茅厕……草民肚子,疼得厉害……” 吴师爷闻言,脸色唰地就白了,接着也干呕了两声。 陈县令脸如黑炭,“啪”地一拍惊堂木道:“给本县将他们押起来,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呈上有问题的食物!” 要不是蒋班头跳出来搅和,中招的岂不就是他了? 想到这,陈县令一张脸上似在电闪雷鸣,黑白颜色交错而现。 他一把抓起几根签掷向地上:“每人三十大板,押进大牢,听候再审!” 第236章 堂审(三) “太爷,太爷,冤枉啊!” “冤枉啊,草民等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呈上不妥当的糕点啊!” “冤枉啊,太爷,定是江家人的糕点不妥当!还请太爷您详查啊!” 陈县令的签板一落地,堂下的谢家人立即哭嚎成一片。 “太爷,我,我要上厕所,上茅厕……”江寒的哀求声完全被淹没。 她倒抽着冷气,一波如绞的疼痛袭来,激得她骤然趴倒在地,同时一股倾泻的欲望,猛烈地朝她的菊花冲去。她连忙死命憋住,眼前和脑中立时变得模糊一片,好似身体只有肚子和菊花两个部分还存在着。 轻扶着她胳膊的芸娘见状,完全慌了神,脑子里也只剩一片混乱。她手足无措地在江寒身边挪来挪去,焦心地反复问着到底怎么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老爹见女儿额上冷汗涔涔小脸也憋得通红,心里又慌又急,只觉得一阵热血上冲入脑,便再也顾不得其他,陡然吼道:“闭嘴!嚎什么嚎?没听见我儿说要上茅厕吗?”谢家人声音略顿,江老爹连忙叩伏在地,请求道,“太爷,此事必有蹊跷,还请容我儿先去茅厕,再请太爷遣人去寻一位大夫来,糕点有无问题大夫一查便知!”他双手杵在地上撑着身子,昂起头仰视着陈县令,眉间几滴豆大的汗珠正好滑落,一双黝黑的眸子却满是坚定与坦诚。 这人没说谎! 陈县令心中闪过这一念头。 难道真不是他家糕点有问题,而是谢家的有问题? 他那鹰隼般的眸子瞬间锐利起来,直直扫向伏在地上的谢家六人。 谢家人一碰触到这目光,俱都瑟瑟发抖,其中五人立刻觉得是他们呈上的糕点,因放置时间太长了出的问题——那糕点即便是放在冰里的,但也放了三天之久肯定已经坏了。 可他们不能承认啊!死都不能承认,否则就真要死了! 此刻,他们连肠子都快悔青了,不由都恶狠狠地看向谢光生。 谢光生是知道内情的。 不过,那有问题的糕点虽然全被吃掉了,一旦大夫来了会不会暴露就难说了。 因此,江老爹话一落,他就抢过话头,指责道:“还请甚大夫啊,明显就是你家的糕点有问题,你们还想狡辩污蔑我们吗?!” 蒋班头也果断出列,道:“太爷,这位说得有理,您看师爷并没有事,有问题的定是江家小子多吃的那一块。太爷,江家人有问题!” 何班头一听,则不甘落后地跳出来骂道:“胡说八道,姓蒋的,我看你脑子里都是屎!他们要是知道糕点有问题,江家这位小哥还会毫不犹豫地吃掉吗?太爷,蒋老财肯定与谢家有勾连,竟然狗胆包天,在太爷您面前睁眼说瞎话!” 真是一签下地全现了原形。 陈县令紧锁眉头,往桌上一拍,堂上顿时安静,正待要下令,就听见轻轻两声带着长音的“噗”,紧接着公堂上又是一阵臭气熏天。 众人寻味去瞧,只见江寒脸朝下地瘫软在地,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她已经尽力去憋了…… 刹那间,堂上各人的脸色都精彩纷呈。 可以想象,未来这将成为青河县衙经久不衰的趣事——被告憋不住在公堂上拉了一裤子! 站堂的皂班差役们,相互挤着眉弄着眼,憋笑到内伤。 事情至此并没有完,不过几息之间,惊怒交加的陈县令还没来得及反应,窘迫欲死的江寒又举起了手,闷声闷气地道:“太爷,草民,草民申请先去清理一下,找个茅厕,或恭桶,还有,麻烦找个大夫来……”虽然已经拉在了裤子里,可是这一泄仅仅只是起了头,她一肚子的屎意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腚上涌呢! 江老爹和芸娘的脸已经媲美煮熟的虾米了,尤其是芸娘臊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事情发展到此,他们也顾不得丢脸和不敬了,心里虽害怕县令要将他们收监,却更担心江寒的状况,于是不停地叩请陈县令网开一面恩准江寒的请求。 谢家人和蒋班头哪会放过这种机会? 他们不停地叫嚣江家呈上有问题的蛋糕,是意图谋害县令,不止如此,还在公堂上行状不敬,请求陈县令立即治罪。 何班头瞄了瞄上方如同冰山一般的陈县令头上那一鼓一鼓的青筋,心下畏惧也不敢再搅和,讨好地笑道:“太爷,要不让小人先扶他下去清理吧,咱们的板子总不能打在屎上啊!万一待会他又憋不住了,那就更加贻笑大方了。” 这正是陈县令骑虎难下的关键点。 没想到何班头如此善解人意地递了台阶,他心中甚慰,赶紧就坡下驴,挥挥手,硬邦邦地道:“赶紧将他拖下去弄干净!你们几个,先将其他人的板子打了!” 堂下又是一阵喊冤声。 眼看两边站的差役就要上前拉人,刚被何班头扯住胳膊的江寒,强挤出一丝力气挣脱他,就往那欲拖走芸娘和江老爹的两个差役身上扑去。两差役吓得倒退一跳,捂住鼻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又一阵绞痛袭来,江寒弓身跪地,咬着牙颤着声喊道:“太爷,冤枉,有人做手脚……我家蛋糕,被人下了药!”她脸色苍白,神情却决然。 反正拉也拉了,脸也丢光了,再拉一次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不如趁自己身上有屎,县令与那些差役都不敢动她之际,先把事情掰扯清楚,免得她爹与芸娘白白挨了板子。 蒋班头眉心一跳,急忙喝叱道:“你这污秽之人,还想狡辩?什么下药,恐怕是你自己害人不成害了自己吧!何大胖,还不将他扶下去清理干净,你可是想违抗太爷之命?” “太爷,刚才我吃的,只过是一个大蛋糕中的一小块……”江寒说着又猛地一抽,抱肚弓身连连吸气——一看就知道肚子又发作了。 “对对对,昨夜做的蛋糕,我们全带来了!就在这里!”回过神来的芸娘,慌慌张张地扯过竹箱,端出一份同样缺了一角的圆形蛋糕,“这糕点是做成一个大圆再切出三角的,先头那块要是有问题,那么这一大块也会有问题——小女子这就吃给您看!”说着她也似江寒先前一般,掰下一大块往嘴里塞去,“一会,太爷您就知道答案了!” 说时迟那时快,江老爹忽然爬起身,几步跳到先前的试吃小几边,抢过还放在小几上的两个盛过蛋糕的碟子,不待众人反应,他钻进帘幕,揪出来一个年轻的衙役,喊道:“太爷,这人有问题,这碟子也有问题,不信您请个大夫来查,顺便搜搜他的身,他身上肯定藏了巴豆泻药之类的东西!他端糕点上来时,草民见他暗中与蒋班头打了眼色——他们两人肯定与谢家人有勾结,故意演了一场戏,激得我儿吃下蛋糕,妄图让太爷治我们的罪!”若这蒋班头心中没鬼,为何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谢家人? 至于他们演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到底是为了什么,江老爹来不及想也想不明白更没必要去想,反正这些人都是不想他们江家好过的,能拖一个垫背就拖一个。 “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做!”那年轻的差役,想要挣脱江老爹的桎梏,可惜他哪是发了狠的江老爹的对手。 蒋班头见此,想上前帮忙又不敢,只得指着江老爹,怒道:“你这臭跛子,竟然公然藐视公堂!太爷,他这是大不敬!” “我看你才是大不敬,竟敢在太爷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处处帮着这帮姓谢的讲话就算了,太爷还没说话定罪,你倒是处处想替太爷做主。”何班头一脸鄙夷。 “你含血喷人!”蒋班头跳脚。 “啪!”“闭嘴!”陈县令终于怒了。 何班头的话刚好戳中他的心窝。 今日这堂审状况百出,人人都各有主意,他的威仪何在? 他目光阴沉地看向蒋班头,心中不禁涌上怀疑。 “查!给本县查到底!吴师爷,这就给本县去回春堂请个大夫来!何班头,快将这污秽小子弄走清理干净,看管起来!其他人等,先看押在梢间,过后再审,退堂!” …… 待到周捕快领着人慢悠悠地来到公堂外时,堂上已空无一人。 寻人一打听,他登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不过一刻钟,一个简单的试吃竟然状况百出,全然不受控制。 他忍不住埋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蒋班头,一点点小事也办不好。 只是让他着人将巴豆粉偷偷洒一点到碟子或者糕点上,再演上一场戏,争取将试吃机会推到他的对头何大胖身上,再将意图谋害县令的罪名,引到江家人身上,让县令将他们收监就行了。 何大胖与蒋老财是多年的对头——只要是蒋老财提的主意,何大胖就会蹦出来搅和。只是两人的所作所为都还在陈县令的容忍范围,因此,陈县令还没对两人动手。而且那何大胖最好吃了,这种事他应该更会抢才对啊! 没想到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竟还出了这种岔子! “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麻子捕快低声问道。 周捕快一脸不虞,不耐烦地道:“等着就是了!咱们又没往糕点上撒巴豆粉,就算太爷要彻查,也扯不到咱们身上来。”顿了顿,他眉间闪过狠绝,“就算扯到咱们身上来,咱们抵死不认就是了!” “可那样一来,咱们就会得罪蒋老财……” “怕什么?只要将赵世雄扯出来,太爷就无暇他顾了,稍一耽搁,咱们就有机会做动作,自然也就查不出什么来了!”瘦猴自信地道,“老大,我看咱们别等了,现在就领着他们三个,找太爷去,直接将太爷的愤怒转移到赵世雄身上……” 周捕快摸着下巴,沉吟着点点头:“有道理……走!” …… 与县衙后院相隔两条街的一处不起眼的小茶馆二楼某茶室内。 一黑一白两位年轻男子正面对面坐着。 身穿黑色窄袖直裰的自然是沈大人,而手拿一柄纸扇,着白色襦衫的则是他的好基友吕同。 “你真要这样吗?光天化日下,陈县令肯定会震怒,然后彻查,一旦查出来我看你的官也就做到头了。为了江小二——不值得!”吕同扇了扇扇子,扁着嘴,一脸的不认同。 “我是为了赵世雄。周铁贵必然是想,趁着赵世雄不在,将这事捅大,拿下捕头的位置。” 吕同用扇子狠狠敲了敲桌沿:“那又怎样?谁做捕头也不敢碍着你剿匪!你的任务是剿匪,剿匪,剿匪!你现在管得太宽了!”他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坐两天牢嘛,你至于这么心急?江小二又不是没进去过!再有两天,小松就能将新办的路引与户籍抄本拿回来,到时肯定能将他们一家救出来……再说,她就该去牢里待待,好好反省反省,或许出来后就不喜欢惹事了!” 沈大人皱了眉头:“你与她,五十步笑一百步,只不过,你幸运几分,又有个好爹……” 吕同闻言,登时变成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道:“我与她怎么会一样?我能像她一样没脑子吗?!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她心里不知道啊?家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又没一点背景,行事还处处张扬,不知道收敛几分——祸端不找她找谁?” 沈大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虚张声势的吕同,好似在看一个傻瓜,吕同被看得不服气地哼了哼收了声,撇开目光不再理他。 见对面的人终于平静了,沈大人才侧头透过半闭的窗户,看向外面的巷道,幽幽地道:“善始善终,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再如何,也与我无关。”声音里隐约透着淡淡的落寞和决绝。 他第一次有冲动想娶一个女人回去好好对待! 不想才起了头就要草草收场。 也好,她不愿做妾,他们就注定没有好的结局,不如早点撇清来得干净。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吕同敷衍地耸耸肩。 这二位的纠葛若是能这么轻易就断干净,他的吕字就倒过来写。 两人正无话可说时,门被轻轻敲响了,跟着就闪进来两人。 正是伪装过的初一和初五。 初五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上的装扮都花了,也顾不上歇口气,就直接抢先禀报:“爷,事情都办好了!现如今县衙后院肯定已经鸡飞狗跳,陈县令应该得到通知了!” 第237章 案闭 青河县衙。 周捕快周铁贵带着几个手下及三个证人,来到二堂陈县令调解处理一般案件的地方,却没找到人,又找到三堂日常办公的书房,还是没见着陈县令人影。 他不由皱紧眉头,心中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退堂不到半盏茶功夫,陈县令能跑到哪里去? 当即,他就吩咐麻子和马脸等人看好三个证人,留在书房外等候,他则领着瘦猴,往县衙的后花园里寻人去了。 但凡陈县令心情烦躁不想办公时,都会躲去这小花园里喝喝茶透透气。今日这案子都审出屎来了,想必愉快不起来,既然其他地方无人,陈县令定是跑到花园平复心绪去了。 可惜,今日真是一事出岔事事不顺,周铁贵又白跑了一趟——那两三眼就能看到头的小花园里,根本没有陈县令的踪迹。 “莫非今日之事将太爷气回后院歇息去了?”他嘀咕着,脚步有些踟蹰。 “老大,太爷气昏了头更好啊!这事可大可小,只有火上浇油,事情闹出来之后,才不会被的搁在一边不了了之。”瘦猴分析道。 “嗯,有理……咱们去后院求见!”周铁贵不再多想,挥了挥手,领着瘦猴继续朝后院而去。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退缩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连假的路引和户籍都办好了,只能一鼓作气地将事情往大里捅,死活得把赵世雄拉下马才行。 …… 此时的县衙后院,已经是骂声哭声喊声板子声响成一片,真正是鸡飞狗跳的状态。 骂人的是县令夫人吴氏,哭得死去活来的是陈县令的两个宠妾,俏姨娘和曼姨娘,至于喊声和板子声,可想而知是那些倒了霉的下人的。 两位姨娘的名字,虽然取得像风尘女子,人也不再年轻了,却是陈县令后院里十来个姨娘通房里,最有福气的两位——她俩生育了陈县令唯二的两位还活着的庶子,也是陈县令最小的两位儿子,十一岁的四少爷和八岁的六少爷。 陈县令现已四十有六了,生了一堆孩子,除去夭折的,还剩下嫡子庶子各两个,嫡女一个庶女三个。两位嫡子虽未立业却都已成家,嫡长女和庶长女也早早就出嫁了,如今家里还剩下四个未成年——两位庶少爷、即将及笄的庶出三小姐以及才刚刚会跑的庶出七小姐。 “老爷!您快救救书哥儿吧,他肯定碰上拐子了!” “老爷,您快让捕快们去找找毫哥吧!” 陈县令慌慌张张地回到后院,一跨进正房的明间,两位哭得肝肠寸断的姨娘,就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来。 “哭什么哭?哭能将人哭回来吗?!”他怒容满面地看着两位涕泪横流的姨娘,心底却是一阵阵焦躁和不忍。 “老爷!两个小厮妾身已经审问过了,但是没有说出甚有用的信息,板子也赏下了还在打着。”县令夫人吴氏也状似惶恐地迎了过来。 她心里很矛盾。 虽然那两个庶子要是真出了事,以后就会少了两人与她的儿子争家产,可她作为嫡母如果表现得太无所作为,肯定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现下打什么板子?事情没说清楚,人没找到,你就是将他们打死了有何用?先将人拖上来,好好说说怎么回事!”陈县令力持镇定地坐在正位上,但眉宇间的心焦惶然却掩盖不住。 先前,他被拉屎事件搅得心情恶劣,只觉得晦气无比威仪尽失,退堂后就躲去了后花园,想偷得半刻闲缓缓气。可惜他气还没缓两口,面前就跑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厮哆哆嗦嗦地对他说,四少爷和六少爷去学院的路上被掳走了。 他登时就怔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即就想到,这一年来青河县里的失踪案少说也有半百之数了,难道是哪些不长眼的恶徒将他儿子给掳走了?若是那样,那可真是胆大包天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陈县令怒火中烧,看来他是无所作为太久了,这些刁民一个个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不一会,五个临时被免了一半板子的下人,面目青白一瘸一拐地进了屋了,抽抽搭搭地将事情禀了出来。 事情很简单,他们几个护送少爷们去学堂,走了一大半,碰到两辆撞到一起的马车将路堵了。眼看着一时半会车子过不去,而那地方离学院也不远了,他们就留下一人看车,其他四人护着少爷穿越小巷朝学院赶去。 谁知刚要拐出巷口,眼前就是一黑,跟着他们就不省人事了,等再醒过来时,才发现两位少爷都不见了。 陈县令听完,下颌上的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胸腔起伏不定,眼眶都瞪红了。 该死的恶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盯上他儿子! 恐怕那堵街的马车是早就安排好的。 还有这几个该死的蠢笨小厮,竟连两辆马车上的人都没看清楚,搞得他现在还要派人一点一点去查,这多耽误时间啊?! 不过,事情发生还不到一个时辰,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封锁出路,再着人仔细去寻。 陈县令额上青筋毕露,唰地起身要返回前衙,就听下人来禀,周捕快有急事来找。 周捕快还没张口,陈县令已经喜道:“铁贵,你来得正是时候,本县这正有顶顶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办!你现在马上去通知壮班的人,关闭城门严查,只准进不准出,另外赶紧点齐快班所有人马,全城搜索,务必要将两位少爷寻回来!” 见周捕快一头雾水欲言又止,他连忙解释道:“刚才本县的四儿与六儿,上学途中遇到恶徒,被当街掳走了!赵世雄去了衡州查失踪案线索,这次的搜寻就由你来负责——本县誓要将这些躲在暗处的可恶鼠辈一网打尽!” …… 陈县令两个儿子被掳了! 周捕快与瘦猴的精心策划,蒋班头的卖力演出,江寒的屎有余辜,以及蛋糕方子案的悬而未决,全都要靠边站。 谁要是敢在两位少爷未找到之前,拿其他的事务来烦扰陈县令,就是身上的皮子发痒了,屁股下的位置坐太久了,脖子上的脑袋不要想要了。 半天过去了,两位少爷连半分消息都没有。 周捕快等人着急,蒋班头忐忑,被丢在一边毫不知情的江谢两家人是越来越惶恐,而迟迟等不来大夫的江寒,坐在何班头好心为她寻来的恭桶上,已经拉得快一佛升天一佛出世了。 一天过去了,人还没找到。 智计百出的瘦猴也不敢再在周捕快蹦跶多言了,而陈县令早已没了最初对周捕快的好脸色,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只差当面骂废物了。 这种情况下,周捕快哪还有心情提什么计谋啊,他红着一双眼睛似条凶狠地恶狼,恨不得将青河县城掘地三尺,刨出来两个少爷。 待到了傍晚,他硬着头皮毫无收获地再次走入陈县令办公的书房时,陈县令更是不满地说了一句“若是赵世雄在,即便找不到人想必也能找到线索!”。 这一句话就像点燃了炮仗的烛火,一出书房,他就将两天来窝的火全部发泄到瘦猴等人身上。 …… 落霞镇巡检司后院正房的稍间里。 早间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给如意纹梨木八仙桌上摆着的六七种各色早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使得这些食物色泽更加鲜亮诱人,让人一望就止不住唾液四溢。 站在沈大人身后的初五,瞥了眼举着筷子半天不动的主人,以及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自觉的吕同,咽了咽唾沫安抚了一下无声抗议的肚腹,又悄悄挪了挪步子离桌子远了一点。 两个没有自觉的主子正在叽里呱啦地讨论着江家的事以及县衙的事,吕同毫无同情心地笑道:“……那周捕快现在应该快要抓狂了吧,据说这几天青河县城里已经怨声载道了。” “百姓只敢私下议论,这种事,谁敢触县令霉头?”沈大人淡淡道。 “那周捕快也太傻了,三天都找不到人,人肯定是出城了啊,为何就不知道将搜寻范围扩大到城外呢?” “本来也不在城外。” 吕同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眉眼耷拉,道:“喂,你太不够意思了,枉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却藏着掖着——告诉我人藏在哪里又怎样呢?难道我会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沈大人闭口不言,举着的筷子终于伸向了一块炸米糕。 吕同见他冥顽不灵,也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碟子上吃了一半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威胁:“不说就不说,下次你别想再我帮你做事!” 忽然,他眼中闪过狡黠,连忙三口两口地吃掉一块蛋饼,抿了两口茶漱了口,满意地收拾好后,再喝下半盏茶,就状似无意地道:“听说江小二这次在县衙堂审时,闹了好大的笑话,你可知道她出的是什么丑?” 沈大人置若罔闻。 吕同完全不受影响,自说自话道:“听说,她在公堂上拉了一裤裆的屎!——哈哈哈,真是丢人现眼到了极致啊!”他大笑着凑向沈大人,“一个女孩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在了公堂上!——真是没法想象啊!”他嬉笑着竖起大拇指,“你的口味可真是独特!” 沈大人拿筷子的手一顿,含在口里的食物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阴沉着一双眸子,牙关紧咬地看着笑不可遏的吕同…… 这件事让他说什么好? 昨天刚传到他耳中时,他足足愣了有一盏茶功夫,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 小松是正午时分回来的,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火急火燎的刘大康。 “我们已经查到了失踪案的关键线索。这事牵扯很大,不仅有方高,或许还牵扯上了府城的一些大家族……前日我在府城意外碰见小松,他已经把江家的事情都告诉了我——那是我师父,我不可能看着不管的,正好失踪案的事情也要回来禀报,我就自作主张地提前回来了。”一见面,刘大康就主动向沈大人解释。 几人往青河县城赶,一进城门,就碰上了匆匆从衡州回来的赵捕头等人。 赵捕快神色凝重地对刘大康道:“本该前天就回来的,但是沈大人派去的人正好与我错开了,我见到他时已经是第二天,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希望你师父他们没受什么苦。这次的失踪案牵扯确实很大,已经不是咱们县能单独办得了的事了……恐怕也不是咱们邵州府能搞得定的……咱们赶紧回衙门,先搞定江家的事,再细细思考一下怎么与县令大人禀报咱们查到的情况。” 与此同时,周捕快也接到线索,在县城里一处破庙的井里找到了两位昏迷的公子。 蛋糕方子的事情,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纠缠的了。 周捕快等人知道时机已去,默默地歇了心思,芸娘坦诚了自己并不是竺陈谢家人,县令大人果然要求证明,小松辛苦拿回来的路引与户籍抄本也派上了用场,蛋糕方子保住了,谢家人被判了讹诈,被收了监,等着谢家拿钱来赎。 至于蛋糕有问题的事,由于周捕快及蒋班头等人都有涉案,刚经过一场惊吓的陈县令又正准备集中精力查办失踪案,因此,这等小事也没人再提,而那还沾有巴豆粉的碟子,却被何班头私下递给了赵捕快。 案子完结了,被扣在县衙三天的江家三人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江寒的丢人事迹也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路上,只要碰见认识的人,他们都会收获几枚或憋笑或鄙夷的眼神,外加一些背后的指指点点。 一向心理强大脸皮厚的江寒,这次也深觉没脸见人,躲在家里不出门,连茶馆都索性旷工了。 江家的祸事告了一段落,但是,县衙里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案件结束的当天,那个碟子就被赵捕快送到了陈县令面前。 剧情就此反转,原本是想算计人的周捕快,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将赵捕快往捕头的位置上送了一程。 经历了一番惊吓的陈县令,总算发现了赵捕快的价值,再也没有犹豫,马上任命了他为县衙新一任的捕头。 第238章 逃避 赵捕快荣升为青河县新一任的捕头后,如何大力查处青河县内失踪案背后牵扯的势力的,陈县令在得知刘大康等人掌握的线索后,又是如何应对和动作的,都已经与江家人没有多大关系了。 翌日清晨。 江老爹自柴房夜话和县衙堂审后,又重新恢复了雄心,拿出了江家掌舵人的架势,不畏流言张罗起重新开张的事情来。 而两个女孩子,一个是身份暴露心中惴惴疑神疑鬼不敢出门,一个是脸面尽失无颜以对羞愧难当陷入了自我厌弃中。 当沙漏指示跨过卯初后,连早起晨读的小安都在一边读书一边帮忙烧火时,多躺了半个时辰的芸娘也不好再躺下去,爬起来加入了忙碌的众人之中,可江寒却依然在蒙头大睡。 江老爹手上串着蔬菜串,无奈忧虑与心疼交集的复杂目光,频频往东厢瞟去。 芸娘见了,问道:“大叔,要去叫醒姐姐吗?” 江老爹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不用,让她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那日拉了一天伤了元气,要不是有何班头抽空帮着张罗了的药食,恐怕……昨晚熬的骨头汤,我给她弄了一小份在灶上煨着,待会给她煮点粥,一会咱们出门前,再留两个豆皮包子就行了。咱们未时末就回来了。” 芸娘张了张嘴,犹疑片刻,讷讷道:“大叔,我今日可以不去摊上吗?” “……” “我,我怕……昨日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外面传着姐姐的流言……咱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恐怕有些闲人会跑去咱们摊上寻乐子,我要是去了,怕会有人提起我那身份的事……我想等这事消停一些后再去出摊……或许,我们的身份没人再提起,那些黑衣人能晚点得到消息……” 江老爹表情凝重,沉吟道:“你考虑得有道理,你们姐弟俩是该避避风头……”他看了看手上的串串,和正在井边与厨房里忙碌的花田二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大叔考虑得不周到,只想着生意不能耽搁下去,却没去考虑其他。今日东西都已准备好了,摊子是一定要出的,明日开始,咱们就再停业几天。” “大叔,摊子不用停。谣言的事有利有弊,或许这也是一个时机,到咱们摊上来的看热闹的人,万一忍不住坐下来吃几个串呢?咱们不能有生意放着不做,只是接下来只有您与两位大婶招呼,咱们就少准备一些料,早点收摊。” “你说的也对,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待着吧。不过,小安那边要不要也告几天病假?” “应该不用吧——小安没有去县衙,学堂里的同窗和夫子,也一直以为他是王掌柜家的亲戚,他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还是小心为妙,小安到底才十岁,万一有危险他也抗不过……” 小安正好走出厨房,闻言,下意识地挺了挺胸,一本正经地道:“大叔,我会很谨慎的!早上我带着多多一起去学堂,多多很聪明,等我进了学堂,他可以自己回来。下学的时候,我会与同窗一起走,尽量走人多的地方,那些黑衣人就算出现了,想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强掳了我走。” 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来说,没有人也没有时间去做更好的防范,大家都必须要学会自保,即便是不到十岁的小安也得如此。 江老爹心中甚慰,向小安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点头同意了。 …… 江寒一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迷糊不醒。 江老爹几人走后,芸娘想着她元气大伤,也没敢去打扰,直到吃午饭时,才推门进去叫。 可叫了两三声后,却只听她嗯了一声不见她醒来,想着她可能还累得很,就将饭菜留在她房里,叮嘱了几句吃了再睡,然后迳自回了房。哪知一个时辰后,她再进去看时,桌上的饭菜动也没动,芸娘才不禁着了急。 待到午后江老爹收摊回来,她连忙让田大婶去将邱大夫请了来。 邱大夫把过脉扎了几针,江寒倒是睁开了眼,不过只眨了眨眼就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之前在县衙拉虚了,但是已经用过药,昨天人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却变成这样了呢?”江老爹一双眼睛紧盯着邱大夫的动作,杵在拐杖上的双手微微发抖,心里直懊悔昨日到家没将邱大夫请来,也不知是不是误食巴豆粉留下了后遗症。 “唉,身子没什么事,恐怕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这丫头自己心里过不去。”邱大夫直起身子,怜悯地看了眼昏沉的江寒,转身走到桌边,拿出纸笔开方子,“老夫开个舒肝理气健脾胃的方子给她调理两天,但是,还得丫头自己想通才行,否则也是治标不治本。” 邱大夫拎着药箱走了。 江老爹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前,望着床上的江寒发了一会呆,忍不住劝道:“月丫,爹知道你听得见——那事是意外,你别往心里去。不就是被人笑话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以往你也不是没被人笑过,怎地如今却想不开了呢?”江寒忽然翻了个身,他忙走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温言道,“咱们为人处世只要问心无愧,偶尔有些出格的事也没什么。若是这点小事你都扛不住,以后还如何开饭馆做大事?” 江寒双眼紧闭毫无反应,江老爹声音却更柔了:“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爹说了,咱们以后商量着办——你才十几岁,一辈子才起头,往后还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困难,咱们不着急,慢慢来,不懂的就问,问懂的人,看看别人如何做,想一想,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会知道如何看人如何做事的。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爹活到快四十,也还有很多要学的呢。以后,爹跟你一起学!” 他又叹息:“你小时候,你娘死得早,我又忙得没时间看顾你……”吧嗒吧嗒开启了絮叨模式。 可惜说了一个时辰,芸娘都熬好了药端着进来了,江寒还是一动不动。 一家人毫无办法,只能往她嘴里强喂药硬灌汤和粥,期待她尽快醒来。 次日午时,芸娘勉强将一碗药给江寒灌了下去,却累得手脚发软浑身是汗。 她坐在床边歇气,定定地看着江寒,欲言又止,半晌后道:“姐姐,你一直是最坚强的啊,怎能被些许流言蜚语击倒呢?如今我身份暴露了,不知道那些黑衣人何时候会来取我们姐弟的性命,你一向有主意,赶紧醒来想个办法,可不能丢下这事不管了……”说着说着,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意,声音变得不客气起来,“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若不是你,我和小安还能顶着竺陈谢家人的身份,好好过上一段时日呢,现在却要天天提着颗心!你倒好,往床上一躺昏迷了事——既然有胆子惹事,就要有本事解决啊,这个样子到底算怎么回事?” 见江寒依然没有动静,芸娘心中蓦地一悲,“哇!”地一声,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似要将这些日子心里堆积的恐惧迷茫,全都狠狠地发泄出来。 哭累了的芸娘,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江寒的屋子,昏沉中的江寒却还在黑甜乡中挣扎。 她确实能听见。 起初她是自我放逐,想要睡死过去,不愿醒来面对不顺心的现实。后来却只觉得越睡越沉,身体似乎正在地朝一处黑色深渊坠去。她努力想往上,可双腿却似被绑缚住一般,怎么也挣扎不脱。她想睁开眼,眼皮似黏住了,想大喊,嗓子又如同堵住了一般。她急出了一身汗,悔恨不已,却始终脱离不了迷境,最后累得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 “啊!” 一声大吼,江寒弹坐起身,双眼木木地盯着床帐,良久才回过神来。 “呼!” 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人听见吼声,闯进来看她。 她转了转酸涩的脖子,咽了口唾沫,才倏地反应过来,方才那所谓的大吼,应该只是一声虚弱的低呼——此刻她嗓子还有些干涩呢。 她挪到床边,颤巍巍地穿鞋下地,眼前猛然一黑双腿跟着一软,又坐回了床上。 直到一刻钟后,她才恢复了一丝力气,慢慢走到木桌边,灌了半壶凉水,总算好过了些。 “咕咕~” 凉水一入腹,肚子却开始叫嚣起来,江寒只坐了一会,就有种饿得想吐的感觉,只得起身打开了房门。 两天来第一次踏出房门,却仿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月亮的夜空,繁星闪烁仿佛黑绒布上缀满了钻石,夜风轻抚,如同妈妈的手温柔得让人缱绻,燥热尽失的凉爽空气,不停钻入肺腑,她不由长长一吁,将心中郁气吐了个尽。 她缓缓走到厨房门前,摸出钥匙开门。 “汪汪!” 柴房边半睡半醒的多多狗听见响动,伸长脖子吠了两声,待看清是她后,就颠颠地爬了起来,跑到她腿边亲热地绕了两圈。 江寒眸中浮现一抹温柔,蹲下身捧住多多狗的头,直直与它对视。 多多眼睛眨了眨,脑袋在江寒掌中歪了歪,黑亮的眼珠似有迷惑,那模样要多萌就有多萌的,看得江寒的心都要化了。她倏地一笑,突然再也不讨厌它了,却忍不住狠狠地挠了挠它的头,惹得它呜呜抗议,头一昂挣脱她的手跑开了。 厨房灶上,正煨着用来调串串汤底的大骨汤,江寒盛了些面粉,舀了半瓢骨头汤,给自己做了碗面疙瘩,美美地吃了一顿。 收拾干净,往灶里添了些柴,再回到院中后,她就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发起呆来。睡了两天,经历了梦中恐怖的挣扎,此刻她再也不想闭上眼睛。 这一坐就坐了快一个时辰,远远传来五声更鼓,紧接着隔壁家的鸡也叫了起来,不一会似乎听到了人的响动。 江寒刚刚平静的心绪,突然又紧张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想回房,望了望门却又很排斥再进去,于是索性开了大门走出去。 还没到天亮时分,但夏日的黎明前却并不太黑暗。 江寒漫无目的地走出巷子,远远见着有两个人,正匆匆朝这边走来,那身影,一瞧就知道是花田二位大婶。 江寒有些慌张地调头,快步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当她爬上曾经与沈大人摔在一起的大石头时,天际边的颜色已变得更浅。 这地方并不算高,却是半山腰上视角最好的。站在石头上朝下望去,落霞镇尽收眼底,一种豪迈之气顿时充溢心间。 江寒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住了七个多月的地方。 三条河道穿插其间,给它布上了江南水乡一般的基调,可一排排青黄相间四四方方的房屋,不算规整的或窄或宽的巷子,却少了柔美多了粗犷,形成了山民独有的硬朗彪悍风韵。 镇上南挤北宽,正确说是西南房挤东北地宽。 屋舍层叠拥挤不堪的是西镇,特别是靠近南城门和青河的地方,不仅拥挤还破烂。地宽屋美,间或还点缀着大小花园子的,就是东镇的富人们居住之地了。 看过区别明显的东镇西镇住宅,视线一晃,隐约就看到了青河渠两边商铺前飘扬的店旗。 那是她工作的地方。 青河渠就是一条分界线,将东西两边的商铺分成了两个档次,东边街宽铺大,站在此处,都能看到带着小院子的酒楼茶铺和客栈;而西边却是道窄店小,建筑物密密麻麻看不见空隙,间或夹杂了几个不算大的住户院落。 再来就是三面环水,远远与东镇西镇遥相呼应的地方,正是整个落霞镇最有标志性的区域——靠西北的河边是落霞码头,正中央是占地最广,门前街道最宽阔,房屋盖得最有气势的巡检司。 她不知道巡检司占地几亩,但至少有五个现代标准体育场那么大,这还不包括它后面那个占地至少十亩的空地。 视线往回收,跳过三五条街道和一片小树林,就是江家的所在的北镇了。 那里有她的家。 江寒默默地估计了一下,她家到巡检司的距离,发现目测直线距离不超过一里地。 原来巡检司这样近啊! 这一念头骤然闯入了江寒的脑海,她微微一愣,心间涌上一丝酸涩难辨的滋味。 她慢慢蹲下身抱着腿瞪着前方。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乍破天际时,江寒才发现自己正脑子空白地,直盯着巡检司主殿翘起的屋角出神。 第239章 思考 江寒坐在石头上,曲着腿两手交叠搭在膝上,定定地看着前方渐渐苏醒的天地,有种与落霞镇身处不同世界的错觉。 早起的太阳还没有热度,山风拂过她的脸撩起了几缕散落的碎发,也带起了她心底的涟漪。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从没有似今天这般的心态——如同一个旁观者,跳出那一方世界,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过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和行事,试图找到一路磕磕碰碰始终不顺利的原因。 初时那些想当然的胡闹就不说了,后来去茶馆做小二,虽然是心有抵触的,但她也有认真学过基础的茶技,在招呼客人上不说多么周道讨喜,却也是受过好评拿到过不少赏钱的,然后就是为了改善境况不顾家人反对,跑去码头卖包子,意外与黄班结下了梁子…… 思绪到此,骤然顿住了——似乎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进班房,被诈骗,遇截杀,乃至这次方子事件,暗中的祸根一直跟随着她,时不时地蹦出来,牵扯出新的人物,将她刚刚有些成绩的努力全部击垮。 后悔吗? 后悔! 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很快又补上了一句老套的台词: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毅然去码头冒险的。 毕竟,卖包子给她带来了实利,也给江家带来了希望。 那还有什么好抑郁的呢? 既然还是会去做,就说明这条路的方向是对的。 到底错在哪里呢? 为何她这么用力生活,却总是走不出困境? 她已经试图改掉想当然,也在日省三回,还在努力让自己遇事冷静,多动脑子,可是境况并没多少改进。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可她改变不了别人,要想改变现状,只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尽量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一些。 更何况,她知道,这些不顺很多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把头埋进双臂间,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她对人真诚不足,因此别人也不会真诚以对。 或许她太过急躁,包子才刚刚起步,又弄出了麻辣烫和蛋糕,还有茶馆的事,处处分散精力,无法机灵应变。 但麻辣串和蛋糕,却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唯一想到的应对。 这样的应对应该是没问题的…… 江寒抬起头,伸直腿,双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看向天边露出了一个小尖的太阳。 她的应对没有问题,但还是过于急切了,江家不管是财力背景还是人手,都没法支撑这么多事情。力一旦分散了,力量就薄弱了,一旦出问题就会全盘崩溃。 是她思虑不周,做事不够踏实,没仔细去考虑周身环境和其他人的反应,甚至从没去思考过事情可能的异常及如何应对,毫无危机掌控能力,因此,才会常常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 江寒仰倒在地,头枕着手,望着天空,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是的,应该是这样没错! 她不能因此畏缩不前,既然找到了问题,就应该放手去做,努力将这个漏洞补起来。 或许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达不到滴水不漏,甚至可能依然不周全,但认真观察好好学习多加思考——不懂就问总是没有错的! “呼!” 江寒轻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四周一片宁静,她心中也一点一点平静了。 她爹说得对,出了丑又怎样,又不会掉一块肉,关键是要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心中有了方向,前路就不会迷茫——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越做越好的! 心念游走,一阵疲惫感袭来,江寒躺在石头上,渐渐迷糊了。 突然间,耳边响起轻微的咯吱声,接着她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睁开了眼睛,却撞进了一对幽如深潭的眸子中,深潭里倒映着的面容,既愕然又傻愣,不是她又是谁? 江寒慌手慌脚地翻坐起来,讷讷道:“沈大人,你怎么……好巧啊!”说完她倏地了然,这地方应该是他的偷闲之所。 只是巧合来得如此快,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抬眼望他,一碰到那双她有些看不懂的眸子,就想起自己丢人的丑事,刹那间,她的脸红得尤胜猴屁股,连忙闪躲着低下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要走:“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常来的地方,我就不打扰你清静了!” 沈大人寡淡的面容深不可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江寒一连串的失措举动,目送着她仓皇逃走的身影,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江寒逃开丈许距离,忽又顿住身子回转头,见沈大人已笔直地面朝东方站定,初升的太阳正照在他身上,形成的一圈圈金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不真实。 她抿了抿唇,重新走回去,在沈大人身后一步之外站定,支支吾吾地道:“大人,我,有话想说。” 沈大人侧头,沉默,面孔映着朝阳,半暗半明,恍惚间,江寒甚至觉得他的面孔是模糊的,更别说看懂他表情中的含义了。 她心中不免忐忑起来,毕竟他们之间有过很多不愉快,并且前些天他说最后一次帮她,似乎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一般。 良久之后,沈大人才微微颔首:“说吧。”声音无波无澜,说完又扭头面向阳光,只是江寒垂头间却看见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似在隐忍着心中的激荡。 江寒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唇角嗫嚅着,道:“县令大人儿子失踪的事,可是与你有关?……谢谢你!” “这是何话?我听不懂。”沈大人目视前方淡淡道。 “你听得懂,若不是你,事情哪有那样巧合?你当时是想拖住县令,等着小松回来吧?”她顿了顿,又道,“你为我家的事冒这样大的险……可惜,我中途又闹出了事情,差点浪费了你的一片好心……”忽然她又有些语塞,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表达她内心的感谢,实在是好听的词语早就已经被她说光了。 她低头看了眼他紧握的拳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话说千遍不如一行,以前我是王八蛋,以后且看吧……假如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沈大人猝然回头,背光的面容有些骇然,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他此刻的克制:“江寒,我知你不想嫁我为妾,如今也无须委屈自己,我做这些并无所图……” 江寒闻言,脸登时红了,既有他再提起那事的尴尬,又有被误会的急切。 她连忙摆手,分辩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希望咱们以后还能是朋友!” 沈大人语凝,怔怔地望着她,忽而扭头转身,只是耳尖那抹连闪闪金光也盖不住的红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羞窘。 江寒温声道:“你知道你无所图,就因为这样,我才想交你这个朋友。”她迟疑片刻,见他似乎还没从窘迫中缓过来,声音便更轻了一些,“我知道我们是两个阶层的人,但是朋友与阶层是没有关系的吧?我这人做事老是很鲁莽,但是以后我想做得更好,还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沈大人抬手示意她别说了,须臾,他闷闷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想。” 江寒张了张嘴,忙又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是朋友他也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该做的就必须去做! 她默默望着他一动不动地笔挺背影,好一会之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第240章 改变 “你好,我是竹牌巷江家的,请帮忙将这些交给沈大人,谢谢了!”江寒挑着箩筐特意拐去了巡检司,将一包东西交给门子,又往他手里递了两文钱。 刚过卯初,此时巡检司门口只站着一位门子。 那门子接过油纸包,鼻尖立即窜进一股混杂着辛辣滋味的包子香,便嘟哝道:“什么东西?怎么闻着像包子……”说着,他还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江寒,一副戒备的模样。 “就是包子,是我孝敬沈大人的。”江寒客气地笑笑,弯腰从箩筐里又拿出两个包子,递到门子手里,“这是我请大哥您吃的,您尝尝!” 门子傻傻地看着手上的包子,忽然眼睛睁大,蓦地又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指着江寒道:“你不会就是那江小二吧?在县衙公堂上拉了一裤裆那位!” 江寒坦然一笑,点点头:“是的,我就是江小二。” “你这包子我可不愿吃,我怕有股屎味,哈哈哈!”门子先是撇嘴嫌弃,继而又毫不忌讳地大笑起来。 江寒脸上笑容一滞,马上又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没什么好笑的,换做是你,误食了含巴豆的东西,相信也会憋不住拉在裤裆里。”她指了指包子和油纸包,又道,“包子您要是不爱吃就送人吧,不与人说是我给的就好了。那一包,还请大哥一定帮我送去后衙!谢谢啦!我先走了,还得赶到码头去做生意。”她挑起担子,朝门子挥了挥手。 那门子见她如此豁达,也收了笑,追到巡检司门前的台阶边沿,对着江寒的背影喊道:“喂,江小二,东西我会帮你送过去,不过,以后你要是再往后衙送东西,可以去敲后衙的侧门。” 江寒停步侧头,对他弯唇一笑:“谢谢,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面对闲言,她相信,只要她自己坦荡以对,那些嘲笑的人,笑过之后觉得无趣,自然就不会再当面提起了。 江寒轻轻颠了颠肩上的扁担,换了个舒适的位置挑稳,健步如飞地拐去了码头方向。 码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更加热闹,却不见丝毫混乱。 巡检司在客船与货船码头中间,以及货船码头与货栈区域中间,划出两块地方,专供摆摊的小贩们使用。小贩们必须待在这两个地方,若是要到处游走,只能挎着篮子,且不得超过三刻钟,若是被举报查实或直接被逮住,将会被收回特许牌子。 自从有三五个想钻空子的小贩,被收回特许牌子赶出码头后,码头上已拿到特许经营的三四十家小摊贩就全都老实了。 三四十家——数量听起来好似很多,其实大都是如她一般挑着担子来的,两个箩筐往地上一摆,根本占不了多大地方,全摆出来也只占了一半不到的专用区域,并且还有一些并不是卖早餐的,不用一大早就出现。 沈大人审核很严格,如今特许牌越放越慢了,时不时还会有些违规小贩被收回特许牌,倒是让留存的小贩们,还有些喘息的空间,不至于为了竞争,胡乱拼杀价格,或闹出矛盾。 这些小贩们卖的品类还真不少,但差不多有一半会卖早餐,其中卖包子馒头卷子等面食的就有七八家。 好在江寒是第一个占领码头的,老顾客多,再加上味道确实不错,又不时推出捆绑活动,因此,售卖数量虽然没增长,但也没有大幅下降,还能维持在原有水平附近。 “江老弟,今日,你这包子还能卖出去啊?”江寒蹲在靠货栈的专属区域里卖包子,陈帮的陈六领着手下杨小鱼过来了。 陈帮是三大帮派里势力最弱的,因此他们很有自知之明,沈大人的码头政策一推出,不多久他们就主动归顺了。如今,反倒得了沈大人的青眼,将驻场维护小贩秩序的事情,外包给他们专管。虽然每月分的钱少得可怜,但好歹也是帮官府办事——腰杆直啊! “呵呵,六哥见笑了,我虽然在公堂上出了丑,但那是有原因的,我家这包子的味道却还是码头上一等一的……” “说得对,大家都是穷苦人家,花了钱,就在乎好不好吃,实不实惠,谁管那些有的没的啊!”江寒的话被另一个大嗓门突兀打断,她扭头一看,正是高大壮硕的徐吉阳。 他笑着拍了拍江寒的肩膀,道:“给我来五个包子!这几天你们没来,我吃着别家的包子,总觉得少了点味。” “好嘞,还是徐哥给力啊,你这么忠实的老客户,必须要报答!——我再送你两个,给你留着做午饭……” “那我也来三个,不过,你也得给我送个!”陈六身后的杨小鱼急忙插嘴,说完还小心地看了陈六一眼,却被陈六一巴掌拍在脑上,啐道:“瞧你出息的!” 即便有人如陈六一般想故意嘲笑和为难江寒,但包子还是顺利地卖完了,不过却比平日多用了一刻钟,江寒只得挑着空箩筐快速往茶馆跑。 进了茶馆的门,猝然发现大堂里多出了一个陌生人,她匆匆的步子就顿住了。 宋耀祖一见她,当即鼻孔朝天,拿腔作调道:“好臭,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臭啊?!哦,原来是拉屎大王来啦!”然后一脸幸灾乐祸地指着旁边腼腆笑着的少年,“瞧见没,这是掌柜的新招的伙计,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将我们这地方弄臭了,一会客人来了,都不愿意进门!” 江寒瞟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管得太宽了吧?即便是掌柜的请了新人要辞退我,也是我与掌柜的之间的事,与你有何相干?老实擦你的桌子吧!” 不一会,王掌柜从后院撩帘出来,见到江寒,神色却十分平静,若无其事地指着那少年,道:“这是新来的杂役阿憨。” 杂役? 江寒眨巴了下眼睛,愣愣道:“莫非您不是要辞退我?” 王掌柜眉毛倒竖,厉喝:“我辞退你做甚?如今店里生意好,忙不过来,我请阿憨来,帮忙做些洗涮烧火的事情,外面的事还得你与宋小哥来!”他目光冷淡地瞥着江寒,“不过,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倒是要考虑再请个伙计来了!” 江寒咧嘴一笑,道:“那我还真要多谢掌柜的给我留着位置呢!掌柜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她朝掌柜的鞠了一礼,就拎着空箩筐快步进了后院。 王掌柜皱了眉头,扭头看了眼她轻快的背影,嘀咕道:“这小子,怎地去了趟公堂似变了个人般?” 宋耀祖接嘴道:“掌柜的,你想多啦!我看他脸皮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都在公堂上出了那么大的丑,传得满县满镇都知道了,还能笑得这么放荡——若是我,我肯定没脸走出家门!” 王掌柜随口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忽地又板了脸,“好好做你的事,以后不准在客人面前,故意提公堂上拉屎的事!——客人自己说起就算了!”说完,也进了后院。 他得好好观察一下这小子,别是又起了其他什么心思了吧? 第241章 决定(一) 巡检司前衙,沈大人办公的书房里。 沈大人刚拿起笔,初五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敲门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走到书案边,道:“爷,这是前头门子送过来的,说是,江小二一大早送过来的,那门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往里递,刚才看见小的,就塞给小的了。”边说边小心观察着沈大人的反应,见他抬眼看来,初五立即将纸包双手递了过去,“小的闻着像是包子……” 沈大人微蹙着眉头。 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用几个包子讨好他? “拿下去,给陈婶子,叫下人们分了吧。”他淡然说完,又低下了头,奋笔疾书。 不管是什么,既然决定不再搭理她,那么什么做朋友,或是此般讨好,他都不能轻易动摇,还是坚持与她保持距离为妙。 初五瞪着眼睛,看看沈大人又看看手里的纸包,迟疑着问道:“爷,您确定不拆开看一眼?”千万别等他将东西送走了,又来懊悔哦。 虽然那不像他家爷会做的事,但如今,他家爷与以往不同了,不时会变得心事重重的,全然不像以前那般果决犀利了。初五觉得自己还是万事小心三分的好,他可不是初一,算是爷的铁杆心腹。 沈大人不耐烦地瞅他一眼,挥挥手:“出去。” 看吧,就是不一样啦! 要是以前,爷肯定是冷冷一声,连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的。 初五腹诽着退下,刚一拉门,胸口就挨了重重一掌,连连退后两步,坐倒在地,手上的油纸包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包子和油腻腻的猪肚猪肺猪肝和几样蔬菜。 而推他的人则是迅速侧踏一步,稳住了身体,正是一脸急色的初一。 “你急吼吼地做甚,进门怎地不敲门?!”初五埋怨道,看了看地上撒了一地的食物,“都浪费了!这是江小二拿来给爷的呢!”他本还想着交给陈婶子,让她先留着,等他家爷反悔了再拿出来,这样也能显出他的贴心,这下都毁了。 “我有紧急的事情呢!”初一说着,不再理会他,径直朝书案走去,急切又兴奋地道:“爷,陆大哥传消息回来了。” 陆五斤混进山匪窝一月有余了,这还是第一次传回消息,沈大人不禁也有些高兴。 他接过初一递过来的纸卷,慎重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难以名状起来。看完后他一边慢慢地卷回纸卷,一边陷入了思考中。 初一不敢打扰他,却忍不住好奇问道:“爷,上面怎么说?” 沈大人回神,瞅他一眼,道:“马怀德成了,山匪老大何豹头之心腹,撺掇着匪徒们,吞并其他小势力,六月底至今,捣了两个匪窝,如今匪徒人数,已近两百人,战斗力不容小觑。七月初十,要往横山弯,去攻打另一伙山匪。” 初一与正在收拾一地狼藉的初五,闻言都有些愣住了。 “这马怀德还真有些本事啊!他想做什么?没想到他竟然会死心塌地做了土匪!”初一喃喃感叹。 “爷,他不会是想壮大实力,攻打咱们落霞镇吧?不然他吞并了那些小土匪做甚?”初五冲口而出,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他们现在就有两百人了,咱们这连残兵都加上也没有一百五十人,他们再吞并几伙土匪,突然打过来,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沈大人沉思了片刻,对初一两人道:“去将吕同叫回来,通知青峰与东山等,咱们需重新商议部署。” …… “江小哥,小老儿又来叨扰啦!”一见江寒推门走进雅间,周掌柜就连忙站起来见礼,清瘦的脸上,眼角的几条鱼尾纹,显得和蔼又客气。 江寒笑着见了礼,问道:“周掌柜,您还是为了方子的事?” “是的,小哥果然是直爽的人,我今日来确实是为买方子之事。”他抿了下唇,略顿了顿,又道,“近日发生的事,我家老爷都知道了,实在是抱歉,没及时帮你一把……” 江寒苦笑着摆摆手,道:“您不用抱歉,那事,现下恐怕落霞镇上没几人不知道了。” “你这算是怀璧其罪,一场无妄之灾!不过,那万顺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江寒闻言,奇道:“怎么说?” “你家堂审隔日起,妙味斋就常有巡检司的人去转悠,也没什么名目,只说是要严查。前日,又去了几个捕快,将那万顺带走了,听说是怀疑他涉嫌欺诈,现在妙味斋早就与他撇清关系了,连黄德义一时也不敢再保他。”周掌柜摇头叹息,面上一派唏嘘神情。 江寒听到前面的话,神色有些恍惚,这肯定是沈大人和刘大康在为她出气,只是那两天她都在昏睡中,并没听说过。 她心里感动,却哼了一声道:“那万顺是自作孽不可活!想要我的方子,好好来谈就是了,买卖的事只要价格合适,没什么不能成的,可他却妄想从我手上白抢……”脸上又现出鄙夷,“我都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将那些谢家人找来难道不用花钱吗?” “可不是嘛!还好现在真相大白,作恶的人进了大牢了,只是害得小哥你无缘无故受了一场大罪。” 江寒不在意地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吧!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咱们说正事——掌柜的,您说说您家的条件吧。”不待周掌柜开口,她又道,“我的想法没变,卖方子是杀鸡取卵,而我爹与表妹的意思也是最好能合作,只不知周老爷看不看得上我们,哈哈!” “小哥说笑了,小老儿那日回去也与老爷商量过了,老爷说,合作也可以,但是我们有个条件……”说到这,周掌柜闭了嘴,看着江寒。 “您请说!” “是这般,我们富贵糕点铺有自己固定的一套,若是小哥突然加进来,恐怕会产生矛盾,因此,合作的方式只能是,你家出方子负责研究新式糕点,不能参与管事,每年年底我们糕点铺,会拿出半成到一成的红利给小哥你。”他笑了笑,眼底浮现自信,道,“别小看这半成到一成,我富贵蛋糕铺,每年半成的利,至少也有一百多两呢!若是年成好,还可能会翻一番。” 一百多两。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年入一百两确实是一笔大数目了,在这个时代,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一百两。 但是这并不是江寒想要,她原本的想法是参与经营,哪怕她没有实权但一定要知道怎么运营,这样才能学到东西。 江寒没作声。 周掌柜察言观色,又道:“这种合作方式小哥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愿意出一百五十两银子,买断小哥手上的方子。” 江寒不由笑了。 合作能年收入一百两她都不满意,怎会愿意一百五十两卖出方子呢? “小哥还请别笑,实在是买断有买断的好,如此小哥就不用再担风险了。前几日,若是黄员外直接派人出马,事情可能不会这般容易化解——黄员外可是攀上了府城的贵人的。”周掌柜一脸诚挚的劝道,“再说,别看咱们青河县是在穷乡僻壤里,但也有不少府城甚至省城的大商家,在这开分铺,若是被那些人看中了,恐怕麻烦会更大。你将方子卖与我们,我周家虽不才,在邵州府还是有能力抗衡的。” 江寒望着周掌柜,心里油然而生出佩服之情,这番话要是换做她来说,肯定会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可是人家却说得这么为她着想——这才叫会说话会做人啊! 这样的人她不愿意得罪! 于是,她笑道:“掌柜的,我还是那句话,需要回去与家里商量商量。我这不是托词,具体会如何,明日我一定会给您一句准话的!” 第242章 决定(二) “爹,您怎么看?” 晚上回家后,江寒将周掌柜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与她爹及芸娘商量。 “咱选合作吧,一年能分到一百多两银子,稳定,只要周家的富贵糕点铺不倒,咱们每年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待把债还完了,再过一年就有银子去开饭馆了。”江老爹高兴地道。 芸娘却还在思量,没发表意思。 “可是爹,咱们当初想要与周家合作是想参与管理,学学人家是怎么经营的,现在咱们只负责提供方子,达不到目的啦。” 江老爹面上有几分窘然,清了清嗓子,道:“虽是如此,但是每年有了这笔稳定的收入,就有了底气,咱们又有摊子,可以自己摸索着来,哪怕失败了也不至于全赔光了,多摸索几次咱们定也能找对路子的。” 芸娘听到这,道:“大叔说得有理,咱们还是稳当一些的好,不说咱们没力量对付那些觊觎之人,因为我和小安,如今,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她笑得勉强,“再说,方子在咱们手上,若是对富贵糕点铺分的利不满意,咱们以后还能伺机另寻其他更合适的人合作——可进可退,挺好的。” “周家会这么蠢吗?每年分给咱们一百多两银子,还会让我们随便再去找其他人合作?周掌柜可不是这种蠢人,一个说话行事处处周到的人,怎可能想不到这些?到时候,那文书上面必然还会有其他限制的。实话说,我不是很满意这种方式,才没再与周掌柜深入地谈。” “这方式你不满意,难道你想直接卖方子?”江老爹反问道。 “不是,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行不行。” 江老爹坐正身子,芸娘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江寒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色道:“我想,与王掌柜合作,在茶馆里推出咱们的奶茶,蜜茶和蛋糕,或者还有其他东西。” “茶馆里?卖奶茶蜜茶倒是没问题,可是卖蛋糕,一天下来客人点得再多,肯定也卖不过糕点铺吧。”江老爹不以为然。 “我们还可以在茶馆外卖,就是客人们买了带回家。相信王掌柜会同意的,咱们的蛋糕现如今的客人,全是东镇那边的大户人家小姐少爷奶奶,到时候咱们广而告之一下,相信总有人会派丫鬟小厮去茶馆买,只要进了茶馆,或许就会花上几文买杯茶喝,这是互利的。只要有利,王掌柜肯定会点头,再加上咱们在茶馆卖蛋糕还得给他分成呢!” 两位听众都深思起来。 芸娘道:“但是,诚如周掌柜说的,假如蛋糕又被哪位大商家看中了,王掌柜也保不住咱们啊!” 江寒道:“所以,我还有个想法。” 江老爹嗔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想法就一并说出来吧,卖啥关子呀!” 江寒沉吟着,眼神闪烁地看了看面前两人,道:“其实咱们做的这种蛋糕关键就在那个炉子上,我这几天又仔细想了想,这蛋糕除了烤,应该是可以蒸的,只是颜色肯定不会是黄色,可能是乳白色——我想,将蒸的这个方子卖出去。” 她小心用词,尽量避免她爹与芸娘怀疑,毕竟她还没在古代做过蒸蛋糕,若是口气太肯定,面前的两人,必然会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蛋糕能蒸,蒸出来还是白色的。 芸娘听完,满面诧异:“为何要卖蒸的方子,用蒸的肯定更容易些吧?那炉子很是麻烦,咱们把烤的方子卖了,留着蒸的方子不好吗?”说着,她的眉眼就一点点严肃起来,“更何况,外面都知道,咱们的蛋糕色泽金黄松软可口,你拿出白色的来卖,人家还以为你留了更好的,或许会引来其他觊觎的人。” 江老爹赞同道:“芸娘考虑得对,咱们留着那蒸的,做出来一看,人家也不会说咱们方子都卖了,还私下做了卖,也能避免一番官司。” 江寒道:“可是爹,咱有炉子,以后还可以烤别的点心,若是卖方子,肯定要卖这炉子的做法,有了这炉子人家可以研究一番,再烤出别的糕点,咱们要是再做难道就没有别的纠葛了?” 江老爹看着她,眼中满是奇怪:“这个炉子不稀奇吧。爹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可以烤东西的炉子啊,有些是没有盖子,有些下面可以烧火,上面也可以烧火。” 江寒一愣,不置信地确认道:“真的?” “姐姐没听说过?我倒是听说过,以前我爹从闽越之地带回来一种烤鸭,鸭皮酥脆,就是用烤炉子烤的。还有那些表皮酥脆的糕点,应该都是用烤炉子烤出来的吧。” 好吧,是她孤陋寡闻了,还以为古时候的华夏大地是没有烤炉子的,所以才没有蛋糕面包之类的…… 江寒抚额,闷闷道:“你们说得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又要从头再来啦,先前喜欢蛋糕那些客人,以后肯定会到糕点铺去买,王掌柜那里就不容易搞定了!” 江老爹白她一眼,语气果决:“这没什么,咱们拖上五六天再卖方子。明日清早你就与芸娘一起试着蒸一锅蛋糕出来,待没问题了,芸娘在家把两种蛋糕都做好,我与你两位婶子收摊后,就让她俩推着车去东镇卖,用不了几天那些小姐少爷们,就自有评断了。” 江寒没说话,想了许久,道:“不如这样吧,爹,咱们拍卖方子,您看如何?” “拍卖?” “嗯,就是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 “你觉得这方子还能卖出比一百五十两更高的价钱?”江老爹道,“一百五十两,爹刚刚都怀疑周家是不是估算错了呢!——只是一款糕点而已。” “人家看中的是新产品的垄断效应,而且我闹了那么一场,蛋糕的名气在青河县算打出去了——当然,可能不是特别好听,但到了周家手里,想必他们有法子将名声变好听吧。” “所以,我觉得这周家人很厚道,竟比第一次给的价还高出三十两,若换成其他人家,不压价就不错了。” “我知道。我相信这个方子顶了天就是这个数了,或许拍卖还卖不到这个数……” “那还拍卖什么?直接卖了不是更好,一百五十两,咱们还了王掌柜,还能再将欠你那些叔叔伯伯的债再清掉一些。” “此时拍卖有三个好处,一则是继续造势,这样一来蛋糕的名气会更高——或许还能将名声变好,一旦谁买走了方子,一开卖,肯定就有不少慕名来的客人;二是可以给利来茶馆招揽些生意——我就在利来茶馆拍卖,咱们的蒸蛋糕就顺势推出了;三是告诉所有人,蛋糕方子江家已卖,相信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她顿了顿,看向芸娘,沉吟道,“或许还有一个好处,咱们在拍卖会上,强调方子是我研制出来的,你们姐弟身份的事,会不会因此被渐渐忽略呢?” 第243章 拍卖(一) “客官,这边请!您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吧?好好好,快请里头坐!”王掌柜喜滋滋的亲自往里迎人,春风满面,精神抖擞,仿佛今日拍卖会的主角是他一般。 原本他并不看好这所谓的拍卖会,觉得江寒想坐地起价,却不懂看行情。如今那蛋糕名声可不大好,若是还有人对这方子感兴趣,早就该慕名寻来了,可除了周家,他并没看到其他糕点铺子来过人,就连隔壁的金玉面点坊,都没人进店来问问。 轰轰烈烈的要搞个拍卖会,若是没人来,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但想着是在茶馆搞,不管有没有人来,往外一宣传总是会捎带上他利来茶馆的名字,并且,不管方子卖多少钱,场地费他还是要照收不误的,一番思量,他就本着拿钱看笑话的心态同意了。 当然,江寒那日还带来了一款乳白色的糕点,说是可以在他店里卖,所卖金额一成给他,最后被他争取到一成半,这可比隔壁的金玉糕利润更高啊! 那金玉糕一碟三钱银子他可以挣到一钱,可问题是他一天也难得卖出去三份。而这白色糕点,圆圆的半拳大小,一个五文钱,点上四个才二十文,是新鲜玩意又只在他这茶馆卖,点的人肯定多,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哪知道不过拍卖一个掺杂了屎意又名声有欠的方子,也没见江寒再如往常那般大肆宣扬,怎地到了拍卖之日,却陆续来了十来家糕点铺子的人呢? 不过,这些于他反而是好事,除了那十来家糕点铺子的代表,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这些人来了总得花上几文钱吧? 现在看来,幸好他昨晚听取了江寒的建议,将二楼走廊全摆上了靠椅与小几,让参与抢拍的或看热闹的都能轻易看到一楼大堂的动静,又减小了楼下大堂桌椅间的空隙,以便尽量容下更多人,否则今日就会如六月十六茶馆活动开张那日般,留不住更多的客人了。 除此之外,他还按江寒的意思,将靠近中堂北墙的一张茶桌撤掉,留出长方丈余的空间,并且在正位的供桌前,摆上了四张太师椅——那小子说,是要给有身份地位的人坐的。 “哟,曾掌柜,今天您可真是赏脸啊!您也要来抢方子?这是糕点方子,可不是特色菜方子哦!”王掌柜笑嘻嘻地打趣道,他可是还记得江寒那小子,免费送了这百万饭庄两道菜的方子,让百万饭庄又多了两道特色菜的事呢! 曾掌柜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瞥了眼王掌柜那对飞扬的眉毛,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慢悠悠地道:“王掌柜说笑了,江小哥是我朋友,鄙人今日带了朋友来给他捧场!”说着,就侧身将他身后的朋友往里让,又对王掌柜道,“王掌柜先忙,鄙人就先领朋友上二楼寻个雅间去了,想必还有空闲处吧?” “有有有,今日的客人,许多都只愿意待在外面……”王掌柜话还未说完,就听得门口有人向他道喜,“王掌柜,生意兴隆啊!今日你这茶馆,可真是热闹,莫非来了很多要买方子的?” “周掌柜,哪里哪里……呀,这不是周老爷吗?您怎么亲自来啦?我这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快,宋小哥,快领周老爷几位二楼雅间坐!” 周老爷和蔼地颔首见礼,王掌柜立刻拿出了他特有的谄媚姿态,将人送到楼梯口,又目送宋耀祖领着人上了楼,才兴奋地搓着手转过身。 一转身,却见隔壁金玉面点坊的人也来了,连忙迎上去问好,这边刚问完,一侧头,竟然见到了妙味斋的大掌柜背着手沉着脸进来了。 王掌柜笑容微僵,继而又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吴大掌柜,您也来啦!快请进!” 吴大掌柜鼻孔朝天,一脸鄙夷:“能不来吗?王利来,你可真是请了个能搅事的好伙计啊!头五天起,他就请了些打流的闲汉,家家糕点铺子发单子,喊调子,宣扬什么‘江家蛋糕方子,公堂争抢出屎,初十利来茶馆,十两低价抢拍,谁出价多谁得,机会难得速来!’——也亏得他狠得下心,作死的作贱自己,我倒要看看他这方子,能有几个人抢!” 王掌柜干笑着打哈哈,将人送上楼梯,转头一见江寒,立即拉到一边,小声斥道:“你怎地这么缺心眼?你将那方子与屎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还都是黄色的……如此做,那方子能卖出好价钱?” “什么屎?”江寒诧异。 “不就是你请了帮闲汉,到处喊的那调子,‘江家蛋糕方子,公堂争抢出屎’吗?”王掌柜更诧异。 “什么跟什么?我让人唱的是‘江家蛋糕方子,公堂争抢出事’!” “……” 好吧,谁叫她公堂拉屎的闲谈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呢!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又三三两两进来了不少衣着光鲜的人,两人赶紧笑着迎上前去。不一会,利来茶馆里,人已满满当当了,但这么多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还好美玉姑娘,一直在楼梯下的屏风后,弹奏着舒缓悠扬的曲调,倒是让进得店来的人,不好过于吵闹,坐下后,反倒是人人点上壶茶,悠哉悠哉地一面品着一面与一起来的人闲聊着。 待到日上三竿,沙漏刻度接近巳时整,门口又来了一群人。 “哎呦!沈大人,吕少爷,赵捕快,您三位一起来啦!快快快,请上坐,就等你们了。”王掌柜当先迎了过去,又指挥着江寒与宋耀祖,“快给三位看茶!” 江寒却走上前来,将三人领到供桌前的四张太师椅边,初一初五并小松三位小厮,及赵捕快身边的刘大康也跟着走了过去。 而后面的三五名巡检弓兵与捕快则留在了门外守着,如此倒是让这拍卖会严肃了几分。见此,坐在二楼走廊上和一楼大堂里的茶客们也随之收起了闲适,拿出了认真的态度。 听到声音,抽空过来却被江寒暂时安排在后院的江老爹,也连忙出来见礼,刘大康见状,立刻跑过去扶他。 江老爹笑容满面,与地位最高的三人见完礼,客气地请三人入座,江寒顺势从刘大康手里接过他的胳膊,将他扶坐到最右边的太师椅里。 四人一坐,美玉的琴声就歇了,茶客们的窃窃私语也紧跟着消失了。 不一会,宋耀祖给四人上了好茶,江寒就往空地上一站,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各位客官,感谢各位的赏脸!今日邀请各位来,是因我江家,要将这惹事的蛋糕方子,当众拍卖。大家公平出价,价高者得!”她声音一落,一串激烈高亢的琴音立刻响起,虽不如锣鼓热闹激烈,却也让在座的人心中一荡,将拍卖会前的气氛调动了起来。 江寒做了个手势,乐音又停了。 她高声宣布:“现在我宣布,蛋糕方子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244章 拍卖(二) “想必,各位客官已经对我江家蛋糕的大名,都有所耳闻,但是,恐怕你们中许多人,只听过其名,未尝过其味。不知其味,只听了些污名,肯定是没法评价的。”江寒的声音顿了稍息,待觉得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她抿了个笑,道,“今日各位有口福了,开拍之前,在下想请各位,尝尝我家的蛋糕!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款糕点,能好吃到被人觊觎,抢到公堂上去闹出了笑话。” 她一说完,在坐的那些自认了解整个事件的茶客,就开始向一些不大明白的客人们解释起来。 江寒眼神闪了闪,状似无奈地笑道:“多说无益,在下这就呈上我江家的蛋糕。” 随即,美玉又奏起了轻快的音乐。不一会宋耀祖与新来的伙计阿憨,端着两个大托盘,从后院走出来,一桌一桌地发着蛋糕。王掌柜则搬出一张小方桌并矮凳,坐到江寒边上,摆出纸笔,看来是准备要在此做登记。 待蛋糕派发得差不多了,江寒连忙笑道:“碟子里有两种颜色的糕点,其中颜色金黄亮澄的,就是我江家闹上公堂的蛋糕,而另一款乳白色的,则是我们利来茶馆新推出的脂玉糕,口感也是偏松软的,大家可以一并尝尝,若是喜欢,也是可以从我们利来茶馆买了带走的。” “小哥倒是会做生意,你这样说,我倒觉得这黄色的蛋糕,还不如这脂玉糕呢,不如你将这脂玉糕给拍卖了吧!”有客人调侃道。 “对啊,你今日搞得如此轰动,招了我们这么多人来,总不能把那不好的卖出去,自己留着好的吧?” 一时间,在坐的不管参不参加竞拍都起了哄。 江寒赶紧朗声制止:“诸位,此言差矣,我拍卖这蛋糕方子,那是迫不得已……我有自知之明,这么好的东西,我哪拿得住——不啰嗦了,大家只要一尝,就知道我的心思了!” 众人闻言,也不再多说,纷纷用筷子夹起来碟子上的蛋糕。 江寒对她的蛋糕是有信心的,烤蛋糕里面是加了去了膻味的羊奶,口感会更松软一些,而蒸蛋糕里是没有羊奶的,口感自然会差一些,再加上,烤的总是要比蒸的更香一些的,这也是为什么烤蛋糕的受众远比蒸蛋糕要广。 果不其然,大家吃完后,也不再说她藏私了。 坐在左侧正位上的吕同,眼珠一转,佯作不满道:“江小二,你这人就是不会想,这黄色的比这白色的好吃多了,干嘛卖掉它让别人得利?本少爷出钱与你,你自去开一个糕点铺子,就专卖这两款糕点就是了,不比你十两银子卖一个方子强?”他撇撇嘴,一脸不屑,“不过,你既要作贱自己的方子,本少爷倒是也乐意捡一个便宜啊!”说着,又轻蔑地睃了一眼四周的人,那模样像是在说,实力不够的还是不要与他抢的好。 坐在当中的沈大人瞥他一眼,眼底的警告很是明显。 来之前,他就叮嘱了他,别瞎掺和,这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 而另一边的赵捕快,呵呵笑了两声,也发表了意见:“黄色的确实要更香一些,不过白色的也不错,回味无穷。江家小哥既然是公开竞价,当然是谁出价高就谁得。大家记得,公平出价,不要胡乱哄抬搅和。”他虽是笑着说的,但这话一出,真有别的心思的人,也歇了念头。 不管怎么样,这位是青河县刚升任的捕头,虽是小吏,一旦得罪,也是会麻烦缠身的。 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还有一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傻到去招惹这些人。 江寒笑了笑,道:“多谢,吕少爷捧场,可惜今日您坐在上位,是起监督作用的,不得参与竞价。” 吕同欲要再说,手就被沈大人给按住了,一回头瞥见沈大人冷冰冰的眸中闪烁着恼怒,也就意兴阑珊地闭了嘴。 江寒心下暗松,她还真怕吕同胡搅蛮缠故意捉弄搅局呢。 她又对赵捕快道了谢,便不再多言,直接宣布:“好,大家都已尝过我江家的蛋糕,想必心里也有数了,现在在下就来说说,咱们这个竞拍的规则。” “诚如在下宣传的,起拍价是十两银子,每次出价五两起,价高者得。”她脸色板正起来,声音也严厉了几分,“但是——还得有劳赵捕头与沈大人,若是出价最高的人交不出钱,还要请两位为在下做主,我可不想这方子再上一次公堂啊!” 沈大人颔首,赵捕快则是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江寒立刻抚掌笑道:“好了,规矩在下已说清楚了,大家可有疑问?若是没有疑问,咱们这就要竞价了!” 马上就有人提出疑问:“你那方子若是写得不明不白,我们看过后做不出这种味道,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这位掌柜大可放心,我既然收了您的钱,那肯定是会将你们教会的,并且,在下今日还在此承诺,一年内,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即便是想要尝试新式样,却有想不通的地方,也可以来找在下,大家一起商量研究。” 可惜,她这句话承诺不仅没人重视,还得了不少暗地里的嗤笑——方子买回去,肯定是交给经年的老师傅来做,待上了手,尝试出的新式样,那就是他们店内的秘方了,谁会去找她商量研究,那岂不是向外人泄露秘方?! 江寒环视一圈,见众人不是抬头望她,就是相互窃窃私语,气氛不太热烈,她知道不能再耽搁,否则要冷场了,于是喊道:“既然没人再有疑义,那现在就开始竞价,起拍价十两银子,有没有人要加价?有没有人加价?” 连喊了两声后,没人回应,江寒心里正忐忑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我百香园来添个头彩吧,我们出十五两!”一个圆脸白胖的中年男人道。 “百香园?那不是青河县城颇有名气的糕点铺子吗?” “想不到他们也来了啊!”男人一出声,顿时有人开始议论,于是大家都顾着议论去了,下一个价格迟迟没人开口。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江寒心里更加紧张了——可别真的只卖了十五两银子啊!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百香园十五两,还有没有加价的?没有加价的,这方子就百香园拍得咯!十五两第一次——我数三次,就是拍定了,再加价也无效了……” “金玉面点坊,二十两!” 江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激地看了眼金玉面点坊的掌柜,这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却是今天才觉得亲切。 她连忙喊道:“好,二十两,还有没有加价的?” “二十五两!”又有一家报了价。 “富贵糕点铺,三十两!”周家也开始出价了。 江寒不由看了眼二楼东面走廊坐着的周掌柜。 “妙味斋,三十五两!” 妙味斋? 江寒的视线飞快地移向,坐在周掌柜隔壁的隔壁的中年男人,男人回视她,面上一派若无其事。 江寒心下哂笑,对方这么大方,她也没必要别扭,于是重复道:“妙味斋,三十五两,可还有加价的?” “蜜味阁,四十两!”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耳边立刻响起嗡嗡议论声。原来这蜜味阁是青河县生意最好的糕点铺,所出的蜜味酥,玫瑰糕,紫苏糕,都是很有名的。 “没想到他们也来了!看来这蛋糕的前景不错啊!”看客们感慨道。 随着蜜味阁的出价,现场终于真正热闹起来,出价的人也多了。但随着价格的逐渐升高,最后还在竞争的只剩下蜜味阁,妙味斋和周家的富贵糕点铺三家。 当价格叫到一百两时,周掌柜站起来,对店内的人拱手道:“诸位,这方子也就值这么多钱了,不如卖我富贵糕点铺一个面子,就此停了吧!” “周掌柜,瞧你这话说的,这方子到底值多少钱,大家心里有数,不用你来说!别人怎样我不知,但我妙味斋是很看好的。我出一百一十两!”吴大掌柜不肯退让,争到此时,他早已看出周家势在必得,因此,他哪是看好啊,根本就是在故意抬价。 周掌柜咬了咬牙,苦笑道:“我周家出一百三十两,这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高价了,谁再高过此数,我们只好认输,另再道声恭喜了!” 蜜味阁是直接不出声了,吴大掌柜则是仔细端详着周掌柜的表情,见对方朝悠哉的周老爷无奈一笑,神色间隐约透着遗憾与决绝,似真的要放弃一般。 吴大掌柜不再犹豫,冷哼道:“算了,就让你周家讨个便宜吧!” 至此,蛋糕方子卖出了一百三十两银子。 江寒深深地看了周掌柜一眼,心中的佩服之情又盛了几分。 真是个演技派啊!——当初他可是要出一百五十两买她的方子的! 第245章 会后 拍卖会算是达到了江寒的预期。 结束后,江寒特意让美玉姑娘献唱了两首小曲。 江寒是听不懂的,只觉得与先前美玉在小巷里唱给她听的,以及茶馆做活动时请的那两个花旦唱的都是一个调。 前几天,江寒去与美玉商量唱曲的事时,美玉就顺便给她科普了一下,说先前那两旦角唱的是高腔,属于如今整个南地非常流行的弋阳腔变化而来的,是从江西那边流传过来的。她会唱的那些小曲也是这些戏里的调子,只是她自作主张稍微改了下,以方便自弹自唱,这些小曲她还从未当众唱过。 江寒当时就两眼放光。 这是个音乐天才啊,都没拜过师,就会自改戏曲了!——要是生在现代,搞不好就是位创作型歌手啊! 如此有才怎能因为毁了容而被埋没呢? 于是,本是抱着随意态度的江寒,劝说的态度就更认真了。 美玉终是顶不住她的花言巧语,同意在拍卖会结束后,躲在屏风后献唱两首。 这一唱,本已要走的客人又留了下来,还有一些起哄要求唱曲的人出来见礼。 幸好这些都在江寒的意料之中,也征求过王掌柜与美玉的同意,她直接道:“各位客官还请不要为难她,她虽然弹得一手好琴唱得一嗓子好曲,可惜她容貌有失,不便见人。” 众人不信,江寒当场征询了美玉的意见,让众茶客推举五位,到屏风后自去瞧。 待五位茶客陆续进入屏风,见到女扮男装的美玉,一张蜡黄的脸,半脸惨不忍睹的伤,都倒抽一口冷气摇头可惜。 这番折腾看似多余,实则是做了一场隐形的宣传,让利来茶馆的新特色更深入人心。 相信自此之后,茶馆里又会多出一些慕名来听曲的常客。 赵捕头因要急着赶回县衙,拍卖会结束后,再喝了半盏茶,听了一首小曲,就起身与沈大人等人告辞。江寒与王掌柜客气地将他送出门,江老爹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赵捕头临走时,拍着江寒的肩膀道:“好小子,好好干,以后再有人故意找你麻烦,你直接去县衙找大叔,大叔给你撑腰!”他又虚点她几下,一面取笑一面告诫道,“不过,你小子最喜欢到处惹祸,要是让我知道你故意招惹别人,大叔先拿你是问!” 江老爹立马点点头:“你赵大叔说得对,快谢谢你大叔的教导,你以后行事要更稳重些才好!”他一说完,站在他身边的刘大康也瞥着江寒,冷哼一声表示警告。 江寒大囧,红着脸忸怩着对赵捕头作揖道:“大叔,那是以前的我,你不能一直用老眼光看我啊!我总是会改的嘛!” “嗯,你能这样想也是个进步!”赵捕快笑道。 几人又唠叨几句,刘大康坚持要将江老爹送回摊子,赵捕头则领着人先走了。 这边人刚送走,周掌柜过来交钱领方子了,王掌柜心情极好,让出了他在后院专用来处理杂事会客的小房子。 “周掌柜还真是会做生意啊!这次拍卖倒是为您省了二十两银子呢!”江寒笑道。 “江小哥此言差矣,原本我们的底价确实是一百五十两,可是尝到你那脂玉糕,老爷觉得那与这蛋糕除了外观实际区别并不大,而且这脂玉糕,您家帮工的两位大婶,这些天在东镇也卖了不少吧?这蛋糕如今已不再独一无二了,认真计较起来,可不值一百三十两。”边说他边摇头一副吃了大亏的神情。 “哈哈,周掌柜,我真是太佩服您了!——就算我这脂玉糕在落霞镇上算是蛋糕的竞争对手,但您周家的富贵糕点铺,可不止落霞镇上这一家,而我却暂时只能在利来茶馆卖脂玉糕,即便对蛋糕有影响,也不过是毛毛雨般的影响啊!” “话不是如此说的,镇上的铺子毕竟是总店,且这蛋糕大火还得有个过程。”周掌柜不欲在此问题上继续纠缠,转移话题道,“总之,蛋糕的事就麻烦小哥了,小老儿下晌就会派人来找你,还请小哥一定要尽心!”他拱拱手,又道,“另外,小哥日后若是再琢磨出其他糕点,想要寄卖,也可以找我们糕点坊。” 江寒笑笑没接话,将纸笔铺好,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说方子,周掌柜来写吧,我的字太丑。您让您的人先看看方子,有哪些不明白的,明日卯时前去北镇那边的竹牌巷江家,我会打开门等他的。” 两人签好文书,点清银钱出来时,美玉的小曲已经唱完了,有茶客还意犹未尽,吆喝着再来两首,沈大人却拽着跟着起哄的吕同,起身要告辞。 原本一结束他就要走的,却硬是被吕同拖着听完了两首小曲,可这家伙却毫不自觉,竟还赖着不走。 他将吕同拽起,一错眼正对上重回大堂的江寒。 江寒目光一滞,连忙要上前道谢,沈大人却是紧盯了她一眼,就故作视而不见,对着王掌柜道了句告辞又婉拒他的相送,板着脸拖着吕同就走,那眉宇间的冷情,让江寒想起在茶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时的沈大人就是这样冷漠又高高在上的。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她划清界限了。 江寒下意识想打退堂鼓。 转念她心里又升起了勇气。 算了,是她欠人家的需要偿还。 先前他被她那样抹了面子,他生气是应该的,她做了她该做的就是了。 又不是要与他多么亲密,只是希望两人能与普通朋友一般相处而已。 想通这点,江寒立即追出大门,叫道:“沈大人,请留步!” 沈大人背影一僵,脚步却没停,仍然被他拽着的吕同却当即回头,反手拖住沈大人,似笑非笑地道:“江小二,你还有事?——不是本少爷说你,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歹,还没心没肺,再加得寸进尺——反正就是毛病一堆,也就沈广德这个怪人还愿意搭理你,若是本少爷,嘿嘿——本少爷一定会袖手旁观看热闹的!” 江寒额角滴汗。 她明明记得,以前这吕少爷比沈大人好相处的啊,她也蛮喜欢与他说话谈笑的,怎么如今这人却变得处处针对她了呢?每次见面,不是捉弄她就是找她麻烦,她似乎并没有哪里得罪过他啊?! 江寒有些想不通,坦诚地道:“不知哪里得罪了吕少爷,若是真有其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你不知道哪里得罪本少爷?你得罪本少爷的地方多了去了!……”吕同大叫,可脑子里似乎还真找不出几件,江寒对他做的罪大恶极的事,他的声音变得虚张声势,“反正本少爷现在就是看你不顺眼,谁让你,你得罪了沈广德!”他好似终于找到一个好理由,突然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你们沈大人可是我的长辈兼好友,你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本少爷!” 沈大人闻言,认真地打量着像个孩子在斗气似的吕同,心里划过一阵暖流,声音也不由得温和了三分:“好了,啰嗦些甚?快走,衙门还有许多事。”这温和却一点没给江寒。 江寒见状面上有些窘迫,登时仓促地道:“我只是想道声谢,没别的意思!今日真的谢谢你们了,你们既然有事,那我就不耽误了,往后得闲,欢迎来店里喝茶听曲。”鞠了一躬,她就慌忙转身回了茶馆。 这种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忽然间,她有些明白沈大人以前看待她的心情了。 这算不算报应不爽? 几人间的这一幕,正好被楼上靠街的一间雅室内的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人看到了。 他长着张长方脸,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张上唇外翻的唇。 此时,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盯着回转身的江寒,紧接着就从窗户边消失了,匆匆跑到坐在八仙桌边的一位华服少年身边,一张脸既慌张又激动。 第246章 暗涌 翻唇男子躬身立在八仙桌边悠闲喝茶吃点心的华服少年跟前,既慌张又激动地道:“主子,您道小的刚才发现了什么?” 少年瞥他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副傲娇模样,道:“卖甚关子,有好事就直接说来,今日你家少爷我心情好,说得好,这几块脂玉糕就赏你吃了!——这糕点虽不错,不过吃多了也就那样,不觉得多特别……” 见他家少爷有继续唠叨下去的迹象,翻唇男子立刻插嘴道:“小的刚才发现那小子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华服少年皱了眉头,满脸不悦:“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那小子?这世上小子多了去了,本少爷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小子?” 翻唇男子见主子生气了,立刻竹筒倒豆子,不敢再有保留:“就是几个月前,在落霞镇揍了你的那小子——”华服少爷厉眼扫来,翻唇男子马上改口,“不,是被我们揍成了猪头,送进了青河县大牢的那小子。” 华服少年脸色变得狰狞。 那可是他长到十六岁,最丢人憋屈的一次,虽然那小子被他们围殴了,可他受伤更严重,被逼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 要不是他爹好说话,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定要再揍她一顿,让她在牢里待到死! 可惜,他被接回了山阳,先是养了两个多月的伤,伤好后,山匪又闹得厉害,他娘说什么也不放他一个人再来舅舅家,再后来又出了一些事,他挨了他爹的揍又卧床了…… 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现在,若不是前几日舅舅去接他,他还出不来呢! 而他舅舅虽然放了狠话,说再见到那小子定不会放过他,可问题就是舅舅没见过那小子正常的样子啊——那小子被抓进大牢时,已经被他的小厮揍成猪头了。 没错,这华服少年,正是当初被江寒揍趴的山阳县县丞家的公子,也是落霞镇首富黄员外的外甥,祝扬祝公子,而这翻唇男子正是他的贴身小厮,阿福。 祝扬磨了磨牙,道:“你确定?” 阿福点头如捣蒜:“确定!起先那小子在一楼卖方子时,小的就觉得眼熟,只是不敢肯定。刚才小的在窗边不小心瞥见他嘴角的笑,才猛然想起来——那笑与他被咱们揍惨后,听到捕快来捉时,一模一样。” 祝扬闻言错愕:“你是说,那小子就是刚才在楼下,主持拍卖方子的店小二?听说那方子就是他琢磨出来的,还有这脂玉糕也是他琢磨出来的……”他绷着脸又确认一遍,“你真的确定?没搞错人?” 阿福一懵,接着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小的应该没弄错。” 祝扬身边的另一个小厮,叫阿禄的,忽然插嘴道:“当日那小子鲁莽至极,楼下的店小二却是个精明的人物,两人恐怕只是面膜有些相似吧?”他劝道,“少爷,咱们不要为着一些相似去找人家麻烦,若是被老爷知道可就不好了。” 一提到他爹,祝扬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爹祝县丞为官还算正派,但却是个耳根软的,常常被几个姨娘一挑唆,就会寻他和他娘的晦气。一个月前,他因与同窗争吵,将对方推倒在石头上磕破了头,他爹就狠狠地打了他十板子,害得他又在床上趴了十来天。 打他也就算了,哪知打完之后,他爹将他身边几个动了手的小厮都换了,说他就是仗着身边的人有身手,才到处惹祸。 如今他身边只剩阿福和阿禄两个老人,而阿禄却成了他爹的应声虫,对他爹惟命是从,对他这个正主子却是这也拉着那也拦着。但想想他爹毫不留情的板子,他心底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发憷。 祝扬神色不耐,道:“知道了!不过,若真是那小子呢,难道你让本少爷有仇不报?” “当时他也被咱们揍得很惨,而且他还进了大牢……” 阿福一听,面露鄙夷,道:“阿禄,你为何帮旁人说话?当时,是那小子先动手的,咱们少爷可没招惹他,说到底是那小子没理!” “你知道什么?我这都是为少爷好,那人也得到惩罚了,咱们也算是出气了。再说,这家店的小二也不一定就是那人,若是老爷知道……” “好了!”一听阿禄又提起他爹,祝扬心底的叛逆顿生,“是不是,本少爷自会让舅舅帮忙查清楚,到时自有舅舅为我出气,你担心什么?”他眼球一缩,威胁道,“只要你不告密,事情自然传不到我爹耳朵里去。” 阿禄张了张嘴,见祝扬倔劲上来了,心知再说只会适得其反,识相地闭了嘴。 …… “江老弟,今日的拍卖会办得很精彩啊!老弟果然是有才之人!” 临近午时,参加拍卖会的人都走了,曾掌柜才带着他的几个朋友,从二楼姗姗下来。 江寒也是此时才发现,曾掌柜竟然领了人来参加她的拍卖会。 她收起脸上的诧异,笑着道谢:“过奖了,掌柜的百忙之中还来给我捧场,谢谢了!” “哪里哪里,江老弟是鄙人的朋友嘛,再说鄙人今日也算不虚此行!若是不来,怎能知道美玉除了弹得一手好琴外,小曲唱得也很有特色呢?鄙人这几位朋友都喜欢得紧,还说以后再得闲,定来这茶馆来喝喝茶听听小曲呢!”他侧身让出身后四位身材健硕的男人。 江寒一边说着“欢迎欢迎”,一边抬眼去瞧。 不经意间,对上了其中一张面孔,她立时一愣,脱口而道:“这位是您的朋友啊!” “怎么?老弟认识鄙人这位朋友?”曾掌柜也是一怔,眼底却有丝紧张一闪而逝,随即顺着江寒的目光看向一人。 那人方脸颊宽,一双过粗的眉毛此时正紧蹙起来。他回视江寒,双手往后一摆,肩膀上的腱子肉就一股股地冒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衣服撑破,这让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粗犷凶戾。 江寒心里一抖,赶紧笑嘻嘻地道:“哈哈,这位客官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利来茶馆了,您可是我在利来茶馆接待的第一桌客人呢!——不,应该说是第一桌给我打赏的客人!没想到在今天这种日子又见到了您,怪不得我的拍卖这么顺利呢!” 这话说得太言过其实,可听在曾掌柜身后的四个男人耳里却异常舒服。几人会心一笑,方才那隐隐外露的煞气顿时消散了。 曾掌柜暗松一口气,笑道:“没想到老弟与鄙人这位朋友,有这样的缘分!既如此,几位以后更该多来茶馆捧场了,对吧?” 四人相视一笑,齐道:“对对,以后得闲必定会来给江小哥捧场的!” 第247章 盘算 拍卖会的成功,最高兴的不是江寒而是王掌柜。 晚上茶馆打烊之后,王掌柜将人全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商议重大事项。 在发表了一通对这一个月活动的看法,和对今日拍卖会的成果总结后,王掌柜不吝溢美之词地对江寒大加赞扬了一番,最后还摇头叹息道:“寒哥儿,早知道就该早点听你的,给美玉姑娘加上点银钱,让她每日挑两个时间,唱几首小曲……” 他面上一派遗憾,想想今日的入账:白得的四两场地费,六十六两剩余赔偿也顺利到账,再加比平日多一倍的营收——他恨不得江寒天天在店里搞拍卖活动。 江寒闻言失笑:“掌柜的,您这想法真是自寻烦恼,又得寸进尺。实话与您说,咱们若是早几日就在店里推这唱曲的节目,还真不一定能有今天这样的效果呢!” “为何?早几日推出,茶客们早几日来,咱们不就能多挣几日钱了?” “这么说吧,推出一个新的东西,要想立马见效,我觉得一定要找准一个时机——人愿意进来,进来后留下的人多,且这些人会喜欢这个东西——今日要来看拍卖热闹的人很多,而这些来的掌柜老爷们,都有几个闲钱,多少都喜欢附庸风雅,美玉这样在屏风后唱唱小曲才会受欢迎,若是换成普通的老百姓可不一定喜欢。” “那小曲高腔又不像高腔,还没个人出来亮相,唱得更是不怎样,普通老百姓当然不会喜欢了。”王掌柜还没说话,柜台边站没站相的宋耀祖,不服气地插嘴反驳。 江寒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你说那是唱戏的,人家美玉一个人又弹又唱,当然不一样……”她懒得理宋耀祖,直接对王掌柜道,“掌柜的,总之今日推出最好!您就看吧,到了明天,咱们镇上,甚至连县里,肯定有不少人知道咱们利来茶馆里面有人唱小曲,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慕名而来也说不定。”这就是制造一个新闻带来的后续效应! 王掌柜不在意地挥手:“不用看,掌柜我知道,今日之后,我这利来茶馆又一次在落霞镇上扬名了,肯定有生意上门的!”他忽而又惋惜道,“可惜咱们店太小了,人稍多一点就坐不下。要不咱们二楼走廊上摆的那些小几靠椅不拆了?”说完,他看向江寒,直接征询她的意见。 王掌柜这副眼里只装得下江寒的模样,让宋耀祖心里嫉妒得直抽疼,那嘴就不由得发起酸来:“掌柜的,小的看您还是冷静冷静,别太信某些人,您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教训,某人从来都是今日好,明日后日……哼,那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咯!” 王掌柜心里一紧,脸色难看地瞪向宋耀祖:“瞎说甚?赶紧呸呸,别给我乌鸦嘴!这好日子才开始,以后肯定只会越来越好!” “我看未必!掌柜的,您别不信,某些人最喜欢搞些花架子,那花架子看个一次两次还挺悦目,多来几次就得散了架露出真面目咯……” “怎么说话的呢?宋家小哥,平日里你拿不出没好主意就算了,如今竟还不盼着店里好,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王掌柜厉声道。 “哎呦,掌柜的,你可是冤枉死小的了,小的就是太盼着店里好了才这样说的!俗话说的好,忠言逆耳,您别觉得这话难听就不信!——您难道是第一次吃亏?” 不得不说,宋耀祖还真清楚王掌柜的痛脚在哪,鉴于江寒日常发挥的不稳定性太高,听了宋耀祖的话,王掌柜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那你说说你的道理,我来听听!” “说就说!”宋耀祖一挺胸,先睨了江寒一眼,然后正儿八经地道,“就说您刚说的事吧!——咱们在二楼走廊摆桌椅,今日特殊也就算了。若是平时也这样摆,那些进雅间的茶客,一拉开门就看见几人坐在雅间门口,您说他们会如何想?若是人家要在雅间里说些秘密私事呢?” 王掌柜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禁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宋耀祖得到鼓舞,傲视了江寒一眼,道:“其次,就是这唱小曲的事,这事好也好,坏也坏——好的是能引得客人上门,可坏就坏在客人是奔着听小曲来的,假如他们为了听小曲,点上一壶茶坐在店里不走怎么办?咱们店里就这么些座位,他们不走又不点单,咱们挣谁的钱去?” “……” 王掌柜深觉有理。 方才他还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此时忍不住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宋耀祖更加得意了:“所以我才要劝掌柜的别被某些人骗了,咱们做生意还是稳当为好,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假把式。”话里的讥讽直接朝江寒丢去。 江寒哂然一笑,不想辩驳,眼睛平静无波地望着王掌柜,只等他自己想明白。 这个翻台率的问题,茶馆搞优惠活动第一天就遇到过了,当时他们是怎么做的,如今再这样办就是了,何必又来因噎废食。 背着手站在一旁的背景板徐先生,忽然淡淡地吱声了:“掌柜的,宋家小哥说的不无道理,生意还是稳当为妙,正好咱们的一月之期将要到了,这弹琴奏曲,老夫看还是取消了吧。”他摸着胡子,“如今日这般,风头是出尽了,可这般行事,哪是一个茶馆所为?茶馆该是清静文雅之地,这又是调又是曲的——又不是那脂粉楼,没得掉了身份。” 假如三年为一个代沟的话,江寒忽然很想掰着手指算算,她与徐先生之间有多少个代沟,这么多的代沟累加起来,搞不好能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吧?! 还好徐先生虽古板却也安于做一个不多言的背景板,否则,这利来茶馆与她最不对付的人,估计就不是宋耀祖了。 原本并不想说话的江寒,忍了忍,没忍住,道:“先生此言差矣,若论文雅,恐怕咱们茶馆从头到脚都没有美玉姑娘一首夕阳箫鼓和胡笳十八拍来得文雅吧?您是读过书的,想必也知道胡笳十八拍,那可是东汉蔡文姬所做。” “哼,曲子是高雅曲子,可弹奏的人……你们以为老夫不知那美玉的来处?”徐先生轻蔑地斜视着江寒,“此等人弹奏这雅音,没得辱没了这雅音!” 江寒登时心头火起,声音冷硬,道:“美玉流落到满春院那种地方,本来就受尽了苦难,您居然还这样轻贱她!这就是你们读书人悲天悯人的情操?!她毁了容没有自暴自弃,还能靠自己的双手弹琴挣钱,不知道比这世上多少好吃懒做的人更可敬!您若是觉得我的想法和做法不对,直接说我就是了,何必扯上无辜的旁人?”生平最讨厌这种以有色眼镜视人的人了,她只觉得越说火气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黑沉。 被顶撞了的徐先生更加不满,当即就要反唇相讥。 眼看一个讨论会就要演变成火气十足的辩论会,王掌柜脸一拉,毅然开口扑火,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咱们今晚是商量活动要不要继续,不是来讨论美玉姑娘如何的,都给我想想正事!” 三个伙计并一个账房,没人吱声,除了新来的阿憨,脸色都不好看。 阿憨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人明显分成了两派,且二比一,江寒处于人数上的弱势,可想到白日里江寒在拍卖会上的风头,他又觉得或许另一边的两人才是弱势。 他挠了挠头低头看脚趾,光荣地接下了背景板的任务。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都说得很欢吗?哼,我瞧你们窝里闹倒是很有能耐,一到正事上就一个屁都没有!”王掌柜脸色铁青,同时心里又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原先还只有两个伙计时不时地互相下个绊子,如今瞧着竟连账房也要不安分了吗? 他视线扫向半闭着眼睛,一副不与你们这些无知小民多言模样的徐先生。 以前倒是不觉得徐先生的观点有什么问题,可刚刚那席话,让他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只是这“刮”下来的一层,是他从前对店里这位最有学问的老秀才的盲目推崇。 自进入五月之后,他想要彻底改变一下茶馆不愠不火的经营状态,倒是常常与江寒讨论,似乎已经很久没跟这位老秀才沟通过了,此时再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这位的保守有些过头。 不是说保守不好,可他如今尝到了改变的甜头,要再回到从前那种等客人上门的保守状态,却是不能的了。 他又扫向江寒,她正两手抱着胸一副爱谁谁的模样。 这小子虽然脑子活泛,但确实也不算靠谱,仓库被毁的事情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呢! 想到这,他看向宋耀祖,道:“宋小哥,你先前说得很有道理,你来说说,咱们这活动还要不要做,要做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耀祖差点没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一蹦而起。 终于轮到他出场了,他早就想好怎么说了,这可是他一个多月来的观察及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主意。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掌柜的,小的觉得徐先生说得很有道理,那什么弹琴唱曲咱们还是停掉的好!”见王掌柜眉头拧了起来,他急忙道,“但是,活动是一定要做的,这一个月来店里生意好了不少,这都是掌柜的有远见卓识!” 王掌柜面色缓和了,沉吟道:“不弹琴唱曲,咱们店里的生意恐怕没那么好。” 宋耀祖道:“咱们可以弄点别的嘛!咱这店里招呼的客人以西镇的平常老百姓为主,普通老百姓哪听得了高雅的乐音小曲啊,老百姓就喜欢唱戏弹词这种热闹的消遣。所以,小的觉得咱们应该找两个弹词师父来咱们店里,每天弹说上两段——那效果肯定比露不得面的唱小曲更好!” 霎时间,王掌柜眸光闪亮如电,喜道:“不错啊,好主意!唱戏是不能的,弹词却是可以的,这个可雅俗共赏,甚好甚好,哈哈哈!” 宋耀祖听到夸奖,心中蓦地一热,不由得昂头突肚,好似这一瞬间他的个子都拔高了几寸一般。 江寒耸耸肩,虽然她不懂什么是弹词,但不妨碍她泼冷水:“那么,掌柜的,您准备拿多少银钱出来请‘两位’弹词师父呢?您又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两位弹词师父呢?” 被忽略意见,正竭力压制心中不悦的徐先生,冷不丁地道:“这倒是不用担心,老夫碰巧认识两位弹词师父,原是县城那边陶庵茶舍的常坐师父,每月也会到东镇那边的茗园茶楼弹唱几次,掌柜的若是想请他二位,老夫倒是愿意亲自走这一趟。”徐先生的神情随着他的言语,变得越来越不可一世,仿佛在昭示他才是出了妙策的大功臣,而江寒不过是耍了些不入流雕虫小技的小人。 江寒直接气笑了。 她还当宋耀祖那小子老实了,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好像她多么稀罕为王掌柜出谋划策似的,若不是有利可图她才不会浪费脑细胞。 反正现在她方子也卖了,不仅还完了赔偿,还倒挣了二十来两,这个时候有人要抢在她前头出风头,她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她索性也往柜台上一歪,托着下巴闲闲地看着,越说越起劲的王掌柜三人。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时,三人终于商议完毕,王掌柜做了会议总结,道:“好,今晚就确定了,活动继续做!后日徐先生抽空去会会两位弹词师父,在弹词师父来之前,美玉姑娘还是要在咱们茶馆留上一段时间的——她今日唱的小曲很好,接下来肯定会有人慕名来听。至于弹词先生来了之后……嗯,美玉姑娘那里就由江小哥你去解释吧!” 一句话,将神思恍惚半梦半醒的江寒直接惊醒了。 怎么着?红脸他们来唱,白脸就得她来?! 江寒一抹唇角,抵触道:“掌柜的,这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到六月十六刚好一个月,到时候您与美玉将账结了,直接说不请了就是,反正您又没与她签契约,干嘛非得我去说?” 王掌柜佯怒,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到时候好好与她说,别把话说太死将人得罪了!” 谁知道以后怎么样?万一那弹词反响一般,他还可以马上再将美玉请回来嘛!这样才是万无一失啊! 第248章 阶段 三更的巡检司后衙。 夜空中挂着半圆的月亮,清冷的月辉温柔地笼罩着正院的墙头屋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勤奋的促织姑娘还在奋力鸣叫。几只雀鸟正在书房门前不远处栎树上的小巢里半睡半醒,书房里的荧荧灯光虽然照不到它们的家,却仍然让它们警觉不已。书房门外站着的初五,此时也如这些鸟儿一般,倚在门栏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忽然,敞开的窗户里传来声音,惊醒了门外的初五,也吓得鸟儿们蓦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到窗边,拍了拍榻边杌子上正托着头闭着眼的人,说道:“小松,你快伺候你家少爷回房睡吧,明早再来听消息。”这身影正是初一。 小松睁开眼,愣怔抬头,神魂还未归位,榻上的吕同却猛地翻身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道:“几时了?” “快丑时了。” 吕同抹了一把脸,道:“怎么莫大哥他们还没回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雕花隔断另一头,梨木书案边的沈大人,还在奋笔疾书,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横山弯到这,骑马,虽然,不到两时辰,但不知他们何时动手,且山路不能跑马,白日里下山,都需近一时辰,何况夜路?你困了,就先回去吧。” 吕同摇摇头:“既然已经快丑时了,那想必是快回来了。再说,回房我也睡不着。” 沈大人瞅了瞅他脸上的睡痕,扬扬眉表示怀疑,却也没再多话,而是放下笔站起身来,走到掩在博古架后的书架边,挑出一本书,又缓缓走回桌边。 他刚打开书看了两页,门外就传来了声响,接着初五说话了:“爷,莫爷他们回来了。” 不一会,两个身着劲装的健壮男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沈大人放下书,还没开口,吕同就搬着张凳子坐到书桌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来人。 来人其中一位年岁不及而立,络腮胡子,浓眉高鼻,正是初五口中的莫爷莫启,他旁边那位比他年轻两三岁,则是四大护卫里面的另一个叫卢七的。 “将近天黑时,打了一场,死了几个人,横山弯那边的寨子被他们收了。不过,那寨子也不大,约莫不到五十人,是马怀德领着人去的,有近百人。”初一为两人端来茶,莫七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道,“确实如陆五斤所说,那些人手上的武器很规整,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可惜,陆五斤没出现,我俩没能捎回他们里面的消息。” 沈大人了然颔首,问道:“路上可是出了事,怎地耽搁到现在?” 莫启咳嗽了一声,面上有些微微发红,道:“我俩下山时,碰到何豹头的人,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在绕了个圈子,耽误了近一个时辰。落霞山很大,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我俩虽然去过横山弯,但赶上天黑,我们走叉了一条路……” 沈大人不在意,只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二人今日,看过他们的战况,如何评价,咱们此前的计划可要调整?” 莫启收了窘态,正色道:“无需调整。目前,咱们还是集中力量,把人手尽快训练出来。前几日招来的六十来人,我与老七他们两个又挑选了一遍,挑了三十个出来做前锋,这三十人,大人你这边再查背景,需要多久?” 沈大人道:“初招进来时,已洗查过了,你将名单给我,我再着人去查一遍。” 吕同插嘴道:“这个简单,咱们挑的几乎都是在码头做过苦力的,身家也复杂不到哪里去,只要着重查那专程从镇外赶来的二十余人就好了。莫大哥,你不会那么巧将那二十人全选中了吧?” 几人又谈论了一番部署,直到雄鸡初鸣时才散去。 随着形势的变化,散漫的吕同也悠闲不起来了。小松被抓壮丁去帮忙练兵了,巡街的事就剩他一人管着,他也不敢太大意,开始正儿八经地干起活来了。 …… 话说,自从美玉姑娘在利来茶馆唱过小曲后,确实有慕名来听曲的茶客,王掌柜于是安排了巳中与戌时两个时间段,让美玉随性唱上两刻钟,反响虽不如预料中火爆,却也很不错。 利来茶馆的小曲一出名,满春院的妈妈丽娘不乐意了,提出要加钱,王掌柜想着自己的后手还没搞定,还不敢得罪满春院,又派江寒去协调。最后,丽娘看在曾掌柜的面子上,同意两家每日各给美玉加五十文。 又过了两日,徐先生真的请动了两位弹词师父,定好每隔一日来店里弹词,报酬是一百五十文。 这花销比单独请一个美玉要贵,且不是天天驻场,王掌柜当即就有些不乐意。但在宋耀祖与徐先生的合力游说下,又被拉着去东镇的茗园茶楼现场听了一回,回来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到了七月十六这日,江寒揣着一两多银钱将美玉送回了满春院,委婉地道:“这一个月来麻烦美玉两头跑了,今日是我们茶馆活动的最后一天,明日我沐休,妈妈不妨也让美玉姑娘好好休息两天,待过些时候,或许还要再请姑娘去店里呢!” 虽然王掌柜卸磨杀驴,剥夺了她参与利来茶馆活动决策的权利,她很想就此不管了,但她心里始终觉得王掌柜他们如今的状态,非常像她以前——随便拍脑袋,动不动就想当然。并且,在她看来,那什么弹词与唱曲根本不用二选一啊! 凡事留一线。 她还是按王掌柜的吩咐,别把话说死了,免得以后被揪去收拾烂摊子时太难做。 作为满春院的妈妈,丽娘若是没点识人的功力,也混不到如此地位了。她只瞥了眼江寒含着胸,笑得有些过头的脸,就冷哼一声道:“江家小哥,你不用为难,我家美玉如今在落霞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这还得多谢你们茶馆。”她瞟了眼一旁文静坐着的美玉,又道,“妈妈我以前还真是太忽略这丫头了,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本事!这样最好,妈妈我也不用发愁何时才能从这丫头身上捞回本了。茶馆那种地方,终是与咱们身份不符的,以后她就留在满春院,专门给大堂里的客人们唱小曲了!” 好嘛,她现在总算能考虑到后路问题了,这后路却被对方生生堵上了…… 江寒脑中忽然闪过,王掌柜愁眉苦脸地催着她赶紧想办法的场景。 希望这样的场景再也不要发生。 …… 次日的沐休是江寒发挥剩余影响力换来的。 她建议应该休整三天再开始新活动,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否则客人们分不清前后活动有什么不同,也就不会有六月十六那种轰动效果了。 宋耀祖与徐先生对自己的策划信心满满,生怕被前面江寒想出来的活动盖了风头,因此想也没想就附和了,而王掌柜想要店里永远轰动,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江寒当即就提出了每人沐休一天的请求,宋徐两人都还要忙着搞宣传,主动推辞了。 于是,江寒就幸运地获得了沐休三日的机会,每日只需要在辰时与末时,往茶馆送两次蒸蛋糕与奶茶蜜茶即可。 拍卖会过去了六天,周家已经开始推出烤蛋糕。他们只在铺子门口贴了张告示,生意就火爆了。或许他们还有别的宣传方式与宣传渠道,这就不是江寒能知道的了。 正是如此,茶馆里的蒸蛋糕卖得比江寒预期的差不少,好在每天也能卖出一两百之数,这几天更是开始有买了带走的单,这让她好歹维持住了颜面,没有显得太想当然。 而原本以为蛋糕能挣大钱的王掌柜,正在忙着下一个活动的事,还没来反应过来。 至于奶茶与蜜茶,一开始反响很一般。进店的客人,大多都是不算年轻的大老爷们,没人喜欢喝那种玩意,因此,每天下午田大婶与花大婶还是会推着车去东镇卖。这两三日,随着到店里买蒸蛋糕的人多起来,也开始有人问两款茶了,因此,江寒每天往茶馆的水井里吊上二三十杯。 事情虽然处处都与想象有差别,但也算是步上了正轨。 当晚,江寒从满春院一回到家,就让芸娘将账册搬到她爹的正房。 “一百三十两,给了王掌柜七十两,咱们还剩下三十两,再加上这段日子的进账,咱们现在一共有将近三十五两的银钱。”芸娘巴拉完刘家的破算盘,抬头望向面前的父女俩。 江寒满意地点点头,道:“嗯,留下五两周转,剩余的咱们对半分了。” 芸娘诧异地看着她,道:“分什么?这些银钱你不准备拿去还债了?” 江老爹没说话,只是看向江寒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江寒连忙道:“还啊,这些银子本来就是要用来还债的!只是我当初说了,咱们一起做吃食的生意,挣来的钱对半分……” 她刚说到这,芸娘就嗔了她一眼,截断她的话,道:“你莫把话说得这么义气!——我现在吃住在江家,江家身上背着一堆债,我却厚颜无羞地分钱,我的良心过不去!”她欲言又止地顿了下,神色严肃了几分,又道,“先前,因为身份的事,我有些恼姐姐,但我不是辨不明黑白分不清轻重的人……”她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侧俯了个正礼,“姐姐与大叔,还有刘大哥,你们为我们姐弟俩做了这么多,这份情谊,芸娘会铭记一辈子的。” 这一礼让江寒窘迫不已,一时间竟哑然了。 她不过是想要兑现自己曾经的承诺,并没有别的意思…… 身份的暴露事情,本来就是她做错了,芸娘怪罪她,她并没有觉得不应该啊! 江老爹接过话头,道:“芸娘,大叔先在此谢谢你了!但是,一事是一事,对半分是当初你与月丫商量好的,该你的钱你就安心拿着。不过,咱们家当务之急却是先将欠的外债清理掉,这些钱就算是大叔问你借的,日后再一并还你!” 事情就此定了。 翌日,江寒一早去茶馆送蛋糕,接着拎着剩余的蛋糕,先还了在十里亭毁掉的牛车与牛的剩余赔偿,然后敲开了八九家债主的门。每家还的都不多,有的一两,有的五两,一通下来,清掉了三四个小债主,也听了一箩筐不要钱的好话。 那些个大叔大婶,都笑眯眯地要求她以后有好事一定不能忘记他们,甚至还有人将她还过去的银子推回来,道:“这点钱还还什么?就当是大叔添个分子,等年底你看着给分点利钱就是了!”搞得江寒暴汗,好说歹说也无果,最后只得承诺以后要是开铺子,钱不够一定会来找他们凑份子,这才被放了出来。 这前后的待遇真是差好大,几个月前她还是人人逮住就要教训几句不受欢迎的人。 从七八个债主家出来后,她又拎着自家的蛋糕奶茶和街上买的干货和肉,去了牛大叔家。 这次只有三十两,她爹就从十多个债主里,挑了一半关系不算特别好,家境也一般的。但牛大叔对她有恩,对她爹更是真心的关怀,钱不还东西,人却是该去看,东西也是要去送的。可惜,她难得地懂了一次礼数,却碰上牛大叔外出走镖不在家,牛大婶也出去帮工了。她只好将东西放下,逗了逗五六岁的小牛儿,与牛奶奶尬聊了几句就回了家。 安抚完众债主们,剩下的就是花田二婶的工钱问题。 当初是答应人家,除了每月一百五十文的工钱,做得好还会有额外的奖金。但是,因为她一个翻身毁了王掌柜仓库要赔一百两,两位大婶的奖金也被一拖就拖了两个月。可这二位却一直任劳任怨,还处处为她出力,没有一点消极怠工的迹象,这让江寒很感动。 “田大婶,这是您的,花大婶,这是您的!”江寒将两串沉甸甸的铜钱用红纸包了,递到两位大婶手里,笑道,“要是没有你们两位,我们江家这摊子恐怕早就开不下去了。这些钱不多,不过你们放心干,以后我总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很多了,我们在外面帮忙可挣不了这些!小东家你脑子好使,你现在就是赶我走,我也是要赖着不走的!”善言的花大婶嗔道。 不苟言笑的田大婶则行了个佛礼,一脸诚挚,道:“小东家别这样说,平日里,我们俩拎回家的食材就值不少钱了,这些奖金原本不该再要的……” 江寒见她要将那串钱往回递,立刻阻止道:“别,别,说话要算话,我当时说了要给奖金,就不会找理由反口——我不是在试探你们,你们把钱收好吧!” 两位大婶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再多言,高高兴兴地拎着钱回去了。 到了晚上,好久没来江家的刘大康出现了。 第249章 案情 刘大康自随着小松,匆匆从府城赶回来之后,除了将江寒三人从县衙领出来时,以及七月初十受邀与赵捕快一起去茶馆坐镇江寒的拍卖会之外,再也不曾露过面。 这日天黑之后,忽然出现在江家,想必那失踪案的事情是暂告一个段落了。 “你再这样整天不着家,小心婶子不让你再干捕快了!”江寒嘴上挤兑着刘大康,拎着壶倒了一盏凉白开递了过去。 江家现在有大把的茶叶,但正值夏日酷暑,喝冷了的茶总是不大好的,江寒还是喜欢喝凉白开,江老爹无所谓,也就由着她了。 刘大康喝了半盏白水,搁下茶碗,白了江寒一眼,道:“我这是正事,我娘才不像你说的一般,其实,她最是通情达理的了。” 江寒耸耸肩,佯作不知,道:“哦,是吗?那刚才也不知是隔壁哪家传来的怒叱声。” 刘大康脸上发烫,有些恼羞地道:“好了,没事你就忙自己的去吧,让我跟师父好好说说话!” 每次长时间不回家,他都要挨他娘一顿吼,他都习惯了,只是刚刚江寒一说,他心里才陡然一惊,面上不由羞臊——以后他要怎么面对周围的邻居?! 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惹娘生气地好! “我没事,我也想听听新闻呢!你快说说,你那案件到底什么进展啊?”江寒微微倾身向刘大康,眼里闪耀着好奇光芒,声音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好了,瞎问些什么?这些是机密,怎能随便说出来?快回屋去!”江老爹挥手赶人。 “爹,如今晚上又不用做包子,我没事啊!”江寒声音娇嗲地道,又可怜兮兮地看向刘大康,“师兄……” “呃,停停停!”刘大康打了个寒颤,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斥道,“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恶心伎俩了,好好说话会死啊?”斥完,又道,“要听就不许随便插话!” 江寒立马说好,坐正身体,双手往大腿上一放,眨了眨眼睛,一副乖顺模样,只是那眼底的兴味盎然却怎么也掩不住,看得江老爹不住摇头。 刘大康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看向江老爹,道:“我们按照黄三帮人贩子转移人员的册子上,登记的时间人数来去的方向,在县城追踪到了一个人贩子的窝点,将人全抓了之后,得到了两条线索,一条明显是指向府城的,一条还有疑虑的是衡州那边的,我们并吕少爷的小厮小竹五人去了府城,赵大叔则领着三人去了衡州……” 几人到了府城之后,找了好几天,只在府城的烟花之地找到个别被拐的人,更多的则是消失了,虽然也有因为画像不实或没有画像的原因,但是十个里有七八个不见了,且大都是男孩与少年及两三个青壮,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当时他们怀疑是被转卖到黑窑黑矿等地去为奴了,于是他们就分成两波,一波去在熟悉府城的小竹带领下,去探查府城附近的黑窑黑矿之所,他则与另外两人,留下来去扮成嫖客,一家一家去征询已沦落风尘的女子的意见,并伺机救出那些年岁不大的孩子。 谁知有一回他们正准备再次失败而归时,忽然有个小丫鬟朝他们撞过来,并迅速给他们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人去了哪?明日未时东大街宝丰银楼。 “……我们按时去了宝丰银楼,你猜见到了谁?”刘大康卖了个关子,面上却一片唏嘘。 江寒眨眨眼,摇了摇头,不悦地催促道:“我怎知你见到了谁?有话痛痛快快地说,‘你猜’的游戏不适合你!” 刘大康嗔了她一眼,道:“是柳姑娘!” “柳姑娘?哪个柳姑娘?”江寒莫名,不由去看她爹,她爹倒是若有所思了一会,迟疑问道:“不会是原来在咱们两家住过的那位柳姑娘吧?” 刘大康点了点头。 “不是吧?!许秀才这么狠心?竟把她给卖了换盘缠?!”江寒惊讶万状。 刘大康满头黑线,没好气地道:“你的脑袋里装的啥?!——她是又被拐了!” “又被拐了?噗嗤!”江寒忍俊不禁地喷笑出声,继而又意识到不妥,连忙收了笑,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眼角眉梢染上的笑却还没褪去。 刘大康无语,江老爹却黑了脸,低声骂道:“你幸灾乐祸做甚?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毁了,你还笑得出来,怎地这般没有怜悯之心?” “爹,我是想到她当时那般不管不顾,还以为她从此能过上好日子了,那晓得最后变成这样,这——太意料之外了!所以我……我不是故意的啦!”她老实认错,心里却想猫抓一般,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她怎会又被拐了?咱们邵州府的拐子也太多了些吧?!” 刘大康叹息一声:“她长得太媚了,男人一看就惹火的那种,拐子最喜欢这样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江寒就坏笑着,冲口而出:“你看着她难道也欲火中烧口干舌燥?很想与她发生点什么啊?” 刘大康的脸蓦地红透了,伸手就给了江寒一记爆栗,低喝道:“胡说八道什么?都从哪学来这下流模样的?你是女人不是男人,别以为穿上男装就是男人了!”教训之言流畅至极,全然不记得这个说下流话的女人都爹——也就是他师父,正坐在旁边。 江老爹此时也是窘恼不已,顿觉在徒弟面前没有面子,绷着张脸,厉瞪着江寒,道:“不想好好听,你就给我回房去!” “不要不要——后来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要一辈子都待在妓院,再也出不来了?——我老实,我不说话,我是空气,我是灰尘,你们当我不存在好了!”说着她就捂了自己的嘴,只露双大眼眨啊眨。 刘大康已经被她败了性,但看到他师父神色间,正在强按心底的好奇,作为一个乖徒弟,他不能话只说一半吊他老人家胃口,于是干巴巴地,道:“嗯,她已经……她现在是那粉红馆的红人,有望变成头牌……再说,她不在我们的失踪名单上,要赎她得掏钱,我们哪有那么多银钱赎她啊……”说到这,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忽然想起柳姑娘走前对他说的话。 她说:“我太想有一个依靠了,所以不管是嫁给你或小竹大哥这种,还是攀上沈大人吕少爷等为妾,我都愿意,也很努力去争取,只是,你们都没露一点机会给我……我当时见到许秀才,觉得只要他中了举,哪怕给他为妾,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回到柳家,只要能得柳家的帮衬,我肯定比谢芸娘这种没背景的强上无数倍!”她凄然一笑,“是我发昏了!我不如她。她选择的是与江寒一起抛头露面自食其力,选择的是将日子握在自己手里……我也是有过机会的,可惜那时我没想通,呵呵……” 这也只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女子。 “想什么呢?我问你,她告诉你们什么了?”江寒不满地道,手撑在腿上,贴近刘大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哦,没什么……她告诉我们,她意外听到府城黎家的管事与一个姓莫的矮个子男人在讨论人转移的问题,那男人带着外地口音……后来我们查到了,这人是那异宝铺的掌柜。后来我们跟踪了他三天,也没发现异常,后来小竹大哥回来了,他能飞檐走壁,潜入了莫府三回,又让我们去打探有关黎家的所有消息……我们发现那黎家有一个势头很旺的旁支,最近一年,经常买卖奴仆,过些时日就会有仆人被遣去偏远庄子上或卖掉,但是我们偷偷去查了一个离府城最近的庄子,里面却根本没人……”他越说越乱,索性一句话总结道,“那房黎家人可能与异宝铺勾结在一起往沿海那边转移人!” “那些人里难道有我们县里失踪的那些人?”江老爹问道。 “具体不清楚,但是很可能有,因为牵涉太大,我们不敢做主,再加上听到你们出事了,我中途就回来了!” “那这就是说,咱们县里失踪的人,很有可能被卖给了那异宝铺,再由异宝铺转移到沿海……”江寒脑中灵光一闪,惊道:“他们不会是在往海外卖人吧?!”说完她又自我否定了,“不对,海外要那么多女人孩子做什么?海外需要的应该是青壮劳力!” “对,小竹大哥也这样说了!因此,我们现在怀疑,那些家里的男人突然不见,以为是去了山里做了山匪的人,很可能没有落草为寇,而是被掳走了!” “掳走一个壮汉不容易吧?你们又查了这么些天,是不是有新进展?”江老爹说道。 “嗯,听到我们讲明猜测,就有一些人来报失踪,一统计,各村各镇最近几年,确实有不少以为当了土匪不回的,也有出门就再也没回来的,只是咱们不能跑到匪窝里去确认……但是,赵大叔在衡州也听说有不少十五六或者二十出头男子失踪……” “这,这也太缺德了!掳走一个男人毁了一个家庭啊!”江寒说道,“你们没往府衙上报吗?这事青河县应该管不了了吧?” “报了,所以,现在与失踪案有牵涉的大红人方大爷,已经算是被县令大人彻底厌弃了!若不是大叔说,查出此事的是指挥佥事府上,给我们帮忙的小厮,或许县令大人过两天又会被说动,然后又会包庇那位大爷!可惜,这次他没有脱困的机会了!” 第250章 迟钝 三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好一会。 刘大康彻底汇报完近期的思想与工作状况起身,临跨出门槛时,他紧盯了江寒两眼。江寒没明白,站在她爹一侧,自顾自地扶着门框,目送了他一眼,就要回身去收拾茶盏。 刘大康只得叫道:“月丫,你怎么不送我出门?我出去后,院门不用上栓了?” “待会快睡时,我再去关就好啦!”江寒不在意地回道。 “你!……”刘大康被她的话堵得胸痛。 这丫头真是没救了,经了这么多事,还是这么没眼色! 江老爹看不下去了,他轻推江寒一把,道:“去送送你师哥,他有话跟你说呢。” “……”刘大康的脸又嫣红了。 “好了,说吧,你非得我送你,有什么猫腻?”一出大门,江寒就双手抱胸往门廊上一靠,不客气地问道。 “什么猫腻?——会不会说话?”刘大康一面没好气地嘀咕,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江寒,“给,明天帮我拿给小安,他应该能用得着,我问了小竹哥,他说考秀才的人手要有一本,我从府城的书肆里买来的。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说,说……”说了半天,也没想到让江寒谎称什么更合适,只得含糊道,“就说是从王掌柜那里要来的吧!” 江寒就着月光,瞅了眼封皮上的六个大字:《四书章句集注》,抬眼望着刘大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真是……费那么大心思,却要我帮你给小安?你不是应该直接给芸娘,让她看看你为了她弟弟费了多少神吗?你这样光做不说要怎么打动她的心?!”她把书塞回他手中,“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她!”说着就要回去。 “站住!不准去!”刘大康快速揪住她的衣领,低斥道,“让你帮个忙都不行?我给你帮忙时,可有说过一句不愿意?” 江寒挣脱他的手,驳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啊?你这样默默关心,等芸娘另投他人怀抱那天,我看你怎么办!” 刘大康唇瓣翕合了半晌,欲盖弥彰地道:“那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我送书可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自己——小安那么聪明,以后定能考中秀才再中举人……我现在帮他,往后他出息了总会记情的。” 江寒耷拉着眼皮,斜他一眼,又作势掏了掏耳朵:“嗯,不知道刚才是谁说,让我告诉小安这书是我从王掌柜那里得来的!” 刘大康一怔,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于是恼羞成怒地道:“好了,你别管!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要是敢自作主张,小心我让你好看!” 正在这时,隔壁刘家的院门开了,刘大婶穿着身豆青色交领绣花薄衫探出头来。 一见师兄妹俩站在江家门口,依依不舍的状态,她眼底就溢出了满意的笑。 她走过来对江寒道:“你难得沐休,明日跟婶子去八仙庵拜拜吧?先前说了好多次,你都没空,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芸丫头也一起去,我瞧这几天外面也没人提起过他们姐弟,应该已经不碍事了。”又道,“你回去跟她说说,咱们明天赶太阳没露头时就走。” 江寒一脸苦相,刚要撒娇求饶,刘大婶就一板脸,佯怒道:“你这次挣了点钱,就觉得万事顺利了?哼,先前又不是没有过!别以为你将钱都还了人,这钱就算安然落袋再不用往外掏了——是不是不用掏,还得看你以后的运势!” 江寒无言。 好吧,她承认,刘大婶抓住了她的痛脚。 次日,三人天蒙蒙亮就出了门,走到八仙庵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江寒和刘大婶倒是无事,只苦了芸娘一人。 她虽然已经比原来健壮了不少,可也没连续走过三个时辰的路啊! 待到了八仙庵所在的宝塔山脚时,即便眼前的山只是个高不到三十丈的小山包,她也觉得爬上去比登天还要难。 后来,她不得不顶着路人的异样眼光,趴在江寒背上,跟在旁若无人的刘大婶身后,头也不敢抬地被背上了山。 那一刻,她多么想对路人大喊一句:“睁大你们的眼睛,背我的是个女人!” 可一见另外两个女人全然无感,她瞅了瞅四周三三两两的香客,也只得把浑身的羞窘和不自在按了下去,强撑起一副无恙面孔,跟在刘大婶后头,朝知客师姑妙慈行了个佛礼。 刘大婶往妙慈手里递了几个铜子,讨好地笑道:“劳烦师姑去问问,了静师太何时能有空见我们一见?” 妙慈摸了摸手中的铜子,神色平淡地塞进袖兜里,双手合十,声音一板一眼,道:“阿弥陀佛,贫尼这就为三位施主跑一趟。” 江寒紧盯着她的背影。 若是她没看错,妙慈眼底刚才快速地闪过了一丝不屑。 也是,尼姑也是要生活的嘛!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欲无念的出家人啊! 妙慈走了三刻钟也不见回来,江寒和芸娘老实地跟在刘大婶身后,将庵内的佛像都拜了一遍。 这八仙庵所在的宝塔山,据说是因为山上原有一座四层楼高的佛塔。后来佛塔倒了,和尚不见了,却又来了一波尼姑。 尼庵很小,只有三座殿,且殿也不算大,最大的面积顶多也就一百多个平方。殿内正中有一个大基台,上面背靠背地供奉着如来佛祖,弥勒佛祖,观音菩萨,还有一个江寒不认识的一脸凶相的菩萨。而正殿左右两侧的偏殿,供奉的则是药王菩萨和地藏菩萨。 三人不到两刻钟就拜完了三个殿,能用上这么长时间,还是因为刘大婶在每一尊佛像前都要轻声细念一大堆,磕头磕得虔诚无比,搞得一旁拜得飞快的江寒,瞄她一眼又重拜一下,像只不安分的猴子般,把个佛拜得乱七八糟。 从地藏殿出来后,再往后就是尼姑们的住所,及供给香客们的厢房,不适宜再走。 妙慈还没回来,刘大婶只好道:“可能师太今日特别忙,你俩第一次来,咱们不如去旁边逛逛,那边风景还不错。” 这宝塔山虽不高,却还算奇特,一半山绿树成荫,远看像块上好的碧玉,另一半却怪石嶙峋,石头好似从泥地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穿过尼庵外墙右侧那片生长在碎石点缀的泥地里的桃树林,再走过一条两人宽的小道,就能到达那片怪石林。 桃树林的桃树上此时已经没有桃子挂在枝头了,但低头细看却偶尔能瞧见一两个腐桃。 看来这里结出来的桃子并不好吃。 江寒一边想着,一边往怪石林走,林子外却传来刘大婶呼喊,妙慈带了回话来了。 之后的时间更无聊。 了静师太面前的刘大婶,谦卑得像换了个人。两人唠唠叨叨说了很多江寒不懂却得装懂的话,搞得她精神恍惚,不住挪臀,还暗暗打了好些个哈欠。 最后,刘大婶双手合十道了声“谢谢师太”,掏出五两银子,双手托着,恭敬地递到师太面前,道:“这些钱,麻烦师太为我儿子再点一月长明灯,保佑他事事平安!”江寒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眼睛更是黏在了银子上——他们江家全部存款也没这么多啊! 忽然,眼珠快瞪出来的江寒,感觉到三道灼脸的视线,她茫然抬头,却对上刘大婶微蹙的眉头,了静师太慈眉善目地浅笑,以及芸娘不忍直视的眼神。 “怎,怎地了?”她忐忑开口,一脸错愕。 “你不是带了银两来要祈福去晦吗?还不赶紧的?”刘大婶白了她一眼,嗔斥道。 江寒闻言,下意识地捂紧腰间的荷包。 她能甩脸走人吗?她可拿不出五两银子啊! 第251章 请客(一) “我,我没有五两,只有五百文,婶子给了,我再出五百文,加一起能不能多保两人?” 憋在江寒心底的讨价还价之语,一不留神就被她说了出来…… 直到下了山,芸娘还是一副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至于绷着脸的刘大婶,心里是不是还在意她的有口无心,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了静师太看起来不是那种势利的假佛徒,她闻言失笑,眉眼和蔼地说道:“心意胜在心诚,施主哪怕只捐一文,菩萨也不会怪罪,只是要借别人的运势,则是不妥的。若是二位不介意,不如将五百文对半吧。” 于是,江寒与芸娘各捐了二百五十文,祈了福求了平安符,在了静师太的安排下,吃了顿少油少盐的斋饭,就匆匆下了山。 天上万里无云,烈日直射头顶,烫得人头皮都火辣辣地疼。 三人走到官道时,终于拦住了一辆过路的马车,赶在收摊的江老爹几人身后进了家门。 刘大婶也跟到了江家,还当着江老爹与花田二婶的面,对江寒好一阵取笑。 江寒一张脸都快要成猪肝了,那时候她恍恍惚惚的,以为每人得交五两,一紧张,那话就脱口而出了。 谁让她现在穷得连个佛都拜不起了呢? 江老爹其实也是不赞同刘大婶将大把银钱送进庵里去的,那虽是刘大婶心里的寄托,但以他们两家通家之好的关系,他还是忍不住要劝上几句。 他沉吟了一会,瞅着刘大婶的面色,斟酌着道:“她婶子,你别怪我多嘴,求神拜佛虽能求得心安,但眼看着大康也快二十及冠了,总得存下点家底,更何况还有小妹呢,她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那香油钱能少出点就尽量少出点吧!” 刘大婶收了笑,神色不明地看看江老爹,眼神又往江寒身上瞟,江老爹一见就知道,她以为他这话是在担心江寒嫁到刘家会受苦,忙又道:“我这话没别的意思,大康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就跟我的儿子一般,他的人生大事咱最好随他的心意,但他毕竟还年轻,这家底咱们还是得为他想着点。” 江老爹特意加重了“随他心意”四个字,只是刘大婶似乎没听出他的暗示,还是眉眼间一派若有所思,不停在江家父女俩脸上转来转去。 江寒左见状,心里不免恼起刘大康来,既然他都与她爹明说了不想娶她,她爹也默认了,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还拖拖拉拉地不跟刘大婶摊牌呢? 虽然她能明白,在得不到芸娘的心意之前,刘大康肯定是怕,一旦向刘大婶挑明后,会陷入无尽的麻烦和混乱之中,这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但他也不能老是这样若无其事地拿她当挡箭牌啊! 江寒心中怨念满满,却听他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晚你家就别做饭了,我早上托花田两位婶子买了些肉和鱼,待会让两个丫头去张罗一桌,咱们好好吃一顿!” 脸上的热晕还没消退的两位姑娘,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赶去了厨房。 进得厨房一看,木盆里正装着一条两三斤大小的草鱼,案台上放着半条五花肉,及一根筒骨,还有几个茄子并两条丝瓜,以及摊上剩下的芦笋,冬瓜和空心菜,莴笋等。 两人研究了一盏茶时间,才定下菜单。有以前做过的剁椒鱼头,以及紫苏鱼——江寒甚至说,以后开饭馆就要以各种鱼做招牌菜,还有红烧肉,以及江寒上次没吃够的红烧狮子头,红烧茄子,凑成三大红烧系列,再来个筒骨冬瓜汤,芦笋炒腊肉,清炒丝瓜及空心菜,最后还加一盘烫好的麻辣串——满满的十个菜,刚好能摆一桌了。 菜单一定,姐妹俩一个清洗一个动刀,一个说一个做,刘大婶走了之后,江老爹也过来帮忙——大家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出去卖奶茶蜜茶的花田二婶推车独轮车回来时,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快完了。 过了一会,多多狗兴奋地叫起来,小安下学回来了。 他推门进院,后面还跟进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尾巴。 “这位是?”刚回到树下石凳边要坐下的江老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胖子,“小安,这是你的同窗吧?是哪家的少爷?来得可真是巧,今晚就留在我家吃饭吧!” “你家还有比那个酥酥的点心更好吃的东西吗?有的话我就留下来!”小胖子黑葡萄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让人感觉下一秒他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他扭头对他身后的小书童道,“阿厚,你现在就回去告诉我爹,我要留在谢小安家吃饭!” 那小书童一脸老实相,虽苦着脸犹豫不决,脚下却一动不动的。 这是谁家的好吃孩子? 江老爹无语一秒,绷着脸站在胖子身前的小安,往旁边挪开两步,一派不想与他有牵扯的模样,撅了撅嘴,委屈地对江老爹道:“今日在学堂,我给了他一块酥饼,散学时他就非跟着我回来不可。” “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啊?”江老爹和蔼地笑着。 “我叫王小利!”小胖子眼睛骨碌转着,笑嘻嘻地道,“我来你家做客,你不拿出点心招待我吗?” “我家可没有好吃的,你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小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闷声闷气地对江老爹道,“他是王掌柜的儿子,比我先进私塾半个月,最是好吃了,这些日子我没去摊上吃午饭,有一天他吃了我的蒸饼,就开始缠上我了。” 几人说话间,江寒端着木盆出来打水,抬眼就见到了小胖子王小利。 “小东家,你怎么跑我家来了?谁领你来的?”她愕然地走进几步,不错确实是那好吃的小胖子。 这小胖子是王掌柜夫妻俩的心头宝,王掌柜似乎对他期望甚高,端午期间刚从岳家接回来,就专门给他请了个先生,说是为了让他能顺利进东泽私塾,后来他去了私塾,那先生还住在他家,直到上个月才走的。 先生一走,小胖子散学后没压力,偶尔会溜进茶馆偷吃点心,江寒才得已认识这外传说中的小东家。 “你是江小二,原来这是你家啊!怪不得谢小安会有这么多好吃的呢!”小胖子眼睛都笑眯了,不管不顾地扑到江寒身上,“快,你快把你家好吃的点心都给我端两盘出来!” 江寒暴汗,轻轻掰开他的胖爪子,道:“我家哪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好吃的点心,我都拿到店里去卖了,你去店里吃去。阿厚,快带你家少爷回家去!” 阿厚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忙上前拉人。 小胖子狐疑地盯着江寒,确认道:“可是我没听爹说最近上了新点心啊?茶馆真的都有?你没骗我?” “都有都有,你快回去,要是晚了没有了,那就是卖完了!”江寒一本正经地忽悠他,这小祖宗还是赶紧支走的好,别等会把王家那河东狮给引来了,她就头大了。 小胖子脸色大变,反手扯住阿厚就往外跑:“快快,咱们快回去,不能让我爹将点心都卖光了!” 正在这时,江老爹忽然喊道:“等等!”他看向江寒,“你去送送他们!如今拐子多,他们两个七八岁的小家伙在路上行走,太危险了。” 江寒略一思忖就同意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在路上出了事,到时候她就不是头大了,而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点心问题,她先将人送回王家,然后绕到前面茶馆,偷偷跟王掌柜说一声,王掌柜自然会回去收拾他的。 她刚这样打算着,就听江老爹又道:“你回来时,顺便去趟巡检司,将沈大人吕少爷请过来吧!咱们欠沈大人天大的恩情,却连顿饭都没请过,太没有礼数了!如今咱们身上的债轻些了,该做的就得做起来,不能再找借口推脱了。” 第252章 请客(二) 巡检司。 吕同瞪着小竹身边站着的那位男装打扮,圆圆脸庞,凤眼粉唇,神采飞扬,嘴角微翘,一双柳眉高高扬起,眼中尽是得意的女子,张开的下巴久久合不拢。 这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突然看见了这个让他想想就脑仁疼的丫头? 吕同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想要确认只是幻觉,面前的女子却朝他跨出半步,道:“嘻嘻,怎么?不过两三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清脆的声音里满是计策得逞后的傲然。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在益阳府待着,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做甚?”吕同回神,后跳一步指着女子哇哇大叫。 女子名叫付思雨,今年十六,她爹是益阳府的知府大人,她娘则是他的表姨母。 吕同他娘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在表姨母娘家住过好几年,因此与这位表姨母的感情好得尤胜亲生姐妹。 他十一二岁时,他爹还在靖州卫,而付思雨她爹则是鹤州同知,两家住的地方仅隔着半座城,来往非常密切。他娘经常将这个付家最小的丫头接来他家住上十天半月,还故意说:“儿子没有女儿贴心,我没有女儿,儿子也是个混账,只能借别人家的女儿亲昵一番,聊以慰藉了!你小子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将你换出去!” 他到现在也能记得他娘嫌弃的眼神,那深深地刺伤了他幼小的心灵,从此之后,见到这位玉雪可爱又活泼开朗的妹妹,就再也喜欢不起来。 这丫头最初老喜欢粘着他,后来可能感觉到他的敌意,就变成了想方设法捉弄他。不是偷偷闯进他的书房,在他刚刚写好要上缴的课业上鬼画符,就是往他的书箱里放蚯蚓或癞蛤蟆——他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可却被恶心得不行。可是他娘知道后却反而说什么做哥哥的应该让着妹妹! 此后,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与她硬碰硬,只要一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 不好的回忆让吕同脸色沉郁,眉头拧得快成一条直线,满腔的惊怒怨恨全朝小竹撒去:“小竹,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山匪就是拐子,你没事将她带来做甚?还嫌不够乱吗?!” 小竹很委屈,哪是他没事将她带来,他是被强派了任务啊! 他刚要出声解释,一旁的付思雨却抢声道:“哼,你少拿小竹出气,我可是听从表姨的吩咐来监督你的!”她昂起头,斜眼看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表姨说,你躲来了山里,没人管着,恐怕会翻了天,为了不让你变成山匪头头,她就派了我派来盯着你!” “你就胡编吧!我娘才不会这样说呢!”吕同大声辩驳,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底气不足。 他娘还真有可能会这样说! 站在付思雨身后身着烟青色短褐的两位丫鬟,互视一眼,又扫了扫这正院大门四周,见有来往的仆人不住往这边瞧,右边那位容长脸身形清秀的丫鬟名叫翠儿的,扯了扯付思雨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咱们就这样堵在门口不好吧?有话先安顿下来再慢慢说吧?” 付思雨立即瞟了瞟两边,似笑非笑地对吕同道:“你不打算请我进去?” 她的声音刚落,一道醇厚的男声在后面响起:“他不请你,我请你!”扭头一看,是沈大人领着初五回来了。 “沈师叔!”付思雨高兴地喊道,又向他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他认识这姑娘时她才十岁,整天只知道跟吕同作对。 那时吕大人一家还在靖州卫,吕同不堪其扰地躲去了徽州婺县紫阳镇的外祖家,也就是他师父家。那时候他正准备考武秀才,刚好被三叔祖以要找个伴出去游玩为借口带去了师父家。没过多久,吕夫人思念独居老父和儿子,也带着这丫头去了紫阳。 后来他又见过这丫头一次,则是在三年前武举中举之后,他陪着师父来邵州卫时,这丫头则随她母亲来探望。那时候年长了几岁的她,看起来更矜持稳重些了,但只要与吕同在一处超过一个时辰,两人就会不欢而散。 小竹怎么将她带来了? 沈大人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朝付思雨颔首见礼,笑道“嗯,你来了也好,正好可帮我看着他。”说话间,沈大人从头到尾都没看吕同一眼。 吕同心里那个憋屈啊! “沈广德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给你办的哪件事没成?你真要留她?到时候可别后悔,这丫头捣蛋的能力,可不是江小二能及的!” 沈大人没理他,吩咐了初五寻人来将付思雨的行李,先送去西院的客房,然后朝付思雨做了个请势:“走,我们先进去。” 吕同见状恼怒不已,他哼了一声,冷冷看了眼付思雨,板着脸跟在沈大人身后往也进了大门。 付思雨却蓦地一怔,然后眼中溢满兴味。 她一面匆匆吩咐了翠儿两个,随初五去安顿行李,一面紧走两步挨近吕同身后,小声问道:“那江小二,不会就是你在给表姨母的信里,提到的那位,嗯,沈师叔想结为契弟的那位?” 吕同闻言脸上微烫,侧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恼道:“别胡说!你一个姑娘家从哪里听来这些事的?好的不学尽学些污秽东西——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真是没想到,他先前一时冲动偷偷写给他娘的信,他娘竟然毫不避讳地拿给这丫头看了! 果然一碰到这丫头,他娘眼里就没有他了! 真是个可恶的丫头! 忽而他又想到这丫头可不是个嘴紧的,若是让沈广德知道他把先前的误会,捅到他娘面前去了…… 吕同心里一紧,心虚地瞟了眼沈大人的背影,回头就警告道:“你最好嘴巴紧点,他最恨别人提这事!你若是冒失乱说,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你可别以为沈广德是个好气性的人!”说完,也不等付思雨再说话,就大跨步地越过沈大人,先冲进了正房的明堂里。 嘿,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付思雨盯着吕同有些慌乱的步子,若有所思地想着,嘴角不禁勾出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笑。 嘻嘻,看来这次她还真来对了! 这里不仅不无聊,还有好戏看呢! 主仆一行人进了明堂,刚刚坐下要叙话一番,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婆子,恭恭敬敬的向沈大人禀道:“大人,天天送早食来的那位小哥,想要求见您!” 江寒?她来做甚? 他的态度已经摆得如此明显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沈大人不由蹙眉,立即按下心间浮起的烦闷,淡声问道:“她有何要事?” “回禀大人,她说,想请大人和吕少爷去她家吃晚饭,说是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第253章 请客(三) 请他们去吃晚饭? 报答恩情? 沈大人心中烦郁更甚。 这女人得寸进尺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是不是见他这些天都接了她送来的那些个包子和麻辣串,就以为他是同意了她那所谓继续做朋友的诡异想法了? 沈大人眉心间那蹙起的小山包又高了几分,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冷硬起来。 不能让她再自以为是了,得跟她明说他做不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与她做朋友! 沈大人心念电转,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令,就听吕同又抢先出声,道:“这家伙真是不知进退,送早饭还不够,如今还请上晚饭了!”他看向沈大人,“你说她会不会是想通了?不如你再给她个机会?” 沈大人脸一黑,快速瞟了眼坐在吕同对面的椅子上的付思雨,斥道:“胡说八道甚?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着付思雨的面,他竟然也毫无忌讳地提起那事! 沈大人暗吸两口气,平复心中的窘迫,张嘴就想吩咐那婆子将江寒请去花厅,付思雨又先插嘴了。 她那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两圈后,嘻嘻笑道:“看来我真有口福,刚下马车就碰上有人请客,只是不知我这不速之客,可能有机会去赴宴啊,呵呵……” 虽有些不合礼数,但她能来到这里的直接原因,不就是要见这位沈大人的相好吗? 此刻观察的机会都送上门来了,不赶紧抓住她岂不是傻? “谁说我们要去赴宴了?”吕同狠狠瞪了付思雨一眼,警告的意思很明显,“别瞎掺和!” 付思雨睁着大眼,一副懵懂模样,反问道:“为什么不去赴宴啊?他不是说要报恩吗?”看向沈大人,又道,“对一个执着报恩的人,你们拒绝他,他要么就自怨自艾地颓了,要么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以后还会更加频繁地上门哦!” 据她这短短半盏茶时间不到的观察,想来沈师叔应该是与那江小二闹掰了,现在正烦见对方。她这么一说,若是沈大人心疼对方,肯定是不愿对方自怨自艾和颓废的,那就必然会赴宴;要么沈大人厌弃对方真的不想再见面了,那此时肯定很担心对方还要纠缠,不如承了对方的情,带着她和吕同一起去赴宴,让对方以后没了借口。 反正不管是哪种,沈大人都得去赴宴,顺便带上她和吕同! 付思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嘴上又添了一句:“师叔,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他既想报恩,那就让他报吧,报完双方心里都能轻松一些。” 沈大人望着付思雨,很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具体是哪样又不是他想解释的。 迟疑间,他又觉得付思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如就应了这顿饭,了结了江寒总是挂在嘴上的报恩之言,再趁机把话与她说明白,双方都放下负担,从此划清界限别再过多纠缠。 思及此,沈大人朝付思雨微微颔首,道:“有理。”又抬眼看向堂间,正紧张地等待回音的婆子,“你去回她,本大人这来了客人,待客人休整一番后,本官再与吕同一起领着客人自行去她家。” 江寒也不是非得当面邀请沈大人,听到婆子传来的话,她点了点头,就迳自回去忙活去了。 待到天边的晚霞变幻着红橙黄紫几种颜色时,江家在树下摆下的黑木圆桌上,早已经满满地摆上了一碗碗让人垂涎的菜肴及一圈碗筷酒盏,多多狗围在桌边转来转去,刘家三口早就到了,江老爹陪坐在石桌边,茶都喝完一壶了,却迟迟不见沈大人的影子。 “大康啊,不如你去巡检司跑一趟,再去请请沈大人,要记得礼数……”江老爹刚要交待刘大康几句,一直在院中转悠的多多狗却吠叫起来,正说话的两人扭头一看,就见沈大人领着吕同和一个陌生俏丽的女子,在小安的引领下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各自的小厮丫鬟。 “沈大人,快请快请!”江老爹与刘大康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与三人见礼,江老爹看向付思雨,“这位是?”沈大人又是一番介绍,大家就一起入了席。 “哎呦,还挺丰盛啊!”原本以为江家顶多能准备几个肉菜就很了不起的吕同,乍一见这满满一桌色香俱全的菜肴不由惊呼出声,“这都是谁的手艺?做得还挺好看,只是不知吃起来如何啊?!” “这是我家江寒与谢家姑娘一起捣鼓出来的。”江老爹不无骄傲地笑了,又指了指那剁椒鱼头和红烧狮子头,道:“这两道小人倒是敢保证味道,其他的,小人也是第一次尝啊!” “啊?那,这能好吃吗?”吕同脸上的惊讶变惊惧,大咧咧地嘀咕出声,付思雨也盯着江老爹看,面上也是很明显的怀疑之色。 沈大人倒是不动声色,只是也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两道鱼、红烧肉和红烧狮子头。 “呵呵,请吕少爷放心,我师妹与谢姑娘已经合作过两次了,做出来的菜品,看起来可能与咱们日常见的不大同,但吃起来的味道也差不了!”刘大康笑道。 “是啊,沈大人,吕少爷,还有这位小姐,这菜味道决定差不了!她们姐妹俩,可是准备以后一起开菜馆的,手艺要是差了,菜馆还怎么开得成?”刘大婶也说道,那还没谱的菜馆的基金分数,江寒可是给她记了不少了呢,如今她是真的对这菜馆充满期待了。 “姐妹?”付思雨皱眉嘀咕,接着眼眶睁大,暗道,难道江小二是个女的? 她扫了众人一眼,见在座各人听了刘大婶的话都没什么异样,心中更肯定了。 “噗嗤!”她忍不住笑出声,怪不得吕同那大傻子说沈师叔最恨别人提这事呢! “你笑什么?”坐在她身边的吕同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轻斥道,“长辈说话你胡乱笑什么?没礼貌!” 付思雨连忙对刘大婶抱歉一笑,道:“大婶,没事!我刚才想着别的事呢!”说完,又瞟了眼面色有些不悦的吕同。 想到他那封信上对沈大人有断袖癖好之事的言之凿凿,看得出来他当时是深信不疑的——她忽然有些遗憾没有早点来,早点来她就能瞧见那乌龙被戳破的尴尬一幕了。 她现在想想都觉得乐得不行呢! 真是有够傻的! 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胡乱猜测,也只有吕同这个大傻子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付思雨捂着嘴兀自想到这,瞥见吕同那带着些孩子气的神情,玩笑的心情又淡了几分。 这很可能就是她要依靠一辈子的人了,虽然她从小就喜欢追着他跑,对他的脾性也熟悉得很,可若是以后他们成亲了,他还这般不靠谱,她该怎么办呢? 这次的落霞镇之行,她可要仔细观察他认真想清楚才行啊! 第254章 请客(四) 大家说话间,江寒和芸娘姐妹俩各端着一个碗从厨房出来了,呈上了最后两道菜——筒骨冬瓜汤和麻辣串串。 江老爹忽而想起大户人家有主仆不同桌的规矩,心中暗恼自己思量不周,忙向江寒招手,悄声问道:“可还留了些菜?” 江寒点头道:“嗯,芸娘挑了些菜,分了一份出来,说是小厮们得另开一桌。” 江老爹欣慰地露了笑,吩咐江寒另开一桌摆在石桌上,请了小竹初一五人过去坐。 吃货小松一坐下就低声感慨道:“这些菜看起来很好吃啊,与少爷他们那桌的一样呢!”说着就捻起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哇,好吃!咱们果然没来错!” 坐在他旁边的初一立刻挪了挪身体要离他远一点,小竹更是直接招呼了他一个爆栗:“像什么样子,我看你是想回去重新学学规矩了!”另两位存在感低的和还没搞清状况的,则尴尬地低下了头。 几个下人打闹时,付思雨却盯着男装打扮的江寒移不开眼睛。 她终于知道,吕同怎么会男女不分了! 如果她不是从刚刚的对话当中猜到了,此时恐怕也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呢! 长相偏中性就算了,竟然连声音都是偏粗哑的——她都忍不住怀疑老天是不是让这位投错了胎! 不过,细看之下还是能从那过于英气的眉毛下面看出些许女人痕迹的,想必是从小做男孩教养,又长年扮男装,以至于说话神态行事动作都没了女人的柔和,带上了些男人粗莽。 付思雨正认真观察着江寒,就听江老爹客气地道:“我们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得挤在一桌了,还请大人包涵!” 沈大人只淡淡说了句“客气,挺好。”就没了下文,场面瞬间有些冷,江老爹干笑两声,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今日大人赏脸来吃这顿饭,在下觉得荣幸至极!咱们一起敬大人一杯!”说着带头一饮而尽,然后伸手一请,“大人,吕少爷,付姑娘,你们尝尝我儿烧的菜,看看可还能入口!”他的话就像个信号,在坐的人的视线就像雷达——全都期盼地对着沈大人他们三人。 三人先前虽夸赞过,此时在这样的目光下,忽然满心疑虑和鸭梨山大,却又不得不拿起筷子,各夹了个菜一尝后,吕同还好,原本没有毫无期待的付思雨眼睛一亮,一脸意外,忍不住夸道:“还真不错,比邵州府城的仙客来的菜差不了太多……不,应该说更特别一些,这鱼头,鱼肉鲜嫩爽口,辣味也刚刚好,虽然没有仙客来的香气浓郁,味道厚重,吃着却倍觉舒爽,味口大开呢!” “嗯嗯,不错!”吕同接过她的话也赞道,又夹起一块紫苏,“这道黑乎乎的叶子……是紫苏吧?这叫什么?紫苏炒鱼?本少爷还是第一次见炒得这么恰到好处的!——紫苏的味道掩盖了鱼的泥腥气,却没有把鱼肉的鲜美给抹杀了,只是卖相就不怎样了,黑乎乎的,让人看了不太敢下筷,而且很多人受不了紫苏的味道。” 江寒虚心接受批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心里却在想,卖相不好,你还捣第一筷子,莫不是奔着挑刺去的? 她还真猜对了,吕同方才就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道菜长得不好看,味道却挑不出大毛病,害得他的小心思落了空。 他瞥了眼斯文端坐桌前的芸娘,狐疑地看着江寒,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你不会抢夺了人家谢姑娘的功劳贴在自己脸上吧?” “吕少爷过奖了!这菜是我与芸,与表妹一起做的——我说方子和打理材料,表妹负责炒。”江寒差点说出芸娘闺名,幸好突然想起古代女孩闺名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当即改口称表妹。 旁边的芸娘暗暗放下了心,总算在规矩上有些进步了,她刚刚真怕江寒又大剌剌地在外男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呢。 “我就知道!就你,能捣鼓出几块点心就不错了,炒得一手好菜?——怎么看都不像!”吕同扁了扁嘴,神态轻蔑。 江寒笑笑没搭话,连忙在桌下按住了要开口解释的芸娘的手。 吕同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要是接了话,那就是捅了蚂蜂窝,不掰扯到他满意,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接连两位客人点了赞,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又夹了一块子红烧狮子头的沈大人。 沈大人夹到半道的筷子一滞,接着若无其事地送到嘴里,品了品,淡淡颔首,给句“还行”又道:“本官不吃辣,这狮子头,似乎有些不同。” 江寒立马笑着解释道:“确实不同,如今没有莲藕,也无竹笋,小人就大胆用了莴笋。” 沈大人斜眼瞅着江寒,眉眼间飞快闪过一丝诧异一丝了然还有一些赞许,道:“挺好,此一变,倒是有了特色。” 这算是他的最高赞赏了吧? 江寒紧绷的心弦一松,想想从认识到现在,她可是难得在他这里听到一句类似的好话呢! 即便是他先前对她有意思的时候,也冷脸与嫌弃居多,总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气势凌人的架子。 想到这里,江寒微低了头,嘴角刚露出个自嘲的笑容,就听沈大人语调平平地道:“大伙都动筷吧!” 好吧,今天的沈大人又端起来那副令人讨厌的架子! 江寒腹诽着,紧接着又听吕同笑着接道:“对啊,别光盯着我们仨,怪尴尬的!来来,动筷动筷,别浪费这一桌子菜,我们可是客人,你们才是主人呢!” 闻言,江家人倒还好,刘家人却不禁有些尴尬,他们来陪客的,刘小妹就算了,刘大康与刘大婶却是得负责活跃气氛的。 刘大婶呵呵笑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爽利大方:“对对对,吕少爷说得对,我家江寒和谢家姑娘,可是忙活了一晌午呢!大家吃,给我家江寒评点评点,看看她这些菜哪里要改进,改好了好开菜馆!”说着看向江寒,还拍了拍她的肩,目光慈爱,动作熟稔。 刘大康跟着也拿出了他这几个月在快班耳濡目染的应酬之道:“对,多吃点!在下还等着与大人和少爷不醉不归呢!今晚,在下与师父可是备了不少落霞镇罗家酒馆的老白干呢!” 招呼声落,筷子碰触盘碗的声音响起,映着橙红的霞光,伴着起起伏伏的夸赞声,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刘大康见气氛差不多了,刚要端起酒杯实践刚刚的诺言,江寒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抱过他面前的酒坛,又双手托杯,对着沈大人一敬,道:“大人数次救了我们父女二人,再多的话也表达不了我的感激,在此,我敬大人三杯,以表谢意!大人请!”她也不等沈大人回应,就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并飞快地开坛倒酒,眨眼睛三杯饮尽,她倒举酒杯对着沈大人傻笑,笑中有几分讨好,就像个自以为做了件对的事,等着大人嘉奖的小孩子。 沈大人的视线从她那傻笑和渐渐浮现胭脂色的脸上挪开,默了片刻,拿起酒杯:“好,本官受你三杯,自此后,救命之事且莫再提。你安分守己,本官不会为难,若惹是生非,本官定会秉公,绝不轻饶!”顿了顿,又道,“明日起,清早不必再去巡检后衙。”他凝视着她,黑眸深邃冷淡,眼神却是在警告她好自为之。 沈大人心想,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她总应该能明白,他这是要彻底与她划清界限,以后各不相干的意思了吧? 第255章 随性吧 沈大人的话并不隐晦,在坐的,即便是如付思雨一般毫不知情的,略一过耳也能猜出,他话中提到的“不必再去巡检司后衙”大概是什么事。 场面有几秒钟的凝滞。 江寒脸上的傻笑变得僵硬,胃中翻腾的酒气,烧得她心口有些辣头有些晕。她微微偏头直视沈大人的眼眸,探究了片刻,然后轻轻点头,嘴角闪过的一丝讽笑快速变成了客气微笑,道:“好,遵令,在下必定谨记,绝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还真以为她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啊? 她不过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不记恩德而已! 既然她的报恩之行对恩人来说是个负担,她总不至于非得把报恩变成报仇啊,大家以后还是各自安好吧。 见江寒若无其事地坐下了,江老爹呵呵两声,举杯站了起来,敬道:“大人放心,我等必定会奉公守法绝不惹事生非!大人是我二人的救命恩人,大人品德高洁不思回报,但我们敬您一杯酒却是必须的!请您也让在下敬三杯吧!”不管这位大人是不是怕他们父女借报恩之机,攀附上他,该讲的客套还是必须要讲的。 先前那短暂的尴尬,就这样被接下来一轮又一轮的敬酒给淹没,仿佛从未有过一般,就像江寒原本想要改过自新,做个知恩图报正直忠厚的人,可仅仅不到十天,就被迫认识到不是她想改别人就会接受的,她如今的行事有些矫枉过正了。 假如她对沈大人的所作所为,不是对方想要的,她却还要一意孤行去做,那就从一种自私变成了另一种自私,即从无视他的恩义只顾自身利益,变成只求自己心安不顾他人烦忧了。 不过,江家这晚的宴客,整体来说还是宾主尽欢的。 几杯下肚,连在外人面前不会多话的刘大康都啰嗦了不少,更何况,原本就很能闹只是最近两个月的打击太频繁,以致于自信动摇不敢乱说的江寒,在先前的三杯酒和被直白拒绝的挫败双重刺激下,索性恢复了本性,趁兴放浪形骸起来。 她一手抱坛一手举杯,与每个人都喝了一遍也就算了,还跟另一桌的小松称兄道弟,撸起袖子猜了一会拳,觉得不尽兴,又拉着大伙玩起了杀人游戏,只是警察变成了捕快,法官变成了县太爷。 游戏的名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她此时已经有些大舌头了,把个规则说得乱七八糟,勉强玩了两局大家就没了兴致。 这结果让半醉的她很生气,索性把捕快角色去掉,变成了最简单的版本。大家这才慢慢体会到这个酒桌游戏的乐趣,就连原本准备一直摆架子到底的沈大人,也一不小心陷了进去,玩了一轮又一轮。 大家直玩到月上中天,才恋恋不舍地散了场。 次日,付思雨醒来时,沈大人与吕同都已各自忙去了,只留下初五随时听她吩咐。 这让初五脆弱的心灵又受到了重创。 如今形势越来越严峻,据说马怀德在山上不停地吞并各个匪窝,想要壮大势力再领着一帮土匪杀回来报仇,初一每天进进出出严阵以待,可瞧瞧他,接到的都是什么任务啊?——不是被关在小院里两个月,看着鸡肋般的犯人,就是留在家里陪着女人玩耍——在他家爷眼里,他就这么不堪大用啊?!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初五还是忍不住陷入了自怨自艾。 转念他又觉得,都是江小二不争气,这才多久就讨了他家爷的嫌,害他心中的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就歇了菜。 “你家大人将你留下听我使唤,是不是耽误你办正事了?”收拾好吃完早饭,终于踏出院门的付思雨,瞥了眼跟在身侧的初五——他虽然面上恭顺,但那眉眼间偶尔流露的蔫样,还是让她敏感地捕捉到了。 初五惊醒,忙垂了头,道:“没,我平日也没甚正事,听姑娘吩咐与听我家爷的吩咐,都是听主子的吩咐。” 付思雨停住乱逛的脚步,盯着初五的头顶,掩唇失笑,道:“你倒是长了张巧嘴。”她手中的纨扇随意一指,又道,“我瞧这后衙也没啥好逛的,经过一晚我也休整好了,不如,你给我介绍介绍这落霞镇哪里好玩,咱们换了衣衫出去玩去。”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翠儿一听立即浑身紧张,不待初五答话,就出声劝阻:“小姐,使不得,听说这落霞镇到处是土匪和拐子,咱们三个弱女子连个护卫都没有,实在太危险了!不如等哪日吕家少爷有空了,再跟他一起出去逛逛吧?” 初五也不敢领着她们出去,万一出事他可担当不起,连忙附和地摇头说不行。 付思雨柳眉倒竖,圆眼一瞪,斥道:“什么弱女子,本小姐那几下不算什么,可青儿打倒两三个男人是没有问题的,也就翠儿你是个拖后腿的,既然你不敢出去,那就留在这里吧!” 翠儿似乎经常被斥,虽不再说话,面上的表情却还是固执不赞同的,而被提到名字的寡言丫鬟青儿,依然神色不变地站在付思雨身旁,好似她家小姐的说话态度都平常得很。 初五心中暗惊,不由认真地打量着青儿,见她除了比一般丫头高些骨架子粗壮些,并无其他特别。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即便付思雨身边有个会武的丫鬟跟着,初五也不敢领着她们去逛落霞镇。 他死命摇头:“不行不行,今天您先在院子里逛逛吧,等爷和吕少爷沐休之日,自会领您出去游玩的!比起我来,爷他们对落霞镇更熟悉!” 付思雨又与初五纠缠了一会,见他油盐不进,她瞪着眼睛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初来乍到她不好表现得太我行我素,她早就自个儿领着人出去了,哪会在这跟他墨迹! 她咬着下唇眸子转了转,道:“这样吧,你带本小姐去找吕少爷,由他领着本小姐去逛逛,这样总行了吧?你要是再拒绝,本小姐就去问问沈师叔,他到底是怎么吩咐你听我的号令的?”既然他怕担责任,她不如直接找吕同。 这威胁很有用,初五嘴里顿时如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若是她真去问,爷肯定更加觉得他没用了! 只是去找吕同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吕同白日的常驻地在码头,此时日头刚刚升到头顶,他很有可能出去巡街了…… 左右为难了片刻后,初五做了决定,与其这样拦着付小姐,不如祸水东引,或许吕同正好就在呢? 于是他道:“带您去找吕少爷也行,但小人有个条件,您要是答应了,那咱们这就去!” 付思雨微微颔首,示意他说。 “若是吕少爷不在码头,小姐您不能到处乱跑,得老实待着……还有,要听我的!”大不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紧迫盯人,熬到吕同回来。 第256章 相投 初五虽被派了个让他备觉不受重视的任务,但他今天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一行四人刚走进码头区域,就碰见巡视完回来歇息的吕同,并跟在他身后,进了投诉监督受理处那三间新建的瓦屋中,挂着督察堂牌匾的那一间。 约莫两丈宽三丈深的屋子里,中堂上方挂了一匾额,上书“公正严明”,墙上一副旭日东升图,两边挂着对联,上书“有心为善有善必赏”和“无心为恶是恶必罚”,其上字体刚劲有力暗含肃杀,让进门的人一望,态度就郑重了几分。再下面摆了一张长条书案,书案后放着一张扶手椅。中堂的两侧还用隔断隔出了前后,前方左右两面墙前各摆了张办公书案,并武器架,不过此时书案前并没有人,想来是出去巡街了。 吕同一进门,就大马金刀地往书案后的椅上一坐,手里呼哧呼哧地使劲挥舞着扇子,待弓兵们给付思雨搬来坐椅,倒上凉茶后,他就挥手让站在门口看门的和跟在他身后的弓兵们下去歇息,扭头一脸不耐地对坐在下方的付思雨道:“大热天的,你不在屋里待着,跑码头上来做甚?”说着,他还翻了个白眼,“哼,这里可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 可千万别说是专程来看他的。 他才不会信呢! 这丫头突然出现在这小镇上,没有阴谋也有猫腻! 忽然他又想起自己写回去的那封信,不由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又皱眉看向初五。 初五不待吕同开口,立即解释道:“付小姐一定要来找您,小人拗不过她,只得送她来了。小人想着,这里有吕少爷您坐镇,肯定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初五的马屁拍得吕同鼻孔朝天很是舒服,他趁机又道:“那小的这就先退下去?” 吕同瞅他一眼,又瞅瞅付思雨,眉头一拧刚要训斥他不懂礼数,难道不知道不能将他与付思雨两人单独留在一间屋中吗? 转念又想到,待会说话肯定会不经意地提起那封信,初五这小子可是个处处想讨好沈慎的家伙,听到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耳报神,他又扫了眼付思雨身后站着的丫鬟,及她们三个身上的男装,想着,乍一看他们也不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于是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去去,隔壁找个间待着去,别让本少爷瞧见你那贼眉鼠眼缩头缩脑的模样!”他的声音略高,好似这样就能显得是初五讨了他的嫌,而不是他心底有事故意赶人一般。 一身直裰绸衫头戴玉冠颇有几分英气的付思雨,瞧着吕同这模样,忙垂眸抬手挡住唇角眉眼间那丝藏不住的笑意。 待初五如蒙大赦般地出了大门,吕同才没好气地道:“好了,没外人了,有话就直说,你跑来这到底是有何事?快快说来,本少爷忙着呢,可没多少时间陪你在这闲唠叨!” 付思雨闻言,手往方椅扶手上一拍,佯怒娇斥:“怎么?我大老远地跑来这山窝窝里,你就准备这样招待我?” 吕同刚想说一句“难道是本少爷请你来的?”目光却在与付思雨的眼神一碰后,莫名地将话憋了回去,讪讪道:“那你想我怎么招待?这里形势严峻着呢!各处时不时有人失踪被拐,县衙才刚查到些眉目,有了些关键进展;山上还有一拨一拨的土匪虎视眈眈,此时在互相拼杀兼并,或许哪天就可能杀来镇上,我与广德天天要严阵以待呢,哪有时间好好招呼你啊?”他板着脸斜睇着她,面上尽是烦躁,声音止不住拔高了几分,“你说你,在府城好好待着就是了,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万一出个什么事,到时候我怎么向你爹娘交待啊?!”接着又抱怨道,“我娘也是,居然同意你来了!难道她猜不到这里多危险吗?竟让你这坏丫头跑来拖我后腿!” 说到最后这句时,抱怨声渐渐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哝,不过那神态落在付思雨眼里,她不用想就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她侧挪了身子面朝大门,摆出一副傲娇模样,道:“哼,你未免太小看我,从小到大办砸事拖后腿的人可不是我!” 吕同面色微赧,虚张声势地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说说你在我背后搞了多少次鬼?在靖州那时,你在我的字帖上弄出一坨坨墨符就算了,有一次我去见先生,在路上碰到你没搭理你,你竟甩了我一背的泥点子,害我被先生说仪表不整,还被同窗嘲笑……还有我那年,在紫阳,亲手给我外公雕的木剑,明明是好的,就被你借去了一次,结果剑尖就缺了一块,害我差点在外公面前出丑,幸好我机灵提前拔出来看了看……”吕同气呼呼地看着付思雨的侧脸咬牙切齿,想起这些事,他就恨不得掐死她,“还有好些,我都懒得一件一件说了!” 付思雨身子有些僵,想起小时候的胡作非为,不免窘迫地嘟囔道:“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谁让你突然闹别扭不爱搭理我的?!” “哼,本少爷为何要搭理你?男女授受不亲,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知道吗?我那是谨守礼仪,是你这坏丫头心思歹毒……” 这话一出,付思雨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叫道:“我怎么心思歹毒了?不过几件小时顽皮的事就被你记恨到现在,你才是心胸狭窄,毫无男子气概呢!” 吕同又冷哼一声:“我心胸狭不狭窄,有没有男子气概,有眼睛的一看便知道!倒是你,要是心思不歹毒,你会大冬天的将我推下池塘害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你怎会扮成男子私会你未来大嫂,差点害了她的名声,还害得你哥被退了亲?你可别否认,这事可是你娘跟我娘说的,就是因为这两件事,你才被关在家里三年,来不了我家的!”看不到她的这三年他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你还污蔑我?”付思雨蓦然转头,眼圈微红,双眸染上了雾气,“我都解释了,那时候我躲在树上睡着了,不小心掉了下来,谁知你却那么巧从树下经过!再说了,要不是你自己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我赖在你身上,非要推开我往旁边跳,也不至于掉进了结了冰的池塘!”想到他当时那嫌弃的模样,她快速抹去眼角要掉的眼泪,又道,“还有,那姓孟的女人,当时是听说她对我哥有些误解,我就想去跟她解释几句而已,哪知她一见男装打扮的我就大叫起来,引来了外人……这根本都是她自己大惊小怪,有眼无珠,愚昧不堪,幸好我哥没娶她!——我穿了男装就是男子吗?何况我看起来顶多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子,她就怕成那样,害得我被人说成……”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胸闷得再说不下去,索性往旁边几桌上一趴,呜呜哭起来。 吕同不料会变成这样,顿时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结巴道:“你,你,你……”“你”了半天不知道下面接什么,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别哭了。” 付思雨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也慌了神,青儿还好,上前抚着付思雨的背低声劝解,翠儿却一叉腰,怒怼吕同:“好啊,吕少爷,您是不是打量吕夫人不在这,没人给我家小姐撑腰了,就可着劲地欺负她?!婢子我可告诉你,赶明儿回去,婢子我就去跟夫人身边的柳芽姐姐说,我家小姐一来,你就欺负她!” 吕同更慌了,柳芽可是他娘跟前最受宠的大丫鬟,这事要是往他娘面前一说,铁定又是他被数落! 想到这,他憋屈地道:“我哪欺负她了,明明是她自己把自己说哭了的!” “明明是你揭我家小姐伤疤!”翠儿带了些哭腔“那孟小姐,是我们家不要她的,可是孟家却到处说我家少爷不好,小姐不知廉耻……要不是因为她家有人在京里做官,老爷早就将他们下大狱了!可怜我家小姐被他们坏了名……” 旁边的青儿一惊,赶紧高声打断道:“好了,翠儿姐,小姐不是来找吕少爷吵架的,是有别的事情呢!” 第257章 脾性 原本哭声渐歇的付思雨,被翠儿那句没说完的话一刺激,复又泪如泉涌抽泣不止起来。 不知情的吕同只以为是他的话惹的事,他紧张地瞅瞅大门外,门口倒是没人,只不知隔壁待着的弓兵们听见这丫头的哭声,会作何感想。 他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地从书案后走出来,往付思雨身边挪了两步又站定,紧紧攥着手中纸扇,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她一抽一抽的肩膀,张张嘴又抿住,反复几次,才似下定决心了,道:“你,你别哭了,我,我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吗?”付思雨的抽泣声小了一些,他急忙又补充道,“只要你以后不在沈广德面前,提我写给我娘的那封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你的丑事!” 付思雨凄然抬头,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她睁着湿漉红肿的大眼瞪着他,斑驳泪痕糊了满脸,那一抽一抽的鼻子下方还挂着晶亮的水渍。这模样既委屈又狼狈还有些恶心,看得吕同不由撇开脸,以拳挡唇掩饰自己的不忍——不忍被她发现,他差点被她的脏脸恶心得想吐。 他目光游走不定,闻言清了清嗓子,含糊答道:“当然,是真的。” 付思雨掏出锦帕擦了擦脸,噘着嘴嗔道:“我才不信呢,你惯会事后耍赖不认账了!” “我什么时候耍赖了?”吕同摸向鼻子的手蓦地放下来,抻着脖子叫道。 “哼,要我举例吗?”付思雨回瞪过去,吕同视线立即闪避,莫名就有些心虚——好像似乎曾经他为了摆脱她的纠缠,确实说了一些说完就忘的鬼话。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得给我写个字据,以后你要是敢不认账,我也有凭证可依!” “干嘛还要凭证啊,这样多不好,像个交易似的……” “谁让你早已是个无信之人?再说,刚才你那话,不正是个交易吗?”付思雨见他在犹豫,登时杏眼圆睁,柳眉染怒,威胁道,“你写不写?不写待会我就去找沈师叔……” “好好好,我写还不行吗?”吕同一甩袖重新坐回书案后,粗鲁地拿开压着一叠白纸的纸镇,不甘地小声嘟哝道,“真是个讨人厌的坏丫头!沈师叔,沈师叔,好像他真是你师叔似的,连我都不叫他师叔,你拍什么马屁……” 谁知这断续的嘟哝,不小心被付思雨捕捉到几个词,敏感的她美眸往吕同那愤愤不平的面孔上一斜,立即就猜出了大概。 她毫不迟疑地揭穿,道:“哼,我叫他师叔,那是我懂礼数,哪像某些人,明明人家辈分比他大,却非得当成平辈乱叫一通!”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我外祖的徒弟呢!再说,我六岁时就跟外祖学武了,他可是晚了一年才入的门,我凭什么要叫他师叔?”吕同执笔抬头,不服地反驳。 “凭辈分是外祖定的!——他虽比你晚一年入门,可是功夫全是外祖亲自所授,你不过在外祖那开了个蒙,就跟着表姨父去了任上,之后都是表姨父表姨母教的你!” “就你能,我外祖可没逼我叫他师叔!——我是我爹娘教的又怎样?我的拳脚功夫又不比他弱。我不叫他师叔,他也没反对。你这坏丫头就是喜欢逞能,好显得你自己与众不同!”吕同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动笔,“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不过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罢了!” 付思雨回敬了他一个白眼:“这话该由我说吧?!——也就是表姨父表姨妈惯着你,你要是我爹的儿子,这样的目无尊长没大没小,我爹必定会打断你的腿!” “切,你爹要是这种严父,还会有你这样胡作非为的女儿?我爹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恐怕得死死拘在家里不敢放出来见人!”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退让地进入惯常的斗嘴模式。 两个丫鬟互视一眼,齐齐想要扶额。 难道这就是小姐昨晚说的,要乘机好好观察吕少爷的行事和对她的态度再做决定的方法? 这与往年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不到两刻就斗嘴,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互相气得不想再理对方…… 泼辣的丫鬟翠儿心焦不已,她忍不住咳嗽一声,对付思雨附耳道:“小姐,吕少爷的字据怎地要写这么久,这日头眼看就要烫人了,待会儿咱们还怎么出去玩啊?” 付思雨一怔,不由暗恨,差点被这滑头的家伙带偏了,他肯定是想像以前一样,将斗嘴升级为吵嘴将她气跑,然后字据的事就不了了之了,更不用招待她了! 她猝然起身,噔噔冲到书案前,探头一瞧——吕同笔下的白纸上哪是什么字据啊! 吕同不料她会突然靠近,飞快地抱手一趴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是哪还来得及? 看了个正着的付思雨抬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吕元逸,你!……”他那纸上画的竟然是她刚刚哭泣的丑脸! 吕同讪讪强笑道:“我是,先试试这笔,这笔太差,我怕字据上的字写出来不好看!” 付思雨的眼眶倏地又红了:“你编!再编!你果然是死性不改,我原还以为过了三年,你多少有些长进……”眼看自家小姐就要爆发,青儿连忙上前扯住她,道:“小姐,您别生气,一生气就糊涂了!”翠儿更是低声提醒道:“是啊,小姐,别中计,吕少爷必定是故意的,只要将您气糊涂了,字据就不用写了!” 付思雨面色一凛,幡然醒悟。 倒是她小看这家伙了,看来过了三年倒是长了些心眼。 只是,他明明那么害怕沈慎知道他那封胡言乱语的信,难道不知道将她气跑的结果就是此事被马上揭穿吗?竟然还要意气用事地使这样的诡计,这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付思雨深吸一口气,强按住心中翻腾的烦躁与怨怒。 对,她不能让他得逞! 她娘说,吕同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表姨母也是真心喜欢她,她又在益阳府名声有损…… 况且,小的时候,她其实是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表哥哥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厌恶了她,傻傻的她想不通,索性选择了与他作对,以致于将两人的关系越弄越僵。 两个怨念这样深重的人绑在一起,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万一怨念无法化解…… 她不想与未来的夫君成为怨偶,所以,她才借着信的事,死乞白赖地求了表姨母,跟着小竹来到了落霞镇。 她想细细地观察一下,再来决定是不是要选择这个讨厌自己的人。 第258章 中计? “你这奴婢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少爷不过是一时兴起画了两笔,哪有你说的那些龌蹉心思?”吕同一锤桌子大呼冤枉,偷眼瞧了瞧紧咬下唇喘着粗气的付思雨,不禁双颊胀红地辩解道,“你只说写字据,又没说如何写,是你没抓紧时间说,与我斗上嘴的,我无聊手痒画几笔还不行吗?” 付思雨再也忍不住,手也往书案上一拍,怒斥:“我与你斗嘴?明明是你故意引我生气的!”见翠儿又扯住她的衣袖,摇头暗示,她紧闭眼死咬牙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神情无比严肃毫无商量余地,道,“本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现在就给我写,半刻钟内写不出令本小姐满意的字据,我马上就去找沈慎!”又示意两个丫鬟,“把椅子搬过来,本小姐可不想累着了自个儿!” 吕同愁眉苦脸地望着她:“你说我写就是了,为何得我自己写啊?” “不,是你不讲信誉,就得你写!”付思雨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一眼,然后动作优雅地坐在了椅子上,冷着张面孔盯着他,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样的付思雨还是吕同第一次见到,他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刚才画的你,我再为你画一副好看便是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付思雨,闻言身子一晃,蓦然转头,杏目一瞪,道:“少给我打马虎眼,赶紧给我写!” 吕同厚脸皮地道:“你瞧瞧你,老是这样瞪着眼睛看人,让我一下笔脑中就只有这些丑样,所以刚刚才会画得那般丑,你笑笑啊,笑起来漂亮,我画的你自然就漂亮啦!不是我吹牛,我的丹青可是沈广德拍马都不及的!”说着,他唇边那讨好的傻笑,就变成了得意,“我画得很好啊,瞧这眼睛画得多传神,只是你哭得太丑了,眉毛耷拉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看着我的,脸上也是这样脏兮兮的——要是笑着的话肯定好看!” 他竟然还将那张纸举起来跟她显摆…… 付思雨登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她倾身一把抢过那张纸使劲揉成团往地上一扔,唰的站起身来,道:“不写是吧?翠儿青儿,咱们回去!” “哎哎,别走啊!”吕同连忙一手撑桌,快速捉住她的胳膊,“我这就写还不行吗?你坐下。” 付思雨审视他片刻,冷哼一声以示警告,依言坐了下来,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动作。 吕同一边铺纸一边摇头嘟哝:“你这丫头行事如此强悍是不行的,小心以后你夫君与你离心,你知不知道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孩,你这种不听话的是不讨喜的!” 付思雨猛然一眯眼,接嘴道:“你也喜欢听话的?” 吕同一面拿笔蘸了蘸墨,一面抬头瞥她一眼,抚了抚纸,低头边写边答道:“那是当然,听话的女孩谁不喜欢?谁愿意整天面对一只母老虎嘛,谁愿意天天听河东狮吼……” 场面一静,半响后,听见付思雨幽幽的声音响起:“……你的意思是,我不只是母老虎,还是河东狮?” 刚写完字据落款的吕同心头一抖,顿笔抬头,叫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这死丫头,真是难缠死了,他要是承认了,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哭闹! “哼,你当我是没读过书的愚妇?”她黑眸微闪,身影一动,飞快抢过字据,冷笑道,“吕同,我今日好心来看你,你不仅捉弄我,还说我是母老虎,现在一张字据已经不能让我满意了,你最好想想,你要怎么补偿我,否则,哼哼,除非我永远见不到沈慎!”她叠好字据小心放进荷包再塞入怀里,双手一背嫣然一笑,道,“如今我可是还多了一份你亲自写的证据哦,呵呵呵!” 吕同大惊失色,一拍桌子,蹦了起来:“你!你这坏丫头,好啊,好啊,你居然敢耍我,我,我……你要是敢将字据拿给沈慎看,我就,我就在落霞镇宣扬你心思歹毒的坏名声!” 付思雨耸耸肩,道:“你去宣扬啊!我一个外地人,你就是将我说成恶鬼,恐怕也没人敢兴趣!”她得意地斜睨着他,“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讨好我比较实在,我这个人虽然不太讨人喜欢,但至少还是有信誉的——你若是让我开心了,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也当从来没见过你写回去的信。” 吕同气呼呼地瞪着付思雨,错了错牙齿,那模样像是特别想扑上去咬断她的脖子。 可惜付思雨不为所动,又道:“怎样?你可得仔细想好咯?” 坏丫头!坏丫头!坏丫头! 真是一个不留神就被她反咬了一口! 不过隔了三年,他怎么就忘了她是什么脾性了呢? 刚刚见她哭成那般可怜模样,他心里竟然真的有一丝难受不忍! 吕同额上青筋一鼓一鼓地,眉心也突突地跳。怪不得早上起来时他眼皮直跳呢,他还以为今日会有些什么麻烦发生,早早巡完街没发现异常,就怕是码头上出事,于是急忙赶了回来…… 没想到那所谓麻烦就是这死丫头! 他怎会没想到呢? 碰到这丫头他身上就没好事发生——他怎能忘了呢?! 真是该死啊! 吕同心潮翻涌自责懊悔的同时,付思雨已经坐回椅子,搭着腿,拿过他放在桌上的纸扇,一面扇风一面好整以暇地瞅着扇面。 现在她占了上风,她可不怕与他耗时间。 见扇面上画着几笔山水,写着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笔力遒劲,倒是有几分锋芒之气,她不由赞了一句:“写得不错嘛,你写的?” 吕同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探身抢过扇子往桌上一拍,恼道:“少碰我的扇子!”他闭了闭眼,认命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应了你就是了!” 当前这种形势紧张时刻,与其和这死丫头死磕浪费时间,不如满足她几个愿望,君子当能屈能伸,向个小女子低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还能体现他大人有大量呢! 且瞧着吧,以后他一定要谨遵孔夫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训导,再也不会让她轻易得逞了!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八 得逞 付思雨瞟他一眼,道:“我要什么?!本小姐大老远跑来这穷乡僻壤,除了奉命来看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当然还要游山玩水啊!” “游山玩水?你真是无知者无畏!你可知这落霞山多大,山里有多少猛兽,多少贼匪?难道在邵州府,你没听说过落霞山的山道上,三天两头的会有客商车队出事?如今谁敢随意往里面闯,你竟想让我带着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进山游玩?我才没你那么嫌命长呢!”吕同满脸鄙视地讽刺道。 “谁说我要游山玩水就是要进落霞山了,难道这地方就只有一个落霞山,没有别的可看可玩的东西了?即便没有秀丽山水,难道还有没有一些有别于他地的风土人情?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只是想要体验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已。你在此地待了近四个月了不会一无所获吧?领我去体验一下不行吗?” 吕同听完这一连串的问话,撇撇嘴,恍然道:“原来是想求本少爷带你去玩啊,直说就是了,耍这么多心思做甚?难道你开口求我,我会不领你出去?” “我开口求你,你肯定也有各种推辞敷衍我,现在嘛……”付思雨翘起嘴角,“你敷衍我试一下。” 吕同气得牙痒痒,抿紧唇定定看着她,心里道:“敷衍你?本少爷才不呢,我随便带你去些地方应付一番,你又能知道什么?” 却听付思雨道:“你别想随便找些地方应付我……”她斜瞅他,意有所指地又道,“昨晚在江家,我瞧江姑娘是个不错的人,还有她表妹,说话仪态,还有些闺秀气质呢!哪天定要叫她们来陪我聊聊天,或者我去江家找她们玩耍,想来能有不少收获。” “……” 谢姑娘怎样他不知道,但是江小二…… 好,算你狠! 本少爷不跟你这“难养”的女子一般见识! 吕同在心里愤愤不已,收起小心思,就开始不耐烦地赶人:“好了,出去玩也不是今天,我这还忙着呢,你且先回去,待我空了再回去找你。” 付思雨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往书案边挪了挪椅子,高兴道:“你忙你的,我就坐在边上,不打扰你。一会你忙完了,咱们到镇上逛逛去。” 倚在书案边的姑娘,一副灵动调皮的小女孩模样,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刚才那些肆意痛哭的委屈与见缝插针的算计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时间,吕同有些怔愣,突然分不清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她。 付思雨见吕同蹙着眉头盯着她的脸不说话,很是莫名其妙,不由推了推他的胳膊,他蓦然回神,随即斥道:“不行,这可不是任你嬉闹的地方!” “怎么不行了?你这地方冷冷清清的,咱们在这坐了一盏茶时间了,也没见一个人进来过……” “总会有人进来,到时瞧见你杵在这,算怎么回事?”吕同上下打量她,“你以为你是江小二,长得就是个男人样?——你这样的,穿上男装也不像男人!” “你!——好,那我待在隔壁屋里等你总行吧?” “那更不行,那两间是给弓兵们休整用的!”见她嘟着嘴执拗不从,吕同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劝道,“听话,你先回去,字据都拿到了,还怕我骗你不成?” 付思雨听他口气好,反而往桌案上一伏,撒娇道:“我待在巡检司又无事可做,实在无聊得很,你就让我待在这嘛!” 吕同见自己好声好气她竟得寸进尺,沉下脸:“不行,我今日没空陪你,你自回去绣花也好,睡觉也行,总之不能待在这里!” 付思雨两手一抱,扭头向门,撅起嘴:“我就不回去!”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又回头望了望吕同头上的匾额,喜道,“你不是还要巡查码头吗?带我去吧,我跟在你身后不说话,就看看这落霞码头是怎生模样,一巡查完,我就回去,如何?”落霞码头可是落霞镇的标志,刚才来时她只随意扫了扫还没认真看呢。 吕同皱眉。 码头上到处都是粗俗的男人,还有些打着赤膊穿着牛鼻裤…… 他心底莫名不喜,但望见付思雨固执的眉眼,又是一阵无力——光是劝说恐怕打消不了她的念头,除非他再答应些好处…… 那可不行! 今天他已经吃了闷亏,为何还要退让? 不就是要看码头嘛,他领着她随意溜一圈就是了。 于是,吕同点了头,带上两个弓兵,领着付思雨主仆三人及初五,出门巡视码头。 不过一会,他就万分后悔自己的轻率。 付思雨就像个好奇宝宝,见着什么都要问上一堆,问一堆还不够,还要靠近去瞧,就一个北区摆摊点,他们就耽搁了三刻钟。待他们从那离开往河边靠近时,路过一艘正在卸货的船,这丫头居然还要往来往的苦力群边跑…… 吕同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住她,怒道:“你再瞎跑瞎问,就给我回去,刚才是谁说跟在我身后不说话的?你刚才说了多少话?” 付思雨吐吐舌头,老实地止住了脚步,吕同甩开的她快步离开,边走边抱怨道:“真是的,到底是我在巡查还是你在巡查?竟连人家一天卖多少肉包子都要问!你问了有何用?你以为你是江小二啊,还要跑来这码头上卖包子不成?” 正羞愧地低着头的付思雨闻言,心里好奇得似猫抓,不由又大着胆子问道:“江姑娘在码头上卖包子?刚才没瞧见她啊!” 跟在她后头的初五,一听提起江寒就满腔怨念,不待吕同出声就迅速搭腔:“哼,在码头上卖包子算什么?在码头上摆摊卖东西的事就是她起的头!”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码头上原本是没人卖东西的?”付思雨讶然。 “付小姐您真聪明!原本也不是没人卖东西,只是那时码头是三大恶霸帮派把持,收的保护费过高,没人能付得起,而付得起的都将摊子摆在前头饮马街上。” 付思雨眨巴着大眼回头看向初五,不解道:“那江姑娘为何能来摆摊?——昨晚,我瞧江家连长条凳的颜色都是不一的。” 初五讥笑:“江小二这人吧,别的不行,一见钱就胆大——她偷偷摸摸跑来码头卖包子,还与当时码头上最横的黄帮头目大打出手,被我们的人捉进了班房……对了,她这人除了狗胆包天,脸皮还特别厚,鬼名堂也多,出来之后,就弄了个条幅,打着我家爷特批她卖包子的旗号,在码头上招摇撞骗,竟也有人信了她!……后来效仿的人多了,我家爷就索性借着这股风气,将码头给整顿了。” 付思雨满脸惊叹:“如此说来,她倒算是帮了你家爷的大忙呢!”她眸光闪闪,忽然噗呲一笑,语音轻快,道,“昨晚我就看出来了,那江姑娘说话行事还有想法,与常人都有些不同,怪不得你家爷喜欢她,害得吕同以为他有断袖之癖,还忙忙写……” 前面的吕同一惊,扭头喝道:“付思雨!你的话太多了!” 第260章 闲聊 付思雨被吕同喝止后,心有余悸,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吕同也正式实施了他随便溜一圈的计划,领着她们主仆三人将码头草草地溜了一遍,就要将她们赶回巡检司。 此时已近午时,天上的太阳已经由黄变白,地上的热气阵阵扑面,哪怕是带着水汽的河风吹来,也再无丝毫舒爽。 付思雨主仆三人嫩白的脸庞已然微微发红,虽不至于汗流浃背,却也没有再逛下去的心思。于是,付思雨再无多话,在督察堂里连喝三盏凉茶后,就乖顺地跟着初五回了巡检司。 吃完午饭,小憩一会后,付思雨又招来初五陪着她说话。 屋外的阳光虽然过了最烈的时候,但热浪却还在频频往屋里翻涌。巡检司虽然后有小山坡,还在这片两河一渠环绕的半岛式地域中心,但却比不上仅仅只靠着青河的落霞码头凉爽。 后衙西院花厅里的黑漆雕花方桌旁,青儿在帮付思雨打着扇,翠儿则拎着茶壶往主子茶盏里添了点,又给初五倒上了一盏。 付思雨下颌抬了抬,手中的纨扇朝那盏凉茶点了点,对初五道:“你说了这半天想必也渴了,来,喝盏凉茶润润嗓子。”又侧头对翠儿道,“去搬个绣墩来,给初五坐,你家小姐我还有好多话想问呢,可不能让他一直站着。” 初五依言坐下,碰起来茶盏,讨好的笑着:“谢谢,付小姐,您随便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嗯,本小姐,就喜欢你这样明理的小厮,看来你家爷将你留给我,倒是个很体贴的安排呢!”付思雨纨扇半遮面杏眼微带笑,见初五喝完了茶,一面亲自给他斟满,一面问道,“刚刚你说了你家爷对江小二有大恩德,她却自私自利从来不知感恩,可我怎么瞧着不像呢?昨晚,你家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他让江姑娘以后别来咱们这后衙侧门……你不是说你家爷想纳了她被她拒绝了吗?难道她还敢来后衙侧门骂街不成?” “哼,骂街?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她是来讨好我家爷的,每天早上包些她自家是包子和麻辣串送来侧门,我家爷哪会看上这种粗鄙东西啊?她这就是做个好看样子罢了,估计是怕与我家爷关系闹掰的消息传开了,会有人去她家摊子上找麻烦吧!——要没我家爷庇护,她休想在码头卖包子,那瓦市街上的摊子也不会那么容易拿到的。” “哦!看来,你家爷对她还真的挺上心的,竟为她做过这么多事啊!”付思雨满脸感慨,摇了摇扇子,黑眸骨碌一转,道,“可我瞧着,那刘家婶子恐怕与她爹私下早已婚约了,你没瞧见她昨晚看江姑娘的眼神,那就是婆婆看准媳妇的眼神啊!”她又兀自点点头,“嗯,肯定是这样,所以她才拒绝了你家爷!——谁不愿意选个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呢?况且那刘婶子与刘捕快对她并不差,刘家环境又单纯,两家又挨着,未来的夫婿还是自己爹的徒弟,更不用怕嫁出去她爹没人照顾——怎么看她都没理由自降身份委身于你家爷做个妾!” 初五道:“小姐此言差矣,嫁给我家爷虽是为妾,却是世家大族里头的贵妾,以后生了孩子,虽是庶出,那身份也不是这小镇上的百姓能比的?更何况,刘大康做了捕快走的是吏道,子孙后代再难入官道,可她若是入了沈家,以后的孩儿前途可就无量了。” 付思雨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这话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光想到她入了沈家,以后的孩儿前途无量,可你们沈家什么地方?沈师叔自个是怎么长大的?” 初五嗫嚅着嘴唇,一时无言以对。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也就是命大遇见了贵人……人家嫁给小吏,以后即便生一窝小吏,起码不用天天防着躲在暗处的黑手,更何况你别瞧不起小吏,虽然比上不足,可也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能比的,至少衣食肯定无忧。” 付思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我娘说了,宁为贫家妻,莫作富家妾,年轻时颜色好还能有些风光,等到年老色衰男人靠不住了,万一还没留下个孩儿,那就只剩满身凄凉了。嫁个平头百姓,只要生活还过得去,年轻时受点苦,好好教养儿女,待到年老享的就是儿孙满堂的福气了。” 初五说不过她,可又觉得不能赞同她的话,否则岂不是在贬低自家主子?他支吾半天,道:“小的说不过小姐,但小的就是觉得她是有眼无珠,我家爷的人品可是那刘大康拍马也追不上的!” “我可没说你家爷人品不好……”付思雨突然住嘴,盯着他打量起来,继而掩唇笑道,“你很希望你家爷娶那江姑娘?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酸得很呢?” 初五死命摇头:“没有没有,小的才没有酸呢,江小二长得又丑又没女人味,人品还这么差,根本配不上我家爷!我家爷除了说话少,又有些……惜字外,五官俊俏个子伟岸身材结实,还是个施恩不求报的,简直再也挑不出这么好的夫婿人选了!” “……”付思雨一噎,不由道,“初五,你这算不算王婆卖瓜?我瞧着你,要是换个女装,拿上张绣帕,倒是很有几分媒婆的气质呢!”说完就与她的两个丫鬟,哈哈大笑起来。 初五脸涨得通红,瞅着笑作一团的三人,也跟着尴尬地笑了笑,讷讷道:“那是小姐,看得起我,可惜,我家爷,现在已经恶了江小二,再不准别提起她了。” “这有什么的?我瞧,你家爷必定是口是心非,必定是江姑娘拒绝了他,让他觉得没面子,心里拧着一股气呢!否则,为何昨晚他那小眼神总是不是地瞟向人家?我可是撞见了,江姑娘东倒西歪地与小松勾肩搭背时,沈师叔那张脸可是黑得比得过那砚台了。还有,后来咱们玩那杀人游戏时,他还死死盯着人家看,眼中明明就是赞赏。” 初五听她这样取笑他的主子,心里很不舒服,面上的笑也消失了,一本正经地辩驳道:“小姐肯定看错了。我家爷向来都是说到做到,说话算话的,他要么不说,说了就从没有口是心非过。” 付思雨翻了个白眼,十分肯定地道:“他平日肯定是你说的哪样,可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一定了,否则哪有男人喜欢对女人撒谎一说?” 这一说法,难道不是你自己瞎掰的论说? 初五绷着脸,只张了张嘴没再出声辩驳,心里却腹诽不已。 付思雨见他脸色不好看,知道他是维护自己的主子,也不跟他计较,又道:“其实吧,我是瞧着那江姑娘很喜欢,今日又听你在码头提起她的事,因此,才叫了你来仔细了解一番……” 初五闻言,面色稍缓了一些。 付思雨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又道:“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对她更感兴趣了,接下来,总是要再寻机会接触接触的。只可惜,她跟你家爷闹掰了……唉,你家爷难得有了心仪之人却不了了之了,我瞧着也怪不甘的,不如这样,咱们寻机再给他们制造些机会,看看你家爷是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如何?” 吕同看起来忙得很,这小地方估计也没几处可玩,待着也是无聊,她不如自己寻点乐子。再说,姨母可是让她来搞清楚那两大男人,除了平日公事,到底还在搞些的,现在看来这江姑娘是个关键,她当然要从江姑娘下手了。 再说,她也不能真的一直跟在吕同身边啊,总得再交几个其他朋友才行嘛。 至于沈慎是否会因此被烦扰,那就不是她在意的事了。 或许,沈慎的心里确实如她所说一般呢,那她这样做,万一真将人凑成对了呢?那可就是在积功德了呢! 第261章 问 三天眨眼就过去了。 虽然沐休也不得闲,但即便再忙,也是在为自家挣钱,做事时的心态和兴奋度是迥异于给别人帮工的。 但是,不管江寒有多么的不甘不愿,三天一过她还是得乖乖回到茶馆去。谁叫她当初用小安读书的事来做交换条件时,曾答应了王掌柜,三个月内不会主动甩手走人呢? 有句话说得好,自己选择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现如今,她既然决定要做一个靠谱点的人,那么就不能自毁长城。 怀着这样的心情,江寒准时踏进了利来茶馆的大门。 利来茶馆还是那个利来茶馆。 唯一的变化就是,王掌柜参照她当初拍卖蛋糕方子时的方式,将中堂区域划出一片四五个转身的区域,架起个一尺来高的木台子,台子上摆了两把椅子,一瞧就知道是给那两位新请的弹词师父专设的位置。 这几天,她不是去觐见了债主大人们,就是去膜拜了菩萨她老人家,最后一天更是巧逢二十大集,在摊子上忙碌了一天,卖完麻辣串又卖奶茶的直到收市时分。就连这三日茶馆里要卖的蛋糕和奶茶,除了第一天早上她亲自跑了一趟外,其他时候都是让花田两位大婶抽空送去的。 因此,利来茶馆的弹词反响到底怎样,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关心过。 她也是问过她爹才知道,这所谓的弹词其实就跟现代的评书差不多,不过是以边弹边唱的方式叙事的,并且一般都是两个人表演——应该说,更类似曾经在电视剧里上看到过的,那种弹三弦敲书鼓的。 具体是怎样,重回利来茶馆后,她就有机会欣赏比较一番了。 可惜,事与愿违,江寒算是白欢喜一场。 背景板徐先生当初与两位弹词师父约定的是,一个月来利来茶馆的次数不会超过二十次,头三天两位每天都来了,接下来的两日,她就暂时领略不到这弹词妙音了。 不过,只要店里生意不冷清,她也不着急,反正两位弹词师父不会突然跑了,而她一时半会也无法离开。 这日依然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有的见没有弹词可听,转身就走了,也有的索性坐下来要些茶点聊聊天,如此,茶馆的生意也没比前一日淡太多。 “怎样,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想出好点子吧?”忙碌的间隙,宋耀祖拦着江寒倨傲地道。 这倨傲是由内而外的,好似天神藐视凡人般,而不再是以前那种因嫉妒不服摆出来的虚张声势。 “瞧瞧这生意,比你当初,偷偷摸摸请来,那污秽地方见不得人的女人,躲在屏风后弹些大家伙儿听不懂的调子时,好不少吧?你服气不服气?” 看来,这次策划的成功,倒是让这豆豆眼膨胀了不少。 江寒忍不住嗤笑出声,一把拨开挡道的宋耀祖,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将茶馆活动成功与否,跟她的才能和价值绑在一起了,宋耀祖这种得意的小人样根本影响不到她。 如今,在西霞街和瓦市街上提起她的大名,虽然依旧褒贬不一,却也没人敢再说她江寒是个没点本事的花架子。 宋耀祖见状,咬牙切齿地在江寒身后跳脚:“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能掩饰你心中的嫉妒!可惜,嫉妒也没用,你那些花花肠子掌柜的肯定再也不会信了!” 当江寒的自在惬意,气得宋耀祖那脆弱的倨傲再次变成愤愤不平时,百万饭庄的范一光来找她了。 老地方老摆设,只是曾掌柜的态度却一次比一次亲近。 “掌柜的找我有啥急事吗?”江寒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道。 “老弟别紧张,没有急事。不过是前日去茶馆听弹词没见着老弟,昨日又听说老弟不在,不知可是家里发生了事情?若是有事,尽管与我说来,某虽不才,几个银钱还是拿得出的。”曾掌柜一脸的关切。 江寒闻言,细细打量他,见他面上神色诚挚,一双眸子里是真的带着几分关心,心里顿时生出止也止不住的感激。 这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却是在她陷入骗局后,第一个向她伸出橄榄枝的人;是她没主意时,第一个主动帮她想办法的人;更是在她无意间闯下大祸时,第一个无私地给他帮助的人——不过三天没见着她,他就担心她是不是又遇到了困难…… 此时此刻,江寒只觉得自己那颗有些冰冷的心,被熨烫得开始发热了。 她嫣然一笑,摇头道:“多谢曾大哥的关心了,我家没事,只是沐休了三天而已。”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而这一声“曾大哥”也表示,江寒身上原本还保留着的那一分防备与疏离,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掌柜重重地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如此,愚兄我就放心了!——老弟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我瞧王掌柜这会早忘了你之前张罗美玉的事费的心思了,恐怕如今他眼里的大红人已经换成宋家小哥了吧?” “哈哈,换成宋豆眼我正乐得轻松呢!” “你这般想最好!其实,我很奇怪,老弟家里的小生意已经算是稳当了,为何还要留在茶馆给别人做伙计呢?” 江寒腼腆笑笑,说出了原由,又哂然道:“以前我做事都是随心,想怎样就怎样,现在却觉得,或许做一个有底线讲信誉,能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的人,才能为未来免去许多可能出现的麻烦。”她感激地瞥他一眼,“或许还能在困难的时候,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呢!” 曾掌柜眼神闪了闪,竖起大拇指:“老弟年纪小小,见识却很是不凡,愚兄痴长你许多岁,到如今还没这番了悟呢,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这夸赞也太夸张了吧?夸得她都心虚了! 江寒脸有些发烫,窘然道:“曾大哥,谬赞了!”说完,她见已没什么事,就作势要起身告辞。 曾掌柜却抬手阻止,道:“急什么,才坐多大一会儿?此时外面烈日当空,茶馆里想必也无几个客人,反正有宋家小哥管着呢,你不如偷个闲,咱哥俩也能好好聊上几句。”说着,又让身后的范一光重新添满茶水。 江寒依言坐下,一时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虽然赞赏曾掌柜的为人,但毕竟不管是实际年纪,还是心理年纪,她都与对方存在着深深的代沟,这般正正经经地说要聊天,一瞬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起头。 曾掌柜却不是那种会任由场面冷下来的人。 不一会儿,他就从菜谱聊到了品菜心得,又与江寒交换了一些对菜品的看法,说得投机时,还让范一光到厨房盛了两道煨在锅里的汤品上来,请江寒品评。 一盏茶时间过后,两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江寒更是免费赠送了对方好几道现代菜谱。 曾掌柜大喜过望,当即就吩咐范一光下去取银子,说方子不能免费送,江寒见状更是恨不得对其掏心掏肺,死活不愿意收钱。 见她态度认真,曾掌柜才没再强求。 两人又喝了半盏茶,话题就转到了落霞镇的形势上头。 “你可听说过,落霞山有一伙贼寇,来势汹汹地吞并了好几个山寨呢!”曾掌柜问道。 “没有,我爹不走镖了,我师兄他们又不管山贼的事,我也没怎么关注过。” 曾掌柜不经意地问道:“那也没有听沈大人提起?”眸子却探究地望着江寒。 江寒面色微僵,摇摇头,弯了弯唇,道:“曾大哥真是看得起我!我是什么人,沈大人是什么人,他怎会与我提起这些?”弯起的笑中尽是自嘲。 曾掌柜微蹙眉心,复又展颜,道:“那天你拍卖,沈大人还专程去坐镇,愚兄还以为你的消息能比我灵通一些呢!”又道,“我瞧,巡检司又招了大批弓兵,想必是要对山上动手了吧?” “不知道,应该是吧?以前听我师兄说,沈大人是吕佥事安排来的,想必是带了剿匪任务来的吧。”江寒漠然一笑,随口答道,似是对这事当真不关心。 曾掌柜微微颔首:“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行动……落霞山如此大,山头众多,难道他想领着那一百来号弓兵直接杀进去?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口气虽随意,却隐含忧心。 江寒还是摇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曾掌柜与她对视两眼,忽然失笑起来,道:“看看咱们两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猜测这些有何用?咱们只要不往落霞山上跑,即便那些匪寇们攻打过来,沈大人也肯定能想出应对之策,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位指挥佥事吕大人呢!” 第262章 邀请 江寒从百万饭庄回到茶馆没多久,初五领着个丫鬟又将她叫去了巡检司。 昨晚沈黑脸才警告过她别再去巡检司后侧门,要是她第二天就屁颠颠地进了后衙内院,他岂不是会以为她多么的死乞白赖呢! 虽然,最终她还是迫于各种威压和诱惑,跟着去了,但她刚进院门,远远见到花厅门口站着的付思雨就道:“付小姐,不管你找我有什么事,都麻烦你跟沈大人说明一下,我是你强行请来的!”这话说得特别大声,不仅付思雨院子的丫鬟仆妇听得清清楚楚,估计连从院门口经过的人都能听得见。 接着,她严阵以待地陪着付大小姐东拉西扯了一盏茶时间,却始终没发现,对方千方百计请她来到底是为什么,直到最后她推说店里忙要走时,才听付思雨道:“今天请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请做我的伴当,在这附近四处逛逛游玩一番。” 江寒闻言,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幻听了,发现自己耳朵没事,又忍不住要怀疑这位付大小姐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一个茶馆的店小二,每天起早贪黑要上班一个月也休不了一天,哪来的空闲给她当陪游? 付姑娘却自信满满地让她不用担心掌柜不放人,她早就考虑过了也有了对策。 既如此,江寒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人花钱请她玩,不玩白不玩嘛! 江寒走后,不多久吕同踏着暮色走进了付思雨的西院。 他手上摇着把扇子,身上穿着件亮白色绸缎的家居长袍,领口和袖口处绣着几片浅绿色的竹叶,衬得他神清气爽,俊逸不羁。 一进花厅,他往黑木圈椅上一坐,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一炷香时辰前,你叫了江小二过来说话?怎么,你就如此信不过我?”口气里有几分恼意,面色也很不高兴。 既然怀疑他会随便找几个地方来应付,上午又何必跑去码头缠着他作陪呢? 付思雨亲手端起一茶盅摆在吕同面前,白了他一眼,道:“我叫她来,自有我的目的。”接着又笑道,“说来,这江姑娘,还真不是那么好请的。” 吕同愕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怎么?她还敢摆架子,给你脸色看不成?”瞧他那不悦的模样,仿佛只要付思雨一点头,他就要去给她出气一般。 付思雨深深看他一眼,纨扇遮面垂眸浅笑,按下心头涌出的丝丝甜意,嗔道:“你想哪里去了!”一错眼,见翠儿端着个碟子走了过来,又道,“恐怕是茶馆里忙,翠儿这丫头态度又不好,惹她不高兴了……后来,为了将东西送来,她才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送东西?什么东西?”说着话,他就看见了翠儿放下的碟子里,摆着的白色糕点,恍然大悟道,“你们买了她的脂玉糕,她才肯来的,对吧?”他嗤笑出声,眼底闪过鄙夷,道,“她就是这么见钱眼开!不过,这脂玉糕的味道还不错,你买两三份来尝尝也不算吃亏。” “噗呲!” 付思雨笑出了声:“哈哈,两三份?你知道我买了多少份,她才肯屈尊而来吗?” 吕同一愣,道:“难道她还敢强迫你买她十份不成?”细想一下又觉得,这样的要求江寒真的敢提,于是义愤填膺地道,“这家伙,真是贪心不足,见着好处就敢咬!”又关心道,“十份太多了,你们吃不完不如分我一些吧。”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小松,“这小子,十份不够他一个人吃。” 小松被说了个满脸通红。而站在付思雨旁边的翠儿,此时却面色愤愤,欲言又止,正要开口,又听付思雨抚掌道:“那敢情好,我正想着要拿下去给下人们分吃了呢,小松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多分你们一些,如此,剩下的十来份就不难解决了……” 吕同一听,搭在圈椅扶手上的胳膊一滑,身子打了个趔趄,不可置信地问道:“剩下的多少份?” “十来份啊。” “十来份?你一共买了多少份?” “一共三十份。”付思雨顿了顿,手中纨扇点了点吕同面前的茶盅,“还有珍珠奶茶十五盅,仙桃蜜茶十五盅,哦,对了,还有送货费一百文呢!” 至此,憋了一肚子话的翠儿再也忍不住了。 她往前一站,气愤地道:“吕少爷,您是不知道这江姑娘有多可恶——奴婢说小姐请她来巡检司有事相商,她张嘴就让小姐亲自去茶馆找她!奴婢与她分说几句,她就沉了脸,推三阻四的,连她家掌柜的号令她都不听。当时,奴婢见着有人拎着食盒去买这脂玉糕和那什么茶,灵机一动,就说我家小姐也要一份一样的,但是我没带食盒,需要她送一送。” “结果,她竟然打蛇随棍上,狮子大开口,说什么,一份不送货,要送的话就得买三份一样的,外加一百文送货费!”翠儿说到这,面色一萎,愤然变委屈,可怜地望着付思雨,嘟哝道,“奴婢哪知道她的三份,会是三十份脂玉糕,三十份茶啊……奴婢只想着,这是小姐在落霞镇让奴婢办的第一件事,一定不能办砸……” 吕同哭笑不得地斜瞅着翠儿,思及这丫鬟平日里的泼辣,轻易就能想像她跟江寒对峙的场景,不由嘲笑道:“定是你这奴婢颐指气使的,让她印象太坏!你别看她招呼客人时,笑得那般狗腿,真要惹她不高兴了,她可不会任人拿捏。” 付思雨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管怎样,她还是来了,并且也答应要给我做伴当了。” “游玩的伴当?”吕同面色一喜,双手一抄,往椅背上靠去,闲适地半闭眼,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本少爷什么事了。江小二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说,她以前还跟着她爹走过镖,比我更熟悉这落霞镇,由她领着你玩,正好。” “这是两码事。我让她做伴当是有别的用意,可不是为了玩的。” 吕同一怔,睁开眼,小心地试问:“你有何别的用意?”莫非他娘还给了这坏丫头什么任务不成? 付思雨笑得神秘兮兮的,道:“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她盯着吕同,眼神闪了闪,心思转了个弯,又道,“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不过,万一你不认同,却是不能拆我的台的!” 吕同的胃口已被吊起,两肘往方桌上一杵,贴近她,压低声音道:“你说,我必然不会拆你的台。” 付思雨眼波流转,道:“我姑且信了你,当然,要是你能帮忙,那就更好了!” 第263章 谋划 付思雨与吕同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吕同从摇头反对到若有所思再到迟疑不定,等初五奉命来请两人去正院吃晚饭时,他已与付思雨达成共识了。 不知不觉中可怜的沈大人被他卖了个干净,而江寒身上发生的事他也将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付思雨。 至于付思雨的打算能不能成功,又要怎样行动,他虽然很好奇,但鉴于早上被反咬一口的经验还记忆犹新,他强按着心思憋住没问——未免事发之后惹恼沈慎牵连上自身,他还是老实地做个看热闹的看客就好。 当天边的晚霞和着暮色变得越来越浓郁时,利来茶馆进入了晚间的上客高峰期,而百万饭庄却渐渐冷清处于半打烊状态了。 曾掌柜见店里只剩了两三个客人,于是留下两个亲信伙计和帮厨,就提前放了其他人回家。 他仔细交待了一番后,就朝后院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走去,饭庄的伙计们都知道,这是他平日里躲清静的地方。将门锁好后,他走到栗木的落地书柜前,转了转置于柜子正中的那半人高的瘦条形的瓷瓶摆件,摆件后的木板嗖地一声,向左消失不见,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洞…… 曾掌柜小心避过瓷瓶,矮身钻进门洞。 门洞后是一条长约三丈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连着不足两尺宽的木质楼梯。曾掌柜侧身上了楼梯,站定在一扇没有门框也没有把手的木门前,正要推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里面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屋子不大,里墙边摆着张矮榻,中间摆着张看不出材质的木桌,并四张圆凳和两张条凳。 这屋子很有些眼熟,特别是那张靠墙的矮榻——不正是曾掌柜与情人私会的地方吗? 屋里除了来给他开门的高个汉子之外,还有两位身材壮实的汉子正坐在桌边,其中一位扎着网巾的年轻汉子,一见他就又喜又急地站起身,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就得走了。可打听到什么?”一双眼睛里全是期待。 曾掌柜摇摇头,迎着对方暗淡下去的眸子,道:“他知道的还不如我知道的多。” 汉子愣了愣,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有些不置信地喃喃道:“怎会呢?沈黑脸不是这江小二的救命恩人吗?而且,我确实打听到,这段日子江小二天天清早往巡检司送东西,昨晚,沈黑脸还领着那位吕少爷,去江家吃晚饭了,一直到二更才回的……” 另一位年纪大些的浓眉方脸男子,看起来像是三人里面的老大,他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咱们想问的是巡检司里的大事,以沈黑脸的个性,肯定不会轻易说给无关之人的。”说完叹了口气,他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心里仍旧有些失望。 江寒若是在此,必会惊讶得叫出声。 这三人正是拍卖会那天,曾掌柜介绍她认识的朋友之三,并且这位浓眉方脸男子还是她在利来茶馆的头位客人之一。 曾掌柜捡了张圆凳坐下,好整以暇地道:“四表哥说的对。江小二这条线,肯定是不能用来打探沈慎的决策的,再说,咱们原本也没对他抱多大希望嘛。” “他会不会受了叮嘱,故意瞒着你呢?”网巾男子不死心地问道。 “不会,他是个实诚人,我自认有几分认人的眼力——他有些急智却没什么心眼。”想起先前与江寒聊天的情景,曾掌柜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笑,“呵,我不过关心了她一句,她竟对我掏心掏肺,还送了两道江家的秘方给我。” 他瞥了眼网巾汉子拧着的眉头,又道:“大柱,我看咱们也别打听了,那何豹头才吞了两个山寨,沈慎就开始扩招弓兵,必定是得到了消息临时改变的决策。再说,就算他们现在势头很猛,但咱们虎头寨却不是他们能轻易吞掉的,何况,发展的太快,一时间,他们到哪去找足够的银钱养人买兵器啊?” 四表哥道:“这大家都明白,大当家和三当家就一点不担心。但咱们跟着二当家,二当家让咱们尽量打听出巡检司的部署,必有他的用意。而且咱们手上还有那桩生意要遮掩……”说到这,他一顿,提醒道,“你这里还是小心点为妙,县衙最近查得非常严,连那方高都被圈禁了。” 曾掌柜正色颔首,一瞬间,几人都沉默了。 之前给曾掌柜开门的高个子,忽然开口又接回了原话题:“唉,原本咱们还以为,送几个看起来老实忠厚的束发小子去甄选新弓兵,必定能被选中,到时候人进了巡检司,行事也容易些,谁知这次挑弓兵的条件又变了……” 大柱气闷地一锤桌子,道:“可不是!这沈黑脸的花花肠子可真多!上次甄选,他专挑老实憨气年纪轻的小子,这次却要身强力壮有腿脚的成年男子了,好不容易有两个十七八的憨小子被选中了,却又要查背景……他们那种查法,差点连人家的八辈祖宗都挖了出来,我们这样的哪能经得住查?”他神情萎顿,又道,“看来,咱们上次没将人送进去,这次又要泡汤了,想想就觉得憋气。” 曾掌柜和那位四表哥闻言,都叹了一声。 四表哥感慨道:“是啊,原本咱们放在巡检司做下人的钉子,也被他全部清出去了,如今他身边的人,就连粗使婆子,都是细查过才能被收进巡检司的……咱们连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位沈大人谨慎多疑又聪明,落霞镇形势这么复杂,他们有暗线在镇上,想必别的寨子也有,再加上他整顿码头与三大帮暗中结下的仇怨,若是招人不小心点的话,巡检司不知道会被埋进去多少钉子。 高个子猛地一拍脑袋,目光闪闪地对曾掌柜道:“你说,咱们能不能通过这江小二往沈慎身边送钉子?” 大柱一听,略一想,便以拳击掌,附和道:“对,这个办法好!曾掌柜,不如由你在江小二身边放个人,哪怕插不进巡检司里去,每天趁着送东西的时候,打听一下巡检司后院的消息也好啊!” 曾掌柜看看他们又看看他表哥,显然连他的表哥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他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胸中却渐渐堵上了一口气。 他嗤笑道:“我在江小二身边放个人?虽然江小二对我的感激之意正盛,但他今日才拒绝了我的银子,明天我却还要莫名其妙地送人——即便他不起疑,沈慎见了会不奇怪?沈慎一过问,我还保得住?”想到沈大人那张冷厉的黑脸,曾掌柜心里一颤,面色冰冷。 他一撩袍子站起来,勃然道:“我曾启,虽是由二当家资助才将这百万饭庄开了起来,但我自问这两三年,没少为山上做事!你们倒好,一点小事,就要把我给推出去。你们就不怕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全都东窗事发?” 曾掌柜的突然变色,弄得三人有些怔愣,继而又后怕。 见他踹开凳子要走,四表哥忙站了起来,拦住他道:“怎么还生气了,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吗?你要觉得不行,咱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第264章 出游 三天后,付思雨费尽唇舌终于说动了沈大人答应休沐一天,而本来就属于帮忙性质的码头监督吕同,也顺便跟着一起休了。 大家决定,清晨先在落霞镇东镇沿着清溪河走走瞧瞧,欣赏一下山区版的水乡风光,再套了马车去青河县城,来个青河县城一日游。 付思雨想要趁机叫上江寒一起,一早就叫了初五过来,对他道:“我先前对江姑娘说,必然会有办法让她家掌柜放了她随我出去游玩。” 初五直愣愣地望着她,点点头,不明白她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如今想不出办法了,想要他给出个主意? 想到这里,初五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开动起了脑筋,准备想一个好主意出来。 不过他的架势还没摆完,就听见付思雨又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人家茶馆生意忙,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人家手忙脚乱,因此,我想,找一个机灵的人去代替她是最好的了。” 初五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些失望,这都有主意了,还把他叫来做甚? “你觉得呢?”付思雨问道,声音亲切温柔,好似非常重视对方的意见一般。 他觉得? 他就算觉得不好,能直接说吗? 再说,他是要说了不好,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岂不是白白惹人嫌? 初五腹诽着,垂着头掩饰自己转得有些快的眼珠。 作为一个不太得宠的小厮,他的原则就是,在不确定自己的主意比主子的更好时,他只要附和就好了,若是主子非要他说,再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了。 于是,他笑得狗腿地附和道:“我觉得小姐这个主意非常好,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也就是小姐这种心思细腻又体贴的人,才会这般为他人作想!” 付思雨“嗯”了一声,嫣然一笑,那笑就像清晨刚刚突破天际的霞光般,绚烂又引人沉迷。 她道:“你觉得好就好,我就怕你觉得我不体贴你,随意支使你,毕竟你是沈师叔的贴身小厮,不是我的下人。” 这话听得初五更迷惑了。 他张大眼睛怔愣地望着付思雨,心想,他觉得她体贴不体贴的,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只听付思雨斩钉截铁地道:“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准备准备,一会就去利来茶馆,把江姑娘替换来吧!” “……”初五彻底傻掉了。 绕了半天,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还是该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待到走出西院大门时,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下,低声骂道:“让你自以为是,这下好了,好事捞不着去就算了,还得去给人免费做苦工!” 因此,当初五不情不愿地出现在江寒面前,说明来意时,江寒也是张大了嘴巴,愕然叹道:“原来她的主意就是这个啊!”她又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初五,“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你这小子,能行吗?” 她眼中那深深的怀疑,激得初五彻底爆发了:“我行不行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他神情一变,怒容变鄙夷,喷道,“不就是在个破茶馆里做个跑腿伙计,还以为自己做了多大事呢!招呼客人而已,谁不会?难道你这的客人比我家爷还难伺候?” 江寒噗嗤一笑,道:“嗯,那是比不上呢!估计全落霞镇也没有比得上的!”她拍拍初五的肩,又竖起大拇指,语重心长地道,“好好干,这份工作很适合你,我看好你哦!”好好的一句话被她装得过了头的一本正经给全毁了。 江寒为有人要花钱请她出去玩而沾沾自喜,可来到指定见面地点——东镇的马家牌坊前,一见到背着手的沈大人,她只想拔腿就跑,再也喜不起来了。 马家牌坊建在贯穿东镇的清溪河附近。方圆几座宅子住的都是小有银钱的马姓人家。这不是明清时有名的贞洁牌坊,而是一座状元牌坊。 马家在本朝开国时,祖坟冒青烟般地出过一个状元,那时候的落霞镇,还只是由三四个大村落拱围出的小镇子,马家是当时方圆十里最大的家族,而现在的落霞首富黄家,还只是黄家村里有几亩良田的几个小村户。可惜,状元郎刚刚升到正五品的同知就去世了,儿孙又不算太争气,三代而衰,几次大灾大难后族人也散落各地,落霞镇第一大户的地位,也慢慢被会做生意的黄家替代了。 此时,沈大人正站在清溪河边遥望远处的小落霞山,并未注意到身后过来的人。付思雨和吕同则站在不远处的牌坊前,一个仰视观看一个滔滔不绝,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跟在他们身后,翠儿偶尔问上一句,青儿却时刻关注着周围。 江寒刚要悄悄走人就被青儿看见了,她正要提醒付思雨,从牌坊后面冒出来的小松,抢在她前头喊了起来:“小二哥来了!——咦,干嘛又要跑呢?” 小松这个该死的大嗓门! 江寒暗恼。 那条拔出去的腿,只好老实地收了回来。她摸摸鼻子,转身干笑道:“呵呵,我来找付小姐的,刚才没看见,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呢!”说着,那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瞄向了沈大人。 沈大人紧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地望向付思雨,脸色臭臭的。 这丫头巴巴地要他休沐,好带她出来玩,却又把江寒叫来——打的什么主意? 付思雨无视他的威慑,快步走下牌坊前的石阶,来到江寒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对沈大人道:“沈师叔,我没有提前告知,就请了江姑娘来作陪,你不会生气吧?”她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着,“我毕竟是女孩子,光你们两个大男人陪着我,那就只有看景没有说话闲聊了。我想着,江姑娘是本地人,对落霞镇也熟悉,又是女孩子,有不方便问你们的我还能问问她,你原谅我这回的自作主张,可好?” 只有看景没有说话闲聊? 难道刚才吕同说的还少了? 一路上光听他们俩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 沈大人盯着付思雨,紧了紧牙关,冷淡地道:“既如此,今日,就由她这个本地人,陪你们出游吧。衙门里事忙,我就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走。 “诶诶,别走啊!”付思雨松开江寒,挡在沈大人面前,“师叔,不瞒你说,我非要你陪着,可不是指望你陪我看景聊天的,那些你可做不来。我要你来是有私心的。” “哦?”沈大人审视着她。 “我是要你来给我们做护卫的!你瞧,在这青河县,你大小也是个实权在握的官,有你在,一般人不敢得罪咱们,你身手又好,来上十个强盗也不用担心,再加上你……”她顿住,看了看江寒,又朝沈大人调皮一笑,打趣道,“你这周身气度,人家打远处一瞧,都不敢靠近,只有拔腿就跑的份!”她黑眸晶亮,一副鬼机灵的模样,卖了个萌,“所以,你不能走!万一你走了,我们却在路上出了事,等回去府城,表姨母肯定会问,到时,我只能老实告诉她,是师叔不管我哦。” 吕同听了,走近沈大人,幽幽道:“你最好还是去吧,不然,嗯,可能会不大好。” 沈大人的脸色就快黑过墨汁,无表情的面庞上微翕的鼻孔,显示出他既生气又拿付思雨没办法。 他明白吕同的意思,这丫头,就算路上没出事,若是他现在就走,等回到府城,她也会让吕夫人觉得她出过事的。 算了,去就去吧! 不想看到的人,当做视而不见就好了,这种事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第265章 捉弄(一) 得逞的付思雨,挽着江寒的手走在前面。 一行人又在马家牌坊逗留了片刻后,便沿着清溪河往北走。前面约莫半里远,有一处园林,里面有个引清溪河水开凿出来的池塘。盛夏七月,池塘里的荷花正开得好,倒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东镇往北沿清溪河边一带,是原来的马家村所在地,居住的大多是姓马的人家,状元楼是马家祠堂所在地,沿着祠堂向外扩,原本住着许多马家的族人。 自从落霞镇发展起来后,有富商看好这片区域是出过状元的宝地,想来沾沾贵气,就要出钱买地。一些落魄的马家族人,见机把地和房子都卖了,拿着银钱跑到西镇去置房买铺,从此翻了身。有一就有二,渐渐的,这里就变成了落霞镇的富人区。 据说,里面住着的人家,最穷的也是年收入两三百两银子,身价上千两的小商人。 口袋里有了钱的商人们,就喜欢讲讲风雅,掩掩身上的铜臭气。豪富之家占地广,将清溪的水引入内院,建起假山池塘供自家女眷游玩,小富之家想好风雅,又不够银钱,于是,当年马状元还在世时,为培养族中子弟文化修养,自掏腰包开凿出来的雅苑就被供了起来。虽然百余年后的雅苑,只剩下了几处石墙,一座假山,一处亭子和一个满是淤泥的荷塘,却也被东镇的里正派人保护了起来。里正向住户们收取维护银子,找来匠人重新修整,如今倒也修整得差不多了,弄出了几分别样意趣,吸引了不少学子和外地客商来此观瞻。 一行人往雅苑走,一路上却频频有人盯着走在前面举止亲密的江寒和付思雨看,甚至走远了还不住回头。 “你有没有觉得她俩这样很碍眼?”吕同摇着扇子,蹙着眉撇着嘴,一脸嫌弃地与走在身旁的沈大人嘀咕。 沈大人虽然端着副严肃的面孔,其实正神游天际。闻言,错愕地看他一眼,又抬眼去看前面手挽着手的江付二人。 从后面看,确实像一对举止亲昵有碍风化的男女,又想到江寒那以假乱真的男人面孔——想必,从前面看更有碍风化吧! 沈大人“嗯”了一声,叫住走在中间的翠儿,道:“跟你家小姐说,与江姑娘分开走。这样挽着,影响不好。” 翠儿也早就察觉到了行人们的异样,忙依言上前提醒。 付思雨当即红了脸,回头对沈大人和吕同不好意思地笑笑,松开江寒的手,往旁边走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江寒也很囧。她与付思雨聊得兴起,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男人形象,与个姑娘状态亲昵交头接耳,是一件多么无德的事——怪不得,刚才路过的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见老鼠似的,既惊惧又厌恶。 两人刻意保持距离后,聊的也就少了。一聊得少了,江寒就越走越快完全没有等人的自觉。 等到了雅苑的拱形门前后,她站住一侧头,旁边哪还有付思雨的身影啊,再一扭头,身后两丈远处,跟着的也不是她而是沈大人。 江寒顿时无语了。 都怪她!一没人说话了,就自顾自的东看西看一通乱走。 沈大人今日没有带着小厮出门,此时虽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但一瞄那无焦距的眼神,就知道他的神思已不知去了何处。因为,他居然没看出来前面站着的人是江寒,直到只剩一步之遥时,他眼中闪过惊讶,元神才归位。 两人面面相觑地站在石拱门边,尴尬得不知所措。 半晌后,江寒勉强扯出个笑,道:“咱们好像走得太快了……我再回去找找他们。”不等沈大人回答,她就飞一般地跑了。 她沿着河边一直找回到先前与付思雨分开的地方,可是,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她都没见着——五个人竟然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江寒糊涂了。从河边去雅苑,只有一条路啊,那五个人会去了哪里呢? 她不就是走得快了一点,没看路了一些,神游了一会,怎么眨眼间就把人给搞丢了? 她懊丧地跺跺脚,狠踢了几个脚边的碎石头,踌躇着不想回去面对沈大人那张仿佛被欠债一万两的臭脸,于是又沿着河走了一遍。 一盏茶时间后,依然是啥也没找到。她觉得,等了这么久,沈大人应该已经走人了,这才慢悠悠地回到雅苑前。 谁知,沈大人竟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门旁五六步处,背着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见只回来她一人,他冷然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恼怒,问道:“人去哪了?” 江寒以为他是气她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心头顿时涌上了莫名的委屈和怨气,口气很冲地回道:“我怎么知道?腿长在他们脚上,走丢了,关我什么事?” 沈大人一怔,认真打量她。见她睁着一双水润大眼,气呼呼地瞪视他,眼眶有些发红,显得既倔强又可怜,而那鼓起的腮帮,又让他不自禁地想到青蛙——看着看着,他就有些想笑。 他急忙以拳挡唇,轻咳一声,道:“没找到他们?” “当然!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哦,必是故意躲起来,将我们晾在这了。”沈大人勾勾唇角,淡淡道。 “我怎么知道?你既然猜到了,那就去找啊!” 江寒的态度,让沈大人原本松缓了的面孔,又板了起来。 他不悦地道:“你这是何态度?你找不见他们,为何朝我发脾气?” 江寒一噎,自知无理,却不想给他好脸色看,叉腰凶道:“谁让你问我的?” “不该问?” “不该!”江寒故意犟道。 “你!——无理取闹!”沈大人气闷,闭嘴不理她,一甩袖子,迳自转身进了雅苑。 那两个家伙肯定是经小路,从另一断未修整好的残壁处进了雅苑,那地方还是他发现之后,再告诉吕同的。 以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诡计吗? 哼,真是多管闲事! 江寒见沈大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雅苑,一时有些迷惑。 难道他恼羞成怒,决定不等那几人,自己进去玩了? 他哪来这么好兴致? 像他这种人难道也会喜欢这些文人景致?他不是应该喜欢大山大河这种地方吗?否则干嘛老是跑到后山上去? 可是他走了,她怎么办?一个人傻乎乎地在门口等着? 江寒还没来得及,将脑中的一堆问号理清,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迅速追了上去,叫道:“喂,你去哪?你一个人进去了,等会他们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 沈大人头也不回地道:“跟来就是!话这般多做甚?” 第266章 捉弄(二) 沈大人领着江寒,兴冲冲地穿过弯曲的石板路,越过凉亭,经过荷塘,没见着付思雨与吕同五人,最后又绕过一处堆砌成假山模样的乱石堆,来到雅苑最荒凉的一处角落。 见到眼前的场景,原本胸有成竹的他也有些发懵。 前面的断壁附近,杂草茂盛,高至小腿,一丛丛立得笔直,根本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一路沉默紧追沈大人脚步的江寒,此时更懵。 她瞅一眼这一处荒莽景致,又瞅一眼沈大人,眨巴了一下大眼,狐疑问道:“你不是在游玩,是在找他们?” 沈大人嫌弃地瞥她一眼,没出声。 这么明显的事,还要问吗? 江寒看懂了他眼中含义,脸色胀红,道:“你一句话都不说,只闷头乱走,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子,怎会知道你要干嘛?” 闷头乱走? 这雅苑还不到三进院子大小,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他明明是将雅苑内的主要道路和景点通通扫过一遍,免得那几个家伙故意躲在哪处…… 江寒见他斜来一眼,眉宇间的神色似乎有种无力感一闪而过,薄唇紧抿,就是不开口,心中的火气又开始嘶嘶往外冒了。 她两手一抄,道:“找到这来——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声音里尽是讽意,头朝断壁处一抬,嗤笑出声,“现在怎么样?人呢?你刚刚不是信心满满的吗?” 沈大人终于被她的讥嘲模样惹得破了功,恼道:“找不到,那必是走岔路了,你刚刚,不也没找到人?!” 江寒不甘示弱地顶回去:“我没有找到人,可也没有乱跑,你这样,要是我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到了雅苑门口,却找不到人怎么办?” “呵,雅苑就这般大,在门口见不着人,往里找便是……” “哦,你是这样想的啊……那你找到人了吗?” 沈大人一噎,咬牙怒视着江寒,道:“你既然,这般害怕,他们在门口,找不见人,为何跟着我进来?” 闻言,理亏的江寒梗起脖子,道:“我是被你那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迷惑的,况且,刚刚可是你叫我跟上来的!” “你!——”沈大人脸色青黑,额头上青筋毕露,握紧拳头使命控制自己想掐死她的冲动,“我不想与你狡辩,你既如此说,那就请自便吧!”说完,他又拂袖而去了。 待他走后,江寒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发有什么异样后,烦躁地抹了把脸,低声咒骂了一句“晦气”,也离开了。 两人的脚步声先后消失一会后,原本毫无动静的断壁后,探出了一高一低两颗脑袋。 高的那颗脑袋问道:“确定走了?”正是付思雨。 矮的那颗脑袋点点头:“走了!”赫然就是手撑着腿,半蹲着的吕同。 他直起腰,拍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道:“我就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刚刚瞧见了吧?广德真的决定跟江小二划清界限了。以前我也不信,可自从江家方子的事了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问过一句江寒,甚至江家的事。上次江寒卖方子,还是我硬拖他去的!对了,就连先前他千方百计要对付的黄帮,以及县城里的方高等人的事,如今也不关注了!——哼,我当时说他是以权谋私,他还狡辩!” 付思雨噘起嘴望着他,一脸的不甘心,道:“你知道什么,我的感觉绝对没错!那天晚上在江家,江姑娘讨好他被拒绝后,就似变了个人般,那叫受刺激后的破罐子破摔!而沈师叔,若是你在信中写的那些都是真的——他难得有次心动,却就这样付之东流,岂不是很可怜?”她神色变得怜悯,“小时候,他在沈家不受重视还差点没命,连话都不敢多说,外祖教他小段小段的说,现在不结巴了,小段说的毛病却留下了!他一个口齿不利的人,呜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双大掌给捂上了,紧接着就听见吕同在她耳边,紧张地告诫道:“嘘,这事可不能再说,这是在揭沈广德的伤疤,他最恨别人提起,要是被他知道了,就不只是把你送回府城这么简单了!你明白了没?” 两人靠得极近,吕同说话时带出的气息,正好喷在付思雨的额头上,她白嫩的额头迅速起了一层红晕,并随着他的话向下蔓延,越变越红。 付思雨浑身僵硬地任吕同捂着嘴,他说什么她听不见,只听见她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重得渐渐让她无法喘息。 离得最近的翠儿见状,红着脸转了身,心里不由为主子高兴,看来吕少爷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讨厌与她家小姐碰触了。 而另一边的青儿却发现了异样,急忙咳嗽两声,道:“吕少爷,你捂得太紧,我家小姐喘息不得了!” 而懵懂的小松,也同时喊道:“少爷,你要将表小姐给捂死了!” “!……”翠儿飞速回身,果然看见付思雨只露出一半的小脸上,那双黝黑有神的眸子有翻白的迹象,她刚刚红了的脸直接转为青色,不待吕同松手就一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愤愤甩开,扶住打晃的付思雨,骂道:“吕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家小姐,可是你也不用将我们骗到这没人来的荒地里,杀人灭口吧?!” “……” 吕同窘迫得一张脸要烧起来,一听翠儿这话,面色立即阴云密布,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可是一片好心提醒你家小姐,别触了沈慎的逆鳞呢!”他啐了一声,“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翠儿还待要说,缓过劲来的付思雨却抬手制止了她。 她深吸几口气,道:“翠儿,别乱说,你误会表哥了。”又对吕同抱歉一笑,“谢谢表哥,你别生翠儿的气,小雨知道你的心意!” 她能说,这全是她自己的错吗? ——竟然忘记了呼吸,差点自己将自己憋晕! 长大以后,她还是第一次与吕同有这种亲密接触,实在是——太紧张了…… 吕同暗暗握了握垂下去的手,心里也不由疑惑,他刚刚明明没多用力啊! 难道是后来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太紧张了,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他只疑惑了一息,就习惯性地想不通就不去想,又见付思雨态度突然变得正儿八经,那话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可他也不打算再细究,决定直接将事情抛到脑后。 他瞥了眼付思雨,见她已无大碍,便道:“咱们进去吧,等一会他们回到前门还是见不到我们,必定又会来寻,到时就说不清了。”说着,他就领着小松小心越过断壁,一边用扇子拨开杂草,一边往雅苑里走。 付思雨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扶着翠儿的手跟了上去。 这趟出游,没将江寒与沈慎之间的寒冰打破,倒是慌了她自己的心。 那一瞬间的无法呼吸,让她开始自我怀疑。 接下来,她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地去观察吕同,并做出正确的决定吗? 第267章 较劲 沈大人周身散发着寒气,闷头闷脑地往回走。 落在后面的江寒则一口气堵在心里,非得跟他别苗头,想要赶超。 可惜,沈大人原本就先走一会,又察觉到了江寒的小心思,因此,脚下如生了风一般,不管江寒如何加速都追不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不变。 这般暗中较劲,两人都忘了沿途继续找人,再一抬头时,已经走过了凉亭,快要到门口了。 沈大人突然冷冷开口,讽刺道:“不是自有主张吗,怎地又跟了一路?” 江寒不甘示弱地回嘴:“谁跟着你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只有一条路,我要去门口,不走这走哪?”默了一秒,也讥笑道,“你不是不稀罕我老实在门口等着的主意吗?怎么又要重新出去等呢?” 沈大人缓了步子,瞥她一眼,吐了两个字:“无聊!” 江寒当即火冒三丈,边追边骂道:“你才无聊!是谁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既然如此就不要主动搭讪我!” 沈大人站定,气怒交加地道:“我找你搭讪?刚刚,是谁追着我说话?”江寒哑然,刚要强词夺理,就听沈大人又道:“别想强词夺理,今日,你本不该来!” 江寒气笑了,满脸讽刺地道:“你这话说得可真好笑,为什么是我不该来?我原本不想来,但我得罪不起付大小姐,所以我必须来!”她上下打量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你不一样啊,你完全可以拒绝的,你为什么还来?难道,你对我思念成疾想借机与我亲近一番?” 闻言,沈大人如见了鬼一般,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丢下一句“果然脸皮厚出天际!”便扭头就走。 走出一小段,他脚步倏地一顿,接着猛然转身,吓得正要越过他的江寒,大步后跳,戒备以对。 可惜,沈大人目标不是她。 只见他面上有恍然一闪而过化为腾腾怒气,如同个黑罗煞一般,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变成一阵幻影飞速消失在来的路上。 “喂,你要做甚?”江寒喊道,显然,沈大人是不可能再回应她的。 “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她喃喃着,念头一过,身体又诚实了一回——以冲刺的速度,再次追了上去。 前面的沈大人斜睨她一眼,嘴角边露出个冷笑。 这女人还真是喜欢口是心非,打肿脸充胖子! 明明脑袋空空没任何主意,还要强逞能。 江寒被沈大人的眼神一刺激,埋头加速超过他跑去了前头。 沈大人见状也往腿上加了两分劲…… 两人又互不相让地较起了劲,经过了荷塘,拐上了通往断壁处的小路。 越跑江寒心中火气越盛速度,而沈大人却暗暗惊讶江寒的速度,不过只有几手三脚猫功夫,这腿上的速度却不比他差太多。 她哪知道江寒此时的速度已到极限,他要是再快,她就只能“望尘莫及”了。 忽然,侧后方传来熟悉的大喊,沈大人立即刹住步子,回身望去,而江寒此时却低着头,将注意力全部往极速摆动的双腿上集中—— 然后…… “砰!” “哎呦!” “哇!”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 待鼻子酸痛泪意失控的江寒,晕头转向地回过神时,只觉得腰侧似被铁箍紧紧勒住一般。 她捂着鼻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没被撞到在地,而是撞进了沈大人的怀里,并且正被他死死地抱住,而沈大人却被她撞出丈许远,一条腿迅速后撤将冲击力卸掉,才稳稳站定。 两人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的反应,吕同已经领着付思雨几人跑了过来,故作惊愕地叫唤道:“广德,光天化日的,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江小二搂搂抱抱?!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话应该是要表达担忧吧? 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刺耳,那么地幸灾乐祸呢? 江沈二人如触电般飞速分开,一个脸颊通红如朝霞,一个却面色青紫似茄瓜。 沈大人错着牙,双目圆睁,眉峰高耸,向吕同逼近几步,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死、哪、去、了?” 这咬牙切齿的六个字,似冰刀一般刮在吕付二人心底,二人不由颤了颤,暗道不好,玩笑过头,拔到虎须了! 他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三个仆人就连小松也大气不敢出。 但不过片刻,吕同就恢复了镇定,似大受冤屈般怒道:“你还说呢,你们为何走那么快?害得我们走岔了路,好不容易走到雅苑门口,却没见着你们,以为你们会在里面,就进来找。没想到,你们俩倒是有闲情逸致,竟在这雅苑里比起速度来了!” 江寒被他这段话臊得两颊又热起来了,心虚地冲口而出:“谁,谁在比速度?!我们是在找你们好吧!”说完,又感觉哪里不对,遂眯缝着眼睛怀疑地望着吕同和付思雨,“不对,我马上就返回去找了,根本没见到你们!” “我都说了,我们是走岔路了……” “你会走岔路?那条小路,我带你去过!”沈大人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吕同的眼珠骨碌一转,就理直气壮地道:“是啊,等我发现不对时,就与小雨说,从断壁那里也能进园。可哪知那野草太盛,她不敢过,我就只好又领着她原路返回了。可是到门口时,你们已经自顾自地进来玩了!”他指了指付思雨,“不信,你们问她好了!” “谁自顾自进来玩了?我刚刚都说了,我们是进来‘找你们’的!”江寒强调。 沈大人则沉着脸仔细打量吕付二人,见两人没有互相使眼色,虽想不通,却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于是冷哼一声,警告道:“最好是如你所说,否则——你就护送小雨,回府城去吧!”说完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闹成了这样哪还有心情看景? 江寒瞪了吕同一眼,也跟着走了! 落在后面的五人相视几眼,都暗暗吐出一口气。 刚才的沈大人真是太可怕了! 幸好他们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之后,立刻加快了速度。才走到荷塘边时,远远就见两人你追我赶地往这边来,他们吓得迅速躲进了荷塘边的凉亭后,等着江沈两人拐上这条路后,才装作意外相遇,走出来喊人。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出了雅苑,沈大人已经彻底败兴,正要告辞不奉陪了,却见远远跑来一位身材矮胖的大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焦急地挥手大叫:“小东家,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有人砸了摊子,东家,你爹他被人打了!” 第268章 多事 来人正是花大婶。 江寒一见是她登时脸色大变,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去扶住她,问道:“大婶,到底怎么回事?” 花大婶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刚才有三个人,去咱们摊上吃串,吃出了偷油婆,那偷油婆还活着,你爹就说,说不可能原来就在咱们的汤锅里,那些人就,就大吵大闹,说咱们用偷油婆熬汤,毒害客人,还不承认……后来就砸东西,打了起来。” 江寒眼眸微缩,这桥段一听就是有人故意找事啊! 她急忙问道:“我爹怎么样了?” 花大婶立刻义愤填膺地骂道:“那些人不要脸,你爹劝阻,他们不听,推倒了我们的炉子和摊车……”说到这,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露出不忍的表情望着江寒,支吾道,“砸到了,他的腿上……” 江寒脑子轰声作响,双手捉住花大婶的胳膊,目眦欲裂地道:“那你怎么还来找我?你该去巡检司报案啊!走,咱们赶紧去!”说着就要拖着她跑。 花大婶的胳膊被她抓的生疼,身子也被她拽得差点崴倒,连忙大声道:“小东家,巡检司的差爷已经去了,你爹也送去千草堂了,我才来找你的!” 江寒这才冷静了下来,却依然头也不回地拉着花大婶就走,连句告辞都没与后面的沈大人几人说。 一面走,江寒一面问道:“是三个什么样的人?婶子你可认识?”这日不是集,瓦市上的客人大多是住在西镇的街坊,若是认识的人多半不会故意找事,毕竟他们的摊子在瓦市街上已经站稳脚跟,并且,在外人眼里江寒还正抱着沈大人的大腿呢。 果然,花大婶摇摇头:“不认识,五大三粗的,三十郎当岁的模样,穿一身粗布短褐,也不像是外地来的客商。” 江寒阴冷地道:“哼,最好别被我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否则,我定要他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两人迅速走远,说话声也渐渐听不清了。 吕同与付思雨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一旁站着的沈大人。 沈大人的脸虽板得跟石板似的,可抿成线的嘴角边,那丝藏不住的烦躁,却泄露了他当下真正的情绪。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吕同感叹道:“唉,又出事了!这祸福相依之说,在江小二身上可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啊!这才不过半个月,她费尽心机卖得的一点方子钱,又要送去医馆了……”见沈大人还杵在原地毫无反应,又道,“不知又招惹了谁,只是,这次可没人再给她帮忙了,不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样。” 他的话音一落,付思雨就讶异地问道:“为何没人帮忙?” 吕同道:“还不是因为她太不知好歹,惹毛了能帮她的人呗!” 付思雨又问:“能帮她的人?是谁啊?” “还能是谁?在这落霞镇上,谁说了算就是谁呗!” “你说的是沈师叔?可是……”付思雨声音一顿,瞅着沈大人欲言又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吕同接话道:“可是什么?” 付思雨迟疑着,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刚刚沈师叔将人家姑娘抱得那么紧,大家都看到了,不用负责任吗?”她的声音虽然小了很多,却并不妨碍站得近的人听清。 沈大人蓦然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一唱一和的两人,警告道:“少操些没用的心吧!若再如今日般多事,就都回府城去!”说着他就满脸怒气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摊开手掌暗暗在衣襟上擦着,想将手上那酥麻的记忆擦掉。 疾步走了一段之后,才发现他走的是通往河边的路,又倏地转身往巡检司方向而去。 “噗嗤!” 沈大人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引得付思雨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她道:“明明被我们说乱了心,还在那强撑——沈师叔这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吕同盯着她脸上那如同三月桃花般的笑,心里有些不爽,撇撇嘴,嘲笑道:“可爱?之前他在里面发火时,也不知是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呢!要不是我机灵,某人那些小诡计,肯定会被拆穿!” 付思雨笑眼望他,心里有些高兴,他这样,算是在吃飞醋吧? 但是想到江家的事情,她又收了笑,担心道:“我听着江姑娘家的事情有些麻烦,沈师叔要是真不愿意出手帮忙,咱们去看看吧。” 吕同不以为然地道:“看什么,你不是想将他们送做一堆吗?咱们要是帮了忙,哪还有沈广德出手的余地?这件事发生在落霞镇上,虽然有可能牵扯到讹诈,应该是快班捕快的职责,但快班离得远,因此,一般都是广德管。你瞧着吧,事情要是闹得过大,他肯定会忍不住暗中动手的。” …… 话说,江寒脚步匆匆地与花大婶一起去了千草堂。 一见到邱大夫的脸色,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紧张得半天才问出话来:“我爹的腿,是不是不好了?” 邱大夫一脸凝重地颔首道:“腿又断了,还有烫伤,加上之前的伤还没好彻底……上回你昏睡时,老夫就跟他说了,让他多注意休息,别逞能去张罗事情,估计他也没听进去……你最近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江寒怔愣住,心中顿时溢满愧疚,她何止是没发现她爹的异常,她以为她爹已经彻底好了! “年前那会出事,你爹的腿骨就碎得很厉害,老夫全力接,仍有一块没处理好,压到了经脉,只能是待他骨头长好,再针灸用药,将那块小骨头化小一点少疼一些。这次伤的位置,在头次的上方约莫一寸处,新长的骨头还脆得很,这一砸,碎得更厉害了。还有那烫伤,也很厉害……”邱大夫怜悯地看着她。 江寒只觉得眼眶发胀,脑袋嗡嗡作响,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那,是彻底废了,没得救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位古代男人,不是她这抹异世灵魂的亲爹,她一听到邱大夫说的这些话,心里就慌了,仿佛那根支撑着她继续努力的砥柱要倒了,她的天也跟着快要塌下来了。 “老夫刚才已经尽力去接了,但如今天热,烫伤不能长时间捂着,所以,木夹没有往死里绑,会有些影响……总之,你爹的腿暂时不能移动分毫……至于最后会怎样,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邱大夫拍拍江寒的胳膊,轻声道,“你进去看看,先别跟他说这些,这伤好不好,好得如何,与他自己心里那股劲也是有关系的。” 江寒猛然昂起头,抹掉眼角将要滑落的一滴眼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邱大夫您妙手回春,我爹他肯定不会有事的!”然后又面若寒霜,声含冰渣般地发誓,“他要是有事,我就豁出去,一定要那三个挑事的畜生,和他背后的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第269章 之夏 “爹……”江寒坐在病榻边的圆凳上轻声唤道。 病榻上的江老爹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脸白如纸,额头和鼻尖上冒着豆大的汗粒,看得江寒的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处于半昏迷状态,并没有听见江寒的呼声。 跟着江寒一起进来的花大婶不忍地撇过头,主动道:“要不,我先去后院看看药熬好了没?” 江寒摆摆手:“刘家小妹在这做学徒,熬药的事她会帮忙看着的。方才在路上,你不是说田大婶跟着那几人一起去了巡检司吗?咱们摊子被砸了,人都走了,现在不知道怎样了。你现在过去,收拾清点一下,看看损失了些什么。”她目露寒星,“人既然被押去了巡检司,背后的人一时不好找,行凶的人我却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花大婶闻言深以为然,当即就匆匆回去瓦市街了。 她走后,江寒坐在床边,盯着她爹发了好一会呆。 陡然间,瞥见榻边矮几上放着的水盆里泡着张布巾,她忙拧出来展开叠好,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爹头上的汗。擦着擦着她就鼻头发酸——她爹眉心眼角的皱纹越见深了,两颊斑白的鬓发似乎又白了一些。 这一个来月都是她爹在张罗摊上的事。她只觉得事情不复杂,她爹只要坐在摊后收收钱就好,从来没仔细想过十里亭出事之后,邱大夫说她爹的腿虽然没事,但以后要好好养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她的意识里,她爹只是腿脚不便又不是重度残疾,做做看摊帮忙什么的小事,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 可细想一下,以她爹的个性,怎会老实坐在摊后收钱不管事呢? 每日出摊摆摊收摊赶车,即便他只是搭把手,也是需要做抬搬提这些重活的,而且自她毁了王掌柜的仓库后,他爹就没再吃药了。 她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不仅仅是对沈大人这种对她伸出过援手的人,对身边真心待她的亲人们也是如此。 江老爹虽然骂过她甚至拿拐杖敲过她,可那些都是出于对她的真心疼爱。 她知道,不管是她刚穿来那会干的那些混账事,他默默地问人借钱找人求情给她善后,还是后来意识到,不能再任她胡闹下去后的责骂管教,都是期望她能平平安安、脚踏实地、别走岔路的一片良苦用心。 “月丫,爹,没事,你哭什么?”耳边响起一个低若蚊吟的声音,一只手颤抖地伸向她的脸颊,江寒才惊觉她爹醒来了,一定神才发觉两眼模糊,不知不觉间她竟流了满脸的泪。 “爹……”江寒一抹眼泪恨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搞鬼?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江老爹虚弱地摇摇头,道:“生面孔,说话带点外地口音,应该是有备而来,爹也猜不到是谁在搞鬼。”他手肘撑起上半身,想要坐起来,江寒想到方才邱大夫的话,立即制止了:“爹,邱大夫说了,您刚上了药,还不能动。” 江老爹只好老实躺下,又道:“咱家的麻辣汤底,都是早上才调制的,肯定没有偷油婆,串串也是当天现串的,更不可能有那脏东西藏在里面,一藏还藏了三只……并且我拿筷子去挑了挑,那玩意的腿竟然还在动……那三人该是心虚了,不待我说话,就开始大吵大闹……” 他喘了口粗气,继续道:“我就说,‘不知哪里的朋友,要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原谅,今日的串串算我请的,就当交个朋友。’谁知他们根本不愿息事宁人,反而掀了咱们一个桌子。” “我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他们是要故意闹事,当即就上前去阻止,他们是练家子,拳脚功夫不弱,其中两个人缠住我,剩下的一个就大肆砸场,还将田大婶推倒在地。眼看就要全砸了,我奋力摆脱缠着我的人,跑去阻止,那人掀翻桌子带倒的小炉子就砸向了我的腿,汤锅里的汤也洒了些到我腿上,我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正好另外两人推倒的摊车也砸了过来……幸亏花大婶机灵,不知道何时跑去找人,在街口碰上巡逻的弓兵……那几人原本想逃,来的人是吕少爷的小厮……身手了得……人一个没跑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额上又沁出一层汗珠,江寒连忙给他擦了擦,道:“我知道了爹,您先歇歇。” 她擦拭完,双手紧紧攥住那布巾,面沉如水,声音冷然,边想边道:“咱们在瓦市街上也做了两个多月了,若是眼红的人干的——咱们背了县衙的官司都能好好脱身,那些人应该不会轻易来招惹……听您刚才说的那种架势,这三个人就是本着毁了咱们的名声,砸了咱们的摊子来的,如果是竞争对手干的,应该不会做得这么粗鲁,没底线……”说到这,她紧咬唇瓣,目光闪闪,神情变得恼恨又复杂,“这必定又是与我们有仇的人干的……黄帮的人?何至于此,我是坏了码头的规矩,引得沈大人去整顿他们,他们也不用时不时地来找我的茬吧?” 江老爹否定,声音微弱却清晰可闻:“不会的,听说,码头如今井然有序,沈大人没再刻意打击他们,他们没必要,因为这事自己往巡检司里撞。” 江寒一想,也对,要是真这样无聊,她就不得不怀疑,以前的黄帮是走了狗屎运才坐上码头第一把交椅的了。 “可,那会是谁?” 江寒想不通,也没来得及细想,刘大婶与芸娘就一脸急色的进来了。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病榻,人虽换了一个,可依然是姓江的。 刘大婶再次走进这个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芸娘强撑着脸色关心了江老爹几句,就主动端着水盆布巾出去换水了。 刘大婶如往常一般,骂了一通不要脸的贼子黑心肝的畜生,然后安慰道:“他大叔,你别着急,好好养伤,我已经托了人去县衙,将这事告诉大康了。再说,沈巡检不是去过你家吃饭吗?人如今在巡检司扣着,恐怕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得讲道理,这事必定不会不了了之的!” 她看了眼江老爹绑着木夹,烫伤狰狞的小腿,重重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虚空行了个佛礼,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求您保佑江家大哥快点好!”拜完,她忽然看向江寒,厉色呵斥,“都是你这丫头,上次跟我去八仙庵,菩萨不正经拜,还尽说些糊涂话,必是得罪了菩萨如今报应到你爹头上了!” 第270章 行事 江寒被刘大婶怨怪对菩萨不敬时,初步问清案情的小竹敲开了,沈大人办公之地的房门。 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这案子怎么办?” 那三人,外地人,练家子,下手狠辣,被抓之后嘴很紧且善于打太极——很明显是有人花钱请来的。 今日他是代自家少爷去巡街,幸好当时是他在瓦市街附近,如果换做其他拳脚差一些的弓兵,那三人铁定能溜之大吉,这事最后就只能不了了之。背后的人恐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是他们运气背了一点。 沈大人埋首在公文里,头也未抬,声音平平:“按规矩办。” 小竹一怔,按规矩办?按什么规矩? 要是按正儿八经地规矩,这三人就该暂时扣押在巡检司,等待移交县衙,若是按沈大人自己的规矩办,那就是用刑逼问,查出背后主谋。 可他听说,沈大人厌弃了江小二,那这话里的“规矩”应该是指正儿八经的规矩吧? 沈大人没听见小竹的应声,眉心微微一蹙,掀起半垂的眼睑,斜瞅着他道:“还不去办?” 小竹愕然,迟疑道:“大人不见见三个犯人和当事人?” 沈大人面色无波,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又垂眼看公文,语气却不耐烦起来:“不见,我等无此职权。” “哦,那我现在就寻人往县衙去通报,让快班的人来将人领走。” 小竹走后,沈大人盯着公文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丢开一边,铺上纸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写了十来张,心绪才终于平静下来。 划清界限是他亲口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绝不能出尔反尔。 要是出尔反尔,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指不定要怎样嘲讽他呢! 瞧她早上那副死鸭子嘴硬,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哼,前些天在后山说的那些漂亮话,又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就知道! 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只有在陷入困境想要求助时,才会装出副老实自省的模样来骗人。 忽然,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他提出要纳江寒为妾时,她的那副刻薄嘴脸—— 他沈慎又不是二傻子,以后再也不会上当了! …… 与此同时,千草堂斜对面的利来茶馆二楼的一间雅室里。 一位身着浅金色如意纹绸缎长袍的束发少年,挽着袖子,一手杵在木桌上,一脚搭在圆凳上,正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抛花生米。 “这利来茶馆的掌柜真是不会做生意,好好的小曲,说没就没了。要是还有的话,本少爷也能将那姑娘叫来,弹上一曲将军令,一抒胸臆嘛!”他重重地往桌上拍了一掌,倨傲又不耐地对身边站着的两位小厮道,“江小二到底死哪去了?大难临头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跑出去玩?!害得本少爷白忙活这么久,竟没好戏看!” 这说话口气很横的少年,正是拍卖会当日出现过的,山阳县祝县丞的儿子祝扬。 两个小厮,阿福和阿禄还没开口,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来人三十来岁,精瘦身材蓄着短须,一关门,就急忙道:“哎呦,我的表少爷啊,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跟我回去吧,老爷正到处找您呢!” “舅舅找我?何事?黄小管事,你可知道?”祝扬皱眉看向来人。 这人就是黄家大总管黄德义的儿子黄忠,在黄家外院书房领着一份管事的差事,人称黄小管事。 “恐怕是为了您今日办的那事。”黄忠欲言又止,低声含糊道,“人全被抓去巡检司了。” “什么?!哎呦!……”祝扬慌忙蹦起,却被搭着腿的圆凳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少爷您没事吧?”两个小厮急忙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爬起来,凶狠地踹倒圆凳,眸子一转,又强作平静地坐下,淡淡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我今日可哪也没去,一直在利来茶馆喝茶,阿福两个可以为我作证。舅舅怎能随便冤枉我!” 黄忠抬眼看了看祝扬抻着脖子死不认账的倔样,心中哂然。 这位少爷哪知道他那双闪躲的眼睛,已经将他心底的秘密泄露光了。 黄忠也不揭穿,只劝道:“哎呀,表少爷,既如此,那您更加应该随我回去向老爷解释清楚啦,不然,老爷可真的会以为事情是您指使人办的了。” 祝扬一想也对,于是就跟着黄顺回了黄家。 一靠近书房,他就感觉到了书房里的气氛不太好。 但他又想着事情是他托山阳的人去办的,况且,不仅他没有出现在现场,就连他的两个小厮也没有去,待会舅舅问起来,他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就是了。 思及此,他挺了挺胸,换上坦然笑靥进了书房。 书案后坐着的黄员外,一见他脸上那装出来的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拍书案,虎着脸斥道:“舅舅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稍安勿躁,舅舅自然会帮你出气,你就这么不信任舅舅?难道我这做舅舅的,哪里亏待你了?” 这还是黄员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训斥他。 祝扬想到黄员外平日里对他的好,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和愧疚,可转念他又想起刚才在门外的决定,因此,他故作不明地道:“舅舅说的是何事?外甥都听糊涂了。舅舅待我最好了,我都记着呢!” 黄员外摸上手边的纸镇,差点就要扔出去。 他强按怒气,冷声道:“你还跟我装?你当我不知道你写了信给你娘身边的福贵,让他悄悄帮你找几个专为人出气的练家子,来办一件事?你忘了那封信是跟每月给你娘捎去的东西一起,送去山阳的?” 祝扬闻言,立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垂下了头,喃喃道:“你既然知道,不也没阻止我嘛……”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黄员外听了个正着。 黄员外怒道:“我没阻止你?我哪知福贵是个如此拎不清的?他这哪里是帮你,分明是害你!——事情万一闹大了,牵扯到你身上被你爹知道了,你娘也保不住你!” 祝扬想到他爹那毫不留情的鞭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六神无主地道:“可是,现在人被捉去了巡检司……听说,那沈巡检与江小二关系很不一般,舅舅,他们会不会查到我身上啊?!” 黄员外冷笑:“现在知道怕了?要出气,就方方面面考虑得仔细一些,要找准人家的要害,打痛打残,打得对方再翻不了身,你现在这样哪是在出气,简直是在给人家送把柄!” 祝扬被他的话说得更害怕了:“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来抓我?” “这福贵也是个不中用的,找人也不知道找几个机灵点的!”黄沉思片刻,又道,“如今这样虽是有些棘手,但好在你没有露面,巡检司的人现在没来,看来那几人也还算硬气。待会,我找人往巡检司的熟人那递个消息,暗中给那几人一笔钱,让他们咬死是因为吃到脏东西气不过愤而掀桌,这案子不算大,顶多赔点钱。” 祝扬松了一口气,可念头一转心里又堵上了。 这次,他的气没出成,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赔偿的钱肯定得他舅舅出了。 他愤然道:“真是便宜江小二这臭小子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大咬一口,那沈巡检既然与他交好,肯定会点头同意。” 黄员外道:“就怕他不敢咬。只要他咬,我就让他加倍吐出来!你且等着吧!” 第271章 拎不清 刘大康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巡检司也派了人来通知赵捕头去落霞镇领人。 于是,刘大康就领了这一任务,火急火燎地骑着他的老马,先一步往落霞镇赶。 待他慌里慌张地将马丢给千草堂的小厮往病室奔去时,江寒已经离开药铺,去处理后续事情,只留下刘大婶和芸娘两人帮忙照看。 守在门口的刘大婶一看见他,就腾地站起扑了上去:“大康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师父可是被人欺负惨了,一盆滚烫的油汤啊,生生泼在他腿上,还被打断了腿,动都不能动了!” 这么严重? 方才报信的人只说摊子被砸了,他师父被打了。 他扶住他娘的胳膊,脸色凝重:“师父他,现在怎么样?” “刚刚喝了药,睡过去了。肯定疼得厉害,我看着都觉得疼,不过,你师父他一向能忍,愣是没吭一声。” 两人说着就推门进了病室。 狭窄的病室里,一张单人的病榻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江老爹平直地躺在上面,肚腹上搭着薄被,裤子被剪至大腿,一双小腿被抹了黑色的药泥,右腿肿大如锤,正用一掌宽的木板紧紧绑着,此时他眉头紧蹙,气息不稳,睡得并不安身。 刘大康盯着那双惨不忍睹的腿,眼眸变得猩红,拳头猛地攥紧,心中怒焰翻腾,恨不能手撕了找事的人。 他默默在床边站了好一会,见江老爹一直未醒,也不愿打扰他,遂掩了门与他娘一起退到门外。 这时,芸娘端着水盆回来了。 她穿着的一身月白底碎花窄袖襦裙,袖口与衣摆处沾湿了些许,颊边紧贴着几绺汗湿了的鬓发。 刘大康往她身后张望了一眼,没看到该出现的人,心中很是不快,问道:“江寒呢?跑哪去了?”师父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这正牌女儿不在这看着,倒是支使得芸娘忙里忙外的! 芸娘正低着头,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是刘大康,那满是愁绪的眸子立即一亮,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急道:“刘大哥,你回来就好了!大叔喝了药刚睡,这会儿好些了,江寒她去了巡检司,我要跟着她去,她非不让,你赶紧去看着她,可别让她又冲动地惹出事来才好。” 刘大康忍不住眉心一跳。 以江寒那莽撞的性子,师父如今这样,她肯定气昏了头,还真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忙看向刘大婶,怨道:“娘,你怎么也不拉着她,你就这么放心她去巡检司?万一她又……” 刘大婶大眼一瞪,不高兴地道:“万一什么?你师父躺在这不能动,犯人押在巡检司,既然是有人故意找茬,咱们总得去巡检衙门摸摸情况吧?虽然,我相信沈大人必不会让那背后的人,趁机做了手脚,可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下头的人做了什么,一时半会他又怎会知道?咱们防着点总不会错。”她白了刘大康一眼,“你娘我倒是想自己去,可是我哪比得上江寒,她在沈大人面前好歹还有几分薄面呢。你也别看轻了江寒,这事牵涉到她爹,她肯定不会乱来,经了这么多事,我看她不比你差!” 此时的刘大婶,完全不复之前指着江寒的鼻子骂她对菩萨不敬惹来大祸的模样,有的只有对她的回护。 听说刘大康来了,匆匆放下手头的事,高兴地跑过来见哥哥的刘小妹,正好听到最后这句话,想也不想的拉下脸,冲口而出:“娘,到底我哥是你儿,还是那惹祸精是你儿啊?你为何这般说哥哥!”又对刘大康道,“哥,既然娘这么说,你就别管闲事了,咱就看着那惹祸精要怎样为江大叔讨回公道好了。” 刘大婶狠狠戳了刘小妹额头一下,怒道:“你在这掺和什么热闹?你这个拎不清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你娘我平日里是这般教你做人的?” 刘小妹一听,心头顿时涌出无限委屈,顶撞道:“我没帮忙吗?那些药是谁看着熬的?是谁帮着邱师父给大叔处理伤口上药的?还有,这都第几次了,哪一次他们父女俩出了事来千草堂,不是我帮着忙活?娘,你这样说话,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那惹祸精是?”她虎着脸鼓着腮帮,眼睛瞪得溜圆地盯着刘大婶,眨也不肯眨。 她就是讨厌那惹祸精! 一出事,不是要她哥哥忙活善后,就是她娘处处张罗,她这还没嫁到他们刘家呢,刘家人就要处处围着她转了,以后要是嫁过来,刘家岂不是得变成江家?! 刘小妹这倔头倔脑的模样,惹得刘大婶气不打一处来。 她扯住刘小妹,伸手就是一巴掌,往她背上招呼,骂道:“老娘说你拎不清,你还真是拎不清啊?现在什么时候,你说的都是什么蠢话?” “哇!” 刘小妹心中的委屈化作决堤的眼泪,叫道:“我拎不清,娘你才拎不清,那惹祸精有什么好的?你为何非得要哥娶她?我就是看不上她,就是不愿意她做我嫂子!” 刘大康被她这话吓得大惊失色,吼道:“刘小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我,我也要揍你了!”他眼神慌张闪避,不敢与刘大婶和身旁的芸娘触碰,心里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滋味难辨。 芸娘愣在当场,心中尴尬愕然。 怪不得刘大婶待江寒尤胜亲女,原来私下里早就有约定了。 转念她又皱了眉头。 刘大康和江寒的个性南辕北辙,一个行事胆小保守,一个却是激进冲动的,若是江寒信服刘大康,那两人在一起,能互相规劝与督促,倒是一桩好姻缘,可江寒骨子里却是傲气又固执的,明显看不上刘大康这种性子…… 但是,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在江老爹重伤的状态下,提这种事情合适吗? 芸娘边想边低下了头,掩饰脸上的不赞同,顺便降低存在感。 就听刘大康又低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这样乱扯些没有的事,你月姐以后怎么嫁人?” 本是要再骂刘小妹的刘大婶,闻言不悦,转头问道:“大康,你说什么?什么是没有的事,娘之前可是跟你说过的,你怎地还说这话?” 妹妹还没搞定娘又纠结上了,刘大康只觉得头大如斗,气道:“娘,您被小妹气糊涂了?这是什么地方,师父他伤重躺在里面,你现在却要跟我攀扯这些不重要的事,您,您真是……”他声音一顿,怨念满满地嘟哝道,“还说小妹拎不清,我看您也差不多!” “你说什么?你这死小子!” “可是大康来了?”刘大婶怒叱的同时,里屋传来江老爹的唤声。 刘大康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迳自推门走了进去。 第272章 憋屈 江寒是从瓦市街绕到巡检司去的。 花大婶已经将彻底毁坏的东西和还能用的东西分开了,江寒盯着那一堆混乱的垃圾,心里眼里的恨意就又深了几分,这些东西可都是她这三个来月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转眼间一切又归了零。 眼瞅着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出来,她就让花大婶在摊上守着,她先去巡检司问问情况,回来再一起来统计损失。 她到巡检司的时候,小竹已经将这件事转交出去,正要重新出去巡街。 江寒忙拦住他,诧异问道:“小竹大哥,你这是要去哪?案子审完了?那三人可说了实话?” 小竹眸光深邃地看着她,斟酌道:“你家的案子,不是单纯的闹事,涉及到伤人毁坏财物,沈大人说,巡检司,没有管理权限,这案子要转交县衙快班。我已经遣人快马加鞭去县衙通知了。想必过不久,那边就会有人来将案犯提走。”说完,他有些不忍地挪开了眼,不想看到对方失望和受打击的脸。 说来,江小二这人虽然有些莫名的自视甚高,他却不至于像初一那般讨厌她。有些时候他甚至还挺佩服她,换做一般人,如此频繁的麻烦缠身,早就被折磨到一蹶不振了,她却像那路边的野草一般,逮着点喘息机会就会重新冒出头。 江寒面上果然流露出愕然和失望,紧接着就客气地笑道:“我知道了。那就让县衙来审。其实更好,我师兄在快班,正好可以盯着这些人,免得被人暗地里动了手脚。”她原本要走,忽然又顿住,“一起跟来的大婶也要跟着去县衙吗?” 小竹道:“那是肯定要去的。” 江寒想了想,道:“既然这样,我怕那位田婶子会怯场,你能不能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跟我说说。虽然我已经从我爹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但那毕竟是一方面,有些事他也没想明白,你刚才应该问过那三个犯人的话,能不能把他们的说法告诉我。” 小竹想了想,觉得沈大人是说要公事公办,可并没有说拒绝江小二来追问案件,只是可惜他并没有问出什么。 他便把问案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那几人只说是外地来的,慕名瓦市街的市集才特意去逛的,见你们江家的麻辣串很特别,才坐下来吃的,谁知吃出了脏东西,又恶心有愤怒没控制住脾气,才将事情闹大了的,并没有所谓幕后主使。还说,伤了人给赔偿就是了,攀扯幕后人是想硬扣个罪名,冤枉他们吗?” “……” 见江寒面色沉凝,小竹又抱歉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我觉得他们是在撒谎,却并没有找到破绽。”又提点了几句,“那三人是练家子,很硬气,我看像是专门给人做些阴私事情的人,来之前应该是拿到了足够的好处,恐怕对律法上的事也门儿清,即便是上刑,估计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 这幕后之人为了对付她可真是杀鸡用牛刀啊!她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弱鸡,竟荣幸地让对方请了三个专业人士来对付。 江寒自嘲暗忖,心中却对这样的问询结果很不甘心。 她道:“不知你们移交县衙之前,我能不能见见这三个人,问上几句话。” 小竹瞅着江寒眉眼间的不死心,犹疑着道:“按理说是不可以的,但是……应该也是可以的——”他似下定了决心,“你跟我来吧,只是问话的话,你只能在班房外边同他们说上几句……” 江寒感激地朝他行了个礼,两人就一起往班房而去。 刚走进用来做临时看押之所的班房重地,迎面就袭来一阵让人差点窒息的馊味臭味骚味,这里虽然不如县衙大牢一样黑暗阴森,那股牢狱的味道却是一样的。 两人将要到三位犯人在押的牢所时,迎面来了一个人。 这人神色小心目光谨慎,见到江寒与小竹时,面上有一阵慌乱稍纵即逝,但是很快他就笑盈盈地迎上前来,主动与小竹打哈哈:“这不是竹大爷吗?您来这提审犯人啊?” 小竹不动声色地审视来人片刻,道:“黄光福,你如今的职务好像不在班房吧?来这里做甚?”又警告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打些不该打的主意!” 黄光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喏喏应声:“竹大爷提醒的是,我黄光福以前是鬼迷了心窍,如今却是死心塌地跟着沈大人,绝不会再自己作死了!竹大爷,您就放心吧!——今儿个来班房里,是想找前些日被我抓回来的几个小毛贼问问话。”说着拱了拱手,“我先退下,就不打扰您问案了。” 这一插曲虽让江寒心有怀疑,但见小竹似乎没有觉得不妥,也就没再多问。 等见到了那三个壮汉后,她才明白以她爹即便残了战斗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身手,为何会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这三人可不仅仅是有些身手,从眼神到周身气度,都不是一般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混混,虽然不是小竹和沈大人那种身手的,但绝对与她爹腿未瘸之前差不多。这种人可不是一两个小钱能请来的。 江寒忍不住吐槽,那背后之人到底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试着问了几句话,确实如小竹所说,问不出什么,想要设个坑威胁恐吓一番,人家直接拒绝再答话,那底气比她这个受害者家属还要硬,反倒是将她气得个够呛。 江寒没办法,只得丢开他们,又去见了在还留在巡检司的田大婶,听了听她的说辞。 她跟着小竹一起走出巡检司大门时,刘大康领着四个捕快来押人了。 江寒心中一喜,忙迎上去。知道他肯定去见过她爹了,就略去她爹说的那些,将花大婶与田大婶以及小竹说的情况跟刘大康交待了一遍,还将自己与三个案犯交流的情况也说了。 最后还低声交待道:“康哥,沈黑脸不愿帮忙,这事还得靠你了,你跟赵大叔说说,找个理由用上刑,看能不能把他们的嘴撬开。我始终不信,事情真像他们说的那般单纯。” 刘大康道:“不用你说,我也会想办法查出幕后凶手!别人的话我不信,师父的话我却是深信不疑的。” 可惜,隔天晚上他匆匆忙忙从县衙赶回来,带来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三个人即便被用了重刑,也依然死活咬定是江家卖了脏东西不对,才引得他们大怒伤人的。 刘大康颓丧地道:“月丫,师兄没用,这事,恐怕只能想法多求些赔偿了。自从拐卖案牵扯到陈县令的大舅子,那位方大爷之后,衙门里就对办案的事盯得很紧,我不好多做手脚……你好好想想要,赔多少合适,拿了钱,咱们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师父的腿治好!” 第273章 赔偿 江寒听了刘大康的话,将自己的仇人从脑子里拎出来,认真地过了一遍,实在猜不出谁是主谋。 为此,她甚至特意跑了一趟码头,向陈六打听黄帮的动向。得知黄帮被沈大人弄了几轮严查后,林万利已经不敢如以前那般嚣张,加上他的能力明显不如黄三,黄帮下面的小头目,除了他的死忠,都对他有些意见,只是碍于他的靠山不敢有所动作,最近又听说他的靠山也要倒了,他更是夹起尾巴不敢惹事了。 至于黄三的侄子黄有能,从巡检司出去后,介于他与黄三的关系,林万利一直防着他,他倒是能屈能伸,没过多久就为林万利跑前跑后,一副以林万利马首是瞻的做派,倒也重新稳住了他在黄班的地位。只是近来也没听说他做了什么招人眼的事。 江寒对陈六的说辞不放心,又让刘大康去调查了一下黄有能和林万利最近一个月的行踪。得来的消息是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离开过青河县,至于是不是派了其他人到外地找人,以刘大康的能力还查不出来。 两天过后,江寒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这次事件确实没有幕后主使,可能只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外地人,想要到她家摊上碰瓷,结果用力过猛,假碰瓷变成了真事故。 出事那天,初五给江寒顶了一整天的班,接下来的两天江家不出摊,两位大婶放了假。江老爹腿不能动,女人照顾不方便,因此,江寒跟千草堂的莫掌柜商量了一下,每天多出十文钱,寻了个小伙计专门照看着。她白天在茶馆瞅空就去瞧瞧,晚上索性在病榻前打了个地铺,倒也能顾得过来。 翌日就要开堂审案了,晚上江寒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将刘大康的话及自己这两天的调查,都跟江老爹交待了一遍,然后道:“爹,或许咱们确实想太多了。但是,不管有没有幕后主使,既然他们敢挑衅,这笔银子咱们就不能手软,我明日在堂上就要求他们赔偿一千两,没有一千两这事就不能轻易了结!” 江老爹被她说的数字吓了一跳,道:“丫头,咱还是实际点,爹的腿伤又做不得假,县衙随便派个大夫来看,都能有个评判。喊多少没用,最后能判下来落进口袋里才是实在。他们几个一看就不是能拿出一千两的人,被你这么一吓,到时候宁愿被判牢狱,咱就得不偿失了。” “那就判他们坐牢好了,到时候让康哥找人折磨他们一顿,也能出一口恶气!” 江老爹沉默一刻,叹气道:“你这是意气用事。爹的腿是个什么情况,爹自己知道,爹以后恐怕要彻底变成个废物了,爹不想拖累你……” 他声音里隐含的萎靡不振,吓得江寒一骨碌翻坐起来,急道:“爹,你说什么呢?你这腿又不是治不好!你可别自己先泄了气啊!” 江老爹摆摆手,道:“你放心,爹还没看到你成亲,有个和和美美的家呢!”他喘了口气,用肘撑住身子看向江寒,“爹想说的是,明日别冲动,若是能拿到些赔偿银两,也免得又再去问你那些叔伯借——你还回去的银子,人家都还没捂热呢!更何况,咱们的摊子也不能半途而废,那好歹是你的基业,等你不去茶馆做活了,也能有个奔头。”见江寒沉默不语,他的面色肃然了几分,“听到没?别舍本逐末地纠结那些没用的意气!” 江寒心中明白他爹说得没错,但是,人一穷,不仅志短,气更短! 他们现在这种眼看就要因伤致贫的飘摇状况,有了钱就能喘口气,要是有了更多的钱,或许还能坏事变好事,直接咸鱼翻身呢?! 面对诱惑,她这条都快被折腾臭了的咸鱼,当然想抓住机会喘口粗气啊! 可是他爹的提示也让她警觉,还是不要将人逼得宁愿选择坐牢的好。 于是,次日的堂审,江寒就手下留情了一些,将赔偿金额腰斩了,张口道:“赔偿金额,我要五百两!” 她的话音一落,瞬时间,公堂上落针可闻。 陈县令确认道:“你要多少?” “五百两!” “胡闹!”陈县令一拍惊堂木,声音冷寒,面色无比嫌恶,“这是赔偿,不是任由你漫天要价的买卖!” “太爷,草民绝不敢胡闹!太爷,您可以派个大夫去查查,我爹的腿不仅断了还烫伤严重,并且,我爹的腿年初断过,才刚刚痊愈,如今又断在同一处。大夫说了,这次很可能就彻底废了!没有了腿,他后半辈子就毁了!一个人的后半辈子难道连五百俩都不值?”江寒痛心疾首地说完,又道,“除此之外,我家好好一个摊子被全毁了,找不出一个好物件,这些是不是也该赔,另外,我爹虽然腿跛了,可也是个大劳力,如今搞成这样,误工费是不是也要算上?您算算就会明白,我要五百两一点也不过分!” “这还不算过分?!一个成年人工一个月所挣不过两三百文工钱,你爹的腿即便再难治,有得一年两年也就好了,给你算上两年的误工费也不到六两银子,至于跌打损伤的药膏,再判你二十两银子已足够了!况且,你家汤料有问题再先……”陈县令一锤定音,“凑个整数,赔偿银两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 这是打发叫花子吧? 他爹如今在千草堂住着,一天的费用就得近两百文,三十两撑死能支撑三个月! 江寒还没出声反对,那三人已经伏地大呼:“县令大人英明!如此判决我等心服口服!” 陈县令面色一缓,自认公正严明,两方都未偏袒,手摸上惊堂木眼看就要往下拍,江寒又惊又怒,当即想也不想就大喊道:“太爷,草民不服,草民不要银子,我要腿!咱们也别谈什么赔偿了,就以腿换腿来了断吧!” 陈县令手上的惊堂木滞在了半空,堂上又是一静。 江寒恶向胆边生,凛然一拜,朗声道:“太爷,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既然如此,他们弄断了我爹的腿,那就直接点,留下一条腿来好了!”她眼神怨毒地看了那三人一眼,见三人都惊惧地瞪着她,她嘴角露出狞笑,声音阴冷,“咱们就照着我爹的腿伤来,你们也别怕,就让太爷帮忙请个大夫在一边看着,若是我下手重了,伤势比我爹的严重,我倒赔你们三十两银子!”说完,她转向陈县令,抱拳问道,“县令大人,作为苦主,草民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吧?” 第274章 偷听 “听说,三个贼人被她吓得不敢再说,生怕她真的要留下他们的一条腿,忙不迭地同意多赔些银钱……陈县令原本还不乐意,却也拗不过江寒的撒泼卖痴,真的派了大夫去千草堂查看江家老爷的伤势,确认的确很严重之后,判了二百两银子。” “哈哈哈,这还真是江小二的风格,可惜,咱们这次也没有亲眼一见她的‘风采’!肯定又是一本正经地胡扯些歪理,噎得陈县令反驳不得,却又不能没风度地将她下大狱,只得妥协了。想必这案子审完,陈县令心里得堵上几天了!” “为了二百两银子将青河县令给得罪了,这值得吗?万一那县令记恨在心,遣人来找她的麻烦,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县令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吧?一个小民而已,何况,这次堂审没有公开,即便被江小二当堂驳了面子,也没几人能知晓,何必再费心机去找她麻烦呢?再说,是三个人犯自己愿意多赔钱的。” “可是,江姑娘的师兄不是县衙捕快吗?万一,这县令因为记恨她,给她师兄穿小鞋呢?” “……你想太多了吧?刘大康也就一个小捕快,陈县令估计都不认识他!” 晚饭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棱,斜斜洒进巡检司后衙正院的花厅。 小竹通报完江家案件的审案经过和结果后,吕同与付思雨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完全没顾及屋里坐着的沈大人不愿听人提起江寒的忌讳。 沈大人面无波澜地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的围椅上,半个身子沐浴在暮色霞光中,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似乎正沉浸在书中世界,不闻厅中热闹,可侍立在一边的初一,却细心地发现他翻页的速度,时快时慢毫无章法,偷偷泄露了他内里的心绪不稳。 初一有些心疼沈大人。 他家爷这到底是交了个什么朋友啊? 明明他家爷已多次表明要与江小二撇清,可马大哈的吕同从没有放在心上就算了,如今还跟新来的付家小姐,臭味相投,一唱一和,肆无忌惮地专门捡着他家爷的伤疤戳。 他频频望向坐在屋子正中的黑漆木桌边,一边品茶一边聊得浑然忘我的两人,忍不住咳嗽两声,大声道:“爷,今儿天气燥得很,不如,咱们去东镇许记用晚膳吧,那里的汤品不错,而且后院还有个小潭,坐在小潭边,边用膳边纳凉岂不舒爽惬意?” 沈大人翻过那页停留得有些久的书页,抬头看了初一一眼,随意“嗯”了一声,复又翻了一页,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付思雨却将初一的话听了进去,问道:“初一,你说的是真的?”见初一点头,她小脸一板,瞪向吕同,质问道,“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带我去?这几天,除了爬山看景,你就没带我去过什么有特色的地方!” 吕同无辜地道:“是你要说要游山玩水的啊!我当然得带你去游山看景啦,不然,你又要说我敷衍你。” 付思雨被噎得心口痛,嗔道:“你对这儿熟悉还是我对这儿熟悉?游山玩水一词,表达的是我要玩乐的意思!”她有些哭笑不得,“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既然初一说这许记不错,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晚就去瞧瞧。” 初一心中暗喜,这两个聒噪的人走了,他家爷就能清净片刻了。 他装模作样地问道:“爷,吕少爷他们要去许记吃饭,您可要一起去?” 沈大人摇头,看向屋中间的付吕二人,道:“我在家吃,免得浪费,陈婶子的菜。你俩去,顺便四处逛逛,再回。” 付思雨问道:“沈师叔,你为何不去?吃完饭,咱们顺便拐去千草堂看看江家大叔,好歹也吃过他家一顿饭,难道你怕江姑娘,怕到不顾人情了?” 是谁说这姑娘聪明的? 出来让他暴揍一顿! 这明明就是与吕同媲美的马大哈嘛! 简直就是哪里伤痛戳哪里啊! 初一冲口而出:“付小姐,我家爷去吃他江家的饭,那是赏他们的脸面,不是欠了他家人情!说到人情,他父女二人欠爷的更多!” “好了,初一。”沈大人轻声制止,对付思雨道,“代我问候一声吧,我去了,众人会不自在。” 吕同侧头与付思雨挤眉弄眼,无声说了一句:“恐怕不自在的是他自己。” 两人没再继续强求,随即真去了东镇的许记酒楼喝汤。 等他们吃完喝完,慢慢悠悠晃到千草堂时,夏日的天光早已全部收起,缀满星点的黑幕布笼罩在头顶,神秘深远又干净纯粹。 这日茶馆没有弹词可听,入夜后客人并不算多,江寒就提前了一个时辰打烊,回到药铺照看她爹。 江老爹受伤之后,邱大夫建议不要挪动,因此,一晃眼过去五六天了,他还留在千草堂的病室里。 事情早已传开,陆续有听到消息,赶来药铺看望江老爹的老朋友,尤其是吃完晚饭纳凉的时候,病室里总会出现那么三两个来探病的。 这个时候,每日定点来送骨头汤的芸娘早已经回去了,江寒请的帮忙小伙计,也快要到回家时间了。江寒走到病室边,作势要推门,屋里传出了低沉的说话声。 “……我现在这种状况,月丫嫁过去,肯定是大康的负担,这婚约,以后还是别提了吧。” “江大哥,你别说这种丧气话,这腿肯定会好的,到时候再把摊子重新支起来……什么负担不负担,那臭小子可是你的徒弟!”刘大婶压了压飙高的声音,又道,“这事你就别管了,过两日,等你搬回去,我就请陈媒婆上你家提亲,咱把亲事订下来,也当是给你冲个喜。” 把亲事订了? 把谁的亲事订了? 江寒大惊,连忙顿住动作,竖起耳朵认真地偷听。 只听她爹急道:“别别,她婶子,这使不得,我看大康他只当我家月丫是妹妹,背着他订了亲——若是因此闹得你们母子离心,那就成我的罪过了。”声音顿了顿,劝道,“我看咱们先别急,还是问问他,顺着他的心意来吧。” “大哥,你可是看不上我家大康?”刘大婶语气很不高兴。 “大妹子,你怎地这样想?我与他师徒一场,把他当亲儿看,怎会看不上他?” “那,可是大康跟你说了什么?”刘大婶冷哼一声,“这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月丫好得很,可比他能干多了。这事你别管……” 江老爹的声音肃然了几分,打断刘大婶道:“大妹子,这事我不得不管!一个是我女儿,一个是我徒儿,我希望他们两个都好,断然没有强迫的道理……好了还好,要是成了怨偶……两个孩子即便做不成夫妻,能像亲兄妹一样,以后相互有个照应,不也挺好的?” 刘大婶道:“看来,那臭小子还真是起了别的心思……是哪家的姑娘,他可跟你提过?”声音陡然凌厉,“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狐媚子,迷得我儿子连授业恩情都不顾了!” 闻声,江寒眼前交错浮现刘大婶的泼辣形象和芸娘的娟丽面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在心里为情路坎坷的刘大康点了柱香。 她轻了轻嗓子,正要大声提示一下屋里人,身后响起了吕同的大嗓门。 “江小二,你像个贼一样杵在门口做什么?” 第275章 朋友 屋里一静,紧接着房门就打开了。 刘大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寒,客气地笑着,对她身后的吕同和付思雨,以及领着他们过来的邱大夫道:“吕少爷和付小姐来啦,刚刚与江寒她爹有事相商,所以把江寒赶出来了……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听话的,让你们见笑了。” 江寒无语,却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嘿嘿了几声,否则,刘大婶与江老爹一个寡妇一个鳏夫独处一室,若被外头人知道了就有闲言可说了。 病室狭小容不了太多人,付思雨是女孩子,也不方便进去,只得由吕同代为问候。 吕同原本没想到她是真的要来,可事到临头,他却不得不拿出一副真心关怀的架势,在邱大夫和刘大婶“有请”的手势下,率先踏进了屋。 此时,千草堂早已处于半打烊状态,门虽然还开着,但大堂里却只有柜台后忙碌的账房,与两个夜里要在店里留守的小伙计。莫掌柜早就回家了,铺里的一切暂由有事耽搁滞留的邱大夫做主。 江寒自来熟地领着付思雨来到大堂上,在邱大夫给人看病的医桌边坐下,又指挥着小伙计帮忙张罗了茶水,一通忙活之后才坐下来陪着付思雨。 气氛有些尴尬,江寒心里有些犯嘀咕,不太明白这付吕二人为何要突然跑来看她爹。 这位贵小姐,她一共见过三次,虽然能感觉到对方的示好,可是却无法理解她这么做的目的。 不说吕同之前一直看她不顺眼,就说这位小姐是来投奔沈大人的,而沈大人明确表达了对她的不喜,这位却明目张胆地邀请她一起出游,此刻又兴师动众地跑来探望她爹…… 这样真的好吗? 这位付小姐确定不是专程跑来给沈黑脸添堵的吗? “你为何这样看我?”付思雨先打破沉默。 江寒立即收回探究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呵呵笑道:“付小姐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美女,我一不留神就看呆了!” “噗嗤!” 付思雨喷笑出声,连忙抬手掩口,道:“你要是个真小子,以这张油滑的嘴,估计能骗得不少姑娘的欢心。”她横了江寒一眼,坐正身子,淡了笑意,“想必你是在奇怪我为何不请自来地来慰问你爹吧?” 呃,她刚才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江寒脸色讪讪,既然对方已经看穿,她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 她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有些好奇。按说,你应该要顾及一下沈大人的感受才对。并且,以你与吕少爷的身份地位,我跟我爹不过是小民,您实在没必要亲自来探望。” 付思雨对她的坦诚很满意:“你可知道这世上有种缘分叫一见如故,说的就是我对你的观感。”她莞尔一笑,“我这人不喜欢说话曲里拐弯藏着掖着的人,就喜欢你这样直率又不失机灵的人。我这话你可能不信,不要紧,咱们以后多接触接触你就知道了。”她斜来一眼,又道,“你不会不愿意再跟我有交集吧?” 江寒就要脱口的婉拒僵在了唇边,变成了干笑。 “我知道你跟沈师叔之间有些龃龉,不要紧的,沈师叔这人……”付思雨一顿,声音转低,“唉,也是个可怜人,所以性子有些孤僻执拗,等他想明白了就没事了!”她端详着江寒,神秘一笑,“以后谁知道呢,或许……他还得感激我呢!” 江寒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虚应道:“沈大人的命令我总还是要听的。” “没让你不听他的命令啊,只是我初来乍到,难得交到一个朋友,还不许我找你说说话,做个伴啊?你别管他,这些都有我呢,他要是生我的气了,还有吕同呢!” 江寒笑了笑:“我每天都要去茶馆,实在走不开呢。” “这有何难,到时候再让初五去顶替你就行了,一回生二回熟,我瞧他机灵得很,一定会帮你把活干好的!” 江寒半垂眼睑,不知道再接什么了。 这位贵小姐显然是铁了心要缠上她了,说再多也是浪费口水,以后她真的找来时她再寻借口就是了。 正这样想着,又听付思雨道:“对了,你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瞥了眼病室的方向,面露关切,“我看你,晚上住在这,白天又要去茶馆,家里肯定还有事情顾不上吧?听说,你家摊子已经好几日没开张了……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跟我开口,虽说我也是来做客的,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我待在巡检司也无事,身边还带了几个人,出人出力还是可以的。”她狡黠一笑,“再说,我帮不了你,不是还有吕同嘛!” 闻言,江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句“还有吕同”一席话下来,这位可是说了两回了。 看她刚刚提及吕同的神情面容,这位跑来这落霞镇,不会是来追吕同的吧?! 要真被她猜中了,那这付小姐可真算得上是位让她由衷佩服的猛女啦! 江寒忍不住摸上了下巴,心里有些好笑。 既然如此,看在这位小姐频频对她表示友好的份上,她就做个顺水人情,给她提供一个支使吕同的机会吧。 想到这,江寒道:“那我先谢谢付小姐了,这几天我确实有些顾不过来,虽然我表妹在忙活着重新开张的事,但有些事情之前是我管的,她做不来,因此,这开张之事就被搁置了。若是付小姐能帮我再找个人来替两天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至于她是继续找初五,还是托吕同找别人,就任她行事了。 “这事好办,再让初五给你替两天就是了,我刚刚就说了,倒是你畏首畏尾的,很不坦诚。”付思雨故意拉下脸,嗔道,“你以后若还是这般态度,我可就要生气了!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江寒望着她忽然收了笑的模样,有些发怔。 不管付思雨这番话是真心的还是有目的的,至少她的行动和态度是暖心的,如果自己再以这种防备抗拒的心里去应付对方,就落了下乘了。 若是她是真心的,自己的态度必然会伤了她的心,将一个值得交往的好姑娘推远;若是她是装相的,自己这样的防备不合作万一激怒了对方,那么,未来很可能,又会有一桩麻烦在某个时候蹦出来。 于是,江寒抱歉地笑了,那笑意再不复之前的客气疏离,而是多了五分的诚意。 她道:“我先前的态度不对,还请付小姐原谅!付小姐以后需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吧!” 付思雨佯怒:“你还称呼我付小姐?” 江寒莫名:“啊?” “既然你也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以后就叫我小雨吧!” 第276章 谣言 “初五,谢谢你!这几天麻烦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多,你别嫌弃,今天起你就不用再替我了!” 早间的太阳抖擞了精神开始俯瞰大地时,茶馆开启了第一波客流高峰,江寒将一个钱袋塞入初五手中,眉角眼梢尽是诚挚地对初五表达着感激之情。 自付思雨与吕同去药铺探望江老爹,已过去五天。江寒用三天与芸娘点算好损失,几乎重置了百分之七十的物件,于前日清晨重新支起了摊子。 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麻辣串串生意并不算好。她在摊上忙活了两天,情况稳定后,就依然由芸娘领着两位大婶张罗,她则负责每日清晨赶车,帮着将摊子摆好,再回茶馆上班。 二百两赔偿金,江寒没敢乱花,这是她爹的医药费。不过,也有得到消息,跑来要钱的债主。这种落井下石的人,江寒也不想与之多有交集,禀明她爹之后,就将银子还了,五天下来,陆续还出去二十来两银子。这样一来,江家一共二百多两的外债,也终于缩小到低于二百。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一路跌跌撞撞,从财务当面来看,他们的状况算是有所好转,但从心理方面来看,却是更沉重的。这沉重缘自命运的不可控,使江寒对未来更多了几分敬畏与小心,再不复从前的轻率和大胆。 江寒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 如果这就是成长的话,她有种被揠苗助长的疼痛感,觉得曾经冲动热血的心,不知不觉间就老了。 即便她依然会时不时地头脑一热,却会下意识的问自己一句“是不是冲动了”,然后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或许最后因为各种原因,还是冲动了,但至少她的中二毛病还是有所缓解了,不是吗? 初五傲娇地一抬鼻孔,发出轻蔑的“哼”声,道:“江小二,别以为这会儿付小姐看重你,你就浑身轻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我家爷不好拂了付小姐的面子,我又怎会落到给你替工的地步?”他睥睨着她,“往后,你好自为之吧,要再敢撺掇付小姐,向我家爷借了我来帮忙……哼哼,付小姐早晚总是要走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再敢让他来帮忙,等付小姐一走,就要她好看咯? 江寒看着他那装腔作势的面孔,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是声声感激,连连道歉,好声好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哟,有了新靠山就是不一样啊!”她迎进一桌客人,点了单,刚走进茶房,就撞见了正在备茶点的宋耀祖。 宋耀祖斜眼打量她,撇撇嘴,极尽讽刺之能事:“如今真是世风日下,这富家小姐不仅行事不检点,眼睛还瞎得很——这样的货色,竟也看得入眼!”他看向灶前正在烧火的阿憨,“就这样的,可远比不上咱们阿憨呢!” “哪来的恶狗,见着人就乱吠一气?!”江寒状似嫌恶的抬手扇了扇,“这吃了屎的嘴就是臭,恐怕远在二里外的巡检司,都能闻到吧?!” “你!——”宋耀祖被江寒的话噎得脸色铁青,他眯着豆眼,错着牙根,道,“哼,别以为有人撑腰就能在利来茶馆里横行了,这可不是你能做主的地盘!” “是,这是你做主的地盘嘛!我知道,你智计百出,咱们店里的生意因你翻天覆地,王掌柜现在就指着你呢!我跟阿憨也等着你赏口饭吃呢!”江寒走到灶边拎起壶开水,对阿憨眨眨眼。 阿憨赶紧移开视线,缩了脖子,心里泪流满面。 他明明啥都没说,为何这两人每次吵嘴都要扯上他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耀祖冷声质问。 这可恶家伙,以为他听不出她话里的满满恶意吗? “你听不懂人话?也是,狗的脑容量自然是比不上人的。” 宋耀祖冷笑:“这话说得真对,那腆着脸给达官贵人当狗的人,说话也喜欢阴阳怪气!” 江寒将冲泡好的茶并两碟点心一起放进托盘,端起欲走,不在意地笑道:“有些人想给达官贵人做狗,达官贵人们还看不上呢!”说完,她就一手托着盘,一手掀帘,潇洒迈过了门槛。 宋耀祖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得意什么?!人家小姐不过是瞧着新鲜,像逗弄小猫小狗般,逗弄你而已,想要入赘从此咸鱼翻身,鸡犬升天?我劝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 刚要放下门帘的江寒,动作一滞,虽不明所以,却依然回头,鄙夷地嗤笑一声:“脑洞这么大,你怎地不成仙?神经病!我看你还是少听点那种关于风流韵事的弹词小调吧,再听下去,那心眼怕是都没针眼大咯。”然后甩下门帘,再也懒得搭理身后跳脚的宋豆眼。 这家伙最近这段时间备受王掌柜推崇,尾巴就翘上了天,她一直都不想搭理他,哪知他这见不得别人好的臭德行,倒是越发长进了! 形象已经媲美黄豆芽一般丑了,这心理再像麻花一样扭曲,以后可怎么娶得到媳妇? 估计作为沈大人贴身小厮的初五频繁给江寒替班,让大家产生了错觉。 这场小冲突过后不久,江寒就明白了,宋耀祖只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原来除了他,连王掌柜、店里的一些常客,甚至连曾掌柜都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付小姐一来到落霞镇就看上了她,想招为赘婿…… 王掌柜期期艾艾的谄媚,熟客们含含糊糊的取笑,她都一笑置之,让她没想到的是,曾掌柜竟然特意上利来茶馆来确认此消息,江寒只觉得一群乌鸦光顾了她的头顶…… 她看着脸上挂着打趣笑容的曾掌柜,感慨一声“谣言猛于虎”,然后正色道:“曾大哥,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事想想就觉得荒唐,就算付小姐是来咱们落霞镇招赘的,可她凭什么会看上我呢?”她长叹一声,又道,“实话与你说吧,我与那付小姐不过只见过三四面……”她索性将与付小姐认识及交集的过程,竹筒倒豆子般地告诉了曾掌柜,然后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极力否认谣言属实,只差直白说自己是女人,不可能人娶个女人了。 她一说完,曾掌柜眼眸中有一道锋芒迅速闪过,接着,摇头失笑道:“看这事闹的……唉,只怪那付小姐,一位堂堂的官家小姐,行事也太没规矩太不守礼法了,幸好我们邵州府临近瑶苗之地,粗野莽夫多,对礼法之事不算太讲究,否则,这位小姐即使不臊死,也得被这股谣言给害死。” “正是呢!也不知道是谁臆测出来的,我真是佩服他的想象力!”江寒面露自嘲,“唉,以后我还是少与巡检司的人来往的好,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这谣言就要变成弹词戏本了,呵呵。” 曾掌柜连忙劝道:“老弟,千万别这样想,你与巡检司的大人们走得近,这落霞镇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羡慕呢!你听大哥一句,咱们虽然不能有那攀附之心,可借个势保护一下自己的生意,也无伤大雅嘛。” 江寒不过是白说一句,除非她傻了,才会实话告诉别人她与巡检司的人关系不好。既然别人愿意误会,那就让他们误会去。至于这流言之事,以后,还是与付思雨少见面,不得已见面时,也一定要注意一下行为举止。 正说着话,阿憨敲开了雅室的门。 他面色拘谨地道:“江哥,楼下有位胖大婶找你!” “胖大婶?花大婶?”江寒疑惑。 “不知道,她没说她是谁。”阿憨挠挠头,“不过,看上去面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有急事……” 第277章 危机 楼下来人果然是花大婶。 “出什么事了吗,大婶?”江寒给她端了盏凉茶,声音有些不稳,心里有些没底,她爹还躺在药铺里呢,她头上已经乌云遮顶了,可千万别再来个晴天霹雳啊! 两人站在利来茶馆的屋檐下,烈日已偏西,照在身上不再火辣,但地上的热气却还在腾腾上冒,在户外行走依然闷得难受。 花大婶抬起衣袖擦了擦脸颊边不停流淌的汗,接过凉茶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今日你走后,咱们对面突然冒出来一个麻辣串串摊子,卖的串与咱们一样,可是价格却比咱们便宜一半,咱们今日的生意被抢走了一半。表小姐原想晚边来送汤时再与你说,可对方这价低得太厉害,照这样下去,明儿个咱们剩下的一半生意,恐怕也难留住……她心里着急,又要在家准备奶茶和点心,就吩咐我先来把情况跟你说说,等会我再从这里直接去东镇与她们汇合。表小姐还说,让你抽空先想个主意,等她傍晚来时,再与你商量一个对策。” 有人明目张胆的抢生意? 如今已经进入伏天,这麻辣串串生意并不算好啊,销售额已经渐渐与包子不相上下了,这时候来抢生意,还是半价,要不是傻了,就是特意来找她家麻烦的! 念头一过,江寒的神色越发凝重,问道:“婶子,你可认识那些人?” 花大婶摇摇头:“不认识,从没在落霞镇上见到过。” “看摊子的有几个人?”江寒问,不待花大婶回答,又加了一句,“卖的东西跟咱们一样,那汤料呢?汤料可是也一样?” 她家的麻辣串在瓦市街上也摆了快三个月了,串串本身没技术含量,随便去她家摊子上吃上几次,就能照搬出一样的串串来。 可是她家的汤料要想做出高仿的来,却没那么容易。 “摊子上有三个人——汤料是不是一样,表面可看不出来。不过,表小姐让我寻了人偷偷买回来几串,我们三个都尝了尝,味道虽有一点点不同,却并不比咱们的差,就连那股极淡的药味都不缺。” “连药味都带上了?!”江寒望着花大婶重重点下的头,以及担忧的面色,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怔然问道,“莫非,他们用的那些家伙什也与咱们的一模一样?” 花大婶细一寻思,否定道:“不一样。”江寒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她道,“也有些一样。我趁他们不注意,过去打探了两眼,他们用的炉子和瓷盆都比咱们的精致,只是那盆的大小,以及盆里放的铁格挡与咱们的一样,桌子中间也挖了孔,串串用的也是竹签。” “与咱们的一样大小的瓷盆?却比咱们的盆精致?” “嗯!咱们的是粗瓷盆,他们那是描了花的细白瓷盆。” “描了花,还是细白瓷……那得多少钱一个?” 花大婶想了想,估摸道:“怎么也得半两一两银子吧?”她突然顿住,愕然惊呼,“花那么多钱买个盆,他们那串串的价钱却只卖咱们一半,能挣回本来吗?” 呃,这是重点吗? 江寒无力地瞥了花大婶一眼:“婶子,人家摆明了不在乎钱,是来挤兑咱们的……”她一抹脸,露出丝苦笑,“要只是一般抢生意的,去铁匠铺打了铁格挡,顺便再花个两三百文,买个大小合适的铁锅就是了,或者与我们一样买一个粗瓦盆,可他们却寻了一样大小的细白瓷……前几日,我跟芸娘去置办重新开张的东西时,莫非被人跟踪了……”说到这,她又有些不解地嘀咕,“只是,为什么他们的串串里也会有药味呢?……我爹这模样,我进药铺,应该没人会猜到我是去买香辛的吧?!” 花大婶瞟了一眼斜后方的千草堂,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千草堂的人泄露了秘密?将你买过什么全都告诉了别人?” “应该不会吧?我爹和我现在还住在药铺呢,而且,我要是跟踪的人,看见我进了药铺,肯定以为我是进去看我爹,不会再想其他,掉头就回去复命了。”江寒一手抱胸一手摸上了下巴,敛眉思索片刻,仍然无解。 但是,现在追究对方是如何做出高仿的汤底已经于事无补了。敌人已经拉开架势朝他们招呼过来了,当务之急,他们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先将这场危机对付过去,再来查找漏洞,亡羊补牢。 至于好的对抗办法,直到芸娘拎着食盒来了又该走了,两人也没商量出来。 对方已经半价,他们却没有资本搞价格拼杀,再多的买赠,积分,回购优惠等噱头,在实实在在的半价面前都是个渣。 最后,江寒只得道:“明天的价格还是保持不变,咱们以静制动,看看他们到底目的何在。我想,首先得搞清楚对方是谁,才能想到对策。” 芸娘神情沉郁,道:“只能先这样了。要不,明日的串串就只备今日的三分之一吧,应该还有些老客户会不计较价格只认口味。” “今天不是还剩下一半串串吗?将能用的挑出来,再串两三斤新鲜蔬菜就够了,既然那边是专门针对咱们而来,就怕明天还有动作。老顾客来,就跟他们说,天气太热肉不好做暂时只卖蔬菜。” 芸娘略一沉吟就同意了:“那好,要不,我明天就多做几笼包子,咱们的几款包子,在瓦市街上的风评很不错,这几个馅料,特别是我娘教我的那一款,就算他们也要学着做,一时半会,肯定也做不出来,有了差异咱们总能留住一部分生意。” 江寒猛一击掌,高兴道:“对,就是这么个道理!我看咱们这两天,索性弄两款新馅料的包子,还有新的面点,比如带馅末的花卷子,还有手抓饼什么的!” 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挤一桩的来,自从有了麻辣串,这包子的推新问题就被她给忽略了,如今新麻烦一逼过来,倒是将她逼醒了。 花卷子倒是有人卖,但手抓饼却是镇上还没出现过的。面食是北方的主食,在古代交通不便的环境下,除了常见的包子馒头,有特色一些的煎饼,手抓饼,馅饼,甚至窝头等,在南方都是很少见的。 当然,这些推出来不见得会多受欢迎,毕竟落霞镇是以稻米为主食的地方,面本身就比米贵,花样再多也顶多算个辅食,买了吃个新鲜而已。可是他们拿来应付莫名出现的危机却足够了,低价可以吸引人,新鲜一样可以吸引人,对方堵了主道,大不了他们另辟蹊径就是了。 “今晚打烊后我回去一趟,咱们试着做做看。”她垮了脸,叹道,“唉,要知道会这样,就该让初五多替我一天班!” 第278章 主意 临近三更,江家小院里蟋蟀声声,厨房里还亮着灯,透过敞开的木门,依旧能见到姐妹俩和一条狗不时闪动的身影。 又过了一刻钟,多多狗着急地汪汪了两声,得来了江寒的一声训斥。 芸娘却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刚煎好打碎的手抓饼,细细品尝了起来。 她面容陡然一亮,赞道:“不错,这饼味道很棒,又香又酥又有劲道,嗯,我得再尝吃一块!”吃到一半,脸色又暗淡了下去,“可惜这饼成本太高,做一个面饼油酥,咱们就用了一斤面粉加六七两的油,这差不多是一斤肥肉炼出来的油了呢,煎的时候,锅里还要抹一层,面粉用的还是十五文一斤的白面——算下来,约莫两斤的饼得花上六十来文,那么,一斤饼咱们至少得卖六十文以上才有挣头,这个价格在瓦市街上可不吸引人。不如肉卷子,成本比包子还低个半文,咱们比照着包子的价,卖三文两个肯定会有生意。” 江寒也用手拈起一块扔进嘴里嚼了嚼,道:“味道还凑合,这饼要好吃就得油多,我刚已经缩减了一半的油量了,若是按原来……嗯,反正咱们做上三四斤,再来个限量的噱头,当做中高端面点来推。”她咽下口中的饼,边寻思边道,“一两一两卖,七文一两,十二文二两……”忽而又一拍掌,“对了,咱们明天不卖串,咱们送串!” “送串?”芸娘一怔,旋即了悟,喜道,“对,买包子,卷子,饼子,咱们送几个串,这样咱们的串就算是免费的,听起来,比他们那半价更诱人!姐姐,你真厉害!”说着就给了江寒一个熊抱,心中的沉郁一扫而光,“那咱们明天还得多准备点串串!”又懊恼地叫道,“哎呀,可是,我跟两位大婶说了让她们明天晚半个时辰过来……” 望着眼前一惊一乍的芸娘,江寒忽然有些心酸。 自从身份被迫暴露之后,她的心一直是提着的吧,才会如受惊兔子般,情况一有变化情绪就反应强烈。 原本一个温温柔柔含蓄内敛的富家小姐,竟被环境硬生生地逼得改变了习性——这姐弟俩遇上她,也不知到底算走运还是倒霉。 她安抚道:“没关系,也不用准备太多,就在原定基础上,加上个五六斤蔬菜,新品上市,咱们没底,又有虎视眈眈的对手,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为好。你以前不是经常劝我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吗?对付这波人,咱们就一步一步来,不能自乱阵脚,你觉得可对?” 芸娘愕然转眸,刚好捕捉到江寒眼底的担心与内疚,顿时幡然醒神,接着就为她刚才的失态羞赧不已,红着脸道:“姐姐说的对,是我糊涂了,失了平常心。”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嫣然一笑,“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公堂都上过了,还怕几个抢生意的?对吧?” 江寒笑着接话:“对,那瓦市街,如今咱们已经立稳了脚跟,只要咱们自己先不慌,怕他个逑!” 这日的事江寒没有告诉她爹。 晚上打烊后,她跟她爹说了要回家一趟,又给了千草堂留店的小伙计几文钱,让他帮忙看顾着点她爹就迳自走了。再回到店里时,子时已过,她只得再塞了两文钱,才安抚住睡梦中被叫醒的小伙计那要暴走的起床气。她爹问为何耽搁这么久,可是有事发生,她直接拎出手抓饼将她爹的怀疑堵了回去。 姐妹俩战意滔天。次日,一切如她们所料,双方的推新对打折之战,最终以江家摊子险胜落幕。 “小东家你的办法果然厉害!咱们的那些卷子和手抓饼卖得很快,可惜咱们做得少了,刚过午时就全部卖光不得不收摊了。我瞧着,对面那三个人脸都气绿了,呵呵!”花大婶奉命来报喜时,脸上不住地笑,嘴上不停地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江寒也很高兴,却下意识地压了压自己发飘的心,提醒道:“这才第二天,他们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明天还不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招呢,不到他们认输离开那一天,咱们可轻视不得。” 花大婶满不在乎:“他们还能有什么招?抢生意,不外乎就是压价钱,他们半价都压不下咱们,总不能也跟着搞免费送吧?” “咱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招,谨慎一点总没错。韩乞丐和杨小鱼那边还没传信回来呢!” 早上支好摊子后,她就趁去码头送包子的时候,找陈六帮忙打听消息。虽然他们的地盘在码头,但是作为地痞流氓,打探消息的网络却是遍布落霞镇的。商量好后,她又去寻了瓦市街一霸——韩乞丐,塞给他几十个钱,让他安排人见机盯梢,摸清对方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花大婶走后,江寒又趁着招呼客人的空隙,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应对还有哪些漏洞。待到傍晚与芸娘再次交流时,她方才想到自己不能隔空打牛,必须亲临现场,才能更好的随机应变。于是,打烊时,她向王掌柜提出要休沐。 店里开辟了弹词项目已半个月,生意也渐渐稳定,有弹词时生意好到没空位,没有那些天人气就会淡一半。江寒也是因为第二天没弹词才提出休沐的,鉴于她家的情况,王掌柜没为难她,答应得颇为爽快。 只是,点完头后,他道:“寒哥儿,最近你的心都不在茶馆啊,不会是想混到三个月期满,拍拍屁股走人吧?别以为宋家小哥如今顶事了,你就想偷懒不动脑子——这是万万不行的。”他提出了条件,“你有困难想休沐一天,掌柜我很理解,也很体谅,但是你也得体贴体贴掌柜我,为我多出点力。你瞧咱们店里的生意,现在是好一天坏一天,我让宋小哥再想个主意,他还没想出来,你点子比他多,这个任务我就又交给你了,你尽快想个好法子,让生意清淡的那些天也火爆起来。” 江寒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掌柜的,我真不知道你对我的迷之自信是从哪来的!——我要是真的点子多,就不会被宋豆眼抢了风头,更不会不时地掉入困境了。宋豆眼有办法的,你只要给他点时间……” 王掌柜当即板了脸,岔断他的话:“哼,你想偷懒?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利来茶馆的一份子,别以为攀上了一个官小姐就飘飘然——让你想你就想,宋小哥也想,至于最后要用谁的主意,掌柜我自有决断!” 江寒闻言恼怒不已,心口被股邪火烧得闷疼,面色也不好看起来。 王掌柜这到底是没眼色,还是资本家的无情本性毕露啊? 她家里一团乱麻解不开,他却打着小九九缠着她罗里吧嗦一大堆。 更何况,她都已经解释过那所谓招赘之事是谣言—— 以前她怎么会觉得他是看好她呢?他这般行为,明明就是打的一把人尽其用不浪费的好算盘嘛! 碍于是有事要求人,她还是平息了心头怒意,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好,我想!不过,您恐怕得等等,我家现在麻烦事缠身,我得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才有时间认真想。另外,我还有个小条件。” 王掌柜皱眉:“什么条件?” “这段时间,我随时请假,您得随时批。”不待王掌柜开口,她又主动抛出约束规矩,“您放心,每次请假我尽量不超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扣工钱五文,万一超过两个时辰就扣十文好了。” 王掌柜端详她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竟神奇地同意了:“可以,不过我也有条件!——本月内,请假不得超过三次。” “好!”江寒点头,又严厉地道:“还有,从此以后你不准再提那什么招赘的谣言!” 第279章 各人心思 次日,正好又是三日一次的小集。 江寒三更不到就回了江家,姐妹俩及花田二婶,兴冲冲地做了八九斤手抓饼和上千数五六种口味的包子馒头卷子,以及几十斤的麻辣串串,赶在卯时前就驾着牛车到了瓦市街,支起了摊子,斗志盎然地吆喝着客人上前来买。 然而…… “来来来,一文一个,一文一个,包子卷子馒头应有尽有,不管有肉没肉,全部一文一个咯!” “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我们今日准备了十几筐,保证大家都能买到……” “呼~” 仿佛有一阵秋风卷着几片树叶,从江家摊子前拂过…… 江寒,芸娘还有花田两位大婶,整齐站在摊车前,面目黑沉,银牙紧咬,死瞪着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对面。 “这家人是不是疯了?素包子馒头卷子卖一文钱就算了,肉包子和油饼竟然也是一文钱!难道他们是来开善摊的?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想抢咱们这麻辣串串的生意,现在看来他们是想抢光这条街上所有面点摊的生意啊!”花大婶忿忿道。 江寒闻言,心里一突,连忙左右看了看。 果然不止他们这里冷清! 对面这么一搅和,不到两刻钟,在附近卖包子馒头、油饼、糯米果子等吃食的,甚至远处卖汤面米粉和馄饨的——大家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她再回过头看向人满为患的敌对摊子,一时间心里如堵了团乱麻,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这背后之人不仅财大气粗,还想要将她往死里逼! 到底是谁? 会不会跟那三个砸摊的外地人有关? 或者就是那三人因记恨她咬了他们二百两银子而搞了这么一出? 她不由地往来往人群中扫了扫,希望韩乞丐和陈六赶紧传些消息来。 可惜,她失望了。人群里不仅看不到地痞模样的人,更是连一个乞丐都没见到。 她与芸娘对视一眼,抿唇垂首沉思,不发一言。 站在最边上一向少言的田大婶却接着花大婶的话,道:“咱们也别急,今日是集,上千的人会来逛,就算他们不心疼钱准备得多,也不可能将来逛集的上千人都包干,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卖就是了。” 花大婶道了声“对”,撸了撸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帮人也太霸道了,这般抢生意惹了众怒,我看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惹众怒…… 江寒面色一振,勾起唇角,道:“婶子们说得对,咱们先等着,要是他们一会卖完走人也就算了,要是他们不知道收手,那就是在作死!哼,咱们没钱,对付不了他们,这半条街卖吃食的绑在一起,可就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了!”说着她就从筐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花田二婶,“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咱们正好坐下来慢慢吃,慢慢等,看他们要作到几时。” 四人刚坐下,就见对面摊子上一位唇上挂着两撇小胡子,脑袋长得像个猪腰子的中年男人,走到空处,抻着脖子高声喊道:“别急别急,都有都有,我们东家今儿高兴,决定从今天起,要在这瓦市街上开个一文摊,不拘是包子馒头卷子油饼,还是糍粑糯米糕,全部一文,童叟无欺,每日卯时到酉时,各位可以随时来光顾!”他喊完,那眼风还故作不经意地往江家的四个女人身上扫过,江寒从他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挑衅。 江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丢下一句“我去转转,你们在这看着”就出了摊子。 芸娘见她往旁边摊子去,顿时了然她想干嘛,连忙追上去,叫道:“姐姐,等等我,咱俩一起。” …… 与此同时,落霞镇东镇最大最漂亮的一座宅邸里,收拾妥当的祝扬,连早饭都没用,就领着他的两个小厮闯进了正院,一见到屋檐下台阶上侍立着的丫鬟,就忙问道:“舅舅可在这?” 丫鬟点点头,道:“老爷太太正要用早膳。”见祝扬朝她示意,随即屈了屈膝,转身进屋去通禀。 祝扬进得屋里,黄花梨木的雕花大方桌上已摆了满满一桌各色精致早点,黄员外正坐在桌边望着他,浑身珠光宝气的黄太太,一见到他立即笑着拉住他问这问那地表达关切。 他应对完心情颇佳的舅母热情的招呼坐下后,单刀直入地道:“舅舅,咱们这样到底行不行?可别又像昨儿一样,白忙活一场。外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人悄悄将那瘪犊子打残得了。他不是要腿吗?咱们就取他一条腿,看他还怎么蹦哒!”他捶了一下桌沿,“咱们刚刚掏了四百两银子,何必用这费钱又伤神的法子去挤兑他的生意啊?!只要一残废,他啥生意都甭想做,那二百两更不够他爷俩治腿!” 黄员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金黄酥脆的油条,细嚼慢咽地吃完,横了眼祝扬,道:“小孩子家家就喜欢挥拳头。江小二是个小人物,可她背后却牵涉到巡检司和县衙的赵捕头。古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虽说这些个都只是小人物,可落霞镇是咱黄家的根,你虽姓祝,身上也流着我们黄家的血,若是你将江小二弄残了,他们查不出来还好,一旦查出蛛丝马迹,咱们黄家这么大个摊子,即便不怕也不好过。再说,你可别忘了山上那些没王法的土匪可要靠巡检司拦在镇外呢!” 祝扬不服气:“咱们还找那波人就是了!上次他们不也没查出来?!” “上次是上次,虽然伤了人,却算是江家有错在先,况且,一次、两次全都查不出来——你真当人家都是傻子?” “可咱们上次才拿出四百两,这次又要砸钱去挤兑他家的生意,这么多钱浪费在那臭小子身上,最后就算将他给挤兑趴了,我心里也气不顺!” 黄太太忽然插嘴了。她爱怜地嗔了祝扬一眼,道:“傻孩子,咱黄家缺那千儿八百的银子吗?不过些许粗制面点,用得了几个钱,摆上半个月也不抵不上咱们这一桌的花销,值得你气不顺?快别气了,咱们就是要用钱砸他,让他瞧瞧清楚,他一个穷酸有什么资格与你这官家公子作对!” “嗯,你舅母说得对,更何况咱们在瓦市街摆摊卖货也不是分文不要。江小二他爹已经被咱们弄残了,再弄残他又有什么意思。那小子在西镇不是有些做生意的声名吗?舅舅我这样做,就是要让他知道,得罪了你,哪怕他再会做生意,咱们也能轻轻松松地让他做不下去。等他摊子没了,我再寻人去利来茶馆说说,让他那小二也做不成。当他没了收入来源,家里还躺着个花费大的残废时,必定急着寻别的挣钱法子,到时候咱们再去设计他到手的二百两,就轻而易举了。” 祝扬狐疑地看着黄员外,喜欢快意恩仇的他显然还没被说服。 黄员外喝了半碗描金青瓷碗里的百合粳米粥,道:“他躲起来这么久,才被咱们发现,打一顿出气,哪有慢刀子割肉折磨人?咱们就该一点一点拿走他珍视的东西,将他逼入绝境,顺便欣赏他挣扎的丑态。另方面来说,我这法子属于正常生意竞争没犯律法,那摊子我也是正经拿下,在巡检司备了案的,不管是巡检司还是快班都拿不着错处,那沈巡检和赵捕快若是因此为难……哼,你舅舅我可不是那些无依无靠的人。” 祝扬听到“逼入绝境”四个字,终于高兴起来,拍手道:“好,那我听舅舅的,等着看那小子垂死挣扎的样子!” 第280章 煽动 “……大哥,我说的可有道理?那所谓的一文摊一旦搞起来,就是在绝咱们的生路啊!一个肉包子的成本都不只一文钱,咱们这小本买卖哪里抗得住,用不了两天就全都得死。咱们若不团结应对,难道要老实退让关门大吉?” 与芸娘分左右拜访各个摊主时,江寒抛出了这套说辞,一溜走下来,只说动了她家隔壁的两位,芸娘那边更是毫无动静。 这两家,一家是以油饼为主,另一家卖的则是炸米果和米糕等以粳米粉、糯米粉为原料的糕点,是个夫妻摊。一文摊上卖的东西,对他们的冲击也很大,不时有客人从他们摊前跑过,连眼风都没给他们一个。 游说效果不佳,江寒索性放弃再往前,直接返回,来到炸米果的摊子边,与三位同盟商议对策。 炸米果的大婶道:“江家小哥,为了这集,我们可是准备了两大桶的胚子呢,被他们这样一搞,今天肯定要赔本收场了。”她手往腰上一叉,眼神坚定地看着江寒,“小哥,你说咱要怎么做?婶子和你大叔都听你的!” 卖油饼的见只有他们三家,气势太弱,又犹豫了起来:“咱们三家与他们对着来能行吗?或许他们买完今天,明天就不来了呢?再有钱也不能天天赔本赚吆喝啊。” 江寒还没说话,忽听一道男声插了进来:“江家小哥,你刚才说的我觉得有理。你来找我们说项,想必心里有主意了吧?你说说你的主意,我来听听。”来人系着条颜色有些精彩的围裙,正是油饼摊边上的米粉老板。 “今日是集,咱们得赶紧找个法子将他们的生意弄砸,最好赶走,不然,这家家户户准备的东西,全都要打水漂!——这大热天的,今天卖不掉,明天就全坏了!”又一个声音响起。 江寒一瞧,后面来了三五人,都不是她刚才劝说过的,她朝远处望了望,刚好看见芸娘正与一个摊主在说话…… “江家小哥,听说你家对面那群人要在咱们这瓦市街上开什么一文摊,所有食物都卖一文?这些人是不是傻冒——要是嫌钱多,就送给咱们这些穷人啊,开个一文摊挤兑我们干甚,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让咱们以后怎么做生意?”不一会,连名气在外的王包子也来了,他恼火地抱怨完,又扫了眼围着的十来人,问道,“你们都有什么主意?”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牵头的江寒,全都以为她既然先发现危机,肯定有应对之法。 江寒确实已经想到了主意。她道:“我的办法是之前王老板家的小舅子用过的,就是把那群脏乞丐叫来,把一文摊的东西弄脏,名声弄臭,这样一来,即便他们不走,也没法好好做生意!” “这办法不错!”有人附和道。 “名声臭了,东西再便宜也不会把人一窝蜂全引了过去。”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是不是先与他们谈谈,摸清他们的底细,再办?要是他们背后是有权有势的人,咱们这些小民可惹不起啊!” 江寒目光闪了闪,脸一板,正气凛然地道:“背后人有权有势又怎样?这瓦市街是咱们的地盘,他们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挤兑咱们,咱们只要退一步就会被人抢了地盘,丢了活命的根本!再说,他们背后的大人物会将咱们这些没倚仗的蝼蚁放在眼里吗?快别做梦了,咱们实际点,先下手为强,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然后他们才会重视咱们与咱们坐下来谈判!” 刚好回来的芸娘闻言,立即接话道:“我觉得这话有理,如果他们背后的人真的不一般,那对方的一文摊所图必定甚大,咱们渺小如蚁,地位不对等,对方为何要与咱们谈?” 又有人道:“江家哥儿,你家不是与巡检大人关系好吗?不如请他来将人抓走!” 江寒哭笑不得:“大哥,人家愿意亏本做买卖又不犯法,你凭什么抓人?” 场面一静,大家面色更凝重了。 “我听江家小哥的,把他们搞臭赶走! “我也赞成!这日头眼见就越来越高了,要办就赶紧办,办完,咱们还能安心做上半天买卖!” 一提到买卖,犹豫的人就抛开了顾虑,纷纷点头,就连请乞丐的花费,按摊位平均,大家都没提异议。 江寒身负众望去寻韩乞丐。 走到半路,就见他领着一群十来个乞丐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 “喂,我正要找你呢!你们要去哪?”江寒上前将人拦住。 “啊,你啊,哦,那事,我晚点再跟你说,现在,我要领着小的们去抢肉包子!”韩乞丐道,黑黄的面色兴奋得发红。 江寒一怔,道:“你们不会是要去买那一文钱的肉包子吧?” “正是!便宜不捡白不捡!” “问题是,你有钱?” “你昨儿个不是刚给了我一百文吗?我还没花呢!”他吸了吸唇边晶亮的口水,“一百文一百个肉包子呢,够我们吃上好些天了,关键是有肉啊!” 江寒闻言扶额,嘀咕道:“合着,这是我拿了钱给你往敌人手里送啊……” 忽然,她又拍了拍额头,心道,也好,原本是她要花钱请这家伙去,现在是他自己要去,倒是给她省了钱。 她上下打量韩乞丐,又凑近他闻了闻,拍着他的胳膊,笑道,“你去把身上再弄臭一点,买包子的同时,给我帮个忙,将那摊子搞臭,事成,我再给你二十文……” 韩乞丐果断摇头打断她的话:“不行不行,我已经听说了,他们要开个一文摊,一文钱一个的大肉包子——这可是大好事呢!我是不会帮你这奸商的……” 江寒跳脚:“我是奸商?我家包子你吃少了?话说,你这一百文还是我给你的,可是我的事你办了吗?”她一手揪住他的衣袖,一手摊掌,面色变得冷淡,“既然没干,那就把钱给我!” 韩乞丐挣扎:“你别想过河拆桥,你的事我都办好了,那些人进了全味斋,据说那是黄太太的陪嫁酒楼。” 江寒心里咯噔了一声,猛然想到黄员外曾经对外放话,见她一次打一次。 难道她暴露了? 可是,她不记得这个月曾经在哪里见过黄员外啊?! 而且,他不是要见一次打一次吗?怎地不打还用上心计了呢? 韩乞丐见江寒木呆着,想趁机扭脱她的手,却没想到她人呆着手却更用劲了。 他挣扎不脱,急道:“放手,臭小子,你要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现在要去买肉包子,你快放开你爷爷我!” 江寒迅速回神,眼中划过一道危险光芒,嘴上威胁道:“我的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然我明天就去烧了你的乞丐窝!或者,我让我师兄找个由头抄了你那窝,再把你抓起来!” “你,你,我不怕你威胁!” 江寒身上气息蓦地变得冷酷:“那你不妨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光会威胁?!” 韩乞丐本就是个软骨头的滑头,见状,顿时变脸,讨好地笑道:“好好,我帮你,我帮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第281章 倒戈 江寒道:“很简单!就是你的老套路,你们买包子时——诶,你先回去把自己再弄臭一点……”瞅了一眼快上三竿的日头,她又摇摇头,“算了,反正已经挺臭了——待会你们使劲往人群里挤,若是没人让开,就尽力把摊子挤倒,把摊子后面的筐子都弄倒;要是那些客人受不了你们身上的味散开了,你们拿到包子后咬一口就大喊难吃,然后往面点筐里吐口水,多吐点,吐准点!” 韩乞丐的眸子在糊满眼屎的眼眶里一转,嬉皮笑脸地道:“嘿,撞翻筐最好,掉地上的就都是我们的了,我这一百文还能再揣揣。”他朝江寒摊开手掌,“二十文先给我,这事轻松,一定给你办好!” 江寒后退一步,道:“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给什么给?你放心去干,我还能少了你那几个铜钱?”江寒抄手抱胸,斜眼瞧他,“这事你最好认真点,要是这么件小事,你都搞砸了,那这二十文你就别想了,以后有别的好事我也不会再你,我找周半仙去,他除了没你臭,别的比你靠谱多了!” “周半仙?!哈,你这小子真是个傻帽,周半仙的话要是能信,他就不是半仙是神仙了!你是不知道他……” 江寒见这乞丐头子有要啰嗦下去的趋势,立即抬手喝道:“停!少叽叽歪歪,快去给我办事,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啧啧,说你傻你还不爱听,不就一点小事,我还能给你办砸咯?”韩乞丐撇撇嘴,又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走走,你小子一边待着睁大眼瞧好了,我,我手到那个什么来!” 什么什么跟什么啊? 这家伙是想说手到擒来吗? 江寒额角滴汗,心里突然很没有底。 半刻钟后…… 一文摊前的人群又壮了一圈,人已经挤到江家这边来了,不过挤过来的都是些屁股。幸好一大早人们的肚子大多已排空,免了江家摊子被群屁喷走的危机。 一阵馊臭味飘来,挤在最外围的人只是下意识地往里面挤,根本没人回头或者离开。可见一文钱的肉包子吸引力有多么强大。 留守在摊上的芸娘见状,忍不住眉头紧皱,嘀咕道:“啧啧,怎么跟没见过肉包子似的?不就是一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嘛,又不是不要钱的肉包子,至于挤成这样?” 她话音刚落,一群黑黝黝的身影带着股熏得人差点呕了的味儿,扑到了最外面的人群上,一边挤还一边此起彼伏地叫道:“肉包子,肉包子,我们也要买肉包子嘞!” “呕!~” 这群黑影的吼声刚落,人堆里就响起好些呕吐声,坐在江家摊车后的芸娘三人,连带悄悄溜回来都江寒,都不禁捂了鼻子——这口气简直堪比毒气弹! 人群终于有了反应,外围的人迅速捂着鼻子往两旁散去,但围在摊桌前的人却还有三层。 韩乞丐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脚不停歇地领着手下的大小乞丐,继续往上挤,正要张嘴再来一次,一文摊的负责人小胡子男,已经发现了异状。 他心下了然,这是江寒的手笔,当即,他喊道:“慢着,这位乞丐大哥,你们不用挤,你们的包子我们早备好了!直接跟我来领吧!” 这江小二,果然有够无耻的,竟想用一群乞丐来搅散他们的计划! 不过,她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先前她聚集了一群人在不远处对着这指指点点时,他就有了防备,更何况,接到这次任务的时,他已经仔细打听过江家在这条街上的所有事了。 韩乞丐一喜,瞪眼朝那小胡子边上一望,见到对方脚边放着两个大筐,他指着那两个筐,不敢相信地问道:“都是给我们的肉包子?” 小胡子男点点头,笑道:“我家老爷心疼你们,特意送给你们吃的!”又强调道,“虽然馅与卖的不一样,但也是顶好的肉包子!” 韩乞丐飘然,眼睛登时变成了肉包子,哪还记得江寒的要他办的事啊! 只见他一抹口水,兴奋地吼道:“小的们,走,跟我领咱们的肉包子去!” “啪嚓!” 江寒不小心掐断了正送到嘴边的串串,心里有一万头怪兽呼啸而过…… 她才刚坐下,正准备边吃边看戏呢,这戏居然才开场就崩了。 芸娘与两位大婶机械地扭头望过来,江寒脸色黑红交替变幻着,啐了一声,道:“我就知道,这见钱眼开的韩乞丐靠不住!” “那现在怎么办?姐姐,可有什么备用法子?” “备用法子?”她还真没有什么备用法子。 她蓦地又站起来:“我去与大家说说,问问他们可有好法子。” “那我也去吧!” 这边的姐妹俩急着要向别的摊主讨计策,那边的韩乞丐拿上包子后,迫不及待地塞入了口中。 小胡子男也不嫌臭,始终站在韩乞丐对面,脸上更没露出一丝嫌弃,他笑着问道:“大哥,这包子味道怎样?” 韩乞丐满嘴都是包子,点点头,含含糊糊地道:“嚯吃,嚯吃!” “好吃就好,这两筐你们都拿走,过两天吃完了再回来拿!我胡勇今日就在这放话了,只要这一文摊存在一天,这肉包子就少不了你们的!哈哈哈!”这声音爽朗高亢,即便周围人群闹哄哄,也清晰地落入了江寒与芸娘耳中。 韩乞丐闻言喜不自胜,彻底将江寒抛到了脑后。 他以最快的速度咽下口中包子,又举起手中的包子,朝着抢购的人群,大喊道:“诶,各位,这包子比王家包子和江家包子都吃多,又便宜又好吃,大家一定要多买些,买完回去叫亲朋好友们都来!” 不远处的江寒错了错牙齿,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几个包子就被人哄得倒了戈,有奶就是娘,真不愧是臭要饭的!” 围过来的摊主们也气得不行,有人骂起了韩乞丐不讲信誉,也有人在埋怨江寒。 事情办砸了,江寒也无话可说,只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前后一个多时辰,咱们的生意全部完蛋,人都被他们招揽去了,再有韩乞丐刚才那一嗓子,估计待会来的人也都会直奔那一文摊而去。现在咱们必须得团结应对,我的法子失败了,大家再想想,看能不能想出别的法子。” 十来二十个摊主议论纷纷,却没有好主意,正愁眉不展间,小胡子胡勇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众人立即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一个个横眉冷对地望着他。 胡勇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定在江寒身上,唇角勾出个冷笑,然后对摊主们叉手一礼,道:“各位,不是我要抢各位生意,要怪只能怪你们这瓦市街上有一颗老鼠屎。”他不屑地瞟了江寒一眼,目中寒星一闪,又转眸对其他人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一文摊是针对江家而来的,只要江家摊子在这瓦市街上存在一天,我们就会跟着开一天。呵,大家别担心我们会开倒了,我们黄家,别的不敢说,钱却是不缺的!” 此话一出,摊主们俱都瞪大了眼睛,议论道:“黄家?不会是黄员外家吧?” “正是!”胡勇朗声应是,抱拳朝东镇方向拱了拱,神态倨傲,“在下不才正是黄员外家的管事!”又抬手指向江寒,一字一句地道,“而他,这位江家小哥,很不幸,他得罪了我们家表少爷!” 摊主们一片哗然,全都将目光投向了江寒,甚至还有人下意识地走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胡勇见状,心下甚是得意,面上却作出一副遗憾状,道:“各位,往后你们想好好做生意,恐怕是不能了……不过——”声音一顿,吊足了人的胃口,“这事要解决,也好解决。” “怎么解决?”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江寒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果然…… 就听胡勇不紧不慢地道:“解决嘛……好说,只要江家摊子从瓦市街上消失,我们一文摊自然也就跟着消失咯!” 第282章 排挤 日头还没升到头顶,可是骤然之间,江寒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曝照在万丈光芒之下,一堆二十来人的视线全部投射过来,虽无言语,但那些目光中的深意却昭然若揭。 一条街与一家摊,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更何况,这一文摊背后之人还是落霞镇首富黄员外。 江寒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手心也有些湿漉。 突然,一个念头闪入她脑海,紧接着她就咬紧了唇,暗骂自己是个猪脑子。 将她逼进这个坑里,才是黄员外最终的目的吧! 他不过出了几两银子,就有一堆人来帮着他,将她江家的摊子给逼出瓦市街,而一旦没了这个摊子,仅靠自己每月几百文的收入,即便她手上还有一百多两的赔偿银两,要想将他爹的腿治好,将债还完,过上好日子,也成了一场空! 如此看来,那三个砸摊的男人肯定也是黄员外派来的了! 真是耍的一手好阴谋诡计啊!一环扣一环地将她逼死,确实比见一次打一次更狠。 江寒冷笑一声,出口的声音有些尖利颤抖:“你家老爷,黄员外,为了报复我可真是费心了心机啊!先是找人诬陷我家的麻辣串趁机砸断我爹的腿,现在又想毁了我家的生意,将我们逼上绝路——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啊!可惜,我不会让他如愿,既然你们承认了我爹的腿是你们毁了的,那就别想跑了!” 她手影一晃劈向胡勇,想要捉住他,那胡勇却也是有些身手的,后撤一步险险避过,道:“怎么?无计可施想要用打的?哼,我可不怕你!” 江寒冷笑:“我不打你,我要捉了你一起见官!”她对在场的摊主们喊道,“各位老板,刚刚大家都听到了吧?他可是承认了,黄家要报复我,砸我爹腿的人肯定就是他们黄家找来的!害了人,替罪羊顶了罪,正主儿却逍遥法外,这真是没天理,没王法了啊!首富了不起啊?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草菅人命吗?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二十来位摊主都被这突然的变化搞懵了。怎么眨眼间又变成江家小哥不放过黄家了呢? 胡勇闻言也是面色一凛,心道不妙,查江家时,他可是听说过这江小二于胡搅蛮缠之道上,很有些道行的,要是被她反过来泼了脏水,一时半会扯不清,还要掉进她的坑里——这是万万不行的! 他立即高声喝道:“放屁!你少来这套,我家老爷可不知道什么砸摊之事,你想将莫须有的罪名攀诬到他身上!想以此混淆视听?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要想告状随便你去,只是我刚才说了,这瓦市街有你江家一天,一文摊就一定存在!”他唇边弯出个冷笑,抚了抚衣袖,眉宇间全是不在乎,“言尽于此,如何做,各位自去寻思。不过,提醒各位一句——时间拖得越长,各位的银子就赚得越少。”又看向江寒,一句话就噎住了她,“江家小哥,我也奉劝你一句,别想将诬陷之计用在我家老爷身上,那样只会给你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说完,他不待江寒再开口,就潇洒地转身走人了。 被噎的江寒恼怒地指着他的背影,怒道:“是不是诬陷,你们心知肚明,别说得那么正气凛然,想要逼死我,你们就等着吧,我一定会去衙门再告你们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还就不怕与人对着来……”说着,那眼风就扫向了摊主们,“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胡勇停步侧身,轻蔑地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大半个上午,瓦市街饮食一条街上,只有一文摊一枝独秀,其他摊位都无人问津。 事情既已挑明,其他摊主心里都有了小九九,有想来劝说的,可又忌讳江寒最后放的狠话而不敢来当出头鸟,还有的则先按下了心思,想看看两方怎么斗法再说,因此大家散了后,虽然气氛诡异,却也没人敢上来触霉头。 江寒也豁出去了。 上千的包子卖不掉,好几两的成本就全打了水漂,不如卖点是点。 于是,她将手抓饼与部分麻辣串分出来,又拿出三分之一的包子,让两位婶子分别挑着担走街串巷按原计划买送,剩下的就由她和芸娘负责,本着卖一个少赔一点的原则,来了一次全场一文,二十文送麻辣串一串。如此一来倒也扳回了一些局面。 其他摊主见形势无法扭转,也不再犹豫,全都跟了风。火爆的场面,连天上的太阳都跟着兴奋起来,不再吝啬它的能量,在不见片云的蓝天上,放肆普照,使劲为瓦市街上的“热”度添砖加瓦。 一文摊不仅不在意别人的跟风,甚至还在整街几乎全部沦陷时,停止供应,说是已经卖完了…… 到了第二天,虽然不再有市集,生意平淡些,但情况依旧有如前一日。到了第三天,几乎全镇都知道了瓦市街上的吃食都卖一文钱,江家的走街串巷之计也失了效,黄家的一文摊又及时推出了新款,以至于连码头上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不行,这江家不能再在瓦市街上待下去了!”几十位摊主聚在一起商议出了一致的声音。 隔天,江家人再去摆摊时,发现自己的摊位上扔满了垃圾。芸娘气得发抖,她干不出一边清理一边骂的事情,花大婶却没一点犹豫,当即破口大骂,然后就点燃了世纪炮火——整街小摊主搁下生意轮流加组合再加群轰,对准花大婶一个,芸娘和田大婶两人,连嘴都没插上几句,就被气得内伤败下阵来。 芸娘想起江寒与她交待的,有事随时去茶馆找她,旋即就派了田大婶去叫人。 可惜,对方火力太猛怨气太重,江寒去了也于事无补,顶多在她狰狞的神情冰冷的威胁下,纷纷归位,变成了杵在各自摊边遥空指桑骂槐。 江寒望着面色涨红浑身发抖的芸娘,唾沫横飞嗓音嘶哑的花大婶,眉毛拧成了麻花的田大婶,还有对面悠哉看戏的胡勇等人,突然之间意识到,这场对决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回茶馆时,她脚步一转先进了千草堂,刚好撞见王包子从她爹病室里出来,一见到她欲言又止地望了两眼,叹了声气,啥也没说就走了。 江寒在病室门口站了站,也沉默地转了身,虽然知道应该说一句让她爹安心的话,可那一瞬间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爹担忧的眼神。 晚上打烊,再回到千草堂时,她在门口碰上了好几天没见的刘大康。 他关切地问道:“师父说,王包子跑来求他别再出摊了,说你得罪了人,害得整条瓦市街的人都跟着受罪,师父使人去茶馆问你,你只说没事,问芸娘,芸娘也说没事——到底怎么回事?” 第283章 妥协(一) 江寒望着刘大康面上那既担忧又烦躁还有些嫌弃的表情,内心其实是很感动的。 这位便宜师兄虽说不是,能力逆天随便动动指头,就能帮她挡去所有麻烦的酷炫霸道总裁范,却绝对是个随时能提供肩膀的暖心经济适用男。 只是她的感动还没持续三秒,要出口的感谢之言就被对方一句话堵回了心里,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只听刘大康道:“你到底又惹了什么事,竟然将芸娘推到前面去给先你挡着。都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去摊上找麻烦,难道不知道你人在茶馆吗?” 江寒额上的青筋鼓了鼓,两手往胸前一抄,冷冷地看向刘大康,道:“哦,你的言下之意就是,那些人到茶馆来找我麻烦就没事咯?”她轻啐一口,摸着心口,佯作痛心疾首,“见色忘友,我好歹是你师妹吧?十几年的深厚友谊在美色面前说没就没了,哼,你这是往我心口插了一箭,你知不知道?” 刘大康一迎上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心里着急又说错了话,眼神便开始不停闪躲,脸上也不由开始发烫,支支吾吾道:“哪,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这不是你皮糙肉厚的,人家芸娘,原来可是大小姐,哪见过那种骂街的阵仗……” 江寒听了这越描越黑的话,牙都差点咬碎:“你再开口,这兄妹没得做了!” 刘大康抬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你倒是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寒闻言,叹了一声,瞬间变成了只被霜打了的茄子:“唉,什么事,别人来找我要债了啊。” “什么要债?” “就是那被我揍成猪头的,山阳县丞的儿子,黄员外的外甥啊!黄员外认出我来了……” 刘大康皱着张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江寒:“要什么债?当时他是脸上难看了些,身上受的却都是些皮外伤,虽是你不对在先,可咱们当时也赔了二十两银子,你还吃了十来天牢饭,有什么债也都还完了,他们还来翻这旧账做甚?” 江寒眨巴着大眼,随即一拍额,道:“对啊,陈县令都判过了,我不欠他啥了!——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啊,想着他莫名挨了我一顿胖揍,我这心里竟然先怂了一截,靠,老娘不欠他的了,还怕他个逑!” 看着江寒那张陡然间光芒绽放的脸,刘大康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板着脸问道:“不会是你行事不当,又在哪个地方将人得罪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吧?” 江寒笑容一僵,挠了挠头使劲想了想,摇摇头,道:“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在哪里得罪过了黄员外,这几个月我连黄员外的人都没见过!再说,我也不敢见他啊,他对外说见我一次揍一次,我就是皮再厚也挨不住!” 刘大康认真端详着江寒,确定她没在说谎,气愤道:“若是如此,这黄员外仗着自己有钱,也欺负人了!咱们在瓦市街上做生意,又碍不着他什么事,他何苦要逼迫至此……” “何止是欺负人,我现在敢肯定,那三个砸摊的肯定跟黄员外脱不了关系,或者就是他吩咐下面的人请来的!康哥,那案子结了,咱们重新到县衙告状可行得通?” 刘大康虽然气黄员外仗势欺人,可还不至于气糊涂了,道:“可是咱们手里没有证据啊,要是有证据重新翻案也是可以的。更何况,那三人若是黄家花钱找来的,结案后,肯定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奸诈小人!难道就这样看着他嚣张下去?”江寒脸色青黑,眼珠子又开始提溜起来。 刘大康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就发怵,抬手就往她的脑袋上一拍,正色道:“你可别胡来,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了砸摊子的背后之人是黄员外,总能找到证据的,只要有证据,县太爷那边肯定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这几个月,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师父的腿还没多大起色,你可别再逞凶斗狠惹出其他乱子,让师父忧心了!”他声音低了几分,“硬碰硬,咱们肯定是鸡蛋碰石头,不如暂时退一步,先将黄家稳住,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找证据。” 这话说得很在理,硬碰硬她就是个渣。 才不过三天,就已经赔了二两多银子,虽然后面两天基本就是做几十个包子装样子摆出架势与对方硬抗,可是时间一长,她硬抗的底气就要泄了。 “知道了,我会认真想想的!”说着,她也礼尚往来地关心了刘大康一句,“你是怎么回事?这又七八天没看到你了,衙门又派了外差?” 她不问还好,一问,刘大康脸上又烧了起来,快速闪开与江寒对视的目光,手足无措了一刻后,力持镇定地道:“没,衙门有些事要忙而已。”说完这句,脑中响起他娘逼问他为何不同意与江寒的婚事,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时,那副只要他说出姑娘的名字,她就会杀出去吃了对方的模样,心里就愁得不行了,忍不住冲口而出,道,“要不,今晚我守着师父,你回去吧,让我给师父尽尽孝,正好你也可以回去与芸娘商量一下摊子上的事情。” 江寒愕然:“你不回家?你跟你娘说好了?”见刘大康神色不自然,她猛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偷听到的对话,顿时了然,“哦,这几天你不见人影,原来是在躲婶子啊!别告诉我,你没回家就直奔千草堂来了。” 刘大康尴尬地想要钻地洞,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不孝,又怕江寒知道他躲的原因后,那张利嘴又要开口讽刺,因此,含糊地说道:“衙门事多,回镇的时候已经很晚,我又担心师父的腿……”他根本不知道江寒偷听了他娘与江老爹的对话,已经猜到了他为何要躲。 江寒有些想笑,一想到他对芸娘那一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热情,又不由心生怜悯,敛了笑意,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好吧,今晚就麻烦你了,我先跟我爹交待一下,再回去。”她瞧了瞧脸上的忸怩还未彻底消散的刘大康,又加了一句,“放心,这事,我不会主动去告诉大婶的,至于大婶以后会不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你今日过家门而不入的事,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第284章 妥协(二) 江寒跟她爹将瓦市街上的情况大致交待了一遍。 江老爹沉默良久,道:“这仇怨既然是因你的鲁莽而起,那算是咱们有错在先。虽然他们砸了摊又伤了我的腿,但咱们也要来了二百两赔偿,事情过去了就别再追究了,明天,你就去黄家找黄员外好好地赔个礼道个歉,态度诚恳一点——他那外甥既然已经没事,想来他也不是那种毫不讲理,死揪着咱们的错处不放的人。” 江寒本就有了妥协退让的念头,因此,对江老爹的话毫无异议,表现出了无比的听话乖巧,惹得江老爹又感慨了一句:“你以前要是也这般听话懂事,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说得江寒落荒而逃。 回到家,江寒将妥协的想法与芸娘一说,芸娘更是松了一口气。事情过去半天加半晚了,她的耳朵都还嗡嗡作响,全是花大婶与人对骂的余音,想到第二天还要去硬抗,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因此江寒这妥协之策简直就是她的救命良药。 “摊子咱们不支了,但是码头还是要去的。这些天大家都知道瓦市街有便宜捡,码头上连订包子的人都没了,明天咱们不出摊,那一文摊不知道会不会也跟着撤了,保险起见,咱们就做上二三十个肉包子,剩下的全做成素包子和馒头,一起也不要多了,两三百个就行了,再带些串去,包子就照咱们原价来,买六个送串串一串,应该能吸引些懒得跑的客人。”江寒说道,见芸娘有些为难,知道她被今天的大阵仗吓得还没太回过神,又道,“你别去了,我领着花大婶去,要是码头生意还做得下去,两位婶子就一人一天轮着去,你看如何?” 芸娘微微颔首,心里既有些怨怼,又有些惭愧,虽然她已经尽力去适应新的生存环境了,可是这种频繁出现的麻烦,真不是她大小姐的能力可以应付得了的。 她半垂眼睑,避开江寒的目光,轻声道:“姐姐做主吧。实在对不起,这些事我还是应付不来,若是我去了,万一又有冲突出现,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 江寒知道她心中有怨气,换做是她,如果被无辜牵扯进这般无尽的麻烦之中,估计早就爆发了,根本保持不了芸娘这般的好脾气好态度。 次日,江寒领着花大婶去了码头。码头上的生意一开始确实很冷清,江寒腆着脸去货栈那边逛了一圈,做了几笔熟人生意就再也卖不动了。 她不得不先回了茶馆。 瓦市街上的事,头天下午就已经传遍了半个镇,过了一晚上,茶馆一开张,是个人进来看见她都要问上两句,或关心或打趣或取笑地表达一番对事情的看法和关注。宋耀祖同志更是没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可着劲地挖苦加嘲笑,江寒看着他那模样,真心为他那张丑脸担心——已经这么丑了,要是再抽了筋,以后可怎么娶媳妇。 中午头,她趁店里清闲,又请了一次假去了码头。 到的时候,花大婶正在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与人拌嘴,定神一听,都是同行的埋怨和讥讽,以及“祸害完了瓦市街,还想来码头祸害我们不成”之类的话。 江寒心中的小火苗一个没按住就蹿上了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码头能摆摊还是多亏了她呢,为此她得罪了黄帮,可没少受罪!这帮人得了现成的好处,没人感激她就算了,倒还跟着黄家人起哄赶起她来了! 士可忍她可不能再忍! 她两手一叉,骂道:“这码头是你家的?还是巡检司是你在做主?我们手上有特许证,凭什么不能来?哼,没有老子你们这些瘪三想在这摆摊,门没有,窗户更没有!谁他妈再让老子听到一句不让我来码头摆摊的话,我就敢让他先摆不了——老子连黄帮人都不惧,你们这些鸟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那么能,怎地被人赶出了瓦市街呢?!”有人耻笑道。 江寒一个厉眼扫过去:“老子不能,老子是码头上第一个不交保护费就敢摆摊的!瓦市街上我认栽,可这码头却不是那些个背后作妖的小人,砸几个臭钱就能说了算的地方!”他黄员外想来还要看沈黑脸给不给他面子。 沈黑脸不待见她,应该也不至于看着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践她吧? 应该不会吧?! 江寒突然有些没底气,可是也不能因此怯了场,念头快速变换,不经意间,她的眼睛就瞪得形似铜铃了。 “江家小哥说得对,只要有沈大人在,咱们这码头就不是那些有几个臭钱就随便挤兑人生意的家伙们可以横行霸道的地方!”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江寒差点热泪盈眶。 这位徐大哥如今也是码头上响当当的人物,有他给自己撑腰,她有些颓泄的底气又暴涨了起来。 她那狰狞表情配上身高八尺身形壮实的徐汉阳——压顶般的气势一下就镇住了心有怨念的小贩们。 见群情激愤的局面暂时被压制了,江寒连忙弯下腰从来箩筐里拿出五个大包子,道:“徐大哥,谢谢你,这些请你吃!” 徐汉阳赶紧掏出几文钱,塞进她手里。江寒又要塞回来,他急忙摆手道:“不用请,照往常的来,该收多少就收多少。你家这些日子的事我都听说了,唉,这世上就是有太多为富不仁的人了——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啊!几个月前我在瓦市街上碰到黄家表少爷将一位挑着酱油的小孩推倒在地,想也没想就上去揍了他一顿……但是我也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还赔了二十两银子,在大牢里待了十来天。” “这算什么大事,即便是你先动手的,你也赔了钱还坐了牢,再多的不忿也平息了,更何况,他推人小孩不对在先,你那是路见不平!” 江寒无奈一笑:“呵,人家外甥比咱们金贵,估计是觉得赔钱和坐牢不够解气吧……” 徐汉阳义愤填膺:“不够解气?他们还想怎么解气?坏了你的生意把你逼死?就他家表少爷金贵,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就不是人了?”他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拍了拍江寒的肩膀,“你别怕,这落霞镇可不是他黄家说了算!瓦市街待不下去就再回来码头好了。不是我说你,你原本就该牢牢占住这码头,好好经营下去,你那什么串串摆在这,我就不信会卖不出去!” 那倒也是,这串串与火锅是差不多的,以前似乎听人说过,那川蜀之地的火锅原本就是某个冬日里码头工人们聚在一起会餐,意外发明并兴起的。虽然多半是杜撰的,但冬日里在码头卖这类东西肯定是会受欢迎的。 只是现在才是初伏天,离冬日还远着呢,她爹的腿虽然有一百多两赔偿银子保底,但她不能消极对待问题,必须尽快解决。黄员外如此费尽心机,还不知道正憋着什么坏招在后面等着她呢! 第285章 不妥协 晚间,江寒提前一个时辰打烊,拎了些点心,来到黄家的侧门前,求见黄员外。 黄家的门子都是消息灵通的人,一听她报上来的名字,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就专注起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然后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从鼻孔里哼出两字:“等着!”门就“啪”地一声关上了。 夜色越来越深,黄家大宅外的青石路上,初时还偶有人经过,渐渐地连个鬼影也没再出现,只剩下墙角边的蟋蟀兴奋地叫着与她作伴。 江寒由原来的老实站着,变成靠墙倚着,再变成台阶上坐着,最后直接歪在黄家的门槛上,靠着门板望着天空数星星。 数到最后,她酝酿了一天原本已很坚定的心里建设就快要坍塌时,“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猛地被拉开了。“嘭咚”一声,一个没反应过来,她的后脑勺就生生地砸在了黄家门后的石板上…… 江寒两眼冒金星,还没从差点令人泪奔的疼痛和晕眩中醒过神来,骤然间肩上挨了一踢,耳边传来骂声:“快起来,别想在我们黄家门前装死!” 他娘的,这该死的门子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搞不好刚才他就一直躲在门口偷偷观察她! 这一脚她记住了! 那门子见她还躺着不动,第二脚又要招呼过来,却抓被江寒一把捞住用力一扯踉跄着扑倒在地。 “你!……” “你什么你?老子是来找你家主子有事的,你这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再亮亮你那狗腿试试!”江寒一骨碌爬起身,对着要爬起身的门子那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直将他又踹爬下了。 门子凄厉一声,跟死了娘似的,终于将门房了坐等看戏的另一个门子招了出来,指着江寒怒道:“好好好,你小子今天是来找事的吧?!你等着,我这就告诉老爷去!”说着丢下自己的同伴不管,直奔宅子里去了。 好啊,敢情这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先前根本就没去通报! 江寒气得弯腰捡起自己放在门边的点心抬腿就要走,不过脚才迈出门槛,她的头脑就冷静了。 如果她就这么一走了之,还不知道那两狗东西要怎么污蔑她,那今天的道歉之行肯定就会变成逞威风了。 不行,不能走,也不能等着,不如就此闯进去与黄员外当面说清楚。 于是她又转身往宅子里冲。那被她踢到的门子见状立即追上去阻拦。 江寒瞥了眼门子那如临大敌般的表情,陡然醒悟到,她这样直闯宅子看上去岂止是来逞威风的,根本就像是来拼命的。 想到这,她再次收住步子,主动掉头回到廊沿下,与那门子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就听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接着一个略显稚嫩却很是横蛮的声音响起:“敢单枪匹马杀上门来,看本少爷今天不灭了他!待会你们都给我往死里打,谁都别给我手软!” 声音一落,就见到五六人簇拥着一个头戴金冠长着张圆脸,眼距有些宽,眼白有点多,眼珠还有点对,乍一看有些蠢萌,再一看却神情凶狠的少年,呼啸而来。 这张脸不就是当日被她揍成猪头的祝扬吗? 江寒瞬间恍然,此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部豁然开朗——肯定是这家伙心中依旧气不平,不知在哪里认出了她后,花钱请人来害了她爹,至于那一文摊肯定是官司摆平后,黄员外帮着他想出来的主意。 不就是被打了一顿,至于记恨到现在吗?伤了她爹的腿还不解气,竟然还想毁了她家的生意,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边的门子一见祝扬这架势,就机灵地将门关上并守在门边,堵住江寒逃跑的路。 江寒扫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准备聆听这位官少爷气势凌人的宣言,谁知却瞥见对方嘴角边闪过狞笑,右手一抬就要挥下。 靠,恶少死于话多到底是谁说的? 这家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非得标新立异不按套路走呢? 一上来就要围殴,连点思考的空隙都不给她留,这还真是奔着要将她往死里揍的目的来的啊! 江寒赶在祝扬的右手挥下之前,大吼一声:“慢着!祝少爷,我今天可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找黄员外协商的。” 祝扬耻笑道:“协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舅舅协商?你不过一只臭虫,居然有胆子对我动手……”他声音一顿,眸子一转,忽然笑得不怀好意,“协商也行,不过,你要是把揍过我的那双手砍下来献给我,我就让我舅舅来跟你协商。” “你——别欺人太甚!我是打了你,但是你先推到人家卖酱油的小孩子……”江寒声音一滞,心道,不对,她是来协商的,不是来对峙的,话不能这么说。 念头一闪,她赶紧扯出个笑,缓了语气,试着劝说:“有句话叫,别被过去绊住脚步——那件事我也没讨到好,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你看怎么样?” “哈哈哈,两肋插刀?江小二,我听人说你惯会油嘴滑舌,看来还真没说错——两肋插刀,两肋插刀好啊——”祝扬的手猛地一挥,叫道,“今天就先让我来插你两刀吧!” “砰砰!” 他的手一动,五个小厮舞着棒子就朝江寒挥打过去。 好家伙,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江寒险险跳开,拔腿就跑,借着门廊下的柱子绕来绕去不停地闪躲。 祝扬见自己带了五个人竟然奈何不了江寒,气急败坏地叫道:“废物!全跟在他屁股后追做甚,给我分出两个人往另一边去堵他!”又指着其中一个门子,“还有你们两个,一个守门,另一个也去帮忙,给我把那臭小子的路堵死!快!” 他一喊完就见江寒正朝他的方向跑来,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当初江寒抱着他的头往死里揍的情景,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你们这些废物,快给我拦住他,拦住他,他又想来捉我了!” 江寒的计谋被识破,又离开了廊下柱子的掩护,很快就被六人拦住。在背上肩上和胳膊上连挨了三下之后,她心中嗜血的魔鬼就被释放了出来。 她双目猩红,蓦地往前一窜,一把揪住了武力值最差的门子,拖着他挡了几下棒子之后,就顺利抢下了一根棒子,然后扭转了形势。 三脚猫对三脚猫,要想以一敌多取胜,就只能拼狠。 打红了眼的江寒很凶狠,可这是黄宅,她再凶狠也比不过对方人多。 一场打斗从一对六变成一对八,再变成一对十,事情眼看就要越演越烈时,一声中气十足的“住手!”匆匆响起,久等不到的黄员外终于露了面。 第286章 做戏 “江家小子,大半夜的,你打上门来是何意思?”黄员外身穿居家绸衫长袍背着手黑着脸,鹰隼般的眸子如刀似箭地扫向江寒,他身后还跟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仆从。 江寒防备的架势未收,冷笑道:“我打上门来?黄老爷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我就是有一万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一个人往你黄家闯。我今日是上门来想与你好生说和的,哪怕你觉得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就是了——我只是想平息这没必要的恶斗。可是你们家这门子阳奉阴违不给我通报害得我从刚入夜站到此时就算了,你家的表少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就领着人打上来,这两该死的狗奴才还将门关了,我跑不了,总不能生生被你们打死,不过是正当防卫罢了!” 黄员外脑仁一抽一抽地疼,狠狠地剜了祝扬一眼。 这臭小子怎地越来越蠢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鲁莽行事,要是真将江小二打死在这宅子里,会给黄家惹来多大祸事啊?! 可这是自己妹妹唯一的儿子,也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外甥,鲁莽他是知道的,只是像今天这样胡来倒是不会的,一定又是哪个下人在他耳边教唆了——这些该死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看来这宅子里又要清理一遍了。 黄员外厉眼扫向挡在祝扬身前的十来个下人,又如探照灯一般扫回到江寒脸上——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老老实实挨上几棒子让他家外甥出了心中的恶气去了心魔就是了,竟然还敢还手,如今还好意思说是来谈和道歉的,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黄员外沉默地发挥着眼神的杀伤力,越扫心头的火气越旺。周围诡异地安静着,大家似乎都在等他发话。 就听他冷哼一声,道:“是吗?倒是我黄家怠慢了你这位贵客咯,不过,你上门说要见本老爷,老爷我就必须得见你吗?”他面露嘲讽,“你的架子还真是大得很呢!” 江寒觉得她刚才一定是被人打到头以致耳鸣了,否则为何她会将人的话听反了呢? 明明是他黄员外架子大,为何会变成她架子大了呢? 她眨巴了几下大眼,依然莫名其妙,就开口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怪你架子大啊,我说的是这两个该死的门房,自作主张不给我通报还故意将我晾在门外大半晚上!黄员外,你可别理解错了,我这次来是很有诚意的。”她心知今日想与对方坐下来好好和谈是不可能的了,而经过这一场下次再来她能不能敲开门还是个未知,不如就先把她自己的观点亮出来。 于是她收起了防备姿势,一脸真诚地道:“咱们没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两败俱伤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凡事要往前看。事情到了现在,你们对我家做的事我不想再追究,希望你们也别再纠结最初那场纠葛了,大家各退一步,和气生财!黄老爷你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哈,我们对你家做的事?我们对你家做过何事,老爷我怎地不知道?德义,怎么回事?”黄员外状似惊讶,眼眸迅速瞥向身旁陪着的人,眼角余锋却警告地投向了祝扬。 那人留着短须,脸型瘦削一双眼睛却很是精明,正是黄宅大管家黄德义。他摇摇头,应声道:“老爷,小的也不知这位江家小哥为何会有这种误会……” 这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江寒瞅着实在厌恶,忙打断黄德义的话,道:“两位这样应付我也太假了吧?真把人当傻子啊?你家在瓦市街上的一文摊是为了将我家挤出瓦市街而设的,如今落霞镇上谁人不知?!” “一文摊?原来你说那个啊!”黄德义愕然道,“那是我家老爷为了帮助镇上的穷苦百姓,设置的善摊啊!至于会收一文钱,那是不想白白养出了些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害虫,而对那些乞丐,我家老爷还特意吩咐要定期赠与他们一些另外的免费食物。我不知你为何会觉得我们的一文摊是为了针对你家的生意而设呢?” 江寒气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当即大声讽刺道:“哎哟喂,倒是我冤枉你们啦?!你们自己去镇上走走问问,‘一文摊是针对我江家而设的’这句话可不是我的误会,而是你家摊上的管事亲口对着满大街的人说的!——想用下面的人当替罪羊?你们还真是当了那啥还立牌坊啊!” 黄德义横眉立目,喝道:“江家小子,休得无礼!你闯进我黄家污蔑我家老爷,还对我家老爷无礼,到底是何用意?” 江寒嗤笑一声道:“我的用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坦坦荡荡抱着诚意上门来谈和的……”话到一半,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自己像是上赶着给人当了猴耍,于是敛了表情,望向黄员外,“黄老爷,我确实是真心而来,现在我就认真地问你一句,咱们能不能各退一步,坐下来好好谈谈平息了这场纠纷?” 黄员外还未说话,祝扬已经抢先出声:“啊呸,江小二,我舅舅今日就是不应你,你当如何?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凭什么要与你和谈?你既有胆子敢惹我,就等着受死吧!” 江寒不理他,只盯着黄员外,一字一句地确认:“黄老爷,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黄德义瞅见江寒那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头蓦地涌出不好的预感。 其实他觉得表少爷与这小子的纠葛只是些小事,就如这位江小哥说的,她也没讨到好,何必要揪着过去的事将人往死里逼呢?要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表少爷都已经请人要了江老爹一条腿,老爷又帮着他将江家摊子挤出了瓦市街,到此什么气都该出透了,也该见好就收了。 他瞄了眼正微眯着眼睛迎视江寒的黄员外,知道他家老爷正在心里估判着,立刻福至心灵地道:“江家小哥,我刚才已经说了,老爷他并不知道下头人搞的这些事,既然你这样说,回头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祝扬一听,大叫:“黄大管家,答复什么答复?咱们凭什么要搭理这臭小子,舅舅,你原本可不是这样……” 黄员外脑门一抽,再也装不了神仙,断然喝道:“闭嘴,阿扬,你瞧瞧你什么样子?事情也不弄清楚就领着人要打要杀的,你知不知道上门就是客,有你这样迎客人的?!” “我……” “我什么我?你给我先回后院去待着!” 江寒冷眼看着舅甥俩这场大戏,唇角的讽笑一闪而逝,随手将手中棒子一扔,对黄德义随意拱拱手,道:“那好,我就信了黄管家你的话,但是你这‘回头’的时间还是不要太长的好,就三天吧,三天之后,我会再上门,希望到时候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第287章 如何了 江寒从黄家铩羽而归。 身上挨了好几棒子,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也不敢回千草堂,只得先回了江家小院,从她爹的屋子里翻出跌打药酒,让芸娘帮她擦。 芸娘看着她肩上背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恐怖痕迹,还有这三四个月来陆陆续续留下的还未淡去的大小伤疤,突然觉得让这位姐姐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为何就这么艰难呢? 心里有怨怒,手上就没了轻重,芸娘毫不留情地一顿揉搓,直搓得江寒鬼哭狼嚎,可想着擦药酒就是要使劲揉搓才能发挥最大效用,她只得将声音化为表情,龇牙咧嘴加抱头撞桌,生生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给扭曲得没了人形。 “我的妈呀,总算是擦完了!我真的很怀疑,刚才你是在将满心怨气往我身上撒。”江寒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一边拢着衣服,一边哑着嗓子指控。 “哼!”芸娘剜了她一眼,嗤之以鼻,面上那难得一见的冷肃,让江寒讪讪地收起了嬉皮笑脸。 “这次真不是我沉不住气,把事情搞砸啊!你是没见那阵势,五六个人朝我挥棒子,我不想还手的,但是不还手估计你今天都不一定能见到我了……” “我不是怪你还手把事情搞砸了!”芸娘擦完手,收拾好药酒瓶,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江寒,“我没那么不分是非……”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发直,幽幽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我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先前是你差点没命,现在又是大叔……还有,余嬷嬷,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去找她,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我就觉得,这些日子过得惊心动魄的……” 江寒端着杯子的手一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茫然的芸娘,低下头望着水杯,没有出声。 “也不知这厄运何时才是个头……咱们的摊子还能开下去吗?菜馆还能有吗?” 这话江寒不乐意听。 她这么辛苦折腾不就是为了尽快摆脱困境,然后往朝着自己的小目标进发吗?怎么能轻易动摇质疑呢? 将杯子往桌上一顿,她道:“怎么不能?!你放心,这倒霉事很快就会过去。我今天虽然挂了彩,可是事情却没你想的那么糟,黄员外与他的管家最后答应了三天之后给我一个答复。话已经挑明了,咱们也不差这三天,就等等看他们会提什么条件。” “若他们这三天只是缓兵之计呢?” “缓兵之计?很有可能。”江寒不在意地冷笑,“不过没事,我今天是带着诚意去的,被他们打了我也忍了,要是他们还准备忽悠我,那咱们就走着瞧……我可不怕撕破脸!” 芸娘被她眸中乍现的疯狂吓了一跳,立即敛眉沉目,正儿八经地说道:“假如三天之后他们不同意讲和,你也不准冲动乱来!或许他们只是见到你这始作俑者,想起了以前的不愉快,才不愿意妥协的呢?不行的话,咱们不如请沈大人或者赵捕快帮忙说项,黄家在落霞镇势力再大,也总得给这两位一个面子吧?!” 直到江寒答应了不会冲动,芸娘才放了她去千草堂。 时已三更,江寒本不想再回去,但又怕江老爹担心她出事瞎猜着急睡不着再影响了伤势什么的,因此还是冲进了黑夜中。 街上静悄悄的,路上还遇到了两次巡检司半个月前新增加的半夜溜大街的巡逻队,队伍里显然有人认识她,连问都没问就放过了。 “看来,山上的匪患越来越严重了!一晚上竟然出动两只十人的夜巡队。”江寒嘀咕一句,小跑起来。 天上没有月亮,星光更显璀璨,星辉下的落霞镇朦朦胧胧,好似半遮面的娇女,美好又神秘,四周除了她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墙角偶尔的虫鸣,到处都静悄悄的。 虽然有人巡夜,可这么大个镇子藏几个土匪还是轻而易举的,她这种头上顶着一朵霉云的人,撞见的几率很可能会比别人高,她还是小心点为妙。 江寒揣着十二分小心,捡着光线好的道路跑,过了石板桥,沿着青河渠西岸往上,不一会青石桥已经在望。 突然之间,两个人影快速又鬼祟地闪过。 她吓了一跳,大喝一声:“谁?”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会这么背真撞上埋伏进镇的土匪了吧? 四周依然静悄悄,只有她有些尖利的尾音还在空气中传播。 “是谁?!大晚上的别吓人哈,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她后退两步,一面准备随时掉头,一面又大喊了两句,“再不出来,我就叫人咯,巡检司的夜巡队就在附近,你们最好老实一点!” “啪!” 一个瓷器飘过她的头顶,砸在了她的脚下,紧接着一管粗嘎的声音骂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鬼喊什么?!” 江寒大囧,拔腿狂奔,再也顾不上什么人影。直到顶着千草堂守夜小二的骂声进了屋,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彻底消散。 这件小事很快就被江寒抛在了脑后,因为次日利来茶馆还没开张,田大婶就挑着原本要在码头上卖的包子来找她了。 “你是说那昨儿个从瓦市街上消失的一文摊,今天摆去饮马街上了?”江寒不置信地确认。 老实本分的田大婶点点头,皱着一张脸,道:“是的,小东家,你看这如何是好啊?咱的生意看来是没法做了!刚才我在码头上,那些小贩差点要捡砖头打我呢,幸好巡检司的差爷们拦住了,还将那些人给教训了一顿,可是……唉,您昨天不是去黄家了吗?是如何与他们说的啊?他们怎么不守信用呢?” 闻言,江寒心中犹如火山在喷发,眼睛蓦地就如血般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送上门去被人耍。明明很显然的事情——黄员外不仅矢口否认,还与黄德义演了一出戏,这样的人哪有什么信誉可言? 三日之约摆明了就是为了稳住她的缓兵之计,问题是,人家连三天都不想缓,就是要将她彻底打翻在地啊! 昨晚她一定是被棒子打傻了,才会信了他们的邪! 她强忍下心中恶气,对田大婶道:“婶子,你先回去,包子也挑回去让芸娘看着分。这几天先别去我家了,等事情彻底解决了,我会去通知你们,麻烦你跟花大婶也说一说。” 田大婶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事闹成这样,要怎么了结啊?” 江寒扯出个僵硬的笑:“你别担心,我自会有办法的!” 第288章 劝说 落霞码头督查堂。 吕同从炎热的室外进来,走到书案后坐下,连灌了两杯凉茶,舒了一口长气,才觉得身上烧得脑子发晕的热度消散了些。 他一面呼呼扇着扇子,一面不耐烦地问下面候着的弓兵:“先前是什么事?我怎么听说码头上有小贩想造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忒不让人省心了,闹闹闹,再闹一次就让沈大人把他们的特许牌子全收回来……”他噼里啪啦地抱怨一堆,终于想起主题,“对了,到底是什么事?” 下面的五位弓兵暗暗擦了一把汗,领头的偷瞥了他一眼,上前半步禀道:“就是那个一文摊摆到前面饮马街上去了,很多人都去抢购,码头上卖早食的小贩没有生意,都要将江家包子赶出去,有个别人特别激动,摸上了砖头……” “什么?!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有人竟敢摸砖头打人?当我们督查堂是死的?不知道有纠纷要先到督查堂来报案吗?到底是哪些人,可有记下来?你们这就去把他们的牌子给我收了!——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还以为我们这督查堂真的只是个摆设呢!” 吕同挥着扇子赶人,五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们也觉得打人不好,可这种特殊情况下,人家情绪激动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领头的迟疑问道:“吕少爷,真收啊?” “收收,快去收!怎么?本少爷的命令你们敢不听?”吕同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觉得江家人已经走了,事情已经平息了……” 吕同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平息什么平息?他们这是不把咱们巡检司放在眼里,是侵犯了我们的权威,权威,你知不知道?没有权威,以后咱们说话谁还听?!本少爷说什么,你们老实听令就是了……”他声音一顿,满脸狐疑,“你们是谁手下的兵?小旗长是谁?”竟然不知道听令而行,这个小旗长不是没能力,就是有问题。 领头的弓兵心头一凛,也不答后面的话,当即低头躬身匆匆后退,道:“吕少爷,我们这就去,这就去!”然后领着四个人,如一阵烟般消失了。 吕同被他们的反应惊到,囔囔道:“难道这几个人还真有问题?到底是谁手下的人?”可惜他刚才没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样,等下回来复命定要好好盘问一番。 此时暂时被抛到了脑后。他扫了眼空无一人的督查堂,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杵在椅把上,一手摇扇,一手拿茶,一派悠闲姿态,嘴里却嘀咕道:“多简单的事,也就是沈广德那死脑筋,非得要与人家江小二划清界线,不愿意插手,现在反倒把战火烧到码头上来了!真是个无情的家伙,人家不愿给他作妾,他就翻脸不认人……付思雨骂得不错——别扭得不像个男人!我要是个女人,这种男人我也不想搭理,活该只能娶个沈家那两只老母老虎给安排的小母老虎。” 吕同一个人在这边嘀嘀咕咕,付思雨却领着丫鬟们直接奔进利来茶馆来找江寒。 一见面,她就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了你家的事,这黄家的人还真是卑鄙!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江寒收了擦桌子的动作,仔细端详着她,迎上她那诚挚无比的目光,江寒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三月春光之中,瞬间就将她一大早听到信后渐渐冰寒的心给融化了。 但是,想到付思雨初来乍到,身为客人能帮的实在有限,若是为了她去求沈大人出面说项……她脑中浮现沈大人那张厌恶决绝的黑脸,本能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欠不起这个人情。 她轻轻笑道:“不用,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真的?你准备怎么解决?刚才我来时,可是听说人家那摊子已经逼到饮马街去了!码头上是要牌子才能去摆摊,可是饮马街与码头是相连的……”付思雨声音一顿,小心打量着江寒,斟酌着道,“你可要去求,沈师叔,让他出面说项一下肯定能解决。” 昨天晚上,她思来想去,觉得沈慎肯定是拉不下面子,想等着江姑娘去求,然后他就坡下驴提几个要求再答应帮忙。 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听吕同说,这位江姑娘曾当着他的面,在茶馆里严词拒绝了沈慎的提议,这肯定严重损伤了沈慎的自尊心。 作为一个别扭的男人,自那之后他肯定因爱生恨,如今才会表现得这么冷漠。 道听途说的付思雨默默在心里又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深觉有理。 江寒这个当事人却没她这么乐观,而且她心里也堵着一股气,不想再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烦那人惹人厌,何况要请人说项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可以,不是还有赵大叔嘛。 她道:“不用了,恐怕沈大人现在需要将更多的心力放在怎么应对山上的土匪身上吧,我这点小事就不去打扰他了,我有办法解决的,你别担心。” “真的?”付思雨怀疑地望着她,“可别硬抗啊,你们怎比得过财大气粗的黄家?!” “我还没那么蠢,我准备找赵捕头去帮忙说项,我想黄家应该不至于连他的面子都不给。” 付思雨听她这样说,心里既放了心,又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这是个契机,能让两个别扭的人关系缓和呢! 倒是她想当然了。 算了,看来这两人的感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深厚,本来她也只是想顺手添把火,既然烧不起来,她也没必要强人所难了。 付思雨走后,正午时分,王掌柜又将江寒叫进了后院谈话。 “你家那生意歇了也好,你不如就此收收心,如今你爹伤成那样,不是我说,你老是这样三心二意的,茶馆的活干不好,摊子早晚也会干不下去,更何况你还与黄家结了怨——以后就一心一意地帮着我把茶馆干起来,挣了钱,掌柜我再开个分馆,请你做掌柜——不是也能挣出一份家业吗?” 江寒错愕地望着王掌柜,这是又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在这种她浑身是屎的时候,王掌柜的一贯做法不是想要辞退她吗? 刚才跟着进来时,她都已经在心里拟好了潇洒自请辞退的临别壮语了呢! “你这样看着我做甚?不愿意?”王掌柜将脸上的和蔼一收,声音冷了几分,“寒哥儿,不是我说你,这做人吧,得有自知之明,在你还没有基础的时候,就该脚踏实地的做好一份事……” “不是,掌柜的,你不是该想着如何劝我自行离开吗?”江寒打断王掌柜的滔滔之势,福至心灵地冲口而出,“不会是黄家的人来找过你了吧?” 王掌柜神色一顿,尴尬过后,索性将话挑明:“我也不瞒你,是黄家的表少爷祝扬来过了,他确实是要我将你辞了——你放心,掌柜我是很看好你的,绝对不会受他威胁,但是,你好歹也该收收心多为茶馆尽点力,好好回报我的期望吧,你说是不是?” 第289章 疯狂(一) 江寒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一股邪火从脚底蹭蹭往头顶窜,恨不得马上冲去黄家,一把火将这些打压她侮辱她忽悠她的恶人们全部烧死。 真真是欺人太甚! 不过是打了一架大家互有损伤,算得上什么了不起的仇和怨吗?她爹还躺在千草堂,她都强迫自己不去计较,只想求个暂时性的退一步海阔天空了,黄家那边根本没有一根毫毛的损失,为什么非得对她步步紧逼呢? 难道真要逼得她亮出点厉害,以显示她江寒不是好欺负的,才愿意老实坐下来和谈? 若是他们非要往犯贱的路上奔跑,她也不介意寻思一个,让人有苦说不出丢脸丢份还丢财,恨不得从未认识她的办法,好好治治他们的毛病! “你听见我的话没?”王掌柜高了八拍的问话声,猛然将微垂着头的江寒从愤怒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她完全没听见王掌柜说的是啥,可这不妨碍她领会他的意思。她道:“掌柜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你也不能为了我与黄员外对上。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些日子我暂时休假避避风头,让那祝扬以为你慑于他的淫威已经将我开除了,等事情平息之后我再来?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往后一定会好好干的。” 王掌柜审视她片刻,问道:“你当真这样想?” 见江寒神色坚决地点头,王掌柜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祝扬走后,他其实也很纠结,经过反复地比较掂量,想起以往的教训,保险起见,他选择了留下江寒。现在这样更好——同意她暂时休沐避避风头,既可以迷惑祝扬又能让眼前这位感恩戴德,还能免去事情被他家娘子知道后的责难——一石三鸟,真是妙计! 王掌柜心情非常好,不由又卖了个好:“你就回去休息两天,好好照顾一下你爹,处理处理家里的事情,至于工钱嘛,放心,掌柜我还给你照常发!只要你记住我的这份好,以后用心干活就是了……” 知道祝扬还想背后捅他一刀后,江寒虽然很恼火,但还是尽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起初那番同归于尽的冲动消失了,她还是老实地选择了去找赵大叔来帮忙说项。 刘大康又躲在了县衙没回家,次日,江寒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往县城赶。 不幸的是城门紧闭她进不去。 据说前天下午县里有大户人家丢了小孩,陈县令大怒,当即命人关闭城门,要求哪怕把青河县城翻过来也必须把人找到。可惜城门关了两天一夜,连那小孩的头发丝都没找到一根。 等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城门开了,赵大叔却在三天前就已被派去了府城,刘大康倒是刚结束了第三遍的搜查,从外面回来。 得知江寒的来意后,他道:“今晚我早点回去,咱俩再去趟黄家吧,虽然黄员外不一定会给我面子,应该也不会吃闭门羹或被打出来吧!” 显然师兄妹俩点有点背。 黄家的门是顺利进去了,也没碰上嚣张的祝扬,却在花厅里灌了两肚子水,干坐了一个时辰,才被通报说老爷在外应酬喝醉了,没法见他们,黄管家也有事在外回不来。 兄妹俩一跨出黄家的门槛,身后的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那冲击力轰得两人差点打了个趔趄。 “呸,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多了不起吗?给我记着,我一定要你们好看!”江寒凶神恶煞地朝那侧门吐了口唾沫。 刘大康拽了她一把,道:“你可别冲动,他们不给我面子,咱们等赵大叔回来就好了!” 江寒甩开他的手,神色冷肃,道:“康哥,黄家人摆明了就是不将咱们放在眼里,这次赵大叔帮咱们摆平了,下次呢?以那祝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个性,我可不信他会彻底放过咱们,或许赵大叔去说项反而会让他心中怨气更甚,要是他由明转暗背后搞小动作,咱们更吃亏!” 刘大康厉声道:“这事是怎么来的?要不是你到处惹事,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境地吗?你还是好好反思一下吧,别出些鬼主意将事情越闹越僵,惹得人家连赵大叔的面子也不愿意给了!” “呵,他黄家好了不起哦,人人都要求着他们给面子哦!老子就不稀罕他们给面子,老子一定要他们后悔今日的狗眼看人低!”她回头狠狠瞪了黄家的侧门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师父的伤势才有些好转,你快让他省点心吧!”刘大康紧追上去。 “你放心,吃了这么多亏,就是头猪也变聪明了,老子心里自有算计,必定不会让他们抓到把柄的!” 刘大康被她那不可一世的语气气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怒道:“‘老子’,‘老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不然我明天就直接将你锁去县衙!”边骂他边习惯性地往江寒头上拍去,却被江寒一晃身躲过了。 江寒已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口不择言地骂道:“你有病吧!有你这样当哥的吗?不说想办法一起出了这口恶气,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劝别人忍!忍忍忍,你知不知道有些事能忍,有些事打破了底线就不能再忍,所谓人善被人欺——我爹的腿被他们废了,那一片一片烫伤的疤,你看着不难受?我想忍下这口气,息事宁人,人家却以为我好欺负,蹬鼻子上脸,这就是忍的结果!”骂着骂着,酸涩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抬手随意一抹,红着眼眶,面目狰狞地道:“他妈的,到了这份上,你还忍得下,还是不是个男人?!软蛋!” 刘大康被这话一激也扭曲了面孔,当即像一头怒狮一般朝江寒扑去,喝道:“你再骂!我忍是为了什么?你不忍,你厉害,你惹的这些事,都是谁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你这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又没脑子的臭丫头!” 江寒挨了两锤,反手制住他的手,斥道:“停!这是什么地方?还说我没脑子,我看你才是猪脑子!你是要演一出拳打师妹给那一家人当笑话看吗?!” 刘大康顿时醒神,迅速回头望了眼远处的黄宅,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却依然脸色涨红地狠瞪着江寒。 江寒叹了口气,正色道:“哥啊!我刚才骂得是有些过分了,我给你道歉,但是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些道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黄员外就是只老狐狸,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芸娘说得对,咱们与他们地位不对等,人家如何会与咱们谈判呢?不如就想点办法,逼得他们正视咱们的诉求!” 刘大康缓了面色,斜眼瞅着江寒,半晌后支吾着道:“芸娘,这样,说过?” 江寒差点厥倒,枉她说了一大堆,合着这位只听见了两个字。 她没好气地道:“当然,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她!——我也不要你干什么,你只要不拖我的后腿,然后选择性地行使一下你捕快的权利给我撑个腰就是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没想好呢!” “没想好?!没想好,你刚才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刘大康心中刚平息的火气又死灰复燃地往外蹿了。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鲁莽,一定会仔细筹谋一番的……” 江寒如何筹谋刘大康不知道,丢失的孩子还没找到呢,次日天还没亮他就赶在城门初开时回了县衙。 而江寒则特意跑了趟瓦市街,往周半仙的摊桌上扔了一两银子,道:“帮我去弄些弹力好的牛筋来,另外再给我找些机灵的人,你应该有办法吧?” 第290章 筹谋 江寒眼前一花,扔桌上的银子没了。 周半仙谄媚地笑道:“有有有,不就一点牛筋和几个人嘛,还难不到老夫!不过——你小子要这些干嘛?难道被黄员外一逼,又想到了什么另辟蹊径的点子?” 江寒用脚拨了拨摊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懒散地倚在摊桌上,似笑非笑地瞥着周半仙:“另辟蹊径?呵,蹊径我不想劈,我现在倒是很想劈人头。”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利芒。 周半仙眼皮一跳,脑袋往前一凑,惊恐万状地压低声音:“你小子莫不是疯了?不就是生意暂时做不下去了,用得着拼上命吗?” “切,我脑子又没病,干嘛跟他们拼命啊,不过给点教训,省得他们以为我是个软柿子,不捏都觉得对不起他们自己。” “哦,那就好,还不没气糊涂!”半仙啧啧两声,摸着胡子道,“你小子这命吧,是有点背——当初我的卦准吧?不如今天再来一卦?”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江寒就邪火四溅:“准你娘个屁,老子这么倒霉搞不好就是你给老子算邪性了的!” “怎么不准?你仔细想想,最近几个月你小子的运势是不是走运倒霉走运又倒霉再走运再倒霉?老夫今日再给你算上一卦,看看这衰运怎么解……” “少废话,你有那算本事,不如帮我做个法,将黄家的运势给我弄衰咯,我的噩运自然就跟着解了!” 周半仙老眼圆睁,头摇得胜拨浪鼓:“不行不行,老夫虽然会,却不能做,会折寿的!” “就吹你的牛吧!别废话,我还要好些其他东西呢——这事你要是给我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江寒的眼神蓦地一利,笑容也变得阴寒,“要是办砸了——哼,你最好别被再让我看见!”被韩乞丐背后捅的那一刀,她现在还正疼着呢! 周半仙浑身一个激灵,盯着他的这双眸子寒气逼人,眼眶猩红,眼底还蕴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这位明显就是被逼急了准备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她可不是兔子,又有那么点小靠山,真要疯起来杀伤力那肯定是不可估量的。 他一个五十来岁的糟老头,早没了到处闯荡的劲头,只想要找个安稳的落脚地,这落霞镇他也待出感情来了可不想被逼走…… 总之,他还是少摸这位的逆鳞为妙。 一番心理建设后,周半仙笑嘻嘻地道:“老夫办事你就放一百个心,还想要啥,你尽管说,老夫一定拼尽全力一一为你寻来!” …… 江寒从周半仙处满意而归,帮着刘小妹给她爹换好药后,就跟着她一起出了病室,来到了后院的熬药室。邱大夫每天早中晚都会去看看她爹的情况,时不时还要换个药方,熬药上药等护理事宜就全交给了刘小妹来管。 长宽只有六七个转身的熬药室里空无一人,平日里这小屋使用频率并不高,千草堂会收留伤重不易移动的患者留宿一两日,但像江老爹这种一留就留了近半个月的还是第一例。 “你跟着我做甚?”刘小妹放下药碗,转身一瞅见江寒,立即浮现满脸的嫌弃,那模样仿佛是看到了一坨狗屎。 “诶,刘小妹,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横竖看我不顺眼呢?我好像没怎么着你吧,你至于每次见到我都摆一张苦大仇深脸?”江寒抄手抱胸拦在她面前反问道。 “哼,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江寒耸耸肩,又朝她走进半步,似乎想认真讨教一番:“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啊!咱姐妹俩今天就敞开胸怀好好来聊聊这个问题如何?” 刘小妹面无表情地推了她一把,却分毫没推动,不由气急败坏起来:“谁跟你是姐妹?谁要跟你聊,你闲得无聊我可忙得很呢!” 江寒无奈摇摇头,换了副我为你好的面孔,道:“你这态度可不对!知不知道你要是老这样,长大以后会变成个怨妇的,那样会不讨夫家喜欢的……” 话还没说话,她身上就被呼了两拳,刘小妹已经变成了一只炸毛小野猫:“你才成怨妇,你才不讨夫家喜欢——我就是不喜欢你怎样?随你怎么讨好我娘,你都会是不讨夫家喜欢的怨妇!” 江寒愣神了一秒,猛地就明白这姑娘话里的意思了,她失笑道:“什么跟什么啊,这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我可不会嫁去你家,妹子,你信息太滞后了——放心好了,你以后的大嫂肯定不会是我!”见刘刘小妹还是一张冷脸横眉冷对的模样,她挠了挠头,口气更诚恳了几分,“真的!” 刘小妹面色不动,出口的话却让江寒一惊:“你不行,你家那个捡来的大小姐也不行!” “哎呦,那我可管不着啦,呵呵,反正我不会嫁给你哥!”说完江寒又看了刘小妹两眼,换了副语重心长地口气,意有所指地道,“妹啊,这人吧,总得长大是不是,那哥哥吧,他就是哥哥,总得要娶嫂子的,咱不能这种心态啊,要是你哥当真娶不上媳妇,你娘还不得急死?要是你哥娶上了媳妇,你老是想从中作梗的话,早晚也得兄妹离心……那多不好是不?你可就只有这一个哥了,肯定也是想他生活幸福美满的对吧?咱不能总是小孩子心性啊!” 刘小妹眼神闪了闪,脸拉得老长唇抿得贼直,微眯着眼瞄江寒半晌,道:“老实说吧,你巴巴跑来跟我说这一堆没用的话,到底想干嘛?我可不相信你是特意来告诉我你不会嫁给我哥的!” “我的话怎么没用了?我可都是为你好啊,小妹,你可要好好想想我话里的意思啊……”恋兄恋到想要哥哥娶不上媳妇可不是个好事啊! 她都已经可以想象未来刘大康在妹子和妻子之间的左右不是人的日子了,不由又在心里为他艰难的未来点了一只烛。 “少废话,既然没别的事,那就赶紧出去,别妨碍我做事!” 说完她就用那单薄的小肩膀狠狠地撞向江寒,却被江寒一把捞在手里,接着眼前又一暗,就听见江寒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我想问你要点药……什么巴豆啊,蒙汗药啊之类的,你可能弄些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刘小妹抬手一掌狠狠拍在江寒头上,后退两步,严阵以待地质问,“你又想惹事?你家现在被你弄得这么惨还不够?”她跺跺脚,就要往外跑,“我要告诉江大叔去!” 江寒飞快地将她扯回来:“等等,我不是要惹事,你听我说嘛!”她声音倏地变轻,表情也神神秘秘的,“这事可是你哥同意了的,是我跟他的计划,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哥吗?” 第291章 疯狂(二) 夏日的天亮得特别早,五更鸡叫后不久,天边已露出蒙蒙之色。 黄家的门子黄平,昨晚值守时偷偷和人喝了几杯酒又赌了几把牌,直到打扫院子的粗使婆子沙沙的扫帚声近到耳边时,才迷迷糊糊地从美梦中睁开了眼。 “喂,黄平,你昨晚是不是喝醉酒,将屎尿拉在门房边啦,怎地这么臭?”打扫院子的大婶个头粗壮嗓门也极大,这一喊,声音传遍了大半个前院。 黄平残留的睡意瞬间无影无踪,一骨碌从长条凳上翻下来,冲出门房就大骂道:“你娘的,大清早胡咧咧什么?你才喝醉酒拉了屎尿在门边呢!” 扫地的大婶两手往腰上一叉,麻溜地怼了回去:“老娘胡咧咧?你没拉屎拉尿怎地这般臭?你脸上那狗鼻子是摆设啊,自己不会闻闻?!” 黄平刚想再骂,鼻子里却窜进了一阵恶臭,一股熟悉的粪坑里的味道正在他这门房附近弥漫。 “怎么回事?怎地这么臭?” “你问老娘,老娘问谁去?老娘在那头扫时,可没这股味道,昨晚就你一人守在这,老娘不问你问谁,你倒是好,张嘴就骂开了……” “好了,少哔哔了,这事不对,我就算是拉了屎尿也不是这股味!” 正在这时,听见吵嚷声的管事也匆匆朝这边来了。他黑着脸刚要张嘴骂上一句“大清早的瞎吵嚷什么?”就被那股恶臭给熏得差点呕了。 他赶紧捂住鼻子,厉声问道:“哪来的恶臭?!到底怎么回事?” 等到几人后知后觉地打开大门时,才找到了臭味的源头。 只见黄家大门前的台阶上被倒了满满一地黑的黄的红的白的跟清晨的彩霞有得一拼的屎尿,大门两侧的旧对联也没有幸免,更可恶的是,大门上竟然还被人用屎黄色的屎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几个大字——“伪善之家吃屎吧!” “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啊?!”黄平气得对着门外大骂,那高亢的尾音在空气中颤抖着向四周扩散。 “啪嗒!” 两块半干且个头比较大的屎块伴随着绕梁的余音掉落到他脚边…… “啊!” 站在他身旁的婆子和管事,箭一般地闪离他两丈远。 正在这时,守侧门和后门的门子们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不好了,升管事啊,咱们家后门和侧门都被人泼了一地的屎尿啦!” 这一日的清早,黄大管家黄德义因为了满门屎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革职查办了三位守夜的门子,又花了一个时辰清洗加熏了香也没将那屎味彻底去掉。 黄员外得知后更是气得差点厥过去,想他黄家在落霞镇一直都是有名的良善之家,如今却落了个被人糊了一门子屎的境地,这让他以后哪来的脸出门见人。 他牙关紧咬,目眦欲裂,用一种令站在他面前的黄德义脖子发寒的声音,道:“给我查!使劲查!若是查到是谁如此辱我黄家,我定要十倍百倍地偿还予他!” 黄德义心头抖了抖,又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点,斟酌着道:“老爷,您看会不会是那江家的小子干的?咱们与他闹得势不两立,前两天那小子与他师兄又来了一趟,小的后来才知道,两人被表少爷派人领去了葳蕤院的花厅,干等了两个时辰没见到您和小的就被送出了门。您说,那小子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特意弄这么一出来报复咱们?” 黄员外一愣,拧着眉头细思了片刻,模棱两可地道:“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过,这事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若不是这小子,他赶上了这个时候,就只能是他倒霉。你去趟利来茶馆让王利来将他辞掉,还有,他那师兄,你去县衙找找人,看能不能给他栽赃个什么罪名,也开除了。” 低着头的黄德义眉心微微一蹙,心道,既然没办法确定人家就是罪魁祸首,为何要连人家的师兄都要牵连上呢?这样赶尽杀绝真的好吗?嘴上却道:“老爷,恐怕没那么容易,县城那位方爷据说牵涉进了特大的案件,上头有人关注了案件,陈县令怕火烧到他身上想要弃车保帅,那位恐怕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这些日子已经不知所踪了。如今陈县令眼中的大红人可是赵世雄这位捕头,小的听说,那刘大康是他提拔的人……” 黄员外闻言脸拉得比擀面杖还长,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老爷我知道了,这事就先放放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赶紧去查,要尽快抓到这往咱们家门前倒粪的人才行!” 黄德义去了趟利来茶馆,发现江寒已经没在店里做事,又全副精力投入到查找中去,直到天黑透了也没查到一点线索。 这东镇的富家宅虽然多是几户人家仅隔一条巷子的,但他们黄家是落霞镇的首富,又是紧跟在曾经的大族马家后头起来的,作为嫡枝宗房的黄家大宅在建时就将周围的地全圈了,与最近的人家也隔出了一射之地,大晚上的谁会关注黄家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得已,他还亲自去巡检司塞了银子咨询了昨日巡夜的弓兵们,也没得到任何有用讯息,仿佛那些屎尿都是从天而降一般。 办事不利,可想而知,他承受了黄员外怒火的凌迟,而他下面的管事们又成了他轰击下的炮灰。跟着,在一番布置与训话之后,黄家加强了防备,守着三个大门的由三人升级为六人,人人都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门外的动静。 如此严防之下,次日啥事都没发生,众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多久,黄家在落霞镇上的几个铺子陆续来人了。 黄德义心里一咯噔,果不其然,铺子的管事们嘴里说的话与他猜测的一模一样:“老爷啊,不好了,咱们铺子门前被人泼上粪啦!还用屎写了句‘伪善之家吃屎吧!’”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黄员外一个没忍住就将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心里对江寒的怀疑却重了三分。 这种小孩子闹剧一般的手段,肯定不是黄家那些老谋深算的对头们干得出的! “德义,给我查那小子,这事老爷我敢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 只是,黄德义还没查回来,县城里几个铺子的管事们也哭丧着脸来了。 管事们还没出声,黄老爷已经咬着银牙抢先开口了:“不会是,咱们的铺子被人泼了粪,还……写了字吧?” 第292章 疯狂(三) 掌柜们点头如捣蒜,黄员外心中对江寒的怀疑不由又轻了两分。 如果只有落霞镇如此,他倒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事是她干的,可是县城的铺子也这样……就算有刘大康这个捕快师兄在后面撑着,谅她也没这么大能耐跑到县城去干这种事。 “你们可查过是何人所为?”黄员外问道,如果是江家小子干的,就算她有能耐把落霞镇的痕迹抹平,肯定也没本事将手伸到县城里去。 “我等已经查过,并且还请了捕快和店铺附近的地痞们帮忙,不过,如今还没查出是何人所为。” 领头的掌柜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祝扬领着两个小厮冲了进来:“舅舅,这事不用再查,肯定是江小二那臭小子干的!” 黄员外的眸子登时熠熠生辉,期待地问道:“阿扬可是得知了什么?” 祝扬想也未想就道:“舅舅,莫非这事你还想瞒我?要不是今日碰巧阿禄上铺子里去取东西,这么大的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当时就知道是谁搞的鬼——本少爷不过去县城待了两天,这小子竟敢趁机来撩虎须——外甥知道舅舅对我好,可这件事却不该瞒着我……” “好了,你手上要是没有证据,这事你就别管了!”黄员外赶紧岔断祝扬的滔滔之势,面上不禁闪过失望——害他白欢喜一场,还以为这孩子终于能顶事了! “这事我怎能不管呢?!这事还需要什么证据,江小二那小子有胆泼咱们,咱们加倍泼回去就是了——臭小子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竟敢与本少爷对着干!”祝扬一边骂一边撸袖子,那架势假如江寒站在他面前,他立马会扑上去将她揍个狗吃屎。 黄员外呵斥道:“置什么气呢!他泼咱们,咱们就去泼他,他是烂泥一滩,你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金贵人,怎能也跟着如此蛮干?”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想要借此教一教祝扬处事的思路,“一来,咱们没有证据,表面上不能落得个污蔑欺压之罪,二来,即便要弄他,也要想个让他有苦说不出的万全之策来!另外,这事说出去,就是个丢脸的事,咱们黄家肯定会脸上无光!” 黄宅大门被泼粪的事发现得早,宅子又远离别的住户,黄员外下令封口,没往外传,黄德义的调查也都是悄悄进行的,一时间落霞镇上还并不知道这一茬。今日铺子里再次出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不过倒是也可以说成是竞争对手的下作手段。 但是,黄家大宅的大门那是黄家的脸面,被人堂而皇之地侮辱了,一旦传出去,作为首富的黄家,脸还往哪里搁? “舅舅啊,你又说万全之策,咱们是将他的生意挤兑死了,可如今却被他泼了粪……”祝扬瞅着黄员外青了红,红了又紫的精彩脸色,乖觉地跳过后面的话,瓮声瓮气地道,“当初还不如直接废了他来得爽快!” 黄员外被他的话气得肝疼,怒道:“倒是我的不对了?我那么做是为了谁?你虽姓祝,黄家的脸面却也是你的脸面,这种事是能大咧咧往外揭的吗?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你屋里,好好寻思寻思我的话!”这没心没肺的小子,除了会逞凶斗狠啥也不会,枉费他不时逮着个事就想教教他如何正确行事。 祝扬被黄员外赶回后院冷静反省去了。 可惜脑子充血的他根本无法领会黄员外刚才那番话中的含义,待了不到一刻钟,不仅没冷静得下来,心里的邪火反而快蹿上了天际,烧得他双目猩红,心肝脾肺肾都似要炸开。 “啪!” 他狠狠地摔了一个茶杯,“嗖”地站起身来,叫道:“阿福阿禄,去叫上几人,跟我走!咱们这就去给江小二那瘪三一点颜色瞧瞧!” …… 千草堂病室里。 邱大夫收了诊脉的手,捋了捋山羊胡子道:“有些起色,仔细养上一年半载这条腿还能有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憋着口气不错眼地盯着他的江寒,闻言立即心里一松,呲开一口白牙,笑得像朵打碗碗花似的,道:“有救就好,有救就好,那我爹啥时候可以回家?住在这,实在不方便,也有些,太贵了……” 住了大半个月零零总总的花费加一起,二十多两银子就没了。当然,这些花费主要都是药钱,特别是拿到二百两赔偿银子之后,江寒有了底气也就不怕花钱,叮嘱邱大夫不拘多贵的药,只要有效就大胆用上。 她爹的腿除了骨头粉碎性骨折,还有一个麻烦的地方就在那些烫伤,因为天热又要紧紧绑着木夹板,右腿的烫伤不仅好的慢有两处还化了脓,严重的时候,为了给那腿降温,她托刘大婶买来的冰,都花去了近十两银子。 幸好她当时死死咬下了那二百两银子,不然这腿估计只能截了。 “回家也好,烫伤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药方就不用换得那么勤了,只是,你可得细心照顾好了,家里可不像在这,还有小童子给你帮帮忙。别的不说,你爹这方便的问题……”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我爹的!这些事都是我这做女儿的该做的!” 邱大夫见她忽然变得如此乖巧,不由感慨道:“你是个好姑娘,也不枉你爹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只是,你以后可要安分些了,别再随意沾惹麻烦……” 又被耳提面命了一通的江寒,先租了个车把如同瓷娃娃般的江老爹接回了江家,安顿好之后,才带着银两返回千草堂结账。 双方算清楚账目后,江寒正在让伙计抓药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闻声扭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热闹,迎面一瓢恶臭的东西就朝她袭来。 她反射性地闪身避过,紧接着就听见“啊!~”的凄厉尖叫,如魔音穿耳般在千草堂的柜台后响起。 江寒稳神一看,只见她刚才靠着柜台站立的位置被浇了一瓢屎尿。她闪开了,那正在称药的伙计和那包药却糟了大殃。 没等她多看两眼,又是相继两瓢伴随着一管嚣张猖狂的声音当头朝她浇来:“江小二,吃屎吧!你有本事往我黄家泼粪,就等着承受本少爷我的怒火吧!本少爷一定要将你这只臭虫捏死踩死再碾成粉末!”话音落又是一瓢。 千草堂内的客人们为了躲避这生化武器,已经乱做了一团,带起一片“啊啊啊”“乒乓碰”的惊恐尖叫与桌椅板凳的倒地之声。 “住手!”不停闪避衣袍边依然沾上了粪水的江寒,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骂,一管洪钟般的暴怒声音就炸响了,“这位公子,我这千草堂没得罪你吧?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公然往我铺里泼粪,还有没有王法了?!”正是千草堂的莫掌柜听到尖叫声和骚乱声冲出来了。 彪悍的祝扬毫不在意地双手环胸道:“你确实没得罪本少爷,但是,谁叫你这铺子倒霉,江小二好死不死地正好在这呢?!你要怨就怨他吧!” 闻言,江寒不待莫掌柜再说话,就拨开他一个箭步冲到药铺门廊下,指着祝扬骂道:“姓祝的,你未免也太嚣张了吧?你们黄家将我家摊子从瓦市街上挤走,又容不得我在码头上摆摊,如今,我好生在药铺里买药,你竟然领着你的狗腿子朝我泼粪?!我倒是不知道这落霞镇什么时候改叫黄家镇,什么事都由你们黄家的人说了算了?!” 祝扬虽然冲动但也不是傻子,江寒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当着周围越围越多的人说出来,显然就是想趁机往黄家身上抹黑,给他们树立一个横行霸道欺压弱小的形象。 他当即反指回去,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小子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我做什么了?除了几个月前将你揍成了猪头,我也很想请教你一下,我到底还做过哪些不给你们黄家活路,要将你们黄家逼死的事啊?!” “装吧!使劲装吧!你以为你现在装无辜,本少爷就不知道你半夜里鬼鬼祟祟干的好事?!” 一眨眼的功夫,千草堂门前听见动静赶来看热闹的人,就将各据一方抻着小脖子如斗鸡一般互吼的祝扬主仆和江寒,围得密不透风,后面陆续再来的人,还没靠近就已听见两人声震云霄能传遍整条街的对骂声。 “我干什么好事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倒是你比我还清楚些呢!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证据来,这事可完不了!我江寒虽然没钱没势不过贱命一条,可也不是随便让人污蔑的!” “哈,污蔑?本少爷犯得着污蔑你?你小子生意做不下去跑到我们黄家求饶又没见着人,于是心怀怨恨大半夜偷偷摸摸往我们黄宅门前和铺子门前泼粪,你以为偷偷摸摸没人看见,本少爷就不知道是你干的恶心事了?” 江寒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拉长的声音里尽是讽意:“原来黄家做了缺德事,被人泼了一门粪啊!”蓦地她眉目一敛,眼眶微红,说出去的话噼里啪啦像机关枪一般朝着祝扬扫射过去,“你们家做了缺德事被人泼了粪,不在家自省,却想栽赃到我头上来,我是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吗?!你们花钱找人故意砸摊毁了我爹的腿,又弄出个一文摊挤兑得大家伙把我们从瓦市街上赶走,如今又来栽赃我泼粪,竟连千草堂都不想放过吗?什么首富首善,啊呸,我看就是仗着有几个钱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伪善!” “原来黄家大宅也被人泼了粪啊!我倒是听说今日早上黄家的几个铺子被人泼了粪……”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说什么的都有,有觉得黄家好的,一文钱的面食摆出来那是优惠了老百姓;也有说黄家活该的,压价压得别人生意都没法做,确实够缺德;更有不少人暗暗嘲笑黄家大门上被人泼了粪——可以想见不出一刻钟,黄家半夜被人泼了粪辱了门庭的事就要传遍整个落霞镇了。 祝扬猛地清醒过来,自己恐怕是掉进了对方的坑里了。 他的脸唰地紫胀了,心里也有些慌张起来。 完了,此事要是传到爱面子的舅舅耳朵里……他不敢想象舅舅会怒成什么样。 他紧了紧拳头强作镇定,灵机一动,喝道:“江小二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们黄家可没干你说的这些事,你当街污蔑至此,本少爷定会要舅舅去县衙鸣冤,告你一个污蔑诽谤之罪!” “诽谤之罪?是不是诽谤之罪先不说,但是,黄家表少爷,你公然往老夫店里泼粪,却得跟老夫去巡检司里说道说道。”从吼出第一句话之后就没捞着插嘴机会的莫掌柜,终于强行插话重新刷回了存在感。 紧接着,就听见一连串的喝叱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通通让开!”一瞬间,千草堂的一个伙计就领着四五个弓兵跑了过来。 伙计愤怒地指着祝扬,道:“就是他,领着四五个人朝我们药铺里泼粪!” …… 几人被押去了巡检司。 沈大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还没怎么审,黄员外就领着随从来了。 他当着沈大人的面连番自责没管好外甥,孩子还小有点熊请原谅则个,以后一定好生管教等套话,接着又是好一番赔礼道歉加赔偿,搞得莫掌柜都不好意思再揪着不放,只得点头同意和解,然后他就如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将祝扬领走了。 这种治安事件,只要当事双方同意和解,就不会是大事,江寒原本也没有将报复的希望放在这上面。 黄员外走了,莫掌柜也走了,江寒瞅了眼还坐在桌案后的沈大人,恭敬地拱了拱手,也准备走了。 沈大人却开口说话了。 “为何要那般做?” 江寒一懵,抬眼看向他,见对方深邃的黑眸深不见底,却仿佛能将她一眼看透。 她心中一凛,旋即明白了沈大人的意思,却垂下眼睑装糊涂:“小的,不知大人问的是什么。” 沈大人根本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幼稚!如此,逞一时之气,不用深思就知是你,岂不会惹来黄员外,疯狂报复?” 听他这样说,江寒也不想再装,轻笑一声,道:“报复?将我全家杀了?我爹毁了,我的生意被他们逼得没法做了,还想让王掌柜辞退我……再来我就只有一条命——我这人吧,还就是不怕与人拼命!反正我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我不过以牙还牙,只是不像他们那么伪善而已。” 沈大人皱了皱眉,很不喜欢她这种有些疯狂又有些悲愤的神情,像只被逼到墙角对着人张牙舞爪的猫。 他张了张嘴,淡淡道:“好自为之,别小看了对手,若……”一个“若”字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咙,最终他还是没有问她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江寒也不在意,他能留下来提醒她这么一句,对于一位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对方极大的善意了。 她抬头对他嫣然一笑,道:“谢谢大人提醒,现在的我可不敢小看对手,我倒是希望对手持续小看我,这样我或许还能钻个空子,搏个大的。”她叉手一拱,“先告辞了!”转身就脚步带风地离开了公堂。 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沈大人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一直是弯着的,心情似乎也像她那被风带动的衣角一样是飘着的。 第293章 谋事 沈大人发现自己反射性地跟着江寒的笑心情发飘之后,是如何地懊恼自鄙,江寒并不知道也没空关心。 二傻子祝扬被黄员外领回去之后,江家门楣上被泼粪的警报也就相应解除了。 不管对方接下来要怎么报复她,反正现在查不到证据,暂时肯定不会正面对付她,而她也不会傻傻地坐等人家先动手。 “姐姐,你发面做甚,明天要去码头卖包子吗?”临睡前,芸娘拎着茶壶走进厨房,见到江寒的动作,忍不住差异地问。 自前几天田大婶在码头差点被人打了之后,她们所有的业务都暂停了,连每日定点去东镇卖的茶点也没再做,那两只山羊的奶也不多了,全让芸娘煮给小安和江老爹喝了。 江寒扭头看她,手上动作却未停:“哦,明天去瓦市街卖,咱们虽然好些天不出摊了,但是那个摊位还是咱们的呢!” “出摊?那黄家肯定也会将一文摊摆出来……”芸娘狐疑地看着她,“莫非今日传遍落霞镇的泼粪事件,真是你干的?”说着,她就激动起来,“你做什么要去惹他们,他们不过动根手指头咱们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就不怕他们疯狂报复啊?” “所以我要先动手啊!”江寒云淡风轻地道,“大象虽然可以轻易踩死蚂蚁,但是蚂蚁如果爬到他身上去咬他一口,他不仅会痒得难受,还抓不到蚂蚁。我们在黄家眼中就是蝼蚁,可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要想弄死我这只蚂蚁,先得做好脱层皮的准备。” 什么蚂蚁大象的,芸娘听得一头晕,但却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要对付黄家,可是她们一没钱二没势拿什么去咬人家? “但是你这摊一摆,一文摊也跟着去,到时候又会惹来全街围攻咱们一家……” 江家耸耸肩,手上动作不停:“我就是要他们跟着去,他们不去我怎么好动手?” 她的声音虽轻,芸娘却听得心中一颤,一把抓住她的手,脱口而道:“姐姐,你可别犯傻,咱们与他们硬碰硬那就是鸡蛋碰石头,实在犯不着为了一口气去拼命啊,万一有个闪失,你让大叔以后怎么办?” 江寒愕然,不由失笑道:“说什么呢?动不动就与人拼命,我又不是二傻子,不过是想钻个空子,耍弄他们一番。假如我明日出摊,一文摊若是不来,我后天就继续摆,卖一点赚一点算一点,若是他们跟着我摆,后天我就不去了,等他们撤了再去——如此,他们摸不清我的行动,为了碾压我,那偶尔出现的一文摊就得坐实。黄家不是有钱又喜欢装善人吗?掏出来一些让镇上的老百姓得点实惠也没什么不好。” 芸娘听她这样一说,心中的弦才松了松,又寻思,如此戏弄一下黄家,总比不管不顾跑去与黄家硬抗要好吧,这样一来,倒是她们掌握了主动,勉强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她点点头,说道:“也好,不能让黄家人觉得咱是软柿子,捏起来毫不留情。只是这事你也不能多干,咱们现在这样的境地可不能与人拼撒银子啊。” “放心,不会太多次,我就想看看,到时候那些个一致要将咱们赶走的小摊主们到底恨谁。” 芸娘对此话表示怀疑,一文摊坐实了小摊贩们肯定恨黄家,可是比起对付黄家,那些胆小怕事的家伙,肯定还是会选择把怒火发泄到小门小户的江家身上——欺软怕硬乃人之常情。 想到被一条街的人轮番炮轰的场景,芸娘恨声道:“不用看,肯定是怨怪咱们,谁叫咱们是弱势,而那些人又都是些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家伙!”又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寒摇头:“不用,我今儿托刘大婶给找了个老实的半大小子过来帮忙照看我爹,你就在家帮我给他们烧烧饭熬熬药吧。” “何必花那份钱,不如让小安请假在家照顾大叔……” “不用,你们姐弟俩该干嘛干嘛,我不想你们搅进这些麻烦事里去。” “姐姐何必这么生分……” “不是生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客气过,我还盼着咱们小安中状元给我当大靠山呢!”说完,江寒目光坦然地望着芸娘,“而且,我也不敢保证这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尽我所能去筹谋了,其他的就要看运气了。”她眨了眨眼睛,自嘲道,“你也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太好,哈哈,所以,未免又被全街人炮轰,撩骚黄家这事你还是当做不知道吧!” ……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你小子运气在好转啊,这一文摊竟然真的跟着你摆出来了。” 次日临近午时,虽然阴天不见阳光,可是却比太阳高挂时更令人透不过气。 周半仙坐在江寒身边,一边偷吃她的手抓饼,看着对面一文摊人挤人的火爆场面,一边感慨。他原本也是想去抢两个一文钱的包子来做午饭和晚饭的,不过一文钱也是钱,有免费的干嘛还要去买。 “你觉得那事能成吗?” 江寒面无表情地瞅了瞅他再次伸向手抓饼的那只枯瘦的手,道:“你倒是会吃,光捡我这摊上最贵的吃,要是那事不成,你就买了我这堆饼好了,也不贵,六十文一斤。” “六十文一斤?你小子怎么不去抢?”周半仙立即扔掉准备放进嘴里的饼,手伸向了一旁堆叠整齐的包子,“老夫还是吃包子吧,人家卖一文你这反正也卖不掉,不如免费送我几个。” “看来,你也觉得成不了。” “老夫刚才不是说了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看你小子运气啦——要不,我现在给你算一卦?不收你钱,你将剩下的这几两饼给我就好了。” 江寒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上赶着不是买卖……”忽然眼神顿住身体紧绷,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来了,好戏要开场了。”又放开音量故作轻松地道,“不过,看你这糟老头子讨个生活也不易,我就勉为其难地求一卦吧,看看我与这一文摊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她的话音被掩盖在了一阵骚动中,伴随而来的是韩乞丐那谄媚又得意的声音:“胡大哥,小弟我来拿我们的肉包子啦,不知今日可有准备,好些天没吃到真是想死我了。” 胡勇眼中闪过鄙视,脸上却笑得很大方地向韩乞丐招手,道:“有的有的,老弟还是到这边来拿。” 韩乞丐领着两个手下搬了半筐包子喜滋滋地往回走,刚走到人群边其中一个乞丐小子就撞上了一个人,筐沿从手中脱落,半筐包子撒了一地。 那人一看就是老实人,还没等两个小乞丐反应过来,就慌慌张张地俯身去捡,一面捡还一面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想买些一文钱的包子,没注意看路,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捡完包子他又伸手进去扒拉了几下像是估了下数,然后主动从怀里掏出三文钱做赔礼。 韩乞丐见他这么好说话,立即就顺干儿敲诈开了,引得买包子的人好一阵围观议论,最后那人摸遍了全身又掏出了两文,韩乞丐才作罢,拿着钱领着人抬着包子扬长而去。 这边的事一闹,一文摊边的气氛却热烈起来,有了一起围观的友谊,沟通起来也更热络,于是,就见好些男男女女一边抢购一边比较一边交流,不时还互相扒拉一下对方抢到的面点。 见此情景,正在算卦的江寒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第一步:事成! 第294章 在人 “咔嚓!” 一道闪电划过黑压压的天空,乍现的亮光像八仙庵里供奉的罗汉那双震慑世间邪恶的眼睛,让人望之而胆寒。 “轰隆!~”“哗啦哗啦!……” 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头顶滚过,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就争先恐后地砸向大地,砸得来不及回家而仓皇躲雨的人们嗷嗷大叫四下乱窜。 江寒早就已经收摊回家,此时正抄着手站在屋檐下,出神地看着这临到傍晚终于降临的倾盆大雨,看着它们不停地冲刷着阴沟里的污泥,顿觉心中郁气尽出,表情无比轻松愉悦。 西镇靠近城墙边的一所破烂的屋子里,韩乞丐抱着肚子摊在唯一干燥的角落里,连哼一声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心里很是慌乱无措,只觉得生命的力量正在渐渐远离,恐怕他就要在劫难逃了。 想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一直孤苦伶仃,活得如摊烂泥,可即便是一摊烂泥他也还没活够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乞丐什么吃食他没吃过? 不过吃了五个掉到地上沾了灰的包子而已,为何会拉肚子拉得快连黄胆汁都快要保不住了呢? 肯定是黄家的包子有问题,肯定是! 莫不是嫌他隔三差五领着人白吃他们的肉包子,索性在包子里下了药,让他们吃了之后悄无声息地拉死在这烂屋子里?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抬起头,用那双已经拉重影的眼睛瞄了一眼屋里的情景。 只见到处漏雨的烂屋里,此时已经有八九个乞丐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如他一般拉得仅剩一口气了,其他情况好一点的,也都抱着肚子蔫头蔫脑地靠坐在墙边。 妈的,他这一屋不到二十号人,竟然被放倒了一半! 现在外面大雨如泼不知道何时才会停,要是一直下到明天,到时候他们肯定就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韩乞丐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半撑起来,抖着手指着一个靠在墙边看起来状态最好的半大小子,颤着声音叫道:“那谁,强小子,你,过来!扶我,扶我去,去千草堂!”见那孩子抬起头,睁着双茫然无神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又深吸一口气,怒道,“快点!不然,咱们,都得没命了!” 那小子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站起来,刚要迈步,忽然双腿一夹,脸色一僵,抻着脖颈道:“我,我要先去拉泡屎……” 韩乞丐的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咬牙切齿地道:“去,快去!”喊完,他顿觉肚子一搅,菊花一紧,一股屎意直冲而下,“妈的,老子,老子也要,也要拉!~” 话音一落,只听“噗”地一声,他那拉松了的菊花已经抵挡不住稀得只剩下水的排泄物的冲击,打开方便之门——拉了一裤裆…… 不说韩乞丐如何兜着个臭屎裤裆揣着敲诈来的五文钱,与那叫强子的小乞丐相扶相持,用比乌龟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往千草堂,只说此时冒着瓢泼大雨光顾千草堂的人已经歪歪扭扭地挤满了一屋子。 大家的病症与目的都是一样的:“大夫啊,快给我们开点止泻的药吧,实在是受不住啦!” 千草堂里三位坐堂大夫齐齐上阵,邱大夫不禁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拉肚子?你们可是都吃了什么一样的东西?” “一样的东西?”众病人脑袋已经拉糊涂,面面相觑之后,不知如何作答,忽然有人支吾着道,“难道是,馒头?中午吃了,馒头就咸菜,然后,半时辰?就开始拉了……” 有人道:“我家,吃的包子,从一文摊上,买来的。” “我的馒头,也是,从一文摊上,买来的……” 众病人一听,细一寻思,有人又觉得不对:“可是,我家婆婆,也吃了一个包子,她为何就没事呢?” “我,我一家五口,只我二人拉……” 邱大夫身旁一位中年大夫捋了捋胡子,沉吟道:“会不会是那一文摊的包子有问题,有人肠胃弱就受了损伤,有人肠胃强一些,吃了也没事呢?” “什么?!竟然,把有问题的包子,卖给咱们,怪不得才一文呢!”大夫此话一出,众病人病态去了一半,又是激愤又是懊恼。 邱大夫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道:“不管如何,一人先饮一碗淡盐水吧,待会再喝碗解毒汤,我等现在为大家一一细看。” 次日,天还未大亮,黄家新上任的小门房就被门外砰砰如雷的敲门声吵醒了。 小门房打开门一看,门外围了四五十位神情激动的百姓,一见门开了就对着他一顿乱吼,那四下飞溅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把他给淹死,那狰狞的面容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小门房下意识地后退三步,裤裆微湿,哭丧着脸,颤抖着腿,哆哆嗦嗦地问道:“各,各位来黄宅有,有何事?”幸好这群人慑于黄家常年盘踞落霞镇的淫威,没有往宅子里冲,否则,他很怀疑自己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有何事?!你们黄家打着做善事的名头,卖有问题的食物,害得我们差点拉肚子拉死,你们缺不缺德?!怪不得会被人半夜泼粪呢!叫你们老爷出来说话,否则我们就要去县衙鸣冤了!” “就是,叫你们老爷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否则我们绝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 半个时辰后,黄员外顶着一张又青又紫的茄瓜脸回到了书房。 他挥手扫落了书桌边的摆件,胸膛起伏不定地盯着黄德义,出口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一把钢刀,刮得黄德义耳膜生疼:“竟然会出这种事,一个倒赔钱的一文摊都能出漏子,老爷我留着你们这些人还有何用?” 黄德义硬着头皮道:“老爷,那一文摊上卖的东西虽说是筛了些陈面做出来的,用的肉也不算太新鲜,但是肯定不会令人拉肚子。您想,一天可是卖了成百上千呢,怎地就这几十号人出了问题呢?” 黄员外眼球一缩,微微眯起眼,道:“你是说,这事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小的觉得很有可能!前后不过三四天,先是咱们家大门被污,接着是铺子,现在又是一文摊出了问题,若是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小的可不信。” 黄员外闻言冷静了下来,问道:“你觉得会是谁?”黄德义抬眸望了他一眼,黄员外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姓江的那小子,能有这本事?”他摸着唇上短须,沉吟道,“那些包子馒头——虽说他有些花花肠子,但那手肯定不可能伸到咱们铺子里去……那他是怎么下的手呢?”说完,他看向黄德义,眼中满是疑问。 黄德义抱了抱拳,恭敬道:“小的这就让人去查昨儿个一文摊边发生的事情。” 只是,等他查清楚匆忙回来禀报时,在半道上遇到了两位铺子掌柜,掌柜一见他就苦着脸道:“哎呦喂,我的大管家啊,咱们铺子里又出事啦!” 第295章 困惑 黄德义心一揪,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黄家在落霞镇上产业很多,不仅涉及了酒楼,银楼,茶楼等大型店铺,插足了码头货栈的出租,还有面点坊,粮食铺子,针线坊等小店面。 黄德义遇到的两位掌柜分别是落霞镇有名的面点坊妙味斋和粮食铺五谷堂的二掌柜。 其中刚才那位刚才对着他喊“哎哟喂”的掌柜是五谷堂的二掌柜,而另一位则是妙味斋新上任的二掌柜。这位二掌柜的职务是黄德义的外甥万顺上来的,自从万顺牵扯进江寒的蛋糕方子被赵捕头抓去县衙关了几日之后,妙味斋二掌柜也就做不下去了。 新上任的妙味斋二管事见到黄德义很是拘谨,因此答话的依然是五谷堂的二掌柜。 二掌柜一拍大腿,恼恨地道:“哎哟,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个野小子,拿着弹弓往咱们店里射狗屎块,客人一进铺子,伙计们一个不留神,狗屎块就进了米桶面桶里,要不就是打在客人身上,那些小子们动作贼快,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观察的,我们连人都没看清他们就跑了!一上午来了三次,店里人手不够,今日掌柜的还出去办事了,咱们是防不胜防啊!” 他一说完,妙味斋的二掌柜瞅了黄德义一眼,也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店里也是如此,只是,那东西进了米缸,捡出了,米还能卖,可咱们糕点铺……客人一见点心里掉进了一块恶心东西,转身就走了,一上午失了三拨客人后,就再也没客人上门了。” 黄德义无语望天,叹道:“都是些什么事啊!这人还真是跟屎较上劲啦?!手段幼稚可笑,行事却紧着最恶心的来,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两位掌柜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片刻,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却直觉他知道这事是谁干的,立即问道:“大管家,你知道这恶心事是谁干的?那咱们快去官府报案把他抓起来吧,再这样搞,这个月咱们是别想做生意啦!” 黄德义眉宇间的不耐烦一闪而过,轻斥道:“知道有什么用,咱们又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行事的,愣是一点牵扯到他的迹象都没有!人家也不是彻底光脚一点后台也没有的平头老百姓,咱们往县衙塞几个钱就能说抓就抓走,人家师兄如今是县衙赵捕头手下的红人,岂是能随便抓的?” 两位掌柜刚要再开口,不远处又跑来一人,却是全味斋的一个的二掌柜。 但见他愁眉紧锁,一见到黄德义就像见到救星一般瞳孔张大面露喜色,气喘吁吁地扑上来就道:“黄大管家,不好了,一大帮乞丐堵在咱们全味斋门口赶都赶不走啊,我急着来找您和太太拿主意呢!” 黄德义一个头两个大,这事怎么一桩又一桩还没完了? 早上那拨人老爷可是答应了,到场的每人赔偿一百文才打发走的。 怎么现在又来了一波乞丐堵上了全味斋的门了? 他浓眉深锁,恼道:“怎么回事?!这些乞丐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敢堵咱们黄家铺子的门了?” 那二掌柜缓了两口气,才道:“说,说是昨日咱们那一文摊在送给他们的包子里下毒,想要害死他们,他们知道那一文摊的人是咱们全味斋的,要问我们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讨回什么公道?咱们免费给他们提供肉包子,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吃了别的将吃了坏了肚子,竟然好意思问咱们要公道,脸可真是够大的!”黄德义气得心口疼,“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那,现在怎么办?”全味斋二掌柜捂着肚子边歇气边问道,“要给钱打发走吗?不过,胡勇说,那姓韩的乞丐最是油滑,咱们要是钱拿得太容易,恐怕他会得寸进尺。”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随我们一起回去,自己找太太拿主意去吧。这事赶事的,我也要带他二人去寻老爷拿个主意呢。”说着他就带头往黄家大宅而去。 这边黄家被弄得鸡飞狗跳,那边江寒也开始将东西收整好准备收摊。 “江家哥儿!”隔壁炸米果摊的大婶瞥见她的动作,干笑着招呼两声,又状似神秘地搭讪道:“你家用不了多久又可以回来摆摊了。听说今早上黄家大宅被人堵门了,说是昨天很多人吃了他家包子馒头都差点拉死了呢!真是缺德,怪不得被人泼粪,弄些坏东西便宜卖,害得客人吃坏了肚子,也害得我们没生意,我看啊,昨儿晚边那么大的雷,老天爷就该朝他家劈去!” 江寒瞅了她一眼,客气地扯扯唇角,继续默不作声地收东西。 大婶见状面上很是尴尬,片刻后,停下手上动作,试探着道:“哥儿还在生街上人的气吧?唉,婶子也挺生气的,不过,你也要理解大家,他黄家财大气粗的又指明了是在针对你家……咱们这街上都是些平头百姓,就算加一起也掰不动人家一根指头……”见江寒还是毫无反应,大婶又摆出张苦口婆心的脸,劝道,“唉,婶子就托大说一句,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大家都不容易,一条街上做生意也是缘分,关系处好点,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若不是看着江家当家的有个做捕快的徒弟,还与巡检大人攀上了关系,怕他家缓过劲来后会报复,她也不想多这几句嘴讨人嫌,毕竟当初全街人炮轰江家时,虽然她与她家那口子并没有口出恶言,但也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的。 江寒闻言,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婶,眼中一片冷漠,忽然,她勾出个疏淡的笑容,应了句:“我知道了,婶子。”语毕又兀自低下了头,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看得那大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再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与此同时,黄家大宅黄员外书房里。 黄德义已经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黄员外。 黄员外坐在书案后一言不发地摸着胡子深思了许久,幽幽道:“也就是说,一文摊前从头到尾一共发生了三次骚乱,一次是一开摊抢购时有人争嘴,一次是有人撞翻了乞丐的包子筐赔了韩乞丐五文钱,还有就是最后收摊前有人为了最后几个馒头该卖给谁差点打起来……”他的视线转向下方站着的黄德义及两个来讨主意的掌柜,“你们觉得这三件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黄德义道:“小的看不出哪里有特殊之处,有人疯抢东西的地方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刚才全味斋的二掌柜说韩乞丐也吃坏了肚子,就不知道撞翻他包子筐的人有没有问题了。” 一旁原本被禁足却非要来旁听的祝扬闻言,道:“肯定有问题,我看那人就是江小二派来的,趁着那乞丐的筐翻了,往他那些包子里下药!” “闭嘴,不会动脑子就别瞎说!”黄员外现在是听见祝扬那有些傻里傻气的声音就止不住怒火中烧,都因为他没脑子地乱来,如今他黄家在落霞镇彻底没脸见人了。 祝扬一瞅见他舅舅蹙起的眉峰,想到自己被限制出门,心里也来了气,不仅没闭嘴还提高了两分音量:“我可没乱说!要是跟他没关系,那天他干嘛要去摆摊?他要是不摆摊,咱们也不会匆匆将一文摊摆出去啊!他肯定是故意的,想要趁乱下药。” 黄员外还没说话,黄德义抢先道:“老爷,表少爷说得也有道理。先头瓦市街上的人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排挤他家,他昨日却又跑去摆摊,这确实有些不太合理……不过,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看却又是合理的,利来茶馆他也不去了,要是不去摆摊,他家就彻底没了进项,而且那摊子也并没有转让……” “黄大管家,你这又是不合理又是合理,到底是合理还不不合理?反正不管合不合理,你都应该马上去查查撞翻那乞丐的筐子的人!”被绕得有些头晕的祝扬粗声粗气地打断黄德义的话。 闻言,一直被充作背景的两位二掌柜中的那位五谷堂的掌柜小心地插话了:“老爷,小的觉得,表少爷说的有理,找到那位撞人之人,一问就知他与姓江的小子有没有关系。到时,或许还能查到今日骚扰咱们铺子的那些个打弹弓的野小子呢。” 黄员外又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看向黄德义道:“也好,那你就下去安排。”顿了顿又道,“顺便看看太太那边怎么处理围在全味斋外面的那些乞丐,不管如何,底线就是一共打发他们一百文,要是想趁机敲诈,就去巡检司报案。”又看了看两位二掌柜,吩咐黄德义,“另外,点十来个家丁……算了,你去找一下黄帮,虽然黄三不知去向了,但他那侄子好像还在,你去找他,让他帮着找些地痞看护一下咱们的铺子。” 黄德义讶异地瞅了黄员外一眼,道:“那这费用……” 黄员外摆摆手道:“一个铺子一个月给半两银子,再告诉他这事若办得好,以后,族里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通知他,过年族中办大酒时,会在几张主桌上给他留个坐。对了,闹肚子和弹弓的事,你也让他帮着一起查,他们这些地痞流氓这方面的消息最是灵通了。查到线索赏银一百两,咱自己家的伙计也一样,只要有线索就可领赏。我就不信他有神助,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黄德义领命下去办事了。 晚间吃完饭,江寒敲响了刘家的门。 “婶子,我来看你啦!”江寒理也没理给她开门的刘小妹,一进门就高声喊道。 “马屁精,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要问你!”刘小妹黑着脸追上她,拦住她往正屋去的脚步。 可惜,刘大婶已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站在正屋屋檐下。 “你这孩子,拦着你月姐做甚,快领她屋里来坐。”她横了刘小妹一眼,又热情地问道,“月丫头可吃了饭,没吃的话,就在这吃点吧。” 江寒轻轻推开刘小妹,三步两步走到门前,笑道:“哎呀,你们还在吃饭啊,那我可有口福了,是什么好菜呢,我好久没尝过婶子的手艺了呢!” 刘大婶谦虚一句:“婶子的手艺可没你跟芸娘的好。”又吩咐刘小妹,“小妹去给你月姐盛碗饭来!” “不用了,婶子,我吃过了,就是过来看看我康哥回来没有!”说完,江寒又自来熟地吩咐刘小妹,“给我拿双筷子来就行了。” 刘小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去了厨房,江寒在桌边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康哥怎地还没回来?” “你找那不孝子做甚?” “哦,我想让他再陪我去趟黄家,您也知道我爹那……老这样在家干耗着没进账总不是个事。” “嗯,你这样想是对的,去一次见不到人,多去两次总是行的。也不知你赵大叔啥时候回来,有他去就更好了。” 江寒点点头,忍不住用手拈起根豆角扔进嘴里,赞了声。 刘大婶望着她,默了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苦笑一声,道,“月丫啊,你康哥他……肯定是受了衙门那些老油子的影响!唉,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受得住诱惑?”又面露愧色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也晓得了,不过你别往心里去,婶子肯定会给你做主,那起子狐媚子我们刘家是不会要的!” 江寒直接听懵了,张着嘴傻傻地望着刘大婶,半晌才反应过来刘大婶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婶子,你在说啥呢,我康哥才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呢!他不过是……” 不待她说完,刘大婶高兴地一拍她的手背,欣慰道:“欸,你这样想就对了,你们从小一起张大,他什么样你还不清楚……” 江寒抽出被拍疼的手,连连摆手道:“不是,婶子,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误会什么了?” 刘大婶神色太过认真,吓得江寒将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站起身来,讷讷道:“小妹的筷子怎么还没拿来,我看看去,她是不是不想让我吃你的菜!” 才刚出门,她就被刘小妹扯着拖进了西厢的屋子,低声逼问道:“说,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那些药粉撒到一文摊的包子馒头里去了?” 江寒目光闪烁了几下,故作惊讶道:“你在说什么?我哪有那本事,你给我的药粉我都还收着呢,本来我是那样打算的,可惜老天这次终于开眼了,我还没动手呢,他们自己却闹出了黑心事。再说,要是我撒了,怎么会只有几十个人拉肚子呢?” “你别想骗我,今日师父问我是不是偷偷拿了巴豆,他这样问就说明他诊出了真正的原因。” “你拿了药铺应该能查到啊!”江寒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丫头能那么轻松就弄出了巴豆粉和那劣质的蒙汗药。 刘小妹勾了勾唇角,面露得意道:“那些配制药材用得很少,放久了坏了的,要处理扔掉,我偷偷留了一些自己配的。哼,我一个弱女子哪像你这样五大三粗,总得要有些防身物吧?虽然药效差一些,但总比没有强。” 一个弱女子…… 江寒满头黑线地望着只到她肩膀的小姑娘,相比起来,她这一米七的个头,还真是五大三粗呢! “真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你要不要去我家清点一下那些药粉啊?”江寒翻了个白眼。 刘小妹审视她良久,拉开门,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江寒撇撇嘴,跨出了门槛,心中得意地笑。 小样,我怎么下的药,你这小丫头要是能猜到,我就算你狠! 第296章 防范 江寒下药的方式除了她跟下药的那些人,就只有周半仙知道了。 冷静一想,她其实也很好奇,周半仙到底是什么人,似乎每次让他帮忙找人,他都能将事情给她办得很好,他找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按说仓促间组成的乌合之众做事是不会这么完美的才对。 只是,这老头神神叨叨的,江寒下意识的就不想去探究太多,反正她给钱他找人,银人两讫,干净利落。当然如果哪天黄家真能查到他身上,到时他的嘴要是能紧点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其实她也很奇怪,为何到现在黄家还没查到她跟周半仙接触过呢?虽然那天她刻意去了好几个地方,但若是一直关注她的行动的话,肯定会起疑心。那么只要顺着她行动的轨迹去一一查过,早就该追查到异常了。可是这次却好似老天终于开眼了,一切顺利得她都犯嘀咕,搞得她都要怀疑,黄家到底是怎么在商场上混出如今的成就的? 说来道去,估计就是一点,此前黄员外虽说要对付她,可是却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以为用钱砸死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 巡检司后衙。 沈大人等人也是刚吃完饭,付思雨让丫鬟们将茶具摆在了院里的石桌上,一面纳凉闲聊一面欣赏天边绚丽的晚霞。 “这几日天真是闷得难受,整日里汗涔涔的,到了饭点也没胃口。”付思雨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再放下,拿起扇子边摇边说。 “前几日咱们在那食味斋吃的那道粉蒸排骨真不错啊,米粉一裹肉嫩而不腻,还用了些小辣椒,既不至于大热天的吃得满头大汗又能让人胃口大开。明日让陈婶子琢磨着给你做一道,或者让小松去食味斋问问能不能订一份回来。”吕同道。 付思雨白了他一眼:“不如明晚咱们再去吃。话说,这几日你俩忙着忙那的,把我一人撂在这就不觉得亏心啊?” “你这丫头怎地如此不体贴,我跟广德哪日没有正事要忙啊,哪有空天天陪你出去玩?再说了,这半个多月,后头的山陪你爬了,镇上拿的出手的景也看了,县城也去了,能入的了口的吃食也陪你尝过了,这穷山沟里好玩的地方都已经让你玩遍了,你还不满足啊?” 付思雨小脸一垮,噘起嘴,抱怨道:“让你一个人在这后院老实呆上三天试试,不烦死你我就不姓付改姓钱!我说跟你去巡街你非不让,不就到处逛逛嘛,有什么难的?难道你担心我被晒黑?” 吕同斜眼瞅她,只见她嘴角噙着浅笑,水汪汪的大眼中却暗藏着他不懂的情愫,细腻的脸蛋映着霞光似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白里透着粉粉里泛着光。此时,她执着纨扇坐在石桌边,整个人笼罩在晚霞厚重的光晕中,显得既近且远像极了他喜爱的古画中柔美的仕女。他看得莫名一呆,脸上蓦地有些发热,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眼神下意识地闪躲起来。 怎么回事,真是见鬼了,他慌什么啊?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她这种似笑非笑的怪模样! 一定是刚才吃得太饱了! 所谓饱暖思**,要不是吃太饱他怎会晕晕沉沉脸红心跳的? 他立即端起茶杯狠灌了一大口茶,故作镇定地道:“鬼才担心你晒黑呢,又不是本少爷我不让你去!” “还有,什么叫到处逛逛?你以为巡街是在玩吗?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除了看到混乱维持秩序,还需要观察街上来往的人群,从中找出那些有异样的人,这些人有可能就是身份可疑人士,或者根本就是山上的山匪派下来的探子,明白了吗?” 后面几句话,吕同说得理直气壮高深莫测,付思雨却对此表示严重怀疑。 她又不是没跟他一起去过,一路上光见他昂着个脑袋瞎晃,注意到的事情还不如她多呢! 吕同瞥见她扁起的嘴,明显就是一点儿不信他所说,只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于是,毫不犹豫地举了个例子:“比如说,那日我领着人往瓦市街去,就见到江小二与个算卦的在交头接耳,一看就是心怀鬼胎在密谋什么,午时前又跑来码头上找了那陈六还有徐大块头,后来又去了货栈……她肯定是在暗中部署。你们瞧,这几天黄家就出事了吧,我敢说跟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场面随即一静,付思雨愕然看着吕同没有接话,一边坐着默默品茶看书装文人的沈大人也顿住了翻页的手,从书中抬起头来望向他。 吕同被看得一头雾水,道:“你们不信?”他一脸鄙视地看着沈大人,继续道,“沈广德你怎地也这么笨,晚饭是不是也吃多了?你瞧瞧黄家中的那些招,那叫一个猥琐恶心,除了江小二这粗俗的臭小子……” “江姑娘是个女的,你怎地老是叫她小子?”付思雨截断他的话,同时不着痕迹地扫了沈大人一眼,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做不得数,再说,即便那些真是江姑娘的计谋,你想想她家的情况,那黄家人又如此嚣张,我倒觉得她有勇有谋很值得敬佩。” 吕同鄙夷道:“你敬佩她?一个不是粪就是屎的家伙!据说今日又有人拿弹弓往黄家点心铺子里射狗屎,正好打在一个客人的手上,那狗屎是半干的,一弹射过去,被冲碎了,一些掉在点心里,剩下的沾在手背上……呕,中午吃饭时,我一听说,差点就要吐了!” 原本义正言辞的付思雨也面色一菜,打了个呕,赶紧用纨扇挡住自己的不雅反应。 吕同见状却面有得色,心道,小样,让你说得冠冕堂皇,这下没话说了吧?行动果然比言语诚实啊! 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大人,突然出声,表情寡淡的脸上,神色一本正经:“此事,不要瞎猜,不要瞎说。如今,非常时刻,山上来消息说,何豹头又并了个寨子,马怀德日益受宠,咱们需加紧防范。虽然,他们暂时不会杀来,咱们却不能松懈。”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停顿了两秒,又道,“镇上有此混乱,你当提高警惕,防止有人乘机作乱。尤其是,防止黄帮借机攀上黄家。” “黄帮?方高失踪,他们的后台就倒了,又被咱整治得死死的,还能掀起什么浪?” “所以,不能让他们,找到新后台,明白吗?”沈大人话中有话地道。 吕同却与付思雨对视一眼,狐疑地看向沈大人,道:“真的吗?” 第297章 无题 次日,本该要晚边下衙才回落霞镇的刘大康却在午时前回来了。 他本想偷偷摸摸回家看看,换几套换洗衣裳,哪知他娘当日无事,又因天气太热没有外出,留在家做针线,刚好将他逮了个正着。 刘大婶将手上在做的衣裳往桌上一拍,横眉怒目地道:“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回家?你这整日里不着家,不会是为了方便与那狐狸精勾搭吧?你今日不给我老实交待,就甭想再出这家门了!”想到江寒昨晚的欲言又止,不告而别,她就觉得一簇簇的怒火和愧疚烧得心口难受得紧,那丫头肯定是心里委屈,却不好意思跟她说呢! 结亲之事,原本就是她先提出来的,接连经历了丧子丧夫和丧女之痛后,她从不期待刘大康和刘小妹成龙成凤,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成家生孩子,再顺顺利利地过完一生,就觉得是老天对她最大的看顾了。 江老爹本就对他们刘家有救命之恩,又与刘大康有师徒情分,江寒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虽然性格大变,却没有坏心,并且比起原来的腼腆少言,她倒是更喜欢那丫头现在这般爽利有主见的模样,正好可以跟她儿子那遇事犹豫畏缩的性格互补起来。 她计划的好好的,哪知道纰漏却出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刘大康烦躁不已,他躲在衙门不回家就是不想跟他娘掰扯这些事。 现在想想,他也很后悔几个月前,听到他娘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他跟江寒的婚约时,头脑一热就去求了师父。 他真傻,心里不愿意,一直拖着就是了,真等到两家开始议亲了,想必江月丫会比他反应更大。到那时候,他也不至于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求而不得,还骑虎难下的境地。 他抱着装脏衣服的包袱,哭丧着脸哀号道:“娘啊,我都跟你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狐狸精!儿子当时刚进快班,就想在衙门好好干出点名堂来再谈婚论嫁。我是怕自己耽误了月丫,才那样跟师父说的,您怎么就是不信我的话呢?要不您去衙门打探一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话!我们这些天都在忙着查案,还有,马上就要入秋了,秋税的事也要准备了,虽然不是我们管,可是衙门人手不够,我们快班也是要帮忙的。” 刘大婶盯着他暴躁的眸子审视片刻,见他不闪不避的,回想自己几次逼问他的回答都是这样,她心里也松了口气,决定暂时相信儿子的话。 她面色一缓,道:“没有就最好!这样吧,等过些时候,你师父的腿再好点,娘再跟他提提你跟月丫的事。”又对着刘大康招了招手,拉着他坐在桌边,拿过包袱放在桌上,语重心长的道,“儿啊,咱别眼高于顶。娘知道,你还年轻,心里总有些别的想法,月丫头一直是个假小子模样没点女人味,你心里只当她是兄弟是妹妹,没有男女之情,娘都理解。只是,这两个人过日子啊,求的就是个踏踏实实平平安安。” “一辈子那么长,你现在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成亲之后相互扶持,时间长了可不一定就没有一份情。娘也年轻过,年轻时候的那些冲动激情,要死要活,都是空的。等到亲一成,孩子一生,天天为了生活为了孩子张罗忙碌,慢慢也就淡了。”见刘大康神情恍惚面色不耐,根本没听进去,她心里一恼,狠狠朝他的手背拍了一巴掌,可一对上他回神后的那双黑黝黝的无辜大眼,她又叹了口气,“你听娘的,不会错,娘总不会害你!” 刘大康还真没将他娘刚才那一长段的话听进心里,此时回过神来听他娘这样说,赶紧点头,敷衍道:“我听娘的。”然后站起身来,“娘,我还有事要忙,外面还有人等着呢,得赶紧走了,换洗的衣衫我就先不拿了,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能天天回家陪您了。”既然他娘已经不逼问他了,他也没必要天天窝在衙门那臭烘烘的休息间里。 “等等,月丫头昨晚上来找你,让你今日回来再陪她去趟黄家呢,你要是没空,待会往瓦市街那边走,去跟她商量个日子,前日那黄家的一文摊出了事,这两天她又开始摆摊了。” “哦,既然这样,那我就带着兄弟们去摊上吃个午饭吧!”或许还能见到芸娘呢?刘大康想着,心里不由激动起来,丢下句“我先走了”就急不可耐地跨出了门槛。 待刘大康领着几个捕快来到江家摊子时,不见芸娘身影,摊车后面支起的布棚下的矮桌边倒是坐着王掌柜,站在他身边的江寒,正笑着跟一个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说话。 待他们走近,就听见小伙子说道:“……我会回去跟我家掌柜说,你明日申时会抽空去趟饭庄,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说着那小伙子就抱了抱拳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离开了。 江寒一见刘大康,立即热情地招呼道:“康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快,领几位大哥进来坐,今日只有面食,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吃几个,我再去隔壁给你们一人下碗粉来。”转头又对王掌柜道,“掌柜的,您瞧,我没跟你说谎吧?我确实是在等我哥一起去黄家再商谈呢。要是今天能谈好,明天我就回茶馆,要是不行,还请您再让我请几天假。” 看来王掌柜是来催江寒回茶馆上工的,刘大康心想着,上前与王掌柜见礼,又寒暄了几句,就熟稔地拿了些包子分给一起来的四位捕快,招呼着他们坐下。 江寒送完王掌柜,又去隔壁买了五碗米粉,一人面前端上了一碗,这才坐在刘大康身边,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又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单独坐在摊车边,刘大康回头看了眼他的四位同事,见几人正在狼吞虎咽没空顾及别的,就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上次那个事,人没找到,那丢了孩子的田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家里不仅有钱还有做大官的。丢的又是个嫡子,那田夫人厉害的很,天天派人去县衙坐着,陈县令这些日子头发都要白了,县城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派了人去附近的东岳和山阳查找,当天也传令沈大人严控各个关卡,已经搜了一遍,今日又来了,待会我要去巡检司传令,然后跟他们一起查。” 江寒错愕:“查过一遍了?我怎地不知道呢?” “开头那日,县里关了城门,重点查找的地方不是咱们镇上,后来,镇里挨家挨户查的时候你不是去县城了吗?芸娘没跟你说?” “可能说了吧,最近我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没太在意——你今天是没空陪我去黄家了?” “要看结束时间。你不能等赵大叔回来?咱们现在可以摆摊了,没必要赶这时候去黄家吧?还是说——黄家的事,真是你……” 江寒随手拿起个包子往他嘴里一塞:“多吃点,不知道就少说瞎话。”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头碰头,低声道,“我想趁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时,探探他们的意思,你陪我去演场戏。要是黄家识趣,同意和解,恩怨一笔勾销,我也到此为止,要是他们还要蹦跶,我就再给他们换点口味!” 第298章 二点零 刘大康闻言,抬手一掌又呼在了江寒头上,斥道:“不知道你哥我在吃饭?掉恶心窟窿里去了?” 这几天他虽然一直待在县里没回来,可黄家的掌柜到县衙去报案时,他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觉得事情跟江寒脱不了关系。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所谓的给人家点厉害瞧瞧就是这种“厉害”,这还真是恶心得挺“厉害”的! 江寒一手抱头,另一只手也毫不示弱地往刘大康的臂膀上砸去,怒道:“我说什么了,是你自己喜欢联想,干我什么事?”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打闹闹,完全没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领着两个随从,状似随意地往这边走来,正是好久没出现在瓦市街上的沈大人。 今日他也不是特意要来瓦市街的。只是许久没有微服巡街,他忽然起了兴头,从训练场离开后,就领着初一初五从北往南,一条街又一条街地走走瞧瞧,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幸好已到午饭时分,街上的人不是忙着吃饭就是忙着招呼客人,他又尽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凌厉的气息骤然外放。 跟在后面的初一以为他家爷发现了什么危险,马上警觉地睃寻着四周。而不明所以的初五,则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摊子上,江家师兄妹俩正亲昵地坐在摊车边,交头接耳打打闹闹。 初五下意识地瞄了他家爷一眼,就见他下颌绷得极紧,牙关动了动,冰冷的视线在那对师兄妹身上停了几息就迅速挪开,连那外放的骇人气息也收了起来。 倏地,沈大人转身,声无波澜地道:“回衙,该用午膳了。” 巡街的事有吕同管着,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巡检司里还有好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呢,他竟然昏了头地浪费了一上午时光!太不应该了! 初一与初五对视一眼,都回头朝江家摊子的方向狠狠剜了眼,初五甚至低声啐了句:“水性杨花!” “初五!”沈大人不悦地看向他。 初五暗恼,他怎地忘了他家爷耳力过人——可是他哪里说错了,这江小二勾搭他家爷不成又去撩拨自己的师兄,岂不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嘛! 这话他不能直说,只好识时务地轻轻扇了自己一下,讨饶道:“爷,我嘴贱,我自罚。” “行了,大街上你做这副样子,岂不是陷爷于不义?”初一轻斥,又暗暗打量了一下沈大人的脸色,故意试探着说道:“她这样可不能说是水性杨花,该叫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自己配不上咱们爷,掉头就紧紧抓住她师兄,否则,就她长成那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嫁给其他人家恐怕没人敢要。”话闭,他就感觉到沈大人横扫过来的眼神,锐利如刀,明显是他的话惹他不喜了。 看来,他家爷对江小二仍是余情未了啊! “你们两个可是很闲?竟然,学那些长舌妇,搬弄是非!若是很闲,明日就去山上,打探匪贼的消息,摸清各山头的情况。”沈大人冷冰冰地说道。 初五大惊失色,初一也就算了,可是他,就这小胳膊小腿,上落霞山寻贼那就是嫌自己命长,迫不及待去送死啊! 他虽然一直期待能领个外面的任务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干,可若展示才干要与送死搅和在一起,那他宁愿被派去听候付思雨的安排,甚至去茶馆给江小二代工。 他满脸惊恐:“爷,就小的这小胳膊小腿,去了只有拖后腿的份,为了不耽误您的计划,您还是让小的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吧,小的觉得这才是小的最擅长的!” 沈大人冷睨着他:“既如此,那就少说话多做事。”又蹙眉看向初一,道,“你对她,不管有何成见,不该口出恶言。”说完,也不管两个小厮什么反应,迳自健步如飞地走在了前头。 但沈大人方才那过于凌厉的视线及二初临转身前的一瞪,已经引起了刘大康和江寒的警觉。两人抬头一扫就看到了沈大人主仆三人的背影。 刘大康想也没想地就起身去追,速度快得令伸手去抓他的江寒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凳子,等她再要出声阻止时,他已经窜到了隔壁摊前,追人去了。 江寒坐正身子收回还伸着的手,作势抹了一把脸以掩饰自己的囧样。 刘大康既然已跑出去,她这个欠人人情的,是不是更该倒屣相迎?虽然她不愿意面对与沈大人相见时必然会有的尴尬场面,但还是磨磨蹭蹭地起了身。 刘大康追出去之后,见原本站着说话的主仆三人,突然加快了速度,不由大喊一声:“沈大人,请等一等。” 他这一喊,成功让沈大人顿住了身子,却也引起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 只见原本各自忙碌的食客摊主及路人们,齐齐扭头循声望来,接着脸上表情秒变,纷纷对着沈大人作揖问安,热情的招呼沈大人赏脸光顾。 主仆三人不过微怔了片刻,就有胆大的摊主从摊子里走出来,谄媚地笑着躬身一礼,差点就要动手拉拽了,若不是沈大人威仪太甚,初一反应迅速地挡在了前面,堂堂的九品巡检就要被人当街强拖进摊了。 刘大康张着嘴傻愣了三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连忙上前道:“沈大人,不好意思,我……”然后抢在初一初五前头,对周围的群众抱了抱拳,“各位乡亲,沈大人是来巡查的,还有要务在身,各位就各忙各的去吧!”转头又对沈大人毕恭毕敬道,“县令大人让在下来传令,不知大人可否屈尊到江家摊子上一坐,容在下细说?” 沈大人刚要说话,刚才热情过头的中二摊主立即嚷道:“江家哥儿,你可别胡乱告黑状啊,当初我们要逼走你家摊子是我们不对,可那都是因为你……因为黄家仗势欺人我们迫不得已的,你不能怪我们啊!” 这话说的……仿佛刘大康与沈大人都是她请来吓唬他们的。 等等,他们这样想好像也不错啊! 刚刚赶到的江寒眨巴了下大眼愉快地表示,这就勉强算个如有神助2.0版吧! 于是她干脆闭上了嘴,两手一抄顺势而为,高冷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声。 闻声,刘大康与沈大人相继偏头看向她,跟着周围稀稀拉拉地响起一片“是啊是啊”声,还有人补充道:“大家都是靠这点小生意糊口的,当时那样做实在是不得已啊,如今你们不是又回来了吗,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体谅一下,大家一条街上做生意,都不容易啊!” 江寒本还想再装一下,可顶着刘大康与沈大人灼人的视线,她的脸不由有些发烫,只得出声道:“既然大家这样说,我也有句话早就想说了。大家确实都不容易,那黄家跟条疯狗一样的咬上来,大家确实都受了害。你们有怨气要发泄朝我来就是了,可是,你们却趁我不在,对我表妹,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口不择言,害得她天天做噩梦,到现在都不敢出门,你们于心何忍?”说到最后,江寒原本假装高冷的脸已经绷不住,变得直眉瞪眼杀气腾腾。 闻言,原本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摊主们,好些人都难堪地闭上了嘴,那最开始冲出来的中二摊主甚至自扇了一巴掌,恨声道:“江家哥儿,大叔当日是昧了良心,不过你回去跟你家表妹说,让她别害怕,以后她再来摆摊,若有人再欺负她骂她,大叔一定给她出头!” 哟,这时务识得可真快,可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别人会相信他这种墙头草的话啊? 江寒撇撇嘴,就听那人又道:“大叔现在说再多你也不会信,以后你就看着吧,要是大叔说了做不到,我这摊子你随时可以请沈大人收回去!” 哦哦,搞半天,原来是怕她撺掇沈黑脸收了他们的摊位啊! 江寒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沈大人,却蓦然撞进了沈大人那深如古井的黑眸中,莫名地她觉得四周一静,只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她下意识地收回视线看向刘大康。 而刘大康此时却还在臆想着芸娘的惨状,虽然知道江寒是夸大其词,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怒气,这怒气既有对这些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家伙们的愤怒,又有对自己那段时间的疏忽大意的懊恼。 假如那时候他没有因为害怕他娘的逼问而躲在县衙不愿回家,平时能多关注一下江家的摊子,那么这些小摊贩们即便心中对江家有再大的怨气,恐怕也不敢那么轻易就撒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吧?! 他想甩一句狠话出来,话到嘴边却忽然意识到这里可不是他能放狠话的地方,于是抿着唇去瞄沈大人的脸色,却见对方正眉眼沉沉地盯着江寒,顿时心中一惊,猛地想到,不会是这位大叔的话让沈大人想岔了吧? 细一寻思,那话似乎好像有那么一点在影射江寒仗沈大人的势狐假虎威的意思。 当即,他眉毛一竖,喝叱道:“这位大叔,你这话好生奇怪,你的摊子会不会被收回去,可跟我们没有半分关系,那是要由沈大人来评断的。”他顿了顿,见沈大人还没有发言的意向,又目光微寒地扫向四周,拿出平日里在执行公务的架势,道,“不过,在下也有一句话想跟各位说,我师父只有我刘大康一个徒弟,这个摊子是他辛辛苦苦支起来的,我这个做徒弟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任由别人落井下石欺负他们的!” 沈大人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师兄妹俩,闻言,眸光闪了闪,视线定在刘大康脸上。只见他神色凛冽,虽然在刻意控制怒火,但这句昭然若揭的威胁之言,却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的愤慨。 他这是在委婉表明他以后会护着江寒吗? 视线辗转间,他刚好瞥见了江寒投向刘大康的一抹赞赏目光,背在身后手跟着就握紧了。 江寒此刻对刘大康的这番话确实很赞赏。 世人大多害怕有权有势的人,虽然刘大康不过一个小小捕快,一旦发生事情又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当作一面小旗帜立起来,拿来提点和吓唬这些软脚虾般的小摊贩们,让他们下次再面临类似的事情时不再轻易选择助纣为虐,这威慑力却是足够了。 嗯,以后只要她康哥休沐在家就得押着他来帮忙——只有经常露面稳住曝光率,才能保持威慑。 哼,没有沈黑脸,她一样有靠山,还是座可以随时随地随便靠的山! 江寒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不由抬起下巴傲然地看了看周围众人,刻意忽略对面沈大人主仆三人投射来的烫人目光。 “切,不就是个小捕快吗?真有事能顶什么用?”初五小声讽刺道,他最是看不惯江寒这副张狂模样。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准确的落入了师兄妹俩耳中,江寒暗恼,顺着他的话道:“初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捕快虽小,惩奸除恶,除暴安良,维护社会秩序却得靠他们!而且是专门治那些不守规矩当街闹事的人的!” 初五撇撇嘴,道:“说得他们如此厉害,为何他们不去山上对付那些劫道的山贼,却要将这烂摊子丢给我们巡检司呢?” 江寒反驳:“山贼又是土匪,土匪土匪,既然是匪就得兵去剿,快班的捕快叫捕快,你们巡检司的弓兵才叫兵,这事当然得劳驾你们巡检司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初五上前一步想要与江寒辩个是非曲直,却被沈大人冷冷一瞥,给吓得一个激灵,悻悻地住了嘴。 一直沉默却始终是整个场面的中心的沈大人,深深地望了眼理直气壮的江寒,看得她面色讪讪对他露出个干巴巴地笑容,他才调转视线淡淡扫向四周,见众人都屏息而待,他慢悠悠地道:“前些日子,瓦市街上的争斗,未曾有人报案,本官也未顾得上,不过,从今往后,再出现此等情况,诸位可到巡检司报案,若性质过于恶劣,本官会择情处罚。” 话音一落,众摊贩们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着沈大人好一番道谢感激,就差高呼万岁了。 江寒忍不住嘴角抽搐。 虽然这番话一出,黄家那一文摊就彻底没戏了,而且根据她对沈黑脸的了解,估计随后巡检司就会贴出整顿市场之类的告示。 可是,原本想仗个势的她,为何会有种反被利用的感觉呢? 不一会,激动的群众纷纷被初一初五劝退,沈大人冷淡地看着刘大康,道:“刘捕快,你一声喊,差点引出一场小纠纷,以后行事,还请多思量。”刘大康的脸唰地变成了猪肝色,沈大人又道,“太爷既然有令,随后请来巡检司,详细告知,本官先告辞了。”说着,看也没看江寒一眼,就拂袖而去了。 第299章 再谈 待沈大人转身,江寒才撇撇嘴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远。 刚才真是奇怪,她竟然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气短。 看来她的脸皮真是越来越薄了,被撞破小心思居然会紧张不安,再不复往常的脸不红心不跳——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想她江寒,一个在现代社会以混吃等死为人生目标的loser,求生技能soso,一路走来靠得都是脸皮厚这款必杀技勇闯难关,这一招可万万不能退化啊! 回到摊上,刘大康很快就领着几个同事去了巡检司。这一去,没过多久落霞镇上的家家户户都被翻了个鸡飞狗跳。 沈大人下令让吕同和赵青峰分别领着两队二十人的弓兵与刘大康等捕快一起,分成两队挨家挨户地搜寻失踪了七八天的田家小公子。 可是,直到太阳快落山天边的红云越来越厚,弓兵们搜查得心浮气躁,镇民们也被折腾得人心惶惶时,田家小公子依然杳无音讯。 刘大康原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有令在身不得不认真去执行。搜寻行动一结束,众人一起回巡检司见过沈大人之后,捕快们就要告辞回县衙去了。 一走出巡检司大门,刘大康就与几位一起来的捕快道了声抱歉:“劳烦几位哥哥先回去复案,天色已晚小弟家中又有些事,就先不回衙门了。今日太匆忙,下次几位再来镇上,小弟一定请几位去我们镇上最豪华的全味斋吃上一顿!” 他刚说完,就听后面一个声音插嘴道:“刘兄最近恐怕去不了全味斋吃饭了。”几人扭头一看,正是要下衙回家的赵青峰。 刘大康抱拳见礼,问道:“赵兄为何如此说?” “呵呵,说来好笑,这几日那首富黄家好似霉星临头,连连出事,昨日有乞丐去全味斋堵门,说黄家故意送有问题的包子与他们吃,想要害死他们。黄员外也是小气,只愿意出一百文解决此事,没成想却碰上了硬茬,最后闹到了巡检司来。不过,乞丐们把包子都吃光了,哪里拿得出证据,最后咱们大人判黄家付清所有乞丐的医药费,共二百八十文,结了案。” “既然已经判了,那应该没事啦,为何赵兄却说最近不能去全味斋吃饭呢?”刘大康与众捕快满脸好奇。 赵青峰笑道:“咱们今日去搜查时,你没发现全味斋生意冷清吗?” 刘大康摇头:“没有,今日我是负责西镇的。” “哦,那怪不得你不知道呢。其实也没啥,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那些乞丐却恨上了黄家。一听说有人拿着弹弓往黄家的铺子里射狗屎,他们也有样学样,昨日下午全味斋门口就有乞丐躲在附近,见有客人进店,就往客人身上扔狗屎牛屎鸡屎等污秽物,搞得食客们又气又恨,却也不愿意再去全味斋惹这晦气。” 刘大康几人都瞪大了眼睛,一位捕快忍不住道:“这……这算是扰乱治安吧?你们难道放任不管?” 赵青峰叹了口气:“哪能不管?但是这落霞镇上乞丐多的是,岂是能抓得完的?再说那些乞丐躲在暗处,扔完就跑了,等黄家的人来报案我们再跑去现场,人早就跑了,我们一走,他们又出现了——这种防不胜防的事,各位应该知道,最是烦人了。” “黄家不是落霞镇上的首富吗?应该养了不少人吧,派些人守在门口就是了。” “这位小哥说得有理,黄家确实是找了人守在门口,还是些地痞流氓,可惜用处也只有那么大。再说,将人抓到了又怎样呢?打上一顿?这事已经闹得全镇皆知了,将人打残打伤甚至打出人命——黄家就算再有钱有势身上的屎也会洗不干净。”赵青峰意有所指地道,“哥几个应该也知道,如今非常时期,到处都乱得很,县令大人想必压力也很大……黄家这时候还是别闹出人命的好,几位兄弟说是不是?” 几人被他后面那句神转折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不过细想一下也明白他的意思。 假如这时候谁要是闹出命案,倒是给了陈县令一个转移上峰视线的好机会,想必陈县令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不过赵青峰跟他们几个不算熟稔的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青峰显然已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当即呵呵两声道:“哥几个可别想岔了,在下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当作趣闻跟哥几个分享分享而已。说来,这黄家也是仗着有几个钱自己作死。”他笑望着刘大康,“刘兄弟,你说是不是?”不待刘大康回答,又道,“听说你‘师弟’已经没在利来茶馆做事了,可是真的?说来,在下还挺佩服她——是个人才啊!” 刘大康眼皮一跳,敛神打量赵青峰,见他眉眼虽带笑,眼睛里分明全是“你懂的”。 他立即收回目光,垂眸回道:“赵兄说笑了,她就是个做事不动脑子的,不值得你这般夸。”又拱了拱手,“各位,时间已经不早,下次有机会再细聊,在下就先告辞了!” 匆匆回到竹牌巷,连家门都没进他就敲开了江家的门。 开门的是已经下学的小安和多多狗。 刘大康摸了摸他的头,关怀了几句,就笑着问道:“你月姐姐在家吧?” 小安摇摇头,道:“收摊回来后,就出门了,还没回呢。刘大哥找她有何事,待会她回来,我帮你转告。” 他刚说完,水井的方向就传来了芸娘的声音:“小安,可是刘大哥来了?姐姐说,他来了,就让他在家等一会,酉正,她肯定会回来。”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芸娘就端着淘米的钵子走了过来。 刘大康脸上随即染上了两朵红云,他咽了咽口水,手足无措地傻笑道:“那,那我知道了,我先回家换身衣服,待会再过来。” “千万不要,刘大哥,你这样正好,姐姐还说你要是没穿着差服,得让你回家重新换上呢,她还说这样有震慑力!”芸娘笑着,热情地招呼刘大康进门,“别在门口杵着了,小安,去给刘大哥倒盏茶来,还有我给你做的那千层脆饼可还有剩下的,一起拿出来。” “不用了,我先前去看看师父吧。” “也好,那就把茶点摆到正屋去,刘大哥,你陪江大叔好好聊聊,他一个人躺在家里怪闷的。” 江老爹屋里倒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看起来与小安一般年纪的小子正陪在他身边说话。见刘大康进来,那小子立即站了起来拘束地立在床前。 “大康来啦,这是阿奇,月丫请来帮忙的孩子,这些天倒是多亏了有他在呢!”江老爹坐正身体笑着介绍,又让阿奇先出去玩,这才问起刘大康的境况。 刘大康陪在江老爹身边聊了好一会,东扯西扯就是没敢把黄家的事告诉他,只说今晚会再陪江寒去趟黄家,希望黄家能给面子云云。 没想到江老爹似乎也不再迫切,他道:“我本想让你们等你赵大叔回来后再去,如今黄家一文摊出了这等事,丢脸也丢大了,想来也没必要与咱们斗闲气,有你赵大叔这个台阶,他们应该会就坡下驴的。” 看来江月丫只将黄家一文摊的事告诉了师父,希望黄家如师父说的一般也在急着找台阶下吧! 刘大康在心里暗道,怕只怕他们丢了这么大的脸,咽不下这口气,非得要与江月丫斗个你死我活,那就麻烦了! 江寒准时在酉正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两包普通点心,美其名曰是为去黄家拜访而准备的。 上次他们花了半两银子准备的礼品,都不被人家看在眼里,这次就这么两包,能敲开黄家的门? 江寒一进屋,坐都没坐,喝光一杯凉茶,放下茶杯就道:“好了,咱们这就走吧,快去快回!” “现在就去?你不知道现在是吃饭的点?这时候拎着这么两包点心去拜访黄家,你到底是要去和解呢,还是去结怨呢?”刘大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虽然她已经告诉他,这次不过是去试探,但心里想是一回事,面上看起来怎么也得像样点吧?! “我们本来就有仇,还结什么怨?做小伏低他们就另眼相看了?快别做梦了!搞不好上次咱们就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他们才觉得我们不是一回事,既然这样,我干嘛要作贱自己?” 刘大康还没说话,江老爹却蹙起眉头,拉长脸,不悦道:“怎么说话的?你哥也没说错,等吃完饭再去,去了就好好跟人说。人家不给你面子是人家的事,你自己该有的礼貌规矩却得做到了,省得落人口实。” “哎呦,我的爹啊,你以为我们去了,人家马上就会来见吗?从我这两次的经历来看,等那些门子将话传到黄员外面前,我跟我哥估计得在门口站到头上长草!我现在去不过是为了堵他们一个正着,省得他们说什么老爷出门会客了,管家外出未回。再说了,人家富贵人家吃饭可比咱早,等我俩到黄家,人家估计连饭后茶都喝完好几盏了!” 好吧,反正说理是没人能说过这丫头的! 江老爹有些气恼:“既然如此难等,你俩就吃些东西再去,饿着肚子去干等算怎么回事?咱没必要作贱自己!” 闻言,江寒内牛满面。 还是她爹心疼她! 果然,师兄妹俩好不容易进了黄家,再等到黄员外领着黄德义姗姗来迟,已经时近一更了。 “你们想谈什么?”黄员外开门见山地道。 江寒按住刘大康的手,抢在他面前先开口:“黄员外明知故问,在下第一次来时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下来,是想了结与你家表少爷之间的恩怨。可惜,来了两次你们似乎都不愿意正视这事。” “然后,你就弄出这一连串的事情,要给我们一点厉害瞧瞧?”黄员外冷笑。 “黄老爷莫不是想说您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在下有关?您可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我算个什么东西哦,哪有那本事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啊?!”话虽如此,可她那拖长的尾音却满含讽刺。 闻言,黄员外身旁站立的黄德义抬眼认真打量着江寒。 若是他没记错,这句“算个什么东西”,应该是当初他家表少爷祝扬骂这位的话。她这话不轻不重,听起来仿佛是在自嘲,可细一辩,分明就是在向他们示威嘛! 当初他家老爷不也是用的这招“装傻”来对付她的? 看来,他跟老爷都小看了这位江家小哥啊! 黄德义心思电转对江寒另眼相看,黄员外心里却隐隐升起了怒气。 他黄家从他爹接任家主开始就坐上了落霞镇首富的位置。后来他的举人姑父中了进士,在他们黄家源源不断的钱财支持下一路高升,如今官至从四品的江西布政使参议,虽然这个布政使参议是隔壁省份的,却也让黄家从此在落霞镇乃至青河县挺直了腰杆,再后来他的大女儿又嫁给了他姑姑的二儿子,可以想见他黄家还能在落霞镇上横行三代。哪知今日却在这小子手里吃了大亏!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直白道:“你这小子倒是胆大,竟敢跑到我家里来示威!你是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料定我们找不到证据吗?我劝你还是别太猖狂!” 江寒诧异:“不知我刚才的话里哪一个词让员外误会成这样,‘我怎地不知道呢?’还请员外指出来,在下一定改正!” “你!——”黄员外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好好好,你小子今日既然不是要来讲和的,那就请回吧,我们黄家不欢迎你!” 刘大康是这几人中最懵的,在他看来,江寒的话没错啊,为何这黄员外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呢? 难道他是不想讲和才故意找茬装出被江寒惹怒的样子? 若果真如此,那他刘大康可不能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他肃着脸,站起身来对黄员外拱拱手道:“黄员外,江寒年纪小不会说话,还请您多多包涵!我们确实是带着诚意来讲和的,请您不计前嫌,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请求!其实,当初的事不过是一个误会,江寒年轻气盛打伤了贵府表少爷,可她也没落着好,也已经吃了教训,咱们两家大人,实在没必要为了些少年闲气而斗个你死我活。不知员外觉得在下说得可在理?” “哼,你说得有理又怎样,没理又怎样?现在是你师弟羞辱了我黄家却死不承认,老爷我不想与这样没诚意的人讲和!” 第300章 谈判 闻言,江寒看向靠在椅背上微抬下颌半垂眼皮姿态高傲的黄员外,两人视线相触间激起火星四溅。 她冷冷地扯了扯唇,道:“黄员外,您若是非要误会在下,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晚就算我们二人冒昧打扰了!”说着,她两手往靠椅扶手上一拍就要站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刘大康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轻斥道:“江寒,咱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有话好好说。”他看了眼主位上坐着的黄员外,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这次来,江寒可能是没有多少诚意,但他却是真心想要事情有实质的进展,最好能就此了结。 他调到快班已经好几个月了,得到了赵大叔的重用,经历了不少事情也长了不少见识,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 前一次,没见到人就算了,今晚双方都已经坐了下来,却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要不欢而散,他更是从头到尾都像个摆设——这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若是只求这么个结果,那他还来干什么,江寒自己一个人来就能将对方气个半死啊!他的作用又在哪里? 心思电转间,他突然福至心灵地冲口而出:“黄员外,我想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我们两次主动上门,并不是我们有错想来求得您的原谅,您也不要错误的认为您家最近发生的事情跟江寒有关系。”他缓和了一下语速,“不管您家表少爷与江寒有何天大的恩怨,我想强调的是,这次冲突是你们主动挑起的。不过,我们不是为了追究这些而来,我们来是想主动退一步,息事宁人——您千万别误解,也请您三思——为些小孩子的闲气闹得满镇风雨可有必要。” “哦,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你们没有错,有错的是我们?”黄员外冷笑。 “黄员外,我想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追究谁对谁错的,不管谁对谁错,咱们能否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恐怕刘捕快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觉得我们黄家在受侮之后,还能与你们和解吗?”黄员外高声打断刘大康的话,目光阴森地盯着江寒,“更何况,这些天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哪里是想和解,分明是想与我黄家结仇!” “哦,原来如此,你们终于承认我爹的腿就是你们花钱找人打断的了!太好了,师兄,你亲耳听见了,那这案件能重新立案了吧?!”江寒贸然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放屁!”黄员外眼皮一跳,喝道,“你这臭小子得了臆想症了吗?老爷我刚刚那话哪句说到你爹的腿了?你在我们黄家的地界,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未免也太猖狂了吧?!” “哦,原来黄老爷得了臆想症啊,怪不得口口声声污蔑我对你们黄家做了人神共愤不共戴天的事呢!” “江寒!” “你!——”刘大康与黄员外的声音相继响起。 刘大康还好,只是黑了脸,黄员外却被她气得嗖地站起身,面孔青紫,胸腔起伏,抖着手指着她,半晌后,一甩袖坐下,冷然道:“没什么好说的了,黄德义,送客!” 声落,不待黄德义应答,刘大康赶紧说道:“黄老爷,江寒的话虽不好听,但却不无道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你们买凶砸了我师父的摊子弄断了他的腿,您也没证据证明那些污秽的事情是江寒所为,或许那些都是您生意场上的对头做的呢?您又何必因为这些误会,与江家纠缠恶斗呢?” “刘捕快,你这话好没有道理,你师父的腿肯定不是我们砸的,那些污秽之物你又坚持不是你师弟设计的,而是我们的对头设计的,那么请问我们两家的恶斗又从何说起呢?”黄德义插嘴道。 刘大康暗恼,难道他们想一直这样装无辜歪扯?恐怕永远也扯不不出个是非曲直!那这事情还如何解决? 他深吸口气,又道:“好,不说这些,就说你们的一文摊将江家挤出瓦市街的事吧!如今你们的摊子也出了事,而且今日沈大人已经在瓦市街上宣布了,以后再出现类似事情,巡检司不会袖手旁观。按说我们已经没必要再上门了,有了沈大人这话,以后江家的生意也不会再有影响,可我们还是来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的诚意?” “刘捕快,请你不要相信以讹传讹的事,那一文摊确实是我家老爷想要日行一善才摆出来的,都是下面的人理解错了,现在好了,事情越闹越大我家老爷的初衷已经不可实现了。要是我家老爷想要在生意上挤兑你们,有的是其他办法,一个儿戏般的小摊子对你们江家伤害才几分啊,犯得着浪费那力气吗?!” “……”刘大康又被堵得说不出话。 江寒见了,忍不住道:“嗯,确实如此,你们有一万种方法对付我,没必要小打小闹。不过,话也别说太满,在生意场上,我相信你们也不是所向披靡的,总还是有些对头的是不是?” 刘大康闻言眸光一闪,灵机一动,佯作不悦地轻声喝止:“说什么呢,那千层饼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别乱说话,也不要意气用事!” 黄员外一怔,坐正身子,暗暗端详江寒,见她表情一顿,脸上快速闪过慌乱和恼意,好像刚刚的话真的是不小心说出口的。 千层饼? 难道这小子琢磨出了新点心在寻买主? 黄员外瞥了眼黄德义,黄德义立即附耳道:“老爷,小人没听说有这事,不过,这江家小子在点心一道上确实有些天赋,琢磨出了新点心也不是不可能。当初万顺将这小子得罪了,周家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他手上有了新方子,第一时间找周家问个行情确实有可能。” 黄员外不由皱了眉头,不知不觉地摸上了唇上的胡子。 虽说一个小小的方子他黄家还不放在眼里,但自从周家抢拍到方子推出蛋糕之后,不过一个多月,原本始终被妙味斋压一头的富贵点心铺,如今的人气却大有要赶超的趋势。若是再让周家得到几款类似的点心方子,那他黄家的妙味斋以后在落霞镇乃至整个青河县还怎么称本土老大? 再说,江家这臭小子能时不时弄出些新点心,想要将她逼死就不那么容易了。 假如这小子只是有些小小的生意头脑,那他完全可以按计划对她围追堵截,逼得她不得不仗着小聪明铤而走险,老老实实跳进他准备好的大坑。但是现在却难说了,真到了绝境,这小子完全可以凭借她的脑瓜助周家一臂之力,换取周家的庇护。 虽然周家他也不放在眼里,但是真要因为这个臭小子与他们斗法就有些不值当了。 黄员外沉默了,刘大康却恍然了——他终于踩到对方的痛点了! 江寒说的没错,不让黄员外知道他们的厉害,他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他又很无奈,不禁狠狠瞪了江寒一眼——明明只要几句话就可以达到的目的,这丫头却绕了一个大圈子去整人家! 现在黄家是因为还没查到那些屎尿之事与她相关的蛛丝马迹,因此没下重手,可以后要是查到了呢?难道她就不怕从此与黄家结下死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丫头果然还是改不了处处生事的本性! 四人各怀心思,场面一时陷入了静谧的尴尬之中。 忽然,黄员外开口了:“好,老爷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就像刘捕快说的,咱们不能因为一些误会互相恶斗,但是到底是不是误会,老爷我不想听一面之词,还需要一番详细调查。若是调查之后,确实与江家小哥无关,那一切都好谈。” 听了这话,刘大康暗舒了一口气,虽然黄老爷的话里还有一个“但是”,不过,事情总算是有了些好的进展了不是吗? 他笑了笑,道:“那行,黄老爷您尽管去查,望您尽快查清解开疑虑,相信也用不了多久。不瞒您说,江家被砸摊的事,在下其实也不信那三位人犯背后无人,最近也在查找线索呢!” 话音一落,场面又一静,与此同时刘大康感觉到三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投射向他。 他一脸坦然地微笑的模样,在黄德义与黄员外心中引起了波澜,也令江寒刮目相看,心道:“没想到这家伙软刀子不声不响地就往黄员外身上捅去了,看来,这几个月的捕快也们白当嘛!” …… 师兄妹俩从黄家回到竹牌巷时已经二更。 天上挂着弯弯的下旬月,此刻已经到了入睡时间,街上静悄悄的,巡检司的夜巡队都已经沿着大街小巷巡过一圈了。 西镇西霞街顶头的百万饭庄内,却还有人没有入睡。 后院里,一盏微弱的油灯突然在黑夜中亮起,光随人动,一直迤逦到饭庄后院与巷道相邻的那面墙上的小门边才停下。 不一会小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接着两人就相携往最角落的小屋而去。 持灯的人将油灯放在了屋里的书桌上,才缓缓转过身来。定睛一看,赫然就是曾掌柜,再看身形高大的另一人却是满春院的护院头子牛哥牛二根,没想到与曾掌柜有特殊关系的人竟是他。 “人怎么样了?烧退了吗?”门被关上后,牛二根轻声问道。 “退了。喂了些安神的药,他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没有闹。”曾掌柜道,“不过,你们何时能将人转移走?今日巡检司的人领着捕快们过来搜寻时,我这心差点就提到嗓子眼了。幸好,他们似乎也不相信人在落霞镇,因此搜得也不太仔细。” “即便搜得仔细又怎样?你这暗室可隐蔽得很,就他们那水准可发现不了异样。”牛二根语气很是不屑。 “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饭店人来人往的……唉,还是赶紧转移的好。” “好好好,你放心,明日他们就会过来,你不是已经约好了那江家小子了吗?有他打掩护,肯定能顺利将人转移走的!”牛二根笑着搂上了曾掌柜的肩膀。 第301章 意外 “要上去看看孩子吗?”曾掌柜问道。 “他不是退烧了吗?就不用上去看了吧?”牛二根揽上了曾掌柜的腰笑得很暧昧,“我难得来一趟,就别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了吧?嗯?” 曾掌柜一把拍掉他的手,嗔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想那些事,这事不解决我可没心情招呼你!” “哟,不过一点小事,有甚好担心的?咱们以前又不是没干过,不都顺顺利利的?明天还有人可以给你打掩护,你还怕什么?” 曾掌柜扭动了几下挣脱牛二根的手,坐在书桌边的靠椅上,一脸忧心地道:“现如今可不一样了,那方老爷暴露后,县衙那边对这些失踪案件查得紧了,巡检司不仅加强了进出人员的查验,连两条通往落霞山的官道上都设了关卡,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万一呢?万一有个纰漏,落到了官府手中,咱们全都得完蛋!” 牛二根跟在曾掌柜身后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混不在意地说:“你别担心,二当家的人会小心的,沈黑脸拦了上山的路,可对从东岳那边的官道却查得不严,落霞山这么大,只要绕个到装作从东岳那边过来走商的商贩就无事了。” “话虽如此,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小看了沈黑脸的好无论如何,他上任不过半年,竟能把落霞镇里里外外都攥在了手上,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知道知道,谁敢小看他啊……” 牛二根敷衍的话还未完,曾掌柜就打断说道:“当日我就说了,人既然掳错了,就给人送回去……” “好不容易掳来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牛二根挑了挑眉毛,“这么个俊秀的小人儿好好养养那可是棵摇钱树,两广那边多的是喜欢清秀小倌的人,往那边一送,田家就算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找得到人!再说,咱们掳错了人,青河窑何家的银子是不用想了,冒这么大风险跑了一趟,总得找补回来吧?!” “你!——往后要是出事就是出在你这贪念上!”曾掌柜满脸气恼无奈,“那青河窑何家大房二房的争斗哪是咱们能去掺和的……” “不掺和也掺和了,这些就不要再说了,总之,过了明天,船一走,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随他们将这邵州府地界翻出花来也不可能找得到人了!” 曾掌柜气恼地盯着他,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期盼一切能如你所愿了!” 牛二根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拉拽起来搂在怀里,笑道:“你就别瞎操心了,一切有我呢!来,夏日夜短,咱们就别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了吧!” …… 次日末时未到,江寒就收摊准备回家了。 这几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出摊,麻辣串暂停了,包子卷子也没准备多少,她连牛车都不用借,直接将摊车的两个轮子一装,再将筐和帐篷及竹杠等,往摊车上一放,推着往家走就行了。 回到家,卸下东西放好,走进厨房不经意间看到案台上罩着的剩下的几块千层饼,她猛然想到昨晚刘大康突然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揭开盖子吃了一块,酥脆的口感浓郁的面香,虽然少了层芝麻味道却也不输她在现代吃到的。关键问题在于,这所谓的“千层饼”是芸娘根据手抓饼的做法琢磨出来的,只是她的手抓饼是锅里煎出来的,而这千层饼却是芸娘将一层层的油酥面饼,放在她的土烤箱里烤出来的。还有之前她做给小安带去私塾的小饼,则是在她的蛋糕的启发下烤出来的类似饼干的东西,只是芸娘做出来的饼干模样不是很好看味道也不如现代饼干好吃,因此她也没太在意。 她又吃了一小块千层饼,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自言自语道:“真正在点心上有天赋的可不是我,而是芸娘啊!这两款再改良一下,卖给周家应该也能得个几十上百两银子吧?特别是那饼干,现在这个时代这穷山沟里可吃不到。” 昨晚原本她也只是看不得刘大康的囧样才随口威胁的,哪知却歪打正着,让黄员外态度大变。 看来这周黄两家暗地里的争斗不简单呢! 也对,这周家比黄家只差在家族势力上,若不是黄家是落霞镇土生土长的家族,周家只是几十年前从外地迁来的根基不太深,这首富之位很可能就要换人做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芸娘恰巧走进来。 “哦,我在想你这点心方子要不要卖给周家啊?”卖了的话,他们既可以得到一笔钱用来做别的,又能帮帮周家膈应膈应黄员外。 芸娘愕然望着她:“这能卖?” “为何不能?挺好吃的啊,千层饼我不知道糕点铺里有没有卖的,但是那小饼干肯定是没有的。” “小饼干?” “就是你偶尔做了小安带去学校的那个啊。” 芸娘的双眸顿时熠熠生辉:“那,姐姐觉得能卖多少钱?” “两个方子几十两至少能卖吧,咱们没给它造势,肯定卖不到蛋糕方子那个价。”江寒咽下最后一口千层饼,拍了拍手上的油渣说道。 “那也不少呢!”芸娘忽然顿住话音,沉吟着又道,“姐姐,咱们不能再想两款点心,在摊上卖吗?黄家应该不会再摆一文摊了吧,如今麻辣串生意也不算好,咱们再出摊时不如做些点心卖,要是行情好,咱们就再租个摊子做个点心摊子。”说完,她就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江寒,十分期望她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这想法挺好的,不过咱们得算算成本吧,要是成本太高在瓦市街可卖不上价钱去。” “那咱们就来算算!方子卖给别人就是别人的了,攥在自己手里,那就是不断的财源。” “你想得太简单啦,要是生意不好,还不如卖了得笔钱,做咱们的菜馆的筹备资金……” 正说这话,院中传来声响,接着响起一个孩子没好气的声音:“……你再催,少爷我就跟我娘说你伺候的不尽心,让她把你卖了重新给我找个小书童!” “这是谁啊?口气这么横。”江寒说着就走出了厨房。 只见小安黑着张脸往这边来,后面跟着的那个满脸不悦的小胖子,不是王小利又是谁?! “姐姐,他又非要跟着我回来!”小安一见到跟在江寒身后出来的芸娘就苦了脸。 王小利一见江寒就大喊:“江寒,你骗人,谢安吉吃的饼,你为什么不在茶馆卖?” 江寒翻了个白眼:“在茶馆卖?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爹黑心得很想要抽我五成……唉,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能做茶馆的主再说吧!” “我都懂……” “懂个屁!你老是跑我家来,带钱了没有啊?可别老想来白吃白喝。” “我有钱,你要多少?”小胖子王小利扭头看向他的小书童,“阿厚,把钱袋给我!” 阿厚退后一步,为难地捂着胸,里面是装钱的暗袋:“少爷,太太说,钱不能被骗了……” “给我!” “你小子什么意思?” 王小利与江寒同时跳脚,芸娘看着这莫名相像的一大一小,扶额道:“好了,不就几块饼,你就不要捉弄王家小少爷了。你不是还要去百万饭庄吗?已经申时了,你还不快去。” 阿厚闻言,一脸急色道:“那,少爷,咱们快拿了饼,跟他一起走吧!太太说最近有人专门掳小孩子,老王头没接到咱们,咱们跟江家哥哥一起走吧,他是大人,没人掳,咱们就安全了。” 显然阿厚的算盘打错了。 一路上,江寒都在撺掇王小利给钱,王小利几次问他拿都被他拒绝,当即恼羞成怒威胁要卖了他,吓得他只顾捂着胸口闷头走,硬着头皮不敢搭话。 这钱要是被忽悠走了,肯定会被主母卖去矿山做苦力或者窑子里做小倌!这可是王氏天天挂在嘴边的话! 一大两小叽叽喳喳地边说边走,完全不知道他们在穿过东镇的富贵街通往西霞街头的青石桥时,不经意间被偷跑出来的祝扬主仆三人发现了。 “少爷,那不是江小二吗?他领的那孩子难道是他表弟?”小厮阿福指着前方三人的背影道,“他们这是去哪里?” 祝扬眯起眼望了望,道:“管他们要去哪呢,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爷英明!”阿福狗腿地笑道。 “少爷,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您偷跑出来的事,要是被舅老爷知道了就不好了!”小厮阿禄皱着张脸劝道。 祝扬恶狠狠地剜了阿禄一眼:“阿禄,一路上光听你在念叨!咱们只是跟着他,又不是要去打架,瞧你那胆小怕事的怂样,害怕你还非要跟来做甚,赶紧给我滚回去!” “少爷,舅老爷说事情结束之前不许您再出来,您这才禁足了三天……” “阿禄,你到底是少爷的人,还是舅老爷的人,怎地老是胳膊往外拐呢?” 阿福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祝扬阴冷着脸审视阿禄,道:“你不会是暗地里收了舅舅的好处,偷偷帮他监视本少爷吧?” “没有,没有!”阿禄吓得脸唰地白了:“少爷,小的绝对没有,小的都是为您好啊!您想想,那天咱们从巡检司回来,舅老爷有多生气……” “好了,阿禄,你别再做出一副只有你对少爷忠心的模样了!——你要是没有二心,就好好听少爷的话,别老拖后腿!” 阿禄被噎得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这是拖后腿吗?他这明明就是为了他家少爷好! 少爷已经不是一次因为行事冲动鲁莽斗闲气惹出祸事了,难道还要事事听少爷的才是忠心?万一又闹出大事来,首当其冲遭殃的可是他们这些小厮啊! 阿福见状,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这阿禄就是没眼色,他们做小厮的当然要以哄主子开心为己任,舅老爷再生气也只是舅老爷,碍于少爷的身份,对他们这两个贴身小厮也只是斥责几句,重罚的还是黄家的人嘛! 他眼珠子一骨碌,道:“少爷,就咱们仨恐怕制不住那江小二,要不要小的回去叫几个人?” 祝扬看了看穿梭在人群里若隐若现的三人,摇摇头:“回去就来不及了……不过,这里离舅母的全味斋不远,听说那里加重了护卫人手,你现在马上去叫三五个来,少爷我跟阿禄先跟上。”又强调了一句,“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地追不上我们!” 第302章 意外(二) 江寒将王小利送回了王家,掉头出巷来到了百万饭庄。 “曾大哥,找我啥事……”她轻车熟路地上楼来到老地方,推开门还未看清屋内情况就冲口笑问,话到一半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三人,闻声整齐地望向她。 她正尴尬得进退两难时,曾掌柜已经走了过来:“江老弟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一会啦!”他轻拍了一下江寒的胳膊,示意他里面坐,又抱歉地道,“刚好来了几个朋友,有俩还是你认识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江寒连连摆手,笑着走到桌边,“我没打扰你们的正事吧?” “没有,自上次咱们在老弟的拍卖会上见过面之后,我们兄弟几个一直想找机会去你们利来茶馆喝茶呢,可惜近来生意忙,没时间啊!”头扎网巾的年轻汉子嘴上说着客气话,站起身来请江寒坐下。 这三个人江寒可不只认识俩,而是全都认识,特别是那位十来岁的小子——这就是个吝啬的家伙,为了她的第一笔赏钱他俩还差点起冲突呢! “呵呵,这位大哥客气了,几位还不知如何称呼呢!”江寒边说边就着对方的手势坐在空着的凳子上。 曾掌柜一拍脑门,自嘲道:“瞧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只想着我的朋友就是老弟的朋友,倒是忘了要给老弟做介绍了。来,哥哥给你介绍一下。”他指着网巾年轻人,“这位是大柱。”又分别介绍了其中那位矮壮汉子与那吝啬小子,“这位是大壮,这位小兄弟叫张猛子。” “幸会,幸会!”江寒笑着抱拳见礼,打趣道,“我跟几位哥哥都有过一面之缘,特别是这位张哥,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咱俩渊源可不浅,当初我在利来茶馆的第一笔赏钱还是您赏给我的呢,哈哈哈!” 张猛子一怔,眼睛瞄了瞄其他人,接着尴尬地挠头,道:“呵呵,原来是你啊,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哇,那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哪!该当好好叙叙!”曾掌柜纸扇拍掌笑着接过话,“可惜,他们三位明日要搭最早的船去外地,今晚我原是要留他们在我这饭庄用顿晚膳的,只是他们已经与人在东镇许记有约——这样吧,我这没好茶,咱们不如去隔壁利来茶馆坐坐喝杯茶,听听弹词,如何?” “如此最好!不知江老弟的意思……”大柱笑道。 “行啊,你们愿意给我们店里做生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既然几位待会还有约,那咱们这就走吧?”说着,刚坐下去的江寒就站了起来。 另外几人也相继站起身来,正当此时,范一光敲门进来了。 他瞄了眼曾掌柜,低声道:“掌柜的,平日给咱们送鸡送鸭的李老板来了,说是有急事要与您商量。” 曾掌柜皱眉,满脸不悦:“怎么这会来找?我这正有事呢!让他等着!” 范一光神色顿时变得拘谨不安,声音不由更小了两分:“他说很着急,让您尽快去见他。”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江寒看了看脸快拉到脚面的曾掌柜与脖子快缩进肚子里的范一光,又望了望大柱三人,呵呵两声,道:“曾大哥,有事你就去忙,不如我带三位大哥先去茶馆等你,你忙完就快点过来。” “这样……”曾掌柜看向大柱三人,一脸的为难,“几位,你们看如此可行?” 被问话的三人互视一眼,微微皱了眉头,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一段。 领头的大柱暗暗打量了曾掌柜与范一光几眼,沉思片刻,笑着点点头:“行,那我们与江老弟就先去茶馆等着。”这样也好,到时候他们更方便支开江小二。 话说,另一边的祝扬主仆跟到半路就将江寒跟丢了。 两人辗转好一会来到青石桥附近,祝扬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这臭小子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手。” 阿禄哀求道:“少爷,人既然找不到了,咱们就赶快回去吧,免得待会被舅老爷发现咱不在……”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阿福的喊声:“少爷,我们可找着你了!”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一脸痞相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很久没露面的黄有能。 不待他们近得前来,祝扬就往前两步指着阿福的鼻子大声骂道:“你这狗奴才到底干什么去了?本少爷让你快点,你给老子墨迹到现在,现在人都没影了,还来干什么?!” “啊?那,我,我们在富贵街上没看到你,到处去找……”阿福喘息着,神情有些委屈地试图解释。 祝扬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他的话,懊恼地道:“算了,现在还废话这些做甚?回去吧!” 阿福不甘心地望了望桥对面的西霞街,道:“少爷,咱们既然追到了这里,那小子会不会是领着他表弟去了利来茶馆啊?” 一上来连好好见礼的机会都没有的黄有能,听了这主仆二人的一番对话,脸上不由闪过失望。他还以为这祝少爷是发现了江小二的什么秘密,才急吼吼地派人去全味斋叫人,原来连人家要去做什么都没搞清楚。 他随意地一抱拳,草草见了个礼,随口道:“如今咱们黄家出了事,他江小二倒是得意了,听说他先前被辞退了,或许今日是要去利来茶馆求王利来让他重新回去上工呢?” 闻言,阿福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邪恶的光芒,一脸地跃跃欲试:“少爷,那可不能让他得逞,咱们去茶馆阻止他!” 祝扬表情高冷的扫了他一眼:“本少爷追了他一条街,就为了阻止他重回茶馆?哼,本少爷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他回去了正好,这样他家那小摊子他就顾不上了,咱们再要弄垮它反倒是容易不少!”说着就烦躁地挥挥手,“撤了撤了!” 阿禄这家伙虽然烦得像只苍蝇,但啰嗦的话没错,他偷偷跑出来,若是被舅舅知道,恐怕确实会面临一顿炮轰。 他倒不是怕被舅舅炮轰,但若是就为了阻止江小二重回茶馆……那也太掉价了! 事到如今,他是再也不会信舅舅那套什么慢慢熬的阴谋诡计了,想他堂堂一位县丞公子不过想弄死一个升斗小民,出手没点份量哪能体现他的地位? ——就得用打的,还得往死里打,打得他哭爹喊娘,打得他跪地叫爷爷……就是叫爷爷他也不会轻易饶了江小二那臭小子的! 原本说要走的祝少爷,一张狰狞脸盯着桥对面的方向意淫得差点走火入魔。 忽然,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身影不经意地闯入了他眼中,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阿福激动得有些尖锐的声音:“少爷,您看,江小二,原来他去了百万饭庄!他身边还有三个人……” 他当然看到了,他又不瞎! 祝扬嫌恶地瞥了眼声音差点刺破他耳膜的阿福。 就听闻声而望的黄有能插嘴道:“嗯,这三个人看起来……恐怕不是一般人啊!” 不是一般人? 祝扬回头看着黄有能:“你什么意思?” 黄有能还没说话,阿福一拍掌抢声道:“啊,我知道了!少爷,江小二与这三人肯定是要商量什么对付咱们的阴谋诡计!” “哦?这倒是很有可能!” 黄有能摸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状:“恐怕不只是商量阴谋诡计那么简单吧,我觉得,咱们黄家接二连三遭受的侮辱,搞不好也与这三人脱不了关系!” 祝扬一听,眸光亮如闪电:“对,没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两颊胀红浑身颤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入脑中,这下可算是揪住那小子的尾巴了! 他一扭头,整个人显得既兴奋又凶狠,指着桥对面,喝道:“快,咱们赶紧跟上去!” 第303章 混乱 祝扬一行人匆匆追着江寒进了利来茶馆。 茶馆楼下此时并没有弹词表演,几人迎面刚好碰上一脸忿然却满眼不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宋耀祖。 一见到领头的祝扬,宋耀祖那双豆豆眼登时变成了星星眼,格外晶亮,心中的小心思也蠢蠢欲动起来。 这位恶少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看来老天也与他一样,一看到江寒那臭小子一副人模狗样的嘚瑟脸就十分不爽,哈哈哈! 前几天的泼粪大战犹在眼前呢,他要是告诉这位江寒刚好在楼上不知道又会有一出怎样的精彩大戏…… 身随心动,这股邪恶的念头从宋耀祖脑中一闪而过,他那高突的两颊就挂上了谄媚无比的笑,迎到了祝扬面前:“祝少爷,好久不见,今日您一来我们这小小的利来茶馆都亮堂了不少呢!您几位可是要上二楼……” 未等他说完,祝扬眉峰一拧,抬手打断他,道:“江小二可是领着人来了?” 宋耀祖心中暗喜。 敢情这位还是专程追着那小子的,这可是太好了,既省得他浪费口舌又能避免事发后被江寒还击,真是瞌睡遇上人送枕头啊! 顿时,他的嘴巴就挂上了耳朵,头点得如同捣蒜:“真是巧啊,他刚刚领着几人上了二楼,其中一人还拎了个奇怪的大箱子……唉,祝少爷,您慢点,小的领您上楼啊!”他的话还未说完,祝扬已经领着人冲上了楼梯。 宋耀祖豆豆眼一转只犹豫了一息,不顾楼下感觉到气氛有异纷纷抬头往楼梯看去的茶客们,自顾自地跟着冲了上楼。 刚上了二楼就见祝扬等人追上了江寒堵在了挂了“风起”二字的雅室前。 只听正推开门往里让人的江寒愕然地问道:“祝少爷,我好像没请你来吧?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往里闯是几个意思?” 祝扬一推江寒,骂道:“你小子别想打马虎眼,这几人就是帮着你祸害黄家的人吧?今日被老子撞个正着,看你还如何狡辩!” 刚进屋的大柱三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由得都咯噔了一下,神色开始不安起来。 怎么这又突然冒出来一波人搞事?今日行事真该先查查黄历的,前后不过两刻钟,就冒出这么多不按脚本来的突发状况,如今办个事怎么就变得这么难了呢? 他们互相使着眼色犹豫是不是先远离战场将事情推后,江寒却是想也没想反手就狠狠往祝扬身上一推,将他推出了门,两脚一叉一手扶门拦在门口,啐道:“你们黄家的臆想症有遗传吧?老的胡思乱想就算了,这小的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老虎不发威你们真当我好欺负啊?!” 她语速超快声音噼里啪啦的跟炮仗似的,讲得又太过含糊,被推了个踉跄的祝扬只觉得脑仁一懵,既没听清也没听明白,他扶着阿福的手稳住身子,两条眉毛一竖就要反击回去,阿福却先跳了出来,指着江寒道:“江小二,你以为你胡扯几句就能将事情抹杀吗?赶紧把人交出来,乖乖跟我们回去领罪!” 江寒嗤笑:“神经病吧!你以为你摆出个架势就是警…就是捕快了?老子可没罪……啊……” “跟这小子废话什么?!” 一阵晕眩袭来,接着钝痛从尾椎袭上头顶,脸上的笑还未收的江寒,已经被甩开阿福猛地朝冲过来的祝扬撞到在地,还差点翻了过去。 “给我把这三人押回大宅去交给我舅舅!”江寒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祝扬那粗嘎又张狂的声音叫了起来,连续的几个破音让这声音兴奋得有些变态。 “快,把他们给我家少爷抓起来!”“动手!”“别乱来,你们是什么人?” 祝扬的人冲进屋子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差点将屋顶掀翻的吼声,在躺倒在地的江寒耳边相继炸开,接着雅室内的场面就乱了起来。 江寒顾不得尾骨上未散的钝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叉腰仰天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我看谁敢动!” 可惜她这喊破了嗓子的怒喝如石沉大海没激起一点浪花,两边的人一攻一守已经打成一团了。 她顿觉颜面全无,心里恨得要死。 娘的,这祝扬简直就是条疯狗!这是打算对她穷追不舍了?! 她忽然有些可怜黄员外,有这么个不稳定的猪队友,估计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哪还有多少精力好好张罗人去查她背地里干的那些事? 念头闪过,她心头竟然浮现出一丝怪异的得意感——以后谁要再敢说她专业坑爹坑哥坑人,她一定要拉着他去黄家门口瞻仰一下这位专业坑舅的,比起他,她那几件小往事算得了什么啊?! “咚!”“哎呦!” 说时迟那时快,吼完却被忽视叉着腰气得胡思乱想的江寒,眼前突然又是一黑,头上跟着一痛,她慌忙捂着头跳开一步,再低头一看,一只大箱子砸了她的头又差点砸在了她脚面上,正是先前那张猛子非要拎来利来茶馆的长三丈有余的大藤箱,不知被谁扔过来了。 江寒猛然抬头看向对面,还未看清,一个黑影又从旁边袭来,她急忙往旁边跑开,扭头一看,祝扬举着张凳子正要朝她砸来,见她跑开了,险险收住势,呼着凳子又扑了过来。 “死小子,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祝扬!你莫不是疯了吧?你他娘的是不是没长脑子?这几人若是我的帮手,我们会光天化日之下在一个分分钟会泄密的茶馆密谋吗?” 绕了两圈,江寒心中烦躁愈盛。 忽然之间,她觉得她能体会到那些被无赖缠上的人抓狂的心情了,当初自己就是想用这个无赖贱招来对付黄员外,可惜她这从文明的未来世界来的文明人手段还是太文明了,人家虽然被她暗地里弄了几次,却只是陷入了小小的烦恼中,并没有当初她想像的那种疯癫欲狂的代入感。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再躲下去可能会要先疯癫了! 这个中二的家伙脑子一根筋,上来就动手,根本不稀罕搞背后那一套,难道以后与他见上一次就得打上一场? 在屋里左钻右突地又绕了一圈,这屋子位于茶馆二楼最里面,由于不靠街还有将近一半不靠走廊,是利来茶馆最大的一间雅室,面积比两个现代的三室二厅户型里的厅还大,闪躲起来空间足够,祝扬始终没有打到江寒。他心中恨意愈盛,两只眼睛变得猩红,气急败坏地死死盯住江寒不放。江寒倒是想从门口逃走,可惜前面已经被想出门的大柱三人与阿福及黄有能一伙之间的拉锯战堵上了。 虽然大柱他们的功夫完胜阿福几个,可是他们一来扮作商人不敢亮本事,二来心里有鬼不敢将事情惹大,因此只是出手周旋,根本没用几分实力。黄有能几人则仗着打架堵人经验丰富,倒是也没让大柱三人逃出门去。 江寒观察晃神间,祝扬手上的凳子从斜对面扔了过来…… 说来时长,其实不过瞬息,门外的宋耀祖张大嘴微微愣怔片刻后,已经有其他雅室里的客人陆续开门出来打探了,他心中虽然已经要笑翻,却也不敢再吃瓜围观,转头忙朝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掌柜的,不好了,江寒带着人来砸咱们茶馆啦!” 他这一嗓子吼完,二楼雅室里以及楼下大堂的茶客们纷纷动了起来,有胆小的赶紧往外跑想要逃命,那胆大的则迅速往楼上蹿急着看热闹,出和进的人不免有仓皇相撞的,踉踉跄跄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乒乒砰砰声四起,眨眼之间,整个利来茶馆全都乱了起来。 第304章 猝不及防 王掌柜飞快地从后院跑出来。 只见一楼桌歪椅倒,茶客们离座时带到地上的垃圾一片,楼梯上尽是跑上跑下的茶客,以及听到风声往茶馆里跑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顿时,他脸色惨白,额头冒汗了,慌张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见这一时间生意稍淡去后院小书房算了个账,怎么店里就出大事了呢? 到底是谁?是欺负他这小茶馆没后台吗?难道他们就看不到正堂上挂的是邵州府正四品指挥佥事家的公子吕同亲笔题的字吗? “掌柜的,是江寒,是那灾星,他带了人来在风气雅室与人打起来了!”宋耀祖连忙迎了上来。 “什么?这小子是疯了吗?”王掌柜目眦欲裂地往楼上赶,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沉着脸喊道,“徐先生麻烦你看好店门,不能让人趁乱不付钱跑了,也别让人再进来!” “掌柜的,我看还是赶紧去巡检司报案吧!”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徐先生,不疾不徐地走出柜台,淡定地建议道。 “对,对,阿憨,快,快去找巡检司的人来!”交待完也不管阿憨明不明白,就边喊“大家别再往楼上去啦!”边往楼上冲。 宋耀祖急忙跟上,不忘给王掌柜交待添了料的经过:“是黄家的表少爷,江寒与人密谋要害黄家,被他撞破了,江寒不仅不认,还将祝少爷打倒在地,然后两边就打开了!掌柜的,您是不知道啊,两班人马十来人,将咱们好好一个雅室全给毁啦……” 江寒,江寒,又是江寒! 这死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真是眼瞎,真是眼瞎,怎么会看好这样的家伙,觉得她是可造之材呢? 现在他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惹谁不行,非要惹上那么个混不吝,幸好这些日子她不在茶馆,幸好今日那混不吝没搬着屎桶尿桶来,不然他这茶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今日之后,不如就此让她放长假算了? 王掌柜嘴里喊着“让让”,心里胡思乱想,耳朵还得接受宋耀祖噼里啪啦的声音轰炸,通篇话里的意味听起来似悲愤痛心更似火上浇油,惹得王掌柜心中的怒火直烧到头顶,分分钟就要爆了。 两人上了二楼,楼道上已经围满了兴奋的人们,不仅雅室里“砰啪”“啊啊”“哎呦”声不断传出,更有围观群众喝倒彩的鼓噪声。 见状,王掌柜的脸黑得用笔戳上一戳都够写一篇文章了。 他错了错牙根,冲到人群边上,两脚一跨,拳头一握,深吸口气,怒吼:“都给我让开!” 声落,只有外围根本看不到热闹只听了个二手实况转播的吃瓜群众们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散开一条道,最里面的人霸窗的霸窗,拦门的拦门,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毫无反应。 也不怕屋里的人一个失手打他们一个头破血流,真是帮看热闹不要命的愚民! 王掌柜的脸色直接由红变紫转黑,愤然腹诽,气得哆嗦。 紧跟他身侧的宋耀祖,察言观色,豆豆眼一转,立马扯起喉咙加了句:“巡检司的人来啦!快散开!” 话音一落,围在里面的人倒是快速散开了,可王掌柜还没到门口,就听屋里“哗啦”的瓷碎声,然后一道巨大的“嘭”响紧跟着门外窗外一阵倒抽气声同时而起,顿时散开的人群又迅速回涌,推搡着王掌柜与宋耀祖到了门口…… 话说,这场混乱虽热闹,其实从头到尾不到半刻钟,屋里的几个地痞已经被打得有些火气的大柱三人放倒了几遍,正在垂死挣扎。 江寒原本也是可以制住祝扬的,只是她心里抓狂,稍一恍惚,祝扬手里的凳子就砸了过来。她边躲边跑原本试图叫停好好沟通,不想却被祝扬与赶来帮忙的阿福,砸得手忙脚乱四下乱窜。虽然他俩不是砸中屋里的摆设,就是直接砸在墙上,却成功让江寒狼狈不堪。 几圈下来,屋里一片狼藉,无法摆脱困境的江寒终于也心头火起,猝然停住脚步掉头顶住袭击迎向两人,边闪躲边伸手抓人。 谁知,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被她逼得到处乱躲,没东西可砸了,竟然奋力抬起桌子向她扔了过来。 她忙蹲身闪避…… “哗啦!”“嘭!” 仿佛爆炸般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江寒随即傻在了当场,祝扬主仆则是因爆发过度坐倒在地。 而外围纠缠的几人,也动作一僵,扭头看了过来。 这一看,大柱三人心里俱都一咯噔,眼中的慌乱不安掩都掩不住。 张猛子与大壮两人下意识地收了攻势,往门的方向挪了几步,可惜门外围着的人正议论纷纷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他们蓦地打量屋子四周,但这屋子不靠街,除了走廊这头有两个隔扇窗户,再无其他门窗出口了。 他娘的,难道真是出门没烧香,缺德事又做多了,才会注定要在今天莫名其妙地栽了? 他们要束手就擒吗?还是索性放手一搏,万一逃出生天呢? 一时间,三人也没心思管在场其他人,相互望了几眼,眼里全是惊惶无措。 领头的大柱相对比较冷静,他很快镇定下来,悄悄示意张猛子与大壮两人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说。 三人高悬的心刚落下,门外就传来王掌柜破了音的怒号:“我的店!我的店啊!你们,你们给我赔来!” 屋里的众人一怔,循声望向门外,就见王掌柜已经冲了进来,朝江寒扑过去。 江寒反射性地跳开一步,王掌柜却径直冲到墙边,对着被砸碎的丈许高的大瓷瓶一脸的期期艾艾,既痛苦愤怒又不知所措,嘴唇抖动半晌,想摸不敢摸,忽然,他扭过头来,眼睛瞪得像怒目金刚,抖着手指着屋里众人,嚎道:“我王家两代人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茶馆,被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毁了,今天谁都不准走!” 原已镇定的大柱闻言心里一突,忙往前几步,偷偷观察着王掌柜及他身后的一片狼藉。 不能慌,不能慌,或许这位暴走的王掌柜只是心疼花瓶碎了,屋子里的东西毁了而已呢?! “咕噜”一声,他不禁咽了咽唾沫,攥紧了拳头。 而黄有能跟他的地痞手下也傻了眼。 他们是来帮忙的,可是事情闹得这么大,黄员外不会迁怒到他们头上吗? 特别是黄有能,他本来就是旁得不能再旁的黄家旁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黄家家族中心层,若是因这事砸了锅…… 他突然很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自己为何要嘴贱地撺掇这没脑子的主仆三人追来利来茶馆呢?! 而跟在王掌柜身后的宋耀祖倒是没跟着冲到墙边,他进得房中,勾起唇角看向江寒,一张得意脸看起来很欠揍。 哼,闯了这么大的祸,他就不信这臭小子还能继续在这茶馆嚣张下去!以后这利来茶馆还是他宋耀祖的天下! 他在心里幸灾乐祸,忽见王掌柜回头一嚎,他连忙绷起脸强按住内心的得意与激动,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几步奔到花瓶前小心地抚摸花瓶的残骸,心痛不忍得仿佛他抚摸的不是只碎了的瓷瓶,而是他的亲娘。 “你们这些凶手,都等着瞧吧,巡检司的人马上就到了!”他也猛然回头一喊,那副神情与王掌柜几乎一模一样。 呕! 江寒差点要吐,又觉得这种悲痛时刻,她要是真吐出来恐怕会惹得王掌柜暴起掐死她,忙伸了伸脖子,忍住了。 坐在地上的祝扬却撇撇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不就是个瓷瓶嘛,跟死了亲娘似的,本少爷家中多的是,你要赏你一个就是了!” “你!——”王掌柜眼刀子飞向祝扬,气极而笑,“一个瓷瓶?你脑子不顶事,眼睛也瞎了吗?没看见这墙被你们这两个蠢材砸裂了吗?”说着,他就抬手狠狠地拍了拍木板墙上露出的裂缝。 “咔哒!” 但听一声轻微又清脆的声音在王掌柜暴吼的话尾里响起,原本怒火中烧的王掌柜“啊呀”一声,尾音一变,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宋耀祖,宋耀祖跟着晃了晃,抬手往墙上一撑,想要稳住歪倒的身子。 “吱呀!” 刹那间那木“墙”像门一样被推开了一大道缝,稳不住身形的宋耀祖猛地歪了下去,扑倒在碎花瓶的残骸上…… “啊!~~” 须臾,一道惊天动地的痛呼声,在众人回不过神来的愕然中,乍破了利来茶馆薄薄的墙壁和屋顶,传向西霞街的街头巷尾…… 第305章 逃跑与混乱 “嗯?哪里传来的惨叫声?” 正领着一队人马做交班前最后一次巡街的吕同,走到西霞街最南头的路口处时,忽听得一道微弱哀嚎,立即停住了脚步。 “哪有什么声音?”一身男装死活要跟着他来的付思雨,认真听了听,啥也没听见。 “就你那耳朵能听得见才怪!”吕同不屑地挑眉,辩了辩方向,抬手一挥,道,“走,咱们去西霞街上看看!” 一行人加快速度跟在吕同身后拐进了西霞街,边走边四处观察,不放过一点异常。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前后不过十来个弹指间,听了吩咐要去巡检司报案的阿憨,急急忙忙地刚要往右拐,要穿过小巷往石板桥方向去,眼风就瞥见匆匆而来的吕同等人,当下他激动得差点就哭了,飞快地掉头奔过去,慌慌张张地喊道:“快,官爷,快点,我们茶馆,有人打架!” 吕同神色一凛,问道:“利来茶馆?”这条街上可不止一家茶馆,可他直觉能出事的就只有与江小二有瓜葛的利来茶馆了。 “是,我们是利来茶馆。” “走,咱们去看看江小二又惹上什么麻烦了!”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地快步而去,话音里的兴味盎然把他急着去看热闹的心情暴露无遗。 “你怎么知道就是江姑……呃,惹上了麻烦?”付思雨边追边问。 对啊,这位爷是怎么知道打架的人就是江大哥的呢? 阿憨一呆,立在了原地。 等他反应过来时,吕同等人已经奔出十余米远了,当即他也歇了心思,跟着往街另一头的茶馆跑…… 此时,利来茶馆二楼的风起雅室里。 最先从宋耀祖的哭嚎声中回神的是江寒,在见到宋耀祖那身灰蓝色的衣服,以眼见的速度染上了鲜红,她想也没想就边往外跑边大吼道:“快,快去千草堂找邱大夫!” 她的吼声惊醒了众人,但门外围观的群众才开始骚动,屋里就飞出三条黑影,赶在江寒前面撞倒一片吃瓜群众,眨眼间翻栏而下,“嘭”地一声落地,推开拦在半扇敞开的门边的徐先生,箭一般地冲出茶馆分散逃走了。 “要出人命……了……”跑半道的江寒惊得脚下一滞,后半句话音都变了调,接着她就疯了般地奔到门外走廊边,“啪”地一声扑在栏杆边朝下看。 这一看,楼下哪还有那三人的影子啊! 完了,完了,这回摊上大事了!!恐怕还是天大的事啊!!! 她就说嘛,她怎么会突然如有神助呢? 对付黄家的事她是有暴露的心理准备的,结果行动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也就算了,那是因为她用了她能想到的最谨慎的办法在策划,可顺利到祝扬自己往屎坑里奔最后被押去了巡检司,然后刘大康与沈大人又巧合的同时出现在瓦市街上,让街上的摊贩们误以为是她要有所报复——这种不大不小的助攻事件骤然降临在她这个被霉运紧紧包裹的倒霉蛋身上,实在令她有些错愕又惊喜。 她还以为老天终于开眼,周半仙的卦突然灵验了,原来是有个更大的坑在这等着她呢! 想她最近也没嘚瑟啊,不过是去了趟百万饭庄,竟然也能沾上这么些事…… 还让不让她活啦?让不让她活了啊?! 一拳砸在栏杆上,江寒滑跪在地,欲哭无泪。 此刻她思绪凌乱六神无主,对到底将要惹上什么样的天大的事情,根本没有脑容量来想象。 三人逃走的这刹那间,围观的茶客终于意识到事情真的闹大了,不是轻易能了的,顿时如潮水般退散开去。有的怕沾上晦气直接往楼下跑,有的躲回原来的雅室,顷刻间,现场只余部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流连在附近不停张望,蠢蠢欲动。 屋里的祝扬主仆,望着被王掌柜从碎瓷上搬下来血流汹涌的宋耀祖,鼻孔里充斥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已然当场石化。 黄有能等地痞更是断然丢下这主仆三人落荒而逃。 见状,小厮阿禄猛地清醒,一把拖住主子的胳膊,道:“少爷,快,咱们也走!” “对对,走,快走!不能被抓,不能被抓!爹不会绕了我的!”祝扬无意识地喃喃,甩开阿禄的手就往外冲。 王掌柜却比这呆滞三人组更快一瞬奔出门,反手捞住门板,啪地一声关上,使劲拽住门外的锁环,焦急地呼喊道:“快来帮忙,谁帮忙拽住门,今天茶钱我请!” 声音一落,还留在附近的几个大胆茶客,就有三两人过来帮忙。 忙中一瞥,见江寒还楞呼呼地跪在栏杆边,王掌柜来不及顾虑就恼怒地喝叱:“愣着做甚?大夫呢?快去千草堂!宋小哥快不行了!” “哦哦!”迷茫无措的江寒迅速爬起来,踉跄着离去。 屋里使劲拽门的祝扬三人一听彻底慌了,手上使出吃奶的劲猛拉门栓。 门外的王掌柜被拉扯得摇来晃去,仍不忘抽空放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劝你们这几个罪魁祸首,还是省点力气!” 屋里的祝扬火了,重重一拍门板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等着,等这事过去,我舅舅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哼,你舅舅?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黄家难道比皇亲贵胄还特殊,杀人不用偿命?” “他还没死,我们少爷没杀人,是姓江的,都是他,要不是他,这个豆芽菜不会出事!”阿福一边帮腔,一边从祝扬和阿禄偶尔拽开的缝隙里偷袭外面的人。 躺在地板上没有人搭理的宋耀祖,动都不敢动。 周围的动静不住地往他耳里钻,时重时轻的哀号无意识地溢出唇,心里更是酸涩无比。 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在这门里门外的嘈杂对峙中若隐若现,显得无助又悲凉。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气息在流逝,巨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却又忍不住悔恨不已。 他为何要心怀恶念掺和那灾星的事呢? 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有多远就躲多远! 老天爷啊,看在他上有四十病弱老母,下有十岁黄口幼弟,老爹还失踪多年不知死活的份上,行行好给条生路吧! 宋耀祖捂着伤口,两眼发直地望着屋顶,在心里不住地祈求上苍时,江寒已到了二楼楼梯口。 正在此时,门口又传来嘈杂声,接着吕同跟付思雨就领着丫鬟青儿跳了进来,一楼被徐先生勉强拦住的几个茶客也自觉地让出道来。 一抬头,吕同就看到了楼梯上的江寒,随即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是你,江小二,你又跟谁打架?刚才跑出去那三个又是什么人?”说着话他就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梯。 原来方才他们一行跑到半道,忽见店里冲出来三个人,吕同直觉不对,当机立断地让小松与随同的五位弓兵追上去,自己则带着付思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茶馆。 闻言,江寒不理他,脚步不停地往下跑,一抬眼就发现了领着微微喘息的翠儿,拨开茶馆门口闻讯陆续围过来的群众,进得屋来的阿憨。 她眸光一亮,立时叫道:“阿憨,快,快去找邱大夫!”老实的阿憨一听,虽不明所以,却立刻掉头跑了出去。 “你干吗?想要逃跑?”吕同见江寒对他视若无睹,面露恼色,不待细想,伸手就扯住了她的胳膊。 刹那间,江寒被巨大的反向力带得坐倒在楼梯上…… “咚!” 我的妈呀!她的屁股,她的屁股,绝对要开花了! 她到底哪里得罪老天了? 罚她穿越就算了,还要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尾骨连遭重创的江寒,银牙咬碎,脸上血色尽失,恼怒地甩脱吕同的手,还顺手使劲推了他的脚一把,咆哮道:“死人了,老子要去千草堂叫大夫!” “什么出人命了?刚才逃走那仨是杀人凶手?!” 这还得了? 吕同神色郑重起来,他可没忘记如今是非常时期,别看镇上暂时风平浪静的,背地里不知多少暗潮汹涌呢。 不忍直视江寒那砰砰响的一摔的付思雨,也飞快放下捂眼的双手,紧张地看向吕同:“元逸,这么大的事,我这就回去通知沈师叔?” “……”吕同一顿,扭头看她,不由抿起了唇。 既然出了命案还被人犯逃了,此时的落霞镇肯定很危险,付思雨这丫头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是个弱女子,让她回去…他不太放心。 念头闪过,吕同犹豫着,又瞥向她身后淡定的青儿,迅速下定决心道:“行,但是你们小心点!青儿,一路上你警觉些。”说着他就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去。 付思雨瞅了眼额上冒汗的江寒,沉吟一息,未出声,领着青儿转身就要出门。 缓了口气的江寒,捂着屁股抖着腿爬了起来,没好气地道:“没出人命啦,是有人扑在碎瓷上受了伤!” 闻言,到了门口的付思雨主仆定住身子,松了口气,不知还需要不需要回去叫人,扭头看向二楼楼梯口的吕同。 吕同却一拍扶手,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受伤跟死人是一回事吗?” 江寒沉着脸没理他,一跛一跳地往门外走,却有茶客斟酌着轻声插嘴:“宋小哥,似乎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或许会死。” 楼下的动静传上了楼,楼上拼尽力气死死扣住门环的王掌柜一喜,大喊道:“谁来了?可是巡检司的人?” 再不来他就拦不住了! 前面跑了三个,黄有能也跑了,要是再让罪魁祸首跑了,到时候黄员外使点手段推个一干二净,店毁人亡没人赔,他王利来也就完蛋了! 喊完,他突然想起里面还躺着奄奄一息的宋耀祖,慌忙又道:“大夫呢,来了没?” 话声一落,门口传来刚出去的江寒烦躁的“让让,让让”声,下一刻,阿憨带着邱大夫挤进门来…… 此时此刻,在场的当事人们各有各的小心思,根本没人还去思考为什么一面砸裂的木墙会像门一样被推开,更没人想到当务之急,除了要赶紧救人之外,也应该赶快去探探,这墙后到底有些什么。 第306章 发现 “嘭!” 巨大的声响令独自坐在百万饭庄后院专用小书房里等待的曾掌柜眼皮一跳。 他蹭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二楼暗室方向。 之前他中途找理由离开,是考虑到万一大柱三人将孩子带走后,不幸于半道上事发,明面上他没踏进过利来茶馆,那么事情跟他的关系则不大,到时只需推说乃普通朋友并不知情,就可洗清嫌疑,躲过一劫。 但是,这声响是怎么回事? 来处似乎就是利来茶馆二楼的风起雅室。 莫非,三人支开江寒要行动时,恰巧被人撞破引发了冲突? 念头闪过,曾掌柜额头上就渗出细密汗珠,当即神色慌乱地跑到书柜边,转动了大瓷瓶钻进密道,匆匆往二楼暗室跑。 还没上到二楼就听见王掌柜的嚎叫,他来不及多想,慌忙推开暗室的门,冲向墙边的矮榻,上面正躺着个昏睡不醒的小人儿。 已经顾不上太多,他手抖脚抖地卷起榻上的薄被将孩子包裹起来,抱着就往屋外跑。 刚出了门踏上楼梯,又听见了拍墙声及扣栓脱落的咔哒声,当下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头也不敢回,脚步飞快地跳着台阶往下跑。 可将至半道,推门的吱呀声和紧跟而来的哀号,吓得他脚一软就滚了下去,手上的孩子也滑落在地,滚至了密道墙边。 隔壁二楼的嘈杂声不停传来,惊惶不已的曾掌柜,咬紧牙忍着浑身疼痛爬起来,胡乱地用散开的薄被将孩子重新包好抱起,迅速出了密道,走到了小书房门边。 忽然,他身形一顿,将跨出去的脚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此时,院中的水井边正有两个杂役在清洗食材,前堂的伙计还在进进出出。 他回头扫了扫书房四周,将孩子草草藏在书案后,整理好衣裳,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又拍了拍双颊,扯了扯嘴角,努力恢复到镇定自若的常态,背着手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井边的杂役和正从厨房里出来的伙计一见到他,都恭敬地唤了声“掌柜的”。 曾掌柜微微颔首,紧皱眉头,忧心忡忡地道:“方才,你们也听到声响了吧?隔壁似乎出大事了,你们几个,还有前堂所有的伙计,将手上的事先放放,去隔壁瞧瞧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伙计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心里也猫抓狗挠的很想去看看,可是碍于曾掌柜平时管理甚严,他们有那个心可没那个胆敢擅离职守。 “隔壁邻舍的,出了事就该互帮互助,万一,咱们也有事,才好求人嘛。” 哦,原来是这样啊! 几个伙计又互看了几眼,面上已有些跃跃欲试了。 正当此时,范一光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慌乱语气焦急地道:“不好了,掌柜的,隔壁出事了,您那几个朋友……” “我知道了!”曾掌柜眸光一厉,急忙打断他的话,僵着脸笑道,“既然那边真出了事,你回来得正好。”他缓了缓,笑得更自然一点,“你带他们几个,还有前堂剩下的人都去隔壁打听打听具体情况,如需帮忙就留下搭把手。” 去打听情况用得着这么多人去吗? 他们这饭庄杂役加前堂可有五个人呢! 而且马上就是饭点了,不管用生意了吗? 范一光有些懵,怔怔地望着曾掌柜,曾掌柜立即使了个他熟悉的眼色,他顿时自动脑补,以为曾掌柜又有了不宣于人的目的。 虽然他常常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依言而行。 他点点头,刚要带着人走,不由又多问了一句:“掌柜的你不去瞧瞧吗?江小哥还在里面。” 曾掌柜故作烦恼,道:“还是你们先去探探,我这时去不大合适,何况手边还有事,待会得出趟门。” 范一光“哦”了声,然后就老实地领着人往利来茶馆去了。 几人一走,曾掌柜就飞一般地回了书房,抱起孩子轻手轻脚地打开耳门进了后巷,左右张望了几下,然后如脚踩风火轮般往巷子深处奔去。 从范一光刚才未尽的话里,他能猜到那三人已经逃了。 那么只要将孩子先藏起来,巡检司的人就算进了暗室,也会不明就里。至于这孩子是丢还是留,先观望再说吧。 稍后他擅自将利来茶馆的墙拆除,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了处暗门的事肯定会曝光,但那不过是损失些钱财,他并不在乎。 即便王利来不依不饶,致使他真的被关押也无妨,到时让牛二根使点钱通通关系,顶多被关个一两个月就能出来。 哪怕因为此事,百万饭庄保不住,他也能伺机东山再起。 可如果在当前这风口浪尖上,牵涉进拐带田家公子的案件,他就真的完蛋了——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曾掌柜心跳如鼓,紧紧掩住孩子的身子,提起十二分小心,埋着头,在西镇密密麻麻的巷子里窜来窜去,没多久就远离了那多事之地。 同一时间,利来茶馆事发现场。 门外依然有些许好奇的群众逗留。 祝扬主仆三人被吕同一招放倒,着人捆成了粽子,塞住了嘴巴。 流了一摊血的宋耀祖也在第一时被移去了千草堂。 临走前,邱大夫对着江寒叹了口气,道:“如何又闹出了这些事?幸好伤口不深,老夫来得也算及时,否则……” 江寒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邱大夫又道:“不过,这碎瓷扎伤最麻烦之处就是把碎瓷清理干净,若是清不干净,待得几天,恐怕……” 江寒哭丧了脸:“邱大夫,您老这话说得……我这心受不住啊!——唉,反正麻烦您老一定要给他清干净,保住他的命!” 宋耀祖这人虽然贱,可也罪不至死啊! 更何况,虽然瓷瓶不是她砸碎的,那残骸也是宋耀祖自己扑上去的,可她与这事的干系却是无论如何都撇不清的。 邱大夫白了她一眼,板着脸道:“老夫当然会如此!只是你这丫……你,好自为之吧,你爹,唉,可真是命苦啊!” 明明是她命苦好不好! 也不知道当初穿越时到底是哪个姿势没摆好,如今要落得这么个麻烦缠身的下场。 江寒欲哭无泪,吕同跟王掌柜却终于发现了那门板的猫腻。 “咦?这并不是墙板被砸裂了啊。”吕同面色疑惑,微微用力推了推那块墙板。 哪知那墙板被推开至最宽处仅两掌宽的距离时,遇上了阻力,再也推不动。手一放,墙板又自动合拢,只余下一条上窄下宽,两拃长半指宽的缝隙,远远看去还真像是墙板砸裂了。 吕同拧起眉头,示意王掌柜将那瓷瓶带血的残骸搬去一边,手再按上墙板,猛一发力…… “砰!” 干涩刺耳的响动之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墙板被彻底推开,瓷瓶后面的墙面上露出个宽半人高略矮于瓷瓶,中间宽两头窄的不甚规则的菱形洞口。 墙板落地,板后的空间的骤然亮堂起来,吕同矮身探头一扫,便发现了不对。 他倏地回头,问道:“王掌柜,你家隔壁是谁?” 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心急火燎的王掌柜,蓦然一怔,道:“隔壁……二楼,应该是百万饭庄的包厢……”刹那间,他意识到不对,怒目道,“曾启那家伙把我家墙拆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啊,王掌柜。”吕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弯腰侧身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第307章 事发(一) 吕同从洞口进入百万饭庄的密道后,就看到了前方一步之处的那扇半开的门。 他推门而入,没发现任何异常,不由眉头紧锁,满脸不解。 费劲巴拉地拆了人家的墙做了道暗门,又弄上间暗室,暗室里却除了一榻一桌几张木凳外,啥也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了吧? 难道说,这曾掌柜曾启有偷窥人家茶客谈天说地的癖好? 还是在暗中收集哪个倒霉鬼的秘密,以便有需要时上门敲诈勒索? 要是那样的话,搬掉一块砖,打上一个洞,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吧? 而且还更安全更方便,更不会像今天这般轻易就暴露了。 他退出暗室,却在门口差点撞上了,刚刚从洞里钻出来的王掌柜。 王掌柜“哎呦”低呼,躬着身子着急地从吕同的身侧向暗室内探看,未看清就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他个曾启,竟然想对我的茶馆图谋不轨!没想到堂堂百万饭庄的掌柜,竟然是个贼,真不知道他图什么!幸好,每晚打烊我都把柜台里的银钱,一文不剩地带回了家。” 密道太窄,一胖一瘦两个人都挤在门边,连个转身都余地都没有。 吕同走下几级台阶,才对王掌柜的话嗤之以鼻:“王掌柜,你这茶馆,生意并没有百万饭庄好吧?人家曾掌柜一个月挣的银两,恐怕是你的几倍吧?为了你那几两茶钱,值得他冒如此大风险?” 王掌柜一怔,问道:“那么,他这是为了什么?” 吕同神秘兮兮地扯了扯唇角:“呵,我也很想知道,他这般行事为的到底是什么呢。”说话间,他慢慢下了楼梯,来到了密道口。 密道口也是一目了然,啥也没有,吕同在墙上摸来摸去,终于让他找到机关,按了下去。 “唰!” 暗门打开了,吕同一躬身就钻了出去。 吕同下了楼,王掌柜却兀自进了暗室又查看了一遍,连榻底都没放过。 再出来时,江寒也钻了过来。 一见她,王掌柜就虎着脸训斥道:“你过来做甚?这里跟你有何关系?你是不是嫌事情还不够乱,快回去给我老实待着!” 江寒心里委屈极了。 这一个时辰,她从家到饭庄再到茶馆,实在是没去招惹任何事任何人啊,她连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都没搞明白! 真是太特么憋屈了! 那种感觉就像你站在路边不动,有人非要往你身上撞一般,错愕无辜又恼火至极。 江寒强压内心的波涛汹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王掌柜,道:“我也希望这里跟我没有关系,所以必须来亲眼看上一看。” 虽然她想不明白,那三人见到宋耀祖受伤为什么要逃跑,但她直觉自己肯定是被利用了。 可他们想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 曾掌柜隐瞒了她什么? 她不进来瞅瞅,找找答案,她不安心。 那个她真心唤作大哥的人,到底是演了一场戏与人一起愚弄她,还是与她一样,也是个稀里糊涂的受害者? 不待王掌柜有所反应,江寒就从他身边挤进了暗室。 她这般态度,让王掌柜心头那股才变小的怒火,轰地一下又爆燃了。 将他的茶馆害成如今这个样子,竟然还以这种态度对他! 难道她不该内疚,向他请求原谅?! 他王利来自问从未薄待过她,可她却三番五次给他惹麻烦。 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这到底是有多薄情寡义毫无廉耻? “好好好!”王掌柜追进暗室,指着江寒的鼻子,面色冷厉,骂道,“江寒,你就是这般态度对吧?既然如此,那好,咱们公堂上见!——今天在风起雅室里的所有当事人,我王利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突然间,江寒只觉得心里又累又烦。 她忽地停住细细查看的步子,沉着脸转身望向王掌柜,指甲攥入肉中,尽量让自己理智清醒一点。 这样的沉默对视不过片刻,见王掌柜又要暴起,她才闭了闭眼,无奈开口:“我的王掌柜,咱们不知道要牵涉进什么大事里,你不仔细找找蛛丝马迹,在这跟我闹什么?” “什么大事?”闻言,王掌柜被唬了一跳,满脸狐疑,“你以为吓唬我就能推脱责任?” “掌柜的,我推脱什么责任?老实说,我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好吧?!” “你是受害者?呵,事情难道不是你招惹来的?” “我既没招惹事,也没去招惹那猪一样的人!当时,我领着人刚进要房间,他就带着人冲上来发疯,并且,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追打我,我连手都没还一下——这些,围观的茶客都可以给我作证!” 江寒冷笑一声:“哼,公堂上见?别说你要告状,我现在就恨不得马上去县衙击鼓鸣冤,告他黄家不看好自家的疯子,随便放出来袭击人!”说罢,她激动地一掌拍在暗室内的木桌上,眼眶发红地迎视着王掌柜。 她这副委屈模样,让王掌柜不由皱眉,愤怒情绪跟着冷静了下来。 虽然江寒行事不甚靠谱,但是莫名的他就觉得这是她的真心话。 或许是因为,她今天没有胡乱爆发,而是选择了默默隐忍吧。 暗室里突然一静,只余下江寒粗重的呼吸声。 “逃走的那三人不是祝扬带来的吧?他们跟你是什么关系?” 忽然出现的吕同,抱着胳膊杵在门口,要笑不笑地插嘴,“可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们,我才不信。” “我认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那三人都是曾掌柜的朋友。” 接着她就把与三人的认识经过跟吕同说了一遍。 末了,她又想起一件事,道,“对了,那张猛子,我第一次见到时,你跟沈大人也在。那天我得了两笔赏钱,一笔是他给的,一笔是你,还为了你那一钱银子,跟宋耀祖打了一架。” 闻言,吕同的脸色渐渐郑重起来。 那一天他也记得。 那也是他第一次来利来茶馆,本想再逗逗江寒,沈大人却制止了,后来楼上下来几个人,他们就追了出去,一直追到瓦市街,人才追丢了。 看来,这三人不是等闲之辈啊! 念头闪过,吕同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随即又正色道:“好了,此处本少爷已检查过,一目了然,你俩没必要再看。这百万饭庄如今只剩下厨子了,事情小不了!” 闻言,王掌柜跟江寒都有些傻眼。 这逃得也太快了吧! 只听吕同又道:“江小二,你这就跟我回巡检司,把你知道的跟沈大人好好交待一遍。动作快点,晚了,贼人就全跑了。”说着,他就从洞口回了茶馆。 待三人都回到雅室,楼下又传来一片嘈杂声,吕同大步走到走廊边往下望,就见沈大人已经带着一队巡检弓兵匆匆赶了过来。 第308章 事发(二) 沈大人,初一,付思雨及丫鬟青儿都到了。 吕同一见,立即喊道:“广德,快,百万饭庄有问题,掌柜伙计都跑了,只剩了俩厨子。” 沈大人面色一凛,刚要下令,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道:“大人,我们没跑啊,都在呢!是我们掌柜的特意让我们过来帮忙的!” 这人话音刚落,吕同就感觉身边扑来一道影子,再一看,江寒已经趴在栏杆上。 就听她高声问道:“饭扫光,你们在这,你家掌柜是不是也在?”说着眼睛还在楼下的人群里搜寻那熟悉的人,整张脸又忐忑又期待,看上去有些怪异。 楼下说话的人正是范一光。 他抬起头来仰视二楼栏杆上趴着的江寒。 想到曾掌柜先前的交待,他摇摇头,道:“我家掌柜办事去了,不在这里。” “看来他是将你们支开,自己跑了。”吕同语气十分肯定。 江寒急忙解释道:“不会,刚才饭扫光一说,我才记起来,起先他是要与我们一起来的,要出门时有人来找——他肯定是被那卖鸡的李老板叫走了。” 她就说嘛,曾掌柜不管是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包藏祸心的人啊! 况且,他是真的对她很好,她实在不愿意相信他是坏人,更不愿意相信他以前对她所有的好,都只是在演戏。 “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信!我说他是找了个借口故意留在百万饭庄……” “可假如他跟那三人真是一伙的,他为什么要找借口留下?” “那密道是干什么的?他不会从那过来?”吕同嗤之以鼻。 “吕少爷,你要搞清楚,如果不出事,我是要陪着那三人在这等他的!” 此时的江寒,就是认定曾掌柜跟她一样都被无辜牵连了。 这样她的心就好受多了。 而最该死最可恶的是那三个逃走的家伙。 既然要谋划大事,怎么一点风浪都经不起,还害得他们这些无辜的人被人怀疑! 这哪有干大事的素质? 除了想问候他们的祖宗外,她还盼望沈大人快点把他仨抓回来,再暗中踩上两脚。 “笑话,你在这陪着又怎样?不能找个借口将你支开吗?”吕同眼里闪着危险光芒,“江小二,到底是你不愿相信自己被利用了呢?还是你本身就与他们有一腿?” “你才跟他们有一腿,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要往人家曾掌柜头上扣屎盆子!”江寒恼怒地喊道。 “都闭嘴!有话不能好好说?”熟悉的冷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江吕二人侧头,就看见沈大人领着初一和付思雨等人已经上了二楼。 再一看楼下,大半弓兵不见了,想来还是去了百万饭庄。 “还有,密道又是什么?” 吕同闻言,当即撇下江寒,一马当先地往雅室走:“哎,你都在这了,亲自去看看就明白了。” 将将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睃向江寒,冷笑道:“你也来判断判断,这家伙如此这般为曾启开脱,到底所求为何。” 付思雨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沈大人却没有动。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楼下的范一光等人。 不过弹指间,范一光已擦了三次汗,即便对方垂着头,他也能猜出他的眼底应该不平静。 沈大人微微勾起唇角,这才把视线投向江寒。 他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看她,又默不作声地进了雅室内。 进得屋里,被狼藉的屋子唬了一下,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被绑在椅子上,呜呜挣扎的祝扬主仆三人。 他冷眼看向祝扬,质问道:“不过三天,祸害两家铺子,你可是当这落霞镇,是山阳的地界?” 祝扬呜呜呜地表示有话要说,沈大人便示意初一上前揭下他口中的抹布。 初一抓住抹布尾,先警告一句“好好答,不准乱嚷嚷”,才取下来。 祝扬却马上嚷道:“是他,江小二,那逃走的三人是她同伙,他们想对我舅舅图谋不轨,被我撞了个正着,沈巡检,那三个逃了,你快把她抓起来……” “唔” 抹布又被塞了进去。 “都说了,让你别嚷,我们又不是聋子。”初一嫌恶地拍拍手。 “祝扬,当着沈大人的面,你还敢撒谎污蔑?谁对你舅舅图谋不轨,无凭无据,你张口就喷,我看你大白天是在梦游吧?” 沈大人扭头看向暴躁的江寒,眼中神色复杂,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意外,你可曾算到?” 江寒咬了咬下唇,颓败地嘟哝:“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万事尽在掌握。” “是没脑子……” “你们在说些什么?”站在暗门的吕同直接爆了,生气地打断沈大人的话,“沈广德,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吗?要扯私情,回去再扯,别误了正事。” 身材娇小的付思雨,此时刚好进到密道,赶紧咳嗽两声,朝着暗门外大喊道:“沈师叔,快来,这里有个大秘密!” 她的声音又惊又急,搞得吕同信以为真,顿时再顾不上沈大人,一脚跨进了密道。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引到了暗门那头去了,沈江二人的机锋很快被大部分人遗忘。 重新被堵住嘴的祝扬,倒是敏感地觉得两人说的跟他有关,可又不明白具体透露了哪些秘密信息。 站在边上插不上话的王掌柜,也听出了问题。 他想,沈大人果然对江寒另眼相看,看来放江寒长假的事,还是得缓缓,先看看这一屋子损失谁来给他赔再说吧。 此时,沈大人终于进到了暗室。 他环顾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初一也仔细检查了一遍,对着他摇摇头。 他不由看向付思雨,问道:“普通暗室而已,大秘密在哪?” 付思雨看看后面的江寒,腆着脸笑道:“师叔,我这也是为了给你掩饰嘛,不说得严重点,人家会起疑的。您刚才的话,维护之情也太明显了。” 哼,你怎么不说是吕同瞎嚷嚷呢? 江寒腹诽,立即退离这是非中心。 她实在不明白这付小姐怎么老是想把她跟沈黑脸绑一起。 实在是他们直接并没有过分的看起来暧昧的举动啊! 难道还真要一吻定终身啊?! 沈大人也冷哼一声,黑着脸出了暗室,兀自下楼去。 有些意兴阑珊的江寒,走到暗门边,又摇摆不定地留在了二楼,俯瞰着挤在下面的四人。 三个第一次进来的人,认真地看来看去。 吕同见了,不在意地道:“这个密道通向曾启的书房,这过道没啥问题。倒是某人很有问题,哼!” 说着,他又冷冷地着看了眼楼上的江寒,然后一按机关,打开了书房暗门。 他弓着身正要先出去,却听付思雨又惊叫一声:“等等,这是什么?” 沈大人上前一步接过一看,是半片尾指盖大小的碎黄玉。 薄薄的一片,光泽暗淡,假如不是付思雨眼尖,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他凝眉深思,初一也有发现:“这墙边也有一小片。” 沈大人将两片都放在掌心,观察一瞬后,忽地一收掌,道:“走,马上布置戒严,全镇搜捕曾启,寻人去趟县衙,田家公子有线索了。” 第309章 为何? 不一会,巡检司所有的弓兵都出动了。 三大镇门和码头戒严,还有两队人马挨家挨户搜查。 一时间,落霞镇陷入了风声鹤唳的紧张氛围中。 曾掌柜将孩子藏在西镇一个私密宅子里,换了身衣服就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才走出两条巷子,就见路上有一队弓兵跑过,还有人三五成群地在议论着什么。 曾掌柜心里一突,迅速隐入不明显的角落,打开折扇半遮面孔,竖起耳朵认真偷听。 将将听了一句,他的脸就煞白如纸,手心汗湿,慌忙掉头重回巷子,似背后有鬼般逃回宅子。 一关上门,他就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就快要不属于他了。 靠在门上使劲深吸几口气,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藏孩子的屋里。 他颓坐在床边,低声自言自语:“这下可怎么办?沈黑脸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掳走了孩子的呢?” 当时虽急,但出密道时,他明明是回头扫了一眼的,并没有东西遗落在地。 更何况,自从得知这小家伙不是他们该掳的人之后,他身上除了那身衣裳,所有值钱物件已经被拿走,想要掉个物件都不可能啊。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把这祸害扔出去为妙!” 他连忙解开头发挽了个女人发髻,又拿出胭脂眉笔往脸上涂抹,再换了屋里身常备着的女装,摇身一变成了位妖妖娆娆的女子。 可别说,他身材瘦削,再加上神态放松时本就带着有几分女气,扮出来的女人,不打眼开还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效果。 他对着镜子嫣然一笑,满意地放下工具,将藏在橱柜里的小男孩搬出来,也装扮了一番,抱起就往门外走。 …… 这个为何会断定曾掌柜与田家少爷失踪案有关的疑问,不仅曾掌柜本人疑惑,江寒等人也疑惑。 待沈大人将一系列的命令发下去之后,急得猫爪直挠心的江寒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曾掌柜跟田家小公子有关?你怎么知道两块碎片就是那小家伙身上戴着的黄玉?” 此时,她宁愿相信曾掌柜跟那三个逃走的人有一腿也不愿相信曾掌柜是个拐卖孩子的丧心病狂之人。 倒是沈大人很可疑,莫非…… 想到这她又冲口而出:“你不会是想故意将两件事强行绑在一起好向陈县令邀功吧?” “江小二,你可知你是在妨碍办案?”沈大人只是抿着唇,目光微寒地看着江寒,吕同却一拍桌子怒道,“别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啊,枉广德他对你……唉哟!你这臭丫头踩我干嘛?” 踩完毫不内疚的付思雨翻了个大白眼:“你嘴把不住门,说话不注意场合就该踩。” 吕同脸上的怒气僵了僵,狠狠瞪了江寒一眼,嘟哝道:“我不过是为某些人不值而已!这种是非不分的家伙,有什么好?” “碎片,不是黄玉,是黄色琉璃。”沈大人幽然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扯了抹讽刺的笑,“为何断定?因为,田家人提供的资料。田小公子,有条十分喜爱的腰带,上面镶嵌了,六块铜板大小的琉璃。” “琉璃?可那明明看起来像黄玉,你不会……”江寒仍是不可置信。 沈大人却彻底黑了脸,打断她的话,冷声道:“江寒,本官还不至于,分不出琉璃和玉!” “对,你以为别人都跟你这土包子似的?”吕同轻蔑地撇嘴。 付思雨却温声解释道:“方才咱们在那密道光线不好,容易混,沈师叔一说,我倒明白异常在哪了。琉璃与玉虽可以假乱真,但玉是温润而有泽,琉璃即便再像玉可其光却锐,另外琉璃偏硬玉偏软,碎时的裂痕也会有别。” 最后一个质疑也被击破。 江寒彻底无话可说,再也没有理由自欺欺人。 利来茶馆里的闲杂人等已经清空,沈大人坐在一楼中堂前为弹词师父们准备的专座上,望着门外,目光幽幽,浑身的寒气逼人得人都噤若寒蝉。 江寒即便再无理取闹,也不敢再撩虎须。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原来她看到的不过是副面具,面具下藏着的狰狞面孔才是真正的曾掌柜。 强烈的反差撞击着她的意识,她垂下头整个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裹住,想挣扎却只让自己越来越窒息。 沈大人突然抬头看了眼楼上,又瞥了眼渐渐由躁狂变得低落的江寒,突然朝她抬了抬下巴,对还留在茶馆的两三弓兵道:“把她,还有楼上那仨,先带回巡检司班房。” 这道声音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静潭中,引起了无数涟漪。 更像一把锐利的刀隔断了江寒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好似“啪”地一声响,正自怨自艾着的她就再次抓狂了。 “你,你凭什么抓我?你没权利抓我,我虽然与他相识,可并不知道这些事!” 沈大人没搭理她的抗议,看了吕同一眼,又道:“元逸,你跟着一起,半路人若跑了,唯你是问。” …… 话说,黄有能领着人丢下祝扬三人仓皇逃走了。 才逃出来不久,他就后悔了。 原想再返回去救祝扬,吕同却在这时领着人进了茶馆。 在茶馆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后,他找好了借口做好心里建设,准备留下两人暗中关注,自己则带着另两人去黄家大宅报信。 哪知,才迈步远远地就瞧见到沈大人领着一队弓兵往茶馆赶。 当时他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正在这时,派出去的两痞子满脸惶恐地回来了。 “能哥,事情不妙了,那受伤的小子被抬去了千草堂,说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祝少爷被那吕少爷给绑了,他们都说利来茶馆摊上大事了!咱,咱们要不要先躲出去避避风头?沈黑脸对咱黄帮坏得很,咱们可不能落他手里啊!” 黄有能脑海里登时浮现出那几个月受老了罪的牢狱生活,想也没想地就点了头:“你说得对,咱黄帮现在已经风雨缥缈了,不能再被那黑脸抓把柄!大家就此别过各自散开吧!” 与众兄弟分散后,他风驰电掣地往下河坊的暗娼私寮里跑,想要躲去他姘头屋里。 刚跑进下河坊,他却又顿住了脚。 猛地想起黄德义传给他的那些话,还有黄员外在族里的独断专行,他的后脖颈有些发凉。 沈黑脸顶多再抓他坐班房,可黄员外却不会轻易罢休! 这次的事早晚会传到他耳朵里,到时候自己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坐班房还能再出来,可要是被黄员外盯上…… 算了,老子大不了再坐一次班房! 心思一定,他掉转头就火急火燎地往黄家大宅奔去。 第310章 狂暴(一) 沈大人一下令,吕同当即立下军令状。 一把扣住要跑的江寒,对着旁边傻愣着的王掌柜道:“王利来再去拿绳子和破抹布来!” “你敢!沈黑脸,你这是在滥用职权,是违法,你不配当官!我不就是没顺你意嘛,你这样公报私仇,心不亏吗?” 江寒大吼大叫,拼命挣扎。 可惜,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碰上吕同的真本事,简直连个渣都算不上。 “闭嘴,再吵我就把臭袜子脱下来塞你嘴里!”吕同色厉内荏地嚷嚷,伸手抢过王掌柜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绳子,就要亲自开绑。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说着吕同已经动手了。 “好好好,你们这些死古董就知道欺负我一个!我咒你们娶个婆娘是夜叉,生个儿子没P眼,头上还长两只角!”尤其坐在那装相的那一个! 江寒不敢骂出最后一句,但那双喷火的眼睛就快要把沈大人的脸给毁容了。 “大,大人,这是不是有误会,那孩子应该跟江寒没关系的,他,他之前,肯定不知道雅室后面还有间暗室。” 江寒毕竟是他店里的伙计,而那密道更是通往他这茶馆,要是江寒与那田家小少爷的失踪扯上了关系,他王利来岂不是也岌岌可危了? 特别是江寒的尿性,要是被定了罪,必定会乱咬一气。 王掌柜一堆的小心思,可这话倒是让沈大人高看了他两眼。 这人虽有些自私,可还存了几分良心。 江寒被这般对待,换做其他人肯定早就跳出来撇清了。 他竟能委婉地替那女人开脱一句,算得上是个好人。 沈大人在心里评估了一番后,淡淡开口道:“你是受害者,此事与你无关。” 王掌柜暗自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江寒……” “师叔,你为什么要抓江寒呢?她明显就是被人利用了。”端详了沈大人很久也没看透丝毫的付思雨,忍不住抢在王掌柜前头,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沈大人瞥她一眼,又看向门外,充耳不闻江寒嘴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 “按规矩办事而已,待赵捕头来了,移交与他,如何处理全由他。”他声音一顿,目光幽幽,“那之前,他们最好待在巡检司。” 付思雨与王掌柜一头雾水,吕同却已经将江寒团团捆住。 “砰!” 系紧疙瘩后,他直接将江寒扔在了地上,啐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嘴里脏话不断的江寒,恶声恶气地道:“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踩死你!” “呸!” 奋力挣扎起身的江寒,果断地回他一大口超大唾沫,然后呛道:“踩啊,你踩啊,踩不死我你就是个没种的男人!” “你!——好,这是你自找的!”吕同目射寒星,恶狠狠地将手中的抹布使劲往地上一扔,抬脚就要朝江寒踩去。 沈大人眸光一利,当即冷声道:“吕元逸,一点小事,你也如此折腾?!” “咚!” 吕同的脚虚晃一枪踩在了抹布上,江寒却在脚风下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哪知疼痛没来,却传来了嚣张无比的笑声。 “哈哈哈,你这嘴臭的家伙不是不怕死吗?闭上眼做甚呢?到底谁是孬种,嗯?” 众人:“……” “孬种,你就是孬种,你孬到只能屈服在沈黑脸的淫威下……”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都给我记好了,早晚别落我手上! “唔唔唔……” 可惜这句话她没机会再讲出来,吕同已经将那块使劲踩过的抹布,捡起来硬塞进了她的嘴里…… 他拍了拍手,得意一笑,对侯着的弓兵们挥挥手,道:“走,咱们去把百万饭庄那些个伙计也绑起来,塞上臭抹布,免得他们一路乱喊。” 须臾,江寒及祝扬就与百万饭庄的一众伙计,被押去了巡检司班房。 一路上围观尾随的人从街头跟到了街尾,不一会,江家小子和祝家少爷,失手杀了人被抓进了巡检司,这番言论就传遍了整个落霞镇。 待到黄员外与黄有能匆忙赶到利来茶馆时,祝扬主仆三人早就已经被扔进了班房。 黄员外才义正言辞地说了几句祝扬不可能与田家小公子失踪案有关的话,沈大人就让人把跟在黄员外身后缩头缩脑的黄有能直接押走了。 黄员外只觉得沈大人不留情面,是故意在给他下马威,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 但作为一个商人,能屈能伸是必备技能。 沉思片刻后,他看了看门口的弓兵和屋内的王掌柜,道:“沈大人,在下听说您与江家关系非同小可,想必对我两家之前闹的误会有些误解,其实那都是些小事,摊开来讲清楚,误会就解开了……” 沈大人奇道:“本官不明白,黄员外之意。江寒,也一并被押去了班房。” 黄员外露出个“你懂的”的笑,道:“在下知道大人用心良苦,只是这事实在不必牵扯过大。说实在的,若不是我那蠢外甥的一砸,田小公子的线索还不一定能找到,您说是不是?在下看来,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闻言,王掌柜先不乐意了。 “黄员外,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外甥将我好好的一个雅室全毁了,我的损失谁来赔?” 黄员外忙道:“哎呀,王掌柜,你放心,你这些损失我一文不少全赔给你。”说罢,他脸上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道,“其实我说,发现田家小公子这事,你也是功不可没的。这田家有权有势,咱帮他们找到了孩子,他们指不定得怎么谢呢,你还担心没钱再修一间雅室吗?” 怪道人家黄员外能成为落霞镇上的首富,他王利来守着个祖传的茶馆,十几年却连老样子都难以维持了—— 就这三寸不烂之舌,见好就上的胆识,坏事能变好事的本事,他不成功谁成功? 他王利来那是拍马也不及啊! 王掌柜受到启示,心思活了起来。 不管怎样,反正他的雅室有人赔了,田家感谢之类的话是虚的,但给田家留个好印象却是可能的。 田家可是官宦人家,他还想让他家小利考学呢…… 沈大人沉吟一会,仍是摇头,但语气却松动了:“员外所言有理,但此事围观者众多,要如何判,需县令大人做主。” 黄员外马上摆出张正气脸,道:“大人说的对!不过,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是最有发言权的,只要您对县令大人将事实一说大人自会有判断。” 沈大人瞥了黄员外一眼,迟疑的脸上露出为难:“这……” “大人放心,待这事过后,在下与江家小哥会好好坐下来解开误会的。” 沈大人与黄员外之间的计较江寒并不知道。 待吕同等人的脚步声走远后,她突然满目凶光地扑向了还在揉肩擦手骂骂咧咧的祝扬…… 第311章 狂暴(二) “砰!”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寒的拳头砸在了祝扬身上。 这是牢房里最宽敞的一间牢舍。 牢舍两面以砖墙与左右隔断开,正面以手臂粗的木栅栏拦挡。除了他们,这个区域的几间牢舍里,只有斜对面还关了两三人。 吕同为了省事,将一行所有人全都关在了一起。 江寒一动,百万饭庄的范一光等一众伙计立即远远地闪到一边,面面相觑地望着这骤然间的变故。 “砰砰!” “啊啊!你这该死的家伙,快放开本少爷!” 祝扬连挨三拳,挣扎还击着,可惜不仅没让江寒受伤,反而引来了她更猛烈的攻击。 最后在江寒密集的拳头下了,只剩下抱头鼠窜的能力,可也不过三步就又被江寒捉住了猛攻。 “江小二,你快停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阿福恶声恶气地边喊边挥拳。 江寒敏捷地闪身避过,阿福的拳头就砸在了祝扬的胳膊上。 “哎哟,阿福,你这笨蛋!快拉住他,快点,啊,快点啊!~” 祝扬哇哇大叫,头上身上脸上又挨了好几拳,只觉得头晕眼花。 阿禄也攻了上去。 三对一,按理是可以勉强与江寒对抗的,但是黑着张脸一声不吭的江寒却莫名勇猛,不仅不惧两个小厮左右夹击的拳头,反而鸡贼地不时用祝扬当盾牌,边打边退稳稳占据了一个角落。接着她就揪住祝扬的衣领,一面让他抵挡阿福阿禄的攻击,一面放肆胖揍。 此时的她面目狰狞如同凶煞,死死盯着祝扬,眼底透出嗜血的光芒,打得浑然忘我,似乎是不把祝扬活活打死决不罢休。 阿禄见状心里不禁发怵,连忙抽空向范一光等人求助:“大家伙,快来帮忙拉开他们,不然要出人命了!” 还不等百万饭庄的人有反应,祝扬已经鼻孔流血眼角红肿捂着肚子萎坐到了地上。 这样一来江寒倒是暴露了,阿福趁机扑了上去,嘴里喊道:“小子受死吧,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嘭!” 躲字才出口,他的肚子挨了江寒一脚,人就飞了出去,扑倒在地。 跟着江寒索性将他一顿乱踢,直把他踢得口吐血沫。 惊恐的阿禄慌忙倒退,奔到栅栏边,对着外面放声吼道:“来人,快来人啊!要出人命了,江小二要杀人啦!” 他这一喊没把牢头喊来,倒是彻底调起了对面人犯的兴致,纷纷围在栅栏边,一面看热闹一面喝倒彩。 牢房里顿时呼声喊声骂声喝声笑交集在一起,乱糟糟一片胜过早市时的瓦市街。 疯魔了的江寒“呸”地一声,朝祝扬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出了被抓后的第一句话。 “你小子不是很能吗?怎么现在却像条死狗一样了呢?!” 跪趴在地上紧紧抱着脑袋的祝扬,虽然已经被揍得头昏脑涨面目青肿,却仍不忘色厉内荏地叫道:“江小二,我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气啊,那就再来几下!”说着,江寒就毫不怜惜地将祝扬重新拎起继续暴揍。 “老子跟你讲文明,你就追着老子发疯,真以为老子怕了你是吧?” “砰砰”又是两拳。 “老子今天就活活揍死你,一泄心头之恨!” “啪啪”再来两掌。 外面的三个犯人直喊“揍得好,揍死他,揍死他”,栅栏边的阿禄急红了眼,扯着嗓子吼道:“快来人啊,杀人啦,人呢,都死哪去了?!” 范一光等人更是吓得不行,生怕真的出了人命,连忙小心地劝道:“江小哥,你揍死他,你也活不了啦!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好好说?你跟你一头猪能讲得通道理?”江寒冷笑,那笑容让人如坠冰窟,“他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就是天老爷了,老子今天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他知道逼急了我江寒,那大家就都不要活了,全部下地狱去吧!”末了,她抬起头来看向范一光等人。 这一眼,森冷无人气,吓得一众伙计等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往墙壁上又贴了贴,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自己。 江寒收回目光,再次狠狠地朝祝扬肚子上顶了两膝盖。 祝扬被顶得张口发不出声,挣扎还击间撞进了江寒嗜血的双眸,一股蚀骨的恐惧登时从心底蹿到了头顶。 完了,这人是真的要打死他! 求生的意识让他也疯狂了,紧咬牙根,不要命地挣扎扭动。 “快放开我家少爷,有本事你先打死我!”地上趴着的阿福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救主。 骚乱终于惊动了牢头。 “是谁要杀人?进了大牢还不安分,可是不想要命了?!” 话音落,人就走到了牢门前,正是被沈大人降职调到班房的黄光福。 他刚刚是送吕同去了,因此才姗姗来迟。 一见到他,阿禄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喊道:“差爷,快,快救命,江小二要打死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 “我家少爷是黄员外的外甥。” 黄光福脸色一变,快速打开门,拎着棍棒就朝江寒奔去:“快放手,你再动一下,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棒子就往江寒头上挥去。 江寒迅速扔掉只剩下半口气的祝扬,矮身一闪,双手一伸,握住棒子猛力一拉一推,跟着一脚将黄光福踢到了地上…… “打得好!”对面的人犯拍着牢门喝彩,“再给他补上一脚,往死里打!” 喝彩声还未落,江寒的棒子已经打在了黄光福肩上,第二棒跟着也挥来了。 黄光福倒抽一口冷气,蹭蹭蹭地坐地连退一丈,对跟着进来的两个弓兵吼道:“快,去报告吕少爷,这个犯人疯了!” “谁来也阻止不了我,今天我定要杀了这猪一样的家伙!”说罢棒子就拐了个弯朝着祝扬而去。 她用拳头就把他打得一佛升天一佛出世了,再用上棒子…… 祝扬只觉得裆下一热,一股腥臊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顾不上那些,想也没想地挣扎着给江寒磕了个头:“江大哥,江爷爷,你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江寒手中的棒子一顿,冷哼一声:“现在才求?晚了!我先打断你的腿,给我爹报仇!”言罢就将祝扬踢翻在地,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祝扬吓得放声大哭,趴在地上不停地踢腿挣扎,恼怒的江寒又是一脚,手上的棒子不管不顾地挥了下来…… “嘭” 棒子砸在了阿福身上。 “少爷,快跑!”阿福死死抱住江寒的腿,神色慌张地对吓愣了的祝扬喊道。 祝扬傻乎乎地点头,踉踉跄跄地起身要跑。 “想逃?没那么容易!” “砰砰砰” 鼓一般的声音在阿福背上响起,听得人心里更寒。 他唇都咬破了,却还是没抱住江寒。 眼看江寒就要追上去了,一旁的黄光福也扑了过来拖住她,焦灼地朝缩在墙边的范一光等人喊道:“快来帮忙,真出了人命你们谁也逃不了!” “谁来,我就打死谁!”杀红了眼的江寒,毫不留情地先给了黄光福两手肘,只杵得他倒吸了两口气,差点就松了手。 “你要打死谁,江小二?” 说话间,吕同手上捉着一脸惊惧的祝扬,领着付思雨等人又回到了牢舍前。 第312章 无题 黄员外与沈大人达成某种默契之后,请求去巡检司看看祝扬,沈大人大方地同意了。 他一走出茶馆就遇上了一脸惶急地领着两个小厮匆匆赶来的黄德义。 “老爷,我听说表少爷与江小二一起杀了人,被抓去了巡检司……” 黄员外抬手打断他的话,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那是谣言,这事老爷我已经与沈大人达成了共识,江小二的事也就此揭过,老爷我大人有大量不予追究了。” 黄德义一头雾水。 怎么说着表少爷又扯到了江小二身上? “江小二不是与表少爷一起被抓了吗?两件事怎么……” 黄员外讽刺地勾了勾唇,道:“沈慎不知拿了江家什么好处,要说项却不愿意拉下脸,竟然利用这事逼我就范……哼,当着我的面让人将黄有能押走,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他顿住脚步,背着手站在青石桥上望着桥下青河渠静静流淌的水面,叹息道:“今天的事牵扯到田家公子失踪案,阿扬虽然并无嫌疑,但如今他被押入大牢,若沈慎不松口,阿扬必然要吃些苦头……” “另外,老爷我也怕事情闹大了,传到我那妹夫耳朵里,恐怕他更不会轻饶了阿扬,再则,那些屎尿之事咱们至今也没证据……就当给他沈慎一个面子,把这些事先放放,等查到证据再来计议。”说罢,他重新迈步,“好了,咱们快点走,待会进了班房,你寻机嘱咐黄光福,让他帮忙照看下阿扬。” …… “哐当” 上锁声响起,江寒被单独关入了一间狱舍。 弓兵们匆匆去最近的药铺请大夫。 吕同从头到尾都没看江寒一眼,付思雨却走到江寒的狱舍边,忧心忡忡看着呈大字状摊在地上,望着屋顶发呆的江寒。 她左右看了看,凑近木栅小声地解释道:“江寒,你不要误会沈师叔,他把你关押起来是对你好。他说,等赵捕头来了把你交给他,赵捕头是你的熟人,必定不会冤枉你的。他是做官的,总是有不得已之处,你要多体谅。” 江寒充耳未闻,翻了个身,闭上了眼,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 这一幕恰巧被吕同看见,他连忙走过来,将付思雨从牢门边拽开,满脸不悦地道:“你跟她说这些做甚?有嫌疑的人本就该抓,广德这是秉公执法,可没有你说的那些私情。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后衙去吧。” 付思雨撅了噘嘴,甩开吕同的手道:“不,我又没妨碍你办事,我要留在这里。” 吕同瞅了瞅她倔强的脸,不想多废话,便道:“随你,不过,别再跟她说话,这粗俗恶毒的家伙,以后不准你理她!” “那都是一时的气话……”付思雨瞄了眼犹自躺着不动的江寒。 虽然她也觉得江寒骂的那些话太难听,特别是诅咒娶老婆生孩子那些话,让她心里特别很不舒服。 可是冷静一想,她一个女孩子被沈师叔这般无情地冷待,又被吕同那样粗鲁地捆绑,她本又是市井长大的,胡骂一通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时的气话?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会信,那些恶毒想法假如不是天天装在她脑海里,怎能出口成脏?!” 两人的声音虽小却还是准确地蹿入了江寒耳中。 但是,她却毫无反应,依然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 不一会,躺着不动的人竟然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狱舍外的两人:“……” “你瞧瞧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还好他们的事没成,否则……哼,我是绝对不会看着沈广德的后半辈子再摊上个恶女人的,以后不准你再瞎掺和他们的事。”吕同气呼呼地拂袖离开。 付思雨又看了江寒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 唉,她早就没掺和了,只是今天看到江寒剧烈的情绪波动,她忽然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铺天盖地的谣言袭来,她也想要毁天灭地,冲去杀了造谣的孟家人,只是她的教养约束了她心中的戾气罢了。 今天看到江寒这样快意恩仇,她心里忽然也很解气。 虽然快意之后或许会有一堆麻烦事在后面等着,可是也比憋出内伤却依然要解决一堆麻烦事好吧? 待弓兵们寻来的大夫诊治完祝扬主仆二人,吕同与付思雨就领着人从班房里出来了。 不想迎面就遇见了由一个弓兵领着往这边来的黄员外一行人。 黄员外客气地见礼,说明了原由,吕同面色复杂地瞅瞅他脸上的笑,然后将他和黄德义带进了祝扬的狱舍。 一见到闭着眼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祝扬,黄员外就觉得浑身的怒火要把他的理智烧没了。 他怒目回头看向吕同,还没出声,听到声响的祝扬睁开了眼睛。 一看清是自己舅舅来了,祝扬就如同见到了救世主,强撑起来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舅舅,你可来了,江寒,江寒他要杀了我!” 刚才那一顿打彻底把他吓住了,此时见到了疼爱自己的舅舅,他觉得自己活过来的同时心里也涌现出无数的委屈。 “江寒?好家伙,真是耍的好手段,一面利用这件事托沈大人来说项,一面还对你下狠手——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态度?倒是我小看她了!她关在哪?” 不待他们身后的吕同说话,黄员外已经发现了侧躺在对面狱舍的江寒。 他立即放下祝扬,冲到了狱舍边,一脚踢在牢门上,踢得门锁哗啦响,吼道:“江寒,好小子,你以为请了沈大人出马,我就只能乖乖妥协了?我不妨告诉你,这事没完,咱们等着上公堂吧!” 睡得正香的江寒终于被这连珠炮般的吼声吵醒了。 翻身一坐起,她就看到了木栅外横眉冷目的黄员外。 她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盘起腿,懒洋洋地嘲讽道:“哦,是你在吵啊,是特意来为你家外甥出气的吧?有舅舅就是好啊,砸断人家的腿,毁了人家的店都有人擦屁股,被人打了舅舅立即跳出来挡在身前……哪像我们这些草民,天生只能被有钱有权的人欺压,连还手都是犯罪!”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放屁!”江寒陡然喝止黄员外,目光陡然一厉,声音阴冷,“你们把他养得这样蠢,害得我这样惨,我帮你教育一下他,你该感谢我!”她冷嘲,“未来的日子还长呢,你能护他一辈子吗?你能保证比他活得长吗,能保证你黄家永远能将事情抹平?若是不能,就他这样,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 黄员外冷笑道:“你威胁我?” 江寒扯了扯唇角,眼底尽是讥讽:“呵,果然是听不懂人话的一家人,怪不得会把个好好的孩子教成了没脑子的猪头!” “你!——”黄员外气得说不出话,指着她的手抖啊抖,好一会才道,“好好,你不好好道歉,还胡说八道,那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黄员外,你吓唬我没用,我不吃你这一套!现在我爹也残了,我又进了班房……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条贱命能换你们黄家的富贵也挺值得的,呵呵呵。” 江寒的笑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配上那双森冷的眸子,整个人透着股不要命的阴寒之气。 黄员外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考虑起自己能否利用这次机会要了江寒的命。 他一言不发的与江寒对视半晌,眼球猛地一缩,黑着脸甩袖而去。 第313章 暗斗 黄员外与江寒在班房里对峙之时,县衙快班的人终于到了。 来人共有十位。 未见赵捕头的身影。 刘大康领着五人,周捕快领着五人,争先恐后地进了茶馆。 一进屋,周捕快就笑嘻嘻地上前与沈大人见礼,问道:“大人辛苦了,田小公子现在何处?” 沈大人奇怪地瞥他一眼,并未说话,心里却有些鄙夷。 敢情他们以为人已经找到,是来捡现成功劳的。 刘大康却毕恭毕敬地一抱拳:“大人,请带我等去发现线索之处查看一番,回去后,我等也好与太爷详细禀报。” 沈大人看看他,又若有所思地瞄了眼周捕快,心中不由哂笑,一撩袍子站起身来。 已经从百万饭庄撤回来的初一,立即上前一步,伸手门外一请,道:“几位请跟我来。” 周捕快挤开刘大康,紧跟在沈大人身后出了门,落在后面的刘大康不禁皱眉摇头。 自从赵捕头接了令去府城对接失踪案,这位周捕快就越来越嚣张,凡有好事就抢在前面,坏事便推到他们这帮追随赵捕头的人头上。 他们这帮人多是口舌笨拙老实做事的,根本不是奸猾的周捕快的对手,半个月下来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了。 今日那弓兵去报信,原本是他接的,报告县太爷之后,也是他领的命令。 结果这周捕快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跑去与县太爷危言耸听,说,如今形势不好,怕他刘大康年纪轻轻万一应对不当,到时候不好与田家交待。 县太爷一听,觉得周捕快所言极是,竟然要撤换了他让周捕快来。 还好他急中生智,说,事发突然,不如多派些人来,人多力量大,也能尽快将人犯捉拿归案。 县太爷深觉有理,于是允准了他们十人一起来。 一行人从百万饭庄的小书房进入密道上了二楼,又从暗门钻进利来茶馆雅室,一路上初一粗略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最后拿出了那两块作为证物的碎片。 “这确定是田家小公子腰带是嵌的琉璃珠的碎片?”周捕快狐疑地看向沈大人,“可是田家小公子现下在何处?” 沈大人未吭声,初一忙道:“我家大人说是,肯定就是,田小公子现在肯定还在落霞镇里。一炷香时辰前,我们的人已经封锁镇子,挨家挨户去搜了,可惜镇上人家太多,我们人手不够,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消息啊?天快黑了,还能找到吗?”周捕快满脸的失望。 他还以为人已经找到,现在安排在巡检司,沈大人留在这里只是要让他们看看现场,回去好汇报的。 沈大人没跟他废话,直接将十人分成两队,划了两个片区让他们加入搜查的行列,并要求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必须搜完。 虽然夏日天长,要戌时过后天才会彻底黑下来,可此时酉时已过半了,太阳早落山了,顶多再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天就会彻底黑下来。 可若是这半个时辰内还是找不到人,田家小公子找到的可能性就会很小了。 夜黑风高好行事,一晚上足够贼人将孩子转移了。 情况紧急,刘大康等五人当即就领命而去,而不情不愿的周捕快,也带着手下四人离开了茶馆。 刘大康对落霞镇熟悉得很,在他的带领下,仅仅用了两刻钟,五人就搜完了自己的片区,接着又赶往旁边的片区去帮忙。 而周捕快等人却不一样了。 他们原本是来抢功劳的,哪知却变成了苦力。搜了三刻钟,任务倒是完成了,可孩子却连影都没看到。 五人很颓丧,想到回去后还得受县太爷一顿气,鬼点子多的瘦猴就动起了歪脑筋。 “老大,刚才沈黑脸的小厮不是说,百万饭庄所有的伙计都被抓去了巡检司,咱们不如将这些人带回县衙。虽然孩子没找到,但是抓到了犯人,也是小功劳一件啊!” 周捕快沉吟片刻,摇摇头,道:“人在巡检司,沈黑脸必然不会让我们将人带走。” 瘦猴眼中闪过精光:“咱们现在也该去交差了,人还没找到,那黑脸在巡检司必然是坐不安稳的。若是他在,那就算了,若是他不在,咱们就拿出太爷的手令,强行将人带走。” 周捕快摸摸下巴,道:“有道理,那就去碰碰运气!” 话说,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在巡检司等消息的沈大人确实没坐安稳。 他进了书房,屁股还没坐热,吕同就跑来将江寒大闹狱舍,黄员外的恼怒,以及两人间的对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还没听完,他就气得额上青筋毕露。 他在前面借机帮她搞定黄员外,她却在后面疯狂拆台。 还骂那祝扬没脑子,他看这世界上最没脑子的人恐怕就要数她了! 沈大人坐在书桌后半天没说话,心里再次发誓以后再也不管江寒的事,让她自己自生自灭去。 才刚刚平复心绪,赵青峰就进来报告:“大人,孩子有线索了!” 沈大人眼眸闪闪,问道:“人在哪?” “在河边,一个渔夫发现的。” 沈大人站起身来,满脸肃然,道:“咱们看看去!” 还待在书房未走的吕同也站起来道:“我也去!” 三人才出书房,又碰上了付思雨,最后连她也带上了。 因此,周捕快等人匆匆赶来巡检司交差时,巡检司里所有能负责的人都不在。 周捕快与瘦猴对视一眼,脸上划过得意的笑。 周捕快掏出县太爷的手令往门子面前一展,要求提走嫌疑人犯。 那门子连忙客气地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几位哥哥到稍间稍等片刻,我这就寻人去找大人,您几位虽然有手令,但也必须我家大人点头的同意。” 周捕快笑道:“行,那就麻烦你了。” 五人跟着门子,进了会客用的稍间。 不待门子转身,瘦猴就捂着肚子站了起来,道:“这位哥哥,不好意思,人有三急,来时太匆忙也没解决,不知可否告知小弟茅厕在哪?” 周捕快马上斥责道:“就你事多,我知道厕所在哪,我领你去,你别耽误这位大兄弟的事。”又笑着对那门子道,“你们这巡检司我来过多回了,你自去忙去,完事我们再回来这等你。” 门子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 不过是去个茅厕,又不是大事。 又交待了几句别乱走,就找人寻沈大人去了。 待门子一走,五人就熟门熟路地摸去了巡检司班房。 守班房的黄光福是见过县太爷的手令的,并且他与这周捕快也并不陌生。 两人见面一番寒暄,黄光福就没了疑虑。 想到黄德义临走时的吩咐,黄光福两眼更是熠熠生辉。 这周捕快与黄家也是有来往的,不如将这事交与他去办,况且他就是看大牢出身的,大牢里有的是他的熟人,江家小子进了县衙大牢不脱层皮,恐怕是出不来的。 现如今,他已经守着个班房,虽然早就没了往日风光,可他也不想引起沈黑脸的怀疑。 他听说江家人请沈黑脸吃过饭,虽然吕少爷看起来对江家的小子意见很大,可沈大人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黄家虽然出手大方,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小心行事两头都不要得罪的好。 于是,他对周捕快招招手,附耳嘱咐了几句,就放了他们进去提人。 当夜幕彻底降下来,刘大康与沈大人汇合,确认了在青河边找到的孩子正是田家小公子时,江寒一行人也被周捕快等人押着出了镇门。 第314章 不管? 田家小公子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去了医馆。 沈大人与刘大康等人看过他之后,又亲自询问了渔夫发现他的前后经过。 渔夫说,当时他摇着船经过青河渠入口附近,远远看到岸边的垃圾堆上,有床花色不错的薄被。他心下甚喜想拾回去给家里婆娘,哪知薄被里还裹着个孩子。 众人见渔夫与赵青峰所说没有出入,再问也是一问三不知,不由都有些失望。 沈大人道:“孩子找到最重要。至于曾启,既然丢掉孩子,想来仍躲在镇里。今夜,夜巡队再增两班。特别关注,后山入口,河岸各处,防止他趁夜潜逃。” 刘大康连忙也道:“我们也留下来帮忙巡夜吧。” 沈大人摇头:“不必,你等速速回去通知大人,明早,带两队人马来帮忙搜捕。” 刘大康恭敬地抱拳:“也好,那我等就先回县衙,孩子就先麻烦大人了。” 沈大人淡淡回了一句:“此乃本官职责。” 两帮人马在医馆门口分道扬镳。 沈大人一行人还没到巡检司,就碰上匆匆找来的初五。 他微微喘息着说道:“大人,一盏茶时辰前,有人拿着县太爷的手令,要求提走江寒等嫌疑人犯。我刚寻去了河边没见到您,想着您可能已经回来……” 沈大人眉头轻拧,心底涌出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姓周?人还在巡检司吗?” “对,是姓周,应该还在吧,我一接到门房小六的传话就出来了。” 初一立即提出了疑问:“周捕快?他不是跟刘大康一起来的吗?为何刘大康方才没提手令之事呢?” 沈大人的脸冷到了极致,声音却非常冷静:“先回巡检司。” 见状,付思雨试探道:“师叔,江寒被带去了县衙不会有事吧?” 吕同摸着下巴抢声接话,就事论事道:“难说,那姓周的与刘大康可不是一路人,若是知道江寒是他师妹,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吧,江小二在这件事中可是嫌疑最大的,给她坐实一个罪名应该很容易。” 沈大人蹙了蹙眉,冷冷地瞥他一眼,率先往巡检司而去。 吕同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没说错。 那女人去了县衙大牢肯定不会像在巡检司班房好过,但是坐实罪名之类也不会急在今晚。 县太爷现在最想要结果是找到田家小公子,刘大康带回去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已经戌时,回到县城更晚,江寒等人顶多被关起来,被刁难几句。 瞧她下午闹的那些事,让她走上一趟,吃点苦头清醒清醒也好。 当务之急,他得先把巡检司的漏洞给堵上,免得再被人轻易钻了空子。 …… “快走,磨磨蹭蹭做甚?想挨到半夜,还是想趁机逃跑?”瘦猴恶狠狠地踢了江寒一脚。 江寒恼怒地瞪他一眼。 出了镇门走了不到三里路,这已经是第十次了。 明明她远远地走在前面,这人却故意不停地催促,随手不是打就是踢。 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些人是故意针对她。 想到这,她边走边回头瞄了眼走在最后的祝扬主仆三人,还顺便扫了瘦猴等人一眼。 她与不认识这些人,但是这些人大晚上的不顾城门已关,还非要把他们提去县衙,这行径实在是太古怪。 在牢房里的时候,黄员外对她放的那些狠话,肯定不会只是说着玩的。 难道他从牢里出来就派了人去县衙走关系弄来了这波人? 那么这波人就是专门为她而来了? “看什么?好好走路!”瘦猴又推了江寒一把。 “大哥,你干嘛老催我一个?你没看见后面的人已经落在我后面一大截了吗?”江寒站定,冷着脸问道。 瘦猴闻言,头也不回,伸手就往江寒头上一拍,骂道:“废话少说,你是领头的,你不走快一点后面的人怎么跟上来?” 江寒抬手挡住,冷笑道:“我跟你没仇吧?就算你们拿了黄员外的好处,也没必要做成这样吧?”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本大爷现在就法办了你!” “怎么回事?”跟在祝扬身边的周捕快喊道,“不好好走路,是想闹事吗?” 江寒远远地望了周捕快一眼,没再吭声。往前再走一段待身后的瘦猴放松警惕时,她忽然转身朝队伍后面跑去。 她的速度太快,跟在她身后的瘦猴,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江寒已经窜出去三丈远,她后面用绳子牵着的范一光等人,都被她带得转了身撞在了一起。 他连忙喊道:“这小子想逃跑,给我抓住他,狠狠地打!” 话音落,周捕快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江寒已经停住了脚步,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我不过是从队伍前面换到队伍后面,你们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江寒哂笑,“那位大哥觉得我领头走得慢,我自愿押后总可以吧?” 瘦猴追上来,二话不说扯下腰刀就要打。 江寒两手一抬顶住他的刀,冷冷道:“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虽然莫名其妙被沈黑脸抓了,又被你们上了锁链,但你可没有权利打我……” 话还未完,江寒的腿弯挨了一踢,骤然跪在了地上。 周捕快嚣张凶狠的声音响起:“我说他有权利,他就有权利,你现在是嫌疑人犯,不听话就能打!” 江寒就势一滚,飞快地爬起来,冷笑道:“哦?看来你比县令大人还有权势啊,县令大人都没断案,你倒是先下起命令来了,待会到了县令大人面前,我可要好好问问大人,范一光,你们几个刚才也都听到了吧?咱们这青河县可不是听陈县令的,而是听这位周捕快的呢!” 周捕快脸色大变,一手摸刀一手指着江寒,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少给老子扣帽子,再不走,我就当场治你个顽抗之罪!” 江寒脸上闪过讥讽:“恐怕你还治不了我的罪,我并没有罪,要不是我,你们根本找不到田家小少爷的线索!——你非要这样对我,那今天我就是不走了!”说着,她就往地上一坐,“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一路上她都在想今天的事。 都是她自己着相了。 虽然因为那三个逃走的人,她沾上了重大嫌疑。 可仔细想想,这嫌疑太牵强。 首先,她与曾掌柜虽然有交集,但交集并不深,时间也不长,怎会知道他背后如此机密的事,而那三人她更是只见过两次。 虽然现在她百口莫辩,但只要给她时间她完全可以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其次,假如她知道风起雅室后面有暗室,还藏着一个孩子,那么当时打斗的时候,她根本不可能任由祝扬将花瓶砸坏,更不可能让王掌柜与宋耀祖去拍那墙。 追根究底,因为她跟祝扬的这场冲突,百万饭庄的暗室暴露了,田小公子的线索找到了,她跟祝扬根本不是嫌疑人,而应该是有功之人! 可她这有功之人没有得到奖励就算了,反而被抓入大牢——就算是窦娥都没有这么冤吧?! 江寒越想越窝火,索性抱头一仰,由坐变成了躺。 周捕快只觉得颜面尽失。 “唰!” 他火冒三丈地拔了刀:“你走是不走?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说完,脑中真的开始考虑毁尸灭迹之类的事情。 “我不走,你动手吧,你杀了我可以伪装成路遇山贼之类的。” 周捕快眼球一缩,这想法不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只听江寒声音幽然而冰冷地又道:“不过,我相信我赵大叔还有我师兄一定会为我报仇的,除非你们把所有人,包括祝扬一起杀了,否则,你们一个个恐怕都得为我陪葬!” 闻言,周捕快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攥着刀的手,手背青筋毕露。 一旁的瘦猴忍不住阴冷地道:“呵,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只需把你杀了就行,我想其他人一定会闭紧嘴巴的。”说着,他目光凶戾地看向范一光等一众伙计,“大家说是不是?” 江寒哈哈大笑:“你威胁他们没用,他们可能不会说,但是你们想保护的祝少爷可不一定咯!有句话叫做,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只要你们留着这位猪队友,早晚有一天都得下来给我作伴,你们敢不敢试试啊?” 她说得十分笃定,周捕快等人都怔住了,一路神情委顿的祝扬却被激怒了。 “你才是猪,你们立刻帮我杀了他,我不会说,我还给你们钱……” 江寒再次大笑:“哈哈哈,说你是猪你还不愿意承认——咱们一起走的,我死了,他们却得了一大笔钱,我师兄与赵大叔一查,发现这些钱都是从你舅舅那得来了,你说,到时候会怎样?你舅舅也得坐大牢!” “你!——你们帮我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不用找我舅舅拿钱,我有钱,我给你们钱,我爹是山阳县丞,你们拿了钱可以去山阳……” “哈哈哈,你爹可真倒霉,竟然生了你这么个坑爹的儿子,你不如叫他们杀了我,然后进落霞山落草为寇,也省得带累你爹丢了乌纱帽!” 被江寒打得有些心有余悸的祝扬,此刻又在口头上败在她手下。 当即脑袋一热,推开阿禄闪电般地冲到周捕快身边,就要抢刀。 周捕快倒抽一口冷气立即将刀举了起来大退一步,喝道:“都给我闭嘴!赶紧起来赶路,谁再敢给我叽歪,我手上的刀就真的不长眼睛了!”说着,满面寒霜地俯视着地上的江寒,“我不杀你,可是伤你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哼,要杀也不在这一会,只要进了青河大牢,他有的是办法讨回今天的面子,顺便满足黄员外的要求,更成全这小子的意愿! …… 江寒在路上胡闹时,黄光福已经跪在了沈大人面前。 “大人,小人不知道他是假托您的允准啊!当时您不在,吕少爷也不在,连赵青峰与余东山等人都不在,我找不到人求证,他手上有陈县令的手令,又催得急,天又黑了……” “闭嘴!”沈大人轻喝道,“黄光福,本官不是傻子,你若依旧如故,那就离开巡检司吧。”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是一时糊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这家伙倒是演得一手好戏,这是第几次了?每次都是这样的话,幸好今日来的是县衙的人,若是山上的人,我们岂不是都要死在你手里?”吕同插嘴,又嗔怪地看着沈大人,“你也是的,我早就说了要把他赶走,你偏还要留着这个祸害!” 黄光福额上冷汗涔涔,他虽然料到会惹怒沈慎,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啊! 虽然他如今被一贬再贬,在巡检司里待着已经成了鸡肋,可离开了巡检司他要去哪里? 吕同一开口,他忽然灵光一闪,道:“吕少爷,今日是你说,那些人犯明天要押去县衙的,小人想着让他们领走还省了咱们的事……” 吕一拍椅把,骂道:“好啊,你倒是怪起我来了,咱们明天是要将他们押去县衙,可咱们自己押与交给姓周的是一回事吗?”忽然他声音一顿,“等等,你在这巡检司这么多年了,肯定认识那周捕快,你不会是故意放水——老实交待,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沈大人未说话,可投射在黄光福头上的目光,却比吕同的话还让他心颤。 黄光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道:“吕少爷,冤枉啊,这绝对是没有的事……” 不待他的冤喊完,沈大人忽然厉声道:“抬起头来。” 黄光福一楞,眼睛提溜转着,缓缓抬起头来直视沈大人。 不过两息,他就败下阵来,垂下了眼睑,却听沈大人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江家案子,三人犯宁死不说实话,与你有关,可对?” 黄光福听懵了,下首坐着的吕同也怔住了,马上他又叫道:“广德,你是说砸了江家摊子的那三人?” “嗯。” 这声“嗯”让黄光福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擦了一把汗。 吕同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江小二来找我,让我领她去见那三人,路上我碰到了黄光福,当时他还没调去管班房,他说是去提审新抓的偷贼……”说到这,他猛然问道,“黄光福,下午,黄员外私下找过你,对吧?” “没,大人,我没有……” 黄光福企图狡辩,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大人的话给惊呆了。 “你若老实交待,且下次不再犯,本官可考虑,给你次机会,竞升小旗。” 第315章 谈话 黄光福没有顶住诱惑,老实的交待了。 沈大人也没有再追究他的责任,还让他好好做事,至于其他,待时机合适会给他一个机会。 沈大人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且没有当即兑现允诺,黄光福心里很没底。 可是,这近半年来,沈大人的行事作风一直是赏罚分明,言出必行的,应该不会是诱骗他的,应该不会吧?! 走之前,黄光福瞄了沈大人一眼,见沈大人舒眉展目,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肯定…… 莫名地他那吊在半空的心就安稳落地了。 沈大人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既然说等时机合适时,那他就等着那合适时机的到来吧。 沈大人与黄光福之间的小互动,吕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待黄光福走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广德,你是不是傻了?他这种人留在巡检司就是个大漏洞,你真的准备重新晋升他为小旗?” 沈大人瞥向他的那一眼,如同看个傻子,然后慢悠悠道:“我说的是‘竞’升。” 吕同:“……” 好吧,他承认,刚才他根本没听清楚,‘晋’‘竞’的区别,想必那黄光福也是…… 有了这个把柄在手,沈大人因为得知江寒大闹班房而郁结的心情,松快了一些。 次日清早,守在医馆的人回来报告,田家小公子醒转,大夫已经检查过,又开了新方子。 沈大人满意地弯了弯唇。 有了这个杀手锏在,江寒等人就能暂时免去一场祸事了。 于是,沈大人早饭都未吃就要赶去医馆看田小公子,正在此时小松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吕同一见他就用扇子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让你追个贼,你一跑就再不见人影,看你这样子人也没追到吧?” 小松摇摇头,耷拉着脑袋,讷讷道:“没有,我追着那个最年轻的出了城,又进了山,七拐八拐的把我给拐晕了……人,人追丢了,我还迷了路,一直转悠到天亮才从山里转出来……”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要是让小竹哥知道,他肯定又要被罚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遣回府城去。 小松在心里歪了楼,沈大人脸上的喜色蓦地一收,严肃地问道:“进了山?从哪里进的山?” 小松抬起头脸色讪讪的:“从十里外的那片山,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山上有个破庙。” 沈大人连忙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小松只说那人对山林特别熟悉,似乎知道他跟在后面,故意在山里钻来钻去。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有用信息。 吕同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田家小公子是山上的山匪掳走的?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地下山掳个小孩子做甚?” 沈大人道:“恐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至于为何……再查吧,我这就去趟县衙,将孩子送回去,并向陈县令汇报。” …… 头天晚上,由于江寒的不配合,没多久他们就与刘大康等人相遇了。 见到刘大康,江寒差点落下泪来,紧绷的心弦跟着松懈下来。 谁都不知道,她的撒泼耍赖其实全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周捕快与黄员外恐怕脱不了关系,那大牢就像等着她钻的虎口,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对策,只能拖一会是一会。 如今刘大康来了,即便她还是要进大牢,也不用担心自己莫名被害了。 刘大康看看挂了彩的祝扬主仆,又瞅瞅江寒,眉头得能夹死苍蝇。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祝扬那身伤,肯定拜这丫头所赐! 不动脑子动拳头一直都是这丫头的风格。 再一看周捕快等人面上恼恨又隐忍的表情,他又有些庆幸,还好这丫头知道耍赖磨蹭,不然他们五个根本不会知道周捕快背后来了这么一手。 刘大康话不多说,只对周捕快抱了抱拳,就牵着马跟在队伍后面一起往县城赶。 周捕快等五人悄悄押着人犯先走一步,本来就有些心虚,于是只试探地问了问搜捕情况,得到个“还算顺利”的回答就没再多问了。 众人到城门口时已经二更了。 由于最近接二连三出事,城门到了二更即便有手令,城防兵也不会再开门。 一行人只能在城门口席天慕地,一直等到寅时。 到了县衙,被扔进大牢屁股都还没坐热,江寒等人又被提上了公堂。 此前,刘大康与周捕快已经在陈县令交锋了一回。刘大康的消息让陈县令阴沉多日的脸放了晴,再加上刘大康一直强调,田家小公子是因为江寒与祝扬在茶馆打了一架意外找到的,因此即便周捕快不停说江寒与曾掌柜交集颇深,嫌疑很重,陈县令也没有偏听偏信。 几人上了公堂,陈县令惊堂木一拍还没开始问话,门外就匆匆进来一个人,说,沈大人带着孩子来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再然后,几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当堂释放了。 一得到消息,众人反应各异。 祝扬主仆三人当即就相扶相持地出了县衙直奔医馆去了。 范一光等伙计虽然脚软手软,却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赶去了车马市,慌慌张张地坐上回落霞镇的驴车走了。 江寒却是当即跳起来,满脸紫胀地到处找刘大康。 刘大康一见她那模样就将她带去了一个地方。 江寒急急忙忙地进去了,哆哆嗦嗦地解开腰带,蹲了下去…… 他娘的,她这憋功真是越来越强大了,从昨天下午被抓到现在,十二个小时啊! 待江寒鬼鬼祟祟地从茅厕里出来,刘大康已经不在了。 她拍拍衣服出了县衙大门,下到一半台阶时,她蓦地顿住回头。 这一抓一放虚惊一场,县令大人啥也没说就消失了,以后会不会再追究她与曾掌柜的关系呢? 她身上的嫌疑到底算不算洗清了? 所谓大事,她能不能算没摊上? 她迟疑地站在台阶上,懊恼着刚刚没有仔细问问刘大康,不经意间却透过大门缝隙,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往外走。 她脑门一抽,拔腿就跑。 对于昨天被抓的事她还耿耿于怀,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沈黑脸。 待跑出了北城门,踏上了回镇的官道,她才慢慢停下来。 “咕噜噜” 没走几步,肚子就开始叫唤。 从昨晚到今晨,她已经超过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没吃东西,怪不得她这会觉得手软脚软呢! 话说,县城那么大,她干嘛往这跑,怎么就没想到先去吃顿早饭呢? 江寒忍不住自我鄙视。 再说,又不是她对不起沈黑脸,她干嘛要跑? 她应该站在县衙门口等着他出来给她道歉! 当然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大人大量免他道歉,可气势还是该拿出来的。 江寒揉揉肚子,一边腹诽一面往前走,一路上不停地往后望,希望能搭上一辆回落霞镇的车。 可惜,走了半盏茶时间,车没遇上,倒是远远瞧见两匹马往这边奔来,马背上的人正是她刚刚躲避的。 江寒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又要跑。 刚摆出姿势,她就狠狠地拍了下额头。 “干嘛跑干嘛跑干嘛跑?我又没错!” 她狠踢了一脚泥,走到路边,背转身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地装雕像。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不想跟沈黑脸说话啊! 江寒催眠中,可惜,很快她的愿望便落了空。 马蹄声渐渐变缓。 “吁!” 马停了。 “砰!” 落地声响起。 装雕像的江寒面部有些抽搐,眼睛偷偷往旁边一瞟,正好撞见沈大人打量她的黑眸。 好吧,她再装不下去了。 她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冷淡地打了声招呼:“好巧啊,沈大人!” “见到我,你跑甚?” “跑?呵呵,我没跑啊,我不过是肚子饿了,急着回家吃饭而已。” “……我以为,你在生我气。”沈大人微微一哂。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江寒就不客气了。 “为什么让吕同绑我?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我跟曾掌柜虽然有交往,可我并不知道他是个人贩子!” 沈大人没说话,将缰绳扔给后面的初一,兀自朝不远处长了几棵苦栎树的小丘走去。 江寒看看他,又瞅瞅一张便秘脸的初一,再瞥了眼落霞镇的方向,最后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一上小丘,江寒便站定不动,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粗俗!我瞧你爹,也不是个莽夫,你这些粗俗毛病,与谁学的?”沈大人走到一棵苦栎树边,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训斥。 “这与你无关吧?你不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来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沈大人一滞,面色有些恼怒。 可她确实也没说错。 划清界限,不再管她,确实是他说的…… 但是,昨天下午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大受伤害的模样,他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当时他心情很复杂,既怨她不长眼睛识人不明,更恼恨曾启利用了她。 坐在茶馆大堂等县里来人时,他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 事情的导火索是江寒与祝扬的恩怨,不如就利用这件事,顺手帮帮她——只要黄员外愿意化解恩怨,一切就好解决了。 最初事情确实是按他的想法进行的,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江寒的反应…… 算了,之前的事已经没必要再提,如今他手上有了黄光福这张牌,相信黄员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这事也不能提,否则,以这女人的性子,一旦知道肯定会自以为是,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闹大。 他沈慎并不怕事情闹大,可是她才几斤几两,黄员外若是认起真来,后果就不是她能担负的了。 沈大人眸光闪动半晌后,终于开口:“你与黄家的事,我并不想插手,只是,你们如此闹腾,已影响镇上秩序,本官不得不出手阻止。” 是这样吗? 江寒狐疑地看着他。 心里的感觉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丝失落。 失落…… 这个念头一闯入她的头脑,她立刻拍回了脑海深处。 肯定是昨天受的刺激太大,现在又饿着肚子,她的大脑乱码了! “你是想说,你是为了调节我与祝扬的矛盾?那么将我们一起送入大牢,难道是在给我创造一个揍得他发怵的机会?” 这话将沈大人噎得半天无语。 这女人笨成这样,他以前为何会觉得她有些不一样的灵动? 江寒望着沈大人那好似吞了一百只苍蝇的表情,也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有话说话,猜谜我不擅长,你不说,我就当你让吕同将我捆了是想趁机出口恶气,因为我没有从了……” “闭嘴!”沈大人喝断她后面的话,忍不住还错了错牙。 这女人不仅笨、粗俗,还毫无廉耻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头脑一热说出那句“我可以纳了你”! 他的目光陡然一冷,无情地道:“你不至于令我,念念不忘,我更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此事,以后莫要再提!”话音一顿,他微眯起眼睛,好不客气地往江寒心上扎了一箭,“莫非,是你后悔了,才会频繁暗示我?” 此话一出,江寒立即像头炸毛的狮子,嚷道:“神经病啊,鬼才暗示你,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声嚷嚷音量太大,以至于牵着马站在路边的初一都听到了,不由看向小丘的方向。 嚷嚷完,江寒就要跑,才转身她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为什么是她落荒而逃啊? 要逃也应该是那黑脸逃,心里有鬼的人是他啊! 于是她又回转身,抬起下颌强撑起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瞪着沈大人。 两人沉默对视—— 不过三秒,江寒就再次败阵。 霎时间,沈大人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弯了弯唇角,声音和缓了一些:“昨日,你太鲁莽,太不冷静。打人虽解恨,可黄员外会更恨你。之前,你的计策得逞,是胜在他措手不及,对你有新认识后,再出手必定不再是小打小闹。到时,你该如何应对?” 一刹那的愕然之后,江寒强撑的倔强立刻就萎了。 沈大人说的她都明白,只是昨天的事一波三折,受的刺激太大,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什么冷静,什么隐忍,全成了狗屁。 当时她脑子里除了想要毁天灭地,再也装不下多余的东西。 江寒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树影,许久没说话。 忽然,她背转身目光幽然地望着远方,说道:“时到今日,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应对了。修身养性,努力控制脾气,隐忍退让,遇事多想三分……可我依然还是在困境中挣扎……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不如快意恩仇,想怎样就怎样……” 第316章 谈话(二) 天边的彩霞才退去不久,太阳在浮云里缓缓移动,还未炙热的柔和光芒倾洒下来,树影婆娑间,两人原本疏淡又极长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而极近,眼看就要交叠在一起。 沈大人瞅了瞅那影子,挪开半步,抬头看向江寒的侧脸。 刹那间,他心底的克制矜持消失了,有种想要上前好好安慰她的冲动。 莽撞冲动,自私可恶,或者胆大包天,还有偶尔让人惊艳的聪敏,哪怕是让他不能接受粗俗愚钝,在他看来,都比现在的茫然颓丧更适合她。 此时的她身上带着几分落寞,几分惶惑,那双黑眸死死盯着远方虚空,似乎想要望进另一个世界。 不知为何,他心中涌现一种错觉,似乎她想要逃离这个世界,去到虚空的另一边。 这种感觉很玄幻,让他下意识地排斥。 于是他甩甩头,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快意恩仇吗?呵,那只是想象。要知道,实力弱小之人,痛快一时,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多的麻烦。弱者想要报仇,必须压抑心中喜怒,择机给对手致命一击。” 怔忡中的江寒,闻言扭头,恰好撞进他的脉脉眸光中。 他的眸子黑黝又深邃,此时正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古铜色的面孔上晨光流转,看上去沉静又温柔,这使得他身上一贯的冰冷疏离都淡去了,让她浮躁难安的心莫名地冷静下来,也让她本能地想闪避。 她迅速挪开视线,勾勾唇角,自嘲一笑,道:“你说的对,没有实力的人,确实应该蛰伏,话说得再狂,在别人看来都只是个笑话,是不自量力。” 沈大人见她懂了,欣慰地“嗯”了一声,却听她又道:“可是如何才能变得有实力呢?贼老天明明让我……却又弄出了这么多麻烦……当然,有些是我自己招来的,但很多却是莫名其妙往我身上撞的,一轮又一轮,仿佛就想看我好事落空……”话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激动,蓦地她叉腰抬手,凶狠地指着老天,怒吼道,“该死的老天,你好歹给个提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啊?!” 沈大人满头黑线,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柔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女人果然正经不到半刻钟! 望着那令人无语的姿势,他忍不住讥讽道:“对着天喊,假如有用,世间的疾苦,也不会遍地都是。” 江寒放下手,嘟哝道:“他天天捉弄我,我喊喊发泄一下还不行啊?” “喊完之后呢?麻烦会消失吗?” 江寒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是不会安慰人,也就是我心理强大,要是碰上稍微脆弱一点的,或许本来没事的,你一开尊口,人家搞不好要去跳崖!” 等等,刚刚那些算是他在安慰她? 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这楼到底是怎么歪成这样的? 江寒双手环胸,冷睨着沈大人,道:“喂,你还没为昨天的恶劣行为向我道歉呢!” 这时候再问,气势已经没了,江寒这冷睨不仅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更像朋友间亲昵的嗔怪。 有过前面类似交心的几句话,再提及昨天,沈大人也没再端着架子摆出冷脸。 他微微哂笑,说道:“呵,你小人之心,爷不跟你计较……你我打交道多次,在你心里,爷就如此不值得信任?原本一切都……”声音一顿,他笑容一敛,正儿八经地道,“我要提醒你的是,与黄家的事,尽快了结,以后做事,多些谨慎小心,别再意气用事……” “这可不是我想了结就能了结的,我已经去黄家三次了,与我师兄一起就去了两次,可黄员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不想和解。再说,就算他愿意和解,祝扬那只猪依旧我行我素,对我纠缠不清,这和解又有什么用?” “这几天,你再去,黄员外定会愿意和解,至于祝扬,我想,他也会管好。” 江寒一怔,狐疑地看向他,道:“你,你为我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缓和的气氛又是一僵。 沈大人眼神一闪,板起脸,淡淡道:“你想多了。”说罢,他长腿一迈,下了小丘。 江寒呆了呆,连忙跳下去抓住他的胳膊:“谢谢你,是我误会你了,我给你道歉!” 虽然他不承认,可他既然笃定黄员外愿意和解,她就是再蠢,此时也已经明白昨天他抓她的确是别有用意的。 只是她没懂,还摆出副一定要他道歉的架势…… 江寒突然很想拿块布遮住自己的脸…… 羞惭的同时她心底的感激也如泉眼一般突突冒泡—— 以后,不管再发生任何事,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能再怀疑沈大人。 这次她应该不会再信错人了吧? 沈大人看看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正要抚开,却见原本一脸诚挚的江寒,表情又变得迟疑忐忑起来,倏地脱口问道:“我是可以完全信任你的,对吧?” 沈大人动作一顿,深深地望着她,道:“你觉得呢?” 江寒讪笑,似自言自语般嘀咕:“应该能吧……你救了我,帮过我,最重要的是,我没什么让你……” 不对,她有什么! 他会不会是口是心非欲擒故纵,等到时机合适再提纳妾的事? 想到这,她偷偷瞟了蹙着眉的沈大人一眼。 沈大人一头雾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你真的对我没有企图了?真的不是故意对我好,欲擒故纵什么……” 闻言,沈大人脸色紫胀,彻底恼了:“江寒!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说着他一甩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见他反应这么大,江寒既觉得安心感动,又觉得是自己太小人,连忙往前追:“唉,你别恼嘛,我,我只是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些问题,就像曾掌柜,他常常给我雪中送炭,让我以为他是真心待我,哪知他背后却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 “你拿我,跟曾启比?” 沈大人突然止步转身,刹不住车的江寒,直直朝他肩上撞去。 “哎呀!” 江寒捂着鼻子倒抽气,眼眶里蕴满水气,可怜兮兮地瞪着沈大人。 沈大人心头狂升的怒火跟着就歇下去一半。 “哼,活该,让你没眼色!” 江寒满眼委屈:“谨慎一点又没错,刚刚不是你让我谨慎的吗?” “……”沈大人心中生出无言以对的挫败感。 他让她谨慎……难道这“谨慎”是他说出来让她防备他的? “算了,你爱如何想,便如何想吧。”反正他也没想要她回报。 虽然她有事要求助于人时,嘴上就会说回报,但他深深觉得,那些话听听就好,认真就傻了。 “哦,那我信你好了。” 这话说得含糊,听起来很勉强,沈大人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径直走到初一身边。 接过初一递来的缰绳,他翻身上马,正要走,余光瞥见揉着鼻子望着他的蠢女人,犹豫一会之后,他还是伸出了手。 江寒看看冷气逼人的沈大人,又瞅瞅黑着脸的初一,摆摆手,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又响了。 好吧,肚子饿得没力气的人,实在没有资格矫情,还是早点回镇的好。 在初一的鄙夷目光中,江寒坐在了沈大人身后。 …… 三人骑马往落霞镇而去,一路上沈大人身上的热气,夹裹着浓重的男子气息,不停地往江寒脸上扑。 搞得江寒脸热心慌,浑身僵硬,下意识地要与沈大人保持距离。 但是骑马可不是坐车,坐车都有颠簸的时候,更何况不停起伏的马背——即便她努力克制不动,也只有被颠得上下起伏左右摇摆的份。 如此跑出三里路,一直僵直着身子的江寒已经腰霜背痛,不得不主动往前伏了伏,伸手揪住沈大人的衣服,以防自己被疾驰的马甩出去。 前面的沈大人倒是没想那么多。 曾启没找到,镇上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即便陈县令派了二十个捕快稍后过来,但偌大的落霞镇人多巷多,想要逼出曾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心里有事,马鞭就挥的快,不过一盏茶时间,落霞镇南镇门已经在望。 镇门前正排着长长的队伍,进进出出的人都在接受严格的检查。 “吁!” 沈大人拉住马,示意江寒下马:“你自己进镇,近日行事小心些,曾启未归案,你随时都会被怀疑。” “我知道了,谢谢你!希望你们早日抓到曾掌柜,不,是曾启那王八蛋!” 沈大人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咬牙切齿的脸,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江寒揉揉腰,慢慢地走向镇门前的队伍。 忽然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撞了她一下,抢在她前面钻进了队伍。 江寒翻了个白眼,嘟哝道:“抢什么抢,难道你也急着进镇吃早饭?” 前面的女人充耳未闻,只绾了绾鬓边掉落的头发,连头都没回一个。 江寒伸头看她,她竟然做抬手擦汗状,故意把脸挡了一半。 江寒在后面做鬼脸无声地说了一句“没素质”,就没再放在心上。 队伍虽长,但查检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一刻钟之后,江寒终于进了镇门。 她跑到瓦市街买了两个素包子,一边吃一边匆匆往家赶。 从昨天下午出来就再没回去,后来又是满镇搜查,她爹与芸娘肯定已经急得不行了。 跑过石板桥往北而上,路上遇到了两队搜查的人员,经过一条巷子时,远远见巷子里正有一个女人端着盆子,袅袅娜娜地往外巷口走,江寒猛地顿住脚步,盯着那女人端详。她目光过于专注,倒把那女人吓得赶紧掉头往回走。 “哎呀!” 她一拍脑袋,掉头飞快地往巡检司跑…… 一见到沈大人,她就焦急地喊道:“沈大人,不好了,曾掌柜可能已经逃走了!” 沈大人等人正要出门巡查,一听这话,脸色俱都一凛,吕同忙问道:“曾启?你看到他了?在哪?” 江寒摇摇头:“我没看到他,我是刚刚想起来,他可能男扮女装混出城了。” 沈大人皱眉,吕同则失笑道:“男扮女装?你不会是想到自己女扮……” “咳咳!” 沈大人截断吕同的话,严肃地问道:“如何说?” 江寒正色道:“你们跟他接触不多,肯定觉得他这个人文质彬彬,风度很文雅吧?” 吕同想了想,点头:“确实。瘦弱文人的风范,身上完全没有铜臭之气。” “但是,他其实还很娘!这种娘气平时他掩盖得很好,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泄露一点,原本我也没在意,但是刚刚,我突然想到,假如他装扮成女人,以他的五官身材,再加上那天然的娘气,肯定可以骗过很多人。” 众人默然,齐齐盯着江寒打量,把江寒看得不禁倒退一步。 吕同皱起眉头,摸着下巴,看看其他人:“很有道理啊,例子就在眼前,昨天我们怎么没想到呢?”他看向沈大人,“广德,现在怎么办?咱们还有必要搜查吗?” 沈大人沉吟良久,道:“或许这就是,她丢掉孩子的原因,若带着孩子,昨日必定会被详查……继续查,现在起,多注意行迹可疑的女子。” …… 江寒离开巡检司后,就回了江家。 芸娘与江老爹果然急得不行。 刘大婶不知道刘大康昨天回过镇子,得知江寒等人已经被押去了县衙大牢,一大清早她就匆忙搭车去了县城。 江寒把昨天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江老爹听完唏嘘不已。 他盯着垂下头一副乖巧等待被训模样的江寒看了半晌,叹了一声,没有责备,只道:“宋家小哥是无妄之灾,我听说他娘一直重病在床,他这一倒下,她娘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无论如何,他也是沾了你的晦气,待会你就去千草堂看看他,带点钱,给他应应急。” 江寒微微一愣,不由肉疼,但瞅瞅江老爹严肃的面孔,她老实地点点头,道:“那家伙虽然处处与我作对,小心思也多,但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要不,我去瓦市看看还有没有猪肝什么的,他流了很多血,医药费黄家人应该不会赖,但是吃食方面却够呛,送钱多不好,咱不如送送补血汤。” 芸娘哑然,江老爹也没拆穿她的小心思,只道:“行吧,快去快回,赶紧炖出来送过去。去了之后态度好点,人家无辜受伤,心里有气肯定没好脸,到时候你别没分寸,胡乱刺激人!” 第317章 追逃(一) 猪肝汤是很好搞定的。 江寒拎着它到千草堂时,巳正刚过,但是宋耀祖却已经离开了。 昨天,王掌柜得了黄员外的允诺,说是损失都由黄家出。可黄员外走后,黄家却迟迟没人来与他详谈。于是傍晚时分,他就急哄哄地去了黄家。 黄员外还算客气,让黄德义塞给王掌柜一百两银票,说是赔偿利来茶馆的雅室和宋耀祖的医药费。 风起雅室虽然大,但由于位置不是很好,里面的摆件除了那个大瓷瓶,其他的并不值几个钱。 王掌柜心里一算计,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 这些钱,他都能把利来茶馆整个翻新一遍了! 首富就是首富啊,出手就是大方! 一时间,王掌柜心里有些小小的懊悔——当时怎么没让祝少爷把旁边的雅室也给砸了呢? 有了钱,王掌柜是很大方的。 因此,一回到茶馆他就去了千草堂,先结了一部分药钱,又慰问了宋耀祖一番,说了一堆让他安心在千草堂养着,别担心钱,千万不能留下病根之类的话。 宋耀祖一听就知道有戏,连忙表示在药铺住着太贵,他一个月的工钱都不够住三天,赔偿还不知道找谁要,家里又还有病母幼弟要养,说着说着就一边喊“哎呦”一边哭起来。 王掌柜见状,也不好意思捂着银子不撒手了,立刻掏出了五两银子,说是费了老劲从黄家讨要到的。之所以这么多,因为除了药费,还包括了宋耀祖的误工费。 宋耀祖一见银子,病就好了三分。 原本当天晚上就要强撑着回家的,还是及时赶来的邱大夫警告他,流血太多不宜走动,碎瓷可能还未除尽,当晚或许会发热之类的,这才勉强让他在千草堂住了一晚。 这不,天一亮,换药喝药完工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这些事情,江寒不知道详情,只从邱大夫那打探到宋耀祖拿着王掌柜给的银子回家了。 汤都已经熬好了,总不能再拎回去吧? 江寒只好拎着食盒拐去了乌瓦巷的宋家。 …… “砰!” 粗重的关门声,昭示着闯进来的人内心的恐慌。 里屋的人听见声音立即走了出来,迎上一脸惶恐的女人。 两人回到屋内,男人问道:“怎么又回来了?码头增加了巡检?”此人正是满春院的护卫头子牛二根。 女人喝了口茶,哆哆嗦嗦地道:“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增加了好些婆子来查验女人,将人带到一个帐篷里,一个一个的看,还摸……”只听声音不用细看,就知道这女人是曾掌柜伪装的。 牛二根惊愕地瞪大眼睛:“如此说来,他们似乎笃定你扮成了女人。可你擅长扮女人这事,除了我跟你四表哥,应该再无其他人知道才对啊……” 曾掌柜点点头:“我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兴师动众。方才我还去了几个镇门附近打探,每一处都是如此。”他头一垂,面上露出颓色,“这可如何是好,本以为沈黑脸解禁客船码头是放弃再搜寻,我可以趁机离开了,哪知道他是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牛二根紧拧眉头,沉思良久后,道:“你说,会不会是你那小伙计发现了你的秘密,一审讯,全交代了?” “你说范一光?” “嗯,你不是时常让他给你办事,有时候还带着他出门……” 曾掌柜垂眸细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睛慢慢瞪大,道:“我那处院子他没去过,但是,我那小书房他偶尔会进去,书房里有几件女人用的物什……有一次咱俩在暗室扮装,那身衣服我原本是要带回宅子,中途却有人来寻,我就藏入了斗柜里……”他声音一顿,疑惑道,“只是,这些东西即便他看到,应该也不会想太多吧,对外我是有家室的。” 牛二根道:“可能被审问时,他说不出有用信息,又害怕受刑,索性就将平日觉得奇怪的地方通通说了出来。依沈黑脸的狡猾,昨天找不到你,今日做出这种判断很正常。” “唉,再提这些也无济于事,说到底还是我平日防备不够。”曾掌柜叹息一声。 “我看你暂时别走了,就躲在满春院避风头。他们虽然知道你扮成了女人,但肯定想不到你会扮成妓女吧?”牛二根建议道。 “不安全,我就怕他们上午在各关口搜不到我,下午就会带着婆子挨家挨户上门,查验全镇的女人了。”曾掌柜双手捂脸,幽幽道,“牛哥,我觉得我逃不过这次大难了。” 牛二根搂住他的肩,沉吟半晌后,哂笑道:“你瞧咱俩真是急糊涂了,既然知道他们特意搜女的,咱们再做回男人就是了!去满春院正好,就扮成护卫,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必不会让他们把你搜出来。顶多再有两天,找不到人,巡检司就会放弃了。” …… 话说江寒去了宋家,半刻钟后又从宋家出来了。 食盒是空了,她也被气饱了。 要不是有她爹的交待在前,又见宋家穷得叮当响,一家人除了宋耀祖都可怜得很,否则,她才不会礼让他宋耀祖呢! 明明是他自己看热闹拍马屁倒的霉,竟好意思问她要赔偿! 真当她是包子啊,谁都能上来咬两口?! 都拿到银子了还不知足,她也是受害者啊,她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找不到人来赔偿呢! 江寒拎着食盒往回走,越走越觉得不甘心。 她莫名其妙地受了一场难,曾掌柜却一逃了之。 偌大的落霞镇,昨天没找到人,今天能找到的几率顶多还剩三分之一。 而且,沈大人他们那么兴师动众,假如她是逃犯肯定会暗中观察,老远看见有人来了,马上翻出院子,躲去另一个地方。 正确的追击方式应该是悄悄的查访,突然袭击…… 等等,巡检司人手不足,目标又太明显,想悄悄也悄悄不来,可是有人可以悄悄啊! 我大华夏让人如雷贯耳的办案力量是谁? 不是各地的警察叔叔,而是“朝阳群众”啊! 无处不在的朝阳群众,简直令各种隐藏在人民群众中间的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有木有? 这里虽然没有“朝阳群众”,可是有地痞乞丐和算命的啊! 念头一起,江寒心中激动不已,甩着食盒飞一般地往瓦市街上的周半仙算卦摊跑去。 第318章 布置 “半仙,快快,有事找你帮忙!” 周半仙正在给人算卦,闻言眼都不没抬。 算卦的人倒是恶狠狠地瞪了江寒一眼,斥道:“嚷嚷什么?没教养,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好吧,早上她骂别人没素质,不过一个时辰就被人还回来一个没教养。 “还有多久啊?” “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再吵吵,影响了半仙的功力,算不出好卦,你得赔我卦钱。” 晕,处处碰到问她要钱的人。 难道今天又是不利出行的一天? 要不等明天? 心生犹豫的江寒,看了看还没升到头顶的太阳…… 不行不行,时间就是生命,等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们慢慢算,我先去趟南镇河边,半仙,等会你先别接其他人的生意哈,我排号了啊!”说着她主动往卦摊上扔了个铜板,就风一般地走人了。 南镇河边当然就是韩乞丐的乞丐窝了。 韩乞丐与黄家的恩怨原本还没完,但是昨天的事情一出,巡检司因为要抓人,便直接驱散了闹事的乞丐,黄员外也就着这个台阶让了一步,给韩乞丐多加了几十文钱的补偿。 这一举动倒是又让人称了他一句大善人,顺便洗白了一点被屎尿熏黑的名声。 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的韩乞丐,虽然依旧一副惫懒样,但身上原本浓重的得过且过的气质却淡了一些。 一听江寒要他办事,他立即摊开手掌,道:“好说,给五十文,一定给你把事情办好。” “呵,韩乞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上了我的黑名单?有句话叫一次背叛终生不用,你背后插我一刀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好意思问我要钱。” 闻言,韩乞丐往地上一歪:“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甚?” “我来,当然是要回我的补偿啊?难道你以为你插我一刀,我会忍了?老子当时抽不出手来教训你,现在可不一样了。” “哼!你想怎样?插我一刀?我当时不过是识时务。” “是啊,识时务地被人差点毒死嘛~~” “你!——你今天到底来干嘛?反正不给钱,我是不会帮你干活的!” “我来,是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把握了。”见他翻了个身面朝墙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江寒抬脚就是一踢,“被人差点毒死的滋味不好受吧?哼,假如你这次帮我把事情办好,咱俩恩的怨就一笔勾销,当然,假如你帮我抓到人,五十文一文不少你的。” 话说,要是能抓到人,这五十文可就不是她出了! 搞不好,她还能有奖励…… 呀,刚才她还没想到这一点,光想着抓住曾启出口恶气去了。 奖励的念头一闪进江寒脑袋里,她的眸子就变得如钻石般亮晶晶。 韩乞丐懒洋洋地瞥她一眼,道:“抓什么人?” 江寒两臂一抄,摆出张傲娇脸:“你愿意干我就告诉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这落霞镇的乞丐头子可不只你一个。” 韩乞丐坐起身来,认真打量江寒。 差点拉死那天的恐惧阴影还在他心头盘旋,虽然他们做乞丐的,不知哪天就会饿死病死或者冻死,可真到了要死那一刻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这个世界。 他还不到四十,虽然长年要饭懒散惯了,可假如有机会,谁愿意做个臭要饭的? 沉吟片刻,他道:“我可以帮你,抓不到人也不要你的钱,但是我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这家伙竟然还好意思跟她提条件? “很简单,以后你有事要找人,只能来找我,不能找别人……” “哈,那也要你能干得了吧?” “我说的就是我能干的,你这小子这么精,不能干的你会给我钱吗?” “知道就好,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 “好,一言为定,你说,要我们去抓谁?” “百万饭庄的曾掌柜。” “他?” “对,不要你们抓,只需要你们偷偷调查。他虽然是个男的,但很可能会扮成个女的,所以你们要仔细一点,假如你们提供的消息有用,等抓到了人,五十文一文不少!” 韩乞丐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道,这小子可真是会算计,我们探消息他抓人,抓到人恐怕就会到巡检司赏金吧。 到时候,到手的难道才五十文? 韩乞丐心里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 最后,他决定先答应。 有了消息,他两边同时去报信,到时候巡检司的钱是他的,这小子答应的五十文也别想跑了。 江寒不知道韩乞丐心里的小九九,这边交待完了,她又去了趟周半仙那。 周半仙办事她是最放心的,虽然比起韩乞丐他的收费要高一点,但是只要能抓到曾启,就不怕没钱付,所以,贵点就贵点吧! 周半仙这边也搞定后,她又去了码头寻陈六。 陈六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这么大件事想要陈帮出手,钱她肯定付不起,那就只能充分使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 “你们陈帮有今天靠谁?是不是靠沈大人?现在沈大人最头痛的是什么事?就是抓曾启啊!你们要是不收分文主动帮忙打探,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对你们刮目相看?以后有好事会不会先想到你们陈帮?” 陈六斜倪江寒一眼,哼了一声,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你小子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傻?啰嗦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帮忙又不想付钱吗?” “哎呦,陈哥,你们差钱吗?” “我们差钱,很差钱!”陈六毫不给面子的截断他的话。 “你瞧瞧你,咱好歹也是陈帮的堂主一个,咱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定啊?钱算什么,你们要是得到沈大人的青睐,他随便再给你们授权点小事,钱什么的还怕没有吗?”说罢江寒眨眨眼,摆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陈六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道:“我先去问问老大的意思吧。” 浪费了一堆口水,只有这个结果? 但是陈六说得也没错,这事还真不是他能完全做主的。 见好就收,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到此,她今天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网已经撒下去,就等着看能不能捞到鱼了。 江寒踌躇满志地准备回家,刚要往饮马街走,忽听得有人喊。 她回头一看,一身男装的付思雨正站在客船码头边的一个帐篷前朝她挥手。 第319章 对策 “你们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 江寒围着那临时支起的简易帐篷转了一圈,啧啧两声,满脸的不认同。 付思雨顺着她的目光,瞅了瞅帐篷外正排着的队伍,道:“好像是有点,可早上你不是说那曾启男扮女装能以假乱真吗?严格一点,总比让他钻了空子成功逃脱的好吧。” 江寒额角滴汗。 这算不算是她自己抢了一口锅扣自己背上? “但是,假如我是曾启,大老远看见这架势,肯定立马掉头,回去把男装再换上。” 这样说,也很有道理。 负责盯着帐篷的菜鸟督察付思雨,心里忐忑起来:“那,现在怎么办呢?”说着,她就四处张望着要找吕同。 待找到吕同,她把江寒的话一说,吕同翻了个白眼,道:“让你守着帐篷,你好好守着就是了,怎地立场如此不坚定,被这家伙几句话就给说动了。”他嗤笑一声,看着江寒,“这家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别听她的。” 这意思是他们这样兴师动众是故意的? 难道他们觉得逃走那仨也会扮女装,这架势除了抓曾启还要抓逃走的那仨? 要是那样,可真是太雷了! 她脱口而出:“应该只有曾启会女扮男装吧?逃走那仨长得那么丑,扮成女装简直就是送上门让你们抓。” 吕同面色一黑,道:“别提那三人了,现在肯定都逃回山里了。” 五六人出去追,小松至少还追着一个进了山才追丢,另外五个人,还在落霞镇里呢,人就追没了。 “那你们把落霞镇翻来翻去,不就只剩下抓曾启了吗?” 江寒很怀疑吕同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是给他们失败的对策找了个台阶。 “就是为了抓他啊!” “可你们这种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搞法,曾启见了肯定又换回男装啦!” 吕同道:“那不是更好?!” 江寒扑闪了一下大眼,有些懵。 搞出得这么明目张胆,就为了逼曾启脱下女装?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悄悄地把女装的曾启抓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效率最高的搜查方式吗? “啊,我明白沈师叔这么做的原因了!”付思雨突然高兴地叫起来,引得正面面相觑的江吕二人都看向她。 她朝两人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大家都不认识女装的曾启,可是男装的却是认识的,何况,元逸哥画的人像,也是男装的。” 吕同闻言得意一笑,然后很不给面子地对江寒道:“瞧瞧,有人自以为自己多聪明,其实脑子笨得连你都比不过。” 江寒微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还真是为了这个…… 好吧,她得承认,要论绕弯子,她的脑回路确实比不过沈黑脸。 “为了抓一个人,搞得镇上人心惶惶,可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江寒撇撇嘴,神情很是不屑。 “看来,你有高见。”沈大人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 见他来了,气氛有片刻微妙,吕同没啥过多反应,付思雨瞥了眼江寒也笑着打招呼,江寒则僵笑着扭头问好。 经过早上那一出,再见沈大人,对方怎么想她不知道,她心里却是有一点尴尬的。 沈大人若无其事地与三人微微颔首,面对江寒时神色再自然不过,仿佛他们之前从没有过龃龉一般。 见状,付思雨不禁暗暗与吕同交换了个眼神。 只听沈大人心平气和地道:“不妨说来听听。” 这样的沈大人,让江寒也淡定起来,将心中的别扭暂时抛到一边,恢复了本性。 她道:“我……”才一开口,马上又顿住了,表情微微一滞,笑容立马变得谄媚,“没,没有高见,大人您这样安排挺好的。” 差点就把她暗中的布置说出去了。 她可是要靠那一招挣赏金的呢! 对了赏金,赏金的事,也不知沈黑脸怎么定…… 想到这,江寒又笑眯眯的试探道:“那啥,假如有人发现了曾启的踪迹跑来报信,巡检司会不会有奖励或者赏金啊?” 沈大人一见她的笑,就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哂,道:“缉拿布告上已写明,捉到凶犯,提供线索,巡检司会有赏银。” 江寒眸子闪闪发亮:“那是多少啊?” “看情况……” 吕同插嘴:“你问这些,可是知道什么内情,故意压着想领赏?”跟着他就鄙夷地看着江寒,那眼神就像看个白痴,“还好意思问赏银?!你可知你现在还是嫌犯,提供了有用线索才能减轻你的嫌疑,若是抓不到曾启,你就等着再下大狱吧。” “你,你想吓我?” “他没吓你,若是还有线索,最好说出来。” 江寒原本以为摊上大事什么的已经与她无缘了,没想到却听到这种说法。 她认真打量了沈大人几眼,见他面容严肃完全不像是骗她,整个人登时又惶恐起来。 搞了半天,她原来还在负重前行——头上悬着把刀能不重吗?! 她苦了脸,没有继续隐瞒的心情,索性把自己一上午的布置都交待了一遍,然后总结道:“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找到线索。你们,会一直搜查下去,直到把人抓到吧?” “呵呵,你可真会想,你以为巡检司的弓兵都是铁打的?从昨天到现在,大家一直精神紧绷,顶多能再坚持两天,两天之后,即便抓不到人也得解禁了。”说着,吕同笑得不怀好意,“哼,不过,到时把你交上去,我们也能交差。” 江寒满头黑线,虽然知道吕同是故意吓唬她,却又不敢肯定他不会付诸行动。 况且,这案件陈县令正关注着呢,真到了那时候恐怕沈黑脸和刘大康都保不了她。 想到这些,江寒不禁手心冒汗。 昨天她已经把周捕快得罪死了,赵大叔又还没回来…… 不行,她不能进大牢,进去了恐怕就不只是脱成皮了! 她稳了稳心神,道:“我,我这就去催催陈六,然后再去找俩乞丐头子,广撒网多捕鱼,争取天黑之前能有曾启的消息。”说着她拱拱手就要走。 沈大人连忙叫住她,道:“不急,你先仔细想想,曾启可还有别癖好……” 江寒不解地看着他。 只听沈大人又道:“大小都行,越详细越好,或许能因此,缩小搜查范围。” 江寒敛眉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对他了解不深,你应该去问百万饭庄的伙计,特别是范一光,他肯定比我了解曾启的毛病。” “已审问过,他说的地方,都安排了人,重点查。” 江寒暗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希望能有好消息。我跟曾启的几次见面都是在百万饭庄,哪能知道他有什么生活习性……” 发现曾启有些娘气,还是由于她高中时看过几本耽美漫画,对这种过分干净的男人,总有些特别的想象,因此下意识地观察仔细了一些。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脱口问道:“咱们这镇上有没有暗藏的小倌馆啊?” “小倌馆?”沈大人皱眉,吕同咳嗽一声,付思雨先是一脸茫然,接着就红了脸垂下了头。 吕同鄙夷道:“你这人可真是荤素不忌……” 沈大人则波澜不惊:“据我所知,没有,你问这做甚?” “至少丽红苑里没有暗藏一个,至于满春院嘛……”吕同插嘴,戏谑地看着江寒,“江小二你应该最清楚吧,你不是去过,还是广德把你……” “好了。”沈大人冷冷地瞥了吕同一眼,制止了他不分场合的恶趣味。 “满春院……”江寒一拍额头,“对了,那里的老鸨丽娘与曾掌柜的关系挺好的,你们有没有去查过?他会不会扮成妓女藏在妓院?” 吕同摆摆手,道:“都查过两遍了,昨天一次,方才又特意去查了一遍女人……” 不待他说完,沉思着的沈大人就道:“再去一次,这次,按名单,挨个审。” “审?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满春院,范一光也提到过。想来,与曾启关系匪浅,找不到人,或许能有其他线索。” 如今曾启摆明了就是山匪在落霞镇安插的棋子,满春院这种地方更是鱼龙混杂之所。 若两者真关系匪浅,那么这满春院里肯定也有些值得寻摸的秘密。 …… “二根,不好了,巷口盯着的人传信来说,巡检司的人又回来了。” 满春院里,神色焦急的丽娘匆匆往牛二根的院子里赶,却在门口就撞见了他。 牛二根本已凝重的面色,又沉了几分:“不是刚走吗?想杀个回马枪?” “这次是沈黑脸亲自来了。” 丽娘绞着帕子,低声问道:“阿启怎么办?” 牛二根扯了扯唇角露出苦笑:“又走了,说在这待着心慌。” 丽娘蹙了蹙眉,没听明白,却没追问,只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牛二根冷笑:“你去交待一下姑娘们,该说不该说的心里要有数,别到时,人家没找到人,却翻出了别的东西。” 听了这话,丽娘慌乱的心安稳了一些:“好,除此之外,我还要问问咱们的巡检大人,这一遍又一遍的搜,是不是看我这满春院不顺眼,想借机报复!” “对,太听话,反而会显得咱们心里有鬼,不如强硬一点。” 至于那卖主的伙计,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 …… 沈大人去了满春院,头上还顶着嫌疑犯帽子的江寒,则跑去仔细叮嘱了周韩二人一遍,又与陈六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 可惜,两方都无功而返。 到了傍晚,再次将落霞镇翻了一遍的巡检弓兵与捕快们也毫无所获。 晚上,刘大康等二十个捕快更是连县衙都没回,而是留下来帮着一起巡夜。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大家身体疲乏不堪,信心也丧失得差不多了,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有抱怨。 但是慑于沈大人的威严,大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顺便以问候曾启的八辈祖宗来出气。 入夜时分,位于满春院后巷某个小院子的门被悄悄推开了。 牛二根迅速钻了进去。 这里正是曾启的第三处藏身之地。 一进屋,牛二根来不及喝口水,就低声交待道:“五十两银子,两条船,都安排好了。三更,人最困乏,巡检司的弓兵已经闹腾一天两夜,肯定顶不住了,咱们就在那时候走,等沈黑脸调离那一天,咱们再回来。” 闻言,曾启心中激荡差点落下泪来。 沈黑脸将满春院的人一个一个全审问了一遍,一直闹到申时才走。 沈黑脸一走,不过两时辰,牛二根二话不说,冒着风险去给他安排退路…… 这份情意恐怕这辈子他都偿还不了了。 若没遇到他,牛二根仍旧只是满春院里的护卫头子,根本不可能与落霞山上的土匪有瓜葛。 即便有些特殊癖好,也顶多是不顺意,不至于天天生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曾启心绪翻腾,忽然伸出手指止住了牛二根还要继续的话。 他的手掌轻轻地抚上牛二根的脸,就着微弱的油灯,认真地端详着他不算英俊的粗狂容貌,专注的神情似乎要将这张脸刻入心底。 气氛有些凝重,牛二根不由皱眉,一把握住曾启的手,道:“阿启,你在想什么?” 曾启抽出手,收敛起伤感的神情,正色道:“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牛二根目光一凛:“为何?” “我不能将满春院与丽娘都害了。” 牛二根疑惑:“咱们逃走了,丽娘和满春院才会安然无事吧?” 曾启轻轻摇头:“巡检司来了三次,最后一次甚至一个个审问,大柱他们逃了,很可能沈黑脸发现了什么,明着是来找我,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瞧着吧,明日起,必定有人在暗中盯着丽春院。我逃了,你突然也消失了,以沈黑脸的精明,肯定能猜到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猜到就猜到,我是我,丽春院是丽春院……” “话不是如此说的。”见牛二根满脸不耐又要开口,曾启连忙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咱们不会分开太久,等姓沈的调走了,我就回来,或者等我安定下来,你也可以去找我,实在不用急于一时。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有个万一……你还能给我报仇,总比咱俩都被抓要好?” 牛二根凝视曾启良久后,缓缓颔首,道:“好,我听你的。” 曾启暗松了一口气,莞尔笑道:“好,那你现在跟我说说你的安排。” 第320章 追逃(二) 牛二根与曾启两人讨论着如何逃跑时,住在西镇某个小院的范一光却满心的纠结。 傍晚时分,有人敲门。 打开门时,不见人,门槛边却塞了一张纸条。 拾起展开一看,他浑身一激灵,赶忙关上了门。 纸条一看就是曾掌柜让人传来的。 上面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潜入饭庄,从小书房书架的暗格里取出藏着的账册,三更时送去西南角的青河边,必有重谢。 拿到纸条后,范一光有些神不守舍,连饭都没有好好吃一口,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他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跟着曾掌柜已经有三年了。 曾掌柜对他另眼相待,教给他很多东西,虽然也很严厉,但对他的重用和给他的工钱都是饭庄所有伙计中最高的。 最重要的是,两年前,他爹染上重病就剩一口气了,还是曾掌柜帮忙寻了半根人参救的命。 这样一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竟然是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 事情过去了一天一夜了,他还是不能相信。 对人亲切,为人作想,文质彬彬,谦虚有礼,除了偶尔看他的目光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外,曾掌柜身上几乎找不出一点毛病。 拐卖孩子这种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三年来,曾掌柜到底是如何做到不露蛛丝马迹的呢? 饭庄生意并不差啊,每个月的入账也是成百上千两的,他为什么要去做人贩子呢? 会不会是有误会? 会不会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冤屈? 假如有,那么证据是不是就在他要的这本账册里? 是不是拿到账册就可以帮他洗清冤屈? 范一光腾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约的是三更,现在已经进一更,也就是说他还有一个来时辰可以行动。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把纸条交到巡检司,可是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若是曾掌柜真的有冤屈,那么能帮他一把的就只有他范一光了。 虽然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跟着,范一光出门后还是绕了一大圈,自认为摆脱了跟踪之后,才往谨慎地靠近西霞街的后巷。 夏夜里的落霞镇,一入夜并不会马上安静下来,街头巷尾纳凉聊天的人依然大有人在。 可这晚才入一更,街上已经静悄悄。 当然街头巷尾的暗影里可能并不安静,但是月光所照之处却是看不到人影的。 江家小院里,江寒还没有入睡。 她一个人坐在桃树下的石桌边闭着眼托着腮,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播放,她与曾启接触的点点滴滴。 头上顶的嫌疑犯帽子让她寝食难安,曾启一日没抓到她的心就落不了地。 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如认真想想。 “啪!” 江寒托腮的手一歪,扑倒在石桌上,哀叹道:“已经第十遍了……还是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难道这次真的又要下大狱?” 人家穿越成小老百姓,都是开创事业走上人生巅峰,为什么她老是要走向大牢呢? 要不她也逃了算了! 赵大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刘大康一个小啰啰根本不顶事…… 她闭上眼脑海里就闪现周捕快笑得像个恶魔的脸。 逃了也比在大牢里被折磨死要好吧? 但是还付诸于没行动,原本以为要彻夜难眠的她,胡思乱想一通后,不知是不是用脑过度,不到半盏茶功夫竟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与江寒的假失眠不同的是,巡检司后衙正院书房里的沈大人却是真忙着。 书房里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几乎将整张桌子都占满的画纸。 画纸的一边画了些毫无美感的山丘峰峦,上面标了些名字与数字,另一边却还是一片空白。 穿着家常长袍的沈大人,一边对照着画纸上放着的几张有些皱的小纸片,一边往画纸上描绘。 他画得聚精会神,完全忘记了时间。 “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沈大人没有回应。 连续敲了三次之后,门外响起初五小心翼翼的问话声:“爷,小的可以进来吗?” 沈大人这才回过神来,瞄了一眼书案上的沙漏,亥时已经过半了。 他放下画笔,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应道:“进来吧。” “什么事?” 初五忙道:“侧门那来了个乞丐,说是有重要的消息向您汇报,看门的黄大爷原本不想理他,可他说事关曾启,黄大爷就找过来了。” 沈大人“唰”地站起身来往外走,面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边走边道:“人在哪里?” 初五连忙追上:“在侧门边的耳房里候着呢?爷,要不您在这等着,小的领他进来见您……” “事关重大,无须多礼,我去见他。” “可是爷,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白日里不也有很多人来报消息嘛,结果都是假的,这都夜深了,您忙了一晚上……” 沈大人抬手制止他的唠叨:“好了,爷知道你的心意……半夜上门,若消息不可信,想必他也没胆来。”顿了顿,他又问道,“你方才说,是个乞丐?” 初五点头应是。 “那可能真是好消息。”或许就是白日里江寒布下的人。 不成想还真让她弄出了些名堂。 沈大人唇角弯了弯,加快了步伐。 耳房里等着的正是韩乞丐。 一见沈大人,他就着急忙慌地喊道:“大人,小人可见到您了。您要是再不来,那曾启就要逃走了!” 沈大人没有被他夸张的表情唬住,冷静地问道:“你的消息,从哪得来的,具体是什么,细细说与本官。” “哎呀,我的大人啊,这个消息得来可真是不容易啊,幸好我这人做事比较细,仔细交待了我那些手下,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收集……” 沈大人截断他的话:“说重点!” 韩乞丐一噎,偷瞧了眼沈大人的没有表情的脸,讪讪道:“我们发现,镇西南角上的青河边一处废棚子前,突然停了一艘渔船。” 闻言,初五眉头一竖,厉声道:“就这消息你也敢大半夜跑来打扰大人?镇西南城墙附近的青河岸,可没有禁止停船!” 初五的模样太凶,吓得原本意气风发的韩乞丐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他连忙道:“不是的,这艘船不一样,虽然那边偶尔也会有人停船……”一时间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总之不一样,很像是为逃跑准备的……” 初五偷偷瞧了瞧沈大人有些失望的面色,当即喝道:“够了,你这乞丐胆子可真大,大半夜揣着个自以为是的消息,跑来骗大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满脸的不耐烦,挥挥手如赶苍蝇一般,“赶紧滚,再歪缠就把你抓起来!” 说罢,他又急忙自责地对沈大人道:“爷,都是小的没有问清楚,害您白跑一趟,小的罪该万死!” 沈大人没理他,只盯着韩乞丐。 那浑然天成的威慑,让韩乞丐浑身发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人,小的没有骗您,要是没用的消息,您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大半夜的跑来啊!小的还有话没说完……” “说。”沈大人道,声音太过冰冷,吓得韩乞丐倒吸一口冷气,结巴起来。 “除了船,还有,还有其他,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的人,看到,看到范一光,在百万饭庄附近徘徊。” 他的人看到? 饭庄里还有人守着呢,只要闯那就是自投罗网。 “你觉得,他与那艘船有关系?” “应,应该有关系。” 一派胡言。 沈大人不由哂笑:“是江寒让你,暗中关注的吧?这消息,你为何不先与她汇报?” “这,小人,小人觉得应该先来告诉大人……” “你想自己领赏?难道,江寒不愿给你钱?” 这事那女人还真能做得出。 沈大人在心里腹诽,韩乞丐却不知道,只觉得沈大人太厉害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冷汗涔涔裤裆微湿。 果然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早知道沈大人如此吓人,他就不亲自来了。 沈大人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淡淡道:“你走吧。”说罢就朝门口走去。 还未开门,门却被老黄从外面推开了。 “大人,外面又来一个小子,说江家小哥让他来报消息。” “江寒?”沈大人顿住步子,眼睛转向地上还趴着的韩乞丐。 这家伙不是没去报信吗? 韩乞丐老实交待道:“应该是小人的手下,小人让他去给江家小哥报信了,他不知道我来了巡检司……” 江寒自己没来,却让报信的小乞丐来给他报信…… 以她的个性,肯定会先去河边,亲自抓曾启,然后当着他的面要赏银。 沈大人很有些无语。 又想,活该她白跑一趟,闹个笑话,下次见到有利可图时,看她可还敢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这一想法一进入大脑他就忍不住哂然一笑。 她依然会不管不顾地往上扑的。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免得那女人被巡夜的弓兵当贼抓起来。 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沈大人淡淡道:“船在哪里,给本官带路。” “爷,你真要去啊?二更都要过半了……”初五不赞同地阻拦他。 沈大人示意他别再说。 初五顿时闭了嘴,他可不敢忤逆沈大人的意思。 他又道:“那小的去通知吕少爷?” 沈大人微微颔首,等初五一走,他就跟着韩乞丐和他的手下,匆匆往落霞镇西南角赶去。 话说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江寒,打开门一听消息来了,两只睡眼惺忪的眼睛立刻亮如火炬。 原本她是要小乞丐带路直奔现场的。 两人很幸运地跑了两条巷子都没有遇上巡夜队,她这才猛然想起巡检司还没通知。 于是,她向小乞丐问明白地点之后,就让小乞丐去巡检司报信,自己则先去逮人了。 哪知才过了石板桥,就被人拖了入了暗影中。 定睛一看,是周半仙的人。 这人之前与她合作过一次,叫什么不知道,但是人她是认识的。 不待那人开口,她就压低声音问道:“你也得到消息了?不过我已经知道曾启要从哪里乘船逃跑了。你来晚了一步。”这事得先说清楚,不然等人抓到了她得付两个人的钱。 那人“哦”了一声,脸上有些失望:“那我先回去了。” 江寒挥挥手:“嗯,谢谢你,帮我谢谢半仙,告诉他这次你们速度慢了。”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就往西南方向跑去。 刚要走的报信人一见,疑惑地停在当地,见她越跑越不对,只得重新追上去。 “你跑错方向了吧?”报信人追到江寒身边,小声道。 “没错啊,不是在镇西南角的青河边吗?有处废棚子那里。” “不对,在青河渠入口附近,船刚刚过去的。” 江寒懵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发现的不是在镇西南那边的船?” “当然不是啊,在青河渠口,那边有个垃圾堆,从下河坊拐过去离这很近。”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江寒傻乎乎地道:“你们怎么知道那条船是曾掌柜用来逃跑用的?万一是渔民半夜出去打渔呢?”青河渠口附近是住了些渔民的。 话一出口,江寒自己愣在了当地。 不对,同理,韩乞丐也没法断定啊! 到底谁的消息可信? “我们今天偶尔得到消息,有个渔夫卖了船。” 渔夫卖船?那可是他们的生存工具啊! 这行为确实很可疑。 “难道是曾掌柜买的?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面上闪过些不耐烦:“怎么知道你不用管,反正我们知道,你还要不要追?” 江寒下意识就觉得半仙这边的消息比乞丐们的更可靠。 落霞镇这么大,渔夫卖了一条船他们也能知道,没有点实力怎么能消息这么灵通? 略一迟疑,江寒就抛弃了韩乞丐,道:“好,我跟你去。” 可是谁给巡检司的人报信呢? 不管了,再去趟巡检司肯定来不及了。 江寒转了转眼珠,又道:“咱们光明正大地走,若是遇上巡检正好给他们报信。” 刚走出没多远,迎面就来了一队人马,一见奔跑中的两人,立即严阵以待,喝道:“站住,什么人?” 江寒身子一顿,喜道:“康哥,是我,快点,你来得正好,我得到消息曾启要逃跑了,赶紧跟我去抓人!” 刘大康面色一凛,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就领着十个捕快,跟着江寒与那报信人往青河渠口去了。 他们这队人马刚刚拐进下河坊,沈大人及两个乞丐后面跟着一队路上遇到的巡夜弓兵,也匆匆经过石板桥,向西南角上的青河而去。 第321章 追逃(三) “什么人?”跑在前面的巡夜队弓兵忽然停住,对着前方黑乎乎的巷口喝道,“出来!”跟在后面的众人都停住了步子看向巷口。 见没人回答,领头的巡夜弓兵正要上前去抓人,就听一声“出去吧”一个人就踉踉跄跄地被踢了出来。 众人一看,竟是先前韩乞丐说的在百万饭庄附近徘徊的范一光。 跟着他身后又走出一个弓兵,上前来与沈大人见礼:“大人,属下是负责跟踪范一光的六小旗的鲁壮,下午有人上门找这厮,然后他就去了百万饭庄后巷,不顾夜禁在那徘徊了一个时辰。” 沈大人闻言,问道:“上门之人,可调查过?” 鲁壮有些窘迫地垂下了头:“回大人,属下惭愧,去追踪了,但被甩脱了,属下怕这范一光闹幺蛾子,便没再追踪。” 沈大人没有追究。 并且还要庆幸这鲁壮分得清主次。 目前他特意培养的暗探总共不足二十人,留在镇上可用的,更是连一人盯住一个与曾启有关的人都不够。 人手的问题严重掣肘了他的行动,就是因为这个,他才隐忍山上的事,暗中布局,只希望能赶在山匪们互斗结束之时,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一举剿灭,以绝后患。 沈大人视线移向缩着头微微颤抖的范一光,问道:“你可是要去青河边?” 范一光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去见曾启?” 范一光蓦地抬头,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大,大人,都知道了?” 闻言,韩乞丐不无得意地叫道:“大人,您看,小人没说错吧,那船就是曾启用来逃跑的!” 沈大人的目光淡淡一扫,韩乞丐就讪讪地闭上了嘴。 “带上他,咱们快点。”沈大人没有废话,一抬下颌,示意前面的巡夜弓兵开路。 范一光却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曾掌柜不是人贩子,他是有冤屈的,还请您明察啊!” 沈大人冷冷看着匍匐在地的范一光:“看来,你还知道别的内情。白日里为何不交待?” “大人冤枉啊,白日里小人还不知道,小人也是傍晚才得到消息的。” “哦?得到消息,为何不报去巡检司?” “大人,您听小人说,我家掌柜的要小人潜回饭庄寻一本账册,掌柜的至今未逃走,一定是想寻机洗脱冤屈,那本账册必定是证物,只是镇上的搜查太严密,他不敢现身,所以才让小人帮忙。可惜小人也没办法……小人就想不如劝他自己去巡检司找大人说清楚,小人可以帮他从中牵线……”范一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如今倒是牵线了,可也把自己给牵进去了。 沈大人声调平平地问道:“什么账册?” “小人也不知道,掌柜的说是藏在小书房书架上的暗格里的。” 沈大人眸光转向鲁壮:“你回百万饭庄,让守在那的人,好好找找。”说罢,又对范一光道,声音肯定,又带着些微的讽刺,“若有账册,必是证明他有罪的证物,而非洗脱冤屈的。” 假如小松追踪的人没有逃回落霞山,或许他也会觉得曾启是有冤屈的,可现在他只觉得范一光的说法天真又可笑。 范一光怔怔地抬起头来望着沈大人,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沈大人未再搭理他,只吩咐人将人押上,疾步朝目的地而去。 走了半条街,一个念头忽然闪入他脑海中。 “等等!”他叫停了队伍,暗叫不妙。 这事不对! 范一光不知道曾启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范一光并不是曾启真正的心腹。 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一个不是自己心腹的人,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卖了? 假如范一光将消息直接递到巡检司,他曾启还逃得了吗? 好险,差点就中了曾启的调虎离山之计! 曾启必定是故意让范一光泄露消息的,只是没想到范一光竟然对他如此忠心,真准备给他去找账册。 若是他早一些去巡检司报信,或许此刻巡检司的兵力已经在那河边埋伏好,只等着瓮中捉鳖了。 不过,到底那艘船是他的诱饵,还是从水路逃走是他的诱饵? 他的目的是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河岸,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其他地方逃走? 可是整个落霞镇都被他围死了,不走水路,他又能走哪里呢? 他上任半年,虽也称得上对落霞镇了如指掌,并且在知道有通往镇外的山洞之后,陆续让手下找到并堵死了几处暗道,但毕竟时日尚短,比之落霞山上盘踞多年的山匪在镇上暗中的经营,肯定是大有不足的。 一时间,他也无法百分百肯定镇门一关,所有通道就彻底被堵死了。 沈大人一双英挺的眉毛就快成一条直线了,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假如有可通镇外的暗道,曾启却没逃,还设计调虎离山引开巡夜队才能逃走,那么这暗道只可能是在一个非常容易暴露的地方。 难道是在巡夜队比较密集出现的地方? 不对,即便是再密集,也总会有空闲,何况落霞镇城墙好几里,而巡夜队只有七八队,有的是逃走的空隙。 很明显无路可走,那么,曾启就只能走水路! 沈大人面色沉沉,扫了眼正等着他下命令的众人,对领头的巡夜弓兵道:“去将附近巡夜队找来。”然后又看向其他人,“谁会撑船?” 众人脸上都是茫然,相互看了看之后,只有一人站了出来。 “好,你挑两人一起,由韩乞丐带着,去找那艘船。若是曾启在哪,立刻拿下,若是没人,你们撑船向北搜查。发现可疑船只,放信号,立即追。” 那弓兵恭敬领命。 韩乞丐虽然满脸困惑,可也知道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将疑问压下,领着小乞丐带着人走了。 几人一走,沈大人又道:“剩下的人,三人一组,分散开,每人负责半里,沿河岸搜查。” 不一会,附近的巡夜队来了,一番安排后,沈大人也带着剩下的三人,穿过小巷子亲自往河边去了。 与此同时,江寒与刘大康等人,跟着那报信的男人到了青河渠口。 男人提到的垃圾堆,正是发现田家小公子的地方。 一行人猫着腰忍着恶臭,迅速朝堆成了小坡的垃圾堆靠近。 “船在那里。”报信的男人往前方一指。 垃圾堆前方十丈左右的青河堤,修有一处青石台阶,是附近居民洗衣打水的地方。 众人伸长脖子看去,隐约见到一艘乌篷船的船顶在月光中摇晃,却没有离岸的迹象。 看来还没开始逃。 这处垃圾堆已经是最后一处可以勉强躲避的地方,再往前没有任何遮蔽物。 江寒与刘大康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冲过去,报信人扭头看向江寒:“你们冲过去抓人,我就不过去了。”说完就要撤退。 江寒反手一把捞住他:“你确定曾启在船上吗?万一他还没上船,我们冲过去就暴露了,曾启肯定也不会来了。” “这,反正我们打听到的就是这艘船……要不,你们先盯着它,等它要离岸了再冲过去也行。” 等它要离岸了…… 他们躲在这里只能看到个船顶,等能感觉到船离岸时,恐怕那船已经离岸很远了吧?! 江寒扶额,暗骂一句,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吗? “我任务已经完成啦,你可没让我们帮忙抓人……”那人犹豫一下,问道,“你要加钱吗?” “……” 江寒磨了磨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不就是抵近探查吗? 难道还能难倒她? 那人走了,江寒挨近刘大康,道:“康哥,你们在这等着,我先去瞧瞧,注意看我的手势,我一挥手你们就冲上去。” 刘大康望了望天上的下弦月,道:“你要怎么过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江寒已经往地上一扑,嗖嗖地朝目标方向爬去了…… 刘大康默然。 心道,这丫头这么积极难道只是为了抓到曾启洗脱罪名? 换做是平常,她肯定会逼着他爬过去啊。 今天到底刮的什么风? 刮的什么风江寒是不管的,匍匐前进的她,爬一段停一段,每靠近一点,她的心跳就更快一分。 曾启千万要在这艘船上。 千万不能判断失误,她虽不想坐大牢,可更不想让沈黑脸捡了漏,更不想以后被吕同嘲笑。 爬了不过几分钟,马上就到岸边了。 忽然那船顶迅速向上蹿,一眨眼半个船身露了出来。 不好,曾启开始逃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康哥,快,船跑了!” 跟着就听见“嘭”的碰撞声和“哗啦”水花声响起,刘大康等人来不及多想,迅速冲了过去。 还没到岸边,就听见一道男人的怒吼:“你这小贼,竟敢爬你爷爷的船,老子打不死你!” 下一刻捕快们到了岸边,就见挂在船尾的江寒,正拼命躲避船夫的船桨,嘴里还呵斥着:“住手,我是抓逃犯的!” 这场景让捕快们有些懵,刘大康连忙喊道:“住手,我们是衙门捕快,命你速速将船靠岸,否则,将你与逃犯一同问罪!” 粗壮的船夫一听,挥桨的手一顿,附身揪住江寒的衣领一扯,欣喜地邀着功:“各位差爷,您们看,逃犯小人给抓住啦,他逃不了!” 众人:“……” 水里的江寒,只感觉一股猛力往上扯,接着后背一疼——眨眼间,她已经被扔在了船上…… 她脑袋有些发蒙,岸上看着的刘大康等捕快更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一点不害怕? 还说江寒是逃犯。 船舱里更是没有动静…… 意识到不妙的江寒飞快地爬起来冲到船舱边,推开船舱门—— 船舱里哪有什么曾启啊,只有一堆胡乱扔着的渔网,一些渔具和几只木盆木桶。 这人明显是半夜出去打渔的…… 周半仙怎么这样? 什么时候掉链子不行,偏偏关键时刻来逗她! 江寒颓丧地后撤,六神无主地看着刘大康:“康哥,没人啊,我信错人了,我该去南镇那边的!真是一念之差!” “什么意思?”前面的话刘大康听明白了,后面的却莫名其妙。 “意思就是,曾启不是从这里,而是从别的地方逃,咱们白跑一趟了!” “从别的地方?”刘大康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岸再去追!” 对啊,现在去追,或许曾启还在河上,还有追上的希望。 江寒心头重燃起希望,整个人就变得急不可耐:“快,你们快上船,曾启在下游,咱们快让这位大哥开船去追!” 船夫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搞得有些懵,不过,在听明白刘大康的要求后,他却热血沸腾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别看我这船小,速度可不慢!” 一行人一半留在岸上,一半上了船,着急忙慌地往下游赶,才开没多远,岸边却有人朝他们大喊:“曾启小贼,速速靠岸自首,你是逃不了的!” 江寒闻声一望,不远处的河边站了六七人,虽然看不真切,但其中一人肯定是沈大人。 怎么沈大人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跟着小乞丐去下游了吗? 难道曾启也不在下游? 不在下游,不在中游…… 江寒脸色大变,连忙道:“康哥,不好,不去下游了,往上游,快,往北去!” “为何?” 一晚上被江寒指挥得团团转,刘大康已经有些恼火了。 他不耐烦地道:“到底要去哪?你有没有个准数?给你打探消息的都是什么人啊?!” 抓到曾启还另说,就怕这些都是曾启放的假消息,他们稀里糊涂地忙活一晚上最后全是无用功? 江寒只想他感觉命令船夫掉头,根本没心思多解释:“哎呀,康哥,去上游,这次肯定对,快点追吧!沈大人本该在下游却跑到中游来了,下游肯定没有曾启,曾启肯定在上游。” 刘大康抿着唇,虎着脸道:“肯定,肯定,一晚上没一个消息是肯定的!”他虽如此说,但还是让船夫掉了头。 船夫很给力,船速果然很快,不一会就到了码头区域。 货船码头边还停着好几艘大货船,乌篷船灵活地绕行,很快就离开了码头前的水域。 再往前青河就要拐弯了,一路上别说逃跑的船只了,连只普通的渔船都没见到过一艘。 江寒已经绝望,根本不敢看刘大康黑过锅底的脸色。 就在这时,距离拐弯处不远的一片礁石后,一艘小船飞快地驶了出来。 第322章 追逃(四) 话说,沈大人领着手下刚到河边不久,远远就见一艘乌篷船速度极快地往下游行去。 船上的人除了船夫之外,都是坐着的,在船舱的遮挡下,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长相。 沈大人直觉上面的人不是曾启,谁知弓兵们一喊话试探,那船却迅速掉头往上游而去。 “大人,想必那船上的人就是曾启及其同伙,否则,为何我们一喊,他们就逃?”喊话的弓兵道。 沈大人面容严肃地盯着越驶越快的船只,忽然掉头快步离开,一面还下令道:“去码头,动作快点,还有机会追上。” …… 另一边。 江寒激动地揪住刘大康的胳膊:“康哥,就是它了,曾启肯定在这艘船上!” 刘大康扯出自己的胳膊,凉凉地道:“你刚刚说了好些个肯定!” 江寒脸色讪讪,口气却十分坚定:“这次是真肯定!你想想,打渔的谁会在这片礁石区出现?” 正摇着桨的船夫却很不给面子地插嘴:“小哥说得不对,青河在前面拐弯,那片礁石处的水流慢,行船虽然有危险,可下饵抓鱼却是个好地方哦。” “……”江寒的脸有些僵,心里也有一分动摇,嘴上却仍然硬撑着,“你看那船跑得多快,一看就是在逃跑!” “小哥你这话太牵强了……” 江寒恼了,不客气地打断船夫的话:“好了,你别说话,反正我就是觉得曾启在那船上!” 船夫撇撇嘴,嘀咕道:“你这小哥不好,错了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江寒回头又给了船夫一个怒瞪,船夫这才悻悻地闭上嘴。 一路上就碰到这么一艘船,曾启要是不在上面,那还能怎么逃? 到了此时,刘大康心里已经不抱希望。 他看看江寒倔强的脸,心道,这丫头又犯拧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明明就错了,还死要面子硬撑着。 他正想说几句刺激她的话,却听船夫喊道:“小哥,快看,后面也来了一艘船,你说该追哪个?” 兄妹俩扭头一看,一艘船正从码头边停放的货船间划出来,船行得歪歪扭扭的,又有货船的阻挡,船上坐着的人看不真切。 这……怎么会这样? 三更半夜地怎么有这么多渔船在河上穿梭? 江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时举棋不定。 时间紧迫,又拿不定主意,脑子一打结,她忽然想到了扔硬币……然后她的手就伸进了怀里摸出一个铜板往空中扔去。 “正面就追前面那艘,反面就掉头追后面!” “你在做什么?”正在观察思忖的刘大康,被江寒的动作和自言自语给惊到了,“这是可以儿戏的吗?” “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没时间犹豫,只能赌一把了!”江寒边说边展开手掌。 “胡闹,应该是后面那艘!你不是说有人卖了船吗?说明曾启跟他的同伙想要自己乘船走,你再瞧后面那条船,走得都不稳当,一看就是新手。”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啊! 江寒瞅瞅一本正经的刘大康,又瞄了一眼手心,喜道:“反面,看来咱俩意见一致,船夫,快掉头,追后面那艘!” “好勒,几位坐稳啊!” …… “咦,前面的船怎么突然掉头向咱们来了?”从码头驶出来的船上,摇桨的弓兵忽然指着前面原本跑得飞快的船,“难道他们想通了,要回来投案?” “不对,难道是……”沈大人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但是,她不是先行一步朝西南方向的下游去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艘渔船上,而且方才听到喊声为何一声不应,调头就往上游跑。 沈大人有些想不通。 他走到船头,暗提一口气,喊道:“船上的人可是江寒?” 才从船夫飞一般的调头神技中找回心神的江寒和刘大康,身子俱是一顿。 江寒愕然:“这不是沈大人的声音吗?完啦,咱们又判断错误了!快,船夫大哥,麻烦再调头!” 船夫愣了愣,虽有些糊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几位再坐稳!” …… “大人,他们又调头了!” 此时此刻,沈大人忽然就肯定了那艘船上的人是江寒。 这种傻乎乎没头脑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沈大人没再继续喊话,转头对弓兵们道:“跟上去,他们前方有别的船。” 连话都不答一句就瞎转,看来是怕他抢了先,她拿不到赏银。 沈大人有些无语,心底不由生出些捉弄的心思。 他坐下来,又道:“大家加把劲,奋力超过前面的船。” 江寒已经顾不上后面的船了。 她死死盯着前方,刚才一耽搁,前面的小船与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一着急,她寻来船夫放在船上的两只备用桨,递给刘大康一只,然后奋力划拉河水。 船夫给力再加上师兄妹两人的助力,船走得似箭一样快,因为判断错误被拉开的距离,很快就弥补了回来。 三条小船在玉带般的青河上你追我赶。 最前面船上的人心里有鬼,此时更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可惜依然比不上后面两艘。 这艘船上载的人确实是曾启。 透过船舱眼见距离在拉近,他的心慌乱得就要跳出胸腔。 最初见情况不对时,他原本是想让船家撤回岸边的。 可是后面的船突然又掉了头,他以为只是普通渔船。 现在船在河中央,他已经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他有些想不通对方是怎么识破牛二根的调虎离山之计的。 不过,危急时刻他也没空细想这个不重要的问题了。 如果逃不掉被抓,招与不招他都会没命。 与其这样,不如搏一把。 眼下他们的船已经出了落霞镇,青河拐弯之后,河流一侧是嶙峋山石,另一侧却是地势相对平缓的丘陵。 山石峭壁他没法爬上去,丘陵陡坡却是可以一试的。 下定决心后,曾启打开了舱门:“船家大哥,麻烦快点靠左找个隐蔽之处,让我上岸。” 船夫虽是牛二根花钱请的,却还算讲信用。 此时他心中虽然暗呼倒霉,却没想过扔下曾启自己跑路,而是在奋力向前。 听到曾启如此吩咐,他立即就执行了。 “不好,他们想靠岸逃跑!”江寒马上就发现情况不对,“船大哥,侧头冲过去,咱们截住他们的路。” 船夫飙船飙得很兴奋,一兴奋,水平就超常了,侧头什么的完全不用减速,直接漂移。 “船家,他们想截住咱们,调头,往右。”躲在船舱里往外张望的曾启焦急地催促。 挣扎已是徒劳,曾启的船才摆直,江寒他们已经近在眼前…… 这回总算没追错了,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就行。 江寒激动地丢下桨,站起来走到船头,朝对面喊话:“曾掌柜,束手投降吧,你逃不了了!”她顿了顿,压抑了一下心底爆棚的成就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你别怕,我相信你不是主犯,只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顶多在牢里待上几年……” “扑通!” 回答她的是船夫跳水的声音,接着没扶住船舱门的曾启从舱里滑了出来,仓皇之际,他无计可施索性也跟着船夫跳进水里…… 世事到如今还要死撑,在她眼皮底下,想逃可没那么容易! 江寒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了河。 刘大康扔了船桨,交待了一声“会水的都下去找”也翻入水里。 眨眼间,捕快们相继下水,独留船夫扶着摇桨,目瞪口呆地犹豫着要不要也跳下去。 他还没有做好决定,沈大人的船上前来了。 两只船一靠拢,沈大人就跳了过来,回头吩咐他船上的弓兵将船划到岸边:“上岸后,你们分散开,沿岸守着,打起精神看仔细,别让人潜上岸逃走了!” “是,大人!” 巡检司的船走了,犹豫中的船夫立刻道:“大人,小人这船就麻烦您了,小人下水去帮忙。” 一时间,方圆几十丈的河面上很是紧张热闹。 但青河很宽阔,跳河的人也不是傻子,小半盏茶时间过去了,人还是没找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大人的脸色就越发凝重。 又过去了半刻钟,相继响起的两声哗啦水声后,沈大人终于听到了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 “找到曾启了!”是江寒的声音。 沈大人循声望去,她在十丈开外的地方,但手上并没有人。 疑惑间,又听她道:“康哥,快,先把他弄上船!” 原来是刘大康找到的。 沈大人迅速摇动船桨,将船靠过去…… 人很快上了船,但曾启几乎没有气息。 江寒二话不说地往他身边一跪,动作迅速地侧过他的头,掰开他的嘴,手指探入他口中捣鼓了几下,然后低下头凑上嘴,想要实施急救。 这个急救她很有信心,大学里上过这堂课,田径队也演练过。 只是,她还没开始吹气,身子就被人扯开了,随即一声低吼钻入耳内:“你在做什么?!男女大防,你不知道?”是沈大人恼怒至极的声音。 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脑袋又被连连狠戳,刘大康压抑的呵斥响起:“你这疯丫头,你是女人,不是男人!” 脑袋还没躲开袭击,身体又被往后一拉:“是男人,也不该如此。” 骤然间,江寒感觉自己就像那落叶,只能任由秋风吹得飘来荡去。 第三次拉扯之后,她终于怒了。 反手捉住拉扯她的那只手,狠狠一甩,怒道:“发什么疯?我是在救他,他没气了,再不救就要死了!”说罢,她奋力推开拦在前面的两人,重新跪在了曾启身侧。 关键时刻发什么神经? 真是少见多怪! 不过是吹气,又不是接吻,就算碰到嘴唇又怎样,这是一个gay又不直男。 她敢打赌,曾启要是醒来,知道她是个女的,绝对会觉得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江寒腹诽着,再次掰开了曾启的嘴。 “慢着,我来。”沈大人再次拦住,蹲下身来挤开江寒,将曾启翻过来放在腿上,“不过是呛了水,把水逼出来就好。” 吓她一跳,他还以为沈大人愿意献上男色呢,想不到是用土方法。 江寒撇撇嘴,不做争辩,索性坐下来:“你来就你来,不过你要快点,时间就是生命,要是因为你那不靠谱的方法他死了,那可就不管我的事了!” 沈大人冷哼:“你的方法更不靠谱,还有伤风化,看着点!”说着就用膝盖使劲往曾启的胃部顶去。 见状,刘大康松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逗留观看,而是主动走到船尾摇桨,将船往岸边划去。 沈大人忙活了一会,曾启嘴里倒是吐出了些水,可是人依旧没有反应。 坐在一边看戏的江寒终于看不下去,她猛地一推单腿跪地的沈大人,顺势从他手里抢过曾启放置在船板上。 “说你的方法不靠谱,你非不信。”她翻了翻曾启的瞳孔,眉头紧蹙,“再耽搁下去就真死了!你看着点!”边说她边俯身。 身子俯到一半,又顿住了。 扭头一看,沈大人正揪着她背上的衣服。 江寒脸一黑,怒道:“沈大人,你是要草菅人命吗?” 沈大人盯着她的唇,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内心争斗了良久后,他道:“我来,你说怎么做。总之,你不能对他做那事。” 江寒扭头瞪着他,直接惊呆了。 这,不是假的沈大人吧?! “看什么,不是不能耽搁吗?”不甚明亮的月光下,沈大人没表情的脸很僵硬,目光非常凶狠。 可为什么她感觉那么怪? 气氛有些僵。 江寒下意识地握拳挡唇,轻咳两声,撇开头躲开他的视线,道:“好,我说你做。” “首先,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对着他的嘴用力吹……”江寒一边讲解着人工呼吸的要点,一边纠正沈大人的动作。 沈大人领悟力不错,不过片刻就掌握了要领。 吹了一会气,江寒索性连胸外按压也交给了他。 两人在这边做着奇怪的动作,船尾摇桨的刘大康见了心里十分好奇。 他一面接上沿途还泡在水里的捕快,一面不住地扭头看向船头的两人。 看着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忽然想到沈大人先前的反应,他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莫非…… 可是这丫头从头到尾都跟个男人一模一样,即便现在浑身湿漉漉,不盯着她认真看,也瞧不出她是个女人,沈大人怎么会看上她? 不会是觉得特别一时兴起吧? 还是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像江月丫这种假汉子刚好复合他的口味? 咦,沈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江寒是女人的? 刚刚他竟然没意识到这事很奇怪…… 不不,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沈大人是世家公子,江月丫却是在市井中长大的毫无地位和背景的平民女子,门不当户不对啊! 不行,这事他回去得赶紧告诉师父,可不能让这丫头稀里糊涂地吃了亏! 这边刘大康心情微妙,做哥哥的心都要急碎了,那边沈大人与江寒配合完美,随着轻咳声响起,曾启终于恢复了呼吸。 第323章 教训与膈应 曾启抓到了,船夫却逃了。 恢复了呼吸的曾启一直昏迷不醒。 船一靠岸,他就被送去了巡检司。大夫诊治之后说,情况不太妙,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后续。 不过这些就不是江寒关心的了。 人已经抓到了,是她亲自去抓的,还是她帮忙救活的,不管最后能不能醒过来,她的嫌疑应该算洗清了吧? 她自认为嫌疑问题已经不再重要,接下来重要的就是赏银问题了。 虽然昨天沈大人到最后也没说出一个数,反正他说了有,那就得给她。 这次是她自己找到的人,韩乞丐的五十文及周半仙剩下的一半钱就不用给了。 想想,她觉得虽然折腾了一晚上,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但世界总归还是很美好的。 从临时安置曾启的小屋里出来后,江寒没有回家,而是一直跟在沈大人身后。终于等到他身边没人了,她马上抓住机会问起赏银的事情。 “大人,我啥时候可以领到赏银啊?我先说清楚哦,你可不能因为人已经抓到了,就随便打发我几文钱。” 沈大人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衣衫半干,头发打结,毫无形象可言,不由蹙起了眉。 “你怎地还不回去,这副模样到处乱走,成何体统?” 江寒眨巴了一下大眼,低头抻了抻衣襟,笑道:“没事,这衣服颜色虽深其实挺薄的,一会就全干了——这不,赏银,你昨天也没个准数……” 沈大人沉下脸:“赏银?哼,我还想问你呢,弓兵在岸边喊话时,为何一声不吭掉头就走?怕被我们抢了先?至于吗?” 江寒笑容一僵,道:“我没这样想啊,当时……我是急着去追曾启啊!” 沈大人不置可否,道:“你不是先去了南镇河边吗?为何又出现在渔船上?” “呃,这个……说来话长,我不是还找了别人探消息嘛?韩乞丐,嗯,有点不可信,我中途又接到了其他消息。”江寒小心地瞅他一眼,见他表情依旧模棱两可,忙解释,“你别想多啦,我不是故意让人将你引开的,真的,我也是半道才遇上送信人的——那也是个不靠谱的,给的也是假消息……幸好船夫技术不错,再加上我一听你们在岸边喊,当即就掉头往上,不然曾启肯定就跑了。” “哦?我还得庆幸,你没有答话咯?” 这不是重点吧?干嘛老纠缠这个问题? 江寒摸摸鼻子,嘀咕道:“我,我当时着急啊,追到人才是重点吧,反正抓到人啦,纠结些细节做甚?” 沈大人脸一板,冷哼道:“若是你回答一句,本官也不会把你当曾启,若多条船去追,船夫还能逃掉吗?一句话的事,你却弄出这许多麻烦,还好意思当自己是功臣。” 她怎么就不是功臣了? 就算她回答了,巡检司多出动几艘船跟上去追,也是她的船在前面啊。 那船夫往河里一跳,不还是有很大概率逃掉? 江寒偷偷打量沈大人一眼,斟酌着道:“大人,我知道,一般往外拿银子都肉疼……这样吧,既然我犯了这么一个小错误,就让你扣个一百文吧。” 这样算认错态度好了吧? 沈大人一口气被噎在了心间。 他瞅着江寒期待的眼神,半晌没说出话来。 合着她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觉得是他在故意找茬! 这次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可若是碰上山匪来袭呢? 她再这般只顾自己地稀里糊涂瞎闯,其他人岂不是都要跟着倒霉? 沈大人瞪着她,冷冷道:“回去想想,自己错在哪,想明白了,再来领赏!”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正在这时,刘大康找来了。 曾启抓到了,虽然跑了个船夫,但巡夜的事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天还未亮,大家还能眯一会,刚才他就是跟着初五找地方安顿捕快们去了。 吕同领着没有巡夜任务的小松去追沈大人时与沈大人走岔了,直奔去西南角上去了,至今未归。 初五通知完他之后,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去,因此,沈大人他们回来之后就由他张罗着后勤事务。 此时,捕快们都安顿好了,刘大康准备回家一趟时,才记起江寒似乎一直跟在沈大人后头转悠。 想到船上那一幕,他登时紧张起来。在他告诉师父之前,还是要看着点这丫头别让她没羞没躁的,于是他就着急忙慌地寻了过来。 看见她果然跟沈大人在一起,他顿时黑了脸,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她,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怎么还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回家去,身上湿漉漉的也到处乱逛,像什么样子?” 江寒被训得有些懵。 这家伙吃火药啦? 她可是帮了他大忙呢! 抓了曾启,他是首功,肯定能得到县令大人的另眼相待。 “我找沈大人有事要商量啊,再说你不是也没回家吗?我在等你一起回家呢。” “三更半夜的,有事不能待明天再问吗?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问大人就是了。”刘大康虎着脸将她拉到身后,对沈大人客气地笑笑,道,“大人,我这师妹,从小就是个假小子,行事没章法,粗莽得很,还不懂礼数,你,你……”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只得讪讪结了尾,“总之,打扰您了,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去!” 江寒直接惊呆了。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喝了几口青河水喝傻了? 说事就说事啊,干嘛要贬低她? 江寒不高兴地甩脱他的手,道:“康哥,我没得罪你吧?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怎么粗莽不懂礼数了?我不过是问沈大人要赏银,我可是帮他抓到了曾启呢,而且赏银还是他自己说的。” “你问大人要什么赏银?要赏银也是到县衙去领,曾启的案件是县令大人亲自管着呢。” 原本要走的沈大人,听了刘大康的话,心里也很不舒服。 上回从江家赴宴回来,付思雨与吕同当着他的面说,刘家看上了江寒做媳妇,想以此试探他。当时他心里也觉得这对江寒来说,或许是个好归宿,因此并没有太多不舒服。 可现在亲眼见到刘大康把江寒扯到身后,对他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他才觉得非常非常膈应。 此时听到两人这番毫无顾忌的对话,他的面色就更加难看了。 这两人把他当什么? 他冷冷地扫了刘大康一眼,对江寒道:“该说的,方才我已说完,想通了再来找我,你自己来,银子自会给你。” 第324章 和解(一) 沈大人的话让兄妹俩心思重重。 刘大康想着,沈大人让江寒自己去找他,这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回家路上,他不时瞅瞅江寒,越瞅就越忧心。 这丫头倒不难看,虽然五官搭在一起英气过重,但至少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 皮肤微黑,虽不像芸娘那样白皙细腻,却也健康红润。 身材就不用说了,虽然长得高,却瘦得胸前平平,身上的衣服又是宽松的男装,根本不可能像芸娘那般玲珑有致。 可这些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这丫头浑身上下全是男人习气! 瞧瞧那走路的姿态——人家女孩子都是袅袅娜娜,她倒好,走个路一步三晃跟个小痞子似的。 再看看,这才走多远,不是抱臂摸鼻就是抓耳挠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多粗俗的小动作呢? 还没开口说话呢气质就全无了。 更别说她要是开了口——不被她气死就算不错了,哪有一点温柔婉约。 作为男人,他觉得沈大人肯定跟他一样,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位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姑娘——就像芸娘那样的。 更何况沈大人是有权有钱有身份有前途的男人,这种男人有的是大家小姐供他来挑选! 可是,沈大人为什么会看上江月丫这种丫头呢? 一路到家,他依然没想通。 而江寒则一直在想,她都已经主动接受批评让沈大人扣钱了,他干嘛还要她想想错在哪里? 不就是少答了一句话,干嘛揪着她不放? 可是为了拿到赏银,她还必须得认真想想怎么说才能让沈大人听了之后,心情大好马上把钱给她。 经过这次的事情,她家正常开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如今三伏天串串生意不好做,一笔赏银虽然不会太多,但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七月末,这可能是她家唯一的一笔盈利了。 因此,这钱绝对不能被沈大人借机吞没了。 两人到了各自家门前,天还没亮,不过五更的更鼓已经响过。 开门前,江寒突然想起早上沈大人对她说过的话,随即问道:“康哥,沈大人说黄员外愿意和解了,让我这几天去趟黄家。这个案子完了之后,你有没有空?现在我也没心情再与他们纠缠,能借机和解了最好。” “沈大人……你去求过他出面给你说项?”刘大康试探道。 “没有啊,原本我还想等着赵大叔回来呢。” “那沈大人如何知道黄员外愿意和解?” 江寒的目光闪了闪,含糊地道:“谁知道呢,反正他是这样说的。你到底有没有空?没空我就自己去。”后半句话说得很是不耐烦。 刘大康沉默地看着她,心想,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复杂啊! 这丫头明显就不是被蒙在鼓里的。 不会是她主动去撩拨沈大人的吧? 难道……两人私底下…… 不会不会,应该是他想多了。 私定终身什么的一定是他想多了! 这丫头就是胆子再大再没羞没躁肯定也干不出这种事。 更何况,沈大人面相冷冷淡淡的,看起来也不像骗子。 刘大康心里像揣着壶开水,又烫又滚,就快要憋不住冲进江家去,跟他师父禀报这件天大的事情了。 他绷起脸,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道:“明天没空,后天看看。但是,这两天你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自己去找沈大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末了,还严厉地强调道,“听到没?!” 江寒一脸莫名:“康哥,你今晚是咋了?怎么神神叨叨的,什么叫我不要乱跑,我是在做正事好吧,我要不跑,你们今晚能抓到曾启啊?” 刘大康眉毛一竖,恼道:“我说话你听着就是了!你这丫头心不要太大,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身份。” 这意有所指的话,到底指的什么江寒不明白,但她就是觉得非常反感。 她拉下脸不耐烦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脑子被河水泡坏了!反正我跟你说了,后天晚边你要不回来,我就自己去黄家,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到处乱跑’!”说罢她进了门,反手啪地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隔日傍晚,刘大康午时过后就回了落霞镇。 他先去了趟巡检司看曾启。 可惜曾启依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大夫说,再过一天他的情况若还是这样,就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抓住曾启,他算立了功,但人醒不过来,对侦破整个案件没有帮助,这功劳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这事除了尽力医治和耐心等待,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回家,他立即去了江家与江老爹私聊了很久。 再出来时,他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走路也轻快了一些,也不知具体是怎么跟江老爹说的。 这晚兄妹俩又去了一趟黄家。 这一次江寒郑重了很多,连伴手礼都是花钱最多的一次。 没办法,沈大人暗中出手了,她若是不拿出点态度,一口气将事情了结了,岂不是有损沈大人的面子? 她要是真敢损了他的面子,赏银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 黄员外暂时不在,两人又是在上一次的花厅里等着。 虽然有沈大人从中牵线,但鉴于她暴揍了祝扬一顿,黄家人将他们晾在一边来个下马威什么的,都在江寒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并不急躁,还很有兴致地拿出自己在茶馆学到的东西,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与刘大康点评各种茶叶。 如此喝过两盏茶之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江寒立即收了话题,端正地坐好,换上一张诚意十足脸。 哪知进来的人却是伤势还未痊愈的祝扬。 江寒的脸当即就冷了下来,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身子歪坐着还搭起了二郎腿。 刘大康见了,立即踢了她一脚,小声斥道:“这是什么样子,你再不待见他,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原本怒气冲冲的祝扬,见江寒吃了挂落,脸上的怒气就秒变成了幸灾乐祸。 他一撩衣袍坐在了正位上,不可一世地道:“哼,粗俗的贱民能知礼就怪了!” “是啊,我只懂这个,你要不要再试试啊?”江寒晃了晃拳头。 祝扬紧了紧牙关,想到舅舅的教训,他憋着怒气,道:“江小二,你别得意,以为有那姓沈的护着,落霞镇就是你的天下了?有本事你永远别出落霞镇!” “我别的本事没有,揍你的本事却足够了!我就问你,你有没有本事跟我单打独斗来一场啊?” “哼,单打独斗是吧,等着,明天本少爷就找个人揍你个狗吃屎!” 江寒嗤笑一声,抠抠鼻子,看也不看祝扬一眼:“找人算什么本事,难道以后你娶老婆生孩子也找人给你帮忙?” 她这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毒舌模样,又成功将祝扬激怒了。 只见祝扬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就要扑上前去。 第325章 和解(二) 江寒一个厉眼扫去,祝扬的步子就顿住了,他身旁作势来拉人的阿禄更是打了个哆嗦。 虽然当日江寒暴揍的是祝扬和阿福,可她那副凶神恶煞的狠模样却在阿禄心底留下了阴影。 这人虽然也是个冲动的,却比他家少爷多点脑子,一旦耍起狠来,他家少爷可没有胜算。 阿福因为被踢得太狠,受了些内伤,当时在巡检司班房里没有得到好的医治,后来被押去县衙又强撑着熬了一夜,到现在少爷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他的伤却只是刚有起色。 舅老爷感念阿福忠心护主,允他好好休息养伤,最近几日祝扬则由他和另外两个黄家的小厮服侍。 因此,见到自家少爷又要热血上头了,阿禄心头直打颤——万一这两位再打起来,下一个躺下的肯定就是他了。 祝扬的反应全都落入了江寒眼里。 她嘴角弯起个不屑的幅度,鄙夷道:“祝少爷,说实话,你这人我真瞧不起,你也就是出身好会投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论拳头没拳头,论脑子没脑子,除了会惹是生非纨绔败家,你还会什么?” 这话激得不敢上前的祝扬,气急败坏地指着江寒的鼻子,吼道:“老子会什么关你何事?你这贱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本少爷?” “看不起你还需要有资格?真是笑话!说我是贱民,你却连我这贱民都不如,岂不是更贱?” “我不如你?我看你才是个笑话!你有什么比得过我,竟然在这大言不惭,真是笑死人了!” “我的拳头比你硬,我的家世虽不如你,可是我比你会挣钱,虽然钱不多,却都是我自己挣的——你呢,长这么大,除了问家里要钱,你自己挣过一文吗?” “我堂堂县丞公子为何要去挣钱?你当我是你这种低贱的小商户吗?” 江寒气定神闲地斜他一眼:“低贱的商户……莫非你忘了,你舅舅黄员外是落霞镇最大的商户,你娘是低贱的商户之妹,你是低贱商户女的儿子,那么你呢——贱人的儿子是不是该叫小贱人?!” “啪!” 茶盏碎地的声音,祝扬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了过去,挥起了手…… 可惜还没打下去,他就被阿禄一把抱住了腰向后拖开了。 “少爷,少爷,你要冷静!他是故意激怒你的,你千万别中计啊!” 祝扬手脚乱挥乱踢,已经出离了愤怒:“混账,放开我,他骂我娘,我一定要揍死他!” 祝扬的怒号声差点把这花厅的屋顶给掀了。 看不下去的刘大康站起来,一面戒备着祝扬,一面狠狠敲了敲江寒的脑袋,怒斥道:“你怎么回事?趁口舌之快激怒他,于事情有帮助吗?” 江寒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模样,道:“我可不是激他,我是给他讲道理。哼,这小子就是从小被家里人捧着,惯出来些臭毛病!一个县丞之子而已,左一个贱民右一个贱民,觉得我的话难听?刚才说商户低贱时,你怎么没觉得那是在骂自己的娘呢?” 刘大康觉得江寒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却不能在这种场合说,现在气氛闹得这么僵,待会黄员外来了,还和解什么? 他皱眉道:“你少说两句吧,他听不进道理,你跟他废话那么多有何用?” 师兄妹俩旁若无人地说着话,那边犹自在挣扎的祝扬见两人根本不搭理他,只觉得脑子嗡嗡响,自燃都不够就快要自爆了。 “好你个江小二,你等着,我明天就回山阳,我将这事告诉我娘,你等着吧,这次我一定要请更厉害的……”后面的话突然变成了唔唔唔,小厮阿禄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惊恐地对他附耳低语,“少爷,这事不能提,否则就等于承认了他爹的腿是您找人打断的!” 祝扬奋力掰开阿禄地手:“察觉又怎样……唔……”话才出口又被捂上了。 阿禄又道:“少爷你冷静点,你还想被他打吗?万一他再发了疯……少爷你身上不疼吗?阿福还下不了床呢!” 这话总算让祝扬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几天过去他身上和脸上的伤虽然已好了大半,但还在疼啊,最关键的是江寒发疯打人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提还好,一提他就觉得自己此刻犹如一只困兽,既想揪住江寒狠狠出口恶气,又害怕打不过反而被她暴揍。而且与这家伙打架,不管有多少人,她总是只追着他一个打。 因此,即便现在不是在班房里而是在黄家大宅,面对江寒他心里依然没有安全感。 江寒表面上是在与刘大康说话,其实暗地里一直观察着祝扬的反应。 这家伙就是个欠揍的青春期冲动少年。 因为家里条件比较好,长辈奴仆又捧着惯着,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别人都得听他的。 自从在她手下吃了亏,他就怀恨在心,念念不忘要找回场子。 她要是做出一副懦弱求饶的样子,只会让这家伙的气焰更嚣张,自己暴打了他一顿,倒是让他心生俱意不敢乱来了。 这情景让她想起小时候犯了错误屡教不改,被她老妈拿荆条暴抽的一幕。 当时,她爸心疼她,说孩子是教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为此还跟老妈吵了一架。 结果她老妈说什么来着,她说,这孩子听不进道理,胆子又大,不打到她怕,恐怕下次还会再犯。 这句话有没有道理还另说,但是现在,她觉得这句话送给祝扬比用在她身上更贴切。 她扯了扯唇角,站起身来,撸着袖子,道:“这会头脑冷静了没?冷静了就坐下来好好说话,没冷静就上来跟我打一场。” 刘大康连忙拉住她,小声斥道:“你还刺激他,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是吧?” 江寒横他一眼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复又紧盯着祝扬,手指掰得咔嚓响。 死死拖着祝扬的阿禄,叫道:“江家小哥,你别乱来,这里可是黄家!” “我当然知道是黄家,不过,你家少爷想跟我过过拳脚,我不介意奉陪!” 祝扬再次掰下阿禄的手掌,怒道“你这泼皮,谁想跟你打架,明明是你打上门来想揍我!” 江寒收起架势,两手一抄,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好说,我不是来打你的,我是来和解的。既然你舅舅不在,那就咱俩谈谈吧。” 此时,祝扬上头的热血已经冷却了一些。 闻言,他冷笑道:“和解?说得轻巧,你打伤了我,还想我原谅你,你觉得这可能吗?” “祝少爷,我打伤了你,可我爹还躺床上呢——你别否认,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得很!现在,我不追究了,你也别再缠着我,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觉得如何?” 话音一落,祝扬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却响起了黄员外的声音。 几人齐齐朝门口望去,就见他后面跟着黄德义,面无表情地背着手跺着方步走了进来。 第326章 和解(三) 黄员外走到主位上坐下来。 他的视线从祝扬身上扫过,眉头不由得蹙了蹙。 “阿禄,扶你家少爷坐下,给他倒杯凉茶,让他冷静冷静。” 他淡淡地吩咐完,这才看向江寒,笑容十分客气有礼:“两位刚才与我这不争气的外甥理论了一场想必也渴了,先喝口茶,有话咱们慢慢说。” 江寒心中了然,看来她跟祝扬的吵闹黄员外都听到了。 听到了态度还这么好,沈大人的面子果然很好用。 别人对她态度好,她也会以礼相待。 于是,她笑着说了句“员外客气了”就依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刘大康先放下茶盏。 他起身对黄员外拱拱手,和气地道:“我二人三番两次来打扰,给员外带来了不便,还请多多谅解。上次来时,员外您说会考虑和解的事,不知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虽然说有沈大人的帮忙,黄员外肯定会同意和解,但是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如果他们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被迫妥协的黄员外肯定会反感,到时他表面上答应了和解,心里却仍在记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机会再下黑手。 若弄成了那样,所谓和解就没有意义了。 黄员外沉吟着笑道:“方才江家小哥说的话,老爷我都听到了。老爷我也认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如此甚好。” 闻言,刘大康松了一口气,江寒也舒展了眉头。 虽然她还有备用的对抗计划,但曾启的事情一闹,让她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古代生活意外多,和气生财更要紧! 大家都同意和解,鉴于双方都有损伤,江寒也不会没眼色地去扯些赔偿之类的多余话题。 她给刘大康打了个眼色,正要站起来告辞,却听黄员外又对她道:“只是,老夫这外甥,年少气盛,以后你们在镇上再相遇时,他若再有过激行为,还请小哥多多包涵,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旁边臭着张脸的祝扬,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眸子闪闪发光,心里也得意起来。 他就说嘛,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舅舅那么疼他,为何不帮他出气却要跟江寒这臭小子和解,原来他只是给个口头承诺,实际上还是支持他寻机私下报复的! 哼,等他伤好了,他一定要狠狠揍这小子一顿再回山阳。 这样一来那姓沈的巡检抓不到他,江寒肯定也不敢追去山阳报复——突然间,他很想再看看江寒吃瘪的样子! 祝扬独自在一边异想天开,师兄妹俩互视一眼,不由得也多心了。 江寒的脸冷了下来。 黄家不看好祝扬这个疯子,那这和解还有什么意义? 当即,她就毫不客气地说道:“黄员外,您可知道咱们两家的矛盾,关键就在您外甥身上。若是您不管住他,对我们来说只是个麻烦,可对您对黄家却是件天大的坏事。” 黄员外一瞧江寒的脸色就知道她误会了,原本是要解释的,此刻听她如此说,他不禁问道:“哦?小哥此话怎讲?” 江寒还没说话,祝扬抢先就插嘴道:“舅舅,别听她胡扯。你同意和解,就是看得起他们了,其他还有什么好说……” 黄员外冷冷扫了祝扬一眼,神情严肃地斥道:“不会说话就乖乖坐着听。”呵斥完祝扬,又客气地对江寒抬了抬手做了个请势,“小哥,请继续,有什么话尽管说。” 吃了挂落的祝扬登时胀红了一张脸。 他愣愣地瞪着黄员外,一时间不明白他突然变脸是什么意思,但却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江寒见状,心里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解读了。 她轻笑一声,斟酌着道:“员外言重了,在下可能理解错了……不过,在下觉得您刚才的话不对,您不应该让我们包涵祝扬的过激行为,而是应该管束好他。” 她声音一顿,瞟了瞟虽然闭了嘴却明显不服气的祝扬,又道,“这话可能僭越了,但是,有时候吧,孩子是一定要管的……我曾经听人说,严是爱松是害,无原则地溺爱会毁了孩子一辈子。再说,您刚才那样说,会让我误会你不想和解……”她又瞟了祝扬一眼,这一眼有些冷厉,“我觉得,您若是说祝扬再有过激行为,请我们尽管揍,不要手下留情,或许他以后处事还能多用点脑子。” 江寒的话确实僭越了,还不好听。 在别人看来,她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比祝扬也强不到哪里去。 此刻却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与长者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这感觉就像是小孩穿大鞋一般的怪异。 她一说完,尴尬极了的刘大康连忙对黄员外抱歉道:“黄老爷,她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也请您多多包涵。” 黄员外摆摆手,道:“刘捕快不用多心,老夫不会与她计较。再说,她的话虽不合时宜,却也有几分道理。” 祝扬这孩子确实需要管教了。 原本见他吃了江寒一个大亏,和解之事即便有沈大人的面子,他黄维珵也不打算妥协。 后来黄光福倒戈了,为了不让事情被捅到祝县丞面前,他决定装作接受和解,背地里再给江寒一个教训。 初时在外面听到江寒说的难听话,他差点要被气炸。 不过继续听下去,他才发现江寒虽然可恶透顶,但自己的外甥也蠢得可以——被人逼得连口头回击都不会,只知道逞凶斗狠挥拳头。 仔细想想,江家小子也没说错,他这外甥确实是论拳头没拳头,论脑子没脑子。 以前只觉得他还小,他爹管得也严,作为他唯一的舅舅他就什么都依着他,宠着他,没想到一晃眼他长大了,却养成了这么个冲动易怒的性子,比他那两个在县学读书的表哥还差劲。 再这样继续不长进,以后怎么成为他娘的依靠? 他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他这舅舅能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可他毕竟姓祝不姓黄,总要有些出息能撑得起门庭。 当时他站在隔扇外,亲眼看着祝扬在江家小子面前做无用的困兽之斗,他忽然深深觉得应该认真地教教这孩子了,不能再任他这样蠢下去。 既然如此,让他在江家小子手上吃点亏,挫挫身上的张狂之气也不见得是坏事。 因此,进屋之后他才会对江家小子和颜悦色。 后来,江寒与刘大康是笑着离开的。 他们一走,憋了大半个时辰的祝扬就要发泄怨气,却被冷着脸的黄员外拎去了书房,生生被训斥教育了一个时辰。 不过这些与江寒已经没有关系了。 黄员外沉默很久之后,竟然神奇地认同了她的话,这让江寒既意外又高兴。 随后刘大康又说了些客气话,双方的谈话氛围至少表面上看是和谐友善的。 自此,江寒跟黄家闹得轰轰烈烈的冲突算是真的告了一段落。 第327章 琐碎 七月底八月初的天,日头火辣,空气闷热,瓦市上的摊位都只做小半天生意,一过午时几乎全都收了摊。 从黄家回来的第二天,江家的摊子就重新开张了,不过串串已经退居二线,唱主角的是几种面点,新增加的凉茶和午时准点供应的吊在深井里的蜜茶。 江家养的两只羊每天的产奶量已经不足两斤,奶茶早已经涨价两倍变成了茶馆的特供。 不过这几天王掌柜关门翻修茶馆,因此这特供的奶茶就重新变回午后申时东镇街巷里的一道热闹风景。 也有人家要他们专供送去某某宅院,但江寒婉拒了。 那样虽然省事又稳定,或许还能变成一条人脉,但是她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人家那些大户对她这送奶茶的顶多有个印象,不可能多么重视。所谓人脉什么的需要她不断去钻营才可能变现,太过费时费力费脑子,并不适合她。 而且人脉什么的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也是需要有重点的,她不如先紧抱周家的大腿,好歹大家有过来往,还留着点面子情。 目前她需要的就是每天下午在东镇亮相这一小会的广告效应,让镇民们,特别是有钱人,对江家的东西新奇独特有个深刻印象,为以后做其他大小生意先来个基本预设。 摊子开张后,两位大婶就回来帮忙了。 刘大婶找人的眼光不错,这两位大婶是她当时精挑细选仔细思虑过之后才推荐给江寒的,俩人虽然各有优缺点,但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俩人都没有抱怨请去,可见人品确实很不错。 江寒也希望她们继续干,但是她家如今的情况,她不得不提出十月之前工钱减半,十月之后若是生意好会另给提成奖金。 至于给多少怎么提她没有说。 虽然认同两位婶子的表现和人品,但是私心里她还是想再测试一下。 就当前而言,她家摊子事情不多,并不需要帮工。 她让两人回来,是因为她需要储备诚心诚意帮忙做事最好是能长期合作的人。 虽然钱是必须的,但是只为了钱的人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这可能是很多小老板的心声吧。 两位婶子只犹豫了一会就点头答应了。 主要是江家人口简单,事也简单,而且十月之前只做半天,每日都能有半天照顾家里,钱是少了,但是这位小东家却不是抠搜的人,有剩下的东西不时还会让她们带回家,这些加起来钱也不少。 虽然来江家做事这一个来月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意外,她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但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摊子被砸打官司、与一文摊的争斗、以及后来又被抓去大牢,这么多大事都没把小东家打垮,她俩都觉得就算以后再发生其他事,她们都不用像天要塌一般惊慌失措了。 于是,双方的合作关系就愉快的继续了。 生意的事初步搞定,她爹的伤势还算稳定,请来照顾她爹的小孩也还老实可靠。 这诸多事芸娘姐弟俩除了白担心一场加劝诫几句啥事都没插上手,因此,一切重归稳定后,芸娘也不再瞻前顾后躲在家中,而是主动接管了摊子,同时还看顾着家里的事。 这些原本都是江寒自己的责任,但她惹了麻烦,在背后默默帮她照顾着家的人却是被无辜牵连的芸娘。 这让江寒很感激,挣钱还债寻找文嬷嬷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于是赏银的事情变得更加重要和迫切。 人已经抓到几天了,刘大康带回来的消息是,曾启可能醒不过来了。 江寒想到沈大人黑沉阴郁的脸,对于亲自去找他要赏银一事,就没了之前那般的十足底气。 她是帮忙抓到了人,也救活了人,可是现在看来还不如没救活,至少沈大人不用再贴上一笔医药费。 换做是她,肯定会将心中怨气转嫁到别人身上。 而那个别人就是她。 可是,她一晚上的辛苦折腾难道就要这样打水漂? 虽然身上的嫌疑成功洗清了,但她为此还给了周半仙三十文订钱呢,况且赏银还是沈大人自己说有的。 说到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周半仙,那日她睡醒就去找了他。 一顿抱怨之后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打听到所谓卖船的不靠谱消息。 结果周半仙神神叨叨地顾左右而言他,让她心里警钟大作,决定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别又跟曾启事件一样,一不小心惹上了危险人物,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看来,落霞镇恐怕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谁也不知道哪里埋着雷,她还是少点天真多点小心为妙。 以后找人办事,还是找韩乞丐吧,虽然不靠谱,但是至少便宜又安全。 这里的安全仅指背景和来历。 她后来才得知,韩乞丐又在她背后打小算盘,想要跟她抢功劳。 当即她就杀去了乞丐窝将他暴打了一顿,威胁道,再有下次,别说找他办事,她会见一次打一次,反正他不过是个乞丐被打死也没人管。 韩乞丐竹篮打水一场空,小心思消停了,还嬉皮笑脸地讨好她。 江寒觉得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油滑的乞丐会老老实实的。 还没考虑清楚要不要去巡检司要钱呢,王掌柜却让她去趟茶馆。 江寒原以为王掌柜是怪她破坏了雅室至今也没表个态,把她叫去肯定是训斥加开口要钱。 一路上她就打算咬死不认账,把责任全部推到祝扬身上,让他找黄家赔钱去。 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也是个受害者,她原本也想问黄家要赔偿。 只是因为和解的事,因为她揍伤了祝扬,揍趴了他的小厮,她不想与黄家在这些事上纠缠不清以致再次闹崩,最后惹来沈大人的不快,这才憋着没开口的。 哪知进了茶馆之后,她才知道黄家早赔偿过了,王掌柜把她叫来,纯粹只是为了问问茶馆翻修方面的意见…… 茶馆被损坏的只有二楼的风起雅室,翻修其实只要把这间雅室重整一遍就行了。 她不知道这还有什么好建议的。 “掌柜的,你把墙修修,把瓷瓶之类的东西买来重新摆上不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停业几天来休整吗?不怕少挣了钱吗? 这两句话江寒没说,但却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 摸着胡子的王掌柜横了她一眼,道:“我这茶馆自十年前开张就是这模样,早该翻修了。修一间是修,修两间也是修,不如趁机将不合时宜的都修整掉,让这老茶馆也换个新颜,聚聚财气。” 她狐疑地瞄了瞄王掌柜脸上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忍不住打趣道:“掌柜的,看来黄员外赔了你不少钱啊!” 第328章 奸商与滑头 王掌柜淡定地反问:“他外甥毁了我的屋子,坏了我的生意,赔点钱不应该吗?” 江寒了然笑道:“啧啧,看来真的赔了不少。有没有一百两啊?” 王掌柜的脸僵了一秒,心道,一提到钱,这臭小子的鼻子怎么比狗还灵? 他顺势收起了笑,闪烁其词道:“不够掌柜我修整屋子,我怎会同意息事宁人。他黄员外虽是落霞镇首富,但处事为人却还是要讲道理的。” 江寒嘻嘻一笑,往王掌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掌柜的,我可是听说你只给了宋耀祖五两银子,说是黄员外赔给他的医药费,嘿嘿,这赔付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不过是裂了半面墙,毁了些瓷器摆件就扣下来九十五两,人家宋耀祖可是创伤大出血呢,居然才给五两! 那天她去宋家送猪肝汤,那小子还话里话外炫耀王掌柜对他多么好,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大亏,这要是知道了真相,恐怕那热腾腾的感激之心马上会变得哇凉哇凉的吧? 王掌柜退开半步,虎着脸道:“你以为这种小伤能赔多少钱,要不是掌柜我,他恐怕连五两都拿不到呢!何况,当日在千草堂的诊费和药费掌柜我都付清了,五两银子全是给他养伤用的。” “可是,五两和九十五两,这差距……”江寒斜瞅着王掌柜,故意放慢了声调。 “什么九十五两,全是你小子在瞎猜。” 王掌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鄙夷道:“你小子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会不知道?哼,没门,你这罪魁祸首,掌柜我不问你要赔偿,就仁至义尽了!” 江寒撇撇嘴,暗骂一声“奸商”,然后也不再提起那件让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 她抄着手陪着王掌柜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一路上王掌柜指着这里说要拆了,又指着那里说要加个间,越说越兴奋。 等再回到一楼,王掌柜期待地问她觉得怎么样时,她懒洋洋地回应道:“您这不都想好了嘛,干嘛还问我啊?” 王掌柜一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立即恼了:“怎么,占不到便宜,你就这副模样?掌柜我对你好,你就这样报答?” 江寒翻了个白眼,明显的不以为然。 说刘大婶对她好,牛大叔对她好,沈大人对她好,她必须得认,王掌柜对她好……她只想再送两个白眼。 他们明明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还来恩情这一套就太虚伪了。 想到这,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眼中浮现几分愧疚与犹豫——赏银什么的她似乎更不该去讨要了……当报恩算了? 她这表情却让王掌柜误会为她知错羞愧了。 当即,王掌柜又开始语重心长地画大饼:“寒哥儿,做人吧,眼光得长点,别只看眼前的三分利。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好好干,掌柜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末了,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寒一眼。 江寒被他看得恶寒不已,感觉王掌柜的目光像是看猪肉摊上的一坨肉似的。 她不由地抚了抚胳膊,道:“掌柜的,做人虽然不能只看眼前三分利,可也不能天天望梅止渴啊!我在您这干了快四个月了,总共只拿过一次工钱,是我提前预支的,后来还全给你赔回去了。” 这话王掌柜不爱听,他眼睛一瞪,道:“这能怪我吗?谁让你小子毛毛躁躁的,你自己搞的事,难道要我掏钱?你又不是我儿子!” 呃,这话更寒。 “不过,你虽然没拿到工钱,可在我这茶馆里可没少挣钱。” 恶寒中的江寒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道:“掌柜的,你别诬赖人啊,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可没私藏一文赏钱!” “哼,你就算吞了又能有几个钱?”王掌柜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你用我这茶馆挣到的钱。拍卖会那笔就不说了,就脂玉糕和两款茶饮,到现在才多久,挣了不止一两银子了吧?这可比你拿四个月工钱高。” 一两银子也好意思跟她提,这跟她的预期差了不止一点点。 她原本以为放在茶馆卖一月至少能有三五两进账的。 再说这都是她自己的东西,不过是借用了下茶馆这场所。 江寒提醒道:“掌柜的,你收了我两成寄卖费……” 原本是一成半的,后来王掌柜看销量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竟公然提出要三成寄卖费,还是她争辩了一番差点要翻脸才只提了半成的。 “我知道,你挣钱我也挣钱,所以我看好你小子啊!”王掌柜笑眯眯的打量她,瞬间之前那种猪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听王掌柜又道:“今日我让你小子来给我提提意见,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这是什么跟什么,她又不想要这机会好吗! “嗯,若是主意合适,上次说那个什么点心你也拿来卖,寄卖费我也不要五成了,就按三成来吧。” 江寒再也憋不住了。 王掌柜嘴里的糕点,就是芸娘琢磨出来的千层饼。 小胖子王小利提过几次后,王掌柜找过她,她原本是要拿来寄卖的,结果这奸商要利润对半分,她一听就再也没提过。 她宁愿不在他这卖,也不愿意给他做嫁衣裳。 她摇摇头道:“掌柜的,你要是同意我寄卖的所有点心,全部只收一成半,我就考虑考虑。不瞒你说,我现在正犹豫着是自己做出来卖,还是将方子再卖给周家挣笔快钱呢。” 王掌柜审视江寒片刻,又在心里算计半晌,才道:“一成半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看你能不能给我出个好主意了。” 江寒终于笑了:“行吧,那我就再转一圈,仔细想想。”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铺子,这种点心在瓦市上又卖不起价,她根本不用求着他。 最后江寒建议王掌柜将楼上多隔出几个雅室,将楼梯挪个方向,别冲着大门口,再将一楼中堂的隔扇拆了,将后院的两间屋子并入大堂,在中堂前面弄个大点的台子,既可以唱弹词,偶尔还可以搞点其他节目造造气氛。 王掌柜问搞什么节目,一时间江寒却说不出来。 王掌柜有些不满意,让她回去好好想想,争取在重新开张之前想出来,开张之时最好能用上。 若是她做到了,一成半的寄卖费好说,做不到就不要提了降费用的事,千层饼方子该卖就卖吧。 “奸商!”江寒走出茶馆后,又回头凶巴巴地举了举拳头,赌气道,“鬼才给你想节目呢,过几天就跟芸娘商量商量,把方子卖了去。” 第329章 小姐和草民 申时已过,白花花的太阳在几朵游云间游走,虽然热度退却了一些,但吸收了大半天热度的地面却开始发功了,腾腾上冒的热气蒸得人有些头昏脑涨。 江寒擦了一把汗,算着花田两位大婶应该已经卖完奶茶回去了,便没急着回家。 她径直走进千草堂买了几包摊子上要用到的凉茶药草,顺便与邱大夫闲聊几句,又逗弄了刘小妹几句,直到把小姑娘逼得跳脚,才顶着满脸恶趣味的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药铺。 回家的路上经过东镇富贵街的一个茶馆时,二楼临窗的房间里有人探出窗户叫住了她。 抬头一看是个有些面熟的丫鬟,愣怔间,又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女扮男装的付思雨。 “这几日你都在忙啥?”江寒一坐下,付思雨就直接了当地问道。 江寒有些懵。 这姑娘不是大家闺秀吗? 怎么一点不含蓄? 好歹也让她喝口茶,再寒暄几句吧? 她眨了眨眼,讷讷答道:“忙摊子上的事。” “哦!”付思雨打量着她,脸上就差写着我有话想说了。 江寒低头喝茶,装作没懂。 刚刚那么直接,这下突然又含蓄了,一看就很危险。 她可没忘记,上次陪这姑娘出游,她跟吕同两人故意躲开,想将她跟沈大人凑一对。 真是没想到这位官家小姐还有做媒婆的癖好。 但这癖好她还是找别人满足吧,她这里敬谢不敏,实在不愿意与沈大人刚缓和一些的关系,因为那些尴尬又不愉快的事情再次搞僵。 可她不接话茬,这天还怎么聊? 不得已,付思雨只得继续问道:“最近天热,你家的摊子只摆半天吧?” “嗯!”江寒点点头。 “那你午后都做甚?利来茶馆最近不用去吧,听说在关门翻整。” 江寒看看她,很想问一句,姑娘你不会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闲吧? 不过她还是谨慎地答道:“准备摊子上的事。” 付思雨捧着双颊,狐疑地嘟哝:“都是摊子上的事啊,真有那么多要忙的吗?” 江寒放下茶盏,客气笑道:“付小姐,现如今我们一家可就靠着这个摊子过活,不忙就要饿肚子啦!” “你不是还在茶馆做事吗?” “唉,快别说茶馆了,那是不得已才去的,还没拿到钱呢。” 付思雨愕然:“王掌柜这么吝啬吗?!那,你为何还要去?” 江寒呵呵两声,道:“倒也不是他吝啬,总之一言难尽。”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她赶紧转移话题,“付小姐今天怎么没跟吕少爷去巡街了?” 付思雨看看窗外的日光,撅了撅嘴,道:“天太热,我都晒黑了!今日休沐。”沉吟片刻,她又问道,“这几日你怎么不去巡检司呢?” 江寒心道:“我以前也没有天天去巡检司吧?” 面上却依然保持几分客气,笑道:“忙啊,再说,我一个小老百姓没事老往巡检司跑干嘛啊。” “赏银你不要了吗?那日你不是紧追着沈师叔问吗,怎么人抓到了,钱却不要了呢?” 钱不要? 谁说她不要,她想要的很! 江寒耸耸肩:“不是我不要啊,实在是,沈大人不想给。” “不是吧,那船夫就领了赏啊!” “什么?”江寒两手往桌沿上轻轻一拍,声音激动起来,“故意找我麻烦不给钱,却随随便便给了别人,这也太过分了!” 咦,这话听起来意味颇深。 付思雨眸子晶亮,脸往前一凑,强收住面上的八卦之光,换上一张同仇敌忾脸,道:“师叔厚此薄彼太可恶了!不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她就知道这两人有问题! 那天在码头,她就奇怪明明一副要绝情断爱姿态的沈师叔,怎么突然又能与江寒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呢? 犹自在不平中的江寒,完全没意识到前面有个坑。 她忿忿地将当晚的事情,以及与沈大人的对话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说,他是不是没事找事?” 付思雨心里乐得不行,面上却附和道:“确实像在故意找茬!”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吧?”有人一起吐槽,江寒觉得爽快极了,心里憋的那口气终于消了一些。 一码归一码,有钱不拿就是傻。 他凭什么给别人不给她? 她决定等会就去巡检司要钱! 付思雨“嗯嗯”点头附和完,又小心试探道:“不过,好奇怪,之前沈师叔对你只是冷淡,为何突然变严厉了呢?你可是还有其他地方惹到了他?” 江寒大呼冤枉:“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去惹他?!” 付思雨满脸不信:“他又没为你做什么,还把你绑起来,粗鲁又可恶,你为何还感激他?” 这话江寒听着很不顺耳。 沈大人为她做了不少事,别人不知道,她这受益人却不能附和这话,不然就太没品了。 她承认她很自私,但做人还是要有些底线的。 “绑我的是吕同啊,沈大人是想顺势帮我跟……”话到一半,她终于觉察出不对了。 这姑娘是在一步一步的把她往坑里带啊! 要是让她知道沈大人促成了黄家跟她的和解,那岂不是又点燃了她的八卦媒婆之心? 她话音一顿,淡笑道:“他想顺势给我个教训,他一直不待见我的。” “是吗?”付思雨狐疑。 明明就是有事,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又机灵起来了。 唉,功亏一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不过回去之后,可以让吕同去打听,哼哼,她就不信打听不出来! 付思雨坐正身子,笑道:“不说师叔了,还是说说你吧。” 江寒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付思雨身上:“我看,还是说说你吧,你跟吕少爷,好像很熟稔,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吧?” 付思雨大方地回道:“是啊,他是我表哥,我姨母不放心他,让我来盯着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又道,“可是这里太无聊了,我快闷死了!我本来还想找你玩,可是你好像一直很忙。” 江寒讪笑:“没办法,为了生计奔波啊!” 付思雨放下茶盏,托起腮望着江寒,问道:“我听说你糕点做得好,为何不开个铺子呢?” 江寒面上闪过丝自嘲:“现在没钱啊!不过以后会开的,我还想开菜馆呢。” 闻言,付思雨放下手认真端详她,片刻后,说道:“我出钱,咱俩合作开个铺子,你愿意吗?” 第330章 合作与清醒 江寒必须得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差点又热血上头满口答应了。 但是鉴于前面差点掉进了付思雨的坑里,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 她认真端详着付思雨。 这位大小姐盈盈望着她的黑眸澄澈得如一汪清泉,她在里面看到的是真诚而不是随意的施舍。 她是真的想与她合作。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单纯想跟她合作。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江寒问道:“你为什么想与我合作?” 付思雨道:“你家的菜味道还不错,又总有些与别人不同的新奇之处,我觉得应该会有市场吧?” “但也不会有太多的利润,毕竟落霞镇是个小地方,而且你只是偶尔来此玩耍,不怕以后收不回钱吗?” 付思雨笑盈盈地反问道:“你没信心让我挣到钱吗?” “那倒不是,挣不到钱我开铺子干嘛呢……” “那不就得了,你有想法没钱,我有钱没想法,咱俩合作简直是天作之合。” 倒确实是天作之合,一直以来她都希望有这么一个机会。 只是机会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忐忑了。 江寒沉吟片刻,试探着道:“你,真的,只是你跟我合作,没有其他什么对吧?” 付思雨愕然:“当然,就咱俩合作,我也想开个铺子,只是我不懂。” 哦,原来是这样。 江寒放心了一点。 她抿了抿唇,又道:“那,假如合作,不是只有你与我,而是你、我、还有我家的芸娘……不知道付小姐你介不介意。” “她也出钱吗?份子该怎么分?” 嗯,看来这姑娘不是人傻钱多随手撒,脑子里是有基本概念的。 虽然傻子钱好骗,可那是没法长久的。 她宁愿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明白,将责任与利益划分清楚,哪怕有争执,也比含糊不清以致渐生抱怨最后闹成反目仇人要好。 江寒坦然道:“她跟我一起打理店铺,因为我跟她都无法独自撑起一个店。上次你去我家吃饭,那些菜都是我们一起琢磨着做出来的。” 付思雨恍然颔首,又问道:“那这份子,咱们三人各占一份?” 三人各占一份? 几个月前,她为了开菜馆曾经游说别人出钱投资她,为此临时弄出了个积分制,还对刘大婶几个拍了胸脯发了豪言,说是有钱大家一起挣。 人家的积分还在她那统计着呢,她可不能因为有了土豪投资,就不认当初说的话。 否则,菜馆若是生意平平那还好说,若是生意火爆,到时候即便刘大婶不在意,肯定也会有其他人翻旧账。 想到当初的窘况,江寒不由失笑。 不到四个月,她却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她思忖片刻,尽量简单地解释道:“是这样的,以前我有个股份积分制,出一文钱算一分,如果开店需要一百两,那就是十万个积分,你的积分占比是多少,股份就是多少……不过,若是你要投钱,恐怕就不能这样简单计算了。” 付思雨听得云里雾里,直接发问:“那如何算?” 这个消息太突然,而且股份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何况还涉及到其他人。 江寒抱歉地笑笑,道:“不如这样,你先说你大概愿意出多少钱,我回去跟芸娘,还有其他人商量商量,然后仔细规划一下,到时咱们再详谈,你看可好?” 付思雨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虽然提出合作有些突然,但给自己弄份产业的想法,却是很早就有了。 既然要掏钱,肯定要认真严肃对待。 谁都不愿当冤大头,何况她的钱都是她从小到大积攒起来的压岁钱,总共才二百多两。 不过二百多两在小镇上开个小铺子应该够了。 有了合作意向,两人的亲密感瞬间直线上升。 絮絮叨叨地又闲扯了些别的事情,付思雨领着两个丫鬟就要打道回府。江寒想到赏银的事,便跟着主仆三人一起到了巡检司。 很可惜沈大人去了县衙,江寒等到日头偏西也不见他回来,便自回了江家,准备第二天再去。 …… 是夜,繁星满天,万户逐渐安静,但落霞镇的花街柳巷里却愈加热闹非凡。 巡检司的禁闭取消后,东镇胭脂巷里不管是巷头的丽红苑,还是巷尾的满春院,都一扫冷清重归火热。 夜渐深了,满春院后院。 “别喝了!你不要命了?”老鸨丽娘抢过牛二根手中的酒壶,没好气地坐在桌子对面。 牛二根半睁醉眼,一面伸手去抢酒壶,一面不耐烦地叫道:“给我,别来烦老子!” 丽娘恼了,“啪”地一声将酒壶往地上一砸,双手狠狠一推,推得摇摇晃晃的牛二根连退三步坐倒在地,带得桌凳哐当直响。 “瞧瞧你如今什么样?整个一软蛋!他死了你也要下去陪?那你们都去死吧!死了也白死,我丽娘是不会为你们烧一炷香的!” 牛二根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双目无神地呆坐在地。 丽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脚踹在他肩上,直将他踹倒在地。 她狠啐了一口,如茶壶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牛二根的鼻子骂道:“你摆这副死相给谁看?既然敢干,就该料到会有这天,今天是他,明天或许就是你了!当初老娘跟你说别掺和得太深,你怎么不听呢?” 这话触动了牛二根的心绪,他清醒了一点,抬手捂住脸,鼻音浓重地喃喃:“是我害了他,他劝过我,让我将人放了,可是我,以前太顺,鬼迷了心窍……都是我害了他!” “没错,确实是你害了他!”丽娘语气太过肯定,牛二根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她,只听她冷笑一声,又道,“假如你能硬气一点,稳住他,再躲上一两天,巡检司就会扛不住,到时再伪装出镇轻易得很。可惜你看不得他惶恐不安,心疼了妥协了,才变成现在这样。” 闻言,牛二根委顿地抱着头,讷讷不语。 “现在你错得更离谱!——你自己好好想想。” 牛二根动作一顿,依旧垂着头。 丽娘踢过一张凳子坐下,翘起腿,睥睨着地上的人,冷冷道:“老娘可没时间陪你伤春悲秋,这满春院你要是待不下去,老娘大可以找别人!” 场面僵持了好半天,丽娘冷漠的眼底最后一丝期望将要消失前,一直没有动作的牛二根撑起身子,重新坐回凳子上,面上的颓丧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剑般的冷厉。 丽娘暗松一口气,声音却依旧冷淡:“很好!希望你以后别再犯浑,谨记你是我满春院的护卫头目,不是山上那些人的爪牙。咱们与他们只是合作,并不是他们的附属。如今形势严峻,他们那些事,咱们以后少参与。” 酒醒了大半的牛二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丽娘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道:“这些天,巡检司的人恐怕还在暗中盯着咱们,你最好警醒一点!”她顿了顿,语调低沉了几分,“他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不过他肯定也不希望咱们折进去。所以,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明白了吗?” 第331章 股份与生气 付思雨愿意拿出二百两银子与江寒合作开铺子的消息,让芸娘和江老爹都很高兴。 不过江老爹没有乐昏头,高兴过后接下来的就是训诫。 先是说:“咱没开过铺子,要小心谨慎一点,不能像以前一样好高骛远,不要拿着人家付小姐的钱乱来。” 然后又道:“那什么菜馆,暂时还是别开,你二人都没好好练习过,做出来的菜给家里人吃吃还行,拿来开铺子还差些火候。不如找个小铺子,卖咱家的麻辣串串,准备到开张,最快也要八月底,时间刚刚好。另外你不是说还有个什么锅跟串串类似的,一起摆上场面就差不多了。” 江寒如今已不像从前那样,听到她爹反对她做什么就反感不已,非得要做成了它不行。 虽然对她爹贬低她跟芸娘的厨艺有些不满,但她还是认真地把他的意见记在了心上。 开菜馆虽然是她的梦想,不过如今她已经知道冷静两个字怎么写。在那之前她会先评估,如果不行她会考虑她爹的建议——直线抵达梦想不顺利的话,拐个弯多走几步又何妨呢? 而且开饭馆有个最重要条件,那就是得找到大小适中位置好,当然价格最好也相对便宜的地方才行,所以确实也不是一件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总之,她不能为了实现开菜馆的梦想就不管不顾。 二百两,在落霞镇西镇算是挺多,但到了东镇恐怕连一年的租金都不够。 芸娘也认为现在贸然开菜馆不合适,不如先找个小店面开个点心铺。 有之前蛋糕的效应,还有脂玉糕的名声,她娘教给她好些点心做法,她手上还有两款新捣鼓出来的点心,加起来得有上十款,不仅能满足开店品种所需,到时候还能挑几款好吃又好看的用来做镇店臻品。 芸娘的意见也很不错。 她不仅列出开点心铺的基础优势,还涉及到店铺的经营方式,不愧是有做生意的基因的。 小安没啥新建议,只道:“麻辣串串搬去店里卖的话,摊子上卖什么呢?而且,咱们的摊子不卖串串了岂不是要变成包子摊?可瓦市街上已有三个包子摊了。” 那意思就是他支持他姐姐的主意。 这孩子书读得脑子都弯了,一家人说话还要绕圈子,也不嫌费劲。 待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江寒才道:“你们的意见我都会认真考虑。但是,今晚我想问的是,份子该怎么分,而不是铺子该做什么买卖!” 大家又好一番讨论,江老爹觉得应该是三七开,付思雨七他们一群人三。 江寒想,她心里也是三七开,不过是他们一大群人占七,付思雨直接拿一个三。 她默默闭上了嘴。 面前的三人道德的光辉实在太过耀眼,照得贪婪的她是那么的黑暗和渺小。 当然,即便是这样小小自鄙了一下,她也没有一口答应那过于无私的三七开。 次日上午,江寒专门跑了一趟刘家。 她将事情跟刘大婶说了一遍,又把昨晚商量的意见摆了出来,就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等着刘大婶提意见。 哪知刘大婶先是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正色道:“都是菩萨保佑你遇到了贵人了,月丫头你可不能忘了!这些日子你也不用去茶馆,不如先把摊子上的事放一放,明天就跟我去八仙庵还愿。” 江寒默。 心道,难道她还得给菩萨分点股份? 她连忙严肃认真地再强调一遍份子的事很重要,等忙完有空她会去还愿的——虽然她根本没跟菩萨求过贵人啥的。 结果刘大婶抬手将她的额头戳了个通红,佯怒道:“什么叫有空会去?你这般应付菩萨,这店我看还是别开了,别害了人家付小姐的钱。什么股份不股份的,你婶子我又没出钱,那些什么分都是你这丫头自己说的。” 原来她牢牢记着积分的事,倒是在自作多情了?! 江寒无语地揉着额头。 突然觉得她身边的人怎么突然都这么视金钱为粪土了呢? 就算要衬托她的见钱眼开财迷心窍也不用这么给力吧? 刘大婶那没得到什么有用意见,江寒决定等方案定下来之后直接跟她说一声就好了。 积分绝对不会废! 她一定要做个说话算话有信用的人,让大家都看看她也不是那么自私自利的人! 从刘家出来,她又去了码头找牛轲廉牛大叔。 前段时间,她爹住在千草堂,她又在与黄家斗法,牛大叔曾经提过,他的钱不用急着还,让她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他就当是给她筹资了,等她以后挣了大的再还不迟。 今天她就是来说这债转股之事的。 当然,除了债务,牛大叔在她那还有巨大的人情积分,这与刘大婶是一样的。 作为一位债主,催款最不及时也就算了,他还时不时地拎着礼物上门探望她爹。 虽然不赞成她在码头卖包子,却依然为她的包子事业添砖加瓦,促成了大部分的订单。 另外,牛大叔虽然是押镖的,虽然说不上走南闯北,但对邵州府及临近两府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因此眼光和见识还是不错,想必能给出有用的建议。 说实在的,在这个突然到来的机会面前,她有种近乡情怯般的忐忑感。 虽然内心早有想法与方向,临到要做了,她却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因而特别渴望听到一些不同的建议,让自己能以最冷静的头脑去做决定,哪怕是被泼冷水也行。 等她把欠债转股份的事与牛大叔一说,牛大叔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 然后,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江寒道:“寒哥儿,要开铺子就要有长久打算。这与摆摊不一样。摆摊虽然挣得少,但耗费的钱财也少,要求更简单,哪天不开了损失也不会太大。但开铺子,除了房租、器具、摆设和装饰外,还要缴纳各种税费,这就不是那么单纯的。” 江寒点点头,表示她明白。 牛大叔接着道:“你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有事,只要觉得自己有理就弄到衙门去,若还那般就是在自断后路,铺子也不会长久。你必须要学会与官府的人处好关系。” “即便现如今巡检是沈大人,他看顾你家,你也不能理所当然接受。与官府衙差打好关系是一种本事,学会了,以后沈大人走了换一个别的巡检,你也能游刃有余不被恶意欺压。” 江寒深觉有理,差点感激涕零。 只有真心替她着想才会这般提醒她。 若换做其他人,或许还会说,有沈大人罩着呢怕什么。 虽然她觉得如今的自己肯定不会再那么傻,但忘乎所以时,仗着沈大人和赵大叔的势趾高气昂,却是极有可能的。 江寒又问他关于股份分配有什么意见。 牛大叔道:“按说,人家付小姐出二百两拿七成确实也应该,不过若是那样,剩下的三份再给我们分分,你就只相当于铺子掌柜,得不到太多利。假如生意好,时间长了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他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你小子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 江寒讪笑两声,应道:“大叔说得很有道理。” 牛大叔唇边的笑漾开来,再道:“所以,我觉得不如这样,你先紧着自己手头上能动用的钱财来筹备,不够的部分再让付小姐补上。假如你与付小姐花费相当,那就二八开,你八她二,毕竟她只管出钱不管事,若是你花费不及人家三分之一,那就对半分。” “最高就按对半来,若是你的钱差太远,再来找我,我去给你寻点!”说罢他拍拍江寒的肩表情豪爽极了。 拍完手却僵了僵,尴尬地笑着小声道:“叫你寒哥儿叫多了,老是忘了你是个丫头。” 江寒囧。 末了末了,添上这么神来一笔真的好啊? 这是在夸她长得太像男人,以假乱真能力过强吗? 江寒告别了牛大叔,准备再去之前有过参股意向的几位债主家,讨论一下债转股的事情。 不想才从货栈区域走出来,远远望见码头北角的河岸边,面西站着一个身影——那不是沈大人又是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昨天她在巡检司可是白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呢! 江寒眸光一亮,拔腿就奔岸边而去。 “沈大人,沈大人,我找的你好苦啊!” 闻声,蹙着眉头的沈大人扭头而来,就撞见了一张表情夸张的脸。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还好这里已经是码头最边上,离得最近的船也在五丈开外。 他身后的初一迅速闪到他面前,拦住了往前冲的江寒。 沈大人挥挥手示意初一退开,沉着脸看着奔到跟前的江寒,道:“这般模样,是要对我投怀送抱吗?” 闻言,初一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家伙真是顺杆爬的行家,他家爷才给她几分好脸色,她就又得寸进尺了。 想到这,他的视线不由转向他家爷的脸上。 就见他面色虽然沉,可却少了前些日子的冷和刻意摆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他家爷恐怕对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又起了心思。那天看他俩共乘一骑他就有预感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江寒则被一噎,兴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讪讪地退开一大步,挠挠头,干笑道:“昨天在巡检司等你半天没看到人,突然看到你太高兴了,呵呵。” “哦,找我何事?” 江寒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还真跟她来这一套啊? 是当真不记得了,还是假装不记得啊? “大人,您忘了我的赏银了?” “赏银?”沈大人淡淡瞥向她,道,“你明白错在哪了?” 哼,还想为难她! 很可惜,她早晚已经仔细想过,早有准备了! 江寒垂下头老实道:“我错在没有回答你的话,让你判断错误了,实在对不起!” 等着她继续的沈大人,半天也没再听见下文。 他不由抽了抽嘴角,问道:“就这样?然后呢?” “然后?”江寒眨眨眼。 还有什么然后? 他不就是要她这句对不起吗? 眼珠一瞟,瞄见沈大人越来越沉的脸色,又赶紧闪避开垂下眼睑。 那副模样整个就像学生犯了错向老师做检讨又不得通过,不得不绞尽脑汁临时想辙时一模一样。 “看来,还是没明白……”沈大人声音冷淡。 想不出后话的江寒索性抬起头来,带着些恼意地看向沈大人,道:“大人,其实你不用这样,你要是不想给,大可以直说,然后谁都不给。我虽然很想要这笔钱,可你帮了我那么多,而且曾启也……”她顿了顿,似乎不愿提起那事,又道,“可你干嘛给别人不给我?你这样一碗水端不平真的好吗?” 沈大人突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自己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明明知道她一牵涉到钱就会犯浑,干嘛还要对她有所期待? 他深吸了口气,强忍住要敲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渣的冲动,讽刺道:“你倒是比我,还清楚我的想法!”接下来的一句更是差点把江寒气炸,“不过,你猜错了。因此,我决定把这笔钱,再赏给那船夫。”说着他转身背对她不再搭理。 江寒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道:“大人,你怎能这样?!” 沈大人瞥了眼她的手,冷哼一声,又撇开头去。 江寒心里斗争了一秒,斩钉截铁地道:“算了,我不要了,你也别给船夫,就当是我报恩吧!反正我也欠你很多还不完的情,这个就抵上一笔吧!” 沈大人闻言狠瞪着她,眼底闪过些许怒气,然后一把甩开她的手,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此甚好!榆木疙瘩,给你也是浪费!”然后大步离开了岸边。 初一目光往江寒的脸上一扫,嘴角微微一勾,也跟着了上去。 江寒呆在了原地。 这样又是为哪般? 她刚刚还差点为自己终于在大家都熏陶下,于利与义两者中,选择了义而感动呢…… 这家伙到底又在闹什么别扭?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怎么这么难伺候? 原本开心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被沈大人的一顿别扭冷脸破坏了。 沈大人那句“榆木疙瘩”一直在江寒脑中盘旋,害得她一路回家都在想,自己虽然不是多么聪明伶俐,可也不至于笨到榆木疙瘩的地步吧?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哪怕是在她当晚的梦里。 第332章 防务与出租 次日天未明,江寒从梦中醒来,洗漱完之后,与芸娘及花田两位婶子一起,张罗着准备当日要出摊的面点。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安稳的原因,一早上,她与芸娘的配合出奇的差。 在厨房里频频与芸娘撞上是小事,也不说该接东西时她将手缩了回来,差点将一笼要上锅的包子洒在地上,直至调配麻辣串串的汤汁时,她递了一次又一次的盐,还将花椒想成了辣椒往芸娘手上放,终于让芸娘恼火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地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江寒满面的尴尬窘迫,却不提昨晚做梦没睡好,反而强词夺理地抱怨:“谁让你要啥也不说,光伸个手过来,我一时没想明白不是很正常嘛?” 芸娘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数落道:“调制底汤咱们配合快一月了,平日我也是如此……明明是你在神游天际!” 江寒犟道:“我哪有,你伸手时说句话不行啊,那样我肯定就不会拿错了!” 芸娘无语地瞪着她。 推卸责任都推卸得如此理直气壮! 瞪了一会,芸娘撇开头去。 算了! 这位姐姐脑后有反骨,越跟她对着来,她越觉有理非得跟人纠缠到底,但要是顺着她,她反而会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马上要天亮了,她也没时间与她争辩这些无聊小事。 她一边忙活一边点点头,道:“行吧,我知道了,以后再要你帮我拿啥我都直接说。” 果然,她这样爽快,江寒立即不好意思了。 她用手背擦了把脸上被热气蒸出来的汗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不再多话。 谁知那手刚擦过额头她就顿住了。 似乎,折磨她一天一夜的“榆木疙瘩”问题,她终于get到要点了…… 说一句比猜更简单,假如对方该说不说或说得不清楚,即便是配合默契的两人也难免出错。 更何况自己跟沈大人完全没有默契可言,他当时的心情应该与她现在雷同吧? 难道沈大人想要她想清楚的是这个? 晕死,这弯子估计都绕到赤道另一边去了! 就不能清楚地明白地好好地说出来吗? 非得搞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万一她就是想不明白,他岂不是在浪费表情? “姐姐?你又在想什么?”芸娘见她突然发呆,连忙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哦,没什么。”江寒立即醒神,沉默片刻后,问道,“芸娘,你说,有些人说话为什么老喜欢绕圈子,这样不累吗?为什么不能直率一点呢?” 芸娘侧头看去,见她一脸困惑,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还是笑了笑说道:“姐姐人直率,不喜欢拐弯抹角,可有时太过直率,说出来的话会让听的人不舒服,难免心里有疙瘩。拐着弯说嘛是委婉,说话人考虑的是要照顾听者的心情和面子。” 江寒思忖片刻,皱起眉头:“可是沟通不就是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吗?假如他说半天,我就是不懂,岂不是浪费表情?还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大有隐情啊? 芸娘不由停住手上的动作,仔细打量她,试探着问道:“姐姐说的人是谁啊?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江寒迎着她的目光,面色莫名有些紧张,忙闪开视线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声音一滞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已经没事了。咱们动作快点吧,马上就快卯时了。” 芸娘若有所思地端详她两眼,从善如流,没再继续问。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位姐姐也学会说一半藏一半了。 只是藏的那一半是对着她,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没法爽快啊! 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到底又招惹了什么事,想要先瞒着家里。 芸娘心里记下了这件小事,江寒想通之后却放下了一桩心事。 在码头上卖完早上的包子之后,她挑着空箩筐在码头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沈大人,就连每日坐镇督察堂的吕同也没见人影。 她犹豫了一会,马上便直奔巡检司而去。 巡检司里。 吕同、赵青峰、余东山、以及吕同他爹吕佥事派来的四大侍卫里的三大,正聚集在沈大人平日处理公事的书房里议事。 “昨日,本官又沿着青河岸走了一圈,这,这,这,还有这,这四处地方需得加建瞭望台。” 众人围在沈大人的书案边,认真看着沈大人刚刚在一张图纸上指的四个地方。 吕同道:“嗯,这四处地方一立台子,那些山匪想偷偷过河就不可能了。”他睃了其他人一眼,面上一片唏嘘,“真是没想到,咱们训练场后面的那片乱石坡里,竟然藏有通往青河岸边的暗道。幸好事发之初曾启没想着乘船逃走,否则,咱们恐怕连他怎么逃的都不知道。” “没错,万一哪天山上的人从这边潜入杀进巡检司,咱们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三大侍卫中的卢七视线从图纸上转向吕同,双臂抱胸直言不讳地应和。 闻言,赵青峰与余东山两人的脸羞愧得如同虾米。 两人慌忙请罪,道:“都是属下不够细心,之前搜寻暗道时,只关注了后山,疏忽了河岸……” 沈大人抬手制作两人的请罪,淡淡道:“无需过多自责。此次曾启逃跑,是教训,也是提醒。亡羊补牢,得赶紧堵上此窟窿,瞭望台之事,需得在两旬内完成,你二人得监督好。” 两人心中感激,急忙领命:“是,大人,属下定会严格执行。” 沈大人满意颔首,不想三大侍卫中的莫启忽然道:“大人,除了瞭望台,在下觉得还应该建些简单的防御工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山匪们从河里潜过来,有了这些工事,好歹也能抵御一会,为队伍赶到争取一些时间。” 说着他在图纸上也比划了两个地方,“这两处,虽然岸高,但是假如敌人已藏在岸下面,瞭望台上视角有限,肯定会看不到,山匪完全可以偷偷攀爬上岸。” 沈大人看了看那两处地方,认真回想了一下,方道:“有道理。如此,就在这两地再建道防御工事。” 说完,他望着众人,严肃地道:“陆大哥传来消息,现如今,马怀德已是,何豹头的头号亲信。这半月,他们在加紧练兵。另外,马怀德派了心腹下山,所为何事暂不清楚。”视线定在赵余二人身上,“青峰,东山,马怀德的亲信,你们都认识,暗中搜寻,另将曾与马怀德,过从甚密之人,都监视起来。” 布置完这些紧急任务,沈大人还与三大侍卫交流了一下训练的事情,又叮嘱了吕同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挥退众人。 话说,兴冲冲赶来找人的江寒,在门口等了好半天,却被告知沈大人不在巡检司,去了县衙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吕同等人也一直未出现,难道是曾启死了,陈县令怒了把沈大人叫去训斥了? 江寒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昨天沈大人可是被她气走的,虽然她很介意那句“榆木疙瘩”恨不得他马上收回那句话,但既然他不在,她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等她把开店的事理清楚确定了,来找付思雨时,再顺便将自己今天的想法告诉他吧。 想必那时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江寒这一离开,转眼就是三天之后。 正当她还在犹豫菜馆要不要变成火锅店时,忽然听到一个大消息。 那天王掌柜一大早又遣了人来叫她。她以为他是要问那什么节目的事,当即就有些不耐烦。 她这几天都在忙开店方案,哪有闲心给他想什么节目啊? 更何况,当初为了让小安上学她答应回茶馆是订了三个月期限的。 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也就是说,假如开店之事一切顺利的话,不管王掌柜再画什么样的大饼,也阻挡不了她离开利来茶馆的脚步。 但是此事她还不能大肆宣扬,否则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可不会忘记王掌柜后面还有一只会见利起意的母老虎。 虽然不想再掺和利来茶馆的事,但眼下她却还得给王掌柜几分面子。 于是她就用忙为借口搪塞了来人,一直拖到下午申时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茶馆。 王掌柜一见她,就高兴地告诉她,隔壁被封的百万饭庄要重新出租了。 “重新出租?那房子官府没收回去吗?”江寒不解的问道。 曾启死了,之前的事已经没法再往下查,百万饭庄也没必要再封下去了。 “收什么啊,那又不是曾启的产业,他也是租的。” “租的?不是说金玉面点坊二楼当初就是卖给了他,他才将饭庄二楼扩建到咱们隔壁来的吗?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江寒说着话就顿住了。 王掌柜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不是卖给他,是卖给他的房东。房东姓李,住在县城,平日很少来咱们镇上。曾启经营有道,李老爷只管坐着收钱,签的又是长约,所以大家都以为曾启已经将房子买下了。” 你原来也是这么认为啊,现在干嘛摆出一副只有你知道内情的模样? 江寒一面腹诽着,一面打量王掌柜,沉吟着试探道:“掌柜的,你想租下来?”见王掌柜神情变得高深莫测,她又道,“可是那么大个店,位置又好,租金肯定很贵吧?你有那么多钱吗?” 这话太伤人了! 王掌柜面上浮现恼意,道:“不是掌柜我有没有钱的问题,那么大个铺子我租下来做什么?” “那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寒顿住,黑眸不由瞪大。 难道王掌柜已经听说了她想开菜馆的事,所以特意来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出手租下? 思及此,她双眼顿时变得煜煜生辉。 还别说,这百万饭庄真是个十分合适的铺面! 它原本就是个饭庄,租下来之后,连装修都免了,另外伙计也是现成的,她只要再叫回来按她的方式训导一番就可以上岗了,而经营就更不用说了,客源也是稳定的。 她可以暂时留下厨师,在保留饭庄原来特色的同时,再不时推出她的菜,就可以在不影响生意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转换成她的特色。 这些念头一闪进她脑中,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来。 她急忙问道:“掌柜的,你知道租金多少吗?” 王掌柜一愣,心道,这小子怎么上一瞬还心有不耐,下一瞬却如此郑重其事?这表情变化也太突兀了。 他警惕地问道:“你问这做甚?” “你特意告诉我这个消息不就是想要我……”这话匆忙出口,但一对上王掌柜怀疑的眼神,江寒立即意识到她会错意了,连忙收住了话尾,改口道,“想要问我租下来贵不贵吗?”她眨眨眼摆出一张傻萌脸,“不知道租金是多少,我怎么知道贵不贵?” 闻言,王掌柜“哦”了一声,随即放下了戒备,道:“租金贵不贵问你有何用?我是想把金玉堂原来的二楼租下来,将咱们的二楼扩建。叫你来,是想向你问个建议而已。” 晕死,果然是她自作多情! 不过,这样更好。 百万饭庄虽然很合适,但太大了,租金肯定不便宜。假如王掌柜能拿下一部分,剩下的她再租下来,还能省一部分钱。 假如还是超出预算,大不了她再忽悠王掌柜多租一部分,或者,她也看以把饭庄一分为二,转租一部分,做个二房东多收份租金…… 急中生智的江寒不仅在刹那间蹦出了两个应对方法,连怎么忽悠王掌柜都已经有了腹稿。 她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道:“原来是这事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要催我快点想节目呢,实不相瞒,这些天家里事太多,那节目我还没想呢,实在是对不住啊!” 王掌柜瞥她一眼,又虚点着她的鼻子,道:“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有鬼。哼,不过那事如今也不用太着急,房子租下来改建好,估摸至少得小半月。” 江寒使劲点头附和,好悬没把头给点下来。 点完头,她又问道:“那,你租这半截,一个月要多少钱啊?” 王掌柜一本正经地背着手,道:“那个啊,掌柜我还没去找李老爷呢。” 第333章 租店 江寒无语地看着王掌柜。 还没有去找人家就火急火燎地将她找了过来…… 此时此刻,她是不是该表现得受宠若惊一点,才能对得起王掌柜对她这种无厘头的重视? 但她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实话:“掌柜的,你这样,不怕白忙活一场吗?万一人家李老爷,根本不愿意单独出租金玉面点坊楼上那一部分呢?” 王掌柜面露不屑:“他为何不愿意?百万饭庄出了那样的事,死了个掌柜,咱们雅室还紧挨着个暗室,既不吉利,租下之后还要花钱再修整,掌柜我将这一部分租下来,是给他去了难题,剩下的部分他还能提提价再往外租。” “你确定?”江寒不以为然,“我可没听说百万饭庄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哦,我看啊,你还是赶紧去找那李老板将事情确定下来的好,万一人家已经租出去了,你这些都是白寻思。” 王掌柜横了江寒一眼,手抚着唇上胡须,肯定又自得地道:“你小子没听说可不代表没有传闻,你又不租铺子,当然不知道这些。” 真的假的? 不过,最近这几天她满脑子就是开店方案的事,确实也没去关注市面上的风言风语。 可是……假如真是像王掌柜所说,那岂不是与她的设想背道而驰? 江寒心里打着小九九,眼神暗暗瞥向王掌柜,转瞬就笑道:“掌柜的,话虽如此,可还是实锤定下来才能安心嘛,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要不这样,你啥时候去寻李老板,我陪你一起去——别的不敢说,适当的时候帮你捧个哏,肯定是没问题的!” 王掌柜斜眼端详江寒,见她面上一片跃跃欲试之意,心里就打了个突。 他忙摆摆手,严肃道:“不行不行,你小子时不时犯左性,让你捧哏,或许李老爷原本是乐意的,都会被你搅和得不乐意。你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想个修整方案,再想想一楼的台子搭出来之后,该上些什么节目吧!” 说王掌柜对她是无厘头的信任还真没说错! 假如是真信任她,怎么会拒绝她的提议呢? 可假如不信任她,为何又老是要让她想这个做那个?——做的还都不是一个伙计的本职工作! 江寒收了笑,态度变得冷淡:“掌柜的,原来,前几天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王掌柜被她的态度和话语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口便问道:“掌柜我前几天说什么了?” “啧啧啧,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真是在忽悠我!掌柜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用个空头许诺来骗我帮你想节目?”江寒表情夸张地嚷嚷,那受了伤捧着心的模样估计连东施看了都得自愧不如。 “幸好我还没想出来,不然可就亏大了!” 王掌柜被她给恶心到了。 他一脸恶寒地瞪着她,眉头就快要耸上天了,久久才道:“你小子少给我装腔作势,掌柜我从不糊弄人,只要你好好在我这茶馆干下去……” 江寒闭眼瘪嘴,满脸不信,道:“看看看,又来了!掌柜的,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要是真愿意栽培我,会连去与李老板谈个房租,都不乐意带着我吗?我如果连租店这种基本常识都不知道,未来怎么可能担当大任?” 王掌柜一噎,不由地又摸上了胡须,深思起来。 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道理。 其实带这小子去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是谈租房的事,也不会涉及到茶馆的秘密,还能当个小厮支使。 再瞧这小子的反应,假如不让她去,以后再想支使她干点别的事,她肯定会揪着这件事推个一干二净。 他沉吟好一会,方才缓缓点头,道:“行,让你跟着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 江寒心里得意洋洋,面上却强按下心中的激动,一本正经地道:“掌柜的,请说。” “去了之后,你得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口,你可做得到?做得到就去,做不到,哼,若是坏了我的好事,到时候可别怪掌柜我黑心肠啦!” 江寒嘴角抽搐,心道,不说话就不说话,老子只要去认认门,摸摸底,等你转身走了,老子再自己去找! 于是她很痛快地答应了王掌柜的“约法一章”。 王掌柜订在次日一早去县城寻李老爷,又训诫了江寒几句,这才放了她回家。 江寒将这个大好消息带回家,江老爹与芸娘听了她的分析也都觉得很好。 特别是她说慢慢换成她与芸娘研究出来的新菜式,这种稳重的做法,当即得到了江老爹一番吾家有女终长成之类的感慨性表扬。 芸娘也觉得如果价位合适租下来,肯定是能挣钱的。 即便最初可能会受曾启事件的影响,但她相信以江寒造势的手段,这阴影应该不会影响太大。 至于江寒说的,假如租金高出预期就先租下来,再分租一半给别人,收点租金来补贴的说法,她则保留了看法。 这种事最终还是要看房东的意愿。 至于付思雨那边,在这事八字撇出一撇之前,江寒觉得没必要现在就去烦扰她,等到事情有眉目了再去给她个惊喜。 第二天江寒与王掌柜去了县城,摊上的事情则由芸娘一个人管着。 午时前,阳光炙热,支起的简易棚子里,热气开始蒸人,芸娘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停往下流的汗珠,回头对正在收钱送客人的花大婶道:“花婶子,整理东西准备收摊。” 如今摊上的事情并不多,花大婶与田大婶两人每天寅时去江家帮忙,待到辰时过后,两个则一人继续留在摊上直到收摊,另一人先回家。 今日留下的正是花大婶。 芸娘喊完话后不久,她并没有去收拾棚子里的东西,而是走到芸娘身边,一脸不得其解的表情,对芸娘道:“芸姑娘,刚刚那人好奇怪。” 芸娘随口问道:“如何奇怪了?” “他扭头看了你好几次,刚刚又问我你是不是姓谢,我想着这事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就说是,他又问我你是不是从府城来的,我没答他话,他又说你看起很面熟,还说府城以前有户谢姓人家,他跟那家主有些交情,只可惜那家主过世了,遗孀领着孩子不知去了哪……” 花大婶见芸娘脸色变幻,不由顿住了后面的话。 芸娘则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响,身子打了一个冷颤,周身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自己跟父亲长得并不像,见到她会觉得眼熟还猜到她姓谢的,会是什么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紧紧握住摊车的车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嘴角扯出一个笑,问道:“这样啊,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花大婶心中虽然疑惑她的反应,但还是道:“是啊,我记得刘家婶子说你们姐弟是竹城来的。” 芸娘看向花大婶,刚好见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她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 她跟弟弟的真正来处,虽然在县太爷理蛋糕案时被当堂揭破了,但因为当时正赶上县太爷儿子走失,这事仅参与了审案的人知道。 过后,罪魁祸首万顺及谢家人都被抓进了大牢,她又在家里躲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被蛋糕方子拍卖事件的风头一盖,他们姐弟的真正身份这件事就显得不够起眼了,因此花田两位大婶并不知道实情。 此刻肯定是自己的反应让花大婶起了疑心。 自己真是太不顶事了,不过一个似是而非的可能就差点把自己吓破胆。 她的视线忍不住暗暗往四周一扫,心想,万一那人真是黑衣人,方才是故意在花大婶面前提起这事,然后躲在暗处观察她的反应,那自己这般反应岂不是不打自招?! 她连忙稳住心神,嫣然一笑,肯定道:“嗯,没错。”说着脑子开始快速转动起来,想要找个借口将自己的异常搪塞过去。 压力之下,她马上想到了一个。 只听她又道:“方才婶子你说那人提到府城谢家,我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为何?”花大婶很是不解,既然不是府城来的,害怕什么? 芸娘露出一脸后怕,声音透着几分无力,道:“唉,婶子不记得了?上次来抢咱们的蛋糕方子的那群人,就是借口我是他们竺陈镇谢家的人,逼迫姐姐交出方子啊!现在只要听到谁说曾经认识我,或者觉得我面熟之类的话,我心里就紧张极了,生怕又是有企图的人要来找茬了。” 她顿了顿,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婶子也知道吧,巡检司里来的那位付小姐,想要跟我姐姐合作开个铺子,姐姐也想借这个机会凑些份子……最近正在寻摸铺子呢,我就怕这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见不得她好,又想故技重施从我这里入手。” 花大婶瞅着芸娘,虽觉得这话有点牵强,但转念一想,那次蛋糕官司结束之后,这位芸姑娘接连几天都躲在家里不出摊。后来因为黄家的一文摊,与瓦市街上的小贩们对骂,更是直到最近才重新管起了摊子。 可见这芸姑娘不如小东家撑得住事。 现如今突然又出来一个疑似熟人,她有这种被吓到的表情应该也算正常吧? 真是没想到看起来挺精明聪慧的一个姑娘,胆子竟然这么小。 唉,自己也真是的,刚刚竟然想也没想地就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了,希望她这次不要又被吓得不敢出来。 突然间她很想念一早就出去办事的小东家。 花大婶在心里给芸娘寻到了一番自觉更合理的解释,然后歉然地道:“芸姑娘,你别多想,这事肯定不是你想的那般,而且刚刚我只回答了那人一句话,其他的并没有多说。要是他还来,咱们不去搭理,就算他真有坏心思,肯定也掀不起浪来。更何况,咱小东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芸娘微微颔首,笑容很是感激:“嗯,我知道。不过这事还是要姐姐提个醒的,如今非常时期,凡事都得提防着点。” “这倒也是!”花大婶十分赞同,继而又一脸崇拜地感叹,“小东家就是有本事,不管什么难关都没为难住她,这才多久,摊子铺子都要有了!” 感叹完,不待芸娘说话,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摇头失笑,“刘家婶子和东家还说,小东家是霉星君附身,运道不好,我倒是觉得,能将霉运变成好运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成大事的。” 芸娘愕然。 没想到这位婶子对江寒的评价如此高! 把霉运变成好运…… 有吗?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霉运缠身,找不着脱身的路啊! 芸娘的异样眼光完全没影响花大婶,只见她脸上又浮现自得又满足的笑容:“说来,我跟田婶子能到你们家做事,运气也是很好的,呵呵。” 运气好…… 从花田二婶的角度来看,确实还不错。 虽然工钱发的不算及时,但都付清了,还给了些奖金,此外,平日里时不时还能拎些剩下的东西回去贴补。 出事的时候,她们都被放回家去了,等完事了再来,那些个惊心动魄,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过程,她们都不需要经历,这些只有他们——江寒身边的亲人们,才会直接被影响,才有深刻难忘的体会。 芸娘看着自顾自越说越开心的花大婶,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哂然。 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突如其来的事情,其实从某些角度来说,花婶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但这不过是外人眼中看到的表象,就如同雾里看花般,看到的是表面的美好,背后的辛酸他们又能知道多少?! 这种时不时悬心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再继续下去,可是她却本能地知道这恐怕只是一种奢想。 或许,从另一方面来想,时间长了,她肯定能练就一种在麻烦或灾难面前,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波澜不惊,应对自如的境界。 这对背后还隐藏着重重危机的她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 收摊回去后不久,江寒就从县城回来了。 芸娘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就知道租房子的事情肯定谈得不顺利。 虽然中午的事让她心里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歇,但她还是决定将它暂时撇到一边,先听江寒说说租房的事。 她拎着壶凉茶走进了东厢江寒的屋里,给江寒倒上一杯后,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江寒端起凉茶一仰而尽,瞥了眼望着她不说话的芸娘,一面拎起茶壶自斟自饮,一面问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王掌柜租房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芸娘从善如流地问道:“怎么样了?难道,房东李老爷真的已经把房子租给别人了?” 第334章 枝节 握着空茶杯的江寒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没想到百万饭庄一个月的租金竟然那么贵!” 只是这个? 只是这样她就一副恍恍惚惚的表情,那房租得有多贵啊? 这样想着,芸娘便脱口说出她认为非常贵的数字:“难道要一百两银子一个月?” 闻言,满头黑线的江寒,立马送了她一个大白眼:“你以为百万饭庄是在东镇啊?就西镇的房租水平,这个数,一般点的铺子可以租一年了。” 芸娘面色赧然:“看你这样子,我以为房租贵得把你给吓到了……那是多少钱,三十两一月?” “那也没有。”江寒再次摇头,依然是一副迥异于平日的严肃表情,“李老板说,当初,曾启每个月虽然只给了二十两租金,但每年年底还会额外给他一分红利,百万饭庄每年挣多少钱他不清楚,但是每年年底他拿到手的红利没低于二十两。” “二十两?一分红利?那岂不是意味着,百万饭庄每年至少能挣二千两银子?”芸娘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落霞镇只是个稍大点的镇子,百万饭庄的位置虽好,但毕竟是在西镇平民区,菜品的价格不会太高,材料、店租、人工、各种税费打点等等算起来并不少,她以为生意再好,一年能挣个三五百两已经是顶了天了。 真是没想到啊! 瞅着芸娘那惊叹的神情下,闪动着的跃跃欲试,江寒毫不犹豫地泼去一瓢冷水:“你也很心动吧?可惜,咱们租不起!”她叹了口气,“虽然这些数字很可能是李老爷故意夸大,以便提高租金,但是,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租金要一次性交满一年!” “哪怕不涨价,咱们也得一次拿出二百四十两——二百四十两啊,付小姐最多能投二百两,咱们又没银子,就算借得到,可交完了租金周转怎么办?没钱周转,铺子肯定开不了几天的。” 芸娘也觉得很可惜。 她从失望中回过神来,道:“确实太贵了!咱们放弃吧,落霞镇也不算小,肯定能找到合适的铺面。” 江寒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目光又发起了直。 芸娘一瞧,就知道她舍不得放弃,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辙。 她暗自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江寒刚刚并没有提及王掌柜租房的事顺不顺利。 她关心地问道:“对了,王掌柜不是要租一部分吗?谈下来了吗?” 提到这个,沉思中的江寒突然失笑起来:“呵,租什么啊,人家根本不愿意分开租!” “我们在李家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李老爷,王掌柜一开口就被人家否决了。哪怕王掌柜委婉地提到曾启的事情影响了百万饭庄的名声,人家李老爷也不在意,只一句话:要租就一起租,不租就拉倒。他说,百万饭庄出了事又怎样?他不怕租不掉,大不了他自己来开,反正人手都是现成的。” 是这么个道理。 换做是她,如果知道百万饭庄一年能挣钱上千两银子,她也舍不得随便出租。 芸娘思忖着,忽然又道:“姐姐,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店,我看咱们不如与王掌柜一起租下来。” 江寒眸光闪烁,眉毛一扬,示意她说下去。 “租下来之后,王掌柜可以按他的计划将金玉堂二楼改建成茶馆雅室,两个店铺中间用隔扇隔开,再留一道门,这样,即便李老爷亲自来看也挑不出毛病。”她顿了片刻,沉吟着又道,“至于另一部分,咱们就按你昨天说的,将它分租出去——不过,分租时,要与承租人约法三章,对外统一说是一家,这样哪怕李老爷不愿意咱们分租,他也没理由强行把房子收回去。” 江寒听完,缓缓将脸埋入手掌中,声音闷闷地道:“这个我早想过了,但是——唉,一言难尽……我刚刚在想是去求牛大叔帮忙借钱,还是要游说王掌柜也入股。牛大叔估计借不来上百两银子,至于王掌柜那边,我想让他除了租走金玉面点坊二楼外,再承担一半的租金……给他两成股,付小姐占三成,咱们一群人占五成……不过,事先要严格订死,他不能插手饭庄的管理,一切得听我的……”她絮絮叨叨地说到这,声音就顿住了。 芸娘不由讶然:“姐姐既然已经有了想法,怎么还愁容满面的?” 按照江寒的性格,一旦有了某种想法,必定会兴高采烈甚至带着点自鸣得意的讲出来,这次却从一进门就安静得很不对劲。 江寒面色讪讪:“这事我还没有跟王掌柜提过,今天……我昨天说的话今天都灵验了,他没租到房子就想拿我撒气,我嘛,那李老板要价那么高,我心里正烦着呢,肯定是不可能任他撒气的……” 芸娘顿时心领神会。 肯定是一听百万饭庄租金如此高,她心里的美好设想眼见着要成幻想,王掌柜却还在一边无端指责,她一时没忍住反唇相讥,与王掌柜闹掰了。 等她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自己其实可以跟王掌柜合作,于是又后悔了。 吵完架转头又去提合作,怒头上的王掌柜肯定会明白他被利用了,谈合作什么的必定是不可能的了。 芸娘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安静让江寒更加窘迫。 她忍不住小声嘟哝着,声音里带着些怨气:“你也知道,王掌柜这个人,表面看着大方好说话,其实小算盘打得贼响。谈合作什么的,若是不给他足够的好处,那就是在做白日梦!还有,他一直不想放我走,若是让他知道我马上要开铺子,还在他隔壁,他家那只母老虎恐怕又要有一番折腾……” 木桌对面的芸娘,依旧一言不发,绞尽脑汁寻理由的江寒,顶着她的目光,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江寒很明白,此刻芸娘的心里肯定又在怨她横生枝节,关键时刻掉链子。 可是事情出都出了……她也不想的啊……只是一时没忍住嘛! 在这令人窘迫的气氛下,江寒那滴溜溜的黑眸一次又一次地偷瞟芸娘,芸娘却始终没有反应。 冷静的耐心终于用尽,江寒蓦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哼,这事我让付小姐去谈,他不乐意跟我合作,难道还敢不跟付小姐合作?——让付小姐用权势压他,股份只给他一成,气死他!” 一通狠劲发泄完后,她又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颓丧了脸,叹息道:“唉,要不是租房子这事宜早不宜迟,已经没有时间等到王掌柜消气了,我根本不想现在就去打扰付思雨。原本,我是想让她只管出钱,其他啥也不用管,这样咱们多分点份子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她又喝了一杯茶,站起身来准备去巡检司。 一直没有言语的芸娘,却叫住了她:“姐姐,你等等再去,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她就把午时发生的那件事仔细地说了一遍。 “回来的路上,我又侧面问过花大婶,大婶说那人很普通,不像做生意的,更不像读书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与我爹走得近。”芸娘陷入了回忆中,“平日我爹很少往家里带朋友,偶尔带回家的也都是跟他兴趣相投,一样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 “你怀疑这人是之前在落霞山上截杀你们母子三人的黑衣人?”江寒一脸郑重。 这事涉及到芸娘背后的危机,相比之下租房子和王掌柜的事就微不足道了。 芸娘颔首,神情惴惴不安。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不知道是否因为上次审案的事传到了那些人耳里,他们顺着线索找过来了。” 审案……蛋糕方子案…… 因为她的口无遮拦,害得芸娘他们不得不亮出真实身份。 江寒盯着芸娘那双紧紧交握的手,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内疚。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现在不是后悔内疚的时候。 她默然沉思片刻后,轻轻握住芸娘的手,开解道:“若真是那些人,那人贸然来试探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从今往后,咱们提高了警惕,无形中倒是由明转暗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芸娘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江寒拍拍她的手,轻松地道:“明天起你还是待在家里,摊子上的事就交给两个大婶去管。” 芸娘没说话。 江寒一说完,忽然又有了个主意,只是这事却需要芸娘同意才行。 想到芸娘对黑衣人的恐惧,她要开口的话又顿在了舌尖。 她小心地打量着芸娘的脸色,见她发着呆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犹豫片刻后,江寒还是委婉地道:“刚刚那个想法,不太好。我看不如这样,你每天还是照常去出摊,装作若无其事,吊着他们……” 她察言观色,见芸娘轻轻蹙了蹙眉,连忙解释道:“今天这人来试探,说明那些人还不能确定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待会去巡检司,我把这事跟沈大人说一下,请他帮忙调查,晚上,等我康哥回来,咱也跟他说说,这次咱们一定都要将这波人揪出来,只是,需要你当一下饵……” 江寒的手很有力,眼神虽然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芸娘望着她,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可头才点到一半,她忽然“唰”地一声站起身来,脸色煞白地道:“小安,那人从摊子离开之后,会不会去私塾找小安?” 她竟然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她这个做姐姐的真是太不应该了。 花大婶跟她说话时,她差点露了馅,假如那人还有同伙躲在暗处观察,从她的反应中发现了端倪,会不会当机立断地直奔私塾? 这一寻思,芸娘一秒也待不住了,踉踉跄跄地就往门外跑。 江寒则懵在了当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癫狂了? 虽然她能理解黑衣人给芸娘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明白小安对她的重要性,可她这样一惊一乍,根本于事无补啊! 她大步追上去扯住芸娘,喝道:“芸娘,你冷静点,别自己吓自己,小安不傻,别看他年纪小,比你可聪明多了。再说私塾那么多学生,是能随便掳人的地方吗?” “可是,他散学的路上……” “现在到散学不是还有一个多时辰嘛,你别着急!”江寒将芸娘按坐在凳子上,“你想想,万一那些人还不知道小安在哪里,万一他们正躲在暗处盯着你,你这样冲去私塾,岂不是刚好将他们引去了私塾?” 这话让莫名崩溃的芸娘恢复了些镇定。 对,她不能去,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能自乱阵脚。 江寒倒了杯凉茶递到芸娘手里,芸娘手抖得差点捧不住,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无比。 她喝了口茶,可怜兮兮地望着江寒道:“姐姐,你帮我想办法通知小安,让他这些天先别回来了,好不好?” 江寒无奈地瞅着她:“他不回来,你让他住到哪去?” 闻言,芸娘傻住了。 对啊,不回江家小安住哪? 谁还能如江家父女俩一般毫不计较地帮助他们? 芸娘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江寒,道:“姐姐能不能跟王掌柜说说,让小安暂时住在他家?他家王小利不是很喜欢小安……” “打住!”江寒强忍着骂人冲动,板起脸,“芸娘,你冷静一点好吧,刚刚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一提到黑衣人和小安就傻了呢?你这样还怎么对付黑衣人?难道真要躲一辈子?!” 她又握住芸娘的手,锁住她的目光,放轻声音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会帮你的,即便我不行,不是还有我师兄,再不济,我去求沈大人求赵大叔。” 芸娘内心深处其实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在听到花大婶的话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只是关心则乱,小安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她却直到方才才想起他可能正置身于危险之中,这让她除了害怕之外,还有深深的内疚自责。 就是这满心满脑的内疚和自责逼得她失了分寸。 江寒见她渐渐平静,松开了她的手,再次安慰道:“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会我去完巡检司,就去趟私塾,亲自将小安接回来。” 芸娘感激地道了声谢,垂下头,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江寒又交待她下午的奶茶暂时别卖了,待会她会顺路去通知花大婶,这才撇下芸娘一人待在东厢,去了江老爹的正屋。 她轻描淡写地向她爹汇报了几句县城之行的情况,然后就不再耽搁,直奔巡检司找付思雨和沈大人去了。 第335章 王家 话说,王掌柜的美好计划没有实现,将气撒在江寒身上,却被江寒堵了一肚子气,最后丢下江寒一个人回了落霞镇。 茶馆经过四五天的整修,原本已经进入了后半段,但因为王掌柜听到了百万饭庄出租的消息临时改了计划,不得不暂时停工了。 回到落霞镇后,王掌柜没有去茶馆,而是直接回到后巷的王家院子里。 一进正房,就见妻子王氏正在指导女儿王小美女红。 王小美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正是抽条的时候,长得也算得上秀丽可爱,只是下巴尖尖少了点福相。 王掌柜还是很注重孩子的教育的,王小美七岁的时候就找了先生给她开蒙,本想培养出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很可惜淑女没有长成,却养出了一副清高的性子,即便是对王掌柜这个爹也是冷冷淡淡的。 这个年纪的好人家女孩,已经开始慢慢地相看合适的人家了,因此,王小美自端午节被王掌柜从外祖家回来之后,就被王氏拘在屋里学这学那,两个多月来,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本该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竟然能受得住束缚,这方面倒是让王掌柜也忍不住有些骄傲。 当然,这是因为她除了要继续跟着先生读书认字,还要跟着她娘练习女红和学习管家,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多少空闲出去游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娘王氏常常在她耳边唠叨,“我家囡囡以后是要嫁进富贵人家做当家太太的,不能跟市井那些粗莽的姑娘们在一起,免得被她们带坏了名声”,这话说到了王小美的心坎上,因此,她更是不愿意出门,严格遵照她娘所谓的大家闺秀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王掌柜觉得,王氏这样教育孩子简直就是在害孩子。 可惜他说了几次之后,不仅被王氏一顿炮轰,说他就是不想女儿好,女儿也不理解他,连续给了他好几天的冷脸。 母女俩的反应让王掌柜很是受伤。 到后来,他索性懒得再管,任母女二人自己去折腾。 “爹,回来了。” 王掌柜一进屋,王小美立即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朝他行了个礼。 王氏也站起来,笑着迎了过去。 “老爷回来了!怎么样,铺子的事可谈妥了?” “哼!”王掌柜面色沉沉地哼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径直进了里屋。 王氏忙吩咐丫鬟去打了水来,端进去伺候王掌柜换衣服。 王掌柜将汗津津的衣服换下,就着丫鬟端进来的水洗了一把脸,擦去身上的汗渍,一路阴郁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不一会,他就清理完毕回到正房明间,走到黑漆雕花木桌边的围椅上坐下来。 明间里,王小美又拿起绣绷子埋头绣花,坐在她旁边的王氏,见王掌柜出来,不待他在椅子上坐稳,就开口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那李老爷不愿意把房子租给咱?” “可不就是嘛!”一提这事,王掌柜又是满面恼意,“他说要租就一起租,更过分的是,不仅租金要比原来多出五两一个月,听他那意思年底还想要分红!” 王氏惊呼道:“这也太贪了吧?!加五两那就是每个月二十五两银子,竟然还想要人家的分红!”她执起纨扇一边扇风一边劝道,“算了,这事咱以后不提了,不租也好,还能省点钱。” 王掌柜只盯着小丫头往他的茶盏里倒茶的动作,没有回应王氏的说话。 王氏又道,“上月咱们的生意不是翻了两番?我看啊,就按之前计划的那般来整修,再让江家小子赶紧将那什么节目想出来,以后重新开张咱们的生意只能更好!” 听她提到江寒,王掌柜这才应道:“哼,那小子,快别提他了!怎个一匹不听号令,不服管束的野马——今日老爷我不过是抱怨了他几句,哪知他脾气比我还大,气得老爷我肝疼。” 王氏闻言,撇了撇嘴,道:“活该,这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哪有掌柜的整天捧着个伙计的?妾身说过,对这种不听号令的小厮,只有让他知道你的厉害,才能管得住,你不听,还不准我插手收拾他。” 王掌柜瞅着王氏说话时面上忽隐忽现的的狠厉之色,轻轻嗤笑一声,道:“你不是在他面前逞过两次狠,结果怎样?” 提前以前的事,王氏面色有些难看,忍不住轻拍了一下桌面,冷哼一声道:“都是你拦着我了,不然,老娘怎会轻易放过那兔崽子!” 这话太过粗俗,引得一旁正自顾自埋首于针线的王小美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的脸上闪过一阵厌恶。 她的反应并没有引起王氏夫妻俩的注意。 见王氏逞口舌之快,王掌柜不理她,兀自端起茶盏吹了吹,轻啄了两口,才道:“还真得庆幸老爷我拦住了你,不然他早走了,咱们上个月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生意。” 王氏不以为然:“咱们生意好,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就靠他请来的那个弹琴唱曲的烟花女子?呵,装腔作势,不伦不类,还不如宋家小哥出的这请弹词师父的主意。”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啥?没有江寒,宋耀祖会去绞尽脑汁想这些?”王掌柜翻了个白眼,面露不屑,“他宋耀祖来茶馆都快要四年了,以前除了跟着陈三一起昧老爷我的钱,可没干过多少好事!——自从江寒来了,他看老爷我不稀罕他了,着急了,才知道要动脑子讨好老爷我了!”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吊着他,让他多动动脑子好了。” “哪那么容易啊!”王掌柜摇摇头,又啄了一口茶,才接着说道,“再说,那弹琴唱曲的主意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只是老爷我觉得,咱们这毕竟是茶馆,唱小曲总归有些不端正,而且也不能一直唱,总得换换口味不是。” 王氏听着王掌柜这暗暗称赞江寒的话,心里很不舒服。 她斜他一眼,直接泼冷水:“老爷,你再看重他,把他夸得再能耐,这江家小子,早晚有一也是要走的。而且,要不是妾身闹了一场,让你逮着个机会上他家门,当初他早就走了!” 王掌柜不说话了。 他瞪了王氏片刻,又看看埋着头处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儿王小美,欲言又止地翕了翕唇,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这眼神让王氏敏感地想起了,王掌柜前些日子跟他提到的事情,当即一股火气就往她头顶蹿去。 “啪!” 拍桌声在原本气氛平和的屋子里响起,惊得王小美与王掌柜齐齐看去。 只见王氏已站起身来,横眉立目地指着王掌柜,怒道:“那事,你想都别想!” 王掌柜一听,心虚不已,连忙撇开头,底气不足地道:“老爷我这不是没提吗?” “哼,你要是敢再提,老娘我就跟你没完!我辛苦养大的……” 王掌柜立马高声打断她的话:“你胡说什么?又发什么疯?”说完那眼睛就瞟向王小美。 王氏顿悟,赶紧闭上了嘴,胸脯起伏不停地怒瞪着王掌柜。 王掌柜则嘴角扯出个笑容,温和地对王小美道:“小美啊,天太热了,快回屋歇歇去。” 王小美看看他,视线又转向她娘。 她娘一生气就容易冲动,刚刚差点出口的话应该是要提及她的。 爹到底又做了什么与她有关却让娘生气的事情? 她心里好奇不已,可惜王氏已经平复下来,发话了:“乖女儿,听你爹的,去歇歇,今天就到这里,待傍晚时分,再来帮娘张罗张罗晚饭。” 王小美一走,王氏将丫鬟们也遣去了屋外,然后一个箭步就窜到王掌柜身边伸手要去揪王掌柜的耳朵。 王掌柜早就提防了,一个闪身就跳开了,然后一边戒备着往后退,一边说道:“夫人,有话好好说,为夫也是为了咱家啊,你刚刚也说了江家那小子早晚要走,咱们茶馆生意才刚好,他还不能走啊!”见王氏又要上前,王掌柜连忙往门边又退了一步,“那小子你别看他诸多不靠谱,但是脑子灵光胆子大,你不信就等着看,早晚有一天他会有出息的,再说,他就一个爹,家庭简单……” “你给老娘闭嘴!”王氏将手上的纨扇直接朝王掌柜扔去,叉着腰低吼道,“老娘可不管他出息不出息,老娘就是看不上他!就算他出息了,他江家也屁都不是一个,有什么资格敢打老娘女儿的主意?!王利来,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你要是敢拿我女儿去讨那臭小子的欢心,老娘就毁了你那破茶馆!” 已经退到门边的王掌柜,见王氏越说越火,索性拉开门逃了出去。 王氏夫妻俩的争吵显然是非常常见的,因此,门外守着的丫鬟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王掌柜走出院门时,瞧见丫鬟们投来视线,脸上微微闪过些尴尬,连忙握拳挡唇清清嗓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正院。 王氏虽然生气,心里却笃定她不同意,王掌柜并不敢背着她做出卖女儿的事,因此,王掌柜逃出去了,她并没再追上去,而是坐在屋子里生闷气。 越想越觉得这事的源头就在江寒,都是那臭小子包藏祸心看上了他家小美,闹得他们家宅不宁。 “死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等着瞧,老娘一定要给你个好看!” …… 另一边,稳住了芸娘的江寒来到花大婶家,向花大婶详细地询问了一遍午时那件事情的前后经过,顺便告诉她今日暂停卖奶茶之后,便去了巡检司寻付思雨与沈大人。 哪知付思雨又跟着吕同巡街去了,沈大人也不在巡检司。 她又跑了趟码头,想去督查堂碰碰运气,结果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到人。 坐在督查堂等人的时候,她想着芸娘的反应,心里也有些担心小安,便等不下去了。 离开码头后,她先是悄悄跑了趟乞丐窝,找韩乞丐交易了一番,然后就直奔东泽私塾而去。 她在门口等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私塾才散学。 小安看起来没啥异常,只是小胖子王小利又黏在了他身后。 小安远远见到江寒,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可惜她身后没有其他人。 他走上前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你姐姐在家等你呢。”江寒好心解释道,又随口扯了个借口,“我是有事路过,就想来看看你在学堂里学得怎么样……” 哪知小安还没说话,小胖子王小利却很不给面子地戳破了她的谎言:“没有夫子同意,外人进不去私塾,你在门口能看什么?” 江寒瞪了王小利一眼,对小安笑道:“好了,既然放学了,那就跟我回去吧。”又对王小利道,“你也快点回家去,你爹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去我家。” 王小利道:“你在县城里又惹事了吗?” 清早他听到爹跟娘说,要跟江寒一起去县城办事。 在家里,他不时会听见他爹抱怨,江寒喜欢惹事又不听号令让他很生气。 他一直想不通,既然这样他爹为什么还让江寒继续在茶馆干活? 江寒一听,佯怒:“小胖子,知不知道你话太多?再啰嗦,下次不许你去我家吃点心!” 小安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寒。 她莫名其妙来接他,还说姐姐在家里等他…… 难道说姐姐出了事? 这念头一浮现,小安立即扯住江寒的衣服,道:“我们快回家去吧。” 江寒侧头一看,就撞见了小安眼底的担忧。 她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好,咱们这就回去!不过,别急,没啥事。” …… 这天,除了王掌柜与江寒在为百万饭庄的事情烦心,满春院里,牛二根与丽娘也收到了百万饭庄要重新出租的消息。 百万饭庄对于牛二根来说意味着什么,丽娘很清楚,只是,作为满春院的妈妈,她不能让满春院被牛二根扯入祸事中。 因此,一听说牛二根要租下百万饭庄,她就坐不住了。 “牛二根,老娘那天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若是换做平常,你怎样做,我都不反对,可是现在还是非常时期,你去租这百万饭庄,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沈黑脸你跟曾启有牵扯?你想让满春院的人都跟着你遭殃?!” 牛二根唇角露出一丝讽意,淡淡道:“我牛二根是那种傻子吗?放心吧,既然要租,我肯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第336章 各方计划(一) 牛二根所谓的两全其美的方法,竟然是找到范一光,让范一光出面去向李老爷租房子,租金更是直接在原来二十两的基础上加到了三十两一个月。 李老爷很高兴。 不过得寸进尺是人的天性,李老爷也不例外。 之前他只是想要每个月提五两银子租金,于是弄出了那所谓曾启每年年末给他的一分红利的说法。 那说法听起来虽然夸张了一些,可会做人的曾启每年年末除了正常送礼外,确实都会额外给他封十到二十两不等的银子。 他说年底有一分分红,只不过是换个说法,并不能算作他胡诌。 如今看来,只提了五两,还是太仁慈了。 范一光他是见过的,百万饭庄的头号伙计嘛,以前常常跟在曾启身边的。 李老爷觉得,既然他加钱加得如此爽快,想一鼓作气拿下房子自己做老板,说明百万饭庄的生意确实很不错。 因此,临到点头时,李老爷犹豫了。 范一光不知道李老爷心中是什么盘算。 他之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牛二根,出面租下百万饭庄,原因是牛二根答应要请他做掌柜,年底还会给他分一成的红利。 作为对曾启心怀感激的伙计,他一直当百万饭庄是自己的家。 曾启死了,百万饭庄却不能就此消失。 如今它能在自己手上继续存在下去,这对范一光来说,比那年底的一成红利更让他心动。 可是,美梦总是容易破碎——他连房子都没租到手。 他垂头丧气地找到牛二根。 牛二根详细地问了问他事情的经过,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他叹息一声,心道,范一光还是太嫩了点,虽然跟着曾启学了两三年,却连皮毛都还没学到。 不过,事情办不成也不能全赖他。 贪字面前,他大致也能猜到李老爷心里的想法。 约莫是觉得百万饭庄在曾启手上生意很红火,他李老爷若是趁机收回自己开,肯定比光收个租金挣得多。 牛二根心里有些恼火。 心道:“这人哪里知道,阿启当初为这饭庄花了多少心思,如今竟想来坐享其成,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于是他对范一光说道:“范家小哥,房子租不来没关系,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这人却没有责怪。 这让范一光很感动。 他毫不犹豫地应道:“牛大哥,有事尽管吩咐,在下无论如何也会帮你办到的!” 牛二根轻笑一声,道:“用不着做出这种承诺,你只要用心帮我办事,我牛二根肯定不会亏待你。事情很简单,百万饭庄的伙计厨子,你都知道他们的去向吧?” 虽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用意是什么,范一光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在下都知道,如今除了一个厨子,其他人都未找到活计。” “那就好,你去跟他们说,你要重建百万饭庄,让他们不要担心没活计。” “可是,李老板不愿意……” 牛二根打断他的话:“不用管他,你跟大家说,百万饭庄要换地方,但新店开张前三个月,不管生意如何,工钱都给他们涨一倍。” 范一光愣了,呐呐道:“换地方,换到哪里?”换了地方还是百万饭庄吗? 牛二根也不解释,只道:“接下来,你到镇上四处走走,瞧瞧,放出话说,你要租铺子重开百万饭庄就行了。若是那李老爷又找上你,你也不要答应,只说租金太贵,先看看再说。” 听到这里,范一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连连道谢之后,就退了下去。 牛二根目送他的背影,面露冷笑,自得地想道:“没了原班人马,我看你李老爷在家等着数钱的美梦,还做不做得下去!” …… 这天傍晚,刘大康又是晚饭过后才进的屋。 刚坐下吃饭,江寒就来了。 “月丫头来啦?可吃过饭了?你康哥才回来,正在吃饭呢。”正在井边忙活的刘大婶,一见到她就热情地招呼道。 “康哥,回来啦?那太好了,我就是来找他的,还以为他今天又不回家呢!” “回了回了,在正屋里吃饭呢,你快进去。”刘大婶笑眯眯地看着江寒。 自从知道刘大康对江寒有了异心,刘大婶就更加乐见两人独处啊,亲近啊什么的,总想着江寒现在变了,两人接触多了,总有一天她家大康会回心转意的。 正屋里,陪着自家哥哥吃饭的刘小妹,闻声立即低声道:“哥,惹祸精又来了,不知这次又要你做甚,待会儿你可别随便答应她。” 她依然很讨厌江寒,虽然江寒已经说过不会给她做嫂子,可是现在不是嫂子的问题,而是总是她时不时来给她哥哥找麻烦。 总之,就是个讨厌鬼! 刘大康咽下一口饭,瞅了眼如临大敌的刘小妹,不由失笑道:“小妹,你对她的意见还这么大啊?她如今变了,早不是以前的江寒啦。” 刘小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变了?我没看出来,还不是一样到处惹祸,前些天还被当街押去牢里……” 江寒刚好走到门边,就听到这话,当即大喝一声:“刘小妹,好啊,竟然在背后说我坏话,长舌妇,小心以后嫁不掉!” 刘小妹完全没有被撞破的尴尬。 她淡淡扫了江寒一眼,道:“哼,当着你的面我也这样说——哥,她欠你的钱还没还吧?赶紧算算该拿多少利钱了。” “哼,你哥才不会跟你一般小气,你哥的债已经变成我铺子里的股份啦。”江寒往刘大康身边一坐,笑眼弯弯地凑到他跟前,故意娇嗔道,“康哥,你瞧,还是我这妹妹对你好吧?不像有的丫头,整天只知道关心你口袋你的钱去了哪里。” 刘大康往旁边挪了挪,轻斥道:“小妹还小,你也小?整日里就知道跟她斗嘴,哪有个姐姐的样子。” 刘小妹得意得翘起嘴角,江寒却撇撇嘴嘟哝道:“谁想要这么不可爱的妹妹——不说她了,我找你有正事呢!” 刘大康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道:“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股份的事?” 他又有三天没回家,刚才一听她提什么股份,就直觉这丫头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江寒看了刘小妹一眼,含糊地道:“是,也不是。” 刘大康会意,立即吩咐刘小妹:“小妹,帮哥哥收一下碗,我跟你月姐说几句话。” 刘小妹不情愿地噘嘴:“待会再收拾就是了,你们说话我不能听吗?” “好了,听话,你帮哥哥收拾,待这个月饷银发下来,哥哥一定去给你找那本医书,你说了很久了,哥都记着呢。” 刘小妹纠结,但见她哥虽然在笑,眉眼间的神色却很认真,顿时明白这是一定要赶她走了。 她脸上表情一收,冷冰冰地睨了眼江寒,然后听话地收起桌上的碗筷出了门。 “说吧,是是什么,不是又是什么。” “是就是,我准备开个店,你的债我给你兑换成几分股份,你别嫌少,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好事。” 刘大康皱眉:“开店,你哪来的钱?把摊子经营好,把债还了再考虑这些岂不更好?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怕最后摊子铺子都搞不好?” 江寒得意地扬扬眉:“钱嘛,自然是有人出大头,我才会去冒险啊!”说罢,她便将要与付思雨合作的事,告诉了刘大康。 刘大康听完,沉吟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还是告诫道:“虽是如此,但开铺子不是闹着玩的,你谨慎点,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要蛮干。” 生意上的事,他不如江寒明白,但这丫头间歇性乱来的性子,总让他觉得这事有些悬,不过现在她又没让他往外掏钱,不如就由着她去折腾看看。 “这我知道,放心吧,拿大头的毕竟不是我,我会跟付小姐商量着来的。” 她打住这个话题,坐正身子,神色郑重地望着刘大康,又道:“这只是小事,我今天来,是有件更大的事情要跟你说。” 刘大康被她这过于严肃的态度唬得心头一跳,略微迟疑地问道:“难道,师父的腿……”可三天前他去看时还好好的。 江寒厥倒:“哥啊,你想什么呢!不是我爹,是芸娘。” 一听是芸娘,刘大康脸色更难看了:“芸娘?怎么,难道瓦市街上又有人作怪?” 原本有很多话要说的江寒,见状连忙抬手示意他放松,道:“不是这些,你别紧张,其实都还只是怀疑……” 刘大康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到底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 这话的口气可不太好,江寒心头跟着就冒出了火星。 她轻拍了一下桌子,恼道:“才提到芸娘有事你就这样,你让我怎么说?怎么着,合着在你心中我爹还没有芸娘重要咯?” 刘大康见她恼了,不由有些理亏。 他翕了翕唇,尴尬地喃喃:“是你表情太认真了,我以为有大事发生。” “确实有大事,今日午时有人到我们摊上去试探……”江寒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情很简单,几句话就说完了。 还在等下文的刘大康,疑惑地问道:“就是这样?” “嗯,不然你还想怎样?就这样芸娘都快吓死了!”江寒白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觉得不是黑衣人,如果是,那也太蠢了——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提高警惕吗?” 刘大康两手交握,思忖着道:“你说的有道理。或许真是谢家的旧相识,只是芸娘年纪小,可能不太清楚。” “我也这样觉得,不过,芸娘……唉,只要涉及到这什么黑衣人,她就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因为我,他们姐弟的真实身份暴露之后……”江寒面上露出几分羞愧。 见状,刘大康轻哼一声:“你说话不过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事我来安排,暗中监视是一定要的,我倒希望人是黑衣人派来的,如此,咱们以后也不至于连个调查方向都找不到。” 江寒松了一口气。 这样她就不用再去麻烦沈大人了。 虽然私心里她觉得沈大人看起来更可靠。 毕竟因为有巡检司坐镇,县衙快班很少来落霞镇,捕快在镇上办事不会太便利。 但是,认真说起来,快班才是正儿八经办案缉凶的,巡检司仅仅是辅助,并且刘大康在快班也待了四个月了,安排个监视之类的事情应该也能驾轻就熟。 不过,芸娘和小安两人身边同时派人监视,对刘大康这么个小捕快来说,可能有些麻烦。 想到这,江寒又道:“小安那边,要不要寻个借口请一段时间假?” 刘大康摆手:“不用,若真是黑衣人,那样反而会打草惊蛇。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看着江寒,“这次你怎地不找那些乞丐,或者那什么半仙帮忙了?说实话,他们行动起来更不打眼。” 江寒道:“已经找过韩乞丐了,花了二十文钱呢,他安排了一个乞丐,暗中随我去了趟私塾认人。但他们顶多是报个信,真动手了,根本帮不上忙,而且,报信也不那么靠谱。” 刘大康却不在意,而是难得地赞扬道:“你做得对,这样一来,人手方面我就更好安排了。再说,报信也很重要,敌暗我明,人多力量大。” 江寒“嗯”了一声,面上却还有几分担忧:“康哥,这事现在都是咱在猜,万一人家黑衣人根本没那么多顾虑,今天试探完,明天就直接出手将小安掳走,那就完了。” 刘大康微微颔首:“嗯,小安确实更危险一些。” 平日里,芸娘不是在家,就是在瓦市街,街上人多,而且她身边还有两位大婶,并不是好下手的对象。 而小安就不一样了。 首先他是男丁,其次他还小,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最后就是从江家到东泽私塾,一路上,总有那么一两条巷子人烟稀少。 “我会重点在小安身边安排人。” 接着刘大康又道:“不如,你再去找找那半仙,我看那晚给咱们领路的人,虽然没有身手,可也身强力壮,真遇到事情,至少还能抵挡一下。” 周半仙…… 有了曾启的阴影,江寒如今不太敢去找他。 她为难地道:“康哥,你就不怀疑他吗?他一个算命的是怎么知道谁卖了船的?万一他又是一个曾启,你妹妹我让他帮了这么多次忙,事发了,可就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第337章 插曲 江寒如此一说,刘大康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也调查一下。如今非常时期确实需要小心谨慎,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因此缚手缚脚,咱是拿钱请他办事,事了钱讫,只要没让他们去干为非作歹的事,倒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凶险。何况,咱是让他们暗中保护芸娘和小安,这是好事。” 江寒当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她一时半会没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从而陷入了杯弓蛇影的无限怀疑状态。 事情有了安排,接下来就是提高警惕等结果。 刘大康又与江寒一起回了江家,一是看师父,二则是亲自去叮嘱芸娘与小安。 虽然说的过程中,他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但比起之前近距离面对芸娘时的脸红心跳语无伦次,已经进步了太多。 走的时候,江寒主动去送他,到大门口时她忍不住打趣道:“康哥,这快班没白待啊,见过世面之后,果然就不一样了,与心仪之人说话,脸不红了,心不慌了,一口气说完也不结巴了,哈哈,有潜力,继续保持啊!” 说完她飞快地关上门,倚在门板上大笑不止,完全不理会拍门威胁的刘大康。这笑声虽有些不合时宜,却也冲淡了江家自下午开始的紧张气氛。 次日,江寒依然没去找周半仙。 虽然刘大康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芸娘和小安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她觉得没必要急于一时,还是等刘大康查出结果,让她心里有底之后再说。 清早,她先将码头上的订单派送完,然后就担着箩筐来到督查堂附近,一边吆喝卖包子一边等人。 若不是突然蹦出个所谓黑衣人,与王掌柜合作的事昨天就该跟付思雨商量了。 没过多久,吕同就一马当先地领着人,身后跟着付思雨主仆朝这边走来。 一见面,他就不客气地训斥:“江小二,公然跑到督查堂门口来卖包子,这是谁给你的胆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了功,这尾巴就又翘起来了?” 虽然曾启死了,但不可否认,在抓人这件事上,这家伙确实立了功。 江寒直接忽略他的不善,从箩筐里将剩下的包子拿出来分给众人,然后笑嘻嘻地道:“我是有事找付小姐嘛——吕少爷,你赏脸尝尝我家包子,顺便原谅则个吧!”说着还作了个揖。 吕同瞄了眼被强塞到手上的包子,不屑地道:“谁稀罕你家包子,少爷我才吃完早饭,你想撑死我……” “嗯,味道挺不错!”他身后的付思雨突然插嘴赞道。 “是吧是吧?”江寒立马撇下吕同挨过去,自夸道,“不是我吹,我家的包子那是码头上的独一份,这馅料我们已经改良了很多次,别人做不出这个味道的。” “怪不得这么好吃呢!”付思雨又咬了一口,“就是太大了,我吃不完。” 两口就吃完了手中包子的小松,闻言,眸子一亮,想也不想就道:“吃不完,就给……” 丫鬟翠儿连忙高声打岔:“给奴婢吧,奴婢早上没吃饱呢!”说罢,恼怒地横了小松一眼。 小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登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边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被晾在了一边的吕同,脸都气歪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付思雨,叫上小松,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督查堂。 待他走了,付思雨才道:“他在闹别扭呢。” 江寒愕然:“吕少爷,又闹别扭啊?” “噗呲!”付思雨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他在这里经常闹别扭。” 江寒嘿嘿两声,付思雨则调皮地眨眨眼,低声道:“我跟他说,我要与你合作开铺子,他不乐意。” “哦,那……”江寒笑容有些僵。 “没事,不用理他。他对你印象不太好。” 话到这里,江寒反而坦然了。 她认真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付小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位付小姐与吕同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既然吕同反对,那还是提前把话说清楚为妙。 二百两银子对这位官家小姐只是个零花钱,但对她来说那就是另一座五指山。可千万不能现在说得好好的,合作到半道,又因为吕同的原因要撤资,到时候她就真的要被这五指山压得翻不了身了。 付思雨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用,这是我的钱,又不是他的钱,再说,我是真心看好你呢。” 听了她这评价,江寒并没有如以往一般暗自得意,而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的风评可不太好。” 自己有几斤几两,在经过多次打击之后,她还是有些谱的。 若还是如从前一般自以为了不起,她的翻身之路肯定会更加遥遥无期。 “为什么……”付思雨沉吟着,“嗯,可能是听说你一次又一次出事,连番被打击,也没有趴下……”她抄起手摆出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觉得这样的人,早晚会有出息,值得资助一番。” 原来这位是看好她如小强般顽强的抗摔打能力啊! 她该感激涕零吗? 为什么她只感到心酸? 她忍不住劝道:“万一,你这两百两现在投在我身上还是早了呢,你真的不考虑晚点再投?” 早晚早晚,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是属于早还是晚啊? 付思雨忍俊不禁:“你别被吕同影响了,他自己都是个不靠谱的,不过二百两银子,我就当自己赌了一把!”她的目光瞥向江寒,弯弯的眉眼带着些小狡黠,“当然,你可不能因为我这样说,就不把我的钱当回事哦!若是你随便乱来赔光了,就没有下次了。” 到这,江寒才算放了心。 她笑道:“付小姐请放心,咱们合作不光你投了钱,我自己更是连仅存的信誉都赌上了,肯定不会随便乱来。”接着她就直接进入正题,“今天来找你,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个事情。” “哦?你这么快就打算好了?那咱们快进去,你仔细说给我听。” 两人进到督查堂,江寒将百万饭庄出租的事情与付思雨一说,又把自己关于股份的设想大致解释了一遍,付思雨听完后略想了想就豪爽地答应了。 不过她觉得,既然租下来就能稳赚不赔,干嘛要多找一个人分薄利润呢,少点钱而已嘛,她不够数,别人肯定有啊。 她颠颠跑到吕同的桌案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道:“元逸哥哥,刚才你也听见了,多好的事啊,你借我点钱吧。” 案桌后假装看书的吕同,听完之后也有些心动,但表面上却还是不屑一顾。 他冷哼一声,眼也不抬地道:“真有这么好,那李老爷怎么可能再出租,自己接着开就是了。” 对啊,李老爷为什么不自己开? 付思雨眨巴了一下大眼,扭头回看江寒。 江寒站起身来,解释道:“这个,其实,经营饭庄并没有那么容易,不懂行的人开,可能就不是挣钱而是赔钱了。” “你的意思是你懂?”吕同讽刺的眼风从书册上方飞过来,“请问阁下经营过哪个饭庄啊?” 江寒的脸僵了一秒,接着便略有些自负地答道:“我虽然没有经营过饭庄,但我家的摊子是做吃食的,什么样的吃食好吃,我不敢说非常懂,但是开个饭庄却是足够了。” 付思雨连忙点头附和:“对啊,她家包子做得挺不错,你不是还说过她家的串串也很好吃吗?” “难道她要在饭庄里卖串串?”吕同唰地一下放下书,瞪着付思雨,怒道,“摊子和饭庄一样吗?一个摊子每个月只要交几百文,那饭庄一月房租就要二十五两,还不算其他费用,你不懂,她半懂,你们这样能开得好铺子?简直是在开玩笑嘛!” 这话让江寒也恼了。 不就是不想借钱嘛,说这些看不起人的话做什么? 江寒走上前,语速极快地对付思雨道:“付小姐,咱还是跟王掌柜合作吧,这样,吕少爷不会为难,你也不用欠人情,而且多一个人承担风险咱们还能轻松一点。我相信你出面,王掌柜肯定能同意,只是你先别提我也有份,就说我是你请去参谋的。” 付思雨犹豫着。 借钱可不仅仅只是借钱,借钱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会更紧密。 她是故意要问吕同借钱的,可是他这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又让她觉得自己不能被看扁了,一定要把这事做成,让他看看她付思雨比他吕同有眼光多了。 念头一定,她断然点头,然后毅然转身昂起头不再搭理吕同。 将扁担箩筐寄放在督察堂,两位姑娘就气势汹汹地丢下兀自气闷的吕同,直奔王家去找王掌柜。 哪知半路上却遇见了领着初一往码头上赶的沈大人。 “沈师叔!”付思雨挥手打招呼,接着就拉起江寒的手往沈大人跟前跑,边跑还边小声问:“赏银你要到了吗?没要到要赶紧问他要,如今咱缺钱,有一点是一点。” 赏银…… 江寒诧异,没想到付大小姐缺钱时也是这么一副斤斤计较的德性。 不过很可惜,她已经不准备再提了。 因为这钱沈大人被气走了两次,虽然她已经想通了那所谓一句话的问题,但之后再去找沈大人时,却两次都没找到人,到现在赏银还能要到才奇怪呢! 再说,接下来她很可能还需要沈大人的帮忙,不能再因为这钱把关系闹僵了。 如今她只当那钱是还了人情债,至于沈大人认不认,她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好歹她也浪费了那么多脑细胞。 两人手拉手穿过街道时,站在街对面的沈大人却盯着她俩亲昵的举止直皱眉头。 这可是大街上,而且在外人眼里,江寒一直是个男人,这样毫无顾忌地手牵手不知道又会引来什么风言风语。 他沉下脸,目光下意识地往四周扫去,果然就见到有人面露惊愕地盯着两人看。 沈大人心中恼怒不已,不待两人上得前来,他就主动迎了上去,一把拽住江寒的胳膊就往隐蔽角落去。 待站定,不等愕然的江付二人开口,他就甩开手低声斥责道:“成何体统,你二人不知道,这是大街上?” “大街上怎么了?我们都是男装啊。”付思雨看看自己又看看江寒。 “哼,你天天巡街,谁不知你是女子?可她呢?” 付思雨这才反应过来。 她胀红了脸嘟哝道:“师叔干嘛这么凶,你知道她是女子不就是了。” 眼看沈大人的脸更黑了,江寒连忙挡在付思雨面前,端端正正地向他作了个揖,主动请罪:“是我大意了,下次一定注意,必定不会再连累付小姐的名声。” 这时她已经想起来,当初宋耀祖还传过她被付思雨相中的谣言呢。 刚才确实是大意了,可以预见接下来传那谣言的人,肯定会更加地言之凿凿了。 沈大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神色依然不太好看。 气氛有些僵。 付思雨看了看江寒,疑惑她怎么还不开口要钱,正以为她被沈大人吓到了想要亲自帮忙,江寒却扯住她的衣袍,赶在她前面对沈大人一抱拳,笑道:“大人,之前您让我想的问题,我想通了,感谢大人的用心良苦。” 沈大人这才认真地端详她,黑沉着的脸色也渐渐由阴转为多云。 方才看她俩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他还以为是为了那些许赏银上来胡搅蛮缠的。 既然她说自己想通了,那就让他来听听看。 他问道:“怎么说?” 江寒面露自得,声音却是一板一眼的:“大人是想告诉我,在与人合作的过程中,与其多说一句,也不要一声不响地让同伴去猜,猜总有猜错的时候,有时候一旦出错,事情就无可挽回了。”说罢她双目炯炯地望着沈大人。 沈大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脑门上写了“快表扬我”四个大字。 他心里好笑不已,表情却依旧寡淡,语调也平平:“勉强算是悟对了。” 江寒唇角的笑容忍不住荡漾了开来。 能得沈大人一个“勉强”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她这是想了一天一夜外加做了几个噩梦,才在与芸娘合作失误的偶尔中悟出来的。 这位大人绕弯子的能力她真不想再领教了。 于是她又道:“大人,我这人虽然不至于是个榆木疙瘩,但思考方式确实比较直,以后您有话还是直说的好,否则,若是我的脑子一直没拐弯,领会不到大人的意思,大人的一片好心岂不是要白费?” 闻言,沈大人盯着她打量了良久,见她眉眼间全是认真,不由得有些无语。 看来她很介意自己那句“榆木疙瘩”。 笨还不乐意人说——竟是因为这个,逼得她动脑子去想自己留下的问题…… 再看了江寒一眼,沈大人并没有应好,而是左手往身后一背,目视前方幽幽说道:“不会拐弯,更该多拐弯,练习一多,自然就会。” 第338章 无题 江寒木呆呆地盯着手上的两张纸条,石化在了当场。 而沈大人与初一俩人已然潇洒离去。 沈大人看起来心情很愉快,初一更是不时回过头来欣赏一下江寒的呆样。 此时此刻,江寒真的很想撞死在这两张条子上。 一天一夜加噩梦悟出来的答案,没换来赏银,没换来人情,却换来了两张被她遗忘了的欠条…… 这简直就是当场打脸啊有木有? 亏她之前还矫情地表示赏银她不要了就当还人情债了。 哪知人家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死黑脸肯定从一开始就谋算好了,先是用有赏银吊着她,然后没事找事弄出个问题为难她,再来还故意将赏银给了那船夫刺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将这两张被她遗忘的欠条摔在她脸上,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多么的矫情和厚脸皮吗? 一定是的! 否则,怎会这么巧? 谁会每天揣着两张欠条到处走啊? 说什么偶然翻出来的,信了他才是中了邪! 她不过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小心忘记了自己没有还这笔款嘛。 用得着这样恶搞她吗? 呜呜呜…… 想当初,她确实是想要用捡来的三两银子换回这十两欠条的,可是路遇截杀后她昏迷了几天,后来她怎么会没还呢? 还一时冲动把治病剩下的银子拿出了五两,还给了牛轲廉牛大叔,又把剩下的银子就被她留作了麻辣串串的成本。 实在没想到,一直喜欢端着架子扮正经人的沈黑脸,竟然这么记仇,竟然有这种冷不丁当众打人脸的恶趣味。 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刚刚他明明是拒绝了她的提议,又装逼地劝诫她脑子多拐弯什么的,说着说着突然就提到了赏银,然后他就掏出了这两张欠条。 都是付思雨——说话就说话嘛,借钱就借钱啊,为何要去多那句嘴提什么赏银呢?! 她这当事人都不准备再提了。 沈大人更是连提的意向都没有,只是随口问了问付思雨要去做什么。 付思雨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她俩的计划都告诉了沈大人。 沈大人当时盯着她俩看了好一会,然后说道:“若真有这想法,你俩应该,先将饭庄原来的人,笼络住。否则,稳赚不赔,恐怕难。” 她一想,这很有道理啊! 当即便与付思雨商量,先去找范一光,让他帮忙去联络其余的伙计及厨师,跟这些人先定好,再去找王掌柜。 付思雨同意了,但她竟然开口问沈黑脸借钱,沈黑脸不置可否,只说等她俩稳住人,把第一步先做好,再来说其他。 付思雨可能觉得借钱的事有谱,便兴冲冲地保证肯定能做好。 本来事情到此她俩就该告辞去找范一光了,可是付思雨却突然讲起义气来,临走时又问了一句:“师叔,江寒帮你抓到了曾启,你为何把赏银给了那船夫却不给她呢?你不能这样欺负她啊!” 沈大人听完后,先是沉默地瞅着她,然后突然问道:“你也是这意思?” 这哪是她的意思啊?! 她连忙摆手,道:“大人多虑了,在下上次就说了,赏银在下不要了,在下欠你的人情太多,银子就当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沈黑脸的脸色似乎变幻了一下,“哦”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心意……那么,本官似乎只能接受它了。” 她一听这口气,心里就是一紧,直觉接下来没好事,连忙笑道:“大人,在下没有强迫的意思——要是你觉得这样不好,那就,还是给我银子吧,正好租铺子的钱还缺一大块,我就当是大人雪中送炭了,呵呵呵。” 只是她这笑声还没落,沈大人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来不及了。” 她还没听明白,就见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两张纸条,淡淡看了一眼,道:“正好,前两日,初五清理书房,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爷都忘了,爷原来还是个债主。”说着就将纸条递到了她面前。 她木然接过一看,再抬眸望去时,恰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捉弄——对,绝对是捉弄——他是故意捉弄她,想要看她好戏! 当时她就只剩下目瞪口呆了。 这表情出现在沈黑脸脸上,简直不要太违和啊——他竟然也会恶作剧! 还是如此不合时宜地突然冒出来的恶作剧! 接着他又道:“赏银本是五两,爷接受你的心意,五两银子,抵十两欠条。” 这话的语气绝对是得意!绝对是! 她顿时就感觉脸疼,恨不得直接装死算了…… “江寒,江姑娘,你怎么了?” 付思雨见江寒自拿到这两张纸以后就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直觉沈大人没干好事。 瞧把人姑娘给吓的! 哪有这样的?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伸出援手,把银子捧出来打动人家姑娘吗? 递两张纸是做什么? 怪不得人家姑娘不待见他呢! 她个子比江寒矮,又碍着大家闺秀守礼的标准,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偷看,只能偷偷瞄几眼,于是意外地瞄到了“赎银八两”几个字。 赎条?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好奇不已,忙唤了一声,又轻轻推了江寒一把,这才把江寒的魂给惊了回来。 江寒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实在太意外了,我的脑子果然是弯道欠缺啊。” 付思雨虽然没听明白,但还是一脸的义愤填膺:“是啊,实在没想到,沈师叔竟然是这样的,拿两张纸抵赏银。”说罢,又满脸好奇地问道,“这好像是赎条,是赎什么东西的?” 江寒这才彻底清醒,慌忙将纸条一揉塞进了怀里,说道:“没啥,我自己都忘了,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些不愉快的事情——咱们还是快点去找范一光吧。” “哦。”付思雨心里虽然如猫抓一般,但见江寒面色不太好看,心里想着,吕同肯定知道,等回到巡检司直接去问他好了,便强忍住了再问。 虽然沈大人突然发神经,当着付思雨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但江寒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对于一个饭店来说,人员确实是最重要的。 虽然她自信与芸娘合作做出来的菜,并不比百万饭庄的厨师差,况且之前百万饭庄的几道特色菜,还是她提供的菜谱,但她既然想借用百万饭庄原有的优势,那么就必须让饭庄尽量多的保持原样——在这诸多原样里,最终最能影响食客喜恶的,不是硬件装修而是人。 一旦李老爷笼络住了饭庄原班人马,那么他确实也可以收回去自己开,可能达不到曾启的盈利,但小赚不赔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她脚下的速度就更快了几分。 赏银换欠条就换欠条吧,虽然被当场打脸,但也是了了一桩债嘛。 了一桩是一桩,不过一点小事,实在没必要占用她太多脑细胞。 江寒的阿Q精神开始活跃起来,很快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不过却对沈大人眼底的那几分捉弄记忆深刻。 她算是知道了,一块冷硬高高在上的臭石头,突然从空中掉落到地上,那冲击效果真不是一般的惊悚。 这种烟火气真是太不适合沈黑脸了。 …… 江寒和付思雨俩人辗转来到范一光家,但很不巧,他已经出门了,他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总不能在人家家里傻等着吧,可其他伙计江寒又不熟。 犹豫片刻之后,江寒便留了话,让范老爹转告范一光,回来后去瓦市街的江家摊子找她。 事情没办成。 付思雨却跟着她东跑西跑跑了一早上,这都是她思虑不周造成的。 江寒既尴尬又内疚,便道:“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要不咱们还是先去找王掌柜吧。先不提合作,只说租下房子后,愿意把金玉面点坊二楼分租给他,需要他配合的事。” 虽然白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但付思雨倒不至于因此对江寒印象恶劣,再说江寒这提议也很合她心意,于是她又爽快地就答应了。 但她太爽快,江寒却更加愧疚。 去利来茶馆的路上,她没再多说话,而是在心里不停反省。 她发现自己似乎又冒出一个大毛病,那就是一看到好处眼光就不可遏制地片面起来,自以为考虑得很周全了,实际上不过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但此时不是自鄙自责的时候,还是先把王掌柜搞定要紧,无论如何,一上午总要做成一点事吧。 王掌柜对于这种好事当然乐见其成。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他再去为如何说服李老爷费心思,至于中间留一道门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在意,这样明着留门总比当初被人暗地里挖了个洞要好吧。 另一边一大早就出了门的范一光,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头天,他已经跟同袍们都说好了,暂时不找活,等着他找好铺子重新开张。虽然大家都很奇怪他所谓重建百万饭庄的钱是从哪来的,但对于头三个月不管生意好不好,都能得到两倍工资的条件,却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虽然答应了等,但也顶多能等他一个月。 范一光想着,换一个地方重开百万饭庄,只是牛二根用来逼迫李老爷的计策,那李老爷总不能死撑一个月还不低头吧,因此这一月之期他也没有意见。 既是做戏那就该做全套。 于是,一整天,他跑遍了整个落霞镇,到处寻摸铺子,不管有没有人问他要干嘛,他都主动告诉人家他要重开百万饭庄。 因为曾启,百万饭庄还在风口浪尖上呢,不到一日,这消息就传遍了落霞镇各大街小巷。 江寒收到消息时,却是第二天早上了。 头天的事,后来被吕同讽刺为,送上门去让人占便宜。 付思雨恼恨不已,私下跟她说,这铺子一定得拿下,挣到钱给吕同看看,好好出口恶气。 不想她们还没找到范一光,人范一光却要自己单干了。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 那肯定不可能。 且不说这只是传言,就算是真的,或许范一光选择寻址重开饭庄的理由跟她一样呢,那就说明他们是有合作可能的。 既然有可能,那就去谈谈。 于是,一卖完码头上的包子,她就直奔范家。 范一光还没出门,但听明白她的来意之后,却半天没有说话。 虽然他觉得她这合作的主意很不错,但合不合作不在他,而是在牛二根。 而且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有没有钱租房子,而是那李老板根本没有租房子的意向。 他道:“你这合作的提议虽然好,但我把房租加到三十两一个月,那李老爷也不愿意出租……” 江寒惊呼:“什么?三十两一个月!你这也太……之前,我还觉得给个二十五两就是极限了。” “对啊,所以我觉得根本没必要,把钱都花在房租上。饭庄一个月的盈利有限,房租太高根本没钱挣。重新寻个租金合适的地方,只要饭庄的厨师伙计还在,饭菜味道一样,食客依然会上门。” 江寒不由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不太激灵,实际却比她聪明多了,至少一开始她没有意识到人比房子重要。 范一光说得头头是道,合作之事似乎就只能搁置了,而且房租已经被这家伙加到了三十两每月,这太超出她的预期了。 二百四十两她都是勉强而为之,三百六十两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 唉,所谓稳赚不赔看来又是白日梦一场啊。 她昨天才信誓旦旦地与人家付思雨拍了胸脯,今天就要去劝她放弃——真是昨天被人打脸,今天自己打自己的脸打得更狠! 可是,风险已经高出预期,为了避免后期脸被打肿,她暂时还是先不要脸了吧。 脸什么都又不能当饭吃,反正没脸的事情她干了也不只一件两件了! 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她不能还跟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蛮干。 一番自我慰藉完毕,江寒准备说几句客气话就此告辞,临行前,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 她瞅了瞅范一光,看着他唇红齿白得有些傻气的脸,欲言又止。 虽然刚刚那番话听起来头头是道,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里面有一个大漏洞。 他的单干算是生生毁了她的美梦,她要不要提醒他? 江寒迟疑着,范一光则疑惑她还想说什么。 两人尴尬地对峙片刻,最后江寒还是看在一起被曾启连累进大牢的情分上,忍不住说道:“饭扫光,你刚刚说,租金每月三十两那李老板也不租,我觉得,他恐怕是见你这么急切,觉得饭庄肯定很挣钱,想要收回去自己开。” 她顿住,察觉到范一光只是眼神闪了闪,表情却没多少变化,估摸着这点他知道。 后面的话她就简略了:“你要小心,若是李老爷去找你那些同事,给人家两倍或三倍工钱,恐怕人会被抢走,人李老板那是等人到位就开张,你这还不知道铺子在哪……反正,提防点,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范一光怔住。 他是想着,大家毕竟共事一场,平日里关系都不错,倒没去考虑这些。 现在想来,江寒说得有道理,如果李老爷真的找上门给三倍的工钱,利益面前,那些人还能守得住承诺吗? 一时间,范一光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这事他得马上去寻牛二根拿个主意。 第339章 反省 范一光找到牛二根把情况一说,不仅没得到表扬,反而讨了个没趣。 牛二根嫌他不会办事,李老爷肯定不会跟他们耗上一个月,他直接跟那些人说,开业就发两倍工钱不就好了,竟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幸亏还知道来问,否则肯定会被李老板得逞。 范一光被他说得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可当时他听见的明明就是,新店开张前三个月不管生意如何都给两倍工钱啊,这难道不是表明没开张前没工钱吗?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委屈。 可掏钱的是人家,出了问题责任肯定得他这办事的人担,因此他只能憋着委屈,准备回去重新通知。 其实,委屈什么的,能多拿一份钱,就也不算个事了。 临走前,牛二根又叫住了他,嘱咐道:“你告诉他们,安心跟着你干,干得好,每年年终可以考虑给他们分些红利。” 范一光微微一愣,跟着就赞道:“东家,这个好,这样一来,肯定不会有人再有二心了。” 他才不信贪心的李老爷,会愿意拿出红利分给伙计,牛二根这招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在江寒的提醒下,范一光很快就把漏洞补上了,可是牛二根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当初虽然是为了方便打听巡检司的消息,才让曾启主动去接触传言与沈黑脸走得很近的江寒。 但曾启不仅没有做过对不起江寒的事,还在她困难的时候主动给她送银子。 可是她江寒呢? 整个一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渣滓! 为了讨好沈黑脸,她不仅带头围堵逃跑的曾启,还亲自下水将他给抓住了。 那天晚上,他被曾启强留在了岸边,但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岸边的乱石堆里,整个追逃过程,他算是亲眼目睹了。 罪魁祸首江寒那句“找到曾启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午夜梦回时,他常常在想,若不是江小二,阿启肯定能从水下逃走,也不至于冤死在巡检司,从此与他阴阳两隔。 这笔账,他牛二根早晚会算清楚的! 江寒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惹上了一桩仇怨。 此时卯正已过,正是清闲的时候。 她站在摊车后,两眼发直地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一边思考着怎样说服付思雨放弃百万饭庄,一边反省自己的思虑不周和行动草率。 反省到最后,她没有找出自己思虑不周的原因,反而发现自己煽动人心的功力大有增长。 这不,她爹跟芸娘在她热情洋溢地描绘了租下百万饭庄的好处后,居然都只顾着附和她的想法,没提醒她人员才是关键,屋子只是空壳。 她爹更是大大地表扬了她,说她终于成熟稳重了…… 能煽动别人也是一种本事。 江寒很想为此骄傲一下。 可是,一想到自己待会还得跑趟督查堂,她就很想把脑袋缩进裤裆里。 不用闭上眼,她都能想象出吕同那张得意的脸和恶毒的嘴——她这简直就是送上脸去让他打啊! 唉……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嘲笑了。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付思雨取消投资嘛。 现在一切还没开始,取消就取消,大不了继续按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虽然慢,但总比蛮干到半道连裤子都赔掉有面子多了。 沉思中的江寒,脸上呈现出一会忧心一会恼怒一会又凶狠的表情变幻,看得一旁的芸娘疑惑不已。 她这表情…… 难道是黑衣人的事情有眉目了? 念头一闪,芸娘急忙推了江寒一把,紧张地问道:“姐姐,那人,那些黑衣人,查到消息了?” “啊?什么?”江寒回神,茫然地望着芸娘,见她面色忐忑,以为是自己发呆的样子让她担心了,于是摆手道,“我没事。” 什么她没事? 这般敷衍,难道是怕说出来,自己又像前天一样惶恐不安? 那天她是反应过激了点,但也不至于如此不顶事吧?! 芸娘很是羞愧,红着脸正经道:“姐姐,要是大康哥查到了黑衣人的消息,你不要瞒着我。那是我应该知道的,我不至于连个消息都承受不起,更不希望我被你们蒙在鼓里。” “啊?你说这个啊,我以为……嘿嘿。”江寒不好意思地笑笑,“消息哪有那么快?!反正昨天是没有动静的。康哥他们按照花大婶说的特征找人画了张像,我让韩乞丐也帮着暗中去寻,不过,暂时都没有消息。”说着,她拍了拍芸娘的肩膀,安慰道,“没消息其实有可能是好消息,那人或许真的是你家的旧识呢。” 芸娘不置可否,也并没有放心的迹象,反而是皱眉垂首沉思起来。 好半晌之后,她才突然想起江寒先前的状态,连忙抬头问道:“姐姐刚才在想什么?” 江寒尴尬地挠挠头,犹豫地瞟了她一眼。 想着她也不知道百万饭庄的事已经黄了,便将早上与范一光见面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原以为是机会来了,谁知却是我又想当然了。其实仔细想想,这种明摆着的好事,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呢?” 芸娘望着她自责的脸有些恍惚,这位姐姐这次竟然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她沉默了片刻,劝道:“姐姐不用自责,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姐姐这次能这么快发现问题,果断撤退,我觉得是很大的进步,或许因此咱们刚好避过一桩祸事呢?” 江寒叹了口气,扯唇苦笑道:“是啊,按四个月以来的规律,每次顺利之后必有祸事,继续搞下去,还真有可能又遇上一场祸事呢。” “嗯,咱们再慢慢找铺子就是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担心付小姐那边要争一口气……” “争一口气?这是何意?”芸娘不解的问道。 江寒便又告诉她因为她的关系,在百万饭庄这件事上吕同的态度以及付思雨的反应。 芸娘轻笑:“姐姐着相了,我想付小姐不会的,她出钱肯定是想挣钱,而不是意气用事。” 这一点江寒如何能不知道,她都已经决定去督查堂摊牌了。 只是芸娘问起,她就随意这么一说,既把放弃百万饭庄这件事告诉她,又能暂时转移她对黑衣人的过分关注。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芸娘才算彻底恢复了平常。 江寒想着,这个时辰督查堂里的人肯定都散出去了,而午饭时分,付思雨肯定会回巡检司去吃饭。她便打算找个人帮她往巡检司递个信,偷偷把付思雨约出来,这样就不用面对吕同那副讨厌的嘴脸了。 话说,她找的人还没到巡检司,巡检司后衙正院花厅里,吕同与付思雨已经坐在围椅上,一边乘凉聊天,一边等着下人送上午饭。 范一光要另外寻址重开百万饭庄的消息,昨天下午巡街时,吕同就听说了。 从那时起,他就毫不顾忌地贬低江寒,得意洋洋地取笑付思雨,到了此刻,他还乐此不彼。 付思雨原本很生气。 后来却发现,她越是反驳,他就越是来劲,而且听了一天一夜大致重复的话,她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索性不再搭理,自顾自与两个丫鬟聊天,只把吕同的话当耳旁风。 多说无用,等挣到了钱,才是她回击的时候。 所以,等着瞧吧! 吕同见她不搭话,说了几句之后,自己也觉得没劲,慢慢就闭了嘴。 他正准备让小松去催饭,却见沈大人领着初一初五走了进来。 顿时,他不怀好意地笑了。 不待沈大人坐下,他便道:“广德,据说,昨天你将江小二那两张欠条,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他伸出大拇指,表情夸张地叫着,“痛快!那家伙,不过追踪个人犯,就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哼,殊不知那本来就是她该做的。” 这件事,昨天付思雨问他赎条是什么时,他就知道了。 只是沈大人当时去了县衙,直到晚上也没露个面,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搞得他一直没逮到打趣的机会。 沈大人在椅子上坐好,接过初五递来的茶盏,揭开盖吹了吹,看都没看吕同一眼。 吕同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他手肘杵着椅把歪坐着,头往前凑了凑,撇撇嘴,道:“但是,你还是太仁慈了。赏银才五两,你竟然将十两欠条都给了她。要是我,我顶多给张二两的,剩下的八两让她赶紧交银子,不交就抓起来再关些日子。” 听到这,沈大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冷冷地看着吕同,道:“无聊。” 吕同瞪大眼睛,反手指向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无聊?哈哈,沈广德,这回你可取笑不到我。” 原本还在跟丫鬟说话的付思雨,闻言也抬起头来。 昨日下午,还没跟吕同闹掰之前,她就问过了那两张条的事。 已经知道其中一张是江寒当初在码头上与帮派的人打架,被抓进班房后该交的赎银,另一张,上面写的是赔偿医药费二两,可能是江寒不小心让沈师叔受了伤,至于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受的伤,吕同也不太清楚。 她插嘴道:“这话我赞同。沈师叔,昨日你确实挺无聊的!——你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人家江寒说了她不要赏银了,就当还你一个人情,你竟然扔给人家两张欠条。那都是你们还不太熟悉时发生的事情,如今又是何等情分……” 沈大人身后站着的初一赶紧截断她的话:“付小姐恐怕误会了,我家爷跟江小二可没什么情分。” 付思雨柳眉一蹙,道:“初一,你这是睁眼说瞎话,有没有情分咱们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吕同连忙摇头:“不不,本少爷没看出来。” 付思雨一恼,怒瞪了他一眼,不再理这两个捣乱的家伙,直接望着沈大人,道:“反正师叔不对,你竟然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翻旧账,你这样她肯定对你印象糟糕!——不,原本就已经很糟糕了,现在肯定是非常非常糟糕了!” 沈大人不动如山,道:“爷是应她请求,接受她的心意。” 付思雨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惊呼道:“师叔,你这是接受心意,你这是让她没脸好吗?” 沈大人道:“她早没脸了。” 付思雨无语,吕同则笑得东倒西歪,初一也莞尔,却听沈大人又道:“所以,需要调教。” 这话一出,室内笑声有一瞬的的停滞,不过马上又接续了起来。 笑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沈大人说话一直有些怪,他说的“调教”必定是指教训。 至于到底是不是,就连付思雨也默契地没再问。 午后,付思雨如约而至,来到了西霞街另一头的一间小茶馆二楼。 江寒一番诚挚的道歉加自责之后,就道出了放弃百万饭庄的理由。 付思雨早有了心里准备,因此并没有如江寒想象般,执着于跟吕同斗气。 她沉默了一会,很平静地问道:“这个铺子不租了,你有没有别的计划?我只要挣到钱,至于你要怎么做,我并想干涉。” 江寒道:“有了这次乌龙,我会把想法写出来给你看,你不干涉,但是可以提意见。我仔细想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局限,虽然做到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但我会努力在前面把可能出现的问题多想一些,这样真正开始运营时,才能应对自如。” 付思雨闻言,轻轻颔首:“对,既然吕同说,我不懂,你半懂,那咱们就多问多想,我就不信咱俩还开不好一个铺子。” “对,咱们多商量,可能中途会有冲突……”江寒顿住,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所以咱们事先说好,做决断的人得是我,你只能提意见,当然在决断之前,我会尽量多问一些人,集思广益,再做决定。” 付思雨没意见。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一个不懂经营的她,手里拿着决断权反而会误事,不如让懂的人来。 两个女孩达成了一致,就不再关注百万饭庄的事情,江寒又重新将精力投入到梳理开店计划中。 又过了一天,李老爷果然派人去找百万饭庄原来的伙计与厨师。 派去的人很快就带回了范一光要重开百万饭庄的消息,他们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招揽到,那些人都要跟着范一光干。 李老爷立即明白,他下手晚了,被范一光截了胡。 他有些恼火,本是要重新寻摸一班人强行开张的。 但经过一个晚上,他的气消了,他就放弃了。 他一个不懂行的人,要开那饭庄,除了伙计和厨师,还要请掌柜。 请掌柜就讲究了。 若是请到位好的还好,若是不小心请了位不好的,能不能挣到钱都是个问题。 如此一来,他还不如安安稳稳地拿着一年几百两银子的房租。 再一想,其实他完全可以跟范一光合伙。 范一光不过一个穷伙计,说什么重开饭庄,估计是有人看上了他们这波人出了钱。 钱,他李老爷也可以给啊,更何况,跟他合伙还不用找房子呢! 第340章 阳错 李老爷想得很好,第二天就亲自跑了一趟落霞镇。 可惜,想象往往总比现实美好,即便是李老爷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也不例外。 范一光直接回绝了合伙之事,也没有透露他身后的人到底是谁,不管李老板如何的舌灿莲花,总之,他只反复咬死一句话,合伙没门,房子不租也没关系,他可以重新找地方。 李老板差点气出内伤,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愿望落空,李老爷这回是真的打起了退堂鼓。 从与范一光会面的茶馆离开后,他带着随从辗转来了百万饭庄前。 打开门走进去,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桌椅摆设依然安好,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粉尘味,还有与以往的热闹窘然不同的孤寂,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衰败。 屋前屋后楼上楼下,走完一圈之后,李老爷一言不发地来到一张长桌前,随从马上赶在前面,用袖子擦了擦桌凳上的灰尘,等李老爷坐下,又欲要去后厨烧水泡茶,却被李老爷制止了。 坐了一会,李老爷突然问道:“李二,隔壁可是那天去过咱家的掌柜王利来的茶馆子?” 随从李二寻思了一下,恭顺回道:“老爷,隔壁是个点心铺子,再过去才是利来茶馆。” “哦,那就是二楼与他家挨着。” 李老爷不再说话,一只手指轻点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后,他站起身来,道,“走,咱们去他茶馆看看。”说着就带头出了门。 …… “客官,抱歉,本店还在整修,暂不迎客。”听到声响,刚好来茶馆里拿东西的王掌柜,头也不抬地说道。 “哈哈,王掌柜,别来无恙啊?老夫方才还在奇怪,你这茶馆为何只开了半扇门,连门板都没卸下来呢,原来是正在整修啊。” 柜台后的王掌柜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来人是李老爷主仆二人。 他虽然有些迷惑,不知这位不太好说话的李老爷,今日为何亲自上门,但还是笑着迎上前去寒暄:“李老爷,您今日竟有空闲到镇上来,真是稀客,稀客啊!不知,您来是有何事?” 李老爷笑而不语,环顾了一下茶馆四周,才道:“老夫来看看房子,自从解禁后收回来,还没来看过呢!” 既然这样,他老实看房子就好啦,跑他这里来做甚? 他如果没记错,他们似乎不熟啊! 更何况,租房子的事已经黄了。 王掌柜虽然腹诽满满,面上却又是歉意又是为难:“这样啊……您看您难得来一趟,我这却……要不,您等等,我这就去拿抹布来,再生火给您烧壶茶。” 这话虽然听起来客气,可一般知礼的人肯定就不会再继续待下去了。 可惜李老爷并没有。 他笑道:“你这不方便,就不用如此麻烦了,老夫就是过来看看。”说着,他侧头看了李二一眼,李二连忙会意,上前用袖子擦出一张桌凳。 只是过来看看,却自己擦桌抹凳…… 这样如果还叫只是看看,他王利来就白活几十年了。 王掌柜端详着李老爷,见他除了没经过他同意,就让随从擦桌抹凳这点之外,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是谦恭有礼的,比之上次他领着江寒去李家时,态度好了不止一点点。 这是有事要求他呢! 王掌柜心里一乐。 李二退到了一边,李老爷朝王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掌柜的若是能挤出空闲,不如坐下来,老夫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难道那房子他又愿意租了? 王掌柜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 这叫什么? 犯贱? 别人上门去求他不理,别人不租了,他反而上门来了。 李老爷不知道王掌柜心里的想法。 待他也坐下后,便主动地解释起了上次拒绝他租房请求的原因。 “不瞒你说,到现在,老夫依旧不愿意分拆出租。”李老爷叹了口气。 那原因跟上次说的差不多,可最后这句话却让王掌柜面上的笑容疏淡了几分。 既然还是不愿意出租,特意跑他这茶馆来跟他说上这么一堆废话干什么呢? 李老爷话锋一转,又道:“老夫今日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老夫想了好几日,觉得与其将房子出租出去,不如收回来自己开。只是,老夫不懂行,因此,老夫觉得该跟一位懂行的人合伙。” 难道他想让自己帮他介绍位懂行的人? “李老爷,您这话的意思是……”王掌柜露出疑惑。 可是李老爷接下来的话,却惊得他下巴差点掉下来。 “老夫的意思是,掌柜的不如与老夫合伙。你可以将饭庄二楼与茶馆联通,客人们吃完饭想喝个好茶的,可以直接从二楼到茶馆来喝茶。而喝茶的客人,饿了也不用再换地方,饭庄就有好饭。如此,两全其美,两间店的生意肯定都会更火爆。” 王掌柜张大的嘴能塞下一个鸭蛋,一双眸子更是亮过星辰,只觉得周身有人在奏喜乐。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李老爷不会是财神爷变的吧?! 他咽了几口唾沫,平复了一下咚咚如擂鼓的心跳,努力板了板已经被兴奋染红的脸,故作严肃地问道:“那,合伙的话,不知这份子,该怎么分?” 李老爷瞅了瞅他的面色,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便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好说,老夫想了三种方法。” 王掌柜期待地望着他。 “方法一,房子,老夫不收房租,经营的费用也不出,咱们三七开,你三我七。” 王掌柜脸上的红晕全退了。 “方法二,房租老夫收十五两一个月,经营费用不管,五五分。” 王掌柜的嘴角抿起了。 “至于方法三嘛,则是房租每月收二十五两,经营费用老夫不管,年末你只要再给老夫红利三成即可。” 王掌柜黑了脸。 他讽刺地哼了一声,道:“李老爷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既然没有跟我合伙的诚意,实在没必要特意跑到我这茶馆来拿我开涮。你那二楼的半间房子,在下不租也没多大影响。”说着他就要站了起来送客。 李老爷连忙按住他的胳膊,道:“掌柜的别急,合伙嘛,哪有单方面一说就成的,这只是老夫的想法,掌柜的如果不同意,也可以提出别的想法嘛,老夫是真心想跟你合伙。” 这话说得还算顺耳。 王掌柜面上的恼意消退了一些,正色道:“在下也与您交个底,若是照您方才的分法,在下肯定不会与您合伙。” “没事,没事,掌柜的有何好的想法尽管提出来,咱们有商有量,总能找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分法的。” 王掌柜摇摇头,道:“这事太突然,而且也太重大,在下需要仔细想想,也要跟内人好好商量商量。这样吧,三天,三天之后,在下必给您一个答复。” 这种事确实不可能一蹴而就,李老爷也是因为被范一光将了一军,才被迫找过来的,有些事他也需要再回去仔细想想呢。 因此,他很痛快地同意了这三天之期。 李老爷一走,王掌柜就火急火燎地关了门,回到后面的王家,找王氏商量去了。 王氏听了很高兴,不过她所谓的方法说出来,简直就是第二个李老爷——好处都在他们这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李老爷不可能同意。 王掌柜听了一半就神思飘忽了,等她一说完,赶紧找了个借口遁去了书房。 他关门仔细想了半天,终于确定了一个自认为不吃亏,李老爷也会同意的分成方法。 想着人家上午才来,他下午就跑去县城,实在显得太过急切。 而且,茶馆与饭馆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事万一成了,两边加起来得多大一个店啊,肯定需要一个人专门管饭庄。 这人也不难找,现摆着就有——便是江寒嘛! 他多次承诺再开店一定让她做掌柜,这回总算不是画大饼了。 她不是三心二意天天想着要走嘛,就给她个二掌柜做做,要是生意好,过个一年两年,再分她几分红利,这样一来,就既不用嫁女儿,也不怕她不用心了。 王掌柜为自己的完美想法而自豪,迫不及待地直奔竹牌巷的江家。 当江寒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那种惊愕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 这算个什么事? 兜兜转转竟然让王掌柜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这便宜八字还没一撇,但就是让她觉得膈应。 不过,人家王掌柜有了好事第一时间就想着她,她也不能一来就不给人个好脸。 王掌柜唾沫横飞地说完,江寒却一脸淡然。这让他很不爽,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怎么,给你个二掌柜做,还不乐意?你小子未免也太狂了点!” 什么太狂? 她要是能找到合适的铺子,就是自己做老板了,谁稀罕个二掌柜,她又不是二!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目前她还没找到铺子,而且短时间内也走不了,还得在利来茶馆做伙计,所以,老板还是必须尊重的。 她笑道:“掌柜的,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高兴得太早了。你刚才也说了,那李老爷贪心得很,你怎么知道你这分成方案人家会同意啊?再说,就算同意了,你又不懂开饭庄,万一生意不好呢……”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不懂,你这二掌柜懂就行啦,你家卖的虽是小食,不过都差不多嘛。” “管铺子我有自信啦,但是你没有好厨师啊,那百万饭庄原来的厨师,人家要跟着范一光重开百万饭庄呢。” 王掌柜一怔,收了几分笑,道:“这倒也是,掌柜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那范家小子满镇子传扬自己要重开饭庄的事了。” 他思忖片刻,看了江寒两眼,往前凑了凑,又道:“我记得,曾启曾经说过,饭庄里有几款新特色,是你提供的方子……既然方子是你的,而且你家串串做得挺不错,做菜应该也问题吧,不如你来做?” “哎哟喂,掌柜的,你可真是看得起我,我家串串简单得很,只要有方子就能做出来,可是炒菜就难多了,就算照着方子做,我也做不出那个味道。” 让她去做厨师? 亏他想得出来! 那些个方子可是她未来的立足之本,没好处的事怎会去做,她脑子又没进水! 除非他给份子…… 念头一闪,江寒暗暗打量王掌柜两眼,心里开始盘算她若是提出合作,王掌柜同意的可能性。 王掌柜完全没发现她的小心思,还在继续劝:“你练习一下嘛,好厨师都是练出来的。” 江寒一边思考,一边应付道:“练习,这倒不是大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怕没钱买材料?这个你放心,掌柜我给你出一半……” “不是,是……”江寒欲言又止。 “是什么?有话你就直说,不管是什么困难,只要掌柜我能帮得上忙,一定给你去办。” 见他夸下海口,江寒决定不再吊他胃口,干脆地道:“掌柜的,我给你当厨师,你得给我一些份子。” 王掌柜表情一滞,眼神闪了闪,支支吾吾起来:“这事,我这里,是没问题的,但是,你该知道,这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且不说我家那口子,就李老爷那,恐怕也不好说话。”见江寒冷了脸,他急忙又道,“不过,你放心,等过个一两年,你干得好,掌柜我肯定会给你分红的。” 江寒哼一声,表情变淡,垂眸看手指,一副不再感兴趣的模样。 王掌柜一见她这态度,心里冒出些火气,当即拉下脸,恼道:“江家小子,你这脾气不改改,以后难成大器!无论什么事情,还没做,你就开始讲条件,就是再能干的人,也没有一步登天的,何况你闹出了多少事,还要我明说吗?” 两人是在江老爹的正房明间里谈的话,王掌柜越说越生气,声音渐渐高亢起来。 屋子就那么大,里屋躺着的江老爹从头到尾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还下不了床,此时听王掌柜生气了,立马高声道:“掌柜的别生气,我家这孩子脑子少根筋,你先喝口茶歇歇,我说说她。”说完,又吼道,“江寒,你给我进来!” 王掌柜到了江家之后,是先去看望了江老爹才跟江寒谈话的,因此他并不觉得江老爹这样有何失礼之处,只抱歉地应了句“惊扰到老哥了”,便幸灾乐祸地看着江寒。 有了江老爹这一声,他心里便有了十分的把握,江寒会老实答应。 可惜,这份自信很快就碎成了渣。 里屋里断续传来压低了的声音,王掌柜不好意走近偷听,况且他也觉得没必要。 他悠闲地喝着茶,随意地打量着江家堂屋的摆设。 小半盏茶功夫之后,江寒出来了。 一见她,王掌柜便微带得意地斜了她一眼,问道:“可想清楚了?” 江寒坐下,点点头:“想清楚了。” 王掌柜满意地笑道:“这就对了嘛,你先不要想太多,好好干,掌柜我总是不会亏待你的!” 不想,他话音未落,江寒却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嗯,所以我决定帮您一把,去劝范一光放弃开店跟你合作。” 第341章 消息 王掌柜突然觉得自己真该听王氏的话,不能再捧着面前的这家伙。 不管是好声好气地说还是威胁发脾气,这家伙都油盐不进。 幸好将小美许配过来的想法,还只是一个冲动的念头,否则,就这么个倔牛似的人物,即便以后能有出息,肯定有天也免不了大祸临头。 当初只是见这家伙虽然浮躁不稳重,但胜在鬼点子多又敢想敢做,再加上只有一个爹,家庭成员实在是单纯。两家同在落霞镇,不说生意的事,若是江家老爹走得早,就孝敬养老这一块,他这做泰山的简直就跟白捡了个儿子一样,而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女儿也不会受欺负。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他才动了与江家结亲的念头,还顺嘴与王氏说了。 王氏不同意,后来这家伙又牵涉进曾启的案件中,惹得他恨不得将人开除,这事就没再提起。 再往后,黄家大方地赔偿了一百两银子,他又觉得这家伙虽有些招灾招难的邪性,可是每次平顺度过之后都会有好事,两相中和,好处是比损失多的,于是,那被抛之脑后的心思又回来了。 可现在看来,他还是太轻率。 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毛病,若亲事真成了,往后他家小利肯定不是对手,等自己老了,王家的产业岂不是要姓江? 一件好事,让她做个二掌柜,她冷冷淡淡不情不愿,做厨师,厨艺还没练出来呢,就狮子大张口,伸手要股份了。 帮他去劝范一光…… 呸! 以为他不知道,人家范一光要自己做老板,没有足够的好处会来给他做伙计? 还不就是拐着弯地让他让利! 哼,以为他王利来还真是求着她江寒了不成? 王掌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江寒的鼻子,怒道:“江家小子,你,你行啊,人家说你忘恩负义,认钱不认人,还真是没说错啊!你……” 江寒却一脸无辜:“咋啦,掌柜的,我帮你去劝范一光不好吗?他是做熟了的,连给百万饭庄供货的人有哪些都一清二楚,一来就能上手,不比我这啥也不懂的好吗?” “你觉得能成吗?人家如今要自己干了!” “你多给他让点利……” “行了!”王掌柜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缓了一口,声音却依然有些发颤,“不劳你费心,我还就不信了,我王利来找不到一个好厨子!”说完,他一甩袖,手往身后一背,冷冰冰地道,“至于那二掌柜,你不想做也没关系,还有宋小哥呢。”说着,他就要告辞走人。 江寒见状,心道:“真是越来越精了,我这还没开口呢,就猜到前面有坑,啧啧,这招看来不灵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王掌柜跨出门槛,江寒冷哼一声,道:“掌柜的,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就你这么小气,我还真怀疑你能请到好厨子!” 王掌柜动作一僵,回头冷笑:“这事就与你无关了,不管如何,也会比你这种张口闭口份子的半吊子好,告辞!” “话可别说得那么满,我虽是个半吊子,但我手里有方子,说实在的,就我的方子甩出去,恐怕有人要拿着份子上门来求我合作呢!” 王掌柜暗暗打量江寒片刻,见她脸上满是胸有成竹之色,但想着这家伙哄骗人是很有一手的,当即讽刺道:“哼,那你就甩出去换股份吧,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好吧,既然对方不上钩,那也没啥好说的了。 江寒不再赘言,客气地伸手送客:“掌柜的,请便!” 王掌柜反而犹疑了,不过踟躇一会,还是离开了江家。 这家伙摆明了就是想要他给份子,他不能再被三言两语说晕了头。 王掌柜走后,江寒又回了里屋。 江老爹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道:“唉,其实能做个二掌柜也不错……” “哎呦喂,我的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答应付小姐要跟她一起开铺子了,哪能半道又拒绝人家,再说,二掌柜能比得上自己做老板吗?”江寒夸张地叫道。 “做老板?哪有那么好做的?我瞧着你还是嫩了点,百万饭庄的事,你不就又想当然了吗?若是做老板,有得一两次想当然,铺子就会被你搞垮。不如,先给人家做个掌柜,磨练磨练。” 江寒赧然:“爹啊,我觉得我不是想当然,是放弃得太早了,你瞧,王掌柜不就捡了个漏嘛,我要是试着去跟李老爷谈谈,或许人家就是找我合作了呢?” “哼,你有人吗?你有钱吗?若是李老爷要跟你合作,付小姐呢?难道你们三人一起合作,那么,人家李老爷会同意吗?”江老爹白了江寒一眼,“不要见人家得了好就眼红,或许在你身上并不是个好事呢。你还是去写你那什么计划吧,既然决定了就别再三心二意。” …… 次日,王掌柜去了趟县城,至于他跟李老爷的合作谈没谈成,江寒不关心,自从茶馆关门后,若不是王掌柜派人来叫,她连西霞街都不会踏入。 早上从码头回到摊上,不想却遇见了来瓦市上买东西的范一光。 江寒想到王掌柜的好事,不由就跟范一光多问了一句:“饭扫光,你铺子找得怎么样啦?我可是听说,那李老爷要找我们家掌柜合作开饭庄呢!” “你说什么?”范一光满面惊讶。 “我说李老爷找上王掌柜合伙开饭庄了。” 找上王掌柜? 范一光大惊失色,忙问道:“那,王掌柜同意了吗?” 江寒白了他一眼,反问道:“这么好的事,是你,你会不答应?” 他就是没答应啊! 还以为他不答应,那李老爷就会打退堂鼓了,再过个一两天,肯定就会再来找他谈租房的事了呢! 范一光脸上的惊愕变成了苦涩,慌慌张张地与江寒说了句“有事先走了”,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瓦市街。 江寒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瞬之后,她脑中闪过一念头,继而她就不可遏制地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太夸张,引得路人频频观望。 正在给客人装包子的芸娘,既莫名其妙又难堪极了,忙暗地里推了她一把,道:“笑什么呢?把客人都吓到了。” “不是,芸娘,我跟你说,这范一光真是,太好笑了,就他那傻样还想学人家玩阴谋诡计,这下好了,被截胡了——你是没看见他刚刚那慌张的样子,哈哈哈!” 芸娘无语,心想:“你这样,也挺傻的。” 王掌柜捡了个大好处的事,江寒昨天与她说过。 虽然她心里的想法跟江寒差不多,但是又觉得江老爹说得对。 不过,即便那范一光真的被截胡,这样当街取笑人家的行为,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 范一光来到牛二根最近经常出入的一处私宅前,一敲开门,就鬼鬼祟祟地低呼:“不好了,东家!” 牛二根一见他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就忍不住拧紧了眉头,斥道:“有话好好说,慌慌张张的做甚?” 范一光被他的厉目一扫,立即瑟缩了一下,结巴着道:“大事,那,那王,王利来,要,要跟那,那李老爷合伙,合伙开饭庄。” 刹那间,牛二根的眉眼间露出一股煞气,眸光如刀地看向范一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再说一遍。” 范一光在这股吓人的气势下,无意识地打起了寒颤,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牛二根眉头拧得更紧,整个人狰狞起来:“好他个王利来,竟有胆坏我的好事!”他目露凶光,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范一光抖得更厉害了,半晌后,他硬着头皮,断断续续地劝道:“东,东家,其实,这事,不在王掌柜,没有他,还,还有别人,在李老爷。” 一切都是因为那李老爷死活不愿意放弃开饭庄的念头。 闻言,牛二根睥睨着范一光。 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仿佛马上就要昏倒,既恼他无用,又有些怜惜他这副可怜模样。 他收敛了一些外放的凌厉,沉吟着道:“你说得对,问题还是在李老爷……”他顿住,嘴角闪过一丝讽刺,抬眸看向屋檐外的晴空万里,声音变得幽远,“不,问题在百万饭庄这个铺子。” “那,那咱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重开百万饭庄的谎言还要继续吗? 要是不开了,那他答应给同袍们的好处可怎么办? 还有,这事是不是就算完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去找活计了? 范一光心里有好多个问号,可慑于牛二根刚刚的气势,他一个也不敢问出口,只能笼统地问出这么一句。 原本正背着手望着天的牛二根,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含糊地道:“怎么办?哼,自然是想办法,办了他们!” 办,办了他们? 范一光吓得晃了晃身子,大着胆子阻止:“东家,不可,饭庄再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咱们,犯,犯不着为此杀人啊!” 牛二根突然有些佩服曾启。 就这么个傻乎乎地伙计,带在身边不会被气死吗? 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动不动,不是一惊一乍,就是没头没脑,一点小事也要往他跟前跑,还听不懂人话,除了长得唇红齿白有几分颜色之外,真是一无是处。 他牛二根虽然喜欢男色,可他喜欢的是曾启那种有脑子的,实在看不上这样的。 牛二根攥紧拳头,强压下踢开范一光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都知道犯不着,爷会不知道?” 范一光松了一口气。 不杀人就好,他实在是不想再被牵扯进大牢里啊! 可是不杀人,要怎么办了王掌柜和李老爷呢? 他偷偷瞥了两眼牛二根,却正好撞上了牛二根嫌弃的眼神。 牛二根一下就猜到了他心里所想,道:“接下来,爷自会有办法。至于你,暂时不要来找爷了,等事情解决,爷会让人去找你。”见范一光还在迟疑,他便又道,“你暂时还是跟着爷,放心,工钱,爷不会少了你的。” 范一光满意地走了。 牛二根随后也回了满春院。 这些事跟江寒已经没有关系,大笑过后,她心中对王掌柜的那一点点妒忌,也随笑而去。 她依然在忙着自己的开店计划。 点心铺和菜馆她一时无法取舍,便准备将两个都列出来,让大家都来提提意见,然后发挥民主集中制,二选一。 三天过去,菜馆的部分差不多了,点心铺子简单,写起也来快,再有两天就能全部完工。 这些不是她一个人在闭门造车,芸娘也参与了,有时甚至连小安也会插上两句。 黑衣人的事过去六天了,可是那人却如石沉大海般,再没有一点消息。 对方不露面,刘大康以及韩乞丐安排的人,暗地里找了几天,也没寻到任何踪迹。 到现在,连芸娘都开始怀疑那人可能真的只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 刘大康原本想通过衙门的资料,找找黑衣人的线索。 可当初的资料太少,芸娘与小安那时又一直躲在车里,连黑衣人的面都没见到,完全无法提供线索,因此,刘大康根本无从下手。 暗地里监视了六天之后,刘大康不得不暂时先把人撤走。 毕竟衙门里的事也多,虽然赵捕头已经回来了,他行事便利了,但天天安排两三个人,空守在落霞镇上,也是不现实的。 于是,这监视的任务就留给了韩乞丐,为此,江寒还跟他谈了个三十文包月的守护服务。 一文钱连个肉包子都买不上,韩乞丐原是嫌钱少不想干的,但江寒承诺他干得好有奖,又用冬日里的剩菜热汤,给他画了个无比美好的大饼,韩乞丐想了想就妥协了。 而这些,芸娘和小安都是不知情的。 说实在的,那天芸娘的失控,还是给江寒留下了心理阴影。 如果告诉芸娘自己在暗地里的安排,就她那心里素质,万一真是有黑衣人潜伏在暗地里,或许不用两天一切就会暴露。 至于周半仙那边,刘大康倒是查到了些信息。 说是几年前的大灾荒之后才来落霞镇的,说是从府城那边来的,说是无儿无女无家,一辈子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年纪大了不想走了,便准备扎根在落霞镇。 这些年他一直在瓦市街上摆摊,算个卦糊个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过得很潇洒。 平日里找他算卦的人多,因此熟人不少。 除了江寒,找他办事的人多了,他偶尔会给人做个中介,介绍个活计,就跟刘大婶平时不接生时一样。 只不过,他介绍的都是些平民活计,刘大婶出入的则是小有资产的小康之家。 刘大康把这些信息跟江寒一说,江寒左思右想也没找出丝毫破绽,但心中的膈应却依旧没有完全消散,因此,暂时还是没有去找他的打算。 她觉得,反正所谓黑衣人的事,已经有韩乞丐看着了,周半仙还是再看看吧。 第342章 阴差 又过了三天,日子进入八月,落霞镇因为中秋节的即将来临,变得日渐热闹起来。 江寒的两个开店计划已经全部整理完毕,也得到了江刘两家人的一致认可。 但是二选一,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开点心铺。 原因也很简单。 前有蛋糕的成功案例,后又有意在点心铺的芸娘,特意做出来请大家品尝的小饼干和千层饼。 江寒对此很是鄙视,认为芸娘学坏了,竟用这种卑劣的方法拉选票。 不过,芸娘只送了她一句俗语,叫“事实胜于雄辩”。 点心方子和手艺都是现成的,可菜馆需要的厨艺她俩还是半吊子。 江寒心道,就算你们全部选择点心铺又怎样呢,金主的意见大于天,大不了她努力暗示付思雨,开菜馆比开点心铺挣得多就是了。 这天早上,她去码头卖包子时也把计划给牛大叔看了看。 牛大叔看完之后,对她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夸得江寒差点要飘,幸好她脸皮还没有厚过天,虽然满脸抑制不住的骄傲,可还是谦虚地说了句“这里面有大家提的很多意见”。 牛大叔暗自好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啥好补充的了,只有一句,你要记得,无论如何,别急躁,别冒进,别黑心。” 江寒道:“大叔,那二选一,你选哪个方案?” 牛大叔道:“点心铺吧。这个不需要太大的门面,虽然镇上有好几家有名的点心铺子了,但那周家如卖的好的一款点心,不就是你搞出来的蛋糕吗,我瞧你这上面写了好几款点心名字,还有几款说是镇上没有的,肯定能跟蛋糕一样火起来的。” 没想到这位大叔也是这样的意见。 难道她真的该开个点心铺子? 可他们能摆出来的点心即便再多,可镇上能买点心吃的人肯定比不过进菜馆的人多,就从落霞镇的菜馆数量远多于点心铺子就能看出来了。 就听牛大叔又道:“而且,你别忘了,今天已经初一,马上就要中秋了,你没考虑跟端午节卖粽子一样,卖些月饼?月饼你应该会做吧?” 江寒闻言,眸子慢慢张大了,讷讷道:“今天就初一了?” 牛大叔摇头失笑:“你家过的到底是何日子啊,连今天已经初一了都不知道?” 这不能怪她不知今夕是何夕,实在是古代没有挂历,那种老黄历江家也没有,最近这些天她又一心全在写计划方案上,哪有时间去管今天是哪天啊! 江寒尴尬地笑笑,立即道:“谢谢大叔的提醒,否则我还真都要错过,中秋节这样做生意的好日子了。” “行吧,你快忙去吧,等铺子找到了,要大叔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一声。要是我出门了,你去家里找你牛婶也一样。” 从牛大叔那离开,江寒三下五除二地卖完剩下的包子,就挑着空箩筐往瓦市街跑。 见付思雨的事她决定暂时挪后,先跟芸娘商量做月饼的事要紧。 只是她回到摊子上,还没开口说话,芸娘就拉着她神神秘秘地道:“你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江寒莫名地望着她。 芸娘面上浮现几分恐惧,道:“啊,码头上没人传吗?” “传?传什么?”江寒忽然一脸的八卦,“难道哪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利来茶馆和百万饭庄出事了!” 江寒愕然:“这是啥意思?” 芸娘有些战战兢兢:“我也是刚刚听客人说的,说是从前天起,百万饭庄大半夜有人说话唱戏,然后利来茶馆莫名其妙起火……” “什么?起火?茶馆被烧毁了?”江寒惊呼出声。 “没有那么夸张啦,就是桌椅被烧黑了。”芸娘忍不住嗔了她一眼,“据说昨晚,王掌柜不信邪,亲自守在了铺子里,结果半夜见到了……鬼火,还……”说到这里,芸娘打了个寒颤,害怕得说不下去了。 “还什么?”江寒好奇得心里发痒,忙劝道,“你别怕,就算有鬼也是找王掌柜,咱家离得茶馆远着呢!” 芸娘闻言,反而更害怕了,看了她两眼,吞吞吐吐地道:“还有,曾掌柜,在他耳边,说话……” 江寒沉默了一瞬,继而迟疑地道:“他,不会是睡迷糊了,在做梦吧?” “这就是更吓人的地方了……据说,他,是从楼梯上滚下去疼醒的……然后,睁眼就看到了鬼火……” 江寒无语了。 王掌柜在店里守夜,肯定不会睡在楼梯边上,如果芸娘说的都是王掌柜在梦游的话,那怎么解释人家前几十年不梦游,一在店里守夜却突然染上了梦游的毛病? 江寒抿紧了唇,芸娘则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犹豫片刻后,小声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姐姐,你说,那,那曾掌柜,会不会找到咱们家去?毕竟他的死跟……” 芸娘后面的话即便不说,江寒也猜到了什么意思。 她连忙摆手安慰:“别怕,他没去过咱家,即便想找我,也不认识路。”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芸娘就更害怕了。 她脸色一白,忙道:“我看待会回去,咱请大婶去八仙庵里,请几个师父来做做法,给那曾掌柜超度一下吧。我听说,越是这种恶人怨气越重,总想着报仇,不愿去投胎。” “……”江寒咬住唇,既无奈又有些不确定地望着芸娘,半晌后才点头,“也好。唉,其实,抛开他是个没人性的拐子这一点,他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是我困难的时候,他还主动帮助了我。不管闹鬼的事是不是真的,给他超度一番我还是乐意的。” 芸娘微微颔首,面色有些复杂:“我是见过他的,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那样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个黑了心肠的拐子……” “我也想不到啊!可证据就摆在眼前,暗室就通向他的书房……当天,他后面肯定还有其他人……唉,不说了,死者已矣,待会回家,我就去找刘大婶。” …… 对于江寒的请求,刘大婶很欣慰。 她觉得这说明这孩子心中终于有菩萨了。 上次领着她跟芸娘两人去八仙庵,这丫头明显就是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的。 刘大婶当即就答应了第二天就跑趟八仙庵。 她觉得给那什么曾启超度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让师太给江寒去去晦气。 现在她要开铺子了,可不能再莫名其妙蹦出些事情来毁了一切。 超度的事情交给刘大婶联系去了,接下来就是月饼的事。 现代的月饼虽然多种多样,但江寒却只买过来没做过。 还好芸娘跟她娘学过几手,说完闹鬼的事情之后,俩人就趁着空闲去把材料买好了。 只剩下十五天不到,事情太多,她们还要实验,动作不得不快一点。 两人忙活了一下午,连奶茶都停卖了,也自忙活到傍晚才烤出了第一锅。 待吃晚饭时,这试做的月饼就被摆上了桌。 江老爹与小安,加饭桌下急得委屈叫的多多狗,品尝完毕后,只给了俩字“一般”。 这倒没有打击到姐妹俩,她们做这种实验多了,就连之前那些江寒手中有方子的东西,都几乎没有一次性成功的,更何况这月饼,她只知道吃,芸娘也只是个仅做过两三次的半吊子。 吃完饭,喝茶闲聊时,小安突然提起王小利原本是要跟着他回家的,说是王掌柜被鬼摔下了楼梯,吓得小胖子都不敢回自家。 至此,江老爹才知道闹鬼的事。 于是,第二天,江寒便在江老爹的要求下,拎着头天被评为一般的月饼去了王家。 王掌柜确实卧病在床,不过伤倒是其次,只是伤到了腰,还有些皮外伤,最主要的是吓的。 王氏一见到江寒就没好脸,但还不至于将她轰出门。 一脸病容的王掌柜,倒是没想到江寒会来看他,于是原本心中对她的一些怨怼消散了很多。 他勉强笑了笑,示意丫鬟将他扶坐起来,然后问道:“你都知道了?” 江寒嗯了一声。 王掌柜苦笑:“唉,估计曾启记恨我毁了他的好事,不愿意我经营他那铺子。” 江寒不置可否,沉吟片刻,问道:“那现在,您跟李老爷的合作怎么办?” 王掌柜长叹一声,唏嘘不已:“还能怎么办?告吹了呗。再挣钱,我一个人也争不过鬼啊!” 一旁的王氏,闻言,扫了眼江寒,道:“哼,什么人争不过鬼,妾身看来,这些厄运都得怪这家伙,亏他好意思来看你,若不是她惹了黄家表少爷,会毁了咱们的雅室吗?雅室不毁,那暗室会暴露吗?” 江寒还没说话,王掌柜就抢在她前头,斥道:“好了,这话简直是非不分……”虽是斥责他的声音不严厉,王氏刚要变了,王掌柜忙柔和了声音,劝道,“太太,快忙去了吧,老爷我跟江家小哥有正经话要说,还得交待她帮我办个事。” 王氏恼怒不已,眼睛盯向江寒,警告的话却对着王掌柜道:“哼,说事没关系,不过,老爷最好别一时心软,又捧着这小子。”说着又凌厉地看了江寒一眼,这才拂袖而去。 待她走了,江寒才开口:“掌柜的,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办?” “百万饭庄的事彻底黄了……”王掌柜哂笑一声,“原本也没谈出个结果,那李老爷坚持要付房租,分成还不能低于四成五……没想到那天晚上竟出了事,如今看来,幸好没谈拢,否则,我这不是捡到个宝,而是踩了狗屎了。” 江寒一听,没有附和王掌柜的话,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 她强压下了心中的激动,认真听王掌柜继续交待:“你今日来了正好,咱们的铺子也关了近十天了,要赶紧整修好重新开张,否则就要错过中秋节了。” 这事简单,只要去通知装修的人,工程重新启动就行了。 “还有,上次你说的节目,想出来没?掌柜我还是那句话,开业的时候就要用上。” 这个就有些为难了。 如今王掌柜躺床上了,想出了节目那就得她全程包办,现在她要忙月饼的事,哪分得出精力去搞这些啊。 “怎么你做不到啊?还是你想提什么条件?”王掌柜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欲言又止,便以为自己猜对了。 他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本性如此,自己对她还能有什么幻想呢? 于是他道:“好吧,你这事你办好了,到年底,掌柜我给你分两分红利。” 江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知道她还有一个月就可以随时走人了,还说什么到年底,若不是看他受伤在床,不想再打击他,她真是忍不住要把事情摊开来说了。 可是她不说,一直盯着她的王掌柜却猜到了。 他道:“我知道,你想三月之期一到便走。不过,我觉得你爹至今还不能下床,你家那摊子早已经稳定了,你要是整天待在摊子上看着,其实是在浪费时间,不如还留在茶馆干。只要你能干到年底,掌柜我说话算话,两分红利必不会少你的。” 话说到这份上,江寒觉得自己再忙着对方,就有些不道德了。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委婉地开口道:“掌柜的,其实付小姐不是找我做参谋,她要租下百万饭庄就是想跟我合作。所以,实在对不住,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是三月之期一到,我不得不走。” 王掌柜面上并没有不可置信,也备受打击,更没有愤怒。 他平静地望着江寒,半晌之后,扯了扯唇角,道:“这是好事,掌柜我恭喜你,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好运临头了。” 江寒见他这样,心里反而升起几分莫名的愧疚。 她轻轻道了声谢,又道:“这几个月,多谢掌柜的照顾了。” “你不用客气。”王掌柜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对你跟宋小哥不够好,我也不强求你的感激,至于我到底好不好,等你开始管自己的铺子时,就会明白的。” 事情摊开了,从王家出来的江寒心情却并没有预期的轻松,而是有些沉重。 不过,她一路走回家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最后反而决定不管王掌柜对自己到底是好是坏,当初没人要她时,他收留了他,就冲这份情谊,她也应该尽力帮他看好整改茶馆的事,然后尽力帮他想一个简单有效的节目。 第344章 想法 江寒按照王掌柜的吩咐,去通知给茶馆整改的人,让他们马上开工,并在三天之内结束工程。 稍后她又跑了一趟宋家,主要是看看宋耀祖好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下地干活。 整改工程一结束,肯定就是大扫除,然后准备重新开张,这些总不能她跟阿憨两个人搞吧? 或许是因为手里有了银子,宋耀祖养得还不错,虽然没达到面色红润的程度,但伤口愈合得还不错,而且也早已经挣起了外块——走街串巷卖包子。 想当初,她刚在码头上祭出“巡检特批”招牌时,宋耀祖就偷偷打过她的招牌,后来还被她逼着,帮她卖了好久的包子粽子。 因此,卖包子这事,他做起来很是轻车熟路。 只是,他没有拿到在码头上的特许牌,瓦市街上竞争又太激烈,于是他选择了走街串巷。 虽然手艺很一般,生意不如江家好,半天下来也卖不了多少,但他卖得便宜,挣个十几文改善改善每日伙食却是可以的。 江寒去的时候,他跟他弟弟两人进门也没多久,厨房屋檐下放着的大背篓,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宋家很小,前后估计都不足三丈深。 原本是座六七间屋子的一进院子,房东硬是隔成了三块,分别租给三户。 宋家租了最好的三间房,一间最小的做了厨房与杂屋,其余两间则是母子仨人的卧室。 宋耀祖见江寒盯着篓子看,也没有局促不安。 这世上又没人规定,只有她江寒能卖包子,何况买他家包子,他还附赠一块咸菜呢,这与她江家可是不同的。 江寒笑了笑,啥也没说,只通知他,三天之后茶馆整改完毕,让他第四天一早,回店里去清理收拾,准备开业的事。 交待完,她就告辞离开了。 从宋家出来后,她又去通知了阿憨,然后就准备去码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付思雨。 哪知才走到半道,就迎面撞上了正在巡街的吕付二人。 寒暄几句之后,江寒就邀付思雨寻个茶馆坐坐,详细听她说说开店计划。 付思雨很高兴,随口跟吕同交待了一句,也不管对方允不允许就带着俩丫头,与江寒有说有笑地朝西霞街上寻茶馆去了。 “等等,我也去!”两人才走出几步,便被吕同叫住了。 付思雨愕然回头,道:“你去做甚?捣蛋,本小姐可不欢迎!” 吕同瞪她一眼,道:“谁像你那般无聊?——本少爷为什么不能去?难道你们要商量什么阴谋诡计?”说着就走上前去,强行挤进两人中间,扭头凌厉地横了江寒一眼。 江寒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吕少爷,在下没惹你吧?” “哼,不知羞耻,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难道你引起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吗?” “风言风语?”江寒莫名。 付思雨却蓦地脸红了。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对江寒道:“呃,咱们分开些距离也好。你走前面,我跟在后面。” 昨日下午,她跟吕同两人在路边的一个小茶馆歇气时,确实听到有人把她跟江寒的亲密举动,拿来当笑话说。 “不行,她是个什么人,走前面算是个什么事?我跟你走前面,她与青儿两人,跟在后面就是了。”说着,吕同便吩咐后面跟着的三五弓兵继续巡街,又用扇子轻轻推了付思雨一把,然后,踱起方步走在了前面。 一行人来到了江寒与付思雨上次见面的小茶馆。 江寒将自己用麻绳绑起来的小册子,掏出来往付思雨面前一递,不想却被吕同先抢了过去。 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但每天也越皱越紧。 江寒察言观色,心里做好了被乱喷一顿的准备。 谁知一会儿之后,吕同合上册子,随意往桌上一扔,啥也没说,仅仅赏了个高傲地冷哼。 付思雨与江寒面面相觑,随后她满面惊诧地拿起册子。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这册子描绘得太详尽了。 从开铺子的理由,优势劣势,到现在有些什么,还缺些什么,再到每一步该怎么做,甚至连找什么样的铺子,铺子该如何装饰,开铺子之后如何造势售卖,做哪些活动都有,然后是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以及遇到问题后,备选的一两个解决方案,最后连开菜馆与点心铺的费用预估,以及初步的成本和定价都列了出来。 怪不得吕同不说话了呢! 这么详细的方案,他一个外行,即便想挑刺,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吧?! 付思雨放下册子,心情很是激动。 她果然没看错人。 看完册子之后,她感觉,就算是她这样完全不懂经营的人,只要按册子上的步骤一步一步去做,肯定也能挣到钱。 “你,你这真是写得太棒了!这都是你这几天想出来的?”付思雨对着江寒星星眼。 江寒有些脸红。 “不是在下一人想出来的。”她斟酌了一下词语,“应该说,这些分类是按在下能考虑到的所有方面来分的,但是具体的条目,却是在下问过好些人,大家各抒己见后,综合起来的。” 比如,找什么样的铺子及开店之后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这一块,她除了问家里人,还特意厚着脸皮,去请教了周掌柜。 虽然,当着周掌柜,她说的是要开菜馆,但她无意中又漏了嘴,问到了点心铺的问题。 当时,周掌柜笑容微顿,肯定是也猜到了,不然她走的时候,对方也不会开玩笑似的道:“以后恐怕还要请小哥高抬贵手,别把食客都引去了你店里。若是手上有新颖的东西,别忘了我们周家啊,哈哈哈。” 至此,她对周掌柜的为人更敬重了几分。 明明知道她可能会变成竞争对手,还能这么礼让三分,而不是横眉冷对爱答不理。 就凭这份肚量,往后只要没什么大变故,这周家的未来必定不可小觑。 这边,江寒谦虚的话才刚落,吕同就冷冷地开口了:“哼,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花架子,谁知道具体实施起来会不会漏洞百出呢?” 付思雨先是嗔他一眼,继而又突然笑得贼兮兮,挨近他一点,道:“元逸哥哥,这样的东西你写不出来吧?” 吕同傲娇得鼻孔朝天:“本少爷是不稀罕写!” “呵,我看啊,你是在心里嫉妒江姑娘……” “本少爷嫉妒她?!”吕同不可置信地瞪着付思雨,扇子却点着江寒,“你脑子坏掉了吧!不过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寒连忙截断他的话,尽量让自己的话客气一点,道:“吕少爷既如此说,不如帮忙指正一番,在下好立即改正,让它更贴切一点,这样,等在下跟付小姐真正开始做时,才不会碰到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虽然知道吕同的嘴很贱,可一次又一次地贬低,她辛辛苦苦废寝忘食搞出来的东西,却又说不出个具体意见,这让她忍不住有些怒从心起。 吕同唰地一下打开了扇子,呼呼地扇起风来。 他瞅了眼付思雨手上的册子,斜了眼江寒,目光就调向窗外,装腔作势地道:“让本少爷提意见,本少爷就得提吗?你以为,本少爷的意见,是能随便听到的吗?” “哦?这样啊,那倒是在下唐突了。”说完就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付思雨,“付小姐认真看看,再仔细想想,有意见一定要跟在下说。” 吕同被她的态度弄得羞恼不已。 他“啪”地一下又合起了扇子,道:“就菜馆的成本那项,你这家伙竟然只估算了约莫二百五十两的银子的成本,这不是纸上谈兵又是什么?” 刚点头应了江寒一声“好”的付思雨,闻言,便扭头愕然看向他。 江寒则客气地笑道:“还请详说,在下洗耳恭听。” 预算这一块,她是按最多能凑出的银子数来反预估的。 铺子还没有影子,她不可能按有铺子的方式来算精细。 她只把能集体测算的,比如,菜的成本啊,人员费用啊,周转备用资金等,这几块算得比较准确。 见江寒态度这般好,吕同的自尊心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后,一边扇风,一边得意地道:“要开菜馆,就算铺子再小,也得有利来茶馆一楼那么大吧?这样的房子,就算位于西霞街最南头,也不可能找到低于六两银子一月的。” 江寒点点头:“这倒也是。” 吕同得意地翘起嘴角,身子往椅子上一歪,睥睨着江寒,又道:“除了房租,内里的装饰摆设也得好几十两吧?然后是人员,菜蔬,调料等等,再还要交税缴费——两百五十两怎么可能开得起来。” 付思雨一面听他说,一边低头从册子上找到了费用预估那一块。 当看到菜馆与点心铺都是一样的预估金额,她凝眉一想,道:“那咱们不要选菜馆了,开家点心铺子,可以不用那么大的屋子。” 江寒笑道:“其实,不是在下自大地以为,二百五十两银子能开起,一家面积有利来茶馆一楼那么大的菜馆。在下计算了一下,二百五十两,是在下与付小姐能拿出来的所有银两。若是实在碰不到那么适合开菜馆的铺子,我们可以选择开成本低一点的点心铺。” 吕同面色一僵,接着恼道:“那你这菜馆列出来,岂不是浪费时间?本少爷实话告诉你,这落镇上根本找不到,你所谓既便宜又合适的铺子!” 这家伙装模作样地向他请教,害得他浪费表情地说了一通,是故意想要看他的笑话吧? 想到这里,吕同看江寒的目光就更加不善了。 付思雨却笑道:“我瞧这菜馆很好,钱的事,你别着急,不够的话……”她眉眼弯弯地望着吕同,“元逸哥哥,这个计划这么好,不如你借点钱给我?” 吕同还没说话,江寒却道:“以前可能没有,但是现在,就不一定没有了。” 吕付二人齐齐扭头看向她,吕同道:“什么意思?” 哼,装模作样! 他天天在大街小巷溜达,哪里有合适的铺子,难道还不清楚吗? 江寒抿了抿唇,身子前倾,两手交握置于桌面上,沉吟片刻后,认真地道:“在下的想法,可能有些冒险……是这样的,百万饭庄闹鬼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你想趁机压价租下百万饭庄?!”吕同叫道。 “可是,那里闹鬼呢,就算租下来,应该也没有客人敢上门吧?”付思雨神色不太好看。 江寒迟疑着,道:“其实,在下心里觉得那鬼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王掌柜都看见鬼火了,前日我们去茶馆,桌椅确实有被烧过的痕迹,而且王掌柜还告诉我们,当天晚上他的铺盖在一楼,就算他睡得再迷糊,也不可能连自己上过二楼都不知道吧?” “可是这些都是在利来茶馆发生的啊!百万饭庄呢?” 吕付二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怪异。 吕同皱了皱眉,声音很平静:“看过了,门窗都没动过,店内也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只是除了……”到这,他停住了,付思雨更是瑟缩了一下,往吕同身边挪了挪。 江寒连忙问道:“除了什么?” 吕同看着她,面上全是疑惑:“有一条很奇怪的黑色痕迹,跟利来茶馆里鬼火烧出来的那个印记很像,本少爷请了人去看,说是,鬼留下的痕迹……” 江寒表情滞了一下。 她很想说,简直就是鬼话连篇,这世上哪来的鬼,而且鬼的脚不会落地,怎么会留下印记? 可是,临到嘴边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说鬼神之说,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会信,就说她自己,虽说不信,可也无法解释自己穿越的经历,况且,自己还准备给曾启超度。 于是,她耸耸肩,轻松地笑道:“其实这也没啥,曾启拐卖孩子,是罪大恶极之人,所谓邪不压正,在下觉得咱们将房子租下来之后,请些和尚道士做上七天法事,再多的鬼也吓跑了。” 付思雨道:“还是不要了吧?就算做了法事,也怪膈应人的,肯定没有人愿意进去吃饭。” 江寒自信道:“传言什么的,倒不需要担心,只要镇上发生更大的事,世人的目光就会从这件事上转移开来。此时此刻,李老爷肯定害怕自己的房子租不出去,正是压价的好时候……” “到时候,麻烦吕少爷与巡检司的兄弟们做做样子,装作事情查清楚了,是有人在店里故意作怪,我会找个人来扮作怪之人,想必过不了一个月,不良影响就可以忽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下很想试试看。” 第345章 灵感与不甘 江寒虽然很有自信能将闹鬼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可付思雨却始终觉得膈应不妥,此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至于月饼的事,目前为止,连家里人都还不认可,更没必要提起。 何况,这种应季的小生意,在她们的合作还没有真金白银的来往时,应该算作是江家自己的事。 现在她也不知道能有多少生意,假如最后订单太多,需要资金投入,她再去找付思雨就是了。 又过了两天,超度的事情,刘大婶帮忙联系好了,时间订在三天后,庙里自行给她们做好,江寒只需要掏钱,不需要露面,而这钱一掏就是一两,惹得江寒一阵肉疼。 而她跟芸娘弄出来的红豆月饼,板栗月饼,五仁月饼终于得到了江刘两家人的一致认可,紧接着月饼的事就要筹备起来了。 江寒其实最喜欢吃蛋黄月饼,但现弄咸蛋来不及,买又太贵,只能自动放弃。 至于莲蓉啊,豆沙啊,凤梨啊等现代常规的月饼,材料也不好找。 一般来说,这些馅料都是各家点心铺子自己做,很少有专门卖的。 红豆的馅芸娘会做,最开始做得太粗,不好吃,经过几次改进之后,如今做出来的,虽然还达不到豆沙的程度,但比周家卖的红豆糕里面的红豆馅要细。 至于板栗馅,则是因为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青河县大山小山里都有这玩意,价格便宜得很,她们只是就地取材而已。 而五仁月饼嘛,少了它还叫过中秋吗? 况且,古代做的大月饼里面放的料与现代的五仁月饼差不多,只是古代月饼更硬实,更不好吃。 江寒与芸娘稍微改进了一下面皮的做法,采用做油酥的方式,做出了一款类似于现代广式月饼的酥皮五仁月饼,口感上避免了五仁的涩,吃起来很香。 另外,这时的月饼大都是做成大个一家人分食,大家认为这才更有团圆的气息,但是大的面点比起小的口感肯定会偏硬。 江寒原本是要跟现代一样,做成小巧型的,但遭到了大家的反对——太小了,是点心,哪是月饼? 没办法,短时间里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去颠覆大家的旧观念,于是只能选择妥协折中,做成普通月饼的三分之一,约莫两个掌心大小。 总之,三种月饼虽然花纹一般,但是吃起来比普通月饼松软可口,甜咸适中,大小又与众不同,大家对于销售前景还是很有信心的。 跟端午节时一样,江寒与芸娘做了些小样,主要用来放在摊上展示,及让刘大婶挨家推销。 说起价格,一个饼的成本大约十文钱,江寒便订了简易档四十文两个,和豪华档一百文四个。两种月饼的成本几乎没差别,只是贵的更松软一点,最大的区别还是在包装上。 一天下来,虽然大家信心满满,但实际情况是,只有刘大婶拿下了三笔共十五盒的订单,其中十盒还是简易档。 这结果让江寒压力很大。 她家的月饼太穷的人消费不起,会买的至少是兜里有几个小钱的。若是单靠刘大婶的推销,明显是不行的。 当然,每天下午在东镇摆奶茶摊时,她们也做了广告,过两天肯定能引来一些订单,但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在短时间里带来大批订单呢? 中午收摊回来后,江寒左思右想,一时冲动就拎着月饼去了周家的糕点铺。 结果,站在人家店门口往里一望,便看到了各色月饼近十款,随即她就把手中的月饼藏去了身后。 她家的月饼并不难做,不是她小人之心,万一周家的师父尝过之后,模仿出来,她怎么竞争得过? 这一想,她马上装作路过的模样,随意与上前来的伙计寒暄几句,就掉头走了。 还剩下十一天,怎样才能爆出个大订单呢? 这日还是茶馆完工的日子,此刻已近申时,心头沉沉的江寒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茶馆。 待验收完,把师傅们都送走之后,她四处扫了几眼就准备锁上门去王家交差。 哪知扫过一楼中堂多出来的一丈见方的小舞台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继而她一拍额头,惊呼出声:“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 中秋佳节,除了送月饼,送得最多的还有茶叶啊! 王掌柜不是要她想节目吗? 唱戏,王掌柜养不起,说书,这时代虽然没有,可是她也不会写脚本让人家讲,更何况已经有了又弹又说偶尔还唱上两句的弹词了,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是,茶与月饼,却是可以配对的完美组合! 茶馆茶馆,就是卖茶的地方嘛,卖茶水和卖茶叶不都是卖茶吗? 记得当年她去鼓浪屿上游玩时,岛上有卖铁观音茶的店。 一进店,服务员上来,请客人坐下,然后表演一套功夫茶茶艺,一面请客人喝茶,一面讲解茶叶,客人喝完茶,喜欢的就买,不喜欢的就走人。 这套营销方法她完全可以借鉴嘛! 而且功夫茶表演现在还不普遍,正是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事情。 这个她虽然也不会,但是有一个人会,那就是南北茶行那附庸风雅的文掌柜。 当初,她跟着王掌柜去他货栈拿乌茶,他搞的那一套应该就是最原始的功夫茶。 虽然不管道具还是细节,都与现代的功夫茶有差异,但那又如何呢? 反正只要好看,只要别人不会,那就行了。 茶馆可以安排人在台上表演茶艺,表演完毕,免费请茶客们喝茶的同时,她再供上免费的月饼,客人有喝有吃,表演者不动声色地利用气氛吹嘘造势,一轮下来总会有人感兴趣买茶买月饼吧?! 每天也不用多,两个时辰搞一轮,她再暗中操作一下,在外面造造势,用不了几天,肯定能造出一股风尚,到时候,她就不信她的月饼没人要! 这节目王掌柜百分百会同意。 节目一上,以后利来茶馆不只能卖茶水,还能卖茶叶。平空多出一项利润来源,傻子才会不同意呢! 念头频频往脑海里冒,江寒应接不暇,便匆匆来到柜台想找纸笔记下来。 柜台是锁着的,她只得转头进了后院茶房,扯出一根未烧完的柴火,将就着把自己的想法往地上列。 列完之后,她又一项项查漏补缺,反复思索,删删改改,直折腾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将脑海里的所有想法串联起来。 检查完最后一遍,她扔下手中所剩无几的木炭,抬脚将印记一扫,便兴奋地敲响了与联通王家的后门。 王掌柜听完她热情洋溢的述说,腰也不疼了,脸也不愁了,一骨碌翻身下床穿上鞋,恨不得马上就去码头找文掌柜。 江寒忙伸手拦住他,把月饼的事也说了。 这一次王掌柜倒是没过多为难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抽一成。 这几天躺在床上,他已经想开了。 这小子马上就要自己开铺子做掌柜,与其强绑着她,不如搞好关系,以后或许还能有个守望互助。 事情谈成了,江寒便要告辞。 她道:“掌柜的,店里的整修,你要是不放心,待会就自己去看看吧。另外,宋耀祖和阿憨我已经通知过,明天一早他们便会过来打扫,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王掌柜点点头,说了些漂亮话,还让丫鬟搀扶着,送到门口。 待江寒跨出门槛,他忽然又开了口:“寒哥儿,以后,等你跟付小姐的店开了张,也千万不能忘记我这小茶馆啊。掌柜我跟你保证,以后,你的东西,掌柜我通通都抽一成。” 江寒抽了抽嘴角,还没应话,就听王掌柜又道:“你之前说的那两款点心,不妨也趁这机会一起摆上,以前是掌柜我着相了,你别在意。” 那两款饼,她现在可没有卖的意愿,那是点心铺未来的特色…… 江寒笑着应付了一句:“知道了,我先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 从王家出来,路过百万饭庄时,见饭庄门口果然贴上了招租的告示,只是门前冷落,偶尔路过的人似乎也不感兴趣。 她盯着告示看了好一会,心中的不甘难以平复。 按说,付思雨这个最大的金主反对,而且开店的风险是一目了然的,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再头脑发热的她,就该歇了心思。 可是已经起了的心思,不是说歇就能歇的。这几天只要一空闲,王掌柜那天那张捡了便宜的脸,就反复在她脑海中播放,搅得她的心思不仅没歇,反而越演越烈。 她始终觉得,之前都是自己放弃得太轻易,才会有李老爷找上王掌柜的事情。 当然现在看来那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却说明当初并没有到该放弃的时候。 现在这个事看起来也不是件好事,但她心中始终萦绕一个念头,仿佛不往李家跑一趟,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这就是所谓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她抿着唇盯着告示,最后还是相自己的欲念投降了。 就去一趟,直接给十两一个月,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她就死心,万一对方同意了,那可就是真捡到便宜了,到时候她再暗中操作一把,尽全力把影响降到最低,生意肯定不会太差。 十两银子一个月,租下这么大的铺子——跟“鬼”搏一把又怎样?! 主意一定,她抬头望了望天。 太阳已经偏西,此时去县城,肯定会撞上李家吃晚饭。 不急,反正一时半会这饭庄也不会有人租,等明天忙完茶馆的卫生再去不迟。 说来也奇怪,自从茶馆的整改工程重新开始之后,利来茶馆里就不闹鬼了。 不过百万饭庄,据说不时还会有声音传出,闹得附近住的人都人心惶惶。这不,饭庄门口除了那张告示外,还有好些烧纸祭拜的痕迹。 那李老爷现在应该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谁让他贪心呢,错过了范一光的三十两一月,现在连十两一月恐怕也只有她这样不怕死的才会想租吧。 对于这种状况,最高兴的就是满春院里的牛二根。 此时他正在满春院后院,他的小屋里,与几个手下一起喝酒。 “牛哥,今晚咱还要去百万饭庄闹吗?” “暂且不用去。”牛二根喝了一口酒,拈起一粒花生豆扔进嘴里。 “咱们这一闹,西霞街北头,大白天也没几人敢去。要是再闹几天,恐怕就会有人在门口开坛做法了,哈哈。” 也有人大着胆子问道:“牛哥,你不是要租下那铺子继续开吗?这样一闹,就算租下来,也不会有生意上门啊。” 牛二根斜瞅着那人,眼神有些迷蒙,道:“租?不,爷不想租了,爷要买!只要铺子在爷手里,爷想啥时候开就啥时候开!”他一饮而尽,啪地一声将杯子拍在桌上,嘴角露出几分不屑,“至于生意——过段时间,山上的事闹大了,谁还会关注闹鬼的事?” 手下们互视一眼,都自觉地闭上了嘴。 自丽娘发火之后,他们暂时与山上断了联系,但是山上闹的火拼之事,大家都是清楚的。 最开始是何豹头强打了几个山寨,到了后来,很多小土匪纷纷投靠过去。 如今,何豹头那一窝,已经隐隐有超过虎头寨之势了。 人说,一山不容二虎,到了现在,山上的各位当家,心情肯定不再如当初那般平静了。 不过,他们就是一帮小啰啰,主子是丽春院,不是虎头寨,因此,说到底,他们还是得听丽娘的。 话说江寒在百万饭庄门口徘徊了一会之后,就健步如飞地过了青石桥,往镇北的江家而去。 但是她徘徊的这一幕,却被河对岸一家茶馆里坐着的祝扬主仆看了个全程。 自黄员外与江寒和解之后,祝扬就被他舅舅黄员外绑在了身边,走到哪带到哪。 不是防止他闹事,而是美其名曰,亲自教他如何为人处世。 每日都会被问为什么,怎么办,答不上来就被一顿臭骂,十来日下来,祝扬就快要疯了。 他原本还闹着要回家,后来黄员外亲自写了一封信,说是要把他在落霞镇上闹出的事告诉他爹,他立马吓得不敢再闹。 笑话,待在落霞镇只是被舅舅骂几句,要是那封信传到他爹手中,回家就不是逃难而是讨打了。 有那封信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老实得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把黄员外给高兴得不行。 于是,今日黄员外去东岳有事,他才得以解放。 他一直觉得,他落到如今这种爹不疼舅不爱的境地,都是江小二那贱人害的。 虽然,如今的他不敢像原来一样,看不顺眼就冲上去打,可是心里的怨恨,却没有因此烟消云散。 第346章 无题(一) 祝扬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江寒瘦削的身影。 直到她穿过青石桥,消失在重叠的屋檐下,这才收回目光,对后面站着的阿福勾了勾手。 阿福立即附耳过来,笑问道:“少爷,您有何吩咐?” 黄员外开始管教祝扬之后,对大伤初愈的他和阿禄也没了好脸色。 每当祝扬答不上问题,或者做错了一点小事,他跟阿禄就会先遭殃。 如此几次之后,他就老实了,再不敢随便怂恿祝扬做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你说,百万饭庄闹鬼,是真闹还是假闹啊?”祝扬翘着腿,目光还停留在河对岸的百万饭庄门口。 阿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道:“这,这应该是真的吧?” 百万饭庄曾启的死,跟他们主仆三人有些蛛丝马迹的关系,如今曾启阴魂不散,谁知道会不会找上他们。因此,方才祝扬要到桥那边的西霞街去,他跟阿禄便死死拖住不允。 祝扬撇撇嘴,缓缓摇头,道:“本少爷觉得不像。” 阿福表情一滞,跟着眼睛一亮:“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原本少爷觉得是真的,可是……”祝扬嘴角一斜,露出不屑,道,“江小二刚才在那门口徘徊,你看到了吧?有他在,少爷我就觉得这‘鬼’,恐怕不是真鬼。” “少爷,你是说,那鬼是他扮的?” 祝扬一扇子敲在阿福头上,斥道:“用点脑子,他会那么蠢吗?” “那是?”阿福抱着头。 “这还用问?肯定是他找别人扮的啊!” “少爷,那,咱们要干嘛?”阿福小心翼翼地问道,“跟踪她?” 祝扬唰地一下展开扇子,冷哼一声,道:“你家少爷我可没那么傻。” 哼,他可不是被白被骂了这么些天的,怎会跟以前一样,直不楞登地冲去江小二面前? 阿福还没说话,阿禄立马开口劝阻:“少爷,这些事跟咱们没关系,后日舅老爷就回来了,明日咱们不是还要去县里游玩吗?” 祝扬皱眉瞪他,不悦道:“阿禄,不用你啰嗦,你家少爷我又没说要去找他麻烦,你紧张些甚?” 以为他不知道吗?阿禄这家伙现如今已经彻底成了舅舅的耳报神。 阿禄不放心地确认道:“那少爷,明天咱们还会去县里吧?” 祝扬恼怒地站起来,一踢凳子,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当然!老子好不容易松快两天,当然要去县城转转。” 福禄二人连忙跟上:“少爷,你要去哪?” “老子去对面散散心,谁敢再阻,就给我滚回山阳去!” …… 吃完晚饭,江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 江老爹的脚虽然不能落地,但前两日邱大夫刚来看过,说是每日可以到院中透透气。 于是,每日晚饭后,江寒就在树下搭上门板,将江老爹背到院中来。 如此,江老爹便能伸着腿坐在门板上,避免了不小心碰触到伤口而影响复原。 此刻,江寒正跟大家说起自己的月饼计划,刘大康就来了。 月饼的小样,江寒也给了他两套。这次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了,完全没有端午节时的腼腆,甚至还主动要求拿几盒豪华档的去送人。 果然,他一坐下就道:“你那个月饼,有些贵,今日只有十盒简易包装的订单。” 江寒望望芸娘,两人面上都有些失望。 江老爹却道:“辛苦大康了,别太放在心上,公事要紧。有这些数就行了,太过,容易被人揪住说事。” “不碍事的,师父,都是几个关系好的同袍订的,外人只订了一两盒。不过,赵大叔回来了,我看咱们早几天给他送礼,或许会跟端午节一样,有人跟着他订。” 江寒道:“行,那就分两次送吧,初六先送四包纸皮包的,初十再送四盒礼盒。最近天气太热,送太早我怕搁不了太久。” 刘大康没啥意见,顺着话又聊起了赵捕头。 上月初赵捕头便去了府城,协助办理人口拐卖案。 这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案件,越往后查牵扯越大,已经不再只是跨府跨县了,后来赵捕头还跟着府衙的推官,跑了趟泉州府,所以才会耽搁了近一个月。 至此,案子算是暂告一段落,省内的窝点捣毁了好几个,人也抓了好些,异货铺倒了,黎家栽了几房旁支,若不是方高跑得快,陈县令肯定是会被牵连的。但遗憾的是,真正找回来的人并不多。 说完这事,刘大康小心打量了一下芸娘,问江寒:“韩乞丐那边,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江寒耸耸肩,道:“毫无异常。”她瞅了瞅芸娘和小安,“恐怕真的是咱们想多了。” 芸娘看了小安一眼,再次蹙眉回想,可不管怎么回想,她都无法把父亲的某个朋友,跟那天出现的客人吻合起来。 见状,小安道:“姐姐不要再想了,即便真的是父亲的朋友,也无须放在心上。即便想起来又怎样呢?想必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老爹道:“对,芸娘,说实话,那人若是上门来带你们走,大叔可不敢把你们交到他手上。你们安心住着——不是还要找你的嬷嬷吗?等铺子开起来,慢慢地咱们便能雇人,去附近几个县找找了。” 芸娘羞惭地点头,道:“大叔,我知道。一个没有印象的人,我怎敢随便跟他走。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不经事,闹得大家为我忧心。” 江寒拍拍芸娘的手,安慰道:“小心一点还是没错的,毕竟你们的身份……好了,既然是虚惊,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提了。” “月姐姐说得对,姐姐,以后再有此种事,你记得冷静一些。” “小屁孩装什么大人,你姐姐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掳走的。”小安严肃地强调。 江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嗯嗯,知道知道,你虽然力气不够,但是会动脑子……” 小安傲娇地斜了江寒一眼:“那当然,否则,书岂不是白读了?” “嘿,你还来劲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话别说得太满,还是别掉以轻心的好。” “如果真遇到黑衣人,我当然不会轻敌。” 第347章 无题(二) 江寒与小安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旁边沉默的刘大康突然插嘴:“东岳那边,我去找过,也让认识的捕快留意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文嬷嬷的消息。”见大家都望过来,他脸色泛红,又道,“或许是在山阳,若有机会,我会再找人帮忙寻寻。” 场面变得寂静无声。 下一秒,芸娘姐弟俩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给刘大康行了个谢礼。 实在没想到,刘大康在背后默默为他们做了这么多。 一时间,芸娘心中除了深深的感动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愧疚。 至于为什么会有愧疚,她却如同面对着沸水壶一般不敢轻易触碰,而是快速地将深究的念头压了下去。 次日,吃完午饭不久,茶馆的卫生便清理完了。 虽然宋耀祖一上来就哼哼唧唧地想偷懒,但一心想快点干完好跑趟县城的江寒,分好区域之后,丢下一句“自己的区域自己干完”便兀自忙活起来,而阿憨本来就手脚勤快老实话少,因此,两人都埋头狠干,根本不搭理打着小算盘的宋耀祖。独角戏唱不下去,宋耀祖便也收起了小心思。 江寒到县城的时候申时已过。 原本她可以更早一点,但这日中午的太阳异常火辣,车夫都不愿意出车,直等到未时末,她才搭上去往县城的驴车。 李老爷一听有人上门求租,激动得差点大呼三声。 六七天过去了,饭庄闹鬼的事从落霞镇传到了县城。 之前要与王掌柜合伙,他本想再拿拿架子,多争取一点利益,哪知王掌柜半夜被鬼推下楼梯后,立即不干了,铺子也不要了。 合伙的事一黄,据说茶馆里就不闹鬼了,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曾启死了也不想别人占他的店,自此,百万饭庄就真的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了。 李老爷做好了被压价的准备,可当他听到江寒报的价时,还是差点以为这些天自己火气太大,把耳朵给烧坏了。 “小哥刚刚说,多少钱一个月?”李老爷下意识地摁了摁耳廓。 “八两银子一个月。”江寒笑意盈盈,丝毫不觉得自己报的价格有问题。 讲价嘛,买方肯定是从低的往上抬。 她本想说五两,临开口又觉得好不容易跑一趟,一上来就被人丢出去,实在是不像来租房子而像来找抽,所以又往上加了三两。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李老爷的反应。 只见李老爷噌地站起身,原本有如春风般的声音,瞬间凛冽刮骨:“李二,送客!” 江寒面上一僵,却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笑望着李老爷:“李老爷,别急着赶人,即便在下只出八两,那也是冒着钱打水漂的风险来的,那铺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想必李老爷清楚得很,何不认真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老爷我那可是两间半铺子合并的大铺子,八两,你这厮也张得开嘴?!”李老爷虎目圆瞪地指着门外,“滚滚,赶紧滚,想捡便宜,你走错地方了!” 江寒并没有被他粗鲁的口气惹怒。 瞧李老爷先前进来的态度,这些日子肯定没人来过,否则他也不会听到八两之后态度反差这么大。 现在他心里还有期待,可是过段时间若是再没人来,或许想法就不一样了。 她站起身来,抱了抱拳:“李老爷,话还是别说太满。这样吧,这个价我先放在这,等老爷想通了,再遣人去寻在下,有话咱可以商量嘛!不过,您最好快点,太久,在下可能会看中别的铺子。” 李老爷冷睨着她,斥道:“赶紧滚吧,就算租不出去烂在那,老爷我也不可能成全你!” 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江寒就从李家出来了。 日头还早,她也不急着回去,脚步一转,便准备去逛逛点心铺,做做市场调查。 她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地寻摸起点心铺,却不知这一幕刚好被对面茶楼里坐着歇息的几人瞧见了。 这几人中正有恰好来县城游玩的祝扬主仆仨。 所谓,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大白天县城里的胭脂柳巷还大门紧关,祝扬便跟着两个在县学念书的表哥,与人在馆子里喝酒。哪知酒到半场,请客的人突然有事,酒局就散了。兄弟仨暂时无事,带着人到处闲逛,正好累了进茶楼歇脚,哪知不经意间,祝扬就瞥见了从窗外路过的江寒。 黄员外的两个儿子,都已近弱冠,长得文质彬彬很有几分儒生派头,跟他们的老子黄员外的霸道完全不一样。 大表哥明年春及冠之后就要娶妻,二表哥比大表哥晚生了一年多,也早已订好亲事。 两人都是走后门进的县学,大的到今年已经参加了三次院试还没中,小的也只是刚刚成为童生。两人读书虽然一般,但相比于祝扬,却强了太多。 祝扬在山阳县也是县学里的学生,本是因为犯了事到落霞镇来躲清闲,可不想却搞出了更大的事,接着又被黄员外绑在身边不得自由。如今他反而非常羡慕两位住在县城,每五日才回家一次的表哥。 “表弟在看什么?”大表哥黄承宗问道。 祝扬回神:“看到一个讨厌的家伙……奇怪,他跑来县城做什么?”说罢,便对阿福道,“阿福,你跟上去,瞧瞧他来搞什么鬼!” 阿福犹豫地看看两位黄少爷,在祝扬面色变黑之前,慌忙出去了。 “谁啊?”二表哥黄承嗣也好奇问道。 “还能有谁,你瞧他这模样,肯定是那与他结怨的江家小子呗。”大表哥轻笑。 那些事闹得轰轰烈烈,搅得他老子黄员外焦头烂额,一度他都有些嫉妒老爹对这位不成器的表弟的过分宠爱。 “原来是他啊。阿扬,我爹已经同意跟他和解了,你可别再生事,否则,我爹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你。”这话听着像劝,可那略有些兴奋的话音,却让祝扬听得很不舒服,蓦地感觉这二表哥似乎更期待舅舅不轻饶他。 这就是他不喜欢跟两个表哥一起玩的原因。 两人看着待他很好,可说话行事总让他觉得不舒服,特别是这二表哥,小时候为了抢东西可没少跟他打架。 祝扬恼怒地瞪眼,道:“本少爷只是让阿福去瞧瞧他来做什么,又不是要打他,哪里惹事了?!”他陡然而立,一踢凳子就往外走,“没劲!阿禄,咱回去!” 黄家兄弟俩被他这炮仗般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二表哥喊道:“我不过那么一说,你生啥气啊?” 祝扬却充耳未闻,领着阿禄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了。 第348章 被抢 黄家兄弟俩原是不想管祝扬的。 可一想到他的惹事能力,未免真出了事回去被父亲责罚,两人示意随从追上去之后,还是忍着心中不耐离开了茶楼。 哪知一出来,就见到祝扬主仆三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街边,商量着什么。 兄弟俩轻吁口气,赶上前去,问道:“表弟,你站在这做甚?” 祝扬脸色沉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事,没劲,我先回落霞镇了。”说着,随便叉手一告辞,便领着福禄二仆走了。 “哧,朝咱们摆脸色算怎一回事?瞧那没大没小的模样,真是惯的些毛病!”黄承嗣忿忿地低斥。 “行了,他回去岂不更好,在镇上闹出事,可跟咱们扯不上关系。咱先别回去……”说着,黄承宗又朝旁边的随从一招手,“你二人跟上去,确保表少爷的车,从北门出城往落霞镇去了。” 祝扬主仆仨回到坐落在青河边的黄家别苑,真的坐上来时的马车回镇去了。 路上,祝扬异常的安静,福禄二仆怕惹了他厌,自也是一言不发。 就在两人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时,祝扬的目光陡然投射过来,当即将两人的瞌睡虫吓去了西天。 “少,少爷,您有何吩咐?”阿福抹了把嘴角,战战兢兢问道。 方才他没有追上江小二,已经在茶楼外吃过一顿排揎了。 “昨日,咱们见到那厮在百万饭庄前鬼鬼祟祟,今日,他就来了县城……”祝扬的眸子渐渐变得油亮亮的,“你们说,那厮是不是想要租下百万饭庄,所以故意闹鬼,如今闹得差不多了,她便到县城压价来了?” 福禄二仆面面相觑,语气支吾:“可是,少爷,江小二他,应该没银子开饭庄吧?” “笨,哪是他开,当然是王利来开!本少爷觉得,被鬼摔下楼梯这种话,必定是他们的苦肉计,闹这一场的目的,必定是让大家不敢跟他抢,这样他王利来便能以低价租下百万饭庄了!”祝扬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嘴角不由高高翘起。 他果然聪明机敏得紧! 这才跟舅舅学了几天,便能轻易看透闹鬼事件背后的阴谋诡计了。 哈哈哈,他真是太厉害了! “少爷的意思是,王利来想开饭庄?” “当然!百万饭庄生意红火,如今曾启死了,是我,我也会想要盘下来……”祝扬话音一顿,视线猝然定在二仆脸上,瞳孔却一缩一张的甚是吓人。 福禄二仆不由对视一眼,不知他这又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凶狠地看着他俩。 阿福眼珠一骨碌,忙狗腿地笑道:“少爷英明神武,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不想祝扬却忽然抬手,轻喝:“别说话!” 阿福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段时日,他家少爷虽然被黄员外管住了不惹事了,但这性情却更加不可捉摸。 以前是动不动就暴怒揍人,但作为他的贴身小厮,阿福自认对少爷了如指掌,可现在阴晴不定,自己常常不知少爷脑子里在寻思什么,而且少爷似乎被骂多了,受到启发,开始学着使阴招了。 阿福还没想明白是怎么惹恼祝扬的,祝扬却骤然一拍车板,阴险大笑:“想要租下铺子?哼!”哼罢,他对车夫喊道,“老黄头,给我掉头,咱们再回县城!” 同样也是这日午后,牛二根终于派人找来了范一光。 “明日一早你便去趟李家,跟李老爷谈谈房子的事。”不待范一光喘口气,他就吩咐道。 刚传出百万饭庄闹鬼的时候,范一光就猜到这是牛二根使的诡计,如今听了这话,他心里登时涌上一阵不知是敬佩还是畏惧的情绪。 他问:“这次,东家想出多少钱?” 有了传言,应该不用再出三十两一个月了吧? 牛二根哂笑:“五百两。” “五百两?一,一年?” 怎么还越出越高了? 范一光满脸疑惑。 牛二根一瞥,便没了吊他胃口的兴致。 这就是个单纯的傻子,他怎会想从他身上,寻找与曾启谈话时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呢? “五百两买下来。” “买下来?!”范一光瞪大了眼睛,“可是,饭庄是两个门脸加一个二楼啊!” “那又如何?你觉得,如今还有谁会对那铺子感兴趣?闹鬼的房子,租来做甚,谁会进去吃饭?”牛二根抄着手睥睨着他。 范一光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道:“可是,咱们买下来,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牛二根摆手打断他的话:“这无须你操心,你按爷的吩咐去做即可。” 范一光马上闭上了嘴,只听牛二根又道:“谈妥之后,再来取银两。” 范一光乖顺地点点头。 反正钱不是他的,人家愿意拿五百两砸着玩,又关他甚事呢? 可惜,次日午时他再次上门时,却是哭丧着脸来的…… 话说,江寒从县城回来之后,对自家的月饼更有信心了,特别是那礼盒包装的豪华档。 竹编的礼盒,四角带了些简单的吉祥花纹,中间贴上张红纸写出的福字——可比县城里各色纸包的月饼看起来大气多了。 县城里也有人用纸以外的包装,但那大多是藤篮装的,即便有竹编的,也与她家的竹编不一样。 他家的竹编用竹条打框,更方正漂亮,竹片用火熏过,带了些褐黄色,看起来更有厚重的质感,虽然价格贵了不少,但这钱花得绝对值。 这礼盒的样式是她爹想出来的。 她爹自端午节在篾店里守着篾匠编装粽子的篮筐之后,就对竹编感兴趣起来。 每日收摊后,在家无事的他便会自己编着玩,几月下来,家里添了好些个奇怪的竹盒竹筐,这次礼盒也是他琢磨出来的。 可惜他腿受伤不能太累,因此江寒便将样盒送去了篾匠店。 而礼盒上的福字则由小安负责写。 全家只有他一分钱没有挣过,这让自认为已经长大的他心里很不舒服,写上几十上百的福字,贡献虽然小,但多少也能减轻点他心中的愧疚。 除此之外,江寒还调整了配合茶艺节目推出的茶饼销售套餐。 茶馆重新开张的日子定在初八,因此江寒还有四天空闲日子用来忙活自家的事。 原本她建议王掌柜早点开张,也能早点拿到订单,可八月初八是好日子,而且王掌柜还得为节目的事做准备。 次日一早,江寒便直奔王家,想将销售套餐的事,跟王掌柜重新订一下。 谁知才出门,便碰到了王家的老仆老王头,说是王掌柜让她直接去码头货栈的南北茶行。 江寒到了南北茶行才知道,原来王掌柜是想让她跟着一起学习茶道,到时候可以跟他轮流上台表演。 江寒恶寒:“掌柜的,我在茶馆待不了多久了,学了也是白学啦,你不如叫宋耀祖来。” 王掌柜嗔她一眼:“什么叫学了白学?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你年纪轻轻的就白学了?别废话,技多也不压身。”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含糊,“这可是要表演给客人们看的,宋小哥嘛,嗯,长得不行,阿憨又呆了一些。” 原来是因为她是三个活计里面最上得了台面的…… 江寒抿唇一想,忽然眼睛一亮,抚掌道:“掌柜的,你不如找徐先生,你不觉得他穿上长袍,配上那花白的胡子,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吗?那种气质才是最适合表演茶道的。” 王掌柜表情一顿,一边思忖,脸色一边变幻,最后摇摇头:“不行,徐先生,我比你了解,穿上长袍,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气韵,倒是有几分刻板的味道。恐怕一登台会吓得茶客们不敢闹腾,咱们这表演是要卖东西的,茶客们只是木呆呆地在下面看着,能行?” 俩人说着话,文掌柜就来了,江寒便不再说什么。 人家王掌柜比他看得还透彻了,她还能说什么? 没想到长得好也是一项烦恼啊! 江寒在南北茶行学了一上午的茶道,虽然灌了一肚子水,但是也学出了点意思,甚至还喜欢上了彻底融入茶道中时,那种身心沉淀下来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在她与王掌柜拎着一些茶盒离开南北茶行,回到利来茶馆之后不久,便被打破了。 她帮王掌柜将茶盒放进库房,又跟王掌柜讨论妥了销售套餐的事,正好是午饭时分,王掌柜死活要请她去王家吃饭。 她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哪知饭没吃几口,就被王氏给气跑了。 原本她是听说王氏去了县城访友,才同意去王家吃饭的。 谁知,才吃到半道,王氏却沉着张脸进了屋。乍一见江寒,那脸就变成了墨汁,接着便如找到了出气筒一般,对她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一开始,江寒并不知道王氏骂的是她。 可不过三句话,对方的眼刀却刀刀往她脸上飞,她就是再迟钝也能明白,王氏嘴里那些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茅坑里的臭狗屎”指的是她。 眼看王氏越来越起劲,为避免自己忍不住回击,将场面彻底弄僵,江寒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跟王氏嘴里那些东西扯上关系,就丢下饭碗跑了。 管她什么意思,当是一条疯狗乱吠就是了。 经过一上午的茶道洗礼,她要做文明人——狗咬她一口,她是不会咬回去的。 从后巷里出来,经过百万饭庄时,一偏头,意外发现百万饭庄开着门。 一时奇怪,她便走了进去。 然后,居然看到里面正在大扫除。 她怔愣在堂中,错愕地开口:“你们,这是……你们是谁家的仆从?”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回过头来,见是她,先是露出个奇怪的表情,然后才笑道:“江家小哥去我们家好几回了,怎地不知我们是哪家?” 去了他们家好几回? 江寒蓦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道:“黄家?!这,这里被黄家租下来了?” 黄员外怎会看上这个地方? 百万饭庄即便再挣钱,一年顶了天也就千把两银子,在首富眼里恐怕连个小钱都算不上吧,况且如今这里还闹着鬼,操作不好恐怕连一百两也挣不到。 难道黄员外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江寒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那人笑中带着几分不屑:“租下来?哈哈,这铺子已经被我家表少爷买下来了!” “祝扬买下来?”江寒嘴巴长得可塞得进鹅蛋,“这里闹鬼,你家表少爷,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家员外就没阻止他?” “为何要阻止?!我家老爷高兴得不行,还夸表少爷孺子可教呢!” 这是什么跟什么? 江寒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听这话的意思是,祝扬自作主张买下了铺子,黄员外不仅没责骂,还觉得他买得对?! 从她跟那李老爷两次的接触来看,这房子没个三五千两他应该不会卖吧?! 三五千两啊…可不是笔拿着玩的小钱! 和解那天她明明觉得黄员外有要管教祝扬的意思,难道他只管祝扬不出来乱打架,乱花钱什么的就不管了? 难道他不知道管住手脚,除了要管住乱打架的手脚,更该管住乱花钱的手脚吗?! 江寒心中跑过一万头草泥马,脸上更是变幻莫测。 一瞬后,她暗啐自己一口。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黄员外有的是钱,不过是三五千两买个铺子,买十个估计都不带眨眼的。 何况这铺子位置这么好,现在买,三五千李老爷还愿意卖,换做平时,肯定打死也不愿意。 过一年半载事情淡了,就算不自己开,租出去或者转手也能挣不少,再说,或许根本不用等太久,大家就会忘了闹鬼的事—— 不买,才是真傻! 没想到二傻子祝扬不跟她打架了,却跟她抢上生意了。 唉,会投胎就是好,智商稍微在线一点,就能开挂! 江寒失魂落魄地对那人扯了扯唇角,匆匆离开了饭庄。 那管事目送她出了门,便收了脸上的笑:“呸,表少爷果然没说错,这鬼,就是江家这小子闹的!瞧他方才那样,计谋落空了,便跟掏了魂似的。” “可他怎么过桥了,不是该回头去王家吗?”有人提出异议。 管事面色一滞,嚅了嚅唇,道:“谁知道?表少爷说了,这小子诡计多端,或许是去找其他帮手了呢?” “那咱们……” 那人话刚出口,管事便狠狠一瞪,斥道:“啰嗦些甚,干你的活,一切听从表少爷的安排。” 与此同时,牛二根的私宅里。 范一光走后…… “哗啦!”“啪!”“嘭!” 先是碎瓷哗啦声,接着是锤桌声,气怒交加的牛二根只觉得自己浑身被裹在一团烈火之中,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黄员外!好,很好,我得不到的东西……既然你见钱眼开非要搀一脚,那就别怪我牛二根不客气!” “嘭!” 又是一拳,木桌晃了晃,还是坚挺地立在原地,但牛二根已经噌地到了门槛边,飞一般地离去了。 第349章 再生谣言(一)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末伏天已经结束,舒适秋风却迟迟没有吹来。 一般来说,入秋之后,就算白日里太阳仍旧暴晒,但到了半夜,气温一般都会降低。 可这些日子却一反常态,白天暴热,晚上闷热,让人翻来覆去一身汗,久久无法入睡。 都以为秋雨快来了,可望穿了秋水,还是没望来一滴雨。 这样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燃起一片的天气,夜夜更鼓提醒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显得无比贴心了。 三更更鼓响过之后,江寒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落霞镇上却还有些人藏在黑暗中,正睁大眼睛盯着某处,竭力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 上弦月早已落山,天上浮云似走不走,光线迷蒙昏暗,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看清远处的动静。 忽然,前方有两条黑影快速闪过,往小巷里窜去。 “果然来了,快点围上去!大家警醒点,动作轻点,别弄出声音让对方发现。” 说话间那人弓着身子,领着三五人,迅速穿过街道,追了上去。 不巧,云层在此时散开,天上的星光穿过漫无边际的黑暗,投射到那人脸上。 定睛一瞧,那人原来是阿福。 再一看,这些人盯守的地方,正是白日里刚打扫过的百万饭庄。 阿福等人刚穿过街道来到小巷里,还没靠近百万饭庄的小门,便听见一阵砰砰咚咚的响动,接着就传来祝扬那张狂又得意的声音。 “小子诶,看你还往哪里跑!呸,扮鬼,看你还怎么扮!没想到吧,本少爷早就猜到,江寒那厮贼心不死,肯定会派人来搞鬼,哈哈哈,这下看他还怎么狡辩!” 大笑声在这暗夜中显得极其的嚣张刺耳,惊起了附近刚刚入睡的居民,有人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向乌黑的巷道。 阿福领着人跑过来了,凝神一看,两个黑衣人正被他们带来的人,死死按在地上。 祝扬手里正拿着绳索:“将他们绑起来,押去巡检司,本少爷要亲眼看着姓沈的派人去将江小二捉起来!” 他得意的声音听起来,直让人觉得他的尾巴已经翘上了天。 “姓沈的当的什么官啊?无所作为,是非不分,有人装神弄鬼弄得镇上人心惶惶他不管,却喜欢多管闲事,以势压人,公报私仇,掺和别人的私人恩怨……” 祝扬越说越离谱,他身边紧挨着的阿禄,连忙插嘴道:“少爷,咱们还是快将人捆好押走吧,耽搁久了怕生变故……” 边说,他边抢过正在绑人的仆从手上的绳子,快速地在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上绕了几圈。 “变故,哼,我看他还能怎么变,咱们可是抓了现行……”他声音一顿,抬脚朝阿禄手上的人踢去,“小子,你先跟本少爷老实交待,是不是江小二派你们来扮鬼的?” 两个黑衣人自被抓之后,便只有挣扎没说话,挣扎不脱之后,虽然心里着急,可却识时务地没再浪费力气。 此时听祝扬这样一问,他们才知道,这傻少爷原来不过是歪打正着,将他们给逮住了。 阿禄手上的人斜睨了祝扬一眼,冷哼一声,扭头不语,摆出一副宁折不屈的模样。 这模样看得祝扬怒火中烧,砰砰又踢了两脚:“不说?以为不说,就能保住那小子?”说着,又要再踢。 阿禄却已经将绳子绑紧,把人拽了起来,推到了祝扬身前:“少爷,绑好了。咱快押走吧,您没必要在这跟他置气,待会就看沈巡检怎么说。咱们这么多人,又证据确凿,相信巡检大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包庇江小二。” 祝扬拧眉一想,觉得阿禄说得勉强有些道理,瞅了眼另一个刚被捆好的黑衣人,一挥手,道:“走,咱们去巡检司!”语罢,便气势汹汹地走在了前面。 一边走,他嘴上还不停,“奉劝你们一句,别顽抗,也别以为姓沈的能包庇你们!哼,我爹虽然是山阳的县丞,可是本少爷的事,那姓沈的要是敢糊弄,本少爷一定会让我爹去告他一个枉法失职,撸了他头上那顶九品乌纱。” 两个黑衣人暗中互使了个眼色,便都闭紧嘴绷着脸,毫不反抗的随他们押着走。 整件事实在顺畅得有些怪异。 走在前面的祝扬此刻头昂得高高,胸中充溢着一种办成大事的成就感,哪会注意这些小事。 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的阿禄,也没注意到这两人的不妥之处,他只紧张地盯着四周,防着黑暗中突然蹦出来人,将这两人给救走了。 一行人走出巷口,左转来到河渠边的道路上,往石板桥的方向去。 突然,阿福顿住了步子,扭头向后看了看。 蓦地,他似想起什么,眼球一突,立即紧跑上前,急道:“少爷,等等,小的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祝扬不悦地瞪眼。 “这两个人不对,您看他们,从刚刚你问他们起,就这样子,一点也不紧张,不担心,不害怕,您不觉得有问题吗?” 祝扬这才认真打量被反捆住的俩黑衣人。 可不过两眼,他就不屑地笑道:“哼,算他们识相,知道多说也无用,本少爷现在不想再听他们废话了,还是留着力气,有话到姓沈的面前说去……” “不是,少爷!”阿福忙打断他的话,“小的是说,江小二那厮诡计多端,他找的人岂会如此轻易就被咱们抓了?你瞧他们镇定的,恐怕还有后手啊!” 闻言,祝扬收敛了笑,认真起来:“你是说,这是来探路的,后面还有人?”他眉毛一竖,赏了两个黑衣人一人一脚,重重喝道,“说,是不是?” 俩黑衣人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前跌在一起。 祝扬一把扯住其中一个,掐住他的脖子,双目圆瞪:“老实交待,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福看着有些着急,他家少爷果然不能得意,一得意就犯傻。 这个时候,在半路上,揪着这两个人问什么,直接返回去,继续蹲守才是正道啊! 他上前一步,按住祝扬的手:“少爷,别跟他们纠缠了,他们肯定不会说,咱们快掉头回去……”见祝扬皱眉,他舌头一转,道,“要不,你跟阿禄带上四人,先将他们押去巡检司,小的带着人再返回去守着?” 今晚来的人,加上他们主仆仨共十八人,他带上十来人回去,后面来搞鬼的人哪怕再厉害,他们肯定也能对付了。 祝扬沉吟着点头:“好,你们赶紧回去,再来人必须抓住,抓得越多越好,看江寒那厮还怎么狡辩!” 这话说得很怪,即便抓到现行,也不是抓到江寒,她若是真要狡辩,应该有的是借口吧? 不过,这些事情只在阿福脑里一闪而过,他来不及细想,便带着人掉头往回跑。 哪知才跑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两道“哗啦”入水声,接着就是祝扬的吼:“饭桶!怎么看的人,还不快跳下去追?!” 阿福身子一滞,忙停步扭头,只见身后,嚎叫的祝扬正挥舞着手,将仆人们赶下河渠,而两个黑衣人却不见了。 他看了眼百万饭庄的方向,又回头望望祝扬,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混乱之间,一咬牙,他随便比划了一半人,吩咐道:“你们,返回去守着,你们跟我一起下水去找人!”语罢,便回头往祝扬身边跑去,“少爷,我也来帮忙!”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相继响起,祝扬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仆人们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回应—— 顷刻间,青河渠岸边的吵闹声,喧哗声,搅乱了落霞镇半夜刚凉爽下来的空气,搅醒了两岸刚入梦的住户。 有人点起了灯,有人推开了窗,有人大声地问,有人恼怒地骂,不过刹那,仿佛半个落霞镇都乱了起来。 终于,巡夜的弓兵也被闹了过来…… 待一行人被带到巡检司时,两个原本被抓的黑衣人已经确定逃脱。 至于他们到底是如何在双手被捆,前后被堵的情况下,从狭窄的青河渠逃走的,没人想得通。 而被半夜吵起来的沈大人,在听完祝扬一顿颠三倒四,慷慨激昂的胡说八道之后,头疼欲裂地找到了一句重点。 ——整件事,从闹鬼到潜逃都是江寒策划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像只猩猩般,胡乱挥舞着手的祝扬,闭了闭眼,对身边的初一招了招手,道:“去把黄员外叫来。” 祝扬闻言,问道:“姓沈的,你耳朵没问题吧?本少爷说的是,让你去抓江小二那厮,你让他去找我舅舅做甚?” 初一厉声道:“祝少爷,请注意您的态度,您身上还没功名吧?难道不知见了我家大人要下跪,要用敬称?” 沈大人摆摆手,道:“小事,无需理会,你速去请黄员外。”见祝扬又要暴起,沈大人眸子一沉,周身的凌厉气息往外一放,威压之势迎面朝祝扬扑去。 祝扬登时被吓得倒退一步,咽下了要喊出口的话。 妈的,这股气势跟他爹要揍他时的太像了,害得他的小心脏差点忘了跳。 祝扬快速回神,直眉瞪眼地望着沈大人,道:“你,你这次别想包庇江小二,若是不治他的罪,你就是为官不仁……” 沈大人直接被气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胡搅蛮缠没脑子的人。 “你今夜抓住的是她?”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帮他开罪!本少爷今夜抓到的人虽然不是他,但本少爷前两日见到他在百万饭庄附近鬼鬼祟祟,昨日又在县城遇见他去找那李老爷,三件事加起来,本少爷完全可以断定,百万饭庄里的鬼就是他江小二。” 沈大人哂笑:“你爹是县丞,你难道,从未没听他提过,有关于律法的事?” “你什么意思?” “按律,这些,俱是你的推断,无事实依据,无法将人治罪。” 祝扬要是能轻易听进别人讲的道理,那他就不叫祝扬了。 虽然被黄员外约束了大半个月,稍微开了些窍,有了些长进,若今日遇到的是其他人的事,他或许会想得明白。 但这事与让他耿耿于怀的江寒有关,他就立即陷入了怨恨的死胡同,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江小二的把柄,没动手打架,还坚持了见官法办,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呢? 不待他再次炸毛,沈大人又道:“且,你与江寒有私怨,更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将罪名,加诸她头上。” 祝扬怒目圆睁,攥紧拳头,瞪着沈大人好一会后,露出个冷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想包庇他不妨直说!” 沈大人按按额角:“本官不与你歪缠,待会你舅舅来,你自与他说去,若他说的,你仍听不懂,便回家问你爹。”他挥挥手,“且退下吧。” 这一晚,闹得半个镇不得安生的事情,住在北镇,远离是非中心的江寒,哪里能知道。 今日便是初六,除了送去给赵大叔的月饼之外,刘大康那十盒订单,也需要赶早做出来。昨日他虽没有回家,却托了人带话回来,让江寒早点将饼送过去。 而且做完这十来盒,还有刘大婶这两日陆续拿回来的十来盒,也要在今日交货。 截止到这日,江家的月饼已经订出去近四十盒,已交货的十五盒。 虽然卖的都没照原价,不是额外送了奶茶和糕点,便是直接买八送一了,但总体来说,还是挣了近一两银子的。 为了赶在做包点之前将月饼先烤上,半夜才睡着的江寒,睡了不到两时辰,便咬着牙爬起来了。 花田二婶暂时还没来,姐妹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调馅制胚后,小安起床了,请来照顾江老爹的小孩阿咩,也拿起扫帚扫起了院子。 阿咩姓薛,也是个外来户,人很老实,因为属羊,他娘就简单地给他取名阿咩。 他还有个属牛的哥哥,叫阿哞,一个属兔的姐姐,叫阿兔,一个属鸡的妹妹,叫阿喔,一个属狗的弟弟,叫阿旺。 据说,原本姐姐是要叫阿咕的,但是阿姑又有姑姑的意思,便改成了阿兔。 当初,江寒听刘大婶笑着介绍完这一家孩子奇葩的名字后,便很不给面子地当着阿咩的面笑弯了腰。 这位娘亲可真是有喜感,竟然把孩子们的名字,弄成一屋子的动物叫声! 也是那时候,江寒才知道,兔子原来是咕咕叫的。 阿咩的爹在码头做苦力,娘则在东镇一小商户家里做粗使婆子。 两口子挣的也不算少,但是家里孩子多,而且两个大的眼看着就要婚嫁了,一家人节衣缩食,过得并不算宽裕。 阿咩的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睁眼瞎,便让阿咩在西镇一家私塾开了一年蒙,隔了一年才让他出来做事情。 平日里,阿咩除了要照顾江老爹洗漱、方便之外,阿咩还要给江老爹读书解闷,遇到不认识的字,江老爹便会教他认。 这样一来,倒避免了养伤中的江老爹,无事可做,郁结在心。 第350章 再生谣言(二) 阿咩很喜欢读书。 虽然家境不好,他爹娘还送他去西镇的一家小私塾开了一年蒙,这真是一双非常难得的父母。 可阿咩的娘依然觉得对不起孩子。 当初,正是因刘大婶说,江家有孩子在东泽私塾念书,她才将原本要去布店里做学徒的阿咩送了过来。 她希望,闲暇时,阿咩能跟着继续认几个字,多读几句书,多懂些道理,以后再去做学徒,也能多几分得到掌柜青眼的机会。 江寒不知道阿咩的娘这种想法对不对,因为去布店做学徒,对一个就快满十岁的穷人家孩子来说,其实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 但阿咩来了江家,对江寒来说却是一件极好的事。 这既解决了某些她不便照顾的尴尬问题,还意外避免了她爹养伤期间可能会出现的抑郁。 对一个内里有些乾坤的男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变成无用的废人。 这从江家的摊子支起来前后,江老爹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便能看出来了。 这种心理状况对江寒来说并不陌生,在田径队,她见过很多因伤而颓,找不到人生方向,浑浑噩噩自暴自弃的优秀运动员。 江老爹的心理危机比之更甚。 他本已重新找到了精神寄托,可眨眼间却又被毁于一旦,成了躺在床上连动都不能乱动的废人。事发当时可能表现不明显,可江寒最怕的就是漫长的养伤过程中,总有一天他会崩溃。 而这危机,意外地被阿咩的到来消解了。 除了跟着江老爹认字,阿咩每天都会早早起来,将正屋和院子打扫干净,喂完他喜欢的那两头关在后院的山羊,然后便坐在靠西厢那头的屋檐下,托着腮听小安晨读。 次数多了,小安也被他眼中的渴望感动,于是每天都会在晨读完毕之后,趁着吃饭的空隙,教他一些东西。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头碰头在一起读书的样子,倒成了江家院子里的一道温馨的风景。 这日,阿咩做完事后,却没待在屋檐下。 江寒端着月饼胚子出来时,见他坐在烤炉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便笑道:“今天怎么不去听小安读书了?” 阿咩顿住动作,抬起头来腼腆地看了看江寒,道:“他在写福字,我来帮忙烧火。你们都在忙着挣钱,我也想帮忙。” 江寒将月饼放进烤炉,坏笑着吓唬他:“那你可要把火看好了,若是烤坏了,可是要赔的。” 阿咩有些不安,咬着下唇,又偷偷看了她两眼,犹豫地细声问道:“我会看火,但是,你,不怕我偷学吗?” 江寒没太听明白,烧个火而已,能偷学什么? “我娘说,你们在忙时,我不能靠近厨房,她怕你们会误会我在偷学秘方。” 原来如此! 之前她还以为这孩子太过拘谨,除了熬药端药打水洗漱,活动区域一直都在正房周围。 原来不是他拘谨,而是为了避嫌。 江寒错愕不已,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其实古代也是善良的人比较多啊! 至少她遇到的人,绝大多数是好人。 她突然很想认真地与阿咩的娘——薛家娘子,结交一下。 这位娘子不仅是位妙人,看来还是位品行十分端正的人。 江寒当即决定,以后要对阿咩更好一点,不能动不动就忽略他的存在。 她伸手摸了摸阿咩的头,道:“没事,你可以看,但是不能说出去。假如有人问你,你要说不知道。明白了吗?” 阿咩点点头:“我知道,我娘跟我说了,东家家里的事情,不能跟人乱说。” 江寒瞅着他严肃的小脸,不禁失笑出声,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阿咩有个好娘亲,阿咩长大了一定会是个正直的男子汉。” 这日清早,江家小院里充斥着忙碌又奋进的气息,大家各司其职,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不一会花田二婶来了,大家又开始为出摊做起了准备。 待一切准备妥当,芸娘与两位大婶去出摊。码头上的货,安排了花大婶去送,江寒便留在家里,等着烤好的月饼凉一凉,打好包,拎着去车马行,坐上一辆牛车,奔县衙而去。 因此,仅仅半日便传遍了整个落霞镇的谣言,她这位谣言的主角却丝毫不知情。 到了县衙,她将刘大康的十盒月饼交了差,跟赵捕头及一众还没散去的捕快们,闲聊了好一会,成功游说了几个人,又拿到了几盒订单。然后,便按照赵捕头的吩咐,将五盒简易包装的月饼,直接送去了赵家。 不想,却被赵大婶留在了赵家吃中饭。 她想着,赵大婶如今是捕头太太,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能认识些有钱人,或许能给她带来几笔订单呢? 于是,她半推半就地留下,陪着赵家婆媳及赵家姑娘,插科打诨地闲聊起来。 若是要正儿八经地讨好人,以前的江寒可能本事差点,但经过几个月茶馆生活的洗礼,如今她的陪聊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况且,她知道的那些现代见闻,赵家女人们闻所未闻,她一开口,她们便像听弹词说书一样,入了迷。 直到吃完午饭,江寒要走了,婆媳俩还意犹未尽地嘱咐她有空就来。 一趟赵家行,江寒可不止成功地捕获了赵家女人们的喜爱,一雪端午节时被无视的前耻,更顺利地让赵家太太答应了,帮她向认识的主妇们推荐月饼。 她一路哼着小曲,笑不拢嘴地回到落霞镇。 哪知进镇没多久,就查觉到了不对劲。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蛋糕方子案件那回,他们一家从县衙回镇时的情景一般…… 江寒停住步子,前后左右地打量着四周的路人。 “啪” 还没等她看完,当头就被砸了一个烂菜梆。 她惊愕地抚去了额头上恶心的水渍,迎面又来了一片烂菜叶…… “干什么?!神经病啊!”她飞快地跳开,怒瞪着站在面前街对面,挎着篮子,手里还抓着烂叶的两位大婶。 “你这丧了良心的臭小子,竟然装神弄鬼搅得满镇不安,老娘今日就替乡亲们砸死你!”说罢,手上的烂叶就又飞了出来。 “靠,有病吧,老子什么时候装神弄鬼了?”江寒一面闪避,一面指着两个莫名其妙缠上来的大婶,“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再砸一个试试,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哦!” 到底又是哪个该死的家伙造她的谣? 真是看不得她心情好啊! 她最近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啊! “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们,谁不知你这混小子,仗着巡检司的势,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砸菜叶的俩大婶一声嚎,将附近的人都引了过来,眨眼间便把江寒围在了中间。 一群人一边扔菜叶一边作势闪躲,看起来似乎真有些畏惧江寒打人。 不一会,连过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怎么还扯到了巡检司身上了? 她什么时候仗着巡检司的势干过坏事了? 这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啊! 江寒闪避着,回骂道:“你们瞎说些什么,老子干什么坏事了?没凭没据地就乱说,嘴这么臭,你们家男人受得了你们吗?” “你,你这娘里娘气的臭小子,老娘的男人再如何,也不会找上你!”其中那位身材矮胖的大婶恼羞成怒地口不择言。 另一位高一些的大婶明显比这位矮胖的段数高,她将矮胖大婶向后一扯,就往江寒面前一挺胸,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哭骂道:“大家不要听他狡辩,这黑了心肠的贼人诶,为了租百万饭庄,竟然缺德的扮鬼,吓得我家幺儿半夜惊了风,如今还高热着。” 这又是哪一码事? 怎么就成了她扮鬼了? 江寒一怔,继续躲过几片烂叶,一时没答上话。 先前那矮胖大婶见状,气焰更嚣张起来:“有娘生没娘养的缺德坏种,我看哪,你娘多半也是被你克死的,我若是你娘,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溺死!” 原本还在思考的江寒,一听这话,顿时爆了。 骂人就骂人,说理就说理,人生攻击还扯上她娘做甚么? 那娘虽然不是她这个江寒的亲娘,但是她永远也忘不了,江老爹喝醉酒望着夜空,提起她娘的情景。 蓦地,江寒觉得眼眶有点酸,眼球一缩,炮轰模式就打开了。 烂叶也不躲了,她两手往腰上一叉,指着那矮胖大婶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瞧你长得那刻薄肥样,张嘴没人话,全是猪屎臭,你男人娶你做了猪公是瞎了眼,你儿女投到你肚子里做了猪崽,更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还做人浪费米粮干什么,不如死了投胎回去做猪吧!” 要论骂人,她可从来不输人。 以为弄来一堆人,她就怕了?! 骂街什么的,要的就是气势不能颓。 然后,江寒便莫名其妙地跟两个半路冒出来的疯女人,及她们躲在一众看热闹的群众里的帮手,当街对骂了一场。直骂得声嘶力竭,气得对方烂菜烂叶全丢完,嘴里只剩循环反复的几句污言秽语。可这污言秽语骂在男人外表的江寒身上,根本就不痛不痒毫无攻击力。 这没办法,女人骂街再放得开,也不是一个同样放得开的假男人的对手。 谁叫她不仅知道女人的弱点,还能利用男人的优势呢? 再加上旁边还有吃瓜群众若干,只为了看一场热闹,并不在乎谁是谁非。因此,嘴里花样百出的江寒,明显更受他们欢迎,不时还帮着起哄喝彩,火上浇油。 吵到最后,这场对骂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已经没人搞得清楚了…… 最后终于闹来了巡检的巡检弓兵,主犯被抓,众人一哄而散,这才结束了这场当街上演的闹剧。 所谓主犯被抓,其实只抓到了江寒与那胖大婶。 江寒是根本没跑,而胖大婶却是被江寒死死抓住跑不掉。 原本江寒将两个大婶都揪住了,但众人逃跑时太乱,她一时不察,让另一人挣脱逃走了。 两人被带到了沈大人面前,江寒慷慨激昂一顿说,本以为沈大人即便不去抓逃走那个,肯定也会审一下胖大婶,揪出幕后指使。 结果沈大人连问都不问,直接让胖大婶交银子自赎,胖大婶身上没钱,他便不容分说地吩咐弓兵,将人押进班房等人来赎。动作快得那大婶连抗议都还没来得及,人已经被推出了公堂。 江寒惊诧无比,恼怒地喊道:“大人,你怎么不审审,这事明显就是背后有人在搞鬼,故意针对我!你怎能这么玩忽……”还好她尚有几分理智,及时刹住了后面不好听的指责。 沈大人没说话,只冷冷投来一眼,那眼神仿佛她就是个傻子。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江寒的脑子实在有些应接不暇。 难道沈黑脸知道那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难道她惹上了连沈黑脸都不敢轻易动的人了? 可是,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最近并没有惹上什么人啊。 唯一能算得上主动去招惹的人便是那李老爷了,可他的房子都卖了,搞这么一出来针对她干什么? 不对,李老爷可不是什么沈黑脸不能招惹的人。 江寒茫然不解,沈大人瞥瞥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狼狈印迹,又瞅瞅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不知该感叹她头上霉云深重,还是该责备她毫无提防之心。 见她又要开口,沈大人连忙站起,示意她跟他走。 两人出了公堂,穿过廊厅,来到二门后沈大人的办公书房。 今日初一办差在外,初五一般都待在后衙,刚刚沈大人又将要跟上来的弓兵遣退了,因此,书房门一关,就是两人独处一室了。 以前与沈大人独处,江寒没觉得哪里不对,可今天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江寒说不上来,只偷偷观察着沈大人。 沈大人没有说话,也没去管江寒的小心翼翼。 他找出一块布巾,倒了些茶水沾湿,递向她,问道:“昨夜之事,你不知?” 江寒怔怔看看布巾,又抬头望望沈大人,感觉更怪了。 迟疑片刻,她伸手接过布巾,然后才想起他的问话,忙道:“昨夜……发生跟我有关的事了?” 虽然还是没想通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却不至于傻到猜不出,这半天里发生了跟她有关,她却不知道的事。 “当然!今日在瓦市街,你……”沈大人一顿,又打量她两眼,“你去县城了?” “对,一大早就去了。” “哦。”原来如此,一大早谣言肯定还没传开,倒是情有可原,“去做甚?” 江寒眨眨眼,心道,这跟事情有关吗?不过她还是老实答道:“去送月饼。” “送月饼?又做了月饼?为何思雨没提?” 付思雨可不是那种愿意把好事憋在心里的人,而且近日她跟吕同在与江寒合作开铺子一事上,似乎有分歧,中秋卖月饼这种应季挣钱的事,她不可能不拿出来刺激吕同。 第351章 调教失败 沈大人的问话,让江寒有些脸红。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可月饼的事没有告诉付思雨,她也觉得心里有愧,有种偷偷摸摸的错觉。 但她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付思雨的,只是那天几人从小茶楼告辞之后,一直都事赶事,根本没空去找她。 江寒清咳一声,有些含糊地道:“那个,我还没跟付小姐说。不过,铺子还没找到,合作还不算正式开始,这个月饼,目前也不需要她的资金,应该可以算我们江家自己的生意吧。” 沈大人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她那有几分不自信的脸,默了一瞬,不赞同地道:“已经确定要合作,有新商品,你不说,不怕她误会你藏私?” 江寒诧异:“啊?不至于吧,即便是合作,也只是合作开铺子这一块啊,我们江家自己的生意还是独立的,这月饼就算是我们家自己的啊……” “虽如此,但你应该,与她说清楚,一事归一事,含糊不清,最易引起误会。” 这道理江寒明白。 可是…… 等等,他不是应该告诉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为何却跟她讨论起该不该告诉付思雨月饼的事了? 见江寒愣眉愣眼地望着自己,沈大人不禁蹙了蹙眉,心想,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吧? 这女人不会连这都听不懂吧? 平日也未见她如此傻啊。 虽然有时候确实将他人之意,理解得南辕北辙。 他问道:“你不明白?” 江寒点头:“不明白。” 沈大人扶额,心道,莫非他刚确定的调教之路,会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 他拧起眉头,思忖着更简单的表达,却听江寒又道:“这跟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 沈大人拧着的眉头僵了僵,接着面色一敛,深沉地看了江寒半晌,道:“有。” 江寒百思不得其解。 谣言,月饼——这两者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她确认道:“真有啊?” “当然。”没有也得有! 沈大人这样想着,脸绷得更加的一本正经,问道:“你为何,非要租百万饭庄?” 百万饭庄,扮鬼,谣言…… 江寒恍然低呼:“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这是怎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方式? 这女人的脑子果然不止一根筋这一个问题。 看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只是她的行事风格,还是她的思考习惯。 沈大人在心里腹诽,江寒却道:“该死的李老爷,为了把房子卖个高价,竟然毁我名声!也就是祝扬那只猪才会信了他的邪,当了冤大头——看来,那房子卖了不止三五千两啊。” 真是深藏不露啊——她刚刚竟然怀疑自己想错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沈大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无语地望着笃定中还隐隐透着丝得意的江寒。 突然有些怀疑,这女人的脑子到底可还有救。 只见话音刚落的江寒,头一偏,又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啊,祝扬是什么时候看上百万饭庄的呢?还有,李老爷房子都卖了,还找人来当街堵我做什么?”说罢,她又瞪着一双大眼,望向沈大人。 内心戏过多的沈大人,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未彻底傻透,还是有救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还能想到这,不错。” 江寒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舒服? “但是,假如谣言,乃李老爷所造,他为何还卖房子?如今,众人的关注,都转移至你身上,闹鬼的影响,已然削弱,即便卖,也不应急于一时。” 江寒摸摸下巴,偏着头,手捶掌,喃喃道:“对啊,现在卖是时机最差的,可是,不是李老爷,那又会是谁?” 沈大人盯着江寒这一连串的男性化动作,忍不住又要皱眉。 以前没发现,如今换了心态去看,才发现这女人身上的毛病多如牛毛,让他有些许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其实他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看上这种女人。 不过,这问题他已经没法理清。 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他不愿意看到她跟其他男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晚在船上,见她要与曾启嘴对嘴,当时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想将曾启再扔进河里。 后来事情结束,刘大康拦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不允许她与他多接触的霸道模样,他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的不是怎样从曾启嘴里追查到山上的信息,而是在反复自问,能否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江寒嫁给刘大康。 想来真是惭愧,危机当前,他竟然会分心在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上。 半晚的失眠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想放手的问题,因为他从未真正下过手。 对江寒,他确实有些不同一般的心意。 或许是受了父母悲剧的影响,在他潜意识里,始终有种奇怪的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告诉他,不能轻易招惹女人,如若招惹了,便应负责到底,而不是将其置于困境,以致抑郁而终。 他想,他必是因为意外救起江寒,知道她是女人,自己虽无心,但也是占了她的便宜。他以为这种名节大事,对女人太重要,于是便对她有了些说不清的心情,内心深处有了丝道不明的责任。 其实,不想暴露身份的江寒,根本不需要他负什么责,可那件事还是在他心里落下了一抹阴影。只是江寒不说,他也不会轻易去提,只期待时间的流逝,能将那抹怪异的心绪带走。 哪知后来接触多了,那一抹阴影不但未消失,反而在扩大,直至他一时冲动将她从满春院扛出来,又一时冲动亲了她,那阴影便几乎占去了他半颗心。 他本想着,既然不能再无视,那就负责到底吧。 谁知江寒不仅无情地拒绝了他,还狠狠地伤了他的脸面——自己的一片好心,简直就被她踩进了泥里! 这让自尊心强的他,如何能忍? 世上又不只她一个女人,况且,她可能是这世上最不像女人的女人,自己又何必送上去让她作践? 更何况,如果真纳了她,便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需要他去解决。 他已经表明过要负责的意思,是对方不领情,他何必自责,何不顺其自然地放手。 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划清界限。 可是,这女人却阴魂不散地来招惹他…… 所以,他决定不再去纠结江刘两家所谓的婚约,那是否存在还不得而知,不如费点心力调教她一番,让她能在为人处事上变得聪明一点。如此这般,以后随他回到沈家,便不至于被那两个老女人一招致命。 虽然他不否认,在挣钱一事上,她有些聪明劲,但其他方面则——啧啧,简直一塌糊涂。 就比如眼下,对方都已将她围在街上羞辱了一顿,她这当事人却还对谁在害她茫然无知。 更让他不忍直视的是,她脑筋动了半晌,猜来猜去,竟然猜了个本末倒置的答案。 心绪翻腾的沈大人,面上虽然表情欠缺,但那一会扶额,一会捏眉心,一会又撇开头斜着眼看过来的动作,却让江寒觉得自己问出这句“那又会是谁”,实在是蠢得掉渣。 见沈大人半天没回答,她恼羞成怒,道:“大人,你直接告诉我不好吗?做什么又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脑子是直线型的,比不上你这种曲里拐弯的……” 沈大人收敛心思,接口道:“嗯,你不会拐弯,确实是爷的责任。” 这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江寒以为沈大人生气了,忙道:“大人,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信息量太少了,我实在是猜不到啊。跟黄家和解之后,我一直老实本分,没再去招惹别人啊……” “你再想想,可漏了某些人,和事。” 江寒眨眨眼,刚想说没有,沈大人又提示道:“可听过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跟谣言事件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刘小妹倒是经常用来对刘大康形容她…… 江寒狐疑地望着沈大人。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句话的事,干嘛让她想这么久? 不是他说有话就要说出来吗? 现在真有事了,却又让她猜,要不要这样搞双重标准啊? 沈大人一直在观察江寒,见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直往他身上瞄,眉眼间渐渐带上了忿忿之色,便知道她根本没把心思用在思考谁陷害她这个问题上,而是开始埋怨他没事找事,怀疑他想要折磨她之类的。 不得不说,知江寒者,沈大人也。 下一秒,江寒终于憋不住:“大人,白条你也甩给我了,赏银的事,就不要再记恨了吧?” 一句话不多说,只让她自己想——这情景这么熟悉,她能想到的就是,他还在对赏银的事情耿耿于怀。 要不要这么心胸狭窄啊? 都已经当众打了她的脸,还不够解气吗? 话说,她才是那个最冤的人,赏银明明是他说有的,抓到了人,她要一下又没有错! 沈大人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嫌日子太顺,在她身上自找气受。 他眉毛一横,如出鞘的剑,抬手点点自己的脑袋,对着江寒怒道:“用用脑子,爷的话,是这意思吗?” 江寒虽被他的怒气慑住,却还是梗着脖子,犟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一句话的事,你为什么要绕弯子,不是你说,有话就要说出来,不要让别人猜的吗?” “你!——”沈大人抬手敲着书案,“爷是让你,多动动脑,再不动,脑子就废了,以后,碰到更厉害的人,恐怕,为何会死都不得而知。” 这话让江寒吓了一大跳。 她支吾着问道:“事情,有,有这么严重吗?”难道后面还有人要杀她? 忽然间,她想到一个可能,于是睁大了眼睛,低呼:“难道是曾启那三个朋友回来害我?——逃走那三个,有一个叫张猛子……” 两人的对话,到此,沈大人彻底缴械投降。 继续耗下去,再耗上一天,她的脑子能否拐弯不知道,但他肯定会被她拉低了智商。 他克制着上前敲开江寒脑袋的冲动,试图做最后一次提示:“所谓和解,有时只流于表面,有人愿意,有人却不情愿。”他试图耐心,话说得缓慢,但声音里满满的怒气,还是泄露了他的狂躁。 这下江寒总算明白了。 “是祝扬毁我名声?” 靠,这臭小子,想要洗白饭庄,用得着踩她吗? 看来还是揍得太轻了啊! “恐怕不止。”沈大人提醒。 “不止?除了这小子,还有别人?!” 她不想猜了。 她也猜不到——实在是,莫名其妙冒出来自称跟她有怨的人太多。 她不就是穿越了一下,至于这么招人怨吗? “还有谁啊?”江寒垮了肩,走到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把湿布巾往桌上一搁,对沈大人作了作揖,可怜兮兮地求道,“大人,你就别绕弯子了,快告诉我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说,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你就当再救我一命呗。” 沈大人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斜瞅着她一会,也不再卖关子,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 江寒听完,木然半天才喃喃道:“这,祝扬这家伙,长进了啊……” 沈大人一噎,恼道:“此乃重点吗?” “哦,不是啦,我只是太惊讶了,感慨两句而已,没想到几日不见,一个只知道动拳头的人,竟然学会了搞潜伏。”她双手扣着桌沿,身子贴靠在手背上,缩成一团,怔怔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沈大人听了这话,莫名有些不爽,随手拿起一本书,卷起就往她头上一敲:“人家长进了,你呢?爷看,你脖子上长的,不是脑袋,是木鱼。” 江寒抱头,委屈地瞪着沈大人:“大人,我哪知道那小子暗中盯上了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要租下百万饭庄,只是想着,有便宜不捡白不捡嘛,若是捡到了,暗中操作一番,我跟付小姐开起来,那根本不是挣钱,是捡钱啊……” “钱钱钱,一说到钱,倒是会算计,其他事,为何缺心眼?挣钱与处事,岂是能分开的?再不长进,挣再多,也终是别人的。”沈大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连敲了江寒几下。 江寒抱头闪躲,但不过是徒劳。 不说人家沈大人武力值高强,反应速度快她N倍,就论手脚,那也长她一大截,越过书案敲人什么的不要太轻易。 躲着躲着,她从椅子上跳开,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这,这,这感觉为何这么像她爹气极,却拿她没办法时的反应? 沈大人,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第352章 谁在造谣 时近中秋,接连几天的反常天气终于让老天也阴了脸。 但秋风没有起,秋雨更是迟迟未落下,阴了的天不见凉爽,反而有种诡异的憋闷感,让人喘不过气,更让人烦躁地想要冲破某种缠绕在身上的无形束缚。 及至下午,天空中的乌云慢慢变厚,天色渐渐变暗,久盼的秋风终于盈盈而来,人们对秋雨的期待变得更加热切,但这雨却久久不落。 巡检司的书房里,此时的江寒仿佛那被秋风吹起的落叶,一颗心左一下右一下,高一下低一下,空悬在了半空。 她从椅子上跳起,躲开沈大人的袭击,更想躲开心底的怪异感。 一直以来,她跟沈大人的相处,不是别扭战战兢兢,就是恼怒对抗或僵持的,总之,没有一个时候是轻松随意的。 不是她觉得对方无法亲近,就是沈大人故意端起架子将人推远,反正她从来都是尽量避免与沈大人独处的,对方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势一直是她内心所排斥的。 可是刚刚,他用书敲她时,竟让她有种亲昵感! 没错,确实是亲昵感。 这比当初莫名被他亲时,更让她惊惶。 那时候她只觉得排斥——姓沈的明明占了她便宜,却一副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她一见只想撕碎他脸上虚伪的面具,谁稀罕他负什么责任。 可是,这亲昵感是怎么回事? 絮叨得跟她爹似的,这画风实在不适合眼高于顶的沈大人啊! 这种突变实在让她有些惴惴,她还是比较擅长与板着脸负着手训斥人的沈大人打交道。 江寒从椅边跳开得更远,神色紧张,目光闪躲,这一反应让手持书卷撑在书案的沈大人身子僵了僵,刹那间也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尴尬。 他的眼神闪了闪,站直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你,怎么了?” 江寒狐疑地瞅他一眼,又仿佛被烫着一般飞快地挪开了视线,眉头隆起,咽咽口水,一张欲言又止脸。 室内诡异的气氛越来越重,原本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不妥的沈大人,也开始有些不自在。 他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面容一敛,负手而立,再次开口:“莫非,你想起一些,与扮鬼之人,有关的事?” 这话一出口,再配上他那恢复了一本正经的黑脸,书房里先前渐升的暧昧瞬间就被驱散了,消失在忽然从窗外钻进来的一阵秋风里。 一个情绪内敛又常常端着架子的人,偶尔举止异常确实会让人觉得有些雷。 江寒觉得刚刚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但瞅着沈大人严肃的脸,对比之前他敲打自己时的样子,想着两者反差实在太过吓人,她便用自以为委婉地说法建议道:“大人,我觉得,你还是坚持原来的风格比较好,千万不要受吕同的影响,变得举止轻浮,那不仅不适合你,还有些,呃,太吓人,反正,你还是适合一本正经地装逼……” 说话间,瞥见沈大人不喜的眉头,她一惊,以为是“装逼”俩字惹到了对方,连忙改口,笑得一脸谄媚:“不,不,是你本来就很牛逼,不用装。反正,你还是像原来一样,不苟言笑就好了。” 沈大人听完这话,脸都快绿了。 他抿着唇盯着江寒,感觉自己那只敲过她一次的手,又有些发痒。他攥紧负在身后的手,板着脸斥道:“胡说些甚,爷问你,可曾想起,与扮鬼之事有关的细节。”自己刚刚真是敲得太轻了。 沈大人一生气,江寒心里那些多余的什么感便都消失了,只剩下熟悉感。 这才是她熟悉的沈大人嘛。 她松了口气,也收敛了心神,认真思考起沈大人的问题。 先前沈大人说,经过昨晚的一闹,百万饭庄的鬼毫无疑问是人扮的。至于是什么人扮的,巡检司还没查到线索。 但祝扬那二傻子却坚持认为是她扮的,因为沈大人不按他的请求去抓她,所以,他索性利用镇民们的议论声,将她的名声搞臭。 这么复杂的事情,一个头脑简单的二货居然能想到,直接导致她惊诧失言,引来一场诡异的敲打。 沈大人说,他的人暗中调查,仔细分析,发现谣言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贬低她歌颂祝扬的。 说她江寒诡计多端贪得无厌,想利用鬼怪之事逼得李老爷将房子租给她,可惜被英明神武的黄家表少爷祝扬给揭穿了诡计。祝大少爷同情李老爷的遭遇,于是便花费三千五百两银子买下了闹鬼的百万饭庄。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暗讽巡检司,变成了区区贱民的鹰犬之类不伦不类的酸话。 第二种则是怒斥江寒做人不仁不义,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不说曾启怎么样,单论王掌柜对她的好,她竟然狠得下心将人从楼梯上扔下来,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还说半夜的鬼声就是她模仿的,因为她曾经与曾启关系亲密,对曾启的声音非常了解。这一种谣言听起来最理智,据说信的人也最多。 第三种最是神神叨叨无厘头。 它在第一种英雄说与第二种道德说的基础上,添油加醋,上纲上线,形成了一种命运说,对江寒展开人生攻击。 总结起来就是,她江寒命犯七煞,所以娘死,缺德事做太多,所以爹残,还说,那曾掌柜虽然有罪,但因为与她走得太近以致死于非命。因此,建议大家不要去江家买东西,小心中了煞,有女儿的人家,更是不能去江家说亲,不管亲成不成,都是往家里招煞。 据说,三种谣言不过三两个时辰就传得满镇皆知,还正在向青河县城扩散。 第一种,一听就是祝扬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可以忽略不管。 最后一种,更不用去理会。 不去她家说亲才更好,若真有人不长眼地去了,那才是个麻烦事。至于说她克爹娘的话,虽然很让人生气,但她爹娘确实残缺,她不会为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费劲巴拉地去将人揪出来怼上一顿。而不去她家买东西什么的,她也不怕。只要东西好,她才不信,几句没凭没据的谣言,能堵住人们贪吃的嘴。 而散播第二种谣言的人,则有些意思了。 这听起来很像是王掌柜传出来的。可王掌柜应该是最清楚她有没有扮鬼的人,而且他还准备让她一起登台表演茶艺,怎么可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至于王氏,倒是有可能……那几句“三不”很像是王氏踩她的话,可提到曾启……她可不信,王氏的想象力有这么丰富。 但除了王氏还能有谁? 江寒抱臂托腮,冥思苦想着,缓缓踱回了椅子边,忽然,她想到一个人,眼睛立即瞪大,张口就道:“大人,扮鬼的会不会是范一光?” “怎么说?”沈大人已重新坐下。 “之前我去找过他,想跟他合作,结果发现他也想租下百万饭庄。但他给到三十两银子,李老爷也不松口,这才说要另寻铺子重开。可是,这些日子,他虽然到处看铺面,却迟迟没租。百万饭庄那批伙计厨师,是要跟着他一起干的,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不可能等他太久,要是我,肯定找个差不多的铺面,早点开业早点挣钱,但他没有那么做……大人,您说,他会不会表面装作找房子,背地里却在搞鬼呢?“ “嗯,不错,分析得有理。”沈大人弯了弯唇角,很是满意,“虽然饭庄换了锁,但不排除,范一光知道,其他进入饭庄的通道。” 她明显就不是不会动脑子,而是习惯性不动脑子。 “啊,你的意思是,真是范一光?” 沈大人瞟了她一眼,道:“昨晚逃走之人,有身手,还善水,范一光,一个饭庄伙计,怎会有这些帮手?” 对啊,范一光一看就是只弱鸡,若真是装相高手的话,那也太可怕了些。 江寒赞同地点点头,只听沈大人又道:“至少,他知道些事情。可惜,上午去他家拿人,人已不在,镇上也暂未发现,他的踪迹,具体去向,不得而知。” 听了这话,江寒半晌无言,忍不住再次鄙视自己看人的眼光。 但细细一想,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大人,他会不会,后面有人,然后事情暴露,被杀人灭口了?” “极有可能。只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背后是谁,也尚无线索。”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证明扮鬼的是范一光和他背后的人,说出去也无法服众……”江寒耷拉了脸,“那,这锅我暂时还得背着呗?” 沈大人凝视着她,缓缓地点点头,但马上又道:“不会太久,爷会尽快查出真相。且,散播谣言之人,爷会下令抓几个,震慑一下。” 闻言,江寒很是感激,强笑着打趣:“呵呵,那岂不是正好应和了祝扬那句话?你们这样的‘鹰犬’我可请不起。” 沈大人面色有些黑,江寒马上收起玩笑,摆着手,笑道:“不用了,谣言而已,只要不像今天一样当街堵我,其实无伤大雅。再说,我江寒早就是落霞镇谣言界的风云人物了。”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出去问问,近半年的十大谣言里,没有五个也有三个是关于我的。” 沈大人满头黑线地望着她,哼了一声,道:“莫非,这很值得骄傲?” 江寒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鼻子,说道:“还好啦,没被传过几句谣言,怎好意思说自己是风云人物?所谓,人红是非多嘛。” 沈大人简直哭笑不得。 他不禁白了她一眼,道:“苦中作乐,是博同情吗?” 这句话内容有些怪——她又没有事情要求他,何来的向他博同情? 而这句话的口气,搭配那个白眼,更是让江寒再次惊悚——要命了,那种诡异的亲昵感又来了。 不行不行,不能与变异了的沈黑脸继续独处下去了。 江寒下意识地站直贴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客气地笑着,正儿八经地说道:“沈大人言重了。不过几句谣言,我能处理,我江寒可不是那种被谣言轻易打倒的人!你瞧着吧,我一定会让这些人,后悔今日满镇满县地诋毁我。” 沈大人盯着她神色间那一抹疏离,有些不悦。 他有种他进一寻,她便退一常的感觉。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局面。 但她眼底的坚持,让他明白,强硬不仅不会让她心怀感激,还会引起她的逆反。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没关系,他沈慎别的不敢说,耐心蛰伏伺机而动的经验却是十足的。 …… 江寒在沈大人面前夸下海口,要自行解决谣言的事。 其实她哪有那个能力。 所谓解决不过就是在家里躲几日,待过些时候那些人有了别的谈资,必然就会忘记她。所谓让人后悔,也不过是想着某一天翻身成功,狠狠打脸那些心怀恶意的人。 谣言嘛,她真的早就习惯了。 趁着秋雨未落之前回到家,芸娘说,今日早了半时辰收摊,包点与串串没卖完,以此委婉地表示生意受到了谣言的冲击。 江寒也没太在意,还跟芸娘说:“没事,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淡定点,这都是因为快中秋了,大家等着过节,闲得无聊,要找些话题。过些日子事情淡了,再发生点别的,咱们就没人理了。” 芸娘道:“我明白。可是,姐姐,马上就要中秋了,如今出了这事,咱们的月饼还能拿到订单吗?咱们辛辛苦苦折腾一场,难道就为了三四十个单,一两银子?” 呃,一顿怼人骂街加上在巡检司的莫名惊诧,一时脑容量不够,她倒是把真正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江寒有些羞惭地看着面色不虞的芸娘,讨好地笑笑,又委屈地撅噘嘴,道:“妹妹,这事我实在是冤枉得很啊——明明在自家床上躺得好好的,却被人污蔑半夜扮鬼。唉,谁能知道一个二傻子,突然就腹黑了呢?有句话叫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姐姐我觉得,这话可以改成,不怕二货要打架,就怕二货开了窍啊!” “哼,还有心思说笑!”芸娘嗔了她一眼,一会又叹了一声,悻悻道,“算了,咱没备太多材料,还挣了一两银,没订单就没订单吧,不出其他事,已经比往常幸运了。” 好吧,她得承认,芸娘已经被她应接不暇的倒霉事,成功地折腾成了佛系少女。 江寒笑得很欠揍。 只是她这笑,笑得还太早。 临到傍晚,她就不太笑得出来了。 第353章 影响 阴了半日的天,傍晚来临前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江家小院内的桃树李树枝弯叶响,似在扭秧歌一般。 江寒安抚芸娘,让她不要为月饼订单的事情太过忧心。 她们的月饼还没有打江家的旗号,也没有大面积推广,很多人并不知道。谣言可能会让刘大婶拿不到单子,也可能会影响到答应帮她推销的赵家大婶和牛大叔那边。但下一步她们可以隐藏江家的旗号,等到后天初八,利来茶馆一开张,有茶艺表演这个平台,相信一样能拿到订单。 听了这番话,芸娘这才心下稍慰。 然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下摊子上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摊子上的生意肯定会受到谣言的冲击。不过她们近来都是以卖包点为主,如今已经入秋,只要天气一凉下来,麻辣串串就可以重新成为主打了。所以,江寒的意思是,索性就闭摊几天,等到中秋一过,搭配点优惠,搞它一个重新上市的活动,她就不信没人光顾。 六月初,她家麻辣串串生意火爆时,也有人模仿着弄了一些出来卖,但是那味道比起她家的差了一大截。前些时候跟她对着干的黄家一文摊,用白瓷摆出来的高成本串串,味道与她家的已经很相似,但真论起来也还是及不上的。 当然,江寒从不认为,守住秘方就能杜绝别人的模仿。她倒是觉得,一种东西再好吃,如果没有好的噱头,也不会火爆。 在现代,某些突然名声大噪的菜式,就是走的这种营销套路。比方说,有阵子特别流行吃烤鱼,人人都说好吃,一个一个辛辛苦苦地去某店排队等位,好不容易等到了,正儿八经地品评起来,其实也就那样,并没有好吃到让人想吞舌头。细想一下,这些所谓美食,成功的关键,就是味道还行,噱头很足,势头火爆,成功引出了跟风消费。 姐妹俩就这噱头的问题,讨论了小半时辰。 待天色暗下来,外头的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时,俩人才惊觉马上就要下雨,早该散学的小安却还没回家。 芸娘有些着急。 疑似黑衣人的事虽然是个乌龙,但潜在的危机却还是在的,而江寒安排人保护小安的事她并不知道。 江寒虽然不着急,但想着即便有乞丐暗中跟着小安,眼看就要下雨了,早上出门时天上云层还不厚,小安并没有带伞,若是跑半道淋了雨生了病就不好了。 于是她道:“你别急,我带着伞去接他。” 芸娘望着黑沉下来的天,作妖一般的大风,莫名地有些不心神不宁,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寒瞪她一眼:“凑什么热闹,这么大的风,一旦雨下下来了,连伞都撑不住,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到时候我还得照顾你。你就老实在家等着吧!放心吧,肯定没事,估计是夫子说得兴起,刹不住车,拖堂了。” 很多老师都有这毛病,特别是年纪大的老师,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绵绵不断的,完全不管学生还能不能听进去。 这番话后面的内容芸娘不敢恭维,但前面说的却是有道理的。于是,她也不再多说,从屋子里寻出两把伞递给江寒,目送她步伐矫健地出了大门。 一路上,到处都能看到被大风赶着,匆匆回家的人。 久盼的秋雨就要来临,人们都很高兴,有相遇的熟人笑着打完招呼,便互相催促着快回家去,叮嘱对方动作快点,小心大雨。 江寒也遇到了一些住在附近的熟人。可惜,人家一看清她的脸,便似见到了瘟疫一般,低头快速避开,弄得笑着点头打招呼的江寒,碰了几鼻子的灰。 她撇撇嘴,不再自作多情,再见到熟人时,只瞅一眼,便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寻着路边快步离开。 让她奇怪的是,都已快到东镇,却还没看到小安的身影。 风越来越大,江寒有些不淡定了,连忙小跑着向东泽私塾方向而去。 又穿过一条巷子,才终于发现小安瘦弱的身影。 他从前方巷口走来,西北风正朝着他吹去。他低着头,走得有些慢,光线灰暗,看不清他的脸,更没看出他身上哪有不妥。 江寒快跑两步迎上前去:“小安,怎么这么晚?”说着就揽上了他的肩。 “嘶!” 抽气声伴随着一个躲避的动作响起,在让人抬不起头的狂风中有些颤抖,有些破碎,但却准确地钻进了江寒的耳朵里。 江寒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跟着一突,忙弯下腰凑近小安的脸。 不看还好,一看江寒就吓了一大跳,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了?” 风被弯着腰的江寒给挡住了一半,小安抬眼瞅了瞅,摇摇头,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泛青的唇角,平静地道:“没有,风太大,我自己摔倒了,撞在了石头上。” “摔倒了?可还摔伤了哪里?”江寒紧张地问道。 “没有,仅是肩膀和脸而已。”小安低着头答。 “真的?我看看……” “不用,真的。”小安轻轻闪开她伸过来的手。 江寒收回手,直起腰认真打量他。 风从她身后钻出来,吹得小安侧过头眯起眼,江寒瞅瞅他只到她肩膀的单薄身子,又瞥了眼巷口正手舞足蹈的树木,心想,倒也不是不可能,便忍不住弯起唇角,打趣道:“哈,你太瘦,平常吃太少了。待会回去,让你姐姐多做点饭,泡上骨头汤,好好吃上两大碗补补,以后早上都要多吃两个包子——你要是长不到王小利那么胖,下次风再大点,恐怕就不是被吹倒,是被吹跑了。” 想着刚才揽他右肩,他疼得厉害,她便把伞换到右手,走到他右边,抬手揽他左臂,想将他护在怀里:“咱快回去,马上要下雨了。” 哪知,她的手还没挨上,小安就跳开一步,紧张地喊道:“我自己会走,你不用揽我。” “你刚刚不是被风吹倒了吗?我搂着你就吹不倒啦!”想起他平时的小古板模样,她又笑道,“非常时期,就别整授受不亲那一套了,快点回家要紧,等会真下起雨来,你姐姐会着急的。”说着,又去揽他。 小安再次低着头闪开:“不用,你走前面,帮我挡着风吧。” 这小子,真是的,小小年纪矫情些什么? 江寒不疑有他,轻敲了下小安的头,道:“我只是觉得,搂着你会走得快点,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牵着我的衣摆走吧。跟紧点哈,要是因为跟不上,再被风吹倒了,可不关我的事咯。” 小安轻轻推她,有些不耐烦地道:“啰嗦,快走吧!” “好好好,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快拉住我衣摆——我不过多嘱咐你一句——这世上,被一阵秋风吹倒的可没几个,你也算得上是个奇葩了,哈哈。”见小安已经拉好,江寒便顶着强风迈开了步子。 虽说是强风,其实也就七八级大风的样子,迎着风走,对小安一个瘦弱的十岁孩子可能有危险,但江寒来说只是稍嫌不便而已。 因此,回程路上,她脑子里一想到小安被风吹倒的场景,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哪知一张嘴,风便卷起沙尘往她肺里钻,呛得她直咳嗽。 反复几次,江寒带着笑的咳嗽声,终于让小安的忍耐告终。 眼看就要到家了,他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笑什么笑”,便低着头扛着风兀自跑了。 江寒见状,狠咳两声,捂着嘴追上去:“咳,喂,臭小子,跑什么,小心又被风吹倒了!” 小安闻声,头也不回,脚下跑得却更快:“你才被风吹倒呢!我可没有……” “嘿,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咳咳……”眼看已到竹牌巷口,江寒便停下来不再追,咳嗽着往前走。 咳了一会,嗓子好受了,脑子也清醒了,这才想起小安刚刚的话…… 然后,她挡在唇边的手僵住了。 靠,这个臭小子,竟然撒谎! 江寒脸色一变,猛地向前狂奔:“谢小安,你给我站住!” 三步两步追上去,她赶在小安跨过门槛蹿进院子之前抓住了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交待!” “嘶,放手!”小安扭着身子挣扎。 “汪汪!” 听到声响迎出来的多多狗,见小安挣扎,着急地在江寒脚边狂叫。 落在后面的芸娘,眼见这个情景,心里一咯噔,忧心变成了怒气,上前便斥道:“小安,可是在私塾里犯了事?”不待小安回答,她又对江寒道,“姐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外面风太大,有话到屋里说,他若真犯了事,我定会好好教训的。” 闻言,小安眼眶一酸,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登时失去了平时的老成理智。 他扭头怒瞪着江寒,吼道:“我没犯事,是她,都是她害的!” 江寒手上一滞,愣愣问道:“什么意思?” 她这一问,小安的眼泪眨眼就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他一抹眼泪,趁机挣脱江寒,倔强地抿着唇,径直跑向他的房间。 “汪汪” 多多狗立即留下两声抗议,晃着尾巴跟着跑了。 江寒怔怔地望望芸娘,有些不知所措。 芸娘心里急得不行,瞥了她一眼,说了声“我去看看”,便也奔西厢去了。 刹那间,大门后的狭窄屋檐下,只留下江寒一人傻乎乎地顶风站着。 “哗啦啦!” 豆大的雨滴毫无预警地在芸娘的身影隐入西厢之时,落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在干燥得发灰的青石板上,砸出一块块墨黑的雨斑。 院门口的闹腾声传到了正屋里,受命出来打探的阿咩,透过雨幕远远见到江寒愣在大门口。一时间,他有些无措,犹豫片刻之后,又返回屋里找出一把伞,撑起,蹬蹬跑了过去。 “小东家,雨越来越大了,还是关门进屋吧,东家很着急呢。”阿咩奋力将伞撑到江寒头上,昂着头,细声地对江寒说着话。 他比小安还要矮上半个头,连江寒的肩都不及,手中的雨伞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连带着站在石阶上的他也摇摇欲坠,看起来甚是可怜。 江寒心头涌上几分心酸,忙将他扯到屋檐下,接过伞,回身关好门,生硬地扯扯唇,揽住他的肩,撑着伞走进了大雨里。 “走,咱们去正房,我爹该等急了。” …… 晚上,小安没出来吃饭,芸娘将饭给他端去了西厢。 饭前,芸娘从西厢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江寒这才知道,原来因为谣言的事,有平日里看小安不顺眼的小屁孩,故意找事,将小安给打了。 小安护住了头,脸上只挨了一拳,但身上却有多处紫得发黑的淤青。 幸好有几个与小安关系好的同窗,帮忙拉了几把,王小利也够机敏,迅速寻来了先生,及时将事情给制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是上过学的都知道,不管你平日里多么会做人,也难免会有那么几个与你不对盘的傻逼,处处看你不顺眼,没事都想找你点事。 更何况,小安虽然入学晚,但是聪明勤勉成绩好,很得先生的青眼。 平时他对人谦恭有礼,不主动惹事,但作为一个优等生,即便坐在那不说话,身上也会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傲气。 这傲气扎人眼,刚开始不会怎样,但时间久了,便会惹得那些嫉妒他的人,心里的怨念越积越厚乃至爆发。 小安是个谨慎的孩子,平日里要想找他的毛病,并不容易,可这次却莫名其妙被江寒的谣言所牵连…… 江寒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比以前稍微凶猛了一点的谣言,竟然会连累到孩子身上。 而更让她想不通的是,谣言明明是上午才开始传的,连她这当事人都是刚知道不久,那些一早就在私塾里待着的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到底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 翻来覆去一晚上,江寒到底也没想起一点线索。 本以为躲上几天就能消散的谣言,不想却变成了一把伤害孩子的刀。 一般来说,她的谣言,除了针对她,首当其冲便是她爹,无辜的芸娘,以及家里的生意。 但她爹与她一样,并不在乎这些,而芸娘,经过几次洗礼之后,也淡定了不少,至于生意,只要不是吃食本身的问题,她并不会过分担心。 所以,当听到沈大人的说法之后,她第一念头才会是低调避开,等待谣言自行消失。 可这位不知道是谁的操刀者,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竟无耻地将刀伸向了隐在人后的小安! 第354章 纠结 秋雨时大时小,下了一夜,终于将爆晒了大半月的大地浇透了。 次日清晨,落霞镇迎来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原准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极对抗的江寒,经过一晚的失眠,本该昏沉的头脑,反而更清醒了。 不知道是谁就不知道吧。 管他是谁呢! 事到如今,自己若是一味退让,似乎太窝囊了。 她并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浪费脑细胞。 为了早日翻身,她每天睡都睡不够,干嘛要为了些注定会消失的事情费心费力? 但对方非要卑劣地牵扯无辜的人,她如果不接招,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 自己被欺负了不在意,难道还要送上身边的人去让人欺负? 她不是耶稣,也不是圣母,更不是圣母婊! 姐妹俩决定闭摊休息几日,天未亮时,将赶来做活的花田二婶劝走之后,江寒回屋补了个眠。 不过,心里有事,她仅仅是小眯了一会,便起床了。 小安已经不生气了,但依然板着脸,闪躲着江寒,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为昨日的情绪失控羞惭。 江寒要送他去私塾,他拉长脸,没反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威胁他们恐怕没用,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谁说我要去威胁他们?” “那你跟着我去做甚么?难道你要去找先生?”小安瞪大了眼睛,古板的面孔一秒破功,“不行,先生已经教训过他们,你今日跑去,明日他们的家人肯定也会去,先生会难做……” 面对他的紧张,江寒失笑起来:“你倒是很为先生着想啊。放心吧,我也不去找你先生。我要去问问那几个小屁孩,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 小安又板起了脸:“别费工夫了,他们肯定不会说,只会以为你是要帮我撑腰。”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你只要将他们指给我看即可。” 小安将信将疑,但他了解江寒的倔劲,心想,不如随她去,否则,她肯定也会偷偷摸摸去,大不了自己费点神,看着她好了。 不过两人进了私塾,江寒问清楚是哪几个孩子之后,并没有做出小安担心的事,而是去了陪读的小厮和书童们专门待的小院。 私塾午时是不散学的,孩子们如果不在私塾吃饭,便是家里送或早上自己带饭。江寒思来想去,一整天都待在书院的孩子们,能接触到外人的时间也就是这个午饭时分,而第一时间接触外人的,肯定是他们身边的仆人。因此,她才在认清那几个小子身边的人之后,便跟着去了小院。 她的思路没错,套出来的话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但是,对的,不代表是有用的。 那些家伙毫不讳言,一圈下来,她找到了最先把谣言带入学校的人,可得到的答案,不是在哪个路上听到的,就是家人或熟悉的某人说的。 可问题在于昨天上午估计好多条路上都在传谣,而他们所谓的家人或某人,她根本不认识。 打人的五个小屁孩,一个是马家某房的,一个是黄家某支的,剩下的是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商户。 说到黄家的孩子——黄家本来就是落霞镇最繁盛的家族,东泽私塾里姓黄的孩子,没有三分之一也有四分之一,总不能都是她的仇人吧? 难道是她想多了,实际上根本就没人搞鬼,只是仆人们善于察言观色,正好有人知道小安所谓的表哥是她,于是听到谣言后,顺嘴说来讨好小主子? 看来,想通过一趟私塾之行,打探到背后搞鬼的人,确实是白费功夫。 无功而返,江寒觉得此事得重新计议。 谣言有三种,那就表示至少有两三拨人在推波助澜,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得不偿失,后悔来招惹自己呢? 回家后,江寒被她爹叫进了正房。 她回应了下她爹对于她去东泽私塾的关切,便打算回屋躺着——一晚没睡,又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她需要补补眠,才能好好开动脑筋。 她刚要起身,却听她爹说道:“小安的事,虽说是被你牵连了,但那是小孩子间的事,你插手,对小安反而不好。咱们不可能天天守在他身边,你一出面,若是让对方彻底记恨上了,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江寒不明白她爹怎会有这种误会,便解释道:“爹,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就是去私塾看了看,没插手呢。” “爹知道。爹只是提醒你,小安是男孩子,他以后要支应谢家门庭,打几次架,经点事,对他没有坏处。当然,若是那些孩子太过分,该插手时,咱们还是要插手的。跟芸娘,爹也是这样说的。我看她虽然心疼,但能明白爹说的道理。” 江寒点点头,说了句“我也明白”,便不想再就这问题多作讨论。 她打了个呵欠,一脸的困倦:“爹,没事我就回房了。昨晚没睡好,我得再睡一觉,等会起来,再寻思个对策,给那些毁我名声的人,来个当头一击。”说着就站起了身。 江老爹蹙了蹙眉,道:“你不是说明天利来茶馆开张,要用王掌柜的名头卖月饼吗?谣言随他们说去,小安的事,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搭理他们,过两天就没事了。你今年运势不好,还是避着些风头吧。” 她爹这是在家养伤养得被刘大婶给洗脑了吗? 一个从来不提命啊运啊的人,如今居然也随口就道运势了! 她收起面上的随意,正色道:“爹,虽然没查到证据,但私塾里的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那些个小厮最大是不过十二三,怎么可能听了一耳朵谣言,便想到了小安身上去,非说他沾惹了我的煞气,要将他赶出私塾。小安很少在人前出现,我也只去过私塾两次,而且从没提我是谁,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跟小安的关系的?” 江老爹瞅着她郑重的脸,思索片刻,忽地眼中划过一丝亮光,问道:“别人不知道,王掌柜的儿子王小利肯定知道,你怎知不是他无心说了,却被有心人记住了呢?” 江寒张口结舌,虽然无法驳斥,但明显还没被说服。 江老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孩子,又要钻牛角尖。谣言虽然让咱们不好受,但若是为了对付他们,你又惹出其他事情,只会让局面更僵,事情越闹越大——这才是那些人传谣的目的。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避其风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不应,他们又能闹多久?” “昨天我也是这样想的……”江寒喃喃道。 “那你还白费心力做甚?茶馆明天开张,多拿几份月饼的订单才是要务!” “可是……” “可是什么?不要争些没用的闲气,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惹的闲气还不够多吗?还没吃够教训?” 这话让江寒无言以对。 她瞅了瞅面色不虞的江老爹,知道再说下去,她爹就不会有好脾气了,便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回去睡了。” 江老爹盯着她隐忍的眉眼,加重了语气,警告道:“知道就做到,别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江寒一噎,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嗔道:“爹,瞧你这话说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江老爹哼了一声,很不给面子地肯定:“爹信不过。你这孩子,倔脾气一起,就喜欢乱来。” 老实坐在床前捧着书的阿咩,听了父女俩这对话,忍不住竖起书本,挡住唇边被逗乐的笑,顺便偷偷瞄了江寒一眼。 江寒脸色讪讪,微恼地叫道:“……这天聊不下去了,阿咩,你继续给他念书吧,我得走!”说着便起了身。 临跨出卧室的门槛,身后又传来她爹地嘱咐:“爹的话,你好好想想。别又犯倔,知道了没?” 江寒留下句“知道了,你放心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同样的午前,巡检司沈大人书房。 赵青峰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行完礼,然后禀报道:“大人,属下发现一个情况。” 沈大人顿住手中的笔,微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赵青峰望了他一眼,有些忐忑地道:“下面的人来报,有一个人,忽然消失了。” 沈大人一挑眉,问道:“谁?” “黄,黄有能。” “他?” “对,曾启死后,大人将他放了,为免他再生事,属下便安排了人暗中盯着他。”话音一顿,赵青峰抬眸观察了一下沈大人的脸色,有些担心沈大人责怪他自作主张。 但沈大人只是很平静地等着他继续。 赵青峰稍稍放了些心,语速快了起来:“他从班房出来后,隔三差五便会待在下河坊私寮里的姘头那……大前日他又去了,却一直没出来,后来我们的人见到有其他人去找他那姘头,一查,才得知黄有能早已经不见了。至于……至于是何时不见的,咱们的人完全不知情。”此话一完,赵青峰只觉得周身空气一凝,刚落下半分的心,又下意识地提到了嗓子眼。 沈大人的一双墨眸瞬间绽放出鹰隼般的光芒,之后又归于平静,沉默地盯着赵青峰垂得更低的头。 赵青峰有些顶不住压力,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属下,可,可以肯定,在那之前,他身边,并没有出现特别的人。” 又是须臾的沉默,书房里才响起沈大人毫无波澜的声音:“如此说来,黄有能的去向,你等也不清楚?” 赵青峰硬着头皮“嗯”了一声,道:“属下无能,大意了。他那姘头属下已审过,她说,黄有能是前日半夜趁她睡着时走的,去了哪,她不知道,还说她的金银首饰都不见了,她没办法,才重新接了别的客人。” “嗯。” “至于,黄有能的妻儿,早在他再次进班房时,便回了娘家,娘家在离咱们这二十里外的乔庄镇。” “你等调查过,哪些地方?” “昨日傍晚得知消息,属下便去查了码头进出船只,但都没有他的踪迹,今日又派人去了县城,方才传回来的消息说,城门口的士兵没人见过他……不过,去乔庄镇的人还未回,预计要到下晌,属下怕事情重大,便先来禀报了。” 沈大人微一颔首,抬手捏捏眉心,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 这样的沈大人,赵青峰更加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觉得屋里有些透不过气。 看来,让黄有能成功逃走的事,真是个严重的错误。 他悄悄擦了擦,额上蹭蹭往外冒的汗,试探着问道:“大,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但书房里此时落针可闻,这轻轻的一句话突然响起,却仿佛比他平时正儿八经的说话声还要响。 沉默着的沈大人被这声音拉回了神思,“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问道:“你觉得,他还可能去哪?” 还能去哪?这问话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的语气听不出不悦,也听不出重视的意味,似乎这件事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 这事难道并不重要?还是大人在考校他? 赵青峰察言观色片刻,定了定神,迟疑着道:“属下觉得,不能排除他是去别处散心了。但属下就怕他与马怀德的人暗中勾结,给咱们来了个金蝉脱壳。毕竟,马怀德与黄有能,也是有些交情的。黄三退了,但林万利并没有打压黄有能,还让他继续在三把手的位置上坐着。属下觉得,马怀德若是有什么计划,黄有能比被咱们盯死的林万利更有用。” “嗯。分析得不错。”沈大人收敛情绪,两手交叠置于书案上,沉吟了一瞬,吩咐道,“若是有异,两个方向,联系咱在府城的人,看黄三可有异常,另外,等陆五斤的消息。” 赵青峰满面惊诧:“大人的意思是,黄有能会去投奔黄三?可是黄三已经不再复当年……” 沈大人轻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当年……当年多风光,若是你,会甘心?” 原来如此! 当初他还奇怪,沈大人怎会那般相信黄三,随意将他放走。 原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沈大人对黄三,从来没有真正放过心。 …… 本来准备一觉睡到吃午饭的江寒,才躺下去半个时辰,便从梦中惊醒。 她一拍额头,翻身坐起,暗恼:“我盯着传谣的人做什么啊,真是本末倒置!” 下一秒,就见她两脚往鞋里一塞,匆忙拉开房门,脚下生风地来到大门口。 正在井边洗菜的芸娘,见状,喊道:“姐姐,你去哪?马上要用午饭了。” 江寒闻言,站定在台阶前,对她绽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而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午饭给我留着,我想通了,又有些不明白,要找个人问问。” 不待芸娘反应过来,她已经消失在重新合上的门板之后。 第355章 反击与争论 八月初八,金风送爽。 秋雨下过之后,虽然没有秋色连波黄叶地,但碧空晴阳下的落霞镇,新凉如洗——秋,总算翩然来临了。 八八为发,此等好日子,本该是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日子。 可惜,王掌柜低挡不住江寒的三寸之舌,信了她的八九,久发之说,生生将重新开张的日子推迟一天。 当然,王掌柜是不会告诉江寒,因为谣言之事,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事他并没有大肆宣传,原本已有推迟几天再开张的想法。既然江寒说一天足够,他当然百分百乐意,只是为了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他才小小的拒绝了一下,哪知江寒就此还把宣传之事也揽了过去。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只要抓住她的弱点,稍微使点小伎俩,就能让她就范。 王掌柜负手站立在茶馆的门廊前,一面指挥着木梯上的阿憨将红纸贴正,一面暗自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木梯下站着的宋耀祖,拎起另一张红条,例常抱怨道:“掌柜的,这玩意贴这么多做甚?您为何要信那死小子的话,先不说他心肠是不是黑,那煞气我看说得很对,我就是被他煞到的啊!” 王掌柜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胡说,无凭无据的瞎话你也信,若是江家小哥半夜进店扔的我,掌柜我会不知道?他都说了会向大家揭开谜底,你睁大眼睛看就好了,瞎跟着别有用心的人起什么哄?” 宋耀祖不服气地撇撇嘴,举起手上的一尺宽半丈长的红纸,嫌弃地抖了抖,说道:“掌柜的,你这话可真是说错人了,那小子才是瞎起哄呢,我就不信,在门口贴上这样几张红纸,便能跟人解释清那扮鬼的事了?” “宋家小哥,让你跟着徐先生学些字,你偏偷懒——谁告诉你,这上面写的是解释了?这上面明明是,‘想知道鬼是如何扮的吗,明日巳时请来茶馆’!”王掌柜无语地瞟他一眼,“再说,就算不看字,看字数,也能猜到这不是解释吧?扮鬼之事,是能用十八个字解释清楚的?” 王掌柜不留情面的话,让宋耀祖脸上泛起恼怒的红色。 他怎么就不认字了?他好歹也是开过蒙的,他不过就是故意那么一说,却引来他这么多话。 这王掌柜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想他宋耀祖可是为了他受过伤流过血的,可却抵不过江家臭小子几句话,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利来茶馆前发生的这一幕,江寒可不知道。 她忙得很呢,哪有时间去管这些小事。 昨天中午,她想通了关键点,便匆匆去找了被她单方面断交的周半仙,开门见山地问他,如果要扮鬼,一般会怎么弄。 她记得吕同和沈大人都说过,店里出现了鬼火,这个是关键,她也记得,以前上化学课,老师似乎讲过有种元素会自燃,是装神弄鬼的必备之物。只是很可惜,她是个学渣,能记得这么个事就不错了,哪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啊? 还好,她有周半仙。 虽然神秘的周半仙很危险,但没办法,关键时刻,她还是得靠他。 金钱诱惑下,周半仙竟然还给她弄到了一包白色粉末。 拿着这个回到家后,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反败为胜的方法。 她囫囵吃了几口饭,再次匆匆出门,找到王掌柜,要他推迟一天开业。搞定之后,又找到周半仙,让他帮忙找了些给她捧哏的、宣传的人,急急忙忙地策划了一起的造势活动。还为了安抚韩乞丐,给了他几十个钱,让他安排他的小乞丐,满大街去吆喝,八月初九会在利来茶馆揭开扮鬼的谜底。 于是,八月初八,从辰时开始,满街满巷除了依然在传的谣言,落霞镇里又多了两项热闹。 先是敲着碗上门讨饭的乞丐们,突然除了要饭,还好心地回赠一句,听说利来茶馆八月初九重新开张,谣言的主角江寒要当众扮鬼揭穿谜底,眼见为实,大家一定得去看看。 除此之外,每隔一个时辰,各大主街上便有一队人敲锣打鼓,当然他们的任务除了宣传,利来茶馆九号开张的大优惠,还顺便告诉大家,扮鬼事件之谜即将揭开。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午时一过,揭秘的热闹已经稳稳盖过了谣言。 …… 巡检司后衙,正院花厅。 午饭后,丫鬟们泡上了香茶。 “广德,你说,江小二这厮莫不是被那谣言逼疯了吧?你瞧她弄得这出热闹,还要告诉别人鬼是怎么扮出来的,啧啧,真是不知所谓,是怕造谣的人说得不够形象具体,非得自己给人添上一笔吗?”吕同揭开茶盖喝了一口,没话找话地说道。 “元逸哥哥,你刚才还说,很期待江寒明天的反击呢,现在说这话又是何意?你到底是期待她胜,还是期待她败嘛?”付思雨翻了个白眼,出口的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来了这一个月,她算是发现了,吕同对江寒有种很奇怪的心理——既不愿意看到她真的被人踩在脚下,又总是摆出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时不时拎出来埋汰一下。 最初她是有些在意的,还以为他对江寒的这种特别,是他微妙的喜欢。 可细细一观察,她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欢,表现出来的嫌弃,也不是什么掩饰,而是真的嫌弃。再加上,刚来那会,她联合他一起设计沈慎与江寒时,他并没有什么醋意,反而对那恶作剧乐在其中。 因此,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这样对待一个姑娘。 “哼,本少爷才不管她胜还是败呢,反正明天有热闹看。”吕同傲娇地一抱胸,便往椅子上一歪,忽而嘴角边又闪过一丝戏谑,自言自语起来,“嗯,热闹还是人越多越好看,这次她那锣鼓队弄得太仓促,要不,本少爷给她帮个忙,加把火?” 沈大人一个冷眼扫过去,问道:“你很闲?很闲,我这有事。” 其实他也很好奇,江寒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隐隐觉得,她应该是想到了扮鬼的诀窍,想要借着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时机,用大白天下的方式,正面击破谣言。 但是这种做法用得不好,确实会如吕同所说,容易被人用来将扮鬼的罪名坐实。 吕同瞅瞅沈大人绷着的脸,没看出与平时有何不同,刚才那话也是他常常用来刺他的。 他放了一点心。 但是想到早上听小松无意中说起,他昨日听守前衙书房的人说,江寒前日骂街被抓,没有被关,还被沈广德请去了书房,沈广德还没让他们靠近。 两人竟然独处一室…… 他是不信沈广德对那不男不女的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是那丫头后悔了,反过来勾搭他呢? 如此一想,吕同凝视着沈大人,邪笑道:“本少爷还得忙着维持镇上秩序呢!这利来茶馆又要非法聚众惹事,给咱们镇上的秩序带来很大隐患,我看不如这样,明日本少爷带两队人去把利来茶馆围了,把这隐患消除,你看如何?” “看来,你确实太闲。明日,你领着小松去山上,陆五斤的消息,该来了。”沈大人说完,便不给吕同再说话的机会,站起身来,往花厅外走去。 吕同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叫嚷道:“凭什么,我才不去呢,那事又不是没人干!——好你个沈广德,你竟然公报私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又死灰复燃了,还把那不男不女的臭丫头,带到书房去了……” 沈大人身子一顿,转身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知道又如何?爷不能带?” “……”还在炸毛的吕同,被这话给震在了原地。 这,这,这还是他认识的沈广德吗?居然如此理所当然! 以前只要提起江寒,这厮都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扭捏的广德兄去哪里了? 这话不止是震住了吕同,还把付思雨给吓了一跳。 这还是她刚到落霞镇时,看到的那个提起江寒就一副冷脸,十分厌恶,不讲情面的沈师叔吗? 犹记得前些日子,他还当街甩给人家姑娘两张赎条呢,这才几日,竟然当众说出如此霸气的话! 难道前日在前衙的书房里,有什么重大的转折事件发生了? 她长睫忽闪,黑眸灵动,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幅度,待沈大人出了门,她便蹬蹬跳到愣怔的吕同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发呆了,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吕同回神,面色不虞地瞪她一眼,恶狠狠地道:“不想!” 付思雨一扁嘴,两手往身后一背,神色傲娇地睨他一眼:“不想便算了,本小姐自己去问!”说着,对两个丫鬟一挥手,“走,咱们去利来茶馆找江寒去。” 吕同连番被作践,只觉得心中怒气翻腾。 他一把扯住付思雨的胳膊,气急败坏地道:“不许去,以后也不许跟她来往,不然就把你送回益阳府去。” 付思雨挣脱他的手,两臂一抄,得意地看着他:“你可吓不到我,我是奉了姨母的命令,来监督你的,你要是赶我走,我明天就写信去告诉姨母,还有你写给姨母那封信,哼哼,沈师叔还不知道哦……” 吕同被这话一噎,抬起手虚点着付思雨,半天找不到话,最后色厉内荏地要挟道:“好好好,你们,你们都护着她,明天我就去利来茶馆砸场子!” “噗呲!” 付思雨直接被他这话给惹笑了:“元逸哥哥,你这模样,怎么像个玩具被抢的孩子似的!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哼,你才奇怪!你跟沈广德都很奇怪!为何都要亲近一个粗鲁不堪的市井小民?!” “不对,你可不是看重身份的人,小时候你还把家贫的同窗带回家呢,在紫阳的时候,还跟跑江湖的称兄道弟……” “那一样吗?我同窗虽然家贫,但他是读书人,跑江湖的虽然是跑江湖,但他们身怀绝技,我佩服之,愿意称兄道弟。” “你有时候不是也佩服江寒吗?”见吕同又要否认,她连忙抬手阻止,“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听过好几次了,翠儿青儿可以作证。” “两者如何能比?!我不过随口一说。” “哼,我才不信!算了,反正你对江寒的态度很奇怪。”付思雨收起笑意,“她其实并没惹到你,人也挺好的,还有,我瞧沈师叔的模样,他对江寒似乎又起了心思,如果你的态度依然如故,往后肯定会跟沈师叔撕破脸。” 吕同心中一凛,目光闪烁几下,嘴硬道:“你少危言耸听,不过一个市井女子,本少爷跟沈广德是何等关系,你未免把我们的交情看得太轻。” 见他听不进去,付思雨不想再多言,只意味深长地说道:“听不听,随你。但假如他们真能成,他终将要回护自己的女人的,难道你不会这样做?” 吕同望着付思雨,蓦地觉得她那双机敏灵活的黑眸,在问话的瞬间,变成了一对危险的黑色旋涡,仿佛多望一眼,灵魂便会被吸走。 他下意识地扭头,闷闷地说了一句:“不要你管。” 这句话让心怀期待的付思雨,整颗心如被重重一击,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少顷,她自嘲一笑,道:“我管你做甚,我有何资格管你。”她虽然故作轻松,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落寞,说罢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不想身后的吕同却突然说道:“我,我当然会,既然是我的女人,怎可能不护?!” 不知是不是她背对着他的关系,这句话听起来不同他平日的口不对心,而是十分的正经。 付思雨落下去的心,登时又飞扬起来。 她定在门边,回头望向吕同,门外清朗的日光照在她侧脸上,将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映衬得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抚。 吕同一呆,忽而又见她墨黑如画的眉眼一弯,红得诱人的樱唇缓缓翘起,仿佛春日里破茧振翅的蝴蝶,惹得他心头一颤,然后听见一声脆生生的“我知道了”,眼中的人便欢快地消失在门外的秋阳中。 第356章 秋阳下 沈大人从花厅出来,脚步踟蹰了片刻,便调头转往后衙侧门的方向。 初一出任务去了,初五被沈大人先前那句霸气的反问,吓得一愣一愣的,神魂还在飘忽,哪猜得透他家爷此刻想干什么啊? 基于一个贴身小厮的本能,他的身体远比他的心神反应快,不管沈大人脚下或快或慢,他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 待他终于从震惊中醒了神,两人已经走出了巡检司,站在侧门外的小巷里。 他一转眸,眼前出现一人。 定睛一看,娘呀,这是曹操附身了吗? 斯须之前,仅仅提起名字便激得大家心中浪涛翻天的人,眨眼间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神魂刚附体的初五,下意识瞥向他家爷,霎时,他不稳定的魂魄,又被他家爷唇边眼角若隐若现的笑意给拍飞了。 这,这,这张仿佛骤然云破天开大放晴的脸,确定是他家爷那张阴天脸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更无人理会他的心中是多么的排山倒海,沈大人一出门便遇见了自己正要去找的人,自觉灵犀相通甚是欢喜,匆忙赶来找人的江寒,也对今日的幸运表示很满意。 不待沈大人移步上前,她已经咧开嘴奔过来,那乍然兴奋的模样,差点让沈大人会错意,只可惜念头才起,便被江寒开口的话给拉回了现实。 “大人,太好了,我正想去找吕少爷,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你!” 沈大人脸上的太阳又隐入了云后,他唇角下沉,冷淡发问:“你找他做甚?” “哦,明天我要办件大事,想让他帮个忙。” “什么忙,必须他帮?” 江寒听着这口气不太好,欢快的神色一敛,认真打量沈大人一眼,讪笑道:“您还不知道啊,就是,明天我会把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让大家自己去评判。” 沈大人皱眉:“你闹出这般声势,就为此?” 江寒迟疑了一会,点点头,神色轻松:“是啊。” 她这副样子,明显就是有话没说。 能跟吕同说,不能跟他说……真是好坏不分! 沈大人负着手,盯着江寒不说话。 江寒不明所以地回望他,抿抿唇,试探地问道:“大人,明天,您能派些人,帮我个忙吗?” 这话让沈大人心里舒服了一点,他微一颔首,说道:“行,明日,爷派一队人马过去。” 果然,他这话音一落,江寒就高兴地像朵花一样了。 虽然笑得太过,看着实在俗气得很,但还是让沈大人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他一勾唇角,略一沉吟,忽地抬手示意:“跟我来。”说着便自顾自地转身,沿着小巷朝北方走去。 江寒一脸莫名,看着他干脆的背影,总觉得他今日又有些奇怪,又瞥了眼一旁傻瞪着他的初五,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该出言拒绝。 犹豫之间,不远处的沈大人已经停下步子,回头看过来,先前的好脸色又黑沉了。 好吧,求人帮忙,确实该表现得听话乖巧一点,否则,惹怒了捉摸不定的沈大人,刚才得到的应承很可能就会泡汤。 她还没动,初五却已经收拾好心情,侧身伸手,笑得亲和极了:“江姑娘,请,大人等着您呢。” 刚要迈步的江寒,被这过于亲切的笑容唬了一跳,连连看了好几眼,这才一面抚着胳膊上的鸡皮,一面向沈大人走了过去。 这对她从来没有好脸的小子,怎么突然像要讨好她,沈大人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江寒抬起头看看沈大人背着手缓缓向前的背影,心道,难道他也有事要求她? 若是那样就太好了,大家互相有求,关系才能平衡,她就不用担心他半道反悔了。 江寒放下了戒备,脚步轻快起来。三人沿着巡检司高高的围墙,走了约莫百丈远,地势渐渐升高,再往前是巡检司后方的一处小山丘。 沈大人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走在中间的江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落在最后的初五,更是知趣地没出声。 小丘上长着好些树木,一道高高的青灰石墙从丘顶穿林而过,将小丘一分为二,一半在巡检司内,一半自成一派粗放风光。 虽是个小丘,照样有落霞镇的地质特色。一路往上,不时有壮硕的青石破土而出,点缀在树木间,倒是给这片无人打理的之地平添了几分野趣。 令人仰而落帽的青灰石墙,将丘上树木往外推开两庹,几条不太明显的小径从期间蜿蜒而过又消失不见。 三人上得丘顶,沈大人脚步一转,兀自走入了树林。 林间树枝错落,树叶半黄,还未走进,前日狂风骤雨留下的痕迹便清晰地映入眼帘。 满地散乱的黄绿落叶,四处零落的大小枝条,枝条上的断口还泛着青,叶子也未尽落,一望便知无情的风雨,对这片小小树林的摧残是多么狠辣。 江寒边走着,边低头看着地上的残败之景,浅淡的阳光穿过树枝投射在地面上,有一种沧桑的温柔。 她正感慨着,忽觉背后被人一推,耳边便传来初五的声音:“快点,大人在那边等着你呢!” 她踉跄一步,陡然一望,便看见沈大人坐在前方一块硕大的青石上,正侧头向她看来。 那处树木稀疏,阳光倾泄而下,将他团团包裹其中,仿佛一位猝然现身的仙人。 江寒这才发现,原来今日沈大人身上的直裰,不是最常见的黑,而是清隽的春蓝色。 怪不得她会觉得他哪里不一样…… 她忽然觉得脸热,慌忙收回来直盯着沈大人的目光,低着头朝那光线大盛处走去。 心想,其实他更适合穿些年轻的颜色。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跟她更加没有关系,而且沈大人自己似乎也不在意,她还是问清楚他想求她做什么,然后赶紧离开吧。 于是,她站定在石头边,直楞楞地开口问了。 “大人,您想让我给您办什么事?” 沐浴在阳光中心情正好的沈大人,唇边的笑意一僵,有一瞬间,很想抬手向她头顶敲去。 他强将那股冲动压下去,拍拍身边的石头,往旁边挪开一点,说道:“上来坐着。” 江寒如被雷劈,傻傻地反指自己,又指指沈大人身边的位置:“我?坐在这?” “嗯。”沈大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圆睁着双眼的她。 “这,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不行。”江寒慌忙摆手,连退三步。 沈大人剑眉一横,声音一冷:“爷让你坐!” 见他要生气,江寒只觉得脑袋上像长了虱子一般,狂乱又无辙。 这太霸道了吧?!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虽然她先求的他,可他这样,真的不怕她逆反心起掉头就走吗? 江寒胸脯起伏,抿着唇盯着沈大人。 “怎么,爷身边,你不敢坐?”沈大人不可一世地睥睨她,语气很是挑衅。 闻言,正想要逆反的江寒,真的逆反了。 “我有什么不敢坐的?!”不就是坐在他身边嘛,坐就坐,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只见她神情一敛,两手一甩,跨步上前,一撑一跳,上了石头…… “啪!” 原本是很潇洒的一个动作,嗯,她确实也坐上去了。 可这块石头边缘太斜,而她下意识地太靠边,结果还没坐稳就滑了下来。 “呵。” 沈大人忍俊不禁,朝她伸过手来:“让你坐这,自然是这处,易坐一些。” “……”刹那间,江寒的脸红得像猪头。 她狠瞪了沈大人一眼,恼道,“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含含糊糊的,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哦?倒成爷的不是了……上来之前,你不会先观察?” “我,我为什么要观察,不就这么块破石头,谁知道它长得这么奇怪!” “强词夺理。明明是你,不动脑子。”沈大人手上一发力,将她重新拉了上去。 “哼!你脑子好,了不起啊?!”江寒犹自不服,却也忘了自己之前的排斥与不安。 “你多动动,以后也会好的。” 这是句什么鬼话?! 别人一句讽刺都听不出来,脸皮可真是厚! 沈大人将她翻白眼的小动作看在了眼底,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黑了脸,而是随意地弯了弯唇角,便侧头望向北方。 北方,宽阔的青河静静流淌,河上大船小舟缓缓来去,西北风扑面而来,微凉的触感,并没有如其名一般的凛冽,反而有种胸怀为之一开的豪迈油然从心底升起。 江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处石头右前方是个斜坡,坡上树木稀疏,且地势陡然往下,正好露出了远处开阔的河景。只是方才她站在小径那头,被大石一挡,看不到那边的状况。 这家伙可真是会找观景的地方。 江寒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阳光拂过她的头顶,照在他的脸上,小麦色的皮肤泛起白光,洋溢着几分青春的味道…… 不对,人家本来就是年轻人,只是平常喜欢板着长脸装老成而已。 她快速调开目光,小心地往青石边挪动,只觉得秋日的阳光,晒在人身上一样让人热得难受。 “好看吧?” 她还没挪定,沈大人却忽然回眸。 “呀呀呀~!” 轻轻的一句话,吓得江寒慌乱地朝斜坡方向滑去。 她的惊呼声一起,有力的手掌便再次将她往身边拉,直到两人挨在了一起才停下,接着一阵温热的气息吹来,沈大人责备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坐好,不要乱动,若从这滚下去,非得受伤不可。” 娘的,难道是她想受伤吗? 明明是这死黑脸故意找这么个破地方来折磨她! 江寒觉得再坐下去,自己就算没滚下斜坡摔死,也会疯掉。 她手往石头上一拍,挪到沈大人最初让她坐的位置上,扭头严肃地说道:“大人,有话就快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给你办了。我后面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实在是没有时间陪你在这耗啊! 后面那句话,她下意识地没说出口,就怕他听了不顺耳,恼羞成怒,将她从这石头上推下去。 沈大人定定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条漫长又没有尽头的路。 他神色冷淡了几分,再次将视线调向前方,轻声道:“爷没事求你。” 江寒随着这话吁出一口气,继而又恼怒起来。 没事?没事把她弄到这鬼地方来坐着干什么?! 她可是有很多很多的事呢! “那我走了。”她撑起身来作势石头下方跳。 “你的计策,有问题。” 江寒顿住动作,回头看去:“什么意思?” “你坐下别动,爷便说与你听。”沈大人凝视着她。 江寒撑起的身子僵住,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遍自己的方案,又回头看了沈大人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虽然她自觉方案不错,可经过多次的打击,她并不能自信地说它很完美。 蛋糕方子那回,沈大人的提醒便是对的,或许这次他又发现了自己没意识到的漏洞呢? 几番纠结,江寒僵着的手软了下来,慢慢地重新坐回石头上。 “好了,大人,你可以说了。”说罢,她又补了一句,“我先谢谢你。” “随口的谢谢,爷不需要,要谢,就认真点,要有行动。” 什么鬼?! 还没说到底是哪里不好,竟然就问她要起谢来了! 落霞镇最近是怎么了? 真是世风日下,一直不求回报的沈大人,居然也张口闭口谈价钱了! 江寒咬了咬牙,决定暂时忽略他这句话,强笑着问道:“大人,你可以先说重点吗?” 沈大人看看江寒皮笑肉不笑的脸,撇开头去:“笑得真难看,爷被吓到了。” 卧槽! 老天爷,你老实交待,是不是趁着前天大风作妖,把沈大人的芯也给换了?! 江寒抬头怒瞪天。 天上却只有几朵悠闲的浮云轻轻飘过,留下的身影仿佛正在鄙视她。 她低下头又抬起头,换上一个月牙般的笑,清了清嗓子,发出尽量婉转的声音:“大人,请您告诉我,我的计策到底哪里有问题吧。” 说完,她心里泪成一片。 她真是拼了,为了不让他再挑出毛病,她都主动地挤着嗓子说话了。 可是沈大人没体会她的一片苦心,讶然回头,惊叹道:“原来,你也能细声说话。” “大人,您可以说了吗?”再不说,老子就爱谁谁了! 沈大人抓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暴躁,暗自好笑,却明白她已经濒临爆发,便收起了作弄的心思,正儿八经地说起事来。 “正面迎敌,需要足够的证据——你将扮鬼的方式,亮出来,愚民们不见得会信,却肯定会成为,对方的证据。不如,换个方式,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嗯,你设陷阱,让对方露出马脚。” “这我知道,就是让他们跳坑嘛。但那很麻烦,人家也不一定会那么蠢,而且短时间内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不是我想要的。” 沈大人挑挑眉:“你弄出的声势,待他们一反扑,谣言的可信度,反而会更高。” “我知道啊,高就高吧,高了更好!” “这话怎么说?” “嘿嘿,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江寒得意地瞟他一眼,“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有人夸你不容易,但有人骂,却很容易。所谓越骂越红,只要保持话题度,人人都会关注我……” 沈大人眼中浮现怒意,斥责道:“怎能以骂名为荣?你这叫,不知廉耻!” “什么不知廉耻?我又没有做坏事,是那些人瞎传的好吧!我行得正坐得直,但也不能白让他们诋毁,总得拿回些利息吧?” 这是怎么说话的? 沈大人脑中又浮现一个词——牛头不对马嘴! 他默了一瞬,不容置疑地说道:“把你的计划,全部告诉我。” 江寒抿起嘴角看着他,沈大人见状,黑了脸:“你不说,还想爷帮你?” 真好,熟悉的沈大人又回来了。 江寒深觉,还是这张黑脸亲切。 也对,有求于人不应该隐瞒自己的计划。 她戒备的看了看四周,头往旁边一凑,压低声音把计划托盘而出。 不远处候着的初五,看着微暖的秋阳下,靠得很近的两颗脑袋,已经对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彻底麻木了。 没事,就算江小二咸鱼翻身再次入了他家爷的眼,那又如何呢? 想他初五曾经可是任劳任怨地给她代过班的,相比起处处为难她,处处看她不顺眼的初一,他应该更容易得到她的青眼吧? 或许,这就是他初五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的翻身机会呢?! 这个念头一起,初五差点要大喊出声。 他看向前方两人的目光炙热起来,但想起先前看到的情况,心里又是一凉。 就他家爷这墨迹模样,什么时候他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看来,他得出手,尽快帮他家爷把江小二拿下! 第357章 开锣唱戏 八月初九,利来茶馆终于重新开张了。 沈大人所料不错。 头日下午,风头被盖下去的谣言,紧接着又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人激动地跑到江家门口去骂街。 只可惜,江寒大门紧闭,无人回应,而散学之后本该回家的小安,却被受了沈大人提醒的江寒带到山上,暂时躲了起来。 这看起来实在有些窝囊。 小安那张古板的小脸,自从被个小乞丐引到江寒面前之后,便绷得紧紧的。 不过江寒倒是浑不在意。 想起中午在小丘上,跟沈大人的一番商量,她不禁露出丝不怀好意的笑:“没事,黎明前的黑暗而已,闹得越凶,明天我赚得越多。” 两人捡了块能看到竹牌巷的大石头,爬上去坐下。 小安打开书袋,拿出书本,翻开放在腿上,没好气地接话:“但愿一切如你所愿,千万别在中途又闹出其他事情,惹来更大的麻烦。” “放心吧,肯定不会。”江寒自信满满。 这次,可不像以前——打个擦边球,狐假虎威地仗沈大人的势。 这次,沈大人是真的站在她背后给她撑腰呢! …… 秋阳杲杲,白云飘飘,凉风叙叙拂来,却吹不散人们心头的火热。 落霞镇,西霞街,利来茶馆前。 巳时未到,门前大街上,已经三五成群地聚集着,赶来看热闹的人。 利来茶馆紧闭的大门,在人们纷纷的议论声中,竟显出几分我自岿然不动,傲然独立的味道。 能不傲然吗? 门前空出了一大片,门廊下正一边站着一个如同门神一般的巡检弓兵呢! 屋外热闹嘈杂嗡声不断,屋里的老板与店员,却各有各的面貌。 目光一扫,便能发现一身竹青色直裰的江寒是胸有成竹的镇定,依旧小二打扮的宋耀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老实话少的阿憨是毫无主见地瞎忙,徐先生正与两位弹词师父相谈甚欢,王掌柜却患得患失地反复唠叨。 还差一刻巳时,他的视线从沙漏上移开,走近站在门帘边透过窗户往外看的江寒,再次嘱咐:“寒哥儿,等下上台不要紧张,一切看我行事……那事,你确定能行吗?” 江寒无语地望他一眼。 到底是她紧张,还是他紧张的?! 这都已经是他问的第十二遍了。 “掌柜的,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能行,你放一百个心吧!”她两手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推着他向后院去,语气很无奈,“你还是再去确认一下,舞狮敲锣甩袖唱戏的那些人,有没有问题吧,待会一开门,他们可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们没问题,我已经确认过三四遍了。我就担心你……昨天你明明说没问题的,可下午的时候,咱们的店又差点被人砸了。”想到这事,王掌柜的小心脏又重重地敲击了他的胸腔两下。 “哎呀,掌柜的,巡检司的人,不是及时赶来,把人抓走了嘛,你不用怕,咱们今天还有他们坐镇呢。” “这哪是说不怕便不怕的?昨日你不在,哪里又知道那些人有多蛮横,疯了一般……要不是巡检司的人及时来了……唉,这事,就办这一回,再来一回,掌柜我的老命恐怕会不保。” “掌柜的,所谓富贵险中求,是你说要提高店里的业绩的。” “那也不是这种求法,又不是所有的富贵都是险中求来的,为何不换个稳妥点的方法?” 江寒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深陷优柔寡断模式中的王掌柜胡扯些废话。 她再次祭出杀手锏:“好,咱们不开张了,我跟大家说。” 果然,王掌柜一把拉住她,头摇得像那日在狂风中乱舞的树枝似的:“都到这时候,不能退……” “那不就得了,您淡定点,咱们一股劲把这事办好,我保证你今晚数钱会数到手疼。” 王掌柜其实就是宣泄一下心中的紧张。 他好歹也是做老了生意的掌柜了,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更何况,小半个时辰前,吕同与付思雨领着十来个弓兵过来了,此时正在二楼街边的雅室里喝茶呢。 只是经过昨天下午的凶险,他知道江寒是在铤而走险,这对一直都遵纪守法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他来说,那心情就像现代人玩蹦极,终于走到山崖边时一样,既想不管不顾地往下跳,又担心那万一出现的意外。 这种心理江寒太能明白了。 但事到如今,她可管不了王掌柜敢不敢跳,反正她是要跳的。 “时间差不多了,掌柜的,我去二楼跟吕少爷打声招呼,您让阿憨把炮仗拿出来,然后叫表演的人做好准备,咱们这就开门吧?” “……好吧。”王掌柜一狠心,咬紧牙,终于点了头。 …… 噼里啪啦一阵响,又是叮咯咙咚呛的喧天锣鼓声,原本不敢靠近的人群,瞬间便像潮水一样涌来,将茶馆门口围成个半圆。 舞狮一结束,王掌柜出来作揖道客气,接着茶馆便正式开门迎客。 还想凑热闹的人陆续进屋,或站或坐地各就各位。 不多时,中厅舞台上的节目便上演了。 先是一轮花旦舞袖,接着就是弹词说唱。气氛热烈得像夏天的太阳,楼上楼下比原来多了的七八张桌子,但仍是不够坐,不得已王掌柜又摆上了几张条凳和小几。 这哪里是茶馆,简直就是个戏院! 柜台后的徐先生,望着人满为患的店内直皱眉。 不过,他虽然不喜,但也只是不喜。 他早就知道,王掌柜如今已经彻底被江家的小子给蛊惑了。 还好,花旦们清唱完了之后,三个伙计开始端茶送水,那些纯看热闹的人,便自觉地走了一批,待弹词唱完,茶馆里便只剩下坐着喝茶,等着揭秘的人了。 二楼的雅室早已经被订光,但此时雅室里的人,大部分都走出雅室,或趴或倚地站在栏杆边往下看。 弹词师父表演结束后,大家都以为终于到了揭秘的时候。 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王掌柜与江寒却端了一张小桌摆在舞台上,然后在桌子上摆出了一溜的小物件,跟着刚下去的弹词师父又上来了一个。 师父将手里抱着的琴放在了木架上,看了一眼小桌边对坐着,正摆弄着一把茶壶和一个红泥火炉的王江二人,然后手一挥,弹出一串琴音…… 这是在搞什么鬼?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揭秘啊! 琴音才弹出一小段,二楼便有客人不耐烦地朝下喊了起来。 “快点揭秘,我们是来听你揭秘的,不是来看泡茶弹琴的!” 这声喊一落地,楼上楼下附和声一片,吵吵嚷嚷地差点没把利来茶馆的屋顶给掀了。 弹琴的师父,手挥不出去了,原本就不太镇定的王掌柜,一瞧这架势也慌了神。 一时间,一楼中厅的舞台上,唯一淡定坐着的人只剩下江寒。 她正认真的盯着水壶里的水,似乎完全听不见周遭的一切混乱。 王掌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推了推她,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江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 她如此镇定的反应,倒是让叫嚣的声音暂时歇了歇。 她拱手作了一圈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看来大家对鬼神之事都很好奇啊,不用急,不才在下马上就会满足大家的心愿,相信你们今天一定不会白来。” “废话少说,赶紧开始吧!”最先起哄的客人暴躁地叫道。 江寒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客官莫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忽然顿住,笑得更深了几分,“今天,大家真的是来对了。不仅能亲眼看看百万饭庄的鬼是如何闹的……” “还能得到一份中秋优惠大礼包!” 第358章 优惠大礼包 中秋优惠大礼包? 这话让客人们面面相觑,继而又激动万分。 跑来凑热闹看所谓揭秘,没想到还有好处拿,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谁不想要啊?! 当即,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朝舞台中央的江寒大喊:“那便快把你的大礼包拿出来吧?” 笑意盈盈的江寒两手一抬,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别着急,在下这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话音一落,她不慌不忙地弯下腰,从小桌边拿出两份东西,放在小桌上,然后再拿起其中一份放在手上,侧身站立,向前一托。 “大家看,这,便是我们今天的中秋优惠大礼包!” 店内的客人们都伸长了脖子,还有人急吼吼地跑到了舞台边,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却见江寒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用五色彩线捆扎,一尺见方中间贴了福字的纸包。 “这个呢,是我们的富贵中秋大礼包,包装虽然简单,但里面的东西物美价廉,乃是月饼四个,玉皇银峰茶叶一两。” 说着,她将纸包打开,拿出里面的两包简易档的月饼和一盒竹罐装的茶叶,分别展示给大家看。 原来是月饼和茶。 这确实是不错的应景之礼。 拿回家自用或送礼都可以。 很实用。 客人们很满意。 骚动完毕,都屏息静气地看向江寒手中托起的另一份礼包。 这份所谓礼包则装在一个有些古色古香的篾编竹盒里,盒盖中间也有一个福字。 江寒轻拍了下盒子,说道:“这份呢,更是不得了,大家瞧,这精美的包装,多么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里面东西的价值,那就更高啦!——乃是六个美味的月饼,以及云台松针茶叶一两。” 她这话一落地,店内热烈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茶客们激动不已,面色泛红,甚至还有拍桌叫好的。 云台松针,市价那可是一百五十文一两的啊! 就是先头的玉皇银峰,那也是至少一百文一两的。 若是质量好点的,还得在这个数上加三成的钱。 好家伙,为了洗清这江小二的嫌疑,利来茶馆这次可真是下血本啦! 人们不禁看向仍旧跪坐在茶桌旁的王掌柜,心里都忍不住猜测起他对江小二这么好的原因。 “玉皇银峰和云吞松针的市价……大家伙都是懂茶的,就不用区区在下再说了吧?” 有猴急的茶客,紧紧盯着她的手,哪还听得进她的啰嗦。 “不用,不用!别墨迹了,赶快把你的大礼包发给我们吧!” “老子要这种高档的!” 要的就是这句话! 江寒眼睛一弯,唇角一勾,一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喊话之人。 “这位大哥,你真是识货之人啊!” “您看好了,这份,豪华中秋大礼包,原价是三百五十文,今天,您只需掏二百文,它就是您的了!” 此话一出,店内一片哗然。 “给二百文?!” “怎么还要钱?不是说送吗?!” “要钱谁要你的啊!” “说得好听,原来都是骗人的!” 江寒从容不迫地笑着,托着礼盒缓缓环视一圈后,陡然拔高声音。 “二百文,买一两云台松针,还送六个大月饼,这难道不是优惠吗?不说茶叶,便是这月饼,同档次的,您随便去哪个点心铺子,不出个一两百文,能买到?今天,我们这里只要二百文,二百文,茶和月饼都有了,这种好事您到哪里去找?!” 可群情激动的客人们,哪还听得进她的话。 “谁稀罕你的破月饼?!赶紧给咱们揭秘!” “要我看,咱们中了他的计,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扮鬼的秘密。” “哼,骗子,咱们走!” 眨眼间,店内吆喝辱骂声拍桌四起,更有过于激动的人不甘心受了骗,想要扑上台动手揍人,被阵店的弓兵们阻拦喝止,还被推出店门,最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而处于二楼正对舞台位置的吕同,一直坐着未动,脸上由始至终都是看笑话的表情。此时,他嘲弄地看了眼身旁的付思雨,没有开口,只懒懒地换了个姿势,歪到了椅子另一边。 付思雨白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地看向楼下舞台上的江寒,心里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再看一楼中厅的舞台上,江寒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中间,店内的骚动她仿佛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王掌柜放在眼里啊。 他实在坐不住了,顶着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江寒见状,连忙走过去跟他耳语了几句,就见他犹豫地看了江寒两眼,然后一咬牙,匆匆离开了舞台。 待他走了,江寒走到小桌边坐下,将壶里已开的水换掉,然后重新开始烧水泡茶——从头到尾,她的反应都是有条不紊的,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渐渐的,吵闹声小了,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店里不再像个戏院,又恢复了茶馆的模样。 少的那一半人,更像是多余的水分,挤掉了,才能有她充分发挥的空间。 江寒扭头看了眼呆坐一旁的弹词师父,很快,先前被打断的舒缓古曲便重新响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犹豫着要不要走的茶客们倒有些糊涂了。他们诧异作为风暴中心的江寒,为何还有心情悠闲地烧水泡茶,但是同时,她这种临危不乱的姿态,也成功地撩起了众人的好奇,继而令大家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定。 大家都很想知道,她唱这一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后面还有什么招,当然也有人很想看看她要如何收场。 不一会,王掌柜领着阿憨和宋耀祖,端着大托盘回到了舞台上,刚好江寒的茶也泡好了。 只见她将茶水滤入一把没有盖的茶壶里,待王掌柜指挥两个伙计,在小桌上摆上一溜小巧的茶盏时,她便把壶中的茶倒入一个一个茶盏中。 倒好之后,她放下壶,站起身,对着周围又是一圈拱手,然后笑道:“在下在这里奉上香茶一盏,月饼一块,请大家品尝,感谢各位留下来。” 她顿了顿,等着阿憨与宋耀祖换上小托盘,端着茶和切成小块的月饼走下舞台,又道:“大家放心,这茶和月饼是免费的,不要大家的钱。若是觉得好,大家可以订上一份,自家过节吃或者送人情。” “当然,如有胆子大,想知道百万饭庄闹鬼之谜的客官,这大礼包便是入场券,您可能必须要捎上一份了。” 江寒说话间,王掌柜又泡出了一壶茶,这次江寒便自己动手,端着几盏茶与月饼走下了舞台,一边给客人端上,一边问询众人尝过的感受。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一楼茶客,随着江寒的问话,好评声此起彼伏,这成功引起了二楼众人的好奇和不平,紧接着便有人耐不住开始催促和抗议。 一时间,楼上楼下两道不同的声音,冷清下去的店内气氛,复又热闹了起来。 江寒回到舞台上,再次拿起礼盒,先是劝说二楼的茶客不要着急,接着便拔高了一些声音,说出的话,如同电视购物主持人附体。 “大家方才喝了茶,也吃了月饼,相信心中已经有了数。原价三百文和三百五十文的大礼包,现在只要一百五十文和两百文,大家自己说,这是不是超级大优惠?” “这么好的东西,自用,送礼都可以,大家还犹豫什么?” “礼盒有限,一百五十文,有茶有月饼,送礼倍有面,机会别错过,只要一份,随便一份,便能亲临现场,亲眼见证本人解谜!机会不可错过啊!” 第359章 所谓解谜 这日,吕同与付思雨中午未回巡检司用午饭。 不是他们不想回去吃饭,实在没有时间回去。 为何会没有时间回去? 提起这事,除了一言难尽,吕同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便是再来这么一次,不管谁在背后撑腰,他都要将不惹事就皮痒的江小二掐死。 这话在傍晚回到巡检司看见沈大人时,他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 “沈广德,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不付出点代价,休想再让本少爷去给那厮撑腰。” 沈大人扫了眼咬牙切齿恨意满满的吕同,视线却转向一旁神色全然不同的付思雨,问道:“发生了何事?” 付思雨闻言却表情十分丰富。 她先是眼睛冒心,然后张嘴要说时,又不知该如何用词,最后抿唇皱眉侧头思索了一下之后,所有情绪凝结成一声叹:“师叔,反正我现在十分佩服江寒,我感觉,我们以后的铺子,一定会很挣钱的!” 沈大人听得稀里糊涂,吕同却嗤笑一声,说道:“呵,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会被她那花里胡哨的招式所迷惑!她那大礼包一个才一两百文,不算月饼,便是那两种茶也要一百多文,王掌柜肯定还要抽成吧,再加上祝扬那里,你以为他会傻得只拿那五文的人头钱?他俩可是有怨之人,今日若不是有本少爷镇着,你以为他会就范?抛头去尾,你自己算算,一个礼包她能挣几文钱?费尽心力搞一天,二两银子顶了天了!” 他这番说辞听起来有理有据,可付思雨想到临走时江寒对笑得自信无比,便狐疑地说道:“可江寒说比她的预期好上许多。” “哧,真是笨得无药可救了!她是何身份,一天挣二两银子,对她来说当然是大钱啦,可你呢,一天挣二两,一个月才几两,也就比你的月钱多点,耗费那般心思做甚?” 一个月六十两银子,刨除费用,两人一分,确实没有几个钱。 生意小白付思雨被他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沈大人却听得很不舒服,他道:“这世上,一夜暴富之事,有几何?积少成多,一步一步,变小为大,才是正道。”不待吕同说话,他赶紧转到正题,“听你方才的意思,午后,可是祝扬去闹事了?” 昨日在小丘上,他给江寒的方案提了些意见,江寒思忖良久之后,突然让他帮忙以调查闹鬼之事为名,向黄员外强征百万饭庄。她的托词便是,她原本是想模拟现场,但那效果肯定不如亲临现场,当众指出疑点来得好。 他说此法用处不大,且即便黄员外答应了,祝扬肯定会去闹场,抛开他俩的仇怨不说,他如今才是百万饭庄的所有者。 她却让他放心,祝扬她会想办法支开,若不是时间太仓促,她倒是愿意去找黄员外谈谈合作的,自从和解之后,黄员外似乎真的在管教祝扬,相信只要她晓之以理,他肯定会同意的。 他听得一头雾水,让她说明白点。她却坚持说,只是想借用百万饭庄的场地一用,增加一点说服力而已。 这话听起来就不对,但再逼问,她便指天发誓说没骗他。 他想着,反正他会去现场,想来也不会翻了天去,便暂且信了她的话,回衙后就着人请来了黄员外,帮了她这个忙。 哪知意外突然降临,大清早,县太爷派了人来把他叫去了县衙,这一去便耽搁到傍晚。 回来的路上他是想拐道去茶馆看看的,但想着他走时,千叮万嘱过吕同,吕同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答应的事情他还是会尽力去做好的,若是有他也阻止不了的事情,自己即便去了也来不及了,便决定先回巡检司换身衣服问问情况再说。 如今看来,江寒所谓的会支开祝扬,中途又出了问题,可祝扬会问她要钱,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刚刚他们提到五文人头钱又指的是什么? 只听吕同冷哼一声,出口的话又是连嘲带讽的:“可不就是去闹事了,还打起来了。不过,不得不说,江小二那三寸舌头确实挺厉害,几句话就将那傻子祝扬骗得团团转,最后倒是跟她沆瀣一气起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听得沈大人更加的迷惑。 他眉眼一沉,按捺住心中的不悦,道:“怎一回事,你从头到尾,说来听听。” 吕同还在拿乔,付思雨却面色激动地先开了口。 原来,江寒那所谓的大礼包不过只是小意思,更雷人的事情其实还在后面。 当时,店内的客人虽说走了大半,但留下来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家被她的免费尝、大降价以及强迫买,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真的有大半的人买了他那所谓优惠大礼包,虽然挑的都是便宜的那一份。 江小二收了钱给了货,便两手一拍,吆喝道:“好了,方才有三十八位客官捧了场,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在下给诸位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听了这话,没买礼包的人都很高兴,忍不住嘲笑买了的人傻。 谁知江寒却跳下舞台,叫上一个站在舞台附近的弓兵,走到茶馆大门边,回头喊道:“现在,请刚才买了礼包的人,到门口排队,咱们这就去现场查探一番,看完你等便会明白,在下为何说自己不是扮鬼的凶手了。” 她这一喊,没有买礼包的人又傻了眼。 原来亲临现场是这样的! 虽然扮鬼之事闹得轰轰烈烈,可百万饭庄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却并没有人见过。现在能亲眼去瞧上一瞧,这种事对胆子大的男人们很有吸引力,以后吹牛都能多一项谈资。 当即,便有十来二十个好奇心强的人又要掏钱。 哪晓得她却两手一摊,表示一百五十文的富贵大礼包只准备了四十二份,刚才已经切了四份让大家免费品尝,眼前再要买,便只有二百文的豪华大礼包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坐地起价啊! 可是解释权在人家手里,想看就得多掏五十文,虽然有人心疼钱退缩了,但眨眼间,那豪华大礼包还是卖掉了十来份。 这一来二去的招式,搞得大家昏头转向,完全忘记了,百万饭庄其实早就已被黄家的人清扫过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真正的现场痕迹存在哦。 再次银货两讫,五十来号人便在茶馆门口排起了引人注目的长队。 江寒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这才领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往隔壁的百万饭庄而去。 话说,此时的百万饭庄,里面早就有人了。 早上沈大人突然要去县衙,便临时指派赵青峰,特意多挑了一队人来镇场子,领头的还是个办事得力拳脚不差的小旗长。 江寒一敲门,在里面等着的弓兵便打开门走出来,一边两个手持杀威棒站在门口,要求出示纸条,按号码顺序分批进入。 这一系列的布置,吕同和付思雨也是不太清楚的。 只知道沈大人向黄员外征用了百万饭庄,派了人来是未免中途出岔子。 吕同很鄙视沈大人假公济私的行为,便把沈大人强调的那句让他看着点的告诫,当作了耳边风,把人带来之后便丢开不管了,只等着要看江寒的笑话。 可想而知,当他与付思雨看到百万饭庄门口这井然的一幕时,心里是多么惊骇。 当时吕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江小二肯定再一次无耻地消费了,她跟沈广德之间的暧昧关系,才使得这些不知实情的小兵们对她言听计从。 但是等他们跟随头批二十五人,走进百万饭庄之后,他才发现门口那种程度算什么消费啊! 江寒确实是在给大家解释为何扮鬼的不是她。 她先让大家发挥想象,提出假如要扮鬼该怎样进入百万饭庄,进入又要如何做,然后她再根据大家的说法演示一遍。 结果是肯定的,那就是根本做不到。 正当大家将信将疑时,她又让那魁梧的小旗长出来再做一遍。 那小旗长竟然老实地照办了!! 等小旗长做完,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江寒提出,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扮鬼的之人必定身材高大身手很好。 事情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她又指着地上的一道深浅不一的黑灰色印记,说什么鬼是飘着的,根本不可能落地,怎么会有黑色的痕迹留下,因此这些痕迹定是那些扮鬼之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脚印而故意留下的。 这一想法并不稀奇,当初巡检司的人到现场看过之后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那浅浅的黑色印记,以及之前在利来茶馆的桌椅上留下的,不是纸烧出来的,也没有油的痕迹,更不是用墨或炭之类的东西涂抹上去的,更没有发现所谓脚印之类的,这让巡检司的人想不通,因此才会在真鬼假鬼之间游移不定。 吕同听到这里以为她有什么重大发现,也跟着严肃了神情。 就见江寒从怀里拿出副手套,再掏出一个纸包,故意低沉了音调,阴森地说道:“现在,便让那鬼火燃烧起来吧!” 说完,她打开纸包捏出一撮白色粉末,也不见她是如何动作的,那东西未落地便燃起了浅浅的橘色火苗,若是晚上看见,确实会怀疑是鬼火。 她接连扔了好几次,结果烧完了,地上却啥也没留下。 大家不明所以,她也盯着地面顿了一瞬。 跟着便笑得十分嚣张:“哈哈,大家看到了吧,除了一层浅灰啥也没有,有了它,神不知鬼不觉,在下为何还要留下可疑的印记?” 她这番前后矛盾的强词夺理,说服力并不高,马上有人提出了疑虑。 “可是,方才你不是说,那些印记是为了掩盖脚印吗?” “对啊,可是在下有这玩意,要想掩盖印记,多往脚印上扔点不就是了?” 听起来好像好有道理…… “那这些印记……难道真是鬼留下的?” 这话一出,大家顿觉周遭的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错,鬼是人扮的,方法嘛,肯定与在下的差不多。只是在下用的是白粉,他们用的是黑粉。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前些天听我爹说了个闹鬼的典故,才想起来去问了位大仙,大仙便给了我这个东西。大仙还告诉在下,这世上有种黑粉,火势比白粉更逼真。” 既然有白的当然也很可能会有黑的——似乎也很符合逻辑啊…… 事情至此,大家以为所谓揭秘就结束了。虽觉得有些牵强,但勉强能接受,而且除了落差感稍稍有些大之外,也算是亲临过现场了。 哪知江小二又说话了。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饭庄除了闹过鬼,还藏过小孩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陆续点了头。 “大家一定不知道,孩子当时到底藏在哪里,为何官府找了一轮又一轮也没找到吧?” 在场的众人,有摇头的,有直接提到了暗室的。 眨眼间,她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激得客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发现暗室之时,留在利来茶馆的人已经不多,后来又全城搜捕曾启,搅得满镇风雨,流言便没有得到大范围的传播,也难怪再提起时,有人会十分感兴趣。 见状,吕同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江寒说道:“大家好不容易进来了,难道不想亲眼去瞧瞧吗?这暗室现在还在,但再过段时间,肯定就不会在了,机会难得啊!” “……” “今天大家都很幸运,在下已经得到允许,可以带大家在密道外面看看,但若是想进去里面一探究竟,便需要花上小小的五文钱。” “……” 事情发展到这里,吕同才发现自己对江小二贪财程度的认识,实在太浅薄了!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自己对落霞镇民众的痴傻程度,认识得也非常粗浅。 这样明显骗钱的事情,居然也会有人相信,还真掏了钱,只为了去看一眼那啥也没有的暗室…… 马上,他便明白,他这时的腹诽还是太没见识—— 那暗室早已不是原来的暗室,暗室里不仅有东西,还有一场精彩的戏。 一大一小两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装扮成曾启和那田家小公子,不伦不类地重现当时场景,随着他们的呈现,江寒站在一旁口沫横飞地讲解。 呈现什么的假得要死,但碍不住人家江小二讲得精彩啊,众人听得两眼发直一脸痴迷,从暗室出来后,还十分意犹未尽,留下无数唏嘘感叹…… 吕同跟付思雨出来时也是一脸的唏嘘。 只是令他们唏嘘的是,江寒在不停地刷新他们的认识底线。 最后证明,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吕同那时候的一惊一乍还是太单纯,太年轻,太浅薄了。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第360章 忽悠 第一波五十来人,从出得茶馆到重回茶馆,花去了近一个时辰。 但有了这些人的宣扬,局面终于被打开了。 紧跟着想要去一探究竟的人越来越多,除了茶馆里的茶客,还包括在百万饭庄门口围着的闲杂人等。一度给维持秩序的弓兵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大礼包的现货卖完了,最后变成了先收钱,后提货,但购买之人依然争先恐后。 但是,这一切美好的局面,却在申时初出现了转折。 一直没出现的祝扬,突然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赶来了。 作为饭庄如今的主人,看到自家饭庄被自己的对头,强征了去洗刷污名,是个人都不能忍啊,更何况那所谓污名,还是他花钱找人传出去的。 可想而知,热血容易上头的祝大少爷是何等地出离愤怒。 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砸! 有弓兵守着又怎样呢? 他们这是强霸他人财产,作为该财产的主人,随便到哪里去评理,他都是占理的! 可是,虽然他是占理的,但他面对的是一队精挑出来的弓兵小旗,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还想硬碰硬——仅仅三招,他带来的人便躺倒了一半。 正当祝扬出离的愤怒要变成沸腾的热血时,江寒走了出来。 她当面指责祝扬无凭无据地污蔑她,是对以前的事怀恨在心,是居心叵测地想弄臭她的名声。热血的祝扬自认证据十足,当然不认,可不过三句话便被江寒问得漏洞百出,答不上话。 那张口结舌的模样,就连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接着便是祝扬恼羞成怒要用武力,那知还没动手,却反被江寒一顿暴力威胁。 结果他真的爆了,眼看局势就要失控,该死的江小二居然把他吕同推了出来。 爆了的二傻子祝扬,果然是六亲不认的。没办法,作为身担维护落霞镇秩序的重要人物,为了避免事情闹得更加无法收场,他只得出手帮忙,轻轻松松地一伸手,便将癫狂中的祝大少爷放倒了好几次。 最后,祝大少爷被折磨得颓了气势。 那困兽般傻头傻脑的神情,就连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可怜他。 不想情势又是一转,江寒不要脸地站了出来,对其用上了怀柔之策。 首先,她当着众街坊的面,对两人的恩怨再次表达了抱歉。 然后,她厚脸皮地笑着上前,企图与祝扬勾肩搭背。祝扬原本是满脸愤怒又要暴起的,但不知她趁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祝扬竟然软了态度,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进了百万饭庄。 至此,吕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江小二分明可以自己出手,她可是曾经将祝扬暴打得哭爹叫娘的人,自己方才居然不假思索地出手,替她做了恶人…… 等到店里被耽误的客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祝扬也跟着神情复杂地走了出来。 他命令自己的跟班代替弓兵,守在百万饭庄的小书房门口,门票价格也由五文,坐地变成了十文。 沈大人听完由付思雨主讲,吕同不时激动地补充的事情经过之后,心情也相当的复杂。 他短暂地陷入了与付思雨相似的无以言表的状态。 一瞬之后,他突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方才吕付二人说的都是江寒如何诡计多端,设计了这场不伦不类的解谜,可他更关心她的行为,会带来的麻烦与影响。 那女人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目光短浅。 她知不知道死者为大,不管对方多么恶贯满盈,在三七都未过之时,如此这般拿出来作践戏弄,很可能会惹得暗处的贼人们对她恨之入骨。 当然,这些他并不放在眼里的,更不会让人在落霞镇里乱来,但是江寒如果再继续这般乱来,早晚有一天会自己害死自己。 沈大人火急火燎地往利来茶馆赶时,江寒却如吕同所料的一般,正与祝扬就钱财分配之事扯皮。 进入密道的费用涨价后,很多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道听途说,这就导致游览暗室的生意以眼见的速度冷淡下来,最后连礼包的销售都受到了影响。 没得到好处的祝扬深觉自己上当了。 武力值比不上,现在连生意头脑都受到了打击,祝扬如何能忍?因为成功买下了百万饭庄,他可是刚刚被黄员外夸奖过的。 “江小二,你小子今天卖的那些礼包,银子得给老子一半。” 江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给他一半……亏他想得出来,啥也没干,还断了她的生意,竟然想狮子大张口。 简直不知所谓! 但一毛不拔肯定也是不行的。 她沉吟了一下,说道:“祝少爷,这大礼包是茶馆的,我可做不了主。再说,门票钱我建议你加两文,你却非要翻倍,客人被你吓跑了,挣不到钱,可不能怪我。现在人都走了,我们的大礼包也卖不出去了……” “你小子少糊弄本少爷,你在我这饭庄都折腾了一天,该挣的早就挣够了,不然你怎会愿意把五文钱分我一半,五文钱分一半……二文半,呸,亏你小子说得出口,本少爷是你这等没见过钱的人?” “此言差矣,小本生意都是积少成多的嘛,不信你回去问问你舅舅……” “你闭嘴,还想糊弄我,没门,你若不交出一半的银子,咱俩就没完!”祝扬两手一抱,牛眼一瞪,摆出副决不妥协的态度。 江寒暗恨周半仙办事不利,早上分明拍着胸脯答应了她,晚上打烊之前,定不会让这二货出现的。 唉,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没用了。 她紧了紧牙关,换上副温和可亲的笑脸:“祝少爷,你别这么激动嘛。这饭庄是沈大人向你舅舅征用的,原不该由我来出钱……不如这样,我们用了你的房子一天,便付你一天租金吧。当初曾启租的是二十两一个月,一天不到七百文,我便多给你加一百文,你看如何?” “不如何!本少爷是缺了八百文的人吗?”他眼珠一斜,神态轻蔑,“哼,要付租金也行,那便拿十两银子来吧!” 十两银子…… 老子一天嗓子说得起烟都不一定能挣到这个数! 江寒心中暗骂,脸上笑一收,眼球微缩,放出几分危险的光芒:“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商量,你如果非要这般不讲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祝扬冷笑:“不客气,切,你想如何不客气啊?本少爷会怕你吗?这是我的房子,随便你去何处击鼓鸣冤,本少爷都站得住脚!” “击鼓鸣冤?你想多了,我不需要——你说不通,我便去找你舅舅,让你舅舅教教你,生意到底该怎么做。” 祝扬表情微微一滞,话里的气势也不易察觉地弱了几分:“那你去吧,本少爷才不信,我的舅舅不向着我,反倒会向着你!” 这话一出,再看他那一瞬即逝的犹疑,江寒心里便有底了。 她脸色一正,义正言辞地道:“祝少爷,你舅舅是个明白人,这不是向着谁的问题。就生意而论,我出的价格,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你骗鬼吧,以为本少爷像你一般没见过钱吗?” 他娘的,你见过钱,见过钱干嘛还非要来跟我分一杯羹?! 当然,这些话江寒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她强忍住心中的恼意,换上语重心长的表情,笑道:“祝少爷,咱俩在这争执这些没多大意义,咱们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你想想,这次咱们是事先没有沟通,否则,肯定不会如今日一般草草收场。但是没有关系,以后再有机会,咱们一起挣大钱。” “再有机会,本少爷会让你来分一杯羹?你以为本少爷跟你一样傻?!” 到底是谁傻啊? 真是对牛弹琴,不可理喻。 江寒隐忍了片刻,然后继续弯起笑眼,道:“祝少爷误会了,我说的是,以后我找到挣钱的机会,一定主动找少爷合作,跟你分一杯羹。” 见祝扬撇嘴不屑,江寒再接再厉:“实不相瞒,今天即便我愿意分一半银子给你,扣除成本等等也不会超过五两。但是,今天整件事的重点不在我的大礼包,而在你这百万饭庄。你想啊,经过今天这么一出,百万饭庄闹鬼的阴影就没有啦,生意必定会比以前更火爆,你只要坐着,便能数钱数到手疼,这才是真正高明的大生意!” 这话听得祝扬浑身毛孔都舒畅无比,他傲娇地一抬鼻孔:“哼,那是本少爷有生意头脑。” “那是当然!人说外甥像舅,黄员外是落霞镇首富,你本事肯定是青出于蓝啊!其实吧,我今天原本是不想来百万饭庄揭秘的……唉,谣言闹得这么轰轰烈烈,都是因为咱们以前的误会太深,我便想利用这个机会,主动拿出诚意,把饭庄的污名洗掉,为你以后重新开张添一把助力。” 祝扬冷哼一声,对她这话不以为然。 “从今天的盛况来看,效果还不错,以后肯定没人会因为闹鬼,不敢来饭庄吃饭了。所以,祝少爷,你不如趁热打铁,争取三五天内重新开张,到时只要稍微造造势,我敢保证,到时候挣的肯定比我今天的小打小闹多上数十倍。” 多上数十倍…… 原本与祝扬一般,觉得江寒忽悠了他们的福禄二仆,听到这里,只觉得热血沸腾。 今日江小二肯定挣了几十两银子,若是数十倍,那岂不是一天就能挣成百上千两? 那少爷就再也不会被老爷骂一事无成了,饭庄的几千两银子也能马上回本了。 阿禄忍不住凑近祝扬,低声道:“少爷,他说得有道理,咱们这便回去跟舅老爷商量商量吧。” 祝扬狐疑地审视着江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见状,江寒表情更加诚挚:“祝少爷,我是诚心诚意为你作想,绝没有诓骗之意。要不这样吧,咱们今天好歹也合作了一把,待你确定开张日期后,我免费给你造势,一定弄得比今天还要热闹。” 免费给他造势…… 明明是她占了他的便宜,说得好像她牺牲多大似的。 祝扬怒道:“什么免费?今日你这厮可欠着本少爷钱呢!” “我知道啊,所以我一定会帮你开张的造势活动办好的!”江寒一挺胸,面上露出几分得意,“别的不说,事实摆在眼前,论造势,我江寒要是自称第二,相信落霞镇上没人敢称第一,有我助你一臂之力,百万饭庄生意红火,指日可待。” 见祝扬还在犹疑,江寒只好再添一把火:“祝少爷,若这饭庄是我的,我才不劳心劳力地搞这些小伎俩呢,必定马上开张,一天都不耽搁,没有坐收几百两!那是配得上你身份的利润,几百文是我这种小民才该拿的。” 祝扬心中有几分意动,斜瞅了江寒几眼,却依然端着架子没动。 “打铁要趁热啊,祝少爷,你还是快点回去跟你舅舅拿个主意吧!”江寒一拍胸脯,但脸上的笑已经开始有点僵,“你放心,你舅舅若觉得我在胡说,你尽管来找我,我又跑不掉。” 就在江寒快要抓狂时,阿福附在祝扬耳边开口了。 “少爷,咱们还是回去问问舅老爷,早点把三千五百两赚回来,否则,若是被老爷知道你私下拿了……” “瞎说什么!”阿福的话还没说完,祝扬的巴掌就到了他脑袋上,“本少爷只有主意!” 他狠瞪了阿福一眼,又冷傲地扫了扫江寒,虚张声势地说道:“你小子最好记得自己的话,若是敢再诓我,否则,便是有姓沈的护着你,本少爷也是不怕的!” 谁会在乎他这不疼不痒的威胁啊。 若不是不想再跟他撕破脸,她才不会浪费这么多口水跟他唠叨这些呢! 不过,这些心里戏江寒一点也没表露,她笑得很是亲切,点头更是如捣蒜:“祝少爷放心,造势一事,我必会说到做到。” 第361章 示好与讨论 祝扬主仆三人被江寒一通话说昏了头,真的回家去与黄员外商量百万饭庄开业的事去了。 江寒对这一成果很有些自得,八百文安全落袋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但想到自己的绝顶创意竟然只用了一天便夭折,那丝自得又变成了悻悻。 说来说去,还是时间太仓促漏洞太多,否则她的策划一定可以更完美。 折腾了一天,除了早上现做的六十来份大礼包之外,还有二百来份订单,除了一时头脑发热订下的大部分,也有些是真的看好那大礼包,这让她对接下来五六天的正常销售多了份期待。 最主要的是,不管她所谓的揭秘可信不可信,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大家的关注重点已经被搅乱,其中一个造谣的主力,还被她软硬兼施地消解掉了,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而且今天凑热闹的人数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她知足了。 晚霞已经满天,饭庄门口的人散了,茶馆那边也再没有客人来,祝扬走了,她索性收了场。 结清了扮演曾启和田家小公子的两个乞丐的费用,又掏出三百来文塞给小旗长,让他分给帮忙的弓兵们,直接锁门回巡检司复命,她便揣着剩余的一大袋门票钱,回了利来茶馆。 茶馆里只剩下几位进来正经喝茶的客人,之前的热闹太盛,衬得此时的茶馆冷清得有些过头。 王掌柜正在柜台边与徐先生巴拉算盘珠,笑意未减的脸与早上的患得患失迥然得像两个人,甚至连她回来了都没发现。 江寒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对大堂里候着的阿憨勾了勾手,一前一后进了后院。 “怎么是你在大堂守着,宋豆眼呢?”一跨进后院天井,江寒便问道。 “宋哥说要吃饭,让我帮他看一下。”阿憨老实地回答。 “饭送来了?掌柜的还在忙着呢,懒皮子!” 为了不慢待了客人,利来茶馆的吃饭时间,比正常的吃饭时间晚一点,饭也是王家的老仆从后门直接送过来。 阿憨笑着摇头,不说话。 他只是老实又不是傻,宋耀祖是前辈,他这后来的可管不了他偷懒的事。 “你去问问他要不要出来一趟,要是不愿意出来,事后别又阴阳怪气的。” 阿憨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依言去了杂房里叫人。 不一会,宋耀祖便懒懒散散地跟在他身后出来了。 江寒瞟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百文钱,分成两份递给他俩。 “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宋耀祖瞥了一眼,哼了一声,道:“打发叫花子呢?”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豆眼,我是看在你今天没拖我后腿的份上,才拿钱出来的,你又不是我的员工,我在店里卖月饼,掌柜的可是抽了成的。” 江寒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见他光盯着却不伸手,便往回一缩作势要递给阿憨:“阿憨,他不要,都是你的了。”不想伸到半道却被宋耀祖给劫了。 犯贱! 江寒暗骂一声,两臂一抄抱胸而立,斜倪着宋耀祖:“豆眼,我真搞不懂,你干嘛老是看我不顺眼。” “哼,老子看你不顺眼又怎样?”宋耀祖把钱塞进怀里,摆出张赖皮脸。 江寒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刚来那会,你不愿意教我干活,我认了。端午节前,你害得我差点没命,假模假式的要道歉,后来却不仅不醒悟,还老是想着挖我墙角……你不觉得,我才应该心里有怨吗?” 宋耀祖眼神闪了闪,冷笑着鼻孔朝天地对着江寒:“你爱怨不怨,关我何事!” 江寒一时冲动的主动示好,其实是觉得跟祝扬这样的对头,都能合作了,不如将与宋耀祖之间的疙瘩也解一解。 谁知对方竟是这种态度,江寒心里便有了火气。 她冷了脸,说道:“你要是这种态度,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觉得同事一场,实在没必要把关系闹得太僵……算了,反正我早晚要离开茶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便一摔门帘去了大堂。 阿憨看看不远处还在晃的门帘,又瞅瞅抿着唇待在原地不动的宋耀祖,小心翼翼地试探:“宋哥,我觉得江哥挺好的,你这是为何?” 宋耀祖转眸冷冷地看向他,嗤笑道:“不过五十文,便将你收买了?人家今天闹这一出,挣的可是你的几十倍。” “那是江哥该挣的啊,主意是他想的,月饼是他做的……” “那又怎样,难道咱们没给他出力?!”宋耀祖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 阿憨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没有他这事,咱们也要出力啊。” “那能一样吗?而且,因为他这馊主意,咱们今天一文钱赏钱都没拿到。” “可是……虽然没有赏钱,掌柜的挣了钱,今天很开心呢,肯定不会亏待咱们的。” “哼,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这般想,掌柜的,可没你想的那么大方,那是他卖茶叶挣的钱,可不是咱们给他收上去的赏钱。” 阿憨偷偷瞥了瞥他不悦的脸色,张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小声道:“我觉得宋哥你说得不对,卖什么都是一样的,客人们买茶叶是掌柜的直接收钱,平日喝茶是咱们收,都是等到月末掌柜的再发给咱们……” “能一样吗,你个傻子知道什么?!”宋耀祖粗鲁地截断阿憨的话。 连连被人叫傻子,阿憨也恼火了。 他红着脸抬起头,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激动:“你才傻呢,江哥多好的人,你却老是跟他作对,如果是我,我便对跟他学一两招,以后也像他一样,想个好主意,让掌柜的帮着挣钱。” 闻言,宋耀祖脖子也粗了。 他压着嗓子,怒道:“我怎么没想主意?店里的弹词不是我的主意?自从有了弹词,店里生意多好啊,可掌柜的呢,连黄家赔我医药费都吞没,还想要我感激他!” 阿憨一噎,却倔强地坚持己见:“那,那是你的主意没有江哥的合掌柜的心意,还有,你眼里总是只看到那几个赏钱,斤斤计较,生怕吃亏——你见过有人靠赏钱发了财的吗?”说完,不待宋耀祖反驳,他便飞快地跑了。 这话戳到了宋耀祖的心窝,他气得跳脚大骂:“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个都来蹬鼻子上脸,不就是挣了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他的话音刚落,门帘一动,王掌柜领着刚跑出去的阿憨,又进来了,看也没看他,便喝道:“吆喝什么,是不是闲得慌?沈大人来了,快去泡壶乌茶来,待会掌柜我亲自送上去。” 原来江寒回到大堂不久,沈大人领着初五到了,丢下一句“跟我来一下”,便自顾自地上了二楼。 江寒一瞧他的黑脸,眼皮就一跳,然后心虚地跟了上去。 沈大人随便进了间雅室,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之事,你觉得很成功?” 江寒不明白他为何一上来,就用这种略带质问的口气说话,但还是点点头,老实回答。 “还行,虽然有些异常,但总的来说还是成功的。” “你说,征用百万饭庄,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为何要扯上,曾启那件事?” 江寒脸上浮现几分羞赧:“我清早临时想到的,反正进都进去了,就试一试,如果没人愿意出钱便算了,也就白请两个乞丐,哪晓得竟有那么多人感兴趣。” 沈大人被这意外的答案,噎得一愣,然后严肃地问道:“你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你可知?” “危险?”江寒吓一跳,“不会吧,虽然曾启刚死,我这样确实有些不敬,可我也没有作践他,还美化了他一下,把他塑造成是遭受了三个贼人的胁迫,才将人藏在饭庄的……”她突然瞪圆了眼睛,“你是说,那三个人会因此恨我,然后在背后谋我?” 沈大人不错眼地盯着她,没说话。 江寒脸色变得有些白,舔了舔唇,喃喃道:“完了,我没想到这一茬,当时只觉得这样帮曾启洗一洗名声,也算是对他曾经帮过我的报答了……若是那些人真的怀恨在心,要来谋我可怎么办?” 她睁着大眼,直瞅着沈大人,眼底有些惊惶,又有些茫然。 沈大人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攻击,心生不忍,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哼,你对曾启,倒是情深义重,只是眼下才着急,晚了。” 江寒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两步:“大人,你们还没查到那三个是什么人吗?他们在镇上肯定有窝点,那个张猛子,我早就认识他了……” “爷知道,你之前提过,当初爷还跟踪过。后来爷才想起,当初,与他一起的几人,有一人,爷在府城见过画像,是之前招安过的,山匪头子,乌大豪的跟班。” “你是说,曾启跟山匪有牵扯?”江寒有些怔忡,“怎么,山匪还绑架小孩子?” 听到她这傻乎乎的话,沈大人不由白了她一眼:“山匪,没有不敢做的事。” “那现在怎么办?大人,你们什么时候上山剿匪啊?” “言之过早……”话一出口,沈大人便顿住了话头。 这些事跟她说了也没用,看她现在的样子,知道得越多,反而会越不安。 他想起上午在县衙见到的黄有能的尸体——他的尸体是在去郭庄镇的路上被人发现的,虽然看起来像劫杀,但疑点太多,他直觉这事不是简单,若是跟山上有牵扯,那这代表着什么呢? 见沈大人话说一半却发起了呆,江寒想起巡检司老弱病残加在一起只有一百多,而山上的土匪却成百上千,便一脸恍然地问道:“我明白了,上面让你去剿匪,却迟迟不派兵,对不对?” 沈大人回神,随意地点点头,觉得让她有这样的误会,比让她瞎忧心要好。 江寒气愤不已,这些当官的真是视老百姓的性命如草芥,落霞山的匪乱隔几年便闹一次,全都是官府不作为的结果。 “难道你们只能任由那些贼人,在落霞镇来去自如?就没有点别的措施吗?” 如果今天的事真的让曾启背后的人怨恨了,镇上又没有防备的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凉。 沈大人瞅了瞅她胆战心惊的模样,安慰道:“倒也不至于……”想到她一得意便乱来的个性,他话头一顿,转口含糊其词,“暂时,他们不会来,只是,你以后行事,还是多加小心。巡检司人手不够,总有管不到的角落。” 这话并没有让江寒觉得安慰。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苦笑着道:“怎会这样,我都还没得意一天呢,乌云到了头顶,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倒霉的进步……” 沈大人原本是还要再安慰她两句的,手都差点要盖到她肩上了,突然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警醒,以后做事多用用脑子,于是马上收回手,板起脸,教训道:“你这是倒霉吗?这是你不动脑子,思虑不周,行事欠妥之果。” 他的语气太过严厉,江寒逆反地撇嘴反驳:“我怎么没动脑子?为了考虑全面,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 “若是如此,那只能说明,你做得还不够。”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才不信这世界上能有人做事万无一失呢——恐怕你也做不到吧?!” 沈大人表情一滞,继而一脸自信:“爷实力比你强,不惧危机,能灵活应变……”他顿了顿,忽然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如,从今往后,每日卯前,你来巡检司,跟爷一起,练些防身拳脚吧?”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装隐身人的初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他家爷这是怎么了? 话本上都说,要花前月下,他家爷却让人家姑娘每日跟他练武,弄一身臭汗…… 突然间,他觉得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第362章 击掌与计划 沈大人的话让初五差点变成被皇帝急死的太监。 可他还没说话,江寒已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问道:“大人,你,近来可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其实,沈大人说完那句话之后,自己也觉得很尴尬。 可尴尬什么的在他常年板着的脸上一闪即逝,他马上就变得不动如山,仿佛方才那句邀请是再自然再简单不过的,但江寒这句问话却让他嘴角抽搐了起来。 他眉头微蹙了蹙,便若无其事地问道:“此话何意?” 江寒盯着他上下左右地仔细看了一遍,试探着说了一句:“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沈大人一脸莫名:“心里苦?说来与爷听听。” 江寒一滞,又轻轻来了一句:“马冬梅她爹是马东……” 沈大人:“马冬梅是谁?” 江寒不放弃,继续说了一串:“狗带,吃土,老司机,套路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啪!” 沈大人一拍桌子,恼道:“胡言乱语,爷的良心为何要痛?爷对你不够好?” 好吧,她放弃了,原来沈大人还是沈大人,并没有换了一条芯。 江寒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 他最近对她是挺好的……不,严格说来,除了脾气别扭时不时摆黑脸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对她一直挺好的。 可是,曾几何时,他明明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现在怎么感觉他又要强行跨界了呢? 见江寒傻愣地望着他不说话,沈大人的脸便冷了下来。 他微眯了眯眼睛,挺直背脊,紧紧锁住江寒的目光,认真问道:“江寒,爷何处令你不满,你说,爷听听看。” 这话重得江寒不能承受。 她吓了一跳,反射地退开一步,摆着手解释道:“没有没有,大人误会了,我刚才那话是,是一些,一些突然想到的广告,不,是造势的词语。” “良心不会痛,是造势的词语?”沈大人过于严肃的脸上满是嘲弄,“你觉得,这托词,爷会信?” “大人,这可不就是托词……不,准确的说,这是造势的托词,是你方才的话让我灵感乍现,我突然间想到了给百万饭庄造势的好办法,所以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了。” “给百万饭庄造势?你还想做甚?” 沈大人的语气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逼问的感觉消失了,江寒心里暗暗一松,连忙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想要做甚,是祝扬那二货——你是不知道,他多不要脸,坏了我的好事,还想问我分一半钱——那可是我口水都说干了才挣来的血汗钱,怎么可能会分给他,我便劝他不如早点开业,我免费给他造势。但是这势哪是说造就能造好的,很复杂的,是需要灵感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我骗你做甚!若是随便闹腾一下,那倒是简单,可我是一个要求严格的人啊,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轰动全镇!所以,很难。” 此话一出,沈大人不禁轻笑,对她话里的“要求严格”很不以为然,他身后的初五却忍不住插嘴:“江姑娘,如今,你还不够轰动啊?” 满天飞的谣言还没散呢,今天又整这么一出,相信到了明天满落霞镇,不,恐怕连青河县城,都没人会不知道吧?! 要论惹事,她江寒认第二,这落霞镇肯定没人敢认第一了。 江寒白了初五一眼,虽然很感激他的插嘴解除了她心中的警报,但对他的语气还是有点不爽。 “这能是一回事吗,我是要百万饭庄重新开张的事情轰动,你扯我轰不轰动做什么?” 见她不高兴了,初五连忙笑得有几分讨好:“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说,只要姑娘你一出手,那便没有不轰动的。” “咦,你干嘛老叫我姑娘?” “……江姑娘,你,本来就是个姑娘啊!” 江寒一挥手,表情很不悦:“你以前都叫我江小二,而且我是姑娘的事可不想外人知道,你这样叫我,万一被人了听去,我岂不是要暴露?!” “……” “你以后还是叫我江小二吧,我听着舒服。” “……” 初五表示,这是他见过最不上进的一个姑娘——竟然不喜欢他人对她表示尊重! 可是,他还是要讨好她,还得帮他家爷将她拐到手。 “那,小的以后便叫你,小二哥吧。” “随便你,反正不要随便叫我姑娘。” 姑娘姑娘的,实在听得她心里发慌。 何况他还是沈大人身边的小厮,她总觉得这声姑娘就是在宣告什么。 等等,难道,沈大人对纳妾之事又起了心思? “沈大人,那个,那个……”江寒眼睛一闭,很想豁出去说一声“你别打纳妾的主意了,我是不会从了你的”,可再睁开时,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咱们现在,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一词让沈大人很不喜。 他抿起嘴沉默了片刻,想起之前关于纳妾一事的不愉快经历,他本能地点了点头。 他这头点得江寒差点欢呼雀跃。 就见她嘴一咧,话说得便有些语无伦次:“那太好了!大人一定要记好,咱们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咱们以后要一直做朋友,只能做朋友……”她声音一顿,亮出手掌,“要不,咱们击个掌吧,庆祝咱们终于达成了共识。还有,击掌之后,咱们要谨守礼仪,不能越界!” 沈大人彻底黑了脸,死死瞪着江寒,心中却升起股拳头击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一直做朋友,只能做朋友,还要谨守礼仪,不能越界…… 前面的话可以忽略,但他何时不谨守礼仪了?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沈大人不说话,室内的空气便开始凝结。 江寒感觉自己伸着的手都要被冻住了,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初五察言观色,心里很着急。 他家爷又犯毛病了,哪有跟姑娘说着话便黑脸的? 人家姑娘提出的要求,应下便是了。至于做不做,那还不是随心意,只要能撩到手,就可以想怎样便怎样了。 着急的初五,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想也不想地便上前一步…… “啪!” 他伸出手掌朝江寒手上一击。 击掌声一落,两道目光同时射向他的脸。 初五僵着脸,呵呵笑道:“好了,掌击过了,小二哥以后便我家爷好好相处吧。” “……” 这样……也行? 不管江寒觉得行不行,反正沈大人看起来是很满意的。 他又交待了几句,也没再提去巡检司练武之事。 王掌柜端着茶点来敲门时,虽然江寒还有些傻头傻脑的,但屋里的紧张气氛已经消失。 沈大人略喝了几口茶便离开了,神经一向比较大条的江寒,也在当事人走了之后,将心里那些纠结别扭抛去了脑后。 反正这些都是小事,利来茶馆轰轰烈烈的开张活动结束了,她如愿挣到了比预期多的银两,这才是值得庆祝的大事。 可想而知,打烊回到家之后,她将一两百份订单摆出来时,江家人脸上的笑有多么开心。 当天晚上大家就马不停蹄地忙碌开来。 次日,谣言果然成了过去式。曾启被迫在百万饭庄的暗室里藏孩子,事发后,畏惧背后的人杀人灭口而不敢现身,不得不偷偷逃命,却在跳入青河后,染上了风寒送了命的故事,在落霞镇大街小巷传得神乎其神。 这话传到牛二根耳朵里时,他端着只酒杯发了好一会的呆。 正值中午,满春院还未开张,他便趁机与两个得力助手,在自己的专属小屋里喝闲酒。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手下,见状,不解地问道:“牛哥,江小二弄这一出到底是何意?他为何要帮曾哥洗刷污名?” 牛二根嘲弄地笑笑,举杯一仰而尽,“啪”地一声,又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拍。 “还能是何意,必然是心里觉得对不起阿启呗!——虚伪,恶心,他带头去追的,阿启也是他逼下河的,如今弄这样一出给谁看?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笑里带着哭腔,听到人耳里只有无限的凄凉。 两位手下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牛二根与曾启的感情他们是知道的,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像他们这种在声色行业里混迹的人,对男人结契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牛二根收了笑,端起酒壶再满上一杯,举杯与两人同饮。 放下杯盏之后,另一个手下开口问道:“那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可要变?” “为何要变?因为他几句胡言乱语,咱们就要饶他一命?那阿启的命,谁来偿?——不变,这些人都该死!”他脸上笑容狰狞,“咱们也不急,慢慢来,不管他们背后有谁,我牛二根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他收敛了表情看向正对面的手下,整个人变得严肃又冷硬。 “威子,山上的人怎么说?” 威子也正了脸色,压低声音:“妥了。估计昨日已经被人发现。”他顿了一下,又道,“那人,其实咱们不提,他们也是要办的。据说,何豹头的人跟他联系了,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没具体说。我想着,咱们只是要报仇,没必要牵扯太深。” 牛二根赞赏地看他一眼:“你做得对。若是牵扯到何豹头的人,那就是他们自己的纠葛,咱们还是谨慎点,别事情没办成,最后又变成了他们的替死鬼。” “江小二那边,咱们何时动手?” 牛二根冷笑:“不急,才死了一人,昨日他又闹了那一出,谁知道沈黑脸会不会有联想,等事情歇歇再说。咱们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最好是做成一个意外……” …… 话说,江寒经过沈大人的提醒,心里也有了防备。 隔了一日,她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跑了趟瓦市街,与周半仙结了账,又请他帮忙弄了几件可以防身的东西。 晚上打烊回家,她便去了西厢。 一坐下,她便拿出两把巴掌大小的匕首,还有两个纸包,摆在了圆桌上。 芸娘不明所以地看看匕首,又看看她:“姐姐这是?” “给你们防身的。” 闻言,芸娘与小安神色郑重起来。 “可是刘大哥发现了端倪?”芸娘问道。 “没有,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虽然她常常因为思虑不周,给身边的人惹麻烦,但是要亲口承认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唉,最近镇上很不太平——其实,我早就想弄点东西给你们拿来防身,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芸娘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手拿起其中一把,仅比她的手掌长一寸的小巧匕首,慢慢拔了出来。 “锵” 轻轻一声,匕刃的寒光刺得她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上了。 “这个,很贵吧?” “还好,不算太贵,都不到半两银子……” 不过,也因此,她昨天在暗道里说得差点口吐白沫,挣到的那一两多银子,只剩下了不到三百文。 她状似轻松地笑着耸耸肩:“再贵也没有命贵。” 芸娘又看了两眼桌上放着的半拳大的纸包。 正要说话,小安却冷冷淡淡地开口了:“月姐姐,昨天是不是发生了大事,你故意隐瞒了我们。” 欠揍的熊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江寒瞪他一眼,避重就轻地说道:“是有事,不过,不是我故意要隐瞒你们,而是沈大人交待过,不能乱说。” “是吗?” “当然,沈大人的话可是机密,我今晚跟你提到,已经涉嫌泄密了,所以,你不能再问了。”江寒义正言辞地堵住小安的嘴。 小安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沈大人为何要跟你说机密?” “对啊,既然是机密,沈大人为何会跟姐姐说?”芸娘也满脸困惑地把视线移到了江寒脸上。 江寒表情一僵,支吾一瞬,底气不足地拔高了几分声音:“当然是,是因为,我是落霞镇上的重要人物啊!” 她深觉这理由很合理,便大言不惭起来:“最近大街小巷谁不是在说我,若是有贼人来了,他们的目标肯定会先锁定我。你们是我重要的家人,肯定也会有危险啊,所以,你们以后出门要小心一点。” 这番话听得小安都觉得脸热,他不忍直视地扶额。 “月姐姐,你可知你这话叫什么?” “什么?”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第363章 涌动 江寒的说辞实在没有可信度。 但她非要顾左右而言他,芸娘姐弟俩也拿她没有办法。 防身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件事关重大的事情,虽然桌上放着的两样东西,看起来不见得有多大用处,但关键时刻用得好,也能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或许就能为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匕首还好说,但两个纸包里分别包着的蒙汗药和生石灰,却不是好操作的。一旦操作不慎,敌人没弄倒便算了,若是自己先中了招那就完蛋了。 江寒将两个纸包分别成两份,让姐弟俩找来专用的荷包装起来藏好,仔细地跟两人讲了用法及注意事项,接着又说了些防身知识,还顺便教了小安几招防身术,交待他每日抽空练习。 这些事情她早该做准备了,只是她骨子里总有股惫懒劲,事情不到迫在眉睫的时候,常常会选择得过且过。 那日跟沈大人的谈话,虽然楼歪得太严重,但她直觉镇上的形势确实变得更严峻了。回家后,看到比她更容易中招的姐弟俩,想到虽然有乞丐在暗中守护,但俩人自身的防备却是个空白,这才着急忙慌地要亡羊补牢。 镇上的形势确实越来越严峻了。 只不过这些暗潮汹涌,镇民们感受并不太深,只是感觉镇上巡逻的弓兵又多了一些。 而因为人手不够,巡检司又贴出了招兵告示,要在全县范围内再次增兵五十人,将弓兵的总数增加至两百来人。 这已经是第四次增兵了。 大家都有些奇怪,为何沈大人不在上次全部招齐,这样隔一段时间招上一批,不仅耽误训练,也给了那些贼匪混入巡检司的机会。 这个问题便是连巡检司的小旗长们也想不通,只有接近核心的几个人才知道原因——不是沈大人不想招,实在是他没钱养这么多人啊! 巡检司的兵是县衙给饷,但是每年只能勉强支付一半,且还是一百个标配兵士的饷银,多出来的则要自掏腰包。 沈大人虽然是世家公子,可他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哪有钱,若不是曾经抄了黄帮一个赌坊,又收回了码头,连一百个兵士的另一半饷银,都是向吕同借的。 托了收回码头管理权之福,他才能多招了五十来个兵,如今再招则是因为上面发了话,要尽快剿灭落霞山的匪患,而且还为此拨了专款银子。 这批所谓专款银子其实少得可怜。 但若不是他背后有吕家,加之跨省失踪案件的事情,使得陈县令如履薄冰,不敢轻举妄动,他肯定连这少得可怜的银子也拿不到。 当吕同知道沈大人从县衙带回了银子,决定再招五十人时,便不解地发问:“你为何不直接招上一百个?不是给了五百两银子吗?” 这话也是书房里议事的一众人等想问的。 “五百两,很多吗?原有的一百人,剩余一半饷银,至今未兑现,此外,这五百两,还包括武器费用……还有,上次剿匪的抚恤金,仍未有下落。”沈大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众人听完面上都是一片唏嘘。 山高皇帝远,上面拨下来的款,肯定不止这个数,但层层盘剥是大明官场历史悠久的潜规则,似乎永远杜绝不了,也没人会管款项的真正用途何在。 “人多当然好,但多不如精。且除了人,咱们还缺武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咱们需要利器。” “想要利器,这点银子可远远不够!”吕同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所以,需要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吕同一脸不解。 他扫了扫在场的其他几人,迟疑地低呼:“你的意思是……咱们再去弄一把黄帮?可他们如今似乎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你不是说不能逼急了吗?” 沈大人满头黑线地瞪他一眼:“瞎说,本官的意思是,大家想办法,找到物美价廉的武器。” 他既然都说了不能逼急了,怎会再去打黄帮的主意?! 沈大人把目光投向卢七三人:“卢大哥,你们可有好的途径?” 卢七与陆五斤等四人跟在吕佥事身边,有些年头了,见识自是不凡的,且军中的武器也不是那么齐整,总会有些别人不知道的途径。 卢七思忖了一会,摇摇头道:“在下倒是没有什么途径,这事,不如请示一下吕大人。” “必是要请示的。”沈大人看向吕同,“元逸,不如,你回趟府城,中秋过完,再回便是。” 吕同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他也有些想家了,并且这是回去办事,不会一去不回,因此他很乐意。 “至于招兵之事,如上回一般,由青峰与东山负责,卢大哥三位协助。” 事情议到这里原本该结束了,不想许久未见的小竹却开了口。 “大人,小人有个想法。” “你说。” “那马怀德费尽心思撺掇着何豹头,整合了山上的小势力,又派了手下下山,咱们却没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在下在想,那些人下山,或许并不是来联络旧人的,而是去了别处执行命令。” 吕同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这话如何说?” “少爷,小人的意思是,他们费尽心力整合了人,肯定有一番图谋。要想壮大队伍,就需要资源,粮食,武器等等,但这些除了需要钱,也需要有处买。所以,小人在想,马怀德会不会是,让这些人去联络资源了?” 话音一落,大家都齐齐扭头看向沈大人。 这很有可能。 可是即便马怀德有资源,他们不知根底,也没办法下手啊。 “很有可能。但仅凭猜测,咱们无法行动,那厮防备心重,陆五斤那边,至今仍未得他信任。” 这时卢七说话了。 “从陆哥传信回来提醒咱们,已过去大半月,若是猜测没错,那么大批物资要运入山中,肯定做不到悄无声息吧?咱们不如在他们出入的道路附近,设个暗哨,相信最多一月便能发现端倪。” 这意见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 虽然麻烦一点,但眼下他们掌握不到那些人的行踪,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但沈大人却沉默着没点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想起了其他对策。 良久,沈大人忽然开口道:“再加一项,将这猜测,放出风声去,让山上的人都知道。” “大人这方法妙哉,若真有其事,如此一来,咱们既能监视他们,又能坐收渔人之利。” 沈大人看向卢七三人,抱了抱拳,道:“设暗哨之事,便麻烦三位了。”他又看向赵青峰,“至于如何放出风声,则由青峰你来负责。” …… 时近中秋,白日里晴好,夜晚高挂于空的月亮则一天圆过一天,这样的夜色使得人人都对几日之后的中秋赏月充满了期待。 但是也有的人对着这月色,却只有浑身的失意与落寞。 夜晚正是满春院最热闹的时候,但是在后院值房里戒备着的牛二根,却一身寒意地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忽然,得力助手威子推门进来了。 他脸色有些复杂的兴奋,一进来便挨近他身边,低声说道:“牛哥,小桃红那边的客人,很有几分意思。” 牛二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示意他把话说清楚。 “那主仆四人说的是外地话,不过小桃红说,她听他们提起了瓦市街江家摊子上的姑娘,那意思似乎是要干一件大事。” 牛二根扯了扯唇角,冷笑:“哦,落霞镇又要热闹了。你是想利用他们来帮咱们实施计划?——不错,送上门来的替死鬼……” 威子语气激动地截断他的话:“不是,牛哥,江家摊子啊!——江家小子在瓦市街上那个摊子!” 牛二根面色一凛,侧头认真地盯着威子:“江小二那麻辣串串摊子?” “没错!那主仆四人说的摊子上的姑娘,是江小二的表妹!” 牛二根微蹙眉头:“江小二的表妹……说是竹城府的,双亲亡故,特意来投亲的……”他声音一顿,,“那四人是人贩子?” 若是人贩子,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可不好操作。 “不,小桃红说,听那意思,那人似乎是那姑娘的叔叔,应该是为夺家产而来。” 牛二根沉默片刻,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道:“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哈哈哈!”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去,让小桃红做点手脚,你再寻机把人弄去后面,爷要会会他们。” …… 谢元朗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 这真是太烦人了,他最讨厌别人在他睡觉时打扰他。 他胡乱一挥手,骂道:“滚,再打扰爷,爷打断你的腿!” 却听耳边传来一管轻蔑的男声:“你要打断谁的腿啊?爷看,你的腿是不想要了。”说着,他的小腿便被人一踢。 这一踢及方才那笑声里的冷意,激得迷迷糊糊的谢元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景物不是娇媚的红,而是素雅简单的摆设,鼻子里也没有了脂粉的味道,只有清冽的酒香。 刚欲翻身,他才发现自己不是躺着的,而是趴在桌子上。 他扶着沉重的脑袋,直起身子,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带笑的黑眸。 定神一瞧,笑眸的主人是位面目粗犷的男子。 他倒抽一口气,“啪”地一声从凳子上跌坐在地,醉意全吓没了,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方才他明明是在落霞镇有名的烟花之地——满春院里喝着花酒,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面前这个笑得高深莫测的人是谁? 他转了转头,没看到自己的三个仆人,却看到一个身材壮硕,面目冷沉的高大男子,正站在自己身边。 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爬上凳子,力持镇定地再次问道:“爷,爷怎会在这,爷的仆从呢?” “谢兄,怎么一觉醒来便把愚弟给忘了呢?” 闻言,谢元朗皱了皱眉头,认真地打量着对面之人。 “爷,认识你吗?” “哈哈,在你睡去之前,我俩还在痛饮。”说着,那人拎起桌上两把空酒壶晃了晃。 谢元朗有些不确定了:“可,可爷明明记得,起先是在满春院里。” “没错,我俩便是在那遇见的,你正为一事烦恼,想让在下给你帮忙,便移步到此喝了一场。” 谢元朗眼睛一下睁大,抬手拖头细一思量,脑中却没有一丝相应的记忆。 他面上闪过慌乱,心知自己恐怕着了道了,只是不知这些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思及此,他冷淡地撇开眼:“不对,爷不认识你,你休想用这方法套爷话!” 不想对面的人又哈哈大笑两声,然后浑不在意地拎起一只酒壶,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又为自己斟满,然后放壶举杯——这一连串动作慢悠悠,出口的声音更是波澜不惊。 “谢兄,你正为一女子烦心,那女子在瓦市街上摆摊子,住在镇北竹牌巷,刚好也姓谢,是也不是?” 谢元朗下意识地转眸看去,马上又故作镇定地收敛了表情,但脑子却彻底迷惑了。 之前他分明也没有烂醉啊,为何会对这人毫无印象,可若不是自己说的这人怎会知道这些事? “谢兄,远道而来,不熟悉落霞镇,行事不太方便,在此地耽搁有一段时间了……” 谢元朗假装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缝。 “谢兄,在等一个答复,但是对方却放了你的鸽子,如今你们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在下说得可对?” “……” “若不是你说与我听,这些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对,这些话,自己确实没与其他人说过,至少在这落霞镇上是没有的。 他来这半月有余了,若不是憋闷得慌,今日也不会跑来这烟花之地。 但是,为何他对此人就是没有印象呢? 他抬手捶了捶脑袋,笑得有些僵硬:“不好意思,这位兄台,想必在下是醉的太厉害了……” 对面的人抬手截断他的话:“无妨,你只要知道在下并未骗你即可。”那人顿了一下,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倒是忘了,谢兄酒一醒已不知在下是何人,在下这便重新介绍一番吧。” “鄙姓曾,名启,乃临县东岳人士,有生意在落霞镇,经常来往两地,倒也算得上半个落霞镇人。谢兄若是有难处需要帮忙,在下或许能提点一二。” 第364章 月光 利来茶馆在轰动全镇的开张事件之后,火爆的生意渐渐归于正常。 王掌柜虽然有点遗憾,但也知道不可能天天搞开张,毕竟他开的是茶馆,不是戏院,茶馆就该在安静与热闹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如今这样,每天忙时能坐满,闲时不冷清就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重新开张之后,他与弹词师父重新约定了表演场次,由原来的每隔一两天来一场,变成每天上午来一场,再加上新增加的茶艺表演节目,这些日子不仅多了些常客,还能卖出一些茶叶,增加了新的收入,这才是让王掌柜真正高兴的地方。 话说那茶艺表演的节目,由于表演时要配乐,因此最开始每天都只能在上午,弹词师父们还在的时候才能表演,每个时辰搞一场,这就意味着每天最多只能搞两场。 这让王掌柜很不开心,于是又要求江寒想办法。江寒没办法,只好搜肠刮肚地写了些小段子,教王掌柜在下午表演时,一边泡茶一边说出来,让客人们听个乐。谁知歪打正着出来的效果还不错,竟还有客人专门来听他们讲段子。 有人感兴趣,茶叶和月饼自然也会有销售,因此,开张第五日,也就是到八月十三,江家的月饼在利来茶馆收获的订单总数,便超过了五百,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订单一百余份,这个中秋节江家的月饼生意还是超预期的。 生意好,精神就爽。 只是她爽了,付思雨却有些不高兴了。 月饼生意江寒没有让她搀一脚,吕同当然又少不了抓住机会来一顿冷嘲热讽。 这次吕同要回府城办事加过中秋,非要将她带回去,但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回去了,自己可能就出不来了,于是便以开铺子为托词,死活要留在落霞镇。 因此,从那以后,她也不去巡街了,不是满大街去找铺子,便是整天待在利来茶馆,催促江寒赶紧辞工,一心一意地搞她们自己的生意。 几天之后,王掌柜看江寒的眼神又不同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江寒丢掉幻想,两人的地位太悬殊,付小姐的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最后可能羊肉吃不上空惹一身膻,小命都难保云云。 江寒先还只是无言的微笑,后来脸僵了笑不出来,为保耳朵清净,只能在王掌柜再次劝说时,指天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娶。 她当然不会娶,要真娶了才会被雷劈呢! 不过说到底,这些事也没有令她多么烦扰,实在是她也没多少时间去烦扰。 每天在茶馆忙到一更打烊,谣言散了,摊子又开了,半夜就要起来做包子串串做月饼,抽空还要想想百万饭庄开业造势的事情——起早贪黑连觉都睡不够,天天顶着两个熊猫眼,哪有太多的心思去管这些小小的,她早已习惯的风言风语。 没错,百万饭庄要开业了。 黄员外对她的宣传能力十分看好,不仅同意了尽快开张,还特意在第二天,将她请到百万饭庄,详细聊了下开业造势的事情,说希望开张第一天,也能像利来茶馆一样生意火爆,来上成百上千的人,然后笑得十分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重担交到了她的身上。 说实在的,那一刻她心里虽然一点底也没有,但还是小小的骄傲了一下,甚至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差点要立志成为一位出色的古代广告策划大师了。 还好她尚存几分理智,笑着谦虚地说不敢保证,但一定全力以赴。 他们选的开业日期是八月十二日,也就是昨天。仅仅两三天时间,仓促之间她能用上的还是老一套——送券诱客,在门口吹拉弹唱搞活动,吸引人来看,再弄上几碗菜,分给围观群众免费尝尝。 唯一特别的则是,特意写了个小段子,踩了房子原主人李老爷两脚,将祝扬买房之事,说得特别的巧合又有情有义,重塑了一下祝大少爷的形象。 有前两天利来茶馆的人气垫底,整体来说效果还是可以的。 至少众人尝过菜品的口味之后,还是很愿意拿着点一个菜送份小菜,点三个菜送份果盘,点五个菜送小菜果盘各一份的优惠券,进店吃饭的。 虽然进店人数没有成百上千,但祝扬却对她的策划极其满意。 经过这一遭,祝大少爷不仅不觉得江小二多么可恶了,还差点要引为知己——没想到,他在她心中是如此有英雄气概的一个人,这实在令他有些激动,忍不住自得。 没有人不愿意多个朋友少个敌人,对江寒来说,这更是意外惊喜啊! 中秋马上就要来了,中秋过完,她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打烊回家的路上,江寒抬头望了眼天空中几近银盘的大月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左右观察了两眼,便加快了步子,只想快点到家,立即奔扑她小小床铺的舒适怀抱。 可惜在经过小树林边的巷子时,这一愿望的实现被生生拦阻了。 小巷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黑脸二号,初一童鞋。 “我家爷有话要与你说,你随我走一趟。”初一童鞋脸色臭臭地,毫不拖泥带水地宣告道。 江寒很想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连续四五天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她真的已经困得不行了。 但瞧见初一那张仿佛月球背面的脸,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两人来到小树林边,江寒四下张望,没看到沈大人的身影。 虽然月光如水,明亮的光芒,使得暴露在光影下的一切都无法隐形,但是也将小树林里一棵棵高挑的苦栎树,照耀得影影绰绰,神秘兮兮,乍一看有些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怎么还要往里走,你家爷在哪里啊?”江寒停住了脚步。 “废话那么多,跟着来便是了。”初一头也不回。 这,这,这是请人的态度吗?! 江寒心头火起,困倦立即散了大半,那转动得有些缓慢的脑袋也瞬间清醒。 “初一,你这人好搞笑呢,我又没欠你银子,你有必要对我这样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吗?” 初一身子一滞,回过头来,淡淡看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这样才更好,在下若是对你的眼睛鼻子太感兴趣,反而有问题。”说罢,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掉头跑了。 江寒气恼不已,叉腰喊道:“喂,你这态度太恶劣,我不准备……”她话还没完,初一便道:“你若不去,也没关系,只是我想,我家爷待会可能会去翻你家的墙。” “你!……” “不信你可以试试。” 僵持片刻,江寒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倒不是她真的相信沈大人会去翻她家的墙,她是深知如果不去,下次再见到,那张冷脸肯定会把她冻死,或许还会再来一出别别扭扭的划清界限,袖手旁观之类的纠葛。 这出戏又不是没在这片林子边发生过。 她好不容易才让沈大人答应做朋友什么的,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又毁于一旦,如今形势不好,她的小命还需要他罩着呢。 或许他大晚上来找她,就是要交待她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思及此,江寒睡意全无,紧赶了几步,倒显得有些急切了起来。 两人拐了两个弯,大致来到了小树林的中间位置。月光下,林中的景致比林外看起来清幽雅致多了,杂石铺成的几条小径,蜿蜿蜒蜒汇集之地,有座小竹亭,亭前有处石桌,沈大人正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负着手站在石桌边。 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过头,银白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黑衣映衬得他的面貌有些寡白,却恰好与他身后的竹亭树影融为一体,一眼望去,仿如一幅简洁又豪迈的水墨画。 不过这幅画,心里有些着急的江寒,完全没有欣赏的意兴,她越过初一疾步上前,张口就问道:“沈大人,你可以有张猛子他们的消息要告诉我?” 沈大人原本紧紧盯着她的深邃的眼眸,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水潭,幽然的意境,眨眼便被破坏殆尽。 他蹙了蹙眉,走到石桌边撩袍坐下,却没有说话。 江寒这才看清楚,石桌上摆着茶壶茶盏,桌边还站着一脸无奈地望着她的初五。 沈大人看也不看她,兀自拎起茶壶往茶盏里倒茶。 初五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沈大人对面的石凳,一伸手,说道:“小二哥,请坐吧,月色如此怡人,不如坐下先喝杯茶,再闲话。” 他自觉这是沈大人心里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作为贴身侍从他就该贴心地说出来。但说完之后,他还是下意识地瞄了瞄沈大人,见沈大人面上没有不喜,这才松了一口气,主动退到了竹亭里。 江寒看了看一起隐入竹亭的初一初五,又打量了沈大人一眼,不知道面前的人这副作态又是为何。她犹疑片刻,抿着唇,走到了石凳边坐下来。 沈大人将她面前的茶盏倒满,抬手一示意,然后轻声说道:“尝尝这茶如何。” 江寒也不矫情,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这般牛饮,如何能品得出来?” 江寒盯着沈大人唇角浅浅的笑意,紧绷的神经跟着一松,说话也随意了。 “大人,我虽然是茶馆的小二,但实不相瞒,我对这些根本就分不太清楚。只知道有的十分苦,有的不太苦,有的有点苦,有的还有点涩。” “……”沈大人的笑一僵,话音便又带上了些教训,“既知自己的身份,分不清,便该认真学。哪有你这般,以无知为傲的?” 江寒闻言,逆反心理又出来作祟了。 “我又不准备开茶馆,干嘛要研究那么多,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多研究研究点心和菜,以后开铺子还能用得上。” “技多不压身,何况,茶道,不仅是技,还是素养,是涵养。” “大人,我要那些做什么,我现在还在温饱线上奋斗,哪有闲工夫搞那些,你太看得起我了。” 沈大人不说话了,眸光带上了几分冷意。 他不过是希望她长进一点,她说这些是何意?告诉他,他俩地位悬殊,让他知难而退? 哼,让她多动脑子,说话多转几个弯,如今倒是动了,也转了,却用来对付他了。 沈大人黑了脸,江寒冲动的头脑,便又冷静了。 虽然不知道他大晚上把她叫来要做什么,但是人家想喝两杯茶展现一下文化涵养,她却说这么些丧气话,好像确实有些不讨喜。 想到这里,江寒连忙笑着抱歉:“不好意思,我粗人一个,说话有些煞风景,大人别介意,你该喝喝,我不说话,就坐着陪你,等你喝完了,想说话了,再跟我说正经事吧。” 她自觉自己这话已经很体贴了,哪知却让沈大人更加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给我斟茶。”沈大人冷冷道。 “哦哦,好的。”江寒连忙拎起茶壶。 一杯茶下肚,沈大人心里的气才稍微顺了一点。 他放下茶杯,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江寒,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才收回视线,示意她继续倒茶,喝完,又继续盯着她。 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江寒终于受不了了。 她忍不住抚抚胳膊,只觉得这秋夜的温度,越来越凉,凉得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还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悄悄看了看竹亭里的两人,又暗暗打量沈大人,思考着到底是要反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呢,还是再坚持一下——这样喝茶有什么意思?她就不信沈大人能有兴趣喝一夜。 但她显然低估了沈大人的寡言程度。 不过沉默这么一会算得了什么,作为一个深寡人员,如没必要,他能一整天不说一个字。 何况,眼下他虽然不说话,却能欣赏某人憋得难受的窘态,他低落的心情正在渐渐恢复呢。 哪怕杯子再小,沈大人喝得再慢,一壶茶眼看也要喝完了,江寒终于败下阵来。 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放柔了声音:“大人,刚才冲撞了你,是我不对,请问你把我叫来,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第366章 星空 秋凉如水,一阵夜风袭来,江寒打了个寒颤,沈大人没说话,缓缓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到了空中。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如玉一般,一向黑沉的眸子映着光也仿佛黑曜石般晶莹透亮,可突然之间江寒却从那光芒中读到了一丝怅惘。 这一丝怅惘让江寒伪装出来的柔顺表情一滞,心里的急切也渐渐消散,似乎觉得自己的催促实在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破林子里来看月亮,实在不是她这种人该干的事啊。虽然快到八月十五了,月亮确实容易引起很多情绪感伤,可他这文青病不能晚两天等月亮正圆时再犯吗? 江寒低下头看着茶水里映出的光影,心里郁闷地想。 此时此刻,她深觉与沈大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有资格无病呻吟,她却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身体里更没有那些文青细胞。 本以为就要这样呆坐到天亮了,不想沈大人却忽然说话了。 “其实,我也不喜欢月亮。”他的声音轻轻的,低沉醇厚的音质里还有些自嘲。 江寒抬眸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我也”,难道还有谁不喜欢月亮吗? “你也不喜欢吧?” 原来是说她。 江寒闻言,仰起头望了望夜空。 白晃晃的月亮高挂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中,旁边两颗特别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似乎是在圆月与对话一般。 她看了一会,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为何她没从这片夜空中读到忧伤惆怅,反而觉得它特别的活泼可爱呢? 看来她确实成不了文青,便是连伪装都做不到。 “你笑什么?”沈大人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却多了丝好奇。 江寒垂下头,转了转仰酸的脖子,说道:“没笑什么,就是觉得这片星空很搞笑。” 沈大人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不解,也仰起了头。 “你不觉得那些星星,一闪一闪的很热闹吗?还有些调皮。而那月亮脸那么大却不会闪,看起来呆呆的,有些蠢萌蠢萌的。” 沈大人满头黑线,心想,蠢萌蠢萌,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汇?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换成江寒的角度去仰望这片星空。 头顶这片广袤的苍穹,若是忽略那轮明月,入眼的便是无数的星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看起来确实很热闹。 “你有没有一样的感觉?……特别是那月亮边上的两颗大星星,你看他们又闪了。” 确实闪了,每颗星星都在闪,仿佛都在说话。 “我突然觉得,他们搞不好是在骂月亮——你丫,能不能走快点,吃这么胖,能不能减点肥?哈哈哈。” 沈大人无语地低头看着笑趴了的江寒,斥道:“好好说话。” 江寒翻了个白眼,不与他计较,姿势不变地趴着继续看向天空。 “这样静下来看看星空也挺好的,以前可看不到这么多这么美的星星。” 以前看不到? 沈大人皱眉,有些不能理解。 星空就在那里,只要没有乌云,抬头便可看见。 忽而又觉得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难道是在暗示她生活艰难,没有时间抬头看? 他看着她带笑的侧脸,试探着问道:“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什么怎么过的?”江寒困惑地看向沈大人。 “小时候,如何生活的,你娘没了,你爹把你当男孩……” 江寒快速地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总不过是到处玩闹打架呗,我觉得我爹把我当男孩养挺好的,这样没人敢欺负我。”她忽然坐直身子,托着腮,笑得不怀好意,“你小时候,应该经常被人欺负吧?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庶子……” 呃,当着人家的面问这些好像不太好。 江寒立即收住话题,讪讪地笑了笑:“呵呵,没事,当我没问过。”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谁知沈大人却没有发火,良久后淡淡开了口:“我三岁时,跟着爹回了沈家,我娘才知道,老太太为爹娶了妻,虽是在她之后入门,且我爹不认,但他拗不过老太太,也护不住我娘……” 江寒怔了怔,本能地觉得不该听他的这些隐私,可心里又好奇得不行。 挣扎了一会,她还是问道:“难道你爹娶你娘是背着家里干的?你娘知道他家里不同意还嫁给他作妾?” “我娘不知,我爹是以正妻之礼,娶她的,但用的是化名。” “啊?!这样也可以?结婚前,你外祖都不调查吗?” 沈大人沉默不语,上一辈的事,他实在无法评说。 “你爹是做官的吧,竟然用化名娶老婆,这样也太……” “他娶我娘时,还是书生。” 江寒看沈大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怜悯。 “小时候,我娘天天盼着,我爹去看她,可我却不喜欢。” “你恨你爹?” 沈大人摇摇头,目光望向遥远的星空。 “每次他来过后,我跟我娘,便会受折磨。我娘因此落胎,可那人有老太婆护着,我爹闹大了,也不过是将她禁足。” “……” “我六岁时,爹病没了,我才知道,他虽然懦弱,但对我们母子,也尽了力。后来,我娘也没了,我被丢在废园,自生自灭……常常与初一,从狗洞爬出府,七岁那年冬天,我掉进池塘,被师父和叔祖救起……” 话音停了许久也没再起,望着星空的沈大人脸上无悲无喜,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霎时间,江寒觉得沈大人比起她这个原身更可怜。 原身的江寒虽然早早没了娘,生活状况也不太好,但她爹却可以为了她不再娶,就连刘家人对她都好得没话说。 果然,所谓幸与不幸,都是相对的,有所得必然会有所失。 江寒盯着沈大人下颌的硬朗线条看了看,无法想象那一年,他是如何度过的。 她瞥了眼竹亭里只能看见一个黑影的初一,心想,怪不得他对她的态度那么恶劣,恐怕在他心目中,沈大人不仅仅是他的主子吧。 这一刻,她决定原谅初一先前对她的无礼。 她托腮的手缓缓放下,脑袋慢慢搁在手臂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繁星。 待沈大人从星光中收回视线,趴在桌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本是有些着恼的,心想,自己感伤之时她却呼呼大睡。 不曾想江寒却翻了翻头,嘴里小声嘟哝了一句话。 他心中的恼怒一滞,随即便消失了。 在梦里都喊累,想必是真的累了。 他小心翼翼地抚开她鬓边散乱的碎发,盯着她眼下那片被月光照得更加深重的黑影发了会呆,目光又回到那轮明月之上。 看得久了,他蓦地觉得在一片星光的映衬下,这轮硕大的月亮看起来确实有些傻乎乎的。 第367章 收获与中秋 当晚,江寒抱着一双僵麻的手臂回到家,时间已近三更。 临走时,沈大人告诉她黄有能死了,一开始以为是劫杀,但后来又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具马怀德手下的尸体,他们猜测极有可能是山上的土匪互斗的结果。 沈大人告诫她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害得她觉得身上更冷了几分,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看她这样可怜,沈大人掏出一个竹筒送给她,说是遇到紧急状况时,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一个扔在敌人面前,炸开之后会有烟雾,可以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这让她高兴坏了,心里感激得不行,决定回去就给芸娘与小安姐弟俩各分一个。 待到清晨她顶着昏沉沉的头再醒来时,一家人除了行动不方便的江老爹都已经起床忙开了。 次日便是中秋节了,芸娘多做了几十盒月饼让她拿去茶馆现卖,还特意做了些小个的包起来,说是要送给常照顾生意那些人,比如徐吉阳,陈六以等人。 江寒对此很是高兴,芸娘如今做生意也是越来越有章法了,她近来忙得焦头烂额,都忘记了要趁过节跟大客户联络一下感情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中秋节这天。 王掌柜挣了钱心情很爽人也很大方,中午一过便说要打烊,还一个人发了二十文钱做过节费。其实他原本是想一人发小包茶叶让拎回家待客的,但由于包太小,这个提议便是连背景板徐先生都没赞成,最后被江寒和宋耀祖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一挤兑,这才换成了二十文钱。 二十文钱可以去杂货铺子里买一两十文钱的粗茶,剩下的还能割条肉呢。 月饼的生意结束了,江寒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让芸娘拿出账册算账。 除去成本,给王掌柜的寄卖费,再扣除刘大婶、刘大康以及牛大叔等几个人的订单抽成,江家挣了十来两银子,加上利来茶馆开业时额外收的一两多银子,正正好十九两银子。 “才十九两,好歹凑个整二十两啊!”江寒感慨道。 “贪心不足的丫头,这才几天。”江老爹笑骂道。 他已经可以下床,只是右脚还是不能沾地,但每天都会拄着拐由阿咩扶着在院子里走走。 “对啊姐姐,这次是太仓促了,咱们下次逢节可以早点准备起来。” “早准备应该也多不了多少钱,月饼是应季的,且不好保存,大家即便要买也都是在节前这几天。再说,假如咱们准备得早,传开得肯定也早,人家仿得肯定也快,指不定还卖不掉两千多个呢。”小安一脸认真地反驳。 “你小子说得好有道理哦,姐姐我竟然无言以对。你记得倒是挺清楚,竟记得咱们卖了多少个月饼。”江寒戏谑道。 “那是当然,月饼上的福字可是我写的!我不仅知道咱们卖了多少个,我还知道咱们一共做了多少个。” “哦?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 闻言,小安严肃地看着她,说道:“月姐姐,你这般做生意是不行的。你要记账,这些可都是成本呢,现在咱们生意少,可以用收入与成本之差计算总数,若是以后生意大了,可不能这么算。” “哟,你小子知道得还不少呢,你家先生还教你这些?”江寒白他一眼。 “小安说得对,要做就认真做,就像你之前弄的那个计划册子一样,一笔一笔都写清楚,才不至于没有章法。”江老爹插嘴道。 “我爹爹以前做生意,每一笔账都记得很清楚。” 江寒看看望着她嫣然而笑的芸娘,脸上似笑非笑地对小安道:“这账可是你姐姐记的,你每天跟她在一起,不应该监督她做好记账吗?哼,事后诸葛亮。” “我就是从姐姐的账册上,看到的啊。” “……你这熊孩子,一本正经地捉弄我,我看你是皮痒了吧!”说着就要去抓小安,小安却跳起来往门外跑。他脚边歪着的多多狗连忙站起来对着江寒汪汪两声,也跟着到了门槛边。 不想江老爹却叫住了他,说道:“小安先别忙走,去隔壁看看你大康哥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让他去巡检司请沈大人过来一起过中秋——方才你姐姐说,上午在瓦市见到了付小姐,想必他们没回府城过节。” “好的,我这就去。” 江寒愣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道:“爹,干嘛要请他啊,你怎知人家留下来,不是为了跟下属一起过节培养感情呢?” 江老爹斜瞅她两眼,说道:“瞎说,大过节的谁不回家过节?再说,他们咱们救命恩人,来不来咱们都该把礼数做全。” 好吧,话都这样说了,她也没啥好反驳的。 不说救命之恩,好歹她才收了人家的好东西呢。 待到日头西斜,江家小院被秋收丰登般的暖橙色覆盖时,沈大人与付思雨领着各自的仆人,跟在刘大康身后跨进了江家大门。 此时,江家院子里一片烟火气,厨房的烟筒突突往外冒着白烟,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气阵阵往院内弥漫,芸娘与江寒二人忙进忙出还在为最后几道菜品做准备,刘大婶与刘小妹正在井边帮忙洗菜刷碗,刘老爹则指挥着小安往用门板支起来的大长桌上摆着碗筷点心。 一行几人一进院门便被这番热烈的场景吸引了,心底那几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寂寥感也随之淡去。 暮色深重,月亮即将升起时,江家点响了鞭炮,一番简单地祭拜之后,菜食陆续摆上了桌。 沈大人格外开恩,在江寒的建议下,让初一青儿他们四人也一起入了席。 菜食是不用说了,知道付思雨要来,江寒与芸娘可是拿出了杀手锏,就为了让她这金主好好看看她俩双剑合璧的厨艺。 一开始的拘谨客气消散之后,大家便开始推杯换盏,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闹到高兴之时,江寒讲了段压箱底的小段子,引得大家差点喷饭,刘大婶与江老爹纷纷笑骂,便是连沈大人也忍俊不禁。 但这忍俊不禁,却让江老爹心里一紧,脸上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沈大人对江寒的态度,豁然发现与一个月前已迥然不同。 想起刘大康的话,他的心不由地往下坠。 待到酒终人散,江寒将他背回正房时,江老爹说道:“月丫,别忙着走,陪爹说说话。” 第368章 父女夜话 江寒回转身,困惑地看向脸上带着几分潮红的江老爹:“爹,二更过半了,有话明天再说,我先去给你打点水,你洗把脸,赶紧睡吧。” 江老爹摇摇头,指着床边的木凳道:“坐过来。” 见他坚持,江寒只得听令坐下:“您有啥事,非得今晚交待?” 这话一问,江老爹却不知道怎样开口了。 他就着昏黄的油灯打量她,直看得江寒浑身不对劲:“爹,您怎么这样看我,你到底想说啥?我看您醉得有些厉害,赶紧说完,洗把脸睡觉吧。” 江老爹嗔她一眼:“瞎说什么,你又没让爹喝酒,光喝了一肚子茶。” “本来就不该喝,连那一口意思意思的都不该,您这腿才刚有起色,邱大夫可是三令五申地交待过我的。” “今日中秋,你又挣了钱,爹高兴。”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更好地看着江寒,对她招招手让她坐近一点,这才收敛了神情,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一问三停地道:“你……沈大人,你们……可有什么事,瞒着爹?” 江寒本能地皱眉:“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江老爹表情一滞,打量她一会,见她似乎是真不懂,便沉吟着说道:“等到冬天,你就满十六上十七岁了,爹若没出事,你康哥若是……你也好出嫁了。” 这下轮到江寒脸色一僵了,但她也仅仅是表情微滞,根本没有寻常女孩子提到婚事时的娇羞扭捏。 “爹,我才十七岁你就想将我嫁了,到时谁来照顾你?” 江老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那条残腿,隐在光影里的脸上闪过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是爹拖累了你。”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爹,实话跟你说,我是不会嫁人的……” “这怎么行,爹就你一个孩子,你不嫁人,难道我江家不留后了?” “咱们收养一个……” “胡说八道,收养的跟自己生的能一样?人心险恶,你怎知道他长大之后不是白眼狼?” “那你怎知,我生出来的不会是个败家子?” 江老爹闻言,举起手作势要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没羞没臊的?谁家女儿像你这样?” 江寒仰身闪避:“爹,这不是你先提的吗?再说,咱们说的是孩子,我说的难道不对?白眼狼不好了还能赶出去,要是生个败家子,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你还说!” “好,那我不说了。”她站起身来,“我出去给您打水。” 江老爹捶了一下床板:“你给我老实坐下,休想这样顾左右而言他。你若想瞒着我等事情坐实了,再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爹宁愿打断你的腿,也不让你得逞。” 望着江老爹咬牙切齿的模样,江寒眨巴了一下眼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爹,谁又给你传了什么风言风语?您怎么宁信别人不信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呢!” “哼,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康哥还是我唯一的徒弟呢,他可比你靠谱多了!”江老爹狠狠地说道。 这事竟然还跟刘大康有关?! 那家伙又在她背后跟他爹打什么小报告? 自从上次让他帮忙推销月饼后,她连面都没见过他几次。一有订单,他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芸娘面前邀功,哪可能等到她打烊回家。 想了一圈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江寒索性一屁股坐回木凳上,问道:“爹,您就直说吧,可是我康哥又污蔑我?这次卖月饼,我可没少给他钱,之前欠那四两多,我都跟他说了……” “不是钱的事。你哥会跟你斤斤计较那点银子?” 江寒翻了个白眼。 这话她实在不爱听,说得他徒弟好像多视钱如粪土一样,要真如此,下午拿到银子之后,他那脸会笑得跟枝狗尾巴花似的? 江老爹将她这副不屑的表情收在眼底,拍了拍床沿恼道:“我问的是,你,你跟沈大人,你们是不是……”话音再次顿住,他声音严厉起来,“少给我东扯西扯——在你爹我面前耍这些小伎俩,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老实交待吧。” 她跟沈大人? 江寒瞄了一眼他爹逐渐铁青的脸色,本想云淡风轻地说句“没什么啊”,可一想到沈大人原来那份心思,以及近来神经兮兮的表现,她心里便有些发慌,然后那话便没有及时出口,而是变成了义正言辞的“我跟他是朋友”。 “朋友?”江老爹狐疑地眯了眯眼,“真的?” “当然!不然您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江寒的球抛得很顺溜,话也说得很快,“下午您不是说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办法报答他,但是礼数总要做到,可能是我最近往巡检司跑的次数有些多,让康哥误会了。我跟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朋友关系,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 闻言,江老爹盯着她的脸仔细地回想着,先前吃饭闹酒时沈大人的表现和江寒的反应。 虽然沈大人的态度与一月前相比变化很大,但是这丫头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细细端详江寒,想着她一向大大咧咧,在男女问题上甚至还有些傻头傻脑,不由觉得,没有开窍的江寒可能没有那份心思,但沈大人早已及冠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或许觉得她这样的女子新鲜,因而对她产生了些兴趣。 可继续往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呢? 念头一闪过,江老爹变得两难起来。 不说沈大人的官身,便是他救过他们父女俩,还多次暗中相助,自己便矮了一截。 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去给人作妾?并且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他不能给她撑腰,她又是这种个性,进了那种大宅门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瞬息,江老爹的思绪就风驰电转地转了好几个来回,盯着江寒的目光也越来越严厉。 这目光让江寒心里发虚,只觉得屁股上有针扎恨不得马上离开。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爹,我现在可以去打水了吧?”说着便要起身。 江老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道:“爹看,你以后没事不要随便去巡检司,也不要动不动便去求沈大人帮忙……” “没有啊,最近都是因为百万饭庄的事嘛。” “爹知道,爹只是跟你强调一下。”他顿了顿,话里意有所指,“以后,你一定要谨守礼节,咱们跟他天差地别,你不能生些不必要的妄念。” 这最后半句话其实已经很直白了。 江寒愣怔了一会,心头一阵烦乱,口气也变得不太好:“爹,您操得都是些空心,什么妄念不妄念的,不就一个九品巡检世家公子,你女儿我可不是那种没见识的人。” 这话虽然狂妄,可江老爹紧纠的心却因此稍稍松范了。 “这话你要谨记。若真有那一天,爹就算被人骂忘恩负义,也断不会同意你给人作妾的!” 第369章 节后 江家父女俩就如何对待沈大人的问题,展开委婉的讨论时,落霞镇的某处小院里,谢元朗正在跟他莫名其妙交上的朋友推杯换盏。 “曾老弟,你是不知,那丫头的爹有多可恶。若当时,娘仨真的死在落霞山里,找不到那盒子……邵州府里的剩下的宅子铺子,贺州府属于他五房的东西,便……便要充公了。哪有,这,这样的人,死了死了,也不想着自家兄弟。”他半睁着一双醉眼摇头晃脑,重复地说着囫囵话。 “那丫头跟她弟弟既然还活着,便是老天爷觉得那份财产该是谢兄的。”伪装成曾启的牛二根举杯与他一碰附和道。 “只可惜,剩不多了……嘻嘻,五房在贺州府,那铺子,早被我家,老头子掏空了。只剩那破宅子还能卖几两银。”说着话,他突然抹起了眼泪,“唉,我的命好苦啊,我谢家原本在贺州府也是数得着的大家族,谁曾想,唉,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牛二根见到他这副泪哒哒的窝囊样实在不喜得紧。 他默了一瞬,压下心中的厌恶,递了张手帕给谢元朗:“谢兄莫要伤心,时运这东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你不济,或许此事之后便是好运了呢?凡事要往后看,小弟觉得,当务之急该把要做的事情做好。” 醉醺醺的谢元朗胡乱抹了一把脸,举起酒杯道:“老弟说得对,为兄这次困于这落霞镇,多亏有幸认识老弟,来,咱们再喝一个。” “谢兄过奖了,小弟可担不起你这番夸,不过是给你引荐了几个人而已。” “曾老弟,莫谦虚,我,谢元朗,会困在此处迟迟下不了手,便是因为这人手问题,你此番引荐正如那及时雨。待到事成,哥哥我拿到东西,定不会亏待老弟的。” 牛二根暗暗哂笑,一个穷得只剩个大架子的破落户,为了间宅子与几间空铺子便敢买凶杀人,这种人的钱他可不敢拿。 原本那天将山上的人引荐给他之后,他便要隐身的,谁知昨天山上却突然传话,说他们不方便露面,事情要延后一两天,不得已他只得再次露面。 再露面也没什么,虽然用曾启的名字有风险,但以这姓谢的老纨绔的头脑,哪怕事情败露,他也不怕被牵扯进去。 而且他根本不可能被牵扯进去,因为他不仅是用了曾启的化名,还用了曾启说话的声音,甚至刮了眉毛敷了粉,尽量将自己过于粗犷的面目变得柔和,与曾启接近一些——可以说,他现在是粗犷般的曾启。 只希望这次山上的人办事能靠谱一点,千万别再出岔子。 …… 中秋节过后的清晨,经过一夜的喧嚣,落霞镇各家各户门前,来不及扫除的鞭炮碎屑被霜染过之后,显得十分寥寂,衬得这秋后的天气更冷了几分。 天色熹微之时便要出门谋生的人们,都主动地翻出夹衣套在了身上。 落霞镇守镇门的弓兵们,昨晚是在城楼上过的节,未曾料到天气乍寒,在空冷的屋子里待不住,纷纷走出来动一动跺跺脚,期待交班的人员早点来到。 正在这时,一位弓兵忽然指着前方城楼下的一个黑影,说道:“看,那处何时倒了一个人?” 城楼上站着的弓兵俱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城墙的东南拐角处,一人匍匐在地一动也不动。 “快去找旗长。” 旗长很快便来了,很快又决定带着三五人出去瞧瞧。 开了城门靠近一瞧他便大呼出声,对身边的人喊道:“快,快回去报告巡检大人,陆教头身受重伤倒在了城外。” …… 天凉了,江家的麻辣串串却重新火了起来。 这次江寒没有做活动,只是将夏天的活动兑现了。 果然一到了应景之季,瓦市街上便多了两家串串摊。不过江家名声在外,因此,即便那两家都在做活动,江家的生意也暂时没太大的影响。 看到两家来势汹汹的竞争者芸娘原本是有些着急的。但江寒却说,这时候如果跟着一起做活动,一旦进入恶性竞争,大家都没钱挣。不如以不动应万变,再研究些酱料口味,把江家麻辣烫搞得高档些,争取以后放到铺子里卖,毕竟没有人是只靠摆摊子发大财的。 这番谈话之后,芸娘便带着无限的热情投入了调制新酱的事业中去了。 中秋过后百万饭庄的生意渐渐冷清下来。 其实这很正常,没有哪家饭馆能天天火爆得像办大酒一样。何况落霞镇是个小镇,中秋才过去,往年来收山货的客商们都还在路上呢。 可惜这话祝扬是听不进去的。 他对经营百万饭庄兴头正浓,却碰到这种情况,他深觉上了江寒的当,开业那天对江寒好起来的印象又恶劣起来。 于是,从八月十七开始,他便时不时跑到茶馆来纠缠江寒。 江寒说:“你要觉得我骗你,那便回去问你舅舅。” 不想祝扬却梗着脖子道:“本少爷为何要回去问舅舅?是你跟我说,开张之后每天坐着数银子,一个月能收几百两,本少爷可是跟舅舅夸下了海口,一年便将三千五百两银子给挣回来的。” 对于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江寒实在无话可说了。 “你不如把房子转手再卖给别人,如今不闹鬼了,或许能卖到四千两。” “好小子,之前果然是在诓骗我!” “我诓骗你什么啊?难道你们那店现在没人上门?难道你一天进账没有十两银子以上?那天我一共挣了不到二两银子,全给你也没有你现在一天挣的多吧?做生意总有个冷热淡旺吧,哪能才冷淡了两三天便要闹腾的?” 又是好一通地软硬兼施,江寒才勉强将这二货安抚住。 一炷香时辰后,江寒将主仆三人送出门,心想,抽空一定要去找找黄员外,再这样搞下去,她会疯。 正要转身回茶馆,却听有人在叫她,扭头一看,是隔壁布店的刘掌柜。 接下来,刘掌柜的一番话,让快被祝扬逼疯的江寒直觉,她的机会到了。 第370章 机会 江寒与刘掌柜的对话很随意。 她先问:“刘掌柜,您找我有啥事?” 刘掌柜笑答:“没事没事,我就问问你,你家王掌柜这会在不在?” 江寒摇摇头:“暂时不在。” 刘掌柜笑容微收:“那,他大概啥时候会回来?” 江寒疑惑地看了看他,随口说了句:“他没说,您是不是有急事?若是方便,我给你捎个口信,等他回来让他去找您。” 刘掌柜犹豫了片刻,说道:“也行。上回他不是想扩大店面嘛,你帮我问问他,如今可还有此计划,若是有便让他尽快来找我。” 江寒闻言,神色认真了几分。 这话听着像是他能帮王掌柜达成愿望,可王掌柜不想开新店,只想就近扩出几间雅室…… 她忽地恍然,问道:“刘掌柜,您想将您家二楼转租?” 刘掌柜面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羞窘:“不是,我这布店生意要死不活的,正好有亲戚在省城混得不错,想让我去给他做个掌柜,我也想趁着还年轻出去闯闯……这铺子没人看,我只得将它租出去。” 原来是这样,事情好突然啊,之前都没见这布店处理货品…… 想到这,江寒嘴快地道:“您店里那些货我家掌柜可不会收哦,你连店带布一起租给要开布店的人不是更好吗?” “唉,我也知道这样租最好,可是我急着走,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要开布店的人啊。” “那您那些库存可怎么办?” “这你让他放心,我昨日已经找好了买家,至少成本是能拿回来的。” 不用管库存,只租房子…… 江寒抻着头看了看布店的门面,心里有些意动,虽然只有利来茶馆一半大小,但是好歹是西霞街上的第四间铺子,位置还算不错。 她抿了抿唇板起脸掩饰自己的情绪,一本正经地说道:“刘掌柜,您也知道我家掌柜的脾气,太贵了他肯定不愿意掏钱。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准备租多少钱一个月?”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这人说话做事不愿意搞那些虚的,一口价五十两一年。你告诉你家掌柜,若是他能接受便马上来找我,若是嫌贵就算了。” 五十两一年……也就是四两多一个月啊!虽然不是白菜价,但也是同样位置同样大小的铺面里很便宜的了。 而且端午那会她去布店里推销粽子时,与布店的伙计聊过天,知道那铺子也有个后院,虽然没有水井,但是也有几间小屋,改造成厨房是完全足够的。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江寒立马咬住下唇控制自己的激动,缓了片刻之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刘掌柜,您放心,这消息我一定会给你带到,您先别急着找别人,若是我们掌柜不感兴趣,我再给您介绍一个合适的租户。” “哦?那敢情好,你若是知道谁想开布店,不如直接介绍给我,店里的货我可以便宜点……” 江寒笑着打断他的话:“不,不是想开布店的……至于您铺子里的货,既然有了下家便按您原来的计划卖吧。顶多明天中午,我一定会去找你!” 刘掌柜满意的回去了。 江寒紧紧一捏拳头,张大嘴无声地喊了一声“耶!”,刚转身要回茶馆,又顿住身子,急急忙忙地从街上寻了个闲溜达的小孩,让他去巡检司给付思雨报信。 付思雨来得很快,听了这消息也很高兴,但略一思量之后,她便有了疑问:“不对啊,茶馆隔壁就是金玉面点坊,咱们再开一家点心铺,好像不太好吧?” “谁说要开点心铺,这布店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上下两层,用来开点心铺太浪费。” “那你准备开菜馆?可是街头便是饭庄啊……” 江寒的脸有一秒的僵硬,想起费了不少唇舌才刚送走的祝扬——假如真的开了菜馆,她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是一片黑暗。 虽然她不怕与那二货再对上,可是却深深明白,那家伙一旦发了疯,肯定会不依不饶然后大家都不要想做生意了。 方才她光想着这铺子位置和租金都很合适,倒是忘了考虑租下来之后的事情了。 “要不,咱们盘下了继续开布店?” “那怎么行,隔行如隔山,哪怕你让我开个茶馆,也比开布店强。”江寒摸着下巴略略思考了一下,又道,“没事,虽说跟人开一样的店肯定会存在竞争,但是也可以有集中效应的嘛,咱们只要做出自己的特色便行了。” “反正我只负责出钱,只要别把我的钱全赔光了,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便好。” “放心,我会干赔本的买卖吗?不行,就开个火锅店,冬天吃火锅,生意绝对好到爆。” 她都这样说了,付思雨作为一个半吊子也没话好接了。 傍晚时分,当江寒对王掌柜轻飘飘地提了一嘴刘老板来找的事情之后,付思雨已经带着丫鬟与刘老板将房子敲定了。 打烊回家的路上,江寒又碰到了来找她的初一。 虽然有江老爹的耳提面命,可是面对黑着脸的初一,她那拒绝的话真说不出第三遍。 好吧,她得承认,她就是个贫贱能移,威武能曲的人。 沈大人今日竟连烧水的小火炉都带来了,看着架势便不是几句话能打发走的。 江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一坐下就问道:“大人,山上的土匪最近是不是自相残杀得很欢快,死了不少人啊?” 沈大人反问:“此话何意?” “嗯,你看夜色深沉,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泡茶,看起来挺清闲。” 沈大人泡茶的手一顿,淡淡看她一眼:“我师父说,危机临头时,平心静气,方能洞察四方。” 那你在这小树林里能洞察出什么东西来吗? 如今已进深秋了呢,难道你不知道半夜坐在石头上屁股会冷吗? 江寒欲哭无泪,索性伸出双手往小火炉便一拢,作势烤火以示抗议。 沈大人瞥了眼她的手,倒了杯刚泡好的茶递给她,说道:“喝口热茶,炉子烫,小心烫伤手指。” 江寒接过茶杯,怨念满满地瞪着他,一仰头就要往嘴里倒。 可是手将将抬到一半,便被沈大人捉住了。 第371章 强势 “你这是做甚,不怕烫嘴啊?” 沈大人拦住江寒要往嘴里倒茶的动作,取下她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又道:“爷是让你抱着暖手,若渴了,凉一会再喝。” 她渴什么啊,她是冷好吧——好吧,她也不冷,她,她……她就是觉得大半夜地一而再地来这地方,实在是太像幽会了,好不好?! 谁想跟他幽会啊,她爹可是才发出过警告呢! 江寒心中怨念爆棚,却也只能垂着头捧着茶杯眼不见心不烦。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样的? 作为一个傲娇的黑脸,突然之间就变得不傲娇了,做人立场这么不坚定真的好吗? 这些心中腹诽,沈大人可听不到,他瞅瞅她的头顶,问道:“听说,你们租了个铺子。” 江寒随意点了点头连眼都没抬。 沈大人又问:“想做哪种生意?” 瞧吧,她态度这么恶劣,这人居然不发火,这是想化身温柔青年诱骗纯真小姑娘吗? 可惜她只是年龄小,心灵早就不纯真了,若按照现代的岁数,她还比他大三岁呢。 她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爷在跟你说话!” 看吧,口气不好了吧,假面具才戴了这么一会就挂不住了。 哼哼,以为本姑娘拿不住你的痛脚吗? “江寒!”沈大人的声音在江寒的沉默中冷厉起来,“看来,你并不想将铺子,开起来。” 江寒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你想干嘛?那铺子可是付小姐出的钱。” 沈大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又如何,爷只要一句话,她便能撤资,你信不信?”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哼,你的态度,可再恶劣一点。”这下换沈大人老神在在了。 娘的,做官了不起啊?! 等着瞧,等她家小安中了进士,她一定要狠狠打他的脸。 只怪小安现在还太小…… “我打算开火锅店。”江寒咬牙切齿地道。 “火锅?——暖锅?” 江寒瞥他一眼,有些疑惑他怎会知道暖锅:“叫暖锅也行,反正跟我家那麻辣串串类似的。” “专做暖锅的铺子……”沈大人打量她两眼,猜测道,“你不会是不知,每到冬季,好些酒楼里,有暖锅这道菜吧?” 江寒一怔,问道:“你说的暖锅,难道也是将锅里盛上汤底,放在炉子上边煮边吃的?” “当然,还有一种铜鼎,上盛汤煮食,下可投炭,十分方便。” “……” 她果然被穿越小说洗脑成功了。 串串成功了,她便以为火锅也是没有的,却忘了人家可能只是没吃过这种用竹签串起来,投进瓷盆里的煮法,再加上江家的摊子是夏天开的,大家可能一时没联想到…… 思绪到此她又觉得不对——她不知道古代有火锅,难道芸娘也会不知道?她怎么从没提起过?上次做开店计划时她还提过一嘴,芸娘都没说过有什么暖锅。 想到这,江寒道:“你说的暖锅跟我的火锅应该是有差别的。不过,现在只是初步设想,具体怎么做我会仔细计划一番。” “如此最好,租金不贵,切莫操之过急。” 江寒抬眸瞅他,沉吟片刻,道了声谢。 到此,她的态度终于让沈大人满意了。 他微一颔首,道:“这暖锅,许记如今已有,你不妨去瞧瞧。” 许记……那可是高档消费场所…… “明日,我有空,不如一起去尝尝。” 沈大人说得轻描淡写,江寒却被这话给震得风中凌乱。 这算什么? 半夜幽会还不够,还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约会?! 他可真是得寸进尺啊! 江寒本想强硬拒绝,可转念一想,人家态度一直很好,她老是这样拧着可不行。 更何况,沈大人若是铁了心,她不痛不痒地唱反调也起不到吓阻的作用,而闹大什么的,眼下落霞镇危机重重,她又没胆子撕破脸,不如直接把话挑明算了。 思及此,江寒主动拎起茶壶给沈大人添了些茶水,再放下茶壶,便一脸正色地说道:“大人,有句话我想跟你说明白。” 沈大人对她这突然转变的神情有些不适应,盯着她的眸子默然了稍息才应允:“你说。” 江寒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说道:“我这话,若是有冒昧之处,还请你包涵一二——我想说的是,咱俩地位悬殊,我真的不可能给你作妾,而且,我爹也不会同意。你对我恩重如山,这话我以前便说过,今天再厚脸皮地提一遍,等我江寒有能力偿还那天,一定会全力报答。” 沈大人没说话,神色却渐渐收敛,那双盯着她一眨不眨的眼睛也越来越深邃。 江寒强压着心底的慌乱与他对视,捧着茶杯的双手却越收越紧。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良久,沈大人垂下眼睑,唇边露出丝自嘲:“我的记忆一向很好,这些话,无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吗? 江寒眼中全是烦躁:“要不咱也别说什么朋友了,一切恢复最初,你继续看我不顺眼……” “恢复最初?恐怕回不去了。” 什么叫回不去,再把架子端起来就是了嘛! 江寒喝了一口茶,想要减轻一些喉咙里的躁意。 “你能回去吗?恐怕也不能吧?否则,你如此急切做甚?” 沈大人抬眼,古井般的眸子再次锁住江寒闪避的视线,幽幽说道:“你在怕。我自认举止守礼,并未过分,也无冒犯之处,你在怕什么?” 他的目光太深沉,江寒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只得强笑道:“我怕什么?哈,你说得可真好笑……” “不怕?那好,咱们便如此继续交往,待山匪一事稍缓,我再想想,该如何待你。” 这是什么鬼话? 交往?还继续交往?!怎么听都像日本漫画里表白用的词语啊! 江寒的脑子十分混乱,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坑里。 但人家都说了,人家举止守礼没有冒犯之处,仔细一想人家确实也没有啊。 难道她还要把那早已过去的亲吻事件拿出来揭揭伤疤? 可那也是她的伤疤好吧! 她还没理清思路,沈大人又说话了:“往后天冷,此处也不便再聚。” 闻言江寒松了口气,太好了,只要不半夜出现来拦她,她可以轻松躲起来。 管他什么交往不交往,老子才没空奉陪呢! 但很明显她的这口气松得太早。 只听沈大人又道:“你多来巡检司,陪陪小雨,我有空,也会去茶馆。” “……” 第372章 开什么店 江寒被沈大人肯定的语气给惊呆了。 什么叫她有空多去巡检司陪陪小雨? 她像是有空的人吗?——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那种霸道的态度——谁给他的权利单方面决定这些事情的? “沈大人,且不说这事有多不妥,也不说我有没有那空闲,便是你自己,如今山匪在山上虎视眈眈,你不觉得你该把关注重点放在剿匪之事上吗?” “爷自有打算,匪患早晚会清理的,你别太担心。” 她担心什么啊?! 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好吗? “大人,您难道不知道这匪患给镇民们带来了多少痛苦?作为落霞镇现管的父母官,您不该为民做主,尽最大努力,以最快速度上山剿匪,争取早日清除匪患吗?我觉得您现在应该废寝忘食,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应该完全摈弃儿女私情,这样才能成为一位百姓爱戴的好官,您觉得呢?” 她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正义凛然,实际却已将她困顿的一面全部暴露在外。 沈大人紧盯着她,黑眸渐渐带上了丝笑意。 没想到如此逼迫她,逗弄她,看着她做困兽之争,他晦暗的心情竟意外地轻快起来。 陆五斤昏迷至今未醒,事情突然变得很严峻,但临到一更时他却很想见见她,没有去克制这份冲动,便出了门,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小树林。 本是想,来了便顺便再叮嘱她一番给她紧紧弦,可她一来就摆出抵触的态度,他心中微恼,随即生出捉弄她的念头。 自从放下了心结,他对江寒的脾性便又多了些了解。她虽然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但事到临头又会变得十分滑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心,还有些奇怪的正义感,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毛病,那便是凡事不能逼她太过,否则,她便会一味地逆反。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你可是父母官——父母啊,难道不该冲到危难面前,为孩子们消灾解难呕心沥血?” “嗯,说得有些道理,下次见到陈县令,爷定会为你传达此话。” 沈大人一本正经地点头,可江寒却他被噎得不轻。 “……剿匪是你的任务!” 这话里带着磨牙的声音,沈大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决定不再逗她。 “所以,爷今夜便是想提醒你,往后出门多加小心,若是可以,家里最好也做些防备。” 家里也做防备? 江寒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问道:“不会是山匪要来攻城吧?” “或许会,今日发生了些事,形势非常不好,做些防备总没错。” 沈大人脸色十分严肃,是那种正经认真的严肃,与他平日里端出来的不一样。 江寒心里有些惴惴,先前的别扭情绪一扫而空。想到家里的老弱残,她只觉得肩头有些沉。 “无须太过忧心,多加防范即可。如今进出镇子,虽严格了许多,但只要镇门未封,便杜绝不了贼人潜入。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若发现异常,定要及时报与我知。” 这晚回家的路上江寒的手不麻了,可脖子却凉嗖嗖的,那股刀架在脖子上的危机感,一度将她开店的热情都给消解了。 不过,她觉得人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因为未知的危险而止步不前。 瞧,她多么地有觉悟,多么的坚韧不拔,多么的不畏凶险啊! 她差点被自己的精神感动。 若是面前没有这张愤怒的老脸,没有这带着唾沫的刺耳声音,她想,她的形象一定会高大起来…… “好小子,竟然半道截胡,这便是你对掌柜我的报答?” 后半句话已出现过无数次,江寒对此的理解不可谓不深刻。 这话的重点不在反问与语气,而在报答二字上。 但江寒不为所动,她挑挑眉好整以暇地问道:“掌柜的,你确定你想租下刘氏布店?” “哼,不租才是傻!一年五十两的房租,虽然不算太便宜,但租下来之后,我只要在一楼二楼各开一扇门,茶馆便能扩大一半——这可比租金玉面点坊二楼合算多了。” “掌柜的,您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寒高深莫测地摇头。 “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掌柜我做生意的年岁比起你的年龄也少不了多少,这铺子该不该租我会没你清楚?废话少说,刘掌柜说了,他本来就是要租给我的,都是你小子坏我好事,你快去跟付小姐说,让她赶紧退租。” 听了他这霸道的说法,江寒翻了个白眼,两臂一抄,撇撇嘴道:“我才不去得罪付小姐呢,要找,你自己找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付小姐出钱给你开店,你怕我不让你租,便故意将她找来当挡箭牌。” 好吧,她的小伎俩在王掌柜面前也失效了。 “没话可说了吧?”王掌柜语气软了几分,还带上了些语重心长,“寒哥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别痴心妄想,付小姐不是你能攀附得上的,你怎么就是不听?虽然你年岁到了,但要找也该找个门当户对,又对你的前途有帮助……” 正在想辙的江寒,闻言头一大,连忙抬手叫道:“停停停,掌柜的,我也跟您说过很多次,这根本就是您想多了,我才十七岁,不会考虑那些。” “男子十七岁定亲是正当岁,怎么能不考虑……” 见王掌柜又要有滔滔之势,江寒高声截断他的话:“掌柜的,闲话少说,您还想不想解决布店这事了?!” “行,闲话少说,你赶紧去趟巡检司。” “我去什么巡检司啊,我的话你都没听完——我想说的是,五十两一年只是表面的,铺子租下来要不要装修?装修要不要花钱?装好了若是客人没有那么多怎么办?” “咱们现在是有客人进店,但没地方让客人坐。” “掌柜的,此言差矣,每天上客的高峰期只有一两个时辰,你不要客人没地方坐的表面现象迷惑。为了这一两个时辰去租下一栋楼,你不觉得性价比太差吗?咱们的目光不该放在这上面,而应该想办法增加翻牌率和赚钱的项目。” “翻牌率?那是什么?”王掌柜皱着眉头问道。 “嗯,这个就是想办法让客人别占着位子太久……” “这如何能行,你这是要把客人赶走,以后谁还愿意来这喝茶?” 好吧,翻牌率什么的她也只是在现代时听了个耳熟,虽然觉得这个率很有道理,可怎么操作却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的。 她顿了顿,又道:“咱先不说这个率了,但增加赚钱的项目肯定是对的。咱们推出茶艺节目后,既卖了茶叶,又推广了新式的泡茶方法,这便是增加了赚钱项目,这样的项目性价比才高,才是赚钱的王道!” 王掌柜下意识点点头应和着她的话。 茶艺节目这事确实挺好,如今在落霞镇上,他利来茶馆的茶艺节目是公认的雅泡法第一家。 雅泡法倒不是他取的名字,而是这些日子东镇那边的茶馆偷学了之后对外打的名号。 说来,他还得感谢开业那天江寒闹腾的那些事,有她这一闹,他王利来不仅多挣了钱,连在落霞镇茶行里的地位都提高了几分。 江寒偷偷打量王掌柜,见他似乎有些意动,便摆出张深沉脸说道:“所以,我才说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王掌柜斜瞅她一眼:“那你给我说说这其二,既然靠扩大店面不行,那你帮我再想些赚钱的项目?” 闻言,江寒眉心一跳,连忙把球再抛回去:“呃……这个,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啊,这店您都开了十来年了。” “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不就是想劝我放弃布店吗?拐这么大个弯,你不嫌累啊?”王掌柜脸一拉,两手往身后一负,抬高姿态,拖长话音,“要我放弃也行,只要你再找个赚钱的项目,这事便算过去,并且还提前放你走。” 什么狗屁提前,三月之期本来就剩不到一个月了。 而且布店就在旁边,她完全可以两头都照顾到。 反正铺子都租到手了,谅他也不敢去找付思雨的麻烦。 江寒的小心思转得特别快,不想王掌柜却又道:“你想开个食铺吧?不过,据我所知,刘氏布店的后院不仅小,还没有水井,你若是好好想,我便在后院开道门,免费让你用水。” 江寒有些意动,只是一时半会哪能想到什么新项目。 王掌柜也不着急,还自认好心地给了她一个限期——两天。 江寒一听就在心里骂娘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 知不知道先来先得是什么意思,谁让他昨天不在家的? 付思雨连钱都交了,王掌柜也就只敢在她面前虚张声势,然后趁机弄点好处。 两天——哼,爱谁谁,她才不会去管呢! 不就是水的问题嘛,大不了多弄几口缸,多费点劲出去挑一下就是了。 如此一思量,江寒便将王掌柜的威胁当作了耳旁风。 可惜麻烦似乎就是对她爱不完,上午不得清净,不过吃了个午饭,令她更头大的祝扬又来了。 这二货一句话天天来炒上一遍,剩饭都没他的脑子坚强。 一看到他张嘴,她便忍不住想要诅咒他得脑癌。 但接下来她确信在他没得脑癌之前,她的耳膜会先破。 若是时间能重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暴揍他一顿而不是跟他和好。 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送走了这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付思雨领着俩丫鬟来找她商量铺子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可因为昨晚她根本没考虑这事眼下更是没有头绪,她不得不说声抱歉,然后安慰道:“暂时不急,刘掌柜还得过两天才走,铺子都没清出来呢。” 所以说,即便她想消极对待生活,生活也在逼着她向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什么山匪什么危机,只要落霞镇一天不乱,她就没道理束手就擒,搁置开店的计划。 晚上回到家,她拿出了之前的计划册子,认真地与芸娘讨论铺子的事情。 她问了暖锅的事,芸娘说,确实有,但她家吃得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仆人在一边烫好呈上,且她家用的是一般的浓汤,与江家麻辣串串的红汤不一样,因此她从没去注意两者的相似性。 听了这话,江寒虽然没觉得火锅店开不得,但对火锅店一定会大火却少了几分笃定。 芸娘瞅了瞅她的脸色,说道:“我还是觉得开家点心铺较好。虽然茶馆隔壁有金玉面点坊,但他家款式少,做的也多是常客的生意。咱们可以弄些新颖的,通过利来茶馆来招揽生意,就像咱们的脂玉糕那样。” 江寒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得建立在我给王掌柜想个辙的基础上,否则以后肯定会闹掰。” “那你给他想个辙好了,反正你主意多。” 江寒眼睛一瞪,叫道:“你以为那么好想啊?就卖个茶叶,都是我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来的。” 闻言,芸娘叹息一声:“其实我不觉得那布店位置好,你们的决定太仓促了。不过,事已至此,开菜馆便开菜馆吧,或许,你认识的那些茶客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进店里来坐坐呢?” 这话一说,江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上的笔便顿住了。 茶馆能给她的店里带来客人这一点是肯定的,但若是跟王掌柜闹僵了,那么这点就很悬。 她抬起手拍拍额头,嘴里念念有词片刻。 忽然顿住动作,抬眼看向芸娘,缓缓说道:“把茶馆用起来也行,但得跟王掌柜先把话说清楚。” “哦?”芸娘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王掌柜想扩大店面,但却被我们截了胡,但我们可以主动与他合作满足他的愿望。” 芸娘听得有些糊涂,问道:“此话怎讲?” “他想在布店与茶馆的之间开的门还是照开,两边连通,一边卖饭菜点心,一边卖茶,茶馆的客人们可以点饭菜糕点,咱们店里的客人也可以点茶馆的茶,只要双方约定好卖出的东西抽多少成便行了。” “两店合一店……”江寒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哈,我突然想到一个名字——就叫它,茶餐厅。” 第373章 危机重重 江寒与芸娘商量开店事宜的这晚,落霞镇的某处小客栈里,谢元朗与小厮们正在低声讨论一则消息。 “半夜潜入江家将江家父女杀了,把姐弟俩绑出来,再放火把院子烧了?”谢元朗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他心地好不愿意杀人,而是他对落霞镇虽然还没有多了解,却也知道巡检司与竹牌巷之间的距离不算远,火势一起肯定会马上引来巡检,到时候他们带着人往哪里逃?万一被抓了,不仅他的钱会泡汤,他这个买凶的人肯定也会有危险啊! 霎时间,他开始怀疑“曾启”给他介绍的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 他跟江家没有仇,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不是他要的。 “你确定没听错?”他狐疑地盯着自己的贴身小厮永财。 永财的脊背往前躬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二老爷,小的没听错,这方法小的也觉得不妥,所以便问了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闻言,谢元朗的面色缓和了些,说道:“你小子办事爷还是放心的,快说,别给爷卖关子。” 永财“诶”了一声,便附耳对谢元朗说了两句。 谢元朗听完愣怔了一会,脸上流露出失望,讷讷道:“爷怎么觉得上了那曾启的当了,这方法跟咱们最初的设想一样嘛,但爷之前明明告诉过他,姐弟俩很少一起露面,他难道没跟这些人说?”他的目光冷冷瞥向永财,“你小子也没跟他们讲清楚?” “老爷,小的怎么没说,不信你问永生。小的不仅说了咱们在落霞镇观察了大半个月都没发现下手的机会,还说了咱们之前找人扮成食客进江家摊子去试探的事情……” “啪!” 不待他说完,谢元朗便往他头上拍了一掌,斥道:“你跟他们说这些做甚,虽然是要跟他们合作,但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他们,何况爷已经付了定银,如何将人弄到手,他们应该好好给爷一个交待。” 永财抱着头委屈地望着他,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永生却开口了:“二老爷,小的觉得您说得对!所以小的觉得您也不用太生气,咱们别去管他们如何行事,用那种方法,咱们只管等着他们将人和东西带来便好了。” 谢元朗瞅他一眼,觉得这话有道理,可问题是,那些人收了钱,十天过去了还不行动,眨眼间中秋都过去三天了,他实在等得有些心焦啊! 这事拖到现在已经半年了,钱一分没拿到,倒是花出去了一大把,那钱可是他爹当了仨瓶子才凑出来的,再不快点解决,今年过年他家恐怕会连场面都撑不起来。 “爷才不是担心这些,爷是担心他们会跟那帮人一样,事到临头跑了路,害得咱们的钱打了水漂。” 永生声调平平地道:“老爷放心,小的今天已经说了,三天之内必须看到他们的行动,否则,咱们便再去找其他人,到时候便不要怪咱们在外面坏他们的名声。” 谢元朗满意地点点头,忽而眼珠一转,又道:“曾启回来没?人是他介绍的,他也得给咱们一个交待。” “老爷,他没收咱们银子。”永财说道。 “没收银子又怎样?人是他介绍的,他想当甩手掌柜?那可没门。” “我跟永生回来时,他并没有回来,永元他们还在那守着。” 谢元朗一听,心里的不安感更盛。 他沉默片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道:“走,去满春院,他说是在那认识我的,说明他肯定也是满春院的常客,咱去那打听打听他的底细。” …… 这天晚上陆五斤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沈大人听了他惊险的逃脱过程,心里沉甸甸的,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嘱咐声多休息早日康复,便领着初一,卢七及赵青峰等人离开了陆五斤休养的小院,回到了议事的书房。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卢七感慨道:“没想到马怀德这厮警惕性这么强!” “是啊,五哥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居然都中了他的计。”四大护卫里很少说话的赵程也是一声叹息。 “不过好在陆大人命大,滚下山崖时借助藤蔓的缓冲,否则……”初一顿住声音,看向桌案后的沈大人,“大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沈大人思忖着没应声,他还在想陆五斤的话。 赵青峰斟酌片刻,也上前说道:“失踪案闹大之后,方高便不见踪影,陆大人既然偷听到马怀德的手下提起他,那肯定是他们私下已经勾搭上了,搞不好,马怀德的人下山便是偷偷去见方高了。” 闻言,沈大人从思绪中醒过神来,沉吟道:“这消息,马上报去县衙,方高的踪迹,让县令去查,咱们人手不足,收集不到足够信息,马怀德虎视眈眈……以不变应万变,加强防备吧,除此,别无他策。” 三大护卫沉默稍息也表示认可,沈大人看着三人,郑重地说道:“马怀德练兵,必是想攻回来,镇上的布防得重来,麻烦三位大哥了。” 他的态度太认真,卢七三人抬手抱拳:“大人客气了,这是我等的职责,我等义不容辞。” 众人订好布防策略后已到三更,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府城回来人了。 回来的是当初派去监视黄三的弓兵。 一见到沈大人,那小兵便请罪道:“大人,黄三一家避过咱们的视线搬去省城了。” 沈大人眼皮一跳,沉着脸问道:“确定是搬去省城?” 那人脸上露出惭愧:“这是属下与吕府的前辈多方打探后确认的,应该是真的。” 沈大人挑挑眉沉默不语,初一冷冷地看着跪在书案前的人,反问:“搬去省城,需要特意金蝉脱壳?” 那人感觉到头顶的压力,额上冒出涔涔汗珠,支吾道:“属下,属下失职。” 初一转向沈大人:“大人,会不会是三人勾结上了,怕被咱们发现,这才躲起来。” “有可能,不过,黄三与方高不同……”沈大人没再说到底哪里不同,他往椅背上一靠,淡淡转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边调查,一边做好镇内防备吧。”他示意跪着的人起身,下令道,“黄三的事,交由吕府的人,你就此归队。” 那人战战兢兢地退下后,初一问道:“爷,不如小的跑一趟府城,再与吕少爷一起回来。” “不,这事吕同必会去查。爷有别的事交给你。” 初一恭敬应是,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觉得沈大人当初对黄三太过宽容,到了这会还轻描淡写的,恐怕会留下后患,他心中的沈大人对敌人从来不会心软,可在黄三这件事上,他为何会是这般应对? 一时半会想不通,他收敛了心神,便听沈大人的声音又无波无澜地响起:“小竹,传来消息,说在县城一处茶馆,发现了疑似,乌大豪手下的人。” 初一愣怔,继而神色凝重:“乌大豪的手下,那些人出现在县城附近,是想做甚?” 沈大人摇头:“小竹说,人进了茶馆,便没再出来,他们进去查看时,人已不在,茶馆只一个门,如何消失的,暂时不得而知。” “莫非,马怀德来势汹汹,他们也坐不住了?” “极有可能。” “爷想让小的做什么?” 沈大人示意他上前,低声道:“去虎头寨打探的是你,你带批人,扮成何豹头手下,埋伏在虎头寨的路上。” 初一眼睛一亮,赞道:“爷这计策妙哉。他们互斗,咱们便有了时间。” “暗中行事,待陆五斤精神好些,你向他打听下,何豹头手下的脾性,要做,便要真切。” “小的明白。” “下去安排吧,人,去跟余东山要,但口风要紧。” …… 巡检司的紧张气氛,没有给落霞镇的正常生活带来多少影响。 常年在山匪阴影下生活的人们,似乎觉得只要不往落霞山方向去,一切便是安全的,更何况镇上如今有剿匪英雄沈大人坐镇,大家都觉得山匪没有胆子闹到镇上来。 因此,他们关心的始终都是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江寒也想只关心自己的事,比如开店的事,可惜她的古代生活跟平顺从来挂不上钩。 她跟付思雨租下布店要开食铺的流言,不过一个晚上便传遍了整条西霞街。 早上开张没多久,她还来不及将茶餐厅的计划拿出来跟王掌柜讨论,祝扬便带着福禄二仆气咻咻地上门了。 “不愿意给本少爷出主意,原来是想挖本少爷的墙角!骗了本少爷,至今不给个说法,还想开食铺,想得美——咱们走着瞧!”祝大少爷跨进门槛,一见到她便直接放狠话。 江寒满头黑线,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祝少爷,你这又是在哪里听的风言风语?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知不知道,脑子总是不动会生锈的……” 这话一出,好久没蹦跶的阿福跳出来,指着她骂道:“江小二,你敢骂我家少爷的脑子?!你这臭小子,敢诓骗我家少爷,不要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 江寒无语。 她骗他家少爷啥了啊? 真是主子莫名其妙奴才也智商堪忧,这样的组合也真是极品了! 她脸一唬,冷冷反呛:“阿福,你家少爷三番五次来找我麻烦,都是你撺掇的吧?不劝着他点,还添油加火,你安的什么心?我听说,祝少爷家还有个庶弟,莫非你是那姨娘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 阿福脸色大变,忙对着祝扬喊冤:“少爷,他胡八道,小的心日月可鉴,小的这都是怕老爷知道那三千五百两……” 祝扬心里一突,大喝一声:“闭嘴,再胡说就给我滚回山阳。”完了,他猛一偏头,眼睛对江寒危险地眯起,“你小子少耍诡计,阿福是我娘给我的人,想离间我们主仆,本少爷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我离间你们做什么,你反复跑来纠缠我实在没有道理,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用意,我劝你还是回去跟你舅舅……” “少用我舅舅来压我!不给本少爷一个说法,那食铺你甭想开!” 祝扬主仆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寒站在门口目光如刀地对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 她只跟王掌柜讨论过铺子的事,两天期限还没到,泄露风声的是谁,她用脚趾头都猜得出。 没想到宋豆眼如今变得这么猥琐阴险。 她知道他心眼小如针,小动作又多,但一直觉得他这个人的本质并不坏,否则,十里亭送粽子那会,他也不会冒险跑去她家保险,及时通知了沈大人救了她跟她爹的命。 可是自从她被劫杀重伤昏迷,两人撕毁了免费用工的协议,她又拒绝他弟弟到摊子上帮忙之后,他便又开始处处与他作对。她一直容忍不跟他计较,还主动想要缓和关系,他却得寸进尺黑手越伸越长。 这一刻,她严重怀疑自己对宋豆眼是不是太过心慈手软。 这事给她提了个醒,以后与王掌柜讨论事情,不能再大咧咧地没有一点防范了。 于是关于茶餐厅计划的讨论便放在了王家院子里。 王掌柜虽然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他开了后门进到他家跨院的凉亭里才肯说,却也没就此多问。 待江寒把茶餐厅的合作计划描述完之后,他忍不住抚掌大笑:“好好好,寒哥儿,你小子果然没让掌柜我失望,这茶餐厅若是开出来,肯定又是咱们落霞镇上的第一家啊!” 见他反应这样热烈,江寒阴沉了半天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既然掌柜的也觉得好,这抽成就跟月饼一样,都按一成来吧。” “这……” “掌柜的,您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的话吧?” “什么话?” 闻言,江寒面露受伤的表情:“果然您当时说那话又是想骗我给你干活。” 王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闪烁起来,江寒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你别跟我说您忘了,当时您受伤在家,我来看你,你在门口拉着我的手说,只要把重新开张的事弄好,以后我的东西在店里卖全部抽一成,绝不多收。” 这话确实是他说的,王掌柜脸有点热,说道:“单卖点心与合作开店,两者如何一样?” 第374章 争吵 江寒截断他的话:“您理解错了,咱们不是合作开铺子,咱们是互惠互利。虽然东西可以混在一起,但以那堵墙为界,你店里的东西是你的,我店里的东西是我的,你的东西我卖了,给你一成利,我的东西你卖了,你给我一成利。公平合理。” 王掌柜沉默片刻,摸着胡子摇头:“非也非也,你的店是新开,必然没有多少客人,你想让我的茶客去你店里吃饭买点心,难道不该给我些费用吗?” 江寒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她站起身来,冷淡道:“既然你不想跟我合作,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着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凉亭。 王掌柜却不为所动:“你小子又来这套,光想着占人便宜不让利,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江寒转身表情平淡地说道:“掌柜的,这话该我送给您吧?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想要开这什么鬼茶餐厅呢。”她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的笑,“不瞒你说,我至少有十个方案,单就食铺我便有五六种选择。” 王掌柜摸着胡子的手一顿,看着江寒道:“可你若真开食铺,祝少爷可不会善罢甘休。” 江寒眼睛一缩,问道:“莫非,流言是您放出去的?” 王掌柜笑望着她摇摇头:“掌柜我尚不需要如此做,两天期限还没到呢。” 最初她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她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当然,这种对别人来说无足轻重的流言,与当初闹鬼那会不一样,真要查她相信自己能找到真正第一个放消息的人。 但此刻,她脑中浮现的却是昨日她跟王掌柜对话时的场景。她相信王掌柜没有那么老谋深算,但是因势利导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 念头闪过江寒彻底寒了心,她定定望着王掌柜,脸色十分严肃,也不吝流露自己的失望,声音更是冷淡无比:“掌柜的,果真是利益动人心魄啊,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只是,你的算盘恐怕打错了,真要对起来,我江寒可不是那种能接受胁迫的人。” 王掌柜脸上的笑渐渐敛了起来,忽然间,他对江寒这番表现是在耍手段的想法不是那么笃定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明天起我便不来茶馆了,你若是有意见那便去衙门击鼓告我好了,我等着。”说罢江寒冷着脸毫无留恋地转身。 王掌柜终于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忙拍桌而起大喊一句:“寒哥儿,你想往我头上贴莫须有的罪名?掌柜我不会认,没做就是没做,你随便出去问,若是有人说是我做的,你去衙门告我。” 江寒没理会他,毅然决然地往前走。 其实她是对王掌柜越来越过分的要求有些心灰意冷了,如今只是一个提议,他便忘了承诺开始要价,与这样的人合作,生意做得越大麻烦也会越大。 王掌柜见她头也不回,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算计,着恼地奔出凉亭去追,不想一道身影拦住了江寒。 他心里暗叫糟糕,忙赶上去,想要阻止,可惜来不及了。 王氏那尖利又霸道的声音已经响起:“怎么?有软饭吃了,翅膀硬了,敢给我家老爷甩脸子了?” 江寒一言不发地看着王氏那张因为胖而嫌少皱纹的脸,脚步一拐便要越过去。 但显然是办不到的。 王家这跨院也不大,用来隔开前后的拱门仅能容一人通过,王氏本就身宽体胖,这会往门口一堵,除非她推开她,否则不可能过去。 王掌柜忙安抚道:“别瞎说,我跟寒哥儿正在谈事,你先忙去,别管我们。”他拉着江寒的胳膊,笑道,“刚才没谈妥,咱们重新谈。” 江寒抚开他的手,冷冷看着王氏说道:“王太太,你不用对我这副态度,不要一副我欠了你千万银子的模样,请你搞清楚,我江寒没欠你任何东西,你若是想撒泼我也不怕你。”她冷笑一声,毫无惧意,“真要撒起来,还指不定谁能撒得过谁呢,你要不要试试看?” “你!……” 江寒往她的指尖前一挺,不甘示弱地道:“你什么你?你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马上去叫人来抓你。” “好好,你这小畜生占着自己攀上了沈大人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的是你吧?!老子自认为你们这破茶馆尽心尽力了,你这老娘们不说感谢我,还老是这副死样对着我,我忍你很久了!” 这话听在王氏夫妻俩耳里,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两人一时都呆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江寒会说出这种撕破脸的话。 在利来茶馆,江寒虽然不服管教喜欢拿架子闹别扭,但凡做事定要讲利,但面对王掌柜的各种要求和王氏偶尔的无理取闹,不管怎么不情不愿恼怒上火,最后几乎都会选择隐忍。 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氏才说一句话,她却像个炸雷一样噼里啪啦地一顿怼,就像洪水突然冲溃了堤坝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王氏仅仅愣怔了一瞬便爆了。 她拖住王掌柜的胳膊哭喊道:“你这天杀的,你看着他这样欺负我,你赶紧,赶紧给老娘辞……” 王掌柜一惊,随即大喝一声:“闭嘴,再瞎闹腾,你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王氏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一声凄厉的哭嚎炸响在院子里:“你,你这天杀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帮老娘反而帮着外人一起来欺负老娘?!”跟着她毫不节制的挥打便砰砰啪啪地砸在了王掌柜身上脸上。 这,这是家暴啊! 江寒看着不停闪躲却始终被碾压的王掌柜,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原来不光只有女怕嫁错郎啊,男也怕娶错妇啊,此时此刻她对家有贤妻的重要性有了真切的体会。 不过,这跟她毫无关系,她先前那番态度不是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便肆无忌惮了——靠山她一直都有,更不是觉得要有自己的铺子了,有底气了。 她是真的想跟王掌柜合作,互惠互利,但王掌柜让她失望了。这种失望早就开始在她心中累计,只是到了今天才终于爆发出来。 几个月来,虽然天天盼着离开这茶馆自己干,但内心深处她对于王掌柜和利来茶馆的感情非常复杂。 毕竟当初无人雇她,是王掌柜展现了善意,虽然中间发现了很多事情,王掌柜更是一次又一次逼迫压榨她,但再回头看时,她成长了,虽然不全是因为王掌柜给的压力,可是利来茶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有她不少心血。 事到如今,她对利来茶馆有一种养成系的微妙感情,这种微妙感情如同老农意外拯救了一株有虫的树,很想看着它继续活下去,更像老师经过努力提高了差生的成绩,希望他们能持续进步。 但如果王掌柜不能将她当作平等的合作伙伴,那么这一切便没有继续的必要,否则,未来的矛盾可想而知。 带着这些想法,她趁着王家两口子打得不亦悦乎的空隙,悄悄从跨院的拱门退出去,才走几步迎面便撞见了一个十二三岁长得很秀气的小姑娘。 正是一向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王家大姑娘王小美,领着个还没梳头的小丫头过来了。 江寒步子一顿,对她友好一笑,便打算走人,不想王小美却主动叫住了她。 “你便是江寒吧?” “正是在下,不知王姑娘有什么事。”江寒客气地笑着。 王小美没回答她的话,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撇撇嘴,小声嘟哝了句:“长得倒还能看。” 江寒听得有些迷惑,她长得能不能看关她什么事,她跟她好像不熟吧?! “没事,那我走了。” 王小美却道:“听说你只有一个爹。” 江寒心中的不喜又扩大了些,淡淡反问:“你有两个爹?”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我认识你吗?”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王小美再拿姿态也只是个懵懂的豆蔻少女,脸皮子本来就薄,被这话一激,当即脸色通红,指着江寒“你”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一着急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我要告诉我娘,你欺负我!” “请便,在下告辞。”说着,江寒便真的不理她,熟门熟路地朝王家大门走去。 见状,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的王小美“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尽得她娘的真传,响彻在王家跨院门前。 跨院里纠缠的夫妻俩听到哭声,立时顿住了手,纷纷朝外跑来。 “我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一定打断她的腿。”王氏恶狠狠地扫了眼王小美身边不知所措的小丫头。 王小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丫头被王氏的目光一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太太,不是奴婢,是江寒,他把小姐气哭了。” 又是那可恶的家伙,王氏心中恨意滔天,一双厉眼立即射向躬身站在另一边试图哄劝王小美的王掌柜,厉声说道:“王利来,你今天若是不把那臭小子赶走,就别给老娘进屋!” 王掌柜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更加的懊恼。 他一跺脚,恨声道:“你这臭婆娘,你知道啥?人家都要自己开店了,正恨不得我赶他走呢!” 王氏一听,一时间竟脑袋打结不知道该放什么狠话了。 “一点小事你就哭天抢地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他根本不在乎给咱家做伙计,让你别去惹他,你偏不听,见他一次就要跟他较一次劲,这下好了,好好的合作机会被你弄泡汤了。” 王氏面色一滞,紧接着又骂道:“泡汤便泡汤,到底是你的生意重要,还是女儿重要?女儿都被欺负了,你却在这担心的你的生意……” “没有生意,咱们一家吃什么?你这婆娘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谁整天嫌我挣不到钱,让你在姐妹们面前没面子的?” “男主外女主内,你挣不到钱难道要怪我?!” “妻贤夫祸少,你不整天闹腾蹦跶,老爷我的生意能更好!” “好啊,王利来,你现在是嫌我人老珠黄,想要出去找小星了是吧?!” “你……” “够了!”一声尖利的吼声响起,王小美噌地站起身,擦了一把眼泪,怒喊,“整天吵吵,你们烦不烦啊?!”喊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美!”王氏也站起身来,一把推开王掌柜,便追了上去。 “我的儿,你别哭,担心哭坏了身子,娘不跟你爹吵了,你别生气……” 王氏哄劝的声音越来越远,王掌柜站在原地没动,看上去十分颓废可怜,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抬步朝茶馆走去。 等他来到茶馆,见到江寒还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江寒便道:“掌柜的,咱们既然把话说开了,我想了下,觉得也没必要再多待这半天了……” 王掌柜闻言,当即一脸诚恳地说道:“寒哥儿,几句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的提议,掌柜我都答应,咱们就照一成来。” 江寒摇摇头:“掌柜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会想到那个主意,全是因为对咱们茶馆有感情,可是你老是好处一到手马上就反悔变卦,没有信用为基础,我实在担心咱们合作的未来。” 这话很重,特别是对一个开了十几年茶馆,自认是信誉可靠的老掌柜来说,简直就是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王掌柜心中生出恼怒,神色渐渐变得冷淡。 江寒看在眼里,又道:“您觉得我说得不对?那您自己想想,我来咱茶馆至今,你每次要我想办法时说的话,真正彻底兑现的有几次。”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若是照你那样称,我王利来在你眼里永远都不会好。但人一辈子,除了钱,还有很多其他的……” “掌柜的,您想说你重视我,给了我机会?” “难道不是?” “呵,对,这方面我确实该感谢你,但是我若没有能力,你会给我机会吗?我完成了你要求,就是回报,这一方面咱们可以算是互不相欠。而你的承诺总是无法兑现,作为伙计我只能抱怨,受不了了一走了之便是,但若是合作,这却是潜在的风险。” “我不希望我用心打理的铺子,未来会出现信用纠纷。所以,合作之事,到此为止吧。” 第375章 无题 傍晚时分,江寒坐在黄家待客的花厅里等着见黄员外。 这倒不是黄家人怠慢她,而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等一等的。 中秋过后第二天,黄员外便去府城办事了,预计这日晚边回来,但也可能不回来。 江寒突然便对祝扬随意发疯的原因了然了。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他的骚扰,又因有下午的不愉快,便想留在黄家碰碰运气,跟黄员外好好谈谈祝扬的问题。为此,她还让接待的黄德义帮忙隐瞒她来了的消息,免得祝扬知道后又冒出来大闹一场。 百万饭庄的开张做得非常成功,黄员外非常满意,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黄德义作为黄家总管最了解这些,一听便很给面子地满口答应了下来。 但很明显这日她注定要诸事不顺,天色将要全黑时,依然没听到黄员外回来的消息,黄家的晚饭时间眼看就要到了,她也不好再继续坐下去,只得跟守在花厅门口的仆从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 她快步往黄家侧门而去,路上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了形色匆匆的阿禄。 阿禄比阿福要沉稳一些,江寒对他印象还不错,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兀自往门口去。 才走出几步,阿禄出声叫住了她。 这场景跟下午王家那一幕何其相似,况且面前的人还是祝扬的小厮,江寒暗地里做好了对骂的准备。 谁知阿禄嗫嚅片刻,说出的却是抱歉的话:“江家小哥,我家少爷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有不得已……其实,他是想要你帮忙,才会天天去找你,只是他一向要面子,拉不下面子,所以……还请你海涵。” 江寒恍然,可这小子突然跟她说这些,他那二货主子知道吗? 阿禄看懂了她的眼神,有些羞窘地说道:“少爷不知道,这是我自作主张的……我想求你,帮帮我家少爷。” 阿禄红着脸,斟酌良久,猝然朝江寒走进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买下百万饭庄的银子,是少爷从祝家在青河县城的铺子里强行挪用的。舅爷知道后,教训了少爷,但是这次他没有跟如以前一般把银子填上……掌柜说,顶多能帮少爷瞒到年底……” 原来如此! 原来祝扬那二货买下百万饭庄,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啊! 江寒瞪着阿禄,脸上全是要笑不笑的微妙表情。 阿禄被她看得浑身局促起来,霎时间对自己冲动的做法有些怀疑。 江寒轻咳一声:“你家少爷可真是,有难处直接说清楚便是了,干嘛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身呢?” 阿禄感觉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愿意帮忙,心中一喜,忙道:“我给你赔罪,我家少爷……” “算了,你一个下人可代表不了他……你若是能劝动他,好声好气地来找我商量,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帮忙。” 闻言,阿禄喜笑颜开,连声道谢,又说:“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劝少爷去找你商量的。” 江寒斜瞥了他一眼,沉吟道:“不过,几个月内挣三千五百两……难度太大了。” 阿禄笑容一顿,眼神闪了闪,忽而挨近江寒压低声音道:“若是能挣到个千儿八百两,我家舅爷一高兴,剩下的就好说了。” 这个道理江寒明白,但是她明白又什么用,该明白的是祝扬那二货啊。 “这话,你该跟你家少爷说,说实话,到年底挣个五百两,想想办法倒不是很难,可若是你家少爷不乐意,三天两头要闹腾,恐怕……” 一听才五百两,阿禄面上闪过失望,挣扎半晌后,一咬牙,目光灼灼地望着江寒,肯定说道:“行,五百两便五百两,麻烦你尽快想个好主意,少爷那里我来想办法。” 到此,郁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好转。 开饭馆这条路上的障碍有了清除的希望,不管王掌柜到底想怎么做,她都有了回旋的余地了。 说来,下午时王掌柜似乎被她的话打击得不轻。 她不留情面的指出他只提要求不讲信用,王掌柜也不客气地责怪她无情无义只讲利益。 但他的义正言辞掺杂了想要合作的欲望,显得太没说服力,争论起来完全不是江寒的对手。 最后他让她别着急,说会认真考虑给她一个答复。 他答复不答复的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反正不管合作不合作她都无所谓,没过多久便潇洒地提前走人,径直来了黄家。 没想到黄员外没等到,倒是意外知道了祝扬躁动的终极原因——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 江寒回到家时晚饭时间早就过了。 刘大康今日回来得早,正在陪江老爹聊天。 一见他,江寒就想起沈大人那晚的话,饭都没去吃便扯着刘大康往外,说道:“康哥,我有点事要找你,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什么事?” “小事,你过来帮我看看。” 刘大康不明所以,转眸间却见她眨了眨眼睛,他瞅了眼床上坐着的江老爹,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忙轻描淡写地站起身来。 “行,我去给你看看。” 江老爹狐疑地看看江寒,问道:“你要让你哥帮着看什么,怎么还对爹遮遮掩掩的?” 江寒笑嘻嘻地用生意的事随意糊弄了两句,便顶着江老爹怀疑的目光,率先出了正房。 师兄妹俩来到院中,刘大康疑惑地问道:“到底何事,为何还要瞒着师父。” 江寒斜他一眼,说道:“大事。”然后,手指对着院子四周的围墙比划了一圈,“你帮我看看,若是有贼人要闯进来,会挑哪个角落?” 刘大康闻言,面色紧跟着沉凝了下来:“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江寒刚想把前晚沈大人告诫她的话说出来,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中秋晚上她爹的那些话。 她爹会疑神疑鬼全是刘大康这大嘴巴传的谣言。若是让他知道沈大人私下里还跟她说了这些,转头指不定他又要如何添油加醋,歪曲事实,跑到他爹面前去邀好呢! 她眸子一转,若无其事地抱起胳膊,说道:“前两天碰到周半仙,跟他聊了几句,他说,山上现在乱得很,形势看起来很严峻,搞不好哪天那些贼人胆子越闹越大,不要命地闯到镇上来。他建议我在家里做些防患,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刘大康面露狐疑:“周半仙?你不是怀疑他不可靠,不跟他合作了吗,怎么还信他这话?”他声音一顿,目光骤然一厉,质问道,“他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跟山上的人有什么关系吧?” 几个月捕快果然不是白干的嘛,这警惕心起码比原来重了不止一倍。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他这个优点。 江寒一面腹诽,一面两手一摊,状似轻松地反问::“你这对他做过调查的人都不知道,我问谁去?” 刘大康面色一滞,转开了视线。 江寒又道:“他跟山上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是信息网很广我一点也不怀疑,连谁卖了艘渔船都知道,能听到些山上的风声也很正常吧?我很奇怪,你们快班虽说不管山匪的事,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吧,山上到底什么形势你真的不知道?” 刘大康眼神闪闪,想起今日赵捕头说的话,心里涌出些愧疚和懊恼。 方高若真的勾结上了落草的马怀德,一个有钱一个有人,有朝一日壮大起来,不要说落霞镇,连县城都是危险的。 可听到消息第一时间,他想的是如何能找到方高将他捉拿归案,而不是给家里做防备。 他看着江寒,心想,这丫头如今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 须臾,他表情一敛,不再废话,转头认真地观察起江家的院墙。 见状,江寒暗吐了口气,也将关注点转移到防备问题上。 她家四面墙,正面是巷道,右边是与刘家共用的围墙,后边是一片荆棘和荒石,左边的墙外则是条仅容一人进出的荒巷。 江寒道:“说是要防备,但其实没什么可用的工具,咱们也不可能加高院墙,我想在容易出问题的墙边,插上些尖锐的木器,然后再放上些响声比较大的瓶瓶罐罐,有响动多多狗便会叫,你再帮忙弄些刀刀枪枪的回来,放在床边,就算贼人半夜来了,咱们也不至于束手就擒,你觉得怎么样?” 刘大康摇头:“刀刀枪枪你拿着倒没什么,可芸娘和小安拿着那便是送把刀给贼人,师父如今受伤也没有自卫能力。”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江寒一时没了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从今日起,你跟芸娘住一屋,小安也搬到你隔壁,若是有贼人来了,你便把他们带去正屋,然后把门关上,好歹能坚持一会。” 江寒认真想了想,点点头:“也行,把人集中在一起,也能有个互相照应。”她忽然抬眸看他,问道,“那大婶和小妹要不要住过来?若你不在家……” 刘大康看了看西厢,迟疑着没说话。 江寒忽然想到他的小心思,立即挨近了一些,轻声道:“嘻嘻,大婶他们住过来,你来我家岂不是更方便……机会要好好把握哦。” 闻言,刘大康脸有些发热,一把推开她近在眼前的脸,斥道:“危急时刻,你就不能正经点?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能怎么手下不留情啊?! 江寒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给我认真点,我娘和小妹的事,还得问过她们才行。”他面色一敛,指了两处地方,“先把那两棵树砍了,离墙太近,然后把这两面墙前面两到三尺的地方都插上木刺,再放些你说的些响物也行。然后便是大门,大门要加固,若是山匪来了,必定会先攻大门……” 师兄妹俩议定了方案,刘大康先回去跟刘大婶和刘小妹商量搬家的事情去了。 江寒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去了西厢让芸娘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匪患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芸娘忧心忡忡地问道。 在她面前江寒倒是没有那么遮掩,便说是从巡检司听到的消息。 芸娘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问道:“沈大人告诉你的?” 江寒眼皮一跳,大笑道:“怎么可能,你可别忘了付思雨要跟我们合作开铺子呢!” “哦,是付姑娘告诉你的啊……”虽然这样应了一句,但芸娘看她的眼神却分明是在怀疑。 “当然,不信你去问她。”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江寒又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明天她就赶紧去跟付思雨打招呼。 待家搬完,江寒又把多多狗的简易狗窝搬到了大门后的屋檐下,这才放心地去睡觉。 刘大婶不知道是因为有顾虑还是因为心太大,总之她不仅没同意搬到江家,还把刘大康训了一顿。 这事不能强迫,刘大康想着即便形势严峻也不会马上发作,便打算按她跟江寒商量好的策略,把刘家院子也布置一遍。 次日,江寒没去茶馆直接去了摊子上。 不到中午王掌柜便来找她。 经过昨天那一出,王掌柜心里的算计不说全没了,至少没了百分之七十。 而江寒只是要他摆正态度,至于抽成做账之类的事情肯定会白纸黑字的写清楚。 因此,合作的事情订得很快,跟着江寒便与王掌柜一起回了茶馆。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进入八月江家的奶茶蜜茶便停卖了,天气越来越冷,串串也可以提前串了。 下午收摊回去之后,芸娘却没让两位大婶立即串串,而是让她们借来了工具,把江寒说的两棵树先砍了。 两位大婶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两棵碗口粗细的树全都砍倒,又清理了一下枝桠,收起工具,清洗过身上脏污,这才将串串用的蔬菜抬出来准备干正事。 正在这时,江家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来人已过而立,一瞧便知是街上无所事事的闲汉。 但他带来的消息却让开门的芸娘脸色煞白,头一晕,身子一哆嗦,差点软倒在地。 她忙扶住门框,连缓了好几口气,才发出了声音:“在,在哪里,快,你快带我去!” “好好,快点,你跟我来!”那人说着便往巷口疾走。 芸娘此时已经六神无主,想也没想便要跟着跑,察觉不对的花大婶忙赶上来拉住她,问道:“芸姑娘,出了啥事?你要跟这闲人去哪里?” “大婶,快放开我,小安,我弟弟,快被人打死了,我要赶紧去救他!” 第376章 奇怪 花大婶拖住了芸娘,走在前头的闲汉回头喊道:“快点啊,否则就要出人命了!” 芸娘一听便挣扎起来:“花婶子,你快放开我,家里就麻烦你跟田婶子看一下,等我回来……” “小安少爷出了大事,我跟你田大婶在家怎么能安心?再说,若真是快要出人命了,也得要人赶紧去寻大夫和巡检过来啊。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让田大婶跑一趟巡检司,再去找个大夫。”说着她就回头朝江家门口大喊起来。 田大婶紧跟着就出来了,芸娘一想也对,人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忙道里谢,说道:“那就麻烦田大婶跑一趟巡检司和医馆……还有江大叔那边,就说,就说是姐,江寒突然找我们有事。” 田大婶脸色凝重,连连点头道:“行,你们快去,别赶不上,我跟阿咩嘱咐一声,马上就去巡检司。姑娘别着急,孩子打架,再严重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前面的闲汉见三人还在絮叨,催促的声音又大了一些,芸娘忙扶着花大婶的手慌手慌脚地跟了上去。 待走出巷子,花大婶忍不住问道:“大兄弟,我家少爷是在哪里被人打了?” 芸娘闻言,神思从无措的慌乱中被拉回了些许。 方才这人光说小安被一群人打倒在地奄奄一息,她被吓到了,倒是忘了问出事地点在哪里了。 那闲汉只顾匆匆走路,花大婶便又问道:“可是在私塾里?先生怎么也不管一下?” 那闲汉没好气地道:“若是在私塾里,我怎么会知道?” 花大婶全然不觉得自己问了个啥问题,继续追问:“那是在哪条巷子?” 那人十分不耐烦:“在小石巷,你这婆子嘴可真多。” 花大婶看看芸娘,心里觉得不对劲。 这人从神态到说话都不像是有同情心的,而小石巷是条小巷子,里面没住几户人家,虽在东镇与北镇交界处,但位置比较偏,离竹牌巷有小一刻钟的路程。更奇怪的是,这个闲汉是怎么准确找到江家的? 她扯扯芸娘的袖子,附耳道:“姑娘,你别慌,我觉得这事不对。” 神思处于惘然状态的芸娘,闻言心中有些不悦,蹙起眉头刚要说话,花大婶又道:“江家如今是很有名,这一路却没有人观望,说明大家不知道小安少爷被打,这人是直接找到江家去的。知道咱们在竹牌巷的人可能很多,但是具体是竹牌巷哪一家,应该不会太多。” 芸娘顺着她的思路一忖,花大婶说的有些道理,但也不尽全对。 “婶子你想多了,他或许就是那些知道的人,所以才自告奋勇地过来通知咱们呢?” 花大婶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喜,并没有生气,事关亲弟弟的生死,这份心情她能理解。 她道:“姑娘别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会自告奋勇的人。这些闲汉,没钱可不会给人跑腿,小安少爷不可能给他钱,路见不平的人应该也不可能给钱吧?小东家早上不是说,如今落霞镇乱得很,让咱们事事多加小心吗?” 听了这话,芸娘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早上江寒确实是这样说的,还说,宁愿不挣钱也不能惹上暗地里的贼人。 想到江寒时不时会犯的霉星,还有不知何时会找来的黑衣人,她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 这事确实很可能是个骗局,但万一是真的,小安就会有生命危险…… 霎时间,她陷入了两难境地。 又穿过了一条巷子,她忽然低声说道:“没事,咱们且跟着他去,若不是小石巷,或者到了小石巷附近没听到声响,咱们便调头跑,田大婶去巡检司了……” 她突然顿住,方才大家都乱了方寸,田大婶并不知道出事地点在小石巷。 芸娘脸色不由惨白,半张着嘴望着花大婶说不出话来。 花大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也变了变:“小石巷不算是去东泽私塾的必经道,田大婶和巡检不一定会经过……”她扫了眼前头的闲汉,略一沉思,便挽紧芸娘的手靠近她耳边,悄声道,“姑娘,等下你装作崴到脚,借机留下,让我跟着他去看看,等我们走了,你赶紧去巡检司。你放心,若是真事,我定会拼命护住小安少爷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 计议一定,紧接着,“哎呦”一声,芸娘便歪倒在地…… …… “谢安吉,你在做什么?” 小安边躲边尾随常常跟着自己的小乞丐来到了小石巷口,谁知才借着巷口那户人家的院墙作掩护,往巷子深处张望打探,后背便被人拍了一掌。 他猛地回头,便见王小利领着阿厚正站在自己身旁。 “你,你们是何时跟着我的?”他瞪大的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王小利得意地昂起头,说道:“从前面那条巷子,你竟然没发现我们,我跟阿厚厉害吧?!” 厉害什么呀,方才他是太紧张,一时疏忽而已。 “你家老王头呢,今天怎么没来接你?”小安问道,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的烦躁。 “老王头在后面,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便跟阿厚先跟来了。” 小安侧头一看,果然,老王头拿着王小利的书包坠在后面十丈远处。 小安紧绷的心神松懈了一点,挥挥手赶人:“快走吧,如今镇上不太平,赶紧回家,免得你爹娘担心。” 王小利没理会他,反而好奇地往小石巷里探头:“你方才在看什么?” 小安一把将他拽回来,恼道:“别管闲事,快回家去,这里太危险!” 危险? 王小利有些不太明白,看着小安凝重的神色,傻傻地问道:“那你在这做甚?” 这让他怎么回答?小安一时有些为难。 难道告诉他,在私塾门口突然有人塞了个条子给他,上面写着一句话,说是要想知道是谁害了他娘,便到小石巷第四间屋子来。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想将他骗到小石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转念一想,这世界上知道他娘是被害死的人,除了他们姐弟和余嬷嬷,便只有黑衣人和策划那场劫杀的主谋了。 犹豫之间,他想到了江寒安排那暗中跟着他的小乞丐。那次他跟着江寒上山躲谣言时,江寒便已经将她暗中的安排全部告诉了他,还让他若是遇到危机的时候,可以让小乞丐去给她送信。 于是他便找了那在私塾不远处蹲着的小乞丐,让他帮忙去小石巷第四户人家打探一下。 可谁想一想谨慎的他,被王小利和阿厚这种傻乎乎的小孩子跟踪了,竟然都不知道。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口气有些不好:“有点事,总之,你快走吧,小心等会走不了。” “为何会走不了?”王小利还要问,很明显阿厚比他机灵一些。 “少爷,小安哥哥刚才说了这里很危险,咱们还是快走吧。” 王小利眼睛忽然一亮,接着面上又闪过一下害怕,既兴奋又忐忑地问道:“是不是有人在拐小孩?你别怕,老王头在这呢!”这话说完,小安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对已经走近的老王头招手,喊道,“老王头,快点来帮忙,这里有人要拐卖……” 小安脸色大变,想也没想便捂住了他的嘴巴,慌张地往巷子里看去。 刚好望见巷子深处走来了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个半大小子,他们说这话往外走,看起来像似母子二人,经过第四户人家时,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小乞丐,那妇人还随口训斥:“你这小乞丐,人家家里没人你还使劲敲门,真是烦人,赶紧走人,别在我们小石巷转悠了!” 小安眼底闪过一丝迷惑,捂着王小利的手松开了。 他迎上前去问道:“婶子,你认识那户人吗?” 那妇人一脸莫名,但打量他几眼之后还是点点头,说道:“当然认识,都是上十年的老邻居了。” 闻言,小安眼中的疑惑更加重了。 那妇人看了看他背着的书袋,又看了看巷口站着的王小利主仆,笑道:“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散了学还不赶紧回家,跑到我们小石巷来做什么?赶紧回家去吧,小心碰上拍花子的。” 小安道了谢,给小乞丐使了个眼色,便回到了巷口。 老王头已经走过来了,正在好声劝着王小利跟他回家,王小利却看着慢慢走回来的小安,说道:“你是不是害怕拍花子的,不敢一个人回家,我让老王头送你吧。” 小安实在想不通,让人给他塞纸条的人到底为何要引他来小石巷,这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当然也没有人。 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暗处的危险在哪里等着他,他不敢轻易冒险,便非常难得地接受了王小利的好意,说道:“不用你们送我回家,我跟你们一起走,去茶馆找我表哥。” …… 芸娘姐弟俩纷纷遇到怪事,在小客栈里等消息的谢元朗主仆却有些心焦。 “确定今天就会下手?” 小厮永财也不知道这是他家爷第几次重复问话了,但他还是态度恭敬地答道:“老爷,确定。那些人说,让咱们在客栈等着便是,事成之后他们会暗中派人来联络咱们的。” “事成之后……希望这次能顺利成事吧!”谢元朗叹息一声,再不成他就要顶不住了,带出来的两千两银子,就快要花完了,拿不回谢元奇留下的家产,他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老爷放心,这次一定没问题。” 谢元朗一拍桌子,恼道:“没问题,没问题——晚上去都不行,白天难道会更顺利?那曾启至今找不到人,老爷我总觉得咱们上当受骗了。” “老爷,您前几日不是说,不管他们用哪种方法,只要能让咱们见到人拿到东西便行了吗?” 谢元朗不说话了,恶狠狠地瞪了不会说话的永财一眼,粗声说道:“你都楼下去盯着点,留永生一人在这伺候便行了。” 待永财垂头丧气地离开之后,永生说道:“老爷,小的觉得您方才的怀疑有道理。” “哦,此话怎讲?” “咱们认识曾启的过程本来就有诸多疑问,只是老爷不记得了,我那天不在,永财和永元又烂醉如泥……他说他有生意在落霞镇,但老爷从没去过他的铺子,而他也动不动就消失很久……虽然他给咱们介绍了人,但小的还是觉得他很可疑。” 谢元朗摸着胡须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有理,老爷至今也想不起在满春院里曾经见过他,但上次咱们去满春院,小桃红也说曾启是满春院常客,老爷确实是在满春院里认识他的。” “老爷,风尘女子说话怎可信,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背地里有勾连。” “可是他们勾结了骗老爷我做甚?那姓曾的没要老爷钱。” 永生面上流露出些急色:“老爷,您有没有想过,他明面上不要您钱,或许是嫌您给得少呢?您可别忘了,只要能拿到东西,就有笔大钱了。” 谢元朗手一顿,双目圆瞪,低呼道:“他们想截胡?!” 永生点点头:“小的认为很有可能,否则那些人怎会用这么蠢的计策行事?不说今天想要在光天化日下截劫人,就说昨晚,他们是不是真的去了江家,小的便觉得很值得推敲。” “怎么说?” “哪有临到了要上门了,才知道江家有狗的?行动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调查清楚江家到底有些什么忌讳,布局是怎样,人都住在哪几间房吗?” “对,你这么一说,老爷也觉得这事不对劲了。”说着,他忽然又笑得有些讽刺,“不过,昨晚黑灯瞎火他们没成功,那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也难成,就以他们这种水平,恐怕想要截胡也难。” “非也,老爷,若是他们就这种水平,小的也觉得他们难成事,可就怕他们耍两面手段,背后还有一套。” 谢元朗手一抖,扯下了几根胡须,倒吸了口气,怒叱:“这些狗日的——快,你下去叫永财,让他赶紧去小石巷附近瞧瞧情况。” 第377章 失踪 暮色渐渐从山边向空中扩散时,利来茶馆与王家连通的那扇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难得会在茶馆出现的王氏领着个婆子,神色惶恐地冲进了茶馆后院。 “王利来,快出来,你快点出来!快点啊!” 这声喊里充斥着焦灼暴躁恐慌以及无助等复杂的情绪,一路如长鞭炮般朝着大堂边的布帘处炸响而去。 王氏刚要掀帘便与闻声进来的王掌柜撞在了一起。 王掌柜将将扶住她,身上便挨了一巴掌,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王氏接下来的话给吓呆了。 “咱们小利被丢了!你快叫人去找,快点啊!” “我的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掳走我家小利啊?!他还不到七岁啊!” 好半晌,王掌柜被震离身体的神魂,才在王氏的哭嚎声中重新附体。 “人怎会不见了?老王头呢,不是去接小利了吗?”他忽然暴喝一声,“王氏,你把话说清楚一点,别嚎了!光嚎有什么用?!” 夫妻俩在门帘处的这番动静,惊动了店内的茶客和伙计,江寒三个连忙围过来,茶客们也伸长了脖子探望。 王氏哭得鼻涕横流,跟着她的婆子忙代替她回答了王掌柜的问话。 “老爷,老王头也没回来,他去接少爷了——太太见他迟迟不回来,变让奴婢跑去寻,可奴婢寻到私塾,看门的老头说,散学那会是见过老王头的,我又沿路去寻问,却没人注意过他们是往哪里走的。” 听完婆子的描述,江寒忍不住插嘴问道:“会不会是去同窗家玩了?老王头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呢?”忽然又想起什么,便安慰道,“你们先别急,会不会是去了我家。” “对对,小利喜欢跟着寒哥他表弟,你有没有去江家问过?”王掌柜急促的声音,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那婆子看了眼江寒,眼神有些奇怪,摇摇头说道:“少爷没有去,奴婢去了江家,江家开门的小子说,他家表少爷也没回家,表姑娘和请的两位大婶出去寻人了,还没回去。” 江寒面色一僵,眼皮一跳,忙问道:“那你没在路上碰到我家的人?” “奴婢觉得事情不妙,便赶紧回来了——老爷,快去巡检司报案吧!” 不待王掌柜反应,却见王氏疯了一般扑到江寒身上,涕泪横飞地骂道:“肯定是你家表弟带着我家小利到处跑,碰上拐子了,你还我儿来!” 江寒连退两步,推开她,喝道:“王太太,还想不想要儿子了?!还不赶紧去找人,竟然还有心事胡乱攀咬,你脑子有病吧?!不说我家小安不会做那种事,就说老王头去接你家小利至今未回,这事情就透着古怪,有那心思怪我,不如赶紧求大家帮忙一起去寻寻!” 说着,她看也不看王氏,对王掌柜交待一句,便急匆匆地朝大堂走去。 “掌柜的,我这就回家一趟,你赶紧去巡检司,也让在座的各位帮忙去寻寻人。” 她才走到大堂,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接着芸娘便跌跌撞撞地进了茶馆。 江寒一见她脸上的泪痕便明白了一切,心脏好似被突然落地的石头重重砸了一下。 她迎上芸娘,扶住她的手,出口话音的带着些不置信的干巴巴:“什么时候发现的,在哪里被掳走的?” 芸娘一听这话,顾不得场合抱住江寒便呜呜哭起来。 “都是我,我当时不该怀疑的,要是走得快一点,到得早一点,小安或许就不会……”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起来很不对劲?江寒直觉事情不简单,忙问道:“什么意思?你不该怀疑什么?先别哭了,把事情经过好好跟我说说。” 芸娘点点头,抽抽噎噎地说了事情经过。 江寒听完脑子更加糊涂了,但关键的一点她听懂了。 “你去了巡检司……也就是说,巡检司的人已经在现场了,你才来找我的?” “嗯,花大婶本想来,但有些事情……而且她比我熟悉那一片地方……”芸娘瞅了眼已经出来的王氏夫妻俩,还有茶馆里纷纷看向这边的客人,话说得有些含糊。 她虽然把经过说得很清楚,但王掌柜还有有些糊涂:“谢姑娘,难道你弟弟是被打时,我家小利也在?”若是这样的话,老王头不可能不阻止啊?! 芸娘一怔,这才打量王氏夫妻俩,明白了事情远不止她想得那么简单,她讷讷问道:“你家小利,难道也……” “对,我家小利至今未回,他的书童、以及连去接他的老仆都没见人影。”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王小利恰好又跟在小安身边,好死不死地被牵连了? 芸娘心里忐忑又内疚,下意识地望向江寒。 这次若是黑衣人出的手,她不敢想象两个孩子会是什么结果…… 一瞬间,芸娘刚止住一些的眼泪又酸痛起来。 …… “呼!” 伴随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小安经过挣扎终于从沉重的浑噩中睁开了眼睛。 他瞪着挂着不少蛛网的破烂墙壁定了定神,手脚都被麻绳紧紧绷着,蜷缩在地上的他,咬住下唇使劲踢蹬了一番才翻坐起身。 扫了一圈这不过二十来坪的小屋,发现跟他一起被掳来的王小利主仆二人,还昏迷着缩在另一个角落,但是却没看见老王头。 那些贼人想必是怕老王头醒来帮着他们逃跑,故意分开关了。 看来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小安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慢慢往王小利身边挪去。 待将王小利主仆二人弄醒,他浑身已经汗如雨下。 刚醒来的王小利,懵懵懂懂地问道:“谢安吉,你怎么被绑了……” 虽然不知身处何方,但这屋子里却静悄悄的,王小利一出声,凝滞的空气便仿佛爆开了一个响。 小安脸色大变,忙“嘘”了一声,睁大眼睛,紧张又严厉地说道:“别说话,咱们被贼人抓了,你这么大声,小心等下又把贼人引来了。” 王小利这才清醒过来,紧接着昏迷前发生的事瞬间涌入他的脑子,害怕又顿时侵占了他的心底。 当时,谢安吉决定跟他去茶馆,他高兴得不行。 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说回去后拿他最喜欢的那套木头人给谢安吉看。 走过一巷子口时,后面忽然来了一辆马车,他们往旁边让道,谁知那车却在他们身边停下了,跟着突然跳下来两个人,一人举着棒子敲向老王头,他们吓了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人便挨个捂住了他们的嘴,再睁开眼便到了这里。 刹那间,王小利浑身发起抖来,嘴一瘪眼泪到了眼眶边,眼看就要“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安吓得要死,忙凶狠地低喝:“你不想活了?把那些人哭来,咱们就没命了!” 王小利被他一吓,“哇”声倒是噎回去了,可却被噎得打起嗝来。 一旁年龄更小的阿厚,倒是比他家少爷镇定一些,听了小安的话虽然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可却哆哆嗦嗦地试图安慰他家少爷别害怕。 小安瞥他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他又对王小利警告了一句“别哭出声”,朝阿厚抬了太下颌示意他过来。 阿厚看了看他家少爷,犹豫片刻慢慢朝小安身边挪去。 “帮我把腰带解下来,爬下用牙,动作要快点。”小安往地上一滚,露出右侧腰带上的绑扣。 他的腰带很奇怪,一段掌宽的黑色厚布上,左右及后面镶嵌着三截竹篾硬块。 阿厚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吩咐爬下了。 见状,王小利忘记了抽泣,小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小安昂起头艰难地瞅了王小利一眼,小声吩咐道:“王小利,别瞅他,你到我们前面挡着,盯紧门口的动静,若是有人来了,你就扑到我身上来,打掩护,知道了吗?” 原本心里害怕得要死的王小利,盯着小安镇定的面孔,心里的恐惧消散了一些,他望了望那扇破了几条缝的木门,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紧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小安觉得他的腰都要僵掉时,终于听到啪嗒一声轻响,腰带掉了下来。 他心中一喜,指挥阿厚把腰带捡起来,抓紧后背那截篾片两头的布条,他却挪到那篾片前,俯下头咬住篾片的一角奋力望上扯。 四下寂静,光线微弱的小屋里,只剩下三个孩子咚咚的心跳声,以及小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就在小安的眼睛快要被汗水迷得完全睁不开时,篾片被从厚布上扯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把小巧的匕首,从篾片里掉了出来…… …… 暮色深重时,以小石巷为中心点,扩大搜寻的弓兵们,仅仅得到了一条有利的线索。 有一对母子见到了三个孩子及一个老头出现小石巷后,当时有一个小乞丐在敲门乞讨。 弓兵们根据母子俩说的话,敲开了前面四户人家的门,却没发现异常。 至于那闲汉,在芸娘借故留在路上之后,没走两条巷子便想跑,花大婶察觉不对紧追不舍,但还是被他逃走了。 负责这件事的小旗把事情报上去之后,便在全镇搜捕那闲汉,此时那闲汉倒是抓到了,只是他却说,他不认识什么拐子,逃跑是因为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头,不想沾惹上是非。 至于为何会去江家送那个信,他说是一个妇人给了他二十个钱让他去的。 他倒是说了那妇人的特征,画像也很快张贴了出去,一切到了这里便再没有新的进展了。 天眼看着就黑了下来,三个孩子及老王头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大家却没有一点头绪。 大家都回到了巡检司,芸娘红肿着一双眼,仅仅几个时辰王掌柜嘴边便起了一串小水泡,王氏虽然蔫蔫地但看向江寒的眼神却似涂了毒的箭。 原本她是留在茶馆等消息的,但迟迟没有好消息,她便在那婆子的搀扶下去了小石巷,然后跟着一起来了巡检司。 沈大人刚回镇,听完汇报之后,沉默地看向江寒,沉吟道:“有人看到,小石巷附近几条街,却没有痕迹……也没有鬼祟之人……三小一大,要掳走,肯定不容易……那个时段,附近可曾出现过车——带车厢的车?” 闻言,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齐齐望向那小旗长,都觉得找到了关键点。 可惜那小旗长却恭敬回道:“凡事能问道的,属下都问过,那片是居民区,方圆三里地共出现了三两马车,三两驴车,一辆牛车,其中带厢的四辆。” “这四辆车,可有甚特征?” “属下也问过,但见过的人都说,就是普通的车,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这话一说完,巡检司已掌灯的议事堂里一片寂静,这寂静只维持了稍息,一声呜咽之后便响起了王氏无法抑制的哭声。 这次她倒没用嚎,可却有了闻者落泪的效果。 随着她轻唤的那一声声“我的儿啊”,王掌柜昂起头眨眼睛,江寒红了眼眶,芸娘更是支撑不住歪倒江寒身上,一直陪在身边的花田大婶以及王家的婆子,也纷纷抬手拭开泪。 场间一片哀戚,沈大人也很是动容,他神情凝重,说道:“事发突然,且未及时封闭镇子。如今,只能看挨家搜查的结果了……”说着,他看向眉头紧蹙的江寒,不想江寒也正望向他。 “大人,我表妹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否寻个地方让她躺一躺。”她瞥了眼泣不成声的王氏,又补充了一句,“王太太也需要休息一下。” 沈大人接收到了她眼底的信息,很痛快地同意了,并吩咐了人先领着情况更严重的王氏下去。 待王氏夫妻俩离开后,江寒立即将黑衣人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黑衣人做的可能更大一下。” 沈大人微微颔首,说道:“山上的人,暂时,恐怕腾不出手。但若如你所说,杀手最是心狠,孩子们,恐怕……” 沈大人话未说完,靠在江寒身上的芸娘便眼前一黑,往地上软倒下去。 第378章 寻找(一) “芸娘!” 一声惊呼,江寒忙扶住往地上倒的芸娘。 沈大人面色微滞,尴尬说道:“我,是想说,恐怕不易找到……” 江寒一手扶着芸娘,一手去按她的人中,听了这话忍不住瞟他一眼,心道,平日也不见你说话这么没分寸啊,今日怎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杀手心狠,不易找到,难道是什么好话? 沈大人看懂了她的眼神,知趣地闭嘴,又莫名觉得庆幸,心道,还好这女人不像这般柔弱。 芸娘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堂中站着一直没说话的付思雨忙对江寒道:“不如让翠儿扶她去后院吧,或者先送她回家?消息恐怕来得不会快,在这干耗着不是办法。” 江寒正要点头同意,浑身无力的芸娘却挣扎着拒绝:“不,我,我要留下来。” 她煞白的脸上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江寒叹息一声,说道:“让付小姐扶你去后衙吧。放心,一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王氏在前衙,待会精神好点,看到你肯定要发疯,避一避也好。” 芸娘想起先前在利来茶馆王氏那一通闹便不再坚持,向付思雨轻声道了谢,由翠儿扶着往外走。 付思雨觉得自己继续留下也帮不上忙,扫了眼江沈二人,略一迟疑也跟着离开了。 待她们一走,公堂里变空,气氛却忽地变得有些僵。 沈大人对自己方才那句有失水准的话感到抱歉,但见江寒垂眸不语,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轻咳一声,正想邀她去书房,却见她猛地抬眸,双眼瞪得溜圆,一副既惊又恼的表情,说道:“我忘了个事!” 沈大人被唬了一跳,本能问道:“何事?” 江寒一拍额头,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安排了乞丐每天跟着小安……瞧瞧,我这真是……亏得方才那母子二人还提到过,我竟然没想起来——我这真是猪脑子!”说着她慌里慌张地就要往外跑。 沈大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蹙眉问道:“一惊一乍的,稳重些,先把话说清楚。” “哦哦,对……是这样的,那母子俩说的小乞丐,不知是不是也被抓了,我得去问问韩乞丐,若是没有被抓,他应该能知道些什么的。” “我跟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我知道问什么。弓兵们待会若是搜到些什么,还得你决断,这事如今还没明确方向,你不能到处走。” …… 江寒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乞丐窝,可惜得到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小乞丐没回来,他下午一直在私塾附近,相熟的乞丐连他失踪了都不知道。 江寒心中郁郁,心里更加想不通了。 小石巷附近没有血迹,肯定没有当场杀人,河边如今有巡检司的瞭望台,想不声不响将人扔进河里也没那么容易。 老少一共五人,黑衣人若是没杀人,会将人弄去哪里?为的又是什么? 在巡检司加强了进出检查的情况下,想要将这五个人顺利带出城,应该没那么容易吧? 这是不是说明人很有可能还在镇上? 这个答案并不是太有说服力,但此时此刻,江寒也只能用这样的想法暂且自我安慰一番。 在镇内早晚能找到,若是出了镇子,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更难确定方向了。 想到人可能还在镇上,江寒立即想到了能打听到谁卖了一条渔船的周半仙。在得知韩乞丐知道周半仙的住处之后,她便央他领路。 以前她求助都是直接去卦摊,这还是第一次来周半仙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原来这人也是有家的怪异感慨。 周半仙家很简单,但不算太小。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出租的方式跟宋耀祖家一样。 好几户人家合租了这个院子,周半仙占据了最好的三间房子,以及房东原来的厨房杂屋与水井,厨房附近也种着一棵树,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东厢那一片。 江寒敲门时,院子里听到动静的好几家都探头出来,还好周半仙没让她等太久便开了门。 但他杵在门口完全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见状,江寒诧异问道:“你不让我进去坐坐?” 周半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有事在这说也一样,老夫准备就寝了。” 闻言,江寒也没有多纠结,她本来也不是来这喝茶的,而求助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巡检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搜查,用不了多久镇上的人便都会知道。 她把小安失踪时的情况说了说,很干脆地表示,如果他的消息能帮她找到小安,报酬不会低于一两。 哪知周半仙毫不客气地亮出手掌,说道:“五两。少于这个数,老夫不如在家睡个安稳觉。” “这种时候你居然坐地起价,你的良心不会痛?” “难道你表弟连五两银子都不值?” “……” 江寒无话可说,也没时间纠结这些,咬咬牙说道:“好,五两就五两,但必须是能找到人的有用消息,若弄些乱七八糟的来充数,我一文钱都不会付。” “那不行,先给一百文。给你帮忙,老夫得牺牲睡眠。” “你,你这老头,真是可恶至极,毫无同情心!” 周半仙瞅着她那愤恨的模样,凉凉说道:“不愿掏钱,你在老夫面前强装心焦给谁看?” 这话真是太毒了! 江寒的肺被他噎得生疼。 不是她小气,这种时候还要斤斤计较,而是她想着自己送上门让这老头趁火打劫,心里实在憋屈得不行。 最后,她恼恨地掏了五十文,交待对方消息直接报去巡检司,便离开周家回了江家。 花田二婶和芸娘至今未归,她爹不知会挂心成什么样。 回到家一看,江老爹果然急得躺不住。 事情闹得这么大,要瞒也瞒不了,江寒索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交待了。 江老爹不是没见识的人,这种时候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能让她再担心,断然说道:“快去吧,听大人的指挥,不要乱来,家里我跟阿咩能应付。” 江寒也没有多说矫情的话,嘱咐阿咩等她走后把门锁上便出了门。 走进巷子,听见多多狗在叫,江寒脑中闪过些异样,看了眼紧闭的院门,正想着它是怎么出来的,便瞧见刘大婶从巷口方向匆匆而来。 刘大康又没回家,刘大婶抱怨道:“这臭小子,一有事就找不到人,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不中用,如今镇门已关,也联系不上他……我刚去了几户相熟的人家,让他们帮忙在附近找找,不知道可有用。” 江寒很真诚地道谢,说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婶子这样做很好。” 刘大婶叹了口气:“前两天大康说现在镇上很危险,我还不信……待会让小妹到你家待着,我再出去找人帮忙找。” 除了谢谢,江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个世道不太平,好在她身边大多是好人,努力生活直面艰难没有被灾难扭曲了心灵的好人。 一时间,她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 半柱香时间过去后,三人身上捆着的绳子终于全被割断了。 小安浑身如泡在了水里,空气中除了汗味,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割断自己手上的绳索时,不小心割出的伤口流下的血。 破屋内光线虽弱,却能清晰视物,除了从房顶稀疏的瓦片间,照射进来的夜光之外,还有一道橘红色的光芒,正在木门的几道大缝里一晃一晃越来越亮。 三个孩子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特别是王小利。 方才小安不小心割伤了他的腿,他的呼痛声引来了一阵呵斥,紧接着是不耐烦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然后火光亮起,随着脚步声摇晃,离他们越来越近。 骂骂咧咧的声音来到门边,跟着是开锁声,小安连忙站起身来,拎着匕首的手同时也捏紧了那根腰带。 吱呀~ 门打开了,火光映照得人睁不开眼。 “憋气!”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不待来人张嘴骂出声,小安便飞速上前朝他嘴里撒去一把粉末。 那人愕然瞪眼,一阵咳嗽之后,目露凶光,正要动作,手上的火把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眨眼间屋内陷入黑暗,火把熄了,那人也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效果还不错!”小安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紧张的笑容,转头对王小利主仆悄声道,“咱们走!” “机灵点,别让他们再抓到!” …… 江寒与刘大婶分了手,兀自往巡检司去汇报情况,没走多远忽见前面跑来一个孩子。 定睛一看,是个小乞丐。 江寒忙迎上去,揪住他的胳膊,还没问话,那小乞丐却气喘兮兮地先开了口:“江家哥哥,你表弟被人绑架了!” 江寒一听便明白这是今日跟在小安身边的那乞丐。 “你跟踪了绑架的人?在哪?快带我去!”这话出口,她既喜又急,心里却很紧张,目光期待地望着小乞丐。 小乞丐摇摇头,深缓了两口气才道:“没有,我也被捉了。” 江寒先是一顿,接着眸光一亮,喜道:“你逃出来了?太好了!咱们找人去救他们……” “不是,我被扔在城南一处破屋边,醒来后,没看到你表弟。” 第379章 寻找(二) 小乞丐说,小安跟王小利主仆三人走了,他跟到大石巷,见没啥异常便准备回去交差。 正要转身时,忽见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几人,眨眼就将小安一行人全掳了上车,他一惊,转头便要跑,谁知后面上来一人,他连人脸都没看清就被捂昏了过去。 沈大人请了大夫来给他检查,发现他确实中过迷药,想必小安等人也是中了这一招。 由此看来,贼人当时分了两拨,一拨在马车上,还有一拨一直跟在几人身后。 若是单纯的拐子,把老王头也弄走,太不合常理,而小乞丐虽然脏兮兮的,但好歹也是个孩子,费尽心思掳走,半道又将人扔下,这种行为实在莫名其妙令人想不通。 可若是黑衣人,为什么又会独独扔下小乞丐,若是因为他跟小安没关系,那么王小利几人也是外人啊。 暂时想不通对方的意图,沈大人领着两队人马,去了南城墙边的破屋查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自月初的大风大雨过后,一直都是晴好天气,路面干燥,破屋附近两条行人稀少的泥路上,一点车轮印迹都没找到。 “可能已出镇。” 沈大人脸色沉凝,不得不对江寒宣告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从哪看出来的?”江寒有些不相信,“最近你们不是加强了检查吗?六个昏迷的人,到咱们发现出事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情,他们如何将人带出去?” “虽不知如何带出镇,但人不在这附近,且也没人见过马车来,显然,对方将人扔在此,是特意的。”负责搜查的赵青峰说道。 江寒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喃喃道:“将人故意扔在此地……为什么呢?” 正在这时,初五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爷,小的方才发现了情况。” 他一般很少参加巡检司的行动,沈大人不让他参加,他知道争取无用也早就死心了,但今天是江寒的表弟丢了,而且鉴于之前他参加过许家公子失踪案的搜寻,又听说这边有了线索,他便死乞白赖地跟来了,就想尽一份力,给江寒留个好印象。 江寒面色一振,迎上前问道:“有人看到马车了?” 初五收了收笑,摇摇头:“没有。”见江寒脸上的期待之光随着他的话暗淡下去,他连忙又道,“但是,有人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附近出现。” ……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傍晚时分确实有个身材粗壮的人在附近出没,因为那人行色间东张西望,又是个生面孔,那目击者才留意了一下。 吕同不在,沈大人书画不行,巡检司里的文书画出来的像根本不能看,最后还是付思雨操刀画了一副,那目击者才点头确认。 但问题是画出来之后,巡检司里也没人认识,贴出去一时半会也收不到回馈。 目击者说那人是沿着城墙根往南城门而去,江寒无法再否认贼人已经出镇的可能,心情变得比后山的怪石头还沉。 出了镇,方圆二十里有大小山五座,村落十几个,他们连个方向都不知道,怎么找? 总不能把巡检司的弓兵全派出去吧? 山上的土匪虎视眈眈,镇上难道不用管了?而且他们也不敢百分百肯定人就一定在镇外,若是那些贼人根本没走,而是故布疑阵目的就是将弓兵们都引出镇呢? 犹疑间,赵青峰建议道:“大人,属下觉得此事可以求助县衙。若是出镇搜查,快班办过失踪案,应该比咱们更有经验。”他看了眼愁眉苦脸的江寒,“这事本就是快班的职责,且刘大康在快班,赵捕头不会推辞。” 沈大人也看了江寒一眼,只见她皱着眉头傻愣愣的,明显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们的讨论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暗暗叹息一声,拿出了令牌递给赵青峰:“马上遣人去,这令牌,可以叫开城门。另外,把李卫宗叫来,领两队人,咱们先出镇。” 李卫宗是沈大人当初让小竹帮忙培养出来的暗探,如今与他哥哥李卫庆两人,领着巡检司自己培养起来的探查队。出镇探查,范围更广,更没有头绪,带上他会有帮助。 赵青峰领命安排去了,江寒这才闷闷道:“这么大的范围可怎么查啊?” 沈大人安慰道:“选定一方先查,待快班来人,再分区,人多,不会太难。李氏兄弟,学得还不错。” 江寒不知道李氏兄弟是谁,也不知道沈大人说的学得还不错是什么意思,但心慌的她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 小安三人从破屋里出来,才发现他们所处的是一处荒废的农家院落,月光下可以看见临近的山脉,却不见附近有其他村舍。院里前后有七八间泥瓦房,原先的主人看来小有资产,却不知为何会荒废了。 绑架他们的贼人此时应该都在前面的正屋里,小安环顾四周,领着王小利与阿厚,迅速朝破烂的围墙边躲去。 几人从一处破洞里爬出去,远处的村落在月光下静静矗立,小安略一思忖,决定躲进山里。 王小利有些害怕,小声道:“山里有狼,咱们去村里吧。” 小安道:“待会他们发现后,肯定以为咱们是去了村里,咱们跑不过他们,肯定会被追上。咱们先去山边躲一下,等他们走了,再往村里求救。” 这个策略听起来非常合理,作为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想到这点已经非常厉害了。 王小利拽紧小安的衣袖,鼓起勇气跟着往山脚跑去。 可惜,再美的策略,也需要一点好运相助,若是运气太差,逃跑便会变成自投罗网,就像他们现在一样。 三人才要拐弯,便见前面路上来了一个黑影,他们迅速躲回围墙边的阴影里。 小安实在想不通这时候怎会有人从山上过来,但此时也没时间让他去想通这个问题,紧接着院子里传来了嘈杂吆喝声——逃跑的事暴露了。 进退两难间,小安拽紧王小利的手,咚咚的心跳声让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迟钝,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四周虽然长满了枯草,但显然不够他们三个人躲藏,他看了看懵懂粗壮的王小利与瘦小老实的阿厚,沉吟片刻拿定了主意,附耳快速地交待了阿厚几句,便拉着王小利重新钻进院子。 第380章 寻找(三) “小二哥,你这……方法,能行?”初五瞄了他家爷一眼,委婉地问道。 巡检司公堂外站着准备出发的一队弓兵,公堂里的一众人等则有些无语地看着一条到处乱嗅的黑犬。 “寒哥儿,你怎能如此儿戏?” 王掌柜的语气是哀痛与怜悯的。他儿子生死不知,一家人愁云惨淡毫无办法,没想到江寒比他们更受打击,居然寄希望于一条狗身上!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看向沉默的沈大人,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期盼:“无论如何也不能乱来,大人一定会找到两个孩子的。” “掌柜的,我可不是乱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不如赌一把!”看了眼呜呜叫的多多狗,江寒胸有成竹道,“何况,我家多多可聪明了,它是小安喂养的,对小安身上的气味最是清楚,狗鼻子灵,它一定能闻着味道找到方向的。” “可它怎知你是要让它找人,你确定它能听懂你的话?”赵青峰满脸质疑地瞅到处乱转的多多狗。 多多狗则很给力地在粱柱边撒了一泡尿,对着众人汪汪了两声,然后往门外蹿去。 “……” 江寒有些尴尬,忙吼了声:“多多,往哪跑?给我滚进来!” 多多狗汪汪两声,有些委屈地跑了回来,跑到了江寒身边。 江寒顿觉面子回来了,干笑道:“看,它听得懂我的话,刚刚它就是在找。” 她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其实心里并不是那么有底,毕竟多多狗没有受过训练,再机灵也有限,可比起沈大人说的随便选个方向先查,她更愿意把宝押在它与小安的感情上,这好歹还有些依据可言。 但她这说法显然没有让大家信服,众人还是一副看疯子的表情。 不过芸娘却信了。 她面色依然苍白虚弱,但声音却很坚定,甚至带着些决然,说道:“多多与小安感情很好,还曾去私塾接过小安,它或许真的能行。” 落霞镇快要翻遍了,此时已近二更,虽然不能接受,但她知道小安被带出镇的可能性越来越高,在没有其他可靠线索的情况下,她也愿意相信小安救回来的这条狗。 见她俩都坚持,其他人没法再劝,只得看向沈大人,等着他的决断。 沈大人沉吟片刻,说道:“并非全无根据,有书曾记载过,忠犬寻主之事,如此,便让它,暂且当个先锋吧。” …… 小安与王小利又被绑了。 他用了身上最后一个武器——烟雾弹,熏得那些人涕泪横流。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些人竟然把阿厚给忘了,也没去找找,就将他跟王小利重新塞进车里,不多时便离开了这处破败的院落。 车子走得很慢,那些人仅用破布塞住了他俩的嘴,没有用迷药,因此小安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路途的颠簸。 只是车窗被厚重的布帘挡住,看不到外面,根本猜不到这是要往何处去。 淡淡的尿骚味从王小利身上散发出来,小安侧头看了看紧靠着他瑟瑟发抖的小人,眼底浮现一抹深重的内疚。若不是他要跟着王家主仆仨走,王小利也不会陪着他遭这趟罪。 也不知姐姐她们何时能找来,自己还能再见到她们吗? 小安心里沉甸甸的,挪了挪僵硬的身体,试图让王小利靠得更舒服一点,盯着车门的眸子却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都不能气馁,相信阿厚会成功脱逃把消息报回去。虽然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但相信只要有大致的方向,月姐姐肯定会及时找来的。 …… 沈大人亲自领着人出城寻人时,西镇某处小客栈里的谢元朗主仆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知道会坏事,就知道会坏事,没想到会坏得这么快……”谢元朗在听到永财带回来的消息后,便有些六神无主,入夜后外面传来搜查的动静,他更加坐不住,不停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老爷,您别着急,如今不是没找到人嘛。官兵现在才全镇搜查,他们肯定早就逃出镇了。”永生劝道。 这话让谢元朗的脚步声顿了下,他背着手,侧头看向永生,脸上尽是惶恐,迟疑说道:“但是,他们被官府盯上了,咱们怎么跟他们联系?” “事情已经这样,咱们只能等着他们来找。” “那万一,他们逼着那小子交出东西,不回来找了怎办?你不是说他们可能会截胡吗?” “……”永生一时无言以对。 截胡的说法是他提出来的,他到现在还是觉得可能性非常高。但人被对方抓走了,主动权落在人家手上,他们除了希望对方信守承诺还能怎么办? “曾启至今不见人影……唉,老爷我当时怎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个人身上呢?” 现在懊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永生心里吐槽,当初他就提醒过,只是他们在此地滞留得太久,先前那伙人因为价钱问题半道反悔,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突然有人凑上前来主动帮忙,二老爷会中计是必然的,他也能理解,唯一庆幸的是定金只给了一百两,损失还不算太大,只是可惜了邵州府那些产业了…… 想到这里,永生忽然一顿,脸上露出个狡猾的笑容,说道:“老爷,他们想背着咱们截胡,咱们不如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谢元朗沉吟道,“你是说,咱们去邵州府守着?” “对,他们可是收了定金的,阴谋若被咱们揭破,他们总得担心咱们撕破脸,要让出利益来堵咱们的嘴吧?如此一来,那些财产咱们也不至于一点也捞不着。” “那可是我谢家的财产,怎能与这些贼人分享?!” “老爷,现在人在对方手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不如退一步,总比两手空空地回去,被老太爷骂好啊!” 谢元朗虽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永生说的有理,事到如今,似乎只能如此了。 “行,那咱们就准备一下,明天便去邵州府。”他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他们没有那心思,又来找咱们,怎办?” 永生沉思片刻,说道:“老爷考虑的也对,不如这样,府城就让小的去,老爷留在这看看情况?” 谢元朗认真地打量着永生,想到他这些年对自己的忠心,心里的狐疑消散了一些,说道:“不用,老爷带永财永元去邵州府,你跟永金留在这等消息。若是那些人事妥来找,相信以你的手段,一定能从那姐弟俩手中拿到东西,老爷我先在邵州府等你。” …… 谢家主仆如此计划能不能实现尚未可知,但是沈大人一行人出了镇后,跟着多多狗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路边忽然蹿出来一个人,对着他们就是一跪,喊道:“青天大老爷,我家少爷被绑了,求你们快去救救他吧!” 这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众人里只有江寒认识。 她又惊又喜地上前拉起他,急道:“老王头,太好了,你逃出来了,小安他们人在哪里?” 不想老王头却摇摇头,苦着脸叹息:“我不是逃出来的,是那些人故意将我丢下的。” 怎么又是故意丢下的? 江寒皱眉问道:“你是在哪里醒来的?” “在小溪村一个废屋里。他们走时我便醒了,但我被捆着,等我爬出屋子,贼人早不见人影了。那院落在村边上,幸好我爬到半道,有人听到我的喊声,把我救了。” 怪不得他衣服前面全是泥印,手肘与膝盖处甚至磨破了些口子。 江寒实在不知道怎么分析了,下意识地看向沈大人。 沈大人镇定地望了望小溪村的方向,说道:“去看看再说。” …… 小溪村是距离落霞镇十里开外的一个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村落。 村里的土质沙石多,村后有几处连绵的小山丘,将小溪村与外面隔绝开来。仅有的出村道路并不好走,老王头说的那处破屋共有四间,带着半堵坍塌的泥墙,离路边并不近。 按时间推算,贼人们驾着马车来时,天色不过刚黑,村人虽然睡得早,破屋虽然偏僻,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但村里的人确实没发现。 他们被从被窝里挖出来,突然面对面目凶恶的官兵的盘问,哪里敢说假话。 “贼人们应该不是驾马车来的,看这些村人的穿着,若真见到马车,肯定会印象深刻。”初五说道。 “嗯,而且那处破院子荒废了至少有上十年时间,应该是上上一次闹灾荒时废弃的,可能因为位置偏,所以没人愿意霸占。屋里没留下什么印迹和线索,但从落灰的情况可以看出,这屋里时不时会有人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贼人的一个临时落脚点。”探查队头子李卫宗补充道。 “出镇时是马车,到这里又没马车了,他们在干嘛?难道因为要进山,所以把马车弃了?”江寒看了看月光下的小山丘以及山丘左下方那影影绰绰的大山,说道,“可这里离那边的大青山还远着呢。” 确实,在这里弃马车太不合理,而且要去青河县第二大山脉大青山或者县城,这里也并不顺路。 大青山离着青河县城比较近,在落霞镇南面,小溪村则是在西面。贼人的目的地若在大青山或者县城方向,从这里走就拐了一个大弯,比走大路至少要慢一个时辰,他们是要逃命的贼人,可不是出来散心的。 而且他们怎么能这么大咧咧地将老王头丢下,即便他被绑着今晚逃不出去,天一亮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必然会引来官兵。 他们似乎并不怕官兵发现他们的痕迹,为何如此自信?是有恃无恐,还是有把握能逃出生天? 众人想不明白,心情变得愈加沉重。 不管对方是为了带着人逃走,还是为了杀人,都预示着三个孩子越来越危险了。 “走,顺着这条路追。”沈大人面色沉凝地下令。 “天亮前,必须追上,你的狗得跑快点。” 第381章 寻找(四) 马车宛如步履蹒跚的老人般,在山道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走,不知要去往何处。 车厢里静默得只剩呼吸声。 秋风渐起,云层漫布,下弦月被隐没,一阵连续的颠簸之后,终于有说话声响起。 “猴子,看着点,别老把车往坑里赶。” “娘的,光线这么暗,老子连路都快看不见了,哪还管它是不是坑啊!” 微弱光线忽然照进车厢,车帘被撩开,厢内守着的一人探出头去,问道:“到哪了?还有多远?这路颠得老子都快吐了。” “快了,转过这个山头,你们就下车。”驾车的猴子说道。 “真闹不明白,为何非得走这头,万一那小子找不过来,咱们岂不是瞎折腾?”探头出去的人紧紧扶住门框,小声抱怨道。 “你小子话忒多,四哥自有用意,咱们老实照办便是。”最先说话那人轻斥,声音里却并无不悦,像是很平常的说法。 “我这不是怕这事有异常嘛,咱们只抓了弟弟,那姐姐没抓到,还多了几个碍事的人……这事透着邪性,我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你这死迷信,佛在那山上守着,什么邪性敢蹦跶?”猴子笑骂道,“到现在,你还想着姓谢的那三百两啊?那厮真以为咱们没见过世面呢,哼,三百两绑两人,谁会给他干?!这种小气鬼活该被人卖了还替咱数钱,哈哈哈!” 探头出去的人道:“谁想着他那点钱啊,老子是怕姓江的小子不会中计,大柱哥不是说他有些邪性吗?” 谈话声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最先说话那人冷笑一声,说道:“什么邪性,不过是装傻充愣演了场戏而已。”他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有些涩,“曾哥他太大意了,以为那厮傻,谁知最后反而死在他手上。” 这话一出,然后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四周只剩车内另一位看守轻微的鼾声。 良久,最先说话那人才幽冷地说道:“姓牛的总算还有些良心,这次咱们定能给曾哥报仇。” 探出头去的人沉吟道:“希望那小子能机灵点,别让咱们等太久。” “呵,放心,不会太久的,那两人会想办法回去报信的。”这话里透着几不可查的得意。 车厢里闭着眼睛装睡的小安眼皮一跳,心里暗叫糟糕,紧接着懊恼和忧心淹没了他的思绪。 原来他们是故意放走阿厚的,他的自作聪明反而正合他们的意! 月姐姐,你千万别逞能乱来啊! 小安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希望这些人再多说些话,以便让他能对整个事情多一份了解。 可惜,布帘被放了下来,车内又陷入黢黑,探出头去的人重新回来坐好,小安刚感觉到那人投来的视线压力,便听到了一句令他胆寒的话。 “这俩孩子长得都不错,事成后,一起卖去广州府,肯定不止三百两!” …… 沈大人一行人,顺着小溪村外的山路往前追寻。 以此同时,有两人分别去往镇上与县城报信,老王头也被顺便带走了。 时间流逝,夜色深沉,秋风愈寒,众人却跑得身上微汗。 如此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前方出现一条岔路,一路乱嗅的多多狗,突然停下来,似乎无法判定该走哪边。 众人跟着停了下来,李卫宗领着几人散开出去查探,江寒则走到多多身边,将两件衣服递到他鼻子下让它嗅了嗅,又掏出了两个白天卖剩的包子,扔给它,严肃地交待它好好找。 才直起腰便见沈大人走了过来。 一迎上他的目光,江寒便有些心虚地强调道:“多多能行的,只是累了,鼻子有些不灵了,让它休息一下,肯定能找准方向。” 沈大人看了一眼正在吃包子的多多狗,随意点点头,须臾才道:“我总觉得,似乎有哪不对。” 江寒扯出个干笑,解释:“你觉得多多带错了路?你要相信我,狗真的可以带路,我家多多只是没有受过训练,若是受过训练还能查脏呢!” 沈大人的目光扫过四下的荒野,摇摇头:“不是这事。” 闻言,江寒收敛了神色,问道:“你还在想对方为什么把老王头丢下?” “嗯。” 江寒沉思了片刻,说道:“无非就是两点,不怕我们找到,或者故弄玄虚想引我们上当。若是一,那最好,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来上三五十人吧,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有你这能以一挡十的,根本不用怕。” 沈大人看向她,眼底划过一抹赞赏。 “若是二,倒是有点麻烦……”她默了默,吐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坚毅,“不怕,我相信我康哥,快班肯定也开始行动了,青河县就这么大,把几个路口堵住,除非他们进山……我说得不对?” 江寒的自我鼓励,在瞥见沈大人突然冷淡的眼神后,变得不太确定。 “你确定刘大康,有此等本事?” 江寒一滞,犟道:“我哥不行,赵大叔行啊!赵大叔是捕头,这点小事……” “小事?快班不足百人,半夜,全部调遣,可不是……”话到一半,见江寒的脸色变沉,眉头蹙起,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差点在这种危难时刻对她说丧气话。 即便是不喜她语气里那份对刘大康的信任,说出这种话也太失水准了! 他连忙转换话题,淡然道:“这些另说,起风了,或许会下雨,尽快确定路线,追上他们。” …… 多多狗吃完包子,又开始到处乱嗅,很快便选了一条路往前跑。 李卫宗等人还未回来,沈大人示意初五喊了几句,准备跟着多多狗先走。 谁知没走多远,多多狗却掉头往回跑,经过他们时没有停下,而是直往来路上跑去。 江寒有一秒的尴尬,忙将它喊回来。 它倒是不情不愿地回来了,可让它再出去找时,它还是往后跑。 看到这情景,江寒的脸不由有些烫。 多多狗显然是迷糊了,才会一直往回跑。 江寒顶着大家意味不明的目光,将它再次唤回来,踢赶着命令它往前面去嗅,多多狗则呜呜着低声抗议。 李卫庆暗自摇头,走到沈大人身边,说道:“大人,两条路都没发现痕迹,眼下咱们也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去大青山,不妨分成两队搜寻?” 沈大人瞅了眼前方不太靠谱的一人一狗,微微颔首,下令:“分两队,沿路标记,发现贼人行迹,若人多,先盯住,回来通知;若人少,设法擒获。” 第382章 寻找(五) 沈大人、江寒以及初五领着三五人,与李卫宗等人分开,牵着多多狗选了直走的道路。 路过一个村庄之后,多多狗突然兴奋起来,狂吠着挣脱江寒的牵制,朝一条小路飞奔而去。 江寒眸光一亮,扭头喜不自胜地对沈大人说道:“看来咱们的方向是对的,多多肯定闻到了什么。”说罢,拔腿便追。 初五飞快地睃向沈大人,刚好捕捉到他的眼神在闪烁,以为他是不知如何应付,江寒对一条狗过于迷信的状况,正想主动追上江寒委婉劝解几句,却见沈大人面无表情地瞥来一眼,淡淡说了句“跟上”,便带头向一人一狗消失的小径拐去。 …… 多多确实找到了一个人。 但不是小安,而是迷了路的阿厚。 江寒见到他时,他正一面擦着停不住的眼泪,发出压抑又惶恐的呜呜声,一面在一处山林里瞎转悠。走近一看,他的衣服破烂,手脚和脸上都有好几道血迹,行状看起来甚是可怜。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多多狗与江寒,愣了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响彻夜空,既有劫后重生的松懈,又有无限委屈和埋怨,更多的却是焦急。 “江小二,你为何才来!少爷他们已经,被带走了,你快点,去救,快点!”他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待看清只有江寒一人时,又傻了眼,“怎么,只有你跟多多狗?怎地不多带些人来?他们有五个人,你打不过他们的!”说着,他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江寒上前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安抚道:“别哭了,沈大人来了,在后面。” 阿厚抽噎着擦去眼泪,再抬头时,便看到了钻进林子的沈大人等人。 …… “这么说来,他们在这里落脚,是为了等马车?”听完阿厚的讲述,江寒望向沉默的沈大人说道。 大家在一个名叫油茶村的山脚边,找到了那处荒废的院落。 找这地方花费了不少时间。 阿厚当时悄悄跟着那马车,想确定它逃窜的方向,谁知不小心滚下了山坡。坡下是片林子,视线太差,辨不清方向,阿厚心里着急,一顿瞎走之后,彻底迷了路。 好在他幸运地转到了山脚的另一边,被认识他的多多狗嗅到了气味。 这处村庄之所以叫油茶村,乃因附近山上生长着很多野生油茶树。到了秋天,山里的油茶一收获,便会有粮油商来收货,久而久之山上便有了一条可容车马进出的山路。 “那山路可不宽敞,白天还能凑和走,晚上却危险得很,今晚的光线更是差,那些贼人为何要冒险?”初五不解地发问。 沈大人没回答这个问题,江寒则气恼不已:“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做杀手有必要做得这么曲折吗?” “不是黑衣人。”沈大人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单纯的人贩子?可若是人贩子,丢下老王头我可以理解,但是阿厚长得这么水灵……” 沈大人看她一眼,眼底带着些欲言又止的犹豫,不想江寒却从这一眼中恍然领悟,抬手自指,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你是想说,那些人是为了报复我?” “种种迹象看来,更像是你的仇人。” 江寒沉默了。 他这句话里强调的是“你的”两字。 仔细想想也是。 小安是她名誉上的表弟,王小利是她老板的儿子,若是两人都出了事情,自己肯定会义不容辞地往前冲。 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只为了引她自投罗网…… 江寒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苦笑。 此时此刻,她只庆幸芸娘当时多了个心眼,没傻乎乎地跟着那闲汉去小石巷,否则,她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 为了尽快确定贼人躲藏的位置,沈大人仅派出两人回去报信,便没在油茶村多做停留。 多多狗找到了阿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重新担当起探查先锋的重任,一路领先地奔跑在山路上,江寒却沉默了很多。 云层霸占了夜空,半夜的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初五举着一只火把跟在多多狗身后领路,江寒反而落在了他后面。走到这里他们这队只剩下了五人一狗,出行所备的火把也只剩了三只,前路不知多远多险,火把只能省着点用。 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时辰左右,才出了油茶山,走上了一条稍微平坦些的大道。 沈大人看着闷头走在前面的江寒,知道她是在内疚自责,顿时有些后悔先前的直言不讳。 他快走了两步来到她身边,轻声劝解道:“别多想,见到贼人之前,无法确知其目的,任何可能都有,咱们须得,多加小心。” 江寒确实是在内疚,但更多地是着急,特别是知道到两个孩子,是因她而遭受了池鱼之殃后,她心里更是又恨又急,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故作轻松。 她没有回应沈大人的话,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芸娘跟小安遇到我,可能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沈大人闻言,下意识地蹙眉:“切莫妄自菲薄,若非遇见你,他们或许已遇难。” 这样的江寒他不喜欢。 虽然他时常会嫌她行事冲动无状,但那样的她敢想敢做,活力四射,令他无法忽视,甚至想要靠近。 他无法理解她此时为何会生出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在他看来,她对谢家兄妹俩的情分实在是有些过了,毕竟那两人是她救回来的。 “不,你不知道,他们不该吃这么多苦的。他们有钱,是我把他们的银票都烧了……”江寒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一跳一跳的火把,满脸自嘲,“好心的是他们,没有赶走我跟我爹……” “胡说,若如此,遇见你他们更该庆幸。否则,他们肯定已被谋财害命。”沈大人的声音透着些不悦。 江寒疑惑地瞥他一眼,有些不解他为何因此不悦,略一沉吟,觉得他是对芸娘和小安有所误解,于是认真地解释道:“芸娘和小安人很好,不计较银票的事,还跟着我受苦受累瞎折腾。特别是芸娘——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居然愿意抛头露面变成小贩,这是很值得尊敬的。” 沈大人盯着她认真的眸子,心中有些气馁。他分明是想要劝解她,她反而怕自己误会了别人。 他一时无语,刹那间,又觉得这样的她有些熟悉,很像一个人。 那人曾经也这样认真地在别人面前维护过他。 那时他还是个冷漠少年,虽因三叔祖的维护暂时没了生命危险,但对人对事依旧默然冷淡,即便是有恩于他的三叔祖和师父,也常说他性情太过孤冷。 那人却从不这样认为。 即便他毫无反应,她也始终热情以待,真正把他当成弟弟,或者是儿子一样对待,让他阴暗的年少生活逐渐有了些正常的温暖。 对,那人周身也泛着光,让他无法忽视,渴望靠近…… 沈大人的黑眸骤然灼灼,在江寒目带疑惑地注视下,渐渐弯了唇角,柔了眉梢,曾经那些针对面前人的不解自问与犹豫纠结,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了。 第383章 寻找(六) 人的思维很奇特。 反复纠结也得不到答案的事情,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恍然大悟。 这种危急时刻,本该将心思放在找孩子之上,可沈大人却为自己的幡然醒悟而心生激荡。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江寒与那位潜在的相似,或许就是他始终无法放下的一个关键。 此时,他也不惧承认这点。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而一旦明悟,以后便不会再有犹豫、排斥、反复。 “笑什么?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沈大人的笑让江寒猝然心慌,口气变得不太好,“算了,爱信不信,这话跟你也说不着。” “我信。”沈大人扯住她的胳膊,制止她跑开。 江寒顿觉胳膊发烫,身体一僵,脚步一滞,想甩开钳制,胳膊却变得沉重。 她陡然偏头,便见沈大人一本正经的脸上,有些她不太明白,又本能地想躲开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蹙眉回头,却听他在耳边强调:“也跟我,说得着。”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只是江寒此时并不想明白他在指向什么。 她奋力挣脱他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快速说道:“快走吧,不知道两个孩子正在受什么样的折磨呢,咱别废话了!” 沈大人不以为然地笑笑,不再多言。 眼下不方便阐明,来日方长,他心中已无惑,早晚会让她也明白。 …… 三更时分,山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虽不大,淋在脸上却异常冰冷。 当火光终于在进山的路口出现时,寂静的半山里突然有黑影一闪而逝。 那黑影拐了好几道弯,来到一处崖底,钻进了掩在土崖下的一处洞穴。 “四哥,人来了。”黑影年轻的面孔被洞内微弱的火光照亮,脸上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么快?来了几人?”被称呼为四哥的人扭头看来,微弱的火光下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中年面孔。 见年轻人进来,他身边围坐着的十来号年纪打扮俱不一样的手下,陆续站起身,摩拳擦掌起来。 “不多,五人一狗。” “这么少?太好了,四哥,咱们这就上去办了他们……” 被称为四哥的人,冷厉地瞪了说话的汉子一眼,再次问向那打探消息的年轻人,“都有谁,可看清楚了?” 年轻人脸一僵,尴尬地挠挠头,有些羞愧:“这个,我没太看清楚。” “管他谁来了呢,一起办了便是!”被瞪的汉子嚷道。 “我说朱老二,你的嗓门能不能小点,这是山里,大半夜的你这样嚷嚷,是怕来人听不见还是咋地?安静听四哥说话!”四哥身边站着的一人斥道。 四哥扫了众兄弟一眼,说道:“办一两个人倒不是难事,怕的是后面还躲着人。不着急,大柱还没消息,按计划行事,不要打草惊蛇。这次,咱们不仅要报仇,还不能留下痕迹,引起巡检司的注意,给别人当挡箭牌。” “四哥,他们人少,万一那小子怕了,不敢往深里走,想熬到天亮等救兵,怎办?咱们不如赌一把,直接冲出去办了他算了。” 四哥看向朱老二,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放心,他会进来的。虽是个小人,危机时刻却有些血性,不然,我那表弟也不会死在他手上。再说,他要是怂了,咱还有别的计策,总之,今晚他来了就别想走了。” …… 细雨中的大山影影绰绰辨不清真实模样。 雨雾似乎影响了多多狗的嗅觉,走进这座大山不过半盏茶功夫,它又犯傻地原地打起转。 两个探察队员冒雨点燃一支火把,企图寻找贼人留下的痕迹,可惜毫无所获。 “顺着山路往里走走看,或许多多会跟先前一样,突然又灵敏起来了呢?”江寒建议道。 “可是,他们不是有马车吗?这路这么窄,马车根本没法走,咱们是不是寻错了?”初五提出质疑。 这话,早在他们拐上了山间小道时,他就想说了。 多多再次傻了之后,沈大人便一直在观察四周。 见四人齐齐向他投来目光,他沉吟着看了看多多,说道:“这处山,有些眼熟。” 眼熟? 他们一路走来,绕了好些路,光线不明,江寒早就已经迷糊了,听到沈大人这句话,她才醒悟,原来不止她迷糊了。 但沈大人的话一说,大家便都认真打量四周,企图从这夜深不知处的山里,分辨出身在何处。 江寒只看了两眼便放弃了。 他们虽然不在林中,但是也看不到全貌,且雨雾中火把将熄未熄,目视距离不过丈许,就凭周身的几处山中随处可见的石头和树林,她可判断不出这里是哪里。 很明显初五也不行。 不过,他却不像江寒一样直接收回目光,而是在忍不住瞟了江寒一眼之后,又摆出了一副仔细观察,认真思索的模样。 江寒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 先前因为内疚与急切而紧绷的心弦,随之放松下来。 她打趣道:“初五,快别看了,我要是没记错,你一般都待在巡检司里,好像没怎么出过镇吧?且不说咱们是从南向西倒着走的,就算是正着走,黑灯瞎火的,恐怕你也不认得这是哪里吧?” 初五心虚地瞥了沈大人一眼,狡辩道:“我虽然不常出来办差,但是对落霞镇附近的山山水水,还是十分清楚的。” 两人在一边斗嘴,没有发现沈大人眼中露出恍然,只听见他忽然下令:“熄火把。” 刹那间眼前黢黑,莫名不已的江寒刚适应黑暗,将山间轮廓看清,沈大人与一个探查队弓兵的声音便同时响起。 “此山,有处庵堂……” “这里是宝塔山!” 江寒错愕:“咦?宝塔山我来过,看着不像啊,那山很有特色的,一边很多石头,一边有一大片树林……” 不待她说完,沈大人又道:“那是前山,此乃后山。” “那些贼人绕到这来做甚?这山上的八仙庵,香火虽不算旺,但白日里人也不少……等等,爷,他们不会是故意绕山一圈,再从前山换马车逃走吧?” 所以多多狗才会又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寒脚边的多多。 按照贼人这一路的行走风格,初五这话可信度很高。 沈大人回头看了眼来路,果断说道:“已近半山,翻过去,随我来。” …… 又行一刻钟,八仙庵后堂的飞檐,隐约出现在半空中的山崖上。 “汪汪汪!” 众人刚松一口气,多多狗却突然奔到路边,对着夜色狂诽起来,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的沈大人,也倏地停住脚步,凌厉的目光飞快扫向侧旁一处山石。 第384章 寻找(七) 江寒松开了手上的绳索,多多狗朝黑暗中扑去,两个弓兵也举着与细雨纠缠着努力燃烧的火把跟了上去。 不一会,多多又跑了回来,将嘴里叼着的一只鞋子,放在江寒脚边,汪汪两声,摇着尾巴向江寒邀功。 江寒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拾起鞋子。 这是一只童靴,但不是小安的。 她才看了两眼,沈大人便伸过手来,很自然地将之取走。 江寒有些不自在,忙开口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只鞋子看起来还很新,不知道是不是王小利的……”话到一半,她突然怔住,惊呼,“他们不会故技重施,把王小利丢在这山里了吧?” 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两个站在路边的弓兵互视一眼,齐齐望向沈大人,等待他的指示,随时进林子里去搜寻。 “走一段丢一人,怎么跟猴子捡芝麻似的,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想把我引去哪里?”江寒看着仿若一只阴森巨兽般的墨色山林,暴躁地一抹脸上的水珠,声音陡然一拔,叉腰喊道,“王小利,你在哪里,我是江寒,别害怕,我们来救你了,听到快应一声!” 这声喊突然炸响在这寂静山林,震得如丝雨雾似乎都暂停了一瞬,可惜,除了惊起一群正在梦中的夜鸟,便只剩干巴巴的回声,在山间荡漾着向四周消散。 两个弓兵不再犹豫,转身准备进林里去仔细找找,不想才走出两步就被拿着靴子的沈大人阻止了。 “且慢。” 沈大人皱着眉头看向山林,被雨雾沾湿的面孔,在微弱的火光中显得有些青白。 “只有鸟鸣,未见野兽的动静,此地已能看到八仙庵,靴子虽脏,靴底却无厚泥,亦无血迹,应该是贼人故意为之。” 江寒愕然:“他们把鞋子扔在这里做什么?让咱们怀疑孩子藏在这里,拖住咱们,他们好逃跑?可要是这样,我还怎么自投罗网……” 沈大人看她一眼,有些无奈:“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 夜雨冰寒,变故又频出,江寒的脑子已有些打结,心想,说贼人的目的是她的可是他呢,现在又否定她的说法,到底是几个意思? 等等…… 江寒拽着狗绳的手微微攥紧,瞪大眼睛望向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的黑暗深处,耳边同时响起初五那不太自信的声音。 “爷,您是说,那些贼人是想用靴子引小二哥进林子,然后再来个突然袭击……”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引咱们。”沈大人轻声纠正,脸色愈加凝重。 闻言,在场四人顿时后颈冒汗,下意识地靠拢,摆出防备姿势,同时心里又有些庆幸方才没有冲动地钻进林子。 “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孩子,会藏在这山里吗?”初五声音微颤地问。 沈大人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朝前方的山道一抬颌,镇定地说道:“上去再说。” …… 沉重干涩的吱呀声响起,八仙庵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疲倦冷漠的脸。 正是江寒印象不太好的八仙庵知客女尼妙慈。 她目光幽然地看着门廊下衣衫半湿,鬓发湿漉的三人,那一言不发的模样,透过光线昏暗的门缝映入江寒三人眼中,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胳膊上生出一层鸡皮。 他们并未敲门,也不准备烦扰安静的八仙庵,只是暂时在庵前躲雨罢了。 前一刻,两个弓兵已经领了沈大人的吩咐回去报信。 这里距离落霞镇有三十来里,若是路上顺利,顶多一个多时辰援兵就能到,敌暗我明,孩子们即便没藏在山里,藏在山里的人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另外,他们沿路留了暗号,接到消息的李卫宗等人,肯定也正在往这赶。 眼下情况不明,与其胡乱追踪,不如先等等,擒住山里的贼人问个清楚再行定计。 这就是沈大人的计划。 三人愣怔间,庵门大开,妙慈跨出门槛,合掌对沈大人念了声佛,不亢不卑地邀请他们进庵。 沈大人沉吟片刻,看了眼缩着身子,嘴唇发白的江寒,回了个佛礼,说道:“多谢师傅,叨扰了,我等便进去,讨杯热茶喝。” …… 妙慈将三人领进客堂,点燃了香炉,拿出了干净的布巾,又烧了水泡了茶,虽然除了进屋那句“请稍等”外,再没有多话,但江寒对她的观感却直线飞升。 这样默默的妙慈比当初势力的妙慈,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平日里有些聒噪的江寒突然很喜欢这种安静,但原本更寡言喜静的沈大人却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不知妙慈师傅,可了解这宝塔山。” “自然是了解的。”妙慈恭敬答道。 “这山中各处的洞穴,不知师傅可熟悉。” 妙慈抬眸飞快地睃了沈大人一眼,嗯了一声,平静答道:“贫尼倒是知道后山有一两处。” 沈大人满意地颔首,又问:“师傅可会画图?能否帮在下,标记一下位置?” 妙慈低垂的眉眼轻跳了一下,犹豫片刻后,自谦道:“只怕贫尼技艺粗陋,会影响施主判断。” “无妨,你且先画。” 妙慈点点头,合掌行礼:“施主请先喝口茶,贫尼这就去给施主画来。” 沈大人连忙道了声谢,说道:“不如将文房四宝,拿来此处,若有不解,在下也好问问。” 妙慈轻轻一笑,却没说行不行,唱了句佛号,便自行下去了。 三人喝完两盏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交流了下当前的情况,身上渐渐升起些乏意时,江寒忽地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沈大人问道:“你知道茅厕在哪?可要陪同?” 江寒闻言,像被烫到了一般,跳开一大步,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认识路,你好好在这等,别乱跑哈,这里可是尼姑庵!”说着,她便如箭一般跳出了客堂。 …… 江寒方便完之后,妙慈已经回来了,正在屋里与沈大人和初五说着话。 她正要进去,却发现原本在客堂门口趴着的多多狗不见了。 轻唤了两声,没听见回应,她扫了几眼小院四周,便往院外找去。 他们待的客堂是为陪同女客来上香的男客,专门提供的歇脚之地。这种房间只有三间,位于庵堂的东面的一个小院里。走出院子,穿过一条种着松柏的小道,便是前院的佛堂,往后拐去则是后院。后院分两部分,除了僧尼们的住处,还有专给女客们寄住的客房。 江寒站在松柏小道上压着嗓子又喊了几声,依然没听到狗叫声。 她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没顾得上知会沈大人,便自顾自地往前院找去。 先前进庵的时候,她松开了多多的狗绳,明明记得它是跟进了客堂才又跑去门口的,难道是半夜三更太疲惫,记忆出错了? 心里这样想着,江寒脚下走得更快了些,喊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焦急。 一路找到庵门边,她才听到几声微弱而遥远的叫声,仔细一辨,却是在院墙外。 “真是无语,竟然真的将它落在了外面!” 江寒顿觉抱歉不已,狠狠朝额上拍了一掌,打开庵门跑了出去。 叫声是从东面传来的。 江寒绕过院墙,来到庵旁的桃林。 深秋将至,桃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光秃秃的枝桠胡乱伸着,在夜雨中看起来有些像张牙舞爪的鬼怪。 江寒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林边大声喊道:“多多,多多,你在哪里?快回来!” 多多狗应和的汪汪声有些急切,却始终不见它回来。 “你在干什么?快回来!再不回来,小心我待会打断你的狗腿!” “汪汪,汪汪汪!”依然只有叫声,不见身影,且叫声还带着几分焦灼。 “难道是找到线索了?”江寒自言自语一句,没再停留,而是匆匆朝狗叫声处寻去。 …… 此前的客堂里,陪在沈大人身边的初五,忽然听到江寒的唤狗声,见妙慈还没说完,便主动说道:“我去看看。” 才拐过一处佛堂,就看见庵门是开着的,接着听见了院外一人一狗的应答声。想起沈大人先前的推论,他心里一突,连忙奔到庵门边。 一跨出门槛,望见门外黑沉沉的山林,他有点害怕,忙收回了脚,快步跑回客堂,紧张地对沈大人道:“爷,江姑……不是,是小二哥,她跟那狗跑出去了!” 沈大人闻言脸色一变,噌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图纸,来不及对妙慈多说,便出了屋子。 …… “爷,先前听着是在那边!” 初五追上沈大人,举着边走边点燃的火把,朝东面院外指了指。 不过几息,沈大人与初五便追到了桃林边。 “江寒,你在哪?!”沈大人喊着,脚步不停地钻进桃林,心里的不安陡升,眉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他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挡路的桃枝就是一阵乱砍。 “快回话,你在哪?!”沈大人大吼,话尾带着些颤音。 夜色重得仿佛影响了声音的传播速度,就在他觉得心跳声震得耳朵难受时,终于听到了江寒又紧张又高兴的回应。 “大人,我在这边!多多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你快过来!” “老实待着别动,等我过去!”沈大人心里一松,严厉地命令着,抢过初五手中的火把,飞快地朝江寒的位置跑去。 沈大人语气虽然严厉,但是江寒觉得自己稍微动动,也不算违抗命令。 细雨霏霏,虽然久不成线,但下了一个多时辰也足够将山石打湿,而黑暗中的可视距离更是不到三尺。 沈大人不顾山间小径的坑洼,以风一般的速度,向江寒靠近。 而江寒看见随他而来的火光,却放下了紧绷的心弦,一扫先前的谨慎不前,低着头,半步半步试探地朝前走着。 此时,不知跑去哪里的多多狗,又吠了几声,江寒抬头张望,没收住的脚踩在了一块青石之上…… “江寒!” 凄厉的吼声乍破黑幕,刺穿江寒脑中短暂的空白,紧接着,一道恐慌的“啊”声,冲出她紧闭的喉咙,响彻山间,伴随着无法控制的失重感,朝崖坡下坠去…… “啊~啊~啊!” 哗啦,哗哗,咚咚咚! 惨烈的尖叫声,一连串的撕裂声和撞击声,接连从崖下传上来,不断往追来的两人耳中钻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落在最后的初五,耳中的嗡鸣声还没停歇,眼前便是一花,他下意识地飞身去拦,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冲到崖边的沈大人,挥舞着火把,朝崖下跳去…… “不要啊,爷!” 第385章 寻找(八) “汪汪,呜呜……汪汪汪!汪!” 奇怪的犬吠声打破山间短暂的凝滞,接着初五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 这处崖坡不高,前方不到十丈的地方有块凸起的大石,大石边有条小路,绕着大石拐个弯便可通往崖下。 此时,崖下埋伏的四个头包黑布巾的匪徒,正处于面面相觑,脑子短路中,其中一个手上攥着的套狗绳,更是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连被套的多多狗逃走了也没反应过来。 这算什么事? 他们费尽心力把人引到这里,眼看着就能将对方击杀了,人却在他们身后意外摔下了崖…… 这要是摔死了,该算谁的功劳? “爷,爷,你等着,我这就来救你!” 焦急又坚毅的喊声惊醒了四人。 “退还是杀?”其中一人低声急问。 “退!” “杀!” 两个表示不同意见的手势同时出现,三人动作一滞,俱都望向剩下那人。 那人犹豫了片刻,面上闪过狠厉,手往脖子下一横,小声道:“杀!” 不管杀的是谁,好歹也是杀了一个不是? 可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崖上呼喊的人,从小路上下来,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又听见那句“爷,你再等等,我马上就下来了”,只是这次的声音低了很多,听起来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先开口说话的贼人,暗啐一口,低骂:“要下你就快下啊,磨磨蹭蹭地做甚?” 他刚骂完,崖上传来几声狗叫,接着又是三声“啊啊啊”的惊呼,然后是窸窸窣窣,哗啦哗啦的枝条滑落声…… “那笨蛋不会是直接从崖上滑下去了吧?!” 即便光线十分昏暗,崖下埋伏的四人依然在伙伴眼里,看到了自己见了鬼一般的惊愕模样。 他们实在是真相了! 而划破了衣衫,蹭破了皮,终于落到崖下的初五,松开方才临时找来做绳子的藤蔓,一边龇牙咧嘴地惹着身上的疼痛,一边忍不住又有些骄傲。 这崖坡虽然不过三四人高,可在这种黑灯瞎火不知深浅的情况下,为了救爷他竟然也敢往下爬,而且还安全地落了地——果然,比起初一,他初五也没有差太多嘛! “汪汪汪!” 多多狗焦急的吠声从崖上传来,初五从自得中醒过神来,仰头喝道:“都是你这蠢狗害的,老实在上面待着,别来添乱!”说着,他取出火绒吹燃,大喊,“爷,你在哪里,我来了!” …… 江寒觉得,她头上除了常年盘旋着,容易莫名其妙惹上麻烦的晦气,或许还背上了“上崖就摔”的诅咒。 否则,为何穿来不到一年,她成功从崖上摔下去的次数,便已经多达三次了呢? 不算那些未遂的,平均三个月摔一次,却没有摔死,她也算是摔出了境界,摔出了高度,甚至摔出了主角光环。 只是,摔后的这种浑身散架,头昏眼花,外加恶心呕血的感觉,简直比死还痛苦,她真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这如果也算是主角光环,那么,谁想要她就送给谁好了! 短暂的昏沉之后,一个激灵划过脑海,她猛地惊醒睁眼,便见一道寒光迎面刺来,朝着她的脖颈处袭去。 妈呀! 冷汗当即冒出额头,她迅捷地滚开,嚎叫着:“救,救命啊!” 他娘的,她不就是嫌弃了一下主角光环不好用嘛,用的着马上弄来一人将她就地消灭吗?! “以后我再也不嫌弃你不好使了,别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了好吗?!” 心中的怨念下意识地从她嘴里冒出来,随即不仅她愣住了,砍她的人也被唬了一跳! 她迅速回神,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可不是什么命运的恶搞,而是活生生的凶徒。 她连忙抓住对方愣怔的机会,咬牙坐起,踢蹬着脚蹭蹭往后退。 “你,你要干什么?别乱来,我,我后面有人……”她强咽下口中翻涌的恶心,一面扯起嗓子大喊“沈大人,救命啊”,一面踉跄着爬起身来,往后逃。 “虎子,这厮自己送到你刀下,你都能被她躲开了,真是没卵用!” 取笑声一落,三四个手持刀剑的男人走了过来。 江寒这才看清楚,摔下崖后,她滚到了哪里。 前面隐约透着些橘光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洞穴,而这些蒙着面的男人,不用想也知道,正是他们追踪了一夜的贼人。 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为什么每次摔崖,不是摔到洞里,就是摔到洞边? 早知道她摔一下就能摔进贼人的巢穴,沈大人哪还用得着让妙慈画图啊! 江寒无力再吐槽自己的霉运,眼下也没时间再让她吐槽——贼人们已经朝她围了过来。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转身就跑。 可惜,她这行为在贼人们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 嘭地一声,她被一脚踢倒在地。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 江寒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一只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了她的背上,差点把她翻滚的胃给踩破。 “我劝你小子还是省点力气,老实受死吧!大爷我会把你的头割下来,扔进青河,祭奠被你害死的那些人。”背上的汉子阴森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寒刀。 死到临头,江寒脑中却灵光一闪,突然从“被你害死”几个字中,想到了一个人名。 她脱口喊道:“张猛子,你别乱来,我认出你了,沈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那汉子的刀一顿,冷笑:“死到临头还来这套!哼,今天你死定了,多余的废话还是收起来吧!” 有句话叫,存在即合理,废话虽然浪废了时间,但此时此刻,浪费的这些时间才完美地诠释了,“时间便是生命”的真理。 汉子的刀不再迟疑,狠狠地挥了下来…… 锵! 一道刺耳的撞击声过后,刀没有如预期般落在江寒头上,而是脱手而飞,汉子承受不住冲击,站立不稳,连连退出三步。 众贼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林中奔了出来。 黑影身上气息凛然,还未靠近便已将场面震住。 趴在地上等死的江寒忽觉不对,不等睁开眼睛,胳膊却是一紧,生生被一股大力拖拽了起来。 “靠紧我!” 凌厉的命令声和森冷的拔剑声同时响起,晕乎乎的江寒这才反应过来,来人正是她期盼已久的沈大人。 她傻愣愣地望着沈大人紧绷的侧脸,眼前不停闪耀着星光。 只觉得这一刻,星光里的人简直帅得无与伦比…… 第386章 寻找(九) “人找到了?” 问出这句话的芸娘,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声音微微发着颤。 她昏迷醒来后,便强撑着一夜未睡,与过来相陪的刘大婶,一起待在后衙付思雨的院子里,时刻关注着巡检司里的动静。王家两口子早已在赵青峰的威迫下回了家,田大婶要照顾丈夫也走了,花大婶却主动留了下来,不时帮着出院打听情况。 镇里的搜寻早就已经结束,但几个出口都加强了防守,防止有可能还藏在镇里的贼人,趁着夜色潜逃。 先前花大婶听到外面的动静回去报信,芸娘等人匆忙跑到前衙,恰巧见着留守在镇里的赵青峰在调遣人员。 赵青峰见是她们来了,也没有隐瞒:“贼人隐藏在山里,大人让悄悄调两队人马过去,围住出山的路口。” “是哪座山?”刘大婶关心地问。 “宝塔山。” 刘大婶脸色大变,惊呼:“宝塔山!哎呦,了静师太,妙真师姑她们没事吧?!——这些天杀的哟,竟然敢在菩萨眼皮下行凶!”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念了一声佛,神色郑重又狠厉地祈求道,“菩萨菩萨,您一定要保佑师父们平安啊,这些该死的贼人胆敢打扰您,您快降下霹雳狠狠收拾他们一顿吧!”她瞥了一眼一旁的芸娘,又补充道,“信女也请您保佑我们小安,保佑他逢凶化吉,保佑沈大人尽快找到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在重点,赵青峰委婉说道:“婶子,您放心,八仙庵不会有事,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两个孩子是否被藏在宝塔山里……” “那可不一定,那些人都是品德败坏,穷凶极恶的,庵里好些年轻姑子……呃,快别耽搁了,你们快走吧,赶紧把贼人抓到,尽快把小安找回来,还有,一定不能让贼人钻进庵里啊!” “……” 芸娘与付思雨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和。 刘大婶是真的担心小安,还嘱咐要尽快找到小安,虽然对师父们人身安全的忧心,在眼下这种时刻显得有些轻重不分,但她们也不好指责什么。 只要熟悉刘大婶的人都知道,菩萨在她心中有着绝对的不可撼动的地位,那么八仙庵的师姑们比小安优先一点,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赵青峰看了眼面色有些复杂难言的芸娘,想着沈大人正在山里等,他确实得赶快走,于是不再多话,朝几人微一点头,便领着人迅速出了巡检司。 …… 宝塔山的一处洞穴里,被称为四哥的人,正与手下低声说着话。 “……姓马的小子确实有些本事,不愧是巡检司原来的二把手。这才进山多久,何豹头竟然敢与咱们叫起板来了。”坐在四哥边上的一人说道。 “听说,那厮列了很多规矩,把方塘崖那班家伙当弓兵在练,每天都要操练。四哥,你说他不会是想带着那班人杀回落霞镇报仇吧?” “想报仇?沈黑脸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偷袭咱们,是想故技重施吞并咱们寨子?” “哈,吞并咱们?!他以为他是谁?还好这次没有兄弟丧命,否则,老子可不管二当家是否同意,都要去办了那姓马的!”朱老三刻意压低地声音透着嗜血的狠厉。 四哥冷冷地瞥他一眼,说道:“二当家自有计较,咱们听令便是,马怀德可不是一般人,你小子安分点,若是热血上头,中了他的计,害了咱们山寨,可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朱老三梗着脖子,不服道:“他们先来招惹咱们的,咱们难道要做缩头乌龟……”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年轻人冲进了洞里。 “四哥,那边打起来了!”年轻人的目光炙热而激动,语气里带着些跃跃欲试,“咱可以杀出去了吧?” 四哥站起身来,皱眉问道:“跟谁打起来了?不是说了,先将人引到暗处,不声不响地抓起来,若是那厮没中计,还想闹出动静,再杀了她吗?” 再说那厮虽然有些拳脚,但肯定不如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怎么还会打起来了,那边可是有十余人呢,为何会放不倒一个三脚猫。 “妙慈那婆娘难道没有拖住那两人?” …… “一起上!” 领头的男子一声令下,周围的七个贼人挥舞着刀剑,朝紧靠在一起的沈大人与江寒砍来。 这些人身强体壮看起来身手不错,但沈大人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提剑就是一连串的挑、刺、劈,却逼得对方不得不转攻击为防守。 江寒只觉得凌厉的剑风频频从耳畔擦过,根本看不清沈大人是如何动作的,只能本能地躲在他身后,避开贼人的攻击,双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贼人们很快便被击退,其中三人还见了血。 领头的汉子神色凝重,扭头看了贼众几眼,动作变得踟蹰。 正在这时,一道微颤的声音在场外响起,打破了双方的僵持。 “爷……小的,小的……救命……” 话音落,初五举着手被人用刀驾着脖子,从树后推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三个蒙面人。 “哈,沈大人,这小厮跟了你很久了吧?好说,一个换一个,只要你把姓江的小子交出来,我们便放了他,如何?”领头的贼人得意地笑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初五顿时觉得自己活不了了,眼泪止不住得流了出来。 他不是初一,与爷一起吃过苦患过难,他是夫人派来爷身边的,爷恐怕早就不想要他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爷一定不会放过的。 酸楚用上心头,初五咬着唇望着沈大人,目光不舍又可怜,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沈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而这时的江寒还没从先前那番搏杀中缓过劲来,恶心头晕的症状更加严重了,动作更是从手揪着沈大人的衣服,变成了脑袋贴在他左臂上。 她使劲睁大眼睛,朝初五的方向看去,眼前却只有混乱的光影。 沈大人没有出声,她晕晕乎乎地觉得自己该站出来表达一下态度,于是她站了出来,张开了嘴…… 噗! 一道带着食物残渣的酸液从她嘴里飙出,伴随着呕声,朝初五的方向射去。 难闻的酸臭味迅速在周围散开,众人傻傻看向未被射中的初五,又愣愣转头朝发出袭击的江寒望去。 却见她身子一晃,便要载倒在地…… “江寒!” 沈大人慌忙搂住她,不待贼人有所反应,便大喝一声“偏头”,猛地向后飞身,刺剑…… 锵~噗! 刀剑撞击之后,是入肉声,初五抓住机会往地上扑,顾不得胯间涌出的湿意,胡乱滚向沈大人脚边。 再看时,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一擦额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好,好,好!沈大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实在令人佩服!可惜,可惜啊……”汉子的话从牙缝中挤出,阴森至极,“今天,你的死期到了——兄弟们,给我再上!” “上,老子就不信,带着两个累赘,他还能干得过咱们!” “弟兄们,刀子给老子使劲往姓江的身上捅!” “对,捅死他娘的,给曾哥报仇!” 这些贼人都曾真刀真枪杀过人,不得不说,真的拼起命来,也有是些让人难以招架的本事的。 而他们的策略也没错。 江寒昏迷,初五虽然有些三脚猫功夫,但没有武器,仅能拼命闪躲以求保命,这种情况下,沈大人一个对十来个,再厉害也有限。 最要命的是沈大人心里焦灼,不明白先前还好好的江寒,为何突然一吐而厥,只想快点结束战斗,看看她是怎么回事,如此一浮躁,反而有些力不从心。 眨眼间双方便斗了十来个回合,江寒倒是被保护得很好,但沈大人的胳膊却中了两招,裂了血口。 沈大人立即收心,挡开两把刀,飞腿踢中攻势稍弱的一人,提剑将他飞出来的刀,撩向初五,命令道:“接好,护住江寒,跟紧我!” “是,爷!” 沈大人双手一解放,情势立即扭转。 不过十来个呼吸,他便重伤了四个贼人。 贼人们再次被震住,纷纷退后,领头的忙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人便转身就跑。 沈大人眉头轻蹙,朝那方扫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不是本官对手,老实交出孩子,就此离开,此事不予追究。否则,本官发誓,定要扫平虎头寨,以报此仇!” 领头的汉子心头一凛,强作镇定地冷笑:“呵,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跟他废话做甚,死人要如何报仇?!” 粗犷又嚣张的声音突然从黑暗里传来,沈大人眯眼一瞧,隐约见到一位彪壮的大汉朝他们冲杀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连串脚步声…… 第387章 寻找(十) 来人便是朱老三。 他嚣张,那是因为他有嚣张的本事。 他脚下未停,煞气十足的举刀向前砍去,没有花哨,干脆利落,砍得沈大人连退两步,手臂发麻。 而初五更是因为闪避不及,拖着江寒摔倒在地。 沈大人挡开朱老三的第二刀,抓住空隙,反剑撩开两把朝初五砍去的刀,还来不及倾身去救,朱老三的第三刀又到了。 “爷,你别管我们,我就是没了命,也会护住小二哥的!”初五凛然喊道。 可惜这不过是些听起来好听的狠话。 就在他抓住机会跪起来时,一把剑刺向还在地上的江寒,他立即提刀去挡,那剑却拐了个弯刺中了他的手臂。 啪嗒一声,他的刀掉到地上的同时,一人飞脚将他踢倒,扯住江寒的衣服往外拖。 初五一把扑了上去,又一把刀朝他背上砍去。 沈大人快速援防,一个飞腿扫踢,袭击初五的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初五慌忙站起。 “爷,我……”初五很抱歉。 “闭嘴,机灵点,不许再出岔子!”沈大人冷冷道。 初五面色一震,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刀。拼杀间,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无畏,抖着的手也渐渐变得有力。 主仆俩一前一后,变攻为守勉强撑起一个安全空间,护住躺在中间不醒人事的江寒。 但面对二十来个贼人的集体攻击,这样的防护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果然,不到十个回合,空间便缩小了半圈。 情势越来越恶劣,忽然,沈大人身子晃了晃,手臂上被朱老三的大刀,砍出一道血口。 初五一见,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立马泄了一半,跟着头脑也有些昏沉,本来就半吊子的功夫,更加没有章法,被逼得节节败退。 眨眼间,他便退到了江寒身边…… “嗯!” 钻心的疼痛从手上传来,昏迷中的江寒反射性地一缩手,踩在她手上的初五身子一歪,接着肩上中了一剑。 湿热的水滴落在脸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入鼻尖,江寒立刻瞪大眼睛,清醒过来。 初五慌乱一瞥,恰巧见到她睁开眼睛,当即喜道:“小二哥你可算醒了,太好了,再不醒,爷跟我就要顶不住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大人回身击退了两个过来偷袭的人,不悦地呵斥他:“管好你面前的人!”斥罢,他挑起一把刚被击落的剑,扔在江寒身边,头也不回地交待道,“没事的话,多加小心,护好自己。” 做完这些,他咬紧牙关,攥紧手中的长剑,竭力提起气势,一双眸子瞬间变得更加冷漠坚毅。 虽然因为顾及昏倒的江寒,他有些施展不开手脚,但也不至于被几个贼人逼得无法还手。 眼下他虽然看不出异样,但实际上,手脚却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从掉下崖坡到眼下的第三轮混战,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半盏茶时间,他真正的实力还没发挥出来,怎会突然力不从心? 事情透着诡异。 但是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恐怕他们三个今夜真的会命丧这些乱匪手里。 还好,江寒及时醒过来了,暂时不用他再分心,他必须抓住机会,将这些如苍蝇般的家伙一举消灭了。 …… 沈大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哪怕他现在有些异常。 待江寒杵着剑踉跄地站起来后,他立即转守为攻,不过三息便轻伤了三人,重伤了两人。 沈大人微微蹙眉,黑沉的侧脸线条绷直,牙齿咬得更紧了。 若是平日里,在他全力以赴时,哪会有轻伤这种事。 贼众们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刹那间便重伤倒地的弟兄,朱老三与最初领头的那男人双目圆睁,哇哇叫着挥舞大刀再次猛攻,昏黑的夜色中,他们的面目十分狰狞,眼底闪动的红光都清晰可辨。 可是并不是所有贼众都被他们的勇猛感染,更多的人是心里发憷,不敢再轻易靠近沈大人。 二十来人对一人,沈大人有顾虑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些许划痕,此时他已无顾忌,招式变得更凌厉,他们再往前凑不是找死吗? 此行他们本以为会轻而易举地捉到江寒,将她的头割下来,哪知如今江寒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宝塔山,却说不准了。 这真是太令人愤怒了! 瞬息间,贼众们心中对沈大人的恐惧,便全部转化为,对罪魁祸首江寒的憎恨。 下一刻,七八人举刀朝勉强站稳,刚刚提起剑的江寒,杀了过去。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江寒登时被吓醒,横剑在前,下意识地往后直退。 待撞到身后之人的腰时,她才发现身后只有同样被人围攻的初五,能救命的沈大人此时被十数贼人纠缠着,自顾不暇,哪有空回来救她啊。 危机时刻,她再次急中生智,想起出发之前塞在怀里的东西。 她连忙拽住初五往后跑,低声嘱咐了一句“闭气”,猛地转身挥手,撒出一片白烟,不待杀来的人有所反应,她又掏出一个东西,往地上扔去。 嘭地一声,烟雾升腾,咳嗽声、怒骂声,倒地声四起…… 江寒抬袖挡鼻,喊道:“大人,快走!” …… 在迷雾的遮挡下,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沈大人没再坚持,果断撤退。 可惜,这晚似乎注定不顺。 才逃到半道,前面便堵着三人。 当先的男人拍了拍掌,又竖起大拇指,假模假式地赞道:“沈大人,一人力抗我二十来号弟兄,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沈大人冷笑一声,直接了当道:“交出孩子,虎头寨没事,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男人微微一滞,然后不为所动地说道:“我很好奇,不知道中了毒的情况下,大人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闻言,江寒与初五面色大变,沈大人眼中也寒光乍现。 “原来如此,那尼姑是你姘头。” “非也非也,大人怎能如此污蔑出家人呢?你如今可是觉得头脑昏沉,身上的劲力正在消散?哈哈哈,谁让你如此不小心,被我这些弟兄的刀剑所伤呢!” “哈哈哈,大人,你想不到吧?”追上来的朱老三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附和地大笑,“四哥,他的命我要了!” 沈大人眼中闪过讽刺,握紧了剑柄,没有说话。 江寒瞥了他一眼,心里又急又怒,叉腰威胁:“谋杀巡检大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我们的命不需要你担心,你还是担心自己等会怎么死吧!我那表弟在地下,等你很久了呢!” “四哥,别跟他废话,我就说一刀杀了便是,你非要先捉住他,白白让他又多活了这么久……” 领头男放肆的声音突然一滞,快速朝旁边闪避。 噗地一声,一把匕首插中他的右肩…… 第388章 寻找(十一) “你,你竟然偷袭!”领头男不可思议地指着沈大人,顿时有种形象垮塌的错觉。 “啧,算你命大,若是平时,你已经没命了。”初五自壮声势地叫嚣。 江寒瞥他一眼,实在无语。 这话说出来,岂不就是在印证沈大人功力受损的事情吗? 这哪里是壮了自己的声势,这明明就是长了对方的威风嘛! “废话少说,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跟大人一对一啊!”江寒一指领头男,“就你吧,你先来!” 领头男气道:“你小子给我闭嘴,有本事你上来跟我打一场,老子就算是受伤也能将你拿下……”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初逃走那三人里面的什么柱——没想到竟然是你们绑架了小安!” 什么柱…… 领头男目光阴寒,心情郁塞,他记恨了对方这么久,对方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这不是重点,眼下他也不想让面前这厮记住自己的名字……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厮害死了他曾哥,相当于毁了二当家在山下的大半布局,今天他们必须出了这口恶气! “太好啦,真是众里寻你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赶紧交出我表弟,当初出事你们跑了,害得曾掌柜背黑锅,现在竟然想把锅甩到我头上,用我表弟来引诱我……明明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们有什么资格给他报仇?!虚伪!” 领头男怒容满面,喝道:“闭嘴,休要胡说八道推卸罪责!” “四哥,姓江这厮刚才不知又施了什么诡计,咱们的弟兄倒了好几个,现在又胡说八道,肯定是想拖延时间等救兵,还说什么,杀了干净!”朱老三也喊道。 四哥还在犹豫着,其实他也是在拖延时间。 沈大人实在太厉害了,妙慈那婆娘又太谨慎,搞了些奇怪手段,想要事后逃过追查,谁知这仨出来得太快,中毒太轻,还意外闯到了大柱他们的藏身洞穴前,扰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再等一会,等药效发挥作用,沈大人肯定功力大损,到时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击杀。 只是朱老三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想到场间少了的两人一狗,以及江寒明显的没话找话,乱咬一通,朱老三的话可釆信度非常高。 他眯了眯眼,下定了决心,然后看向故作镇定的江寒,冷笑道:“臭小子,诡计挺多啊……”接着,他的声音陡然一拔,喊道,“弟兄们,先别管沈大人,给我先杀了姓江的!” …… 原本的找人行动,因双方各说各话,始终不在重点,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针对江寒的狙杀。 江寒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摔出了脑震荡,或者也中了毒,否则,怎会搞不清到底是哪出了岔子呢? 正常的戏路不该是,他们问,交出孩子,对方就会答,想要孩子,拿你自己的命来换之类的又蠢又狠的话吗?! 她早就做好了万不得已用自己去换的心理准备,可是现在对方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开口闭口就是要她的命,连点侥幸的期待都没有,这不是要逼着她拼命吗? 不知道一旦要拼命就容易出事吗? 江寒心想,刚才那一把迷药,已经放倒了好些人,沈大人中了毒功力受损,但贼人的力量一样有损失,拼到最后,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大不了待会她再洒一把就是了! 正在她庆幸自己多装了两包迷药的时候,黑暗中又追出来好几人,一看行状就知道都是方才中了她迷药的人。 “妈的,周半仙越来越不靠谱了!”江寒暗骂。 但场间哪里还容得了她分心,不说她从崖坡上摔下来原本就受了伤,之前昏迷才是正常反应,如今不过是在强撑。而同样强撑的沈大人,虽然依然有以一敌几十的能力,但当那四哥及他身边的两人加入战场后,他也明显力不从心了。 实在没想到,这土匪头子跟他的左右手,身手这么好,虽然比起沈大人还是差远了,但至少能一个顶三个她和初五这种三脚猫。 沈大人被牵制住,初五勉强对付着三四人,剩余所有的小喽啰都朝她杀了过来,江寒脑子里只剩赶紧逃这一个念头。 不过,即便她有着奔跑的特长,求生的本能也暂时克制了身体的不适,可是十数人围堵她一个,不管她往哪里跑都不出三息就会被人拦截了。 她一边抵抗,一边闪躲,东跑一下西跑一下,无意间瞄到了一个土洞,然后她掏出了一把粉末,对着身前拦路的人就是一洒,趁着那几人愣怔间,猛地加速朝洞里跑去。 她也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一念之间,觉得躲进洞里至少不用四面受敌。 待进了洞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到底有多蠢。 这个洞就像一个瓶子,中间宽入口窄,但那是相比于里面的宽来说的窄,实际上这个洞口很宽,三五人同时进出是没有问题的。 若是沈大人那种武功高强之人钻进来,倒是可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可是换成她,却只有瓮中捉鳖的惨状。 她的迷魂药只剩下一包,而且从刚刚的效果来看,只能是聊胜于无的心里安慰,对于抗敌没有多大帮助。 没有办法,十余敌人已经堵在了洞口,正在往里进,连反悔的时间都没有了,江寒左手探入怀中,攥紧了一个纸包…… 锵的一声响,洞口传来的打斗声近在耳边,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痛呼声,进洞的贼人突然加速往里冲。 江寒的左手还没掏出来,便听见一道狂笑:“想躲进洞里去?呵呵,沈大人,看来你的毒已入脑啊!” 沈大人?! 他难道跟自己想的一样? 可是,如今贼众已入内,就不是万夫莫开,而是被关门打狗啦! 江寒很着急,洞里比洞外还要昏暗,还未燃尽的火堆,散发的微弱光芒仅仅够辨清人的轮廓,根本看不清脸。 贼人就要扑上来,江寒连忙抽出左手,放弃了最后一包迷药,转身朝洞底的火堆奔去。 霎时间,洞里陷入绝对的黑暗。 “快,点火……呃!”说话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出铁锈般的血腥味。 登时洞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贼众们突然意识到,进洞的多是他们的弟兄,沈大人与江寒却离得很远…… 嘶! 洞里亮起了火光,有人擦亮了火绒,但转瞬一道黑影飞快扑向火光,扑通声响起,火光熄灭。 洞里再次黢黑,又是连续两道倒地声,恐惧开始蔓延。 江寒心中暗喜,心道,自己彻底将火堆踩熄的举动,果然机智,真是命不该绝啊! 很可惜,好运只维持了片刻,洞里的黑暗便被驱散。 朱老三等人举着火把,拱卫着四哥走进洞来,洞内被照得有如白昼。 双方都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上来就是再一轮的拼杀。 洞里空间狭小,贼人把洞口一堵,江沈二人再也没有地方可跑。虽然沈大人趁着黑暗一连杀伤了五六名贼匪,减轻了人数压力,但受伤中毒的两人都已到极限。 沈大人面对四哥等人的强攻,还要不时支援江寒,不多久便连中几刀,江寒更是不堪,咬牙支应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生命陷入危机,时间永远都很漫长,其实不过转瞬,可江寒却觉得已过了一辈子。 不知是因为宝塔山上有佛祖怜爱苍生,惩恶扬善,还是因为江寒命不该绝,万万没想到,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时,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第389章 不能睡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跑进洞来,慌张地喊道:“四哥,不好了,来了好些人,咱们怎办?” 若是一开始他倒不至于慌张,可刚才在外面看到好些受伤的弟兄,他突然对这场拼杀没底了。 这都快一顿饭的时间了,沈黑脸一人都还没搞掂,现在又来了帮手,他们还有什么胜算? 洞里人声一静,连刀剑相击的锵锵声都顿了一瞬。 年轻人满眼期待地望着围着沈大人猛攻的五人,问道:“咱们撤不撤?” 四哥从战斗中撤出,眼睛在洞内睃了一圈,然后盯着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弟兄,一咬牙,一闭眼,不甘地说道:“撤!你们带着地上的弟兄先走,我们殿后!” 一瞬间,接到命令的小喽啰都停止了进攻,强弩之末的江寒收势不及,踉跄着往前继续挥舞,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上。 正在指挥撤退的四哥见机,回身就朝她头上狠狠砍去。 叮~噗噗! 两道入肉声同时响起,江寒怔怔地看着扑倒在眼前的人,看着他肩和腰上噗噗冒血的伤口,眼眶一下就红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她飞速爬到沈大人身前,提起剑便朝对方的腿上一顿乱砍乱刺。 “……砍断你们的狗腿,让你们跑,等会,我要把你们的头,都砍碎了喂猪!” 她的剑舞得极密,四哥与朱老三几人一时间只能后退。 但下一秒,朱老三就抓住一个空子,一脚将她踢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另一边的领头男忙跟上去上去补刀,却被重新站起来的沈大人拦住,陡然抬头间也被他眼中拼死的煞气镇住了。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交出孩子,束手就擒……还能,留条狗命。” “沈黑脸,你伤了我众多弟兄,孩子……哼,等着给他们收尸吧!”四哥脸上阴森的笑,看起来像嗜血的魔鬼。 “好,虎头寨…等着……被血洗吧。” “你!那就先看你可有命活到那时候!” 说罢,那四哥暴起猛攻,朱老三、领头男等四人也再次进攻。 沈大人咬牙抵抗,连退了五大步,唇边溢出了血迹,伤口的血也流得更猛了,但依然没有让他们突破防守,袭击爬不起来的江寒。 五人恨极,却知道不能再纠缠,领头男收了刀,说道:“四哥,别中他的计。他想将咱们拖在这洞里,咱撤,这个仇以后再报!” …… 人很快撤走了,洞里又恢复了黢黑,杵着剑站着的江寒一屁股歪倒在地,长吁一口气。 旁边却传来噗噗轻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手上,接着沈大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她靠近,不过两步便扑通倒地。 “大人!”江寒惊呼,循声往前爬去。 “你,可还好?”沈大人虚弱至极的声音里,透着真切的关心。 江寒提起的心放下一些,忽然很想问他刚才为何不要命地扑过来,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矫情,若是沈大人不扑过来护着,她现在肯定已经没命了。 她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没事,你有事,你流了好多血,还吐了血……”声音低沉,带着些鼻音和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的无措。 “我没事……你没事就好。好累……我要睡会。” 沈大人的声音则极轻极轻,轻得如一根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飘走。 江寒一听,心里又慌起来,想起他先前的惨状,又莫名想到长征影片里那些在睡眠中被冻死的人,她蓦地害怕得不行,忙摸索到他身边,大声说道:“不要睡,大人,你不能睡!你快起来,你跟我说话!” 她越喊越大声,嗓音渐渐沙哑,然后颤抖。 但是沈大人却没有回应,她爬到他身边,抖着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摸到他的头,一把抱起,胡乱地拍打起他的脸。 “你快跟我说话!你别吓我!” 啪啪声响了片刻,不知轻重的手突然被盖住,沈大人无奈又无力地说道:“好痛……你好吵……让我睡一下。” “你不能睡!会,会……” 江寒发现她说不出那个字,突然特别害怕那个字,出现在沈大人身上。 她一咬牙,语气强硬地说道:“总之,你不能睡,我不许你睡,你要陪着我,这里太黑了,又冷……” “点…火。” “我没火,火绒弄丢了。” “我有…在怀里,别怕……” “好,我不怕,你不要睡,你跟我说话,你要是不跟我说话,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语无伦次地说到最后,她又拍了沈大人两掌。 “好……”几不可闻地应道,沈大人动了动,缓缓掏出火绒,捉住江寒的手,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迷了过去。 …… 沈大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人还在庵堂。 初五还在昏迷,强撑着跟进庵堂的江寒,也已经被刘大康押着去休息了。 最先到达宝塔山的队伍是他与李卫宗。 他们先看到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初五,接着听到江寒急切又惶恐的呼喊,赶到洞里时,沈大人已经昏迷,江寒眼里鼻涕流了一脸,哑着嗓子乱喊乱叫。 一见到他们,她才镇静下来,然后便让他们兵分两路,一队去追逃跑的贼人,一队去庵里抓妙慈,说是一定要杀了妙慈给沈大人报仇。 接着他们便明白了,以沈大人的身手,为何会重伤昏迷。 原来是中了毒。 江寒说,虽然贼人否认妙慈跟沈大人中毒有关,但她直觉对方是在撒谎,因为她跟初五也受了伤,却没有功力受损的迹象。 当然,这可能也跟他们没啥功力有关,但这些细节并不重要——反正,妙慈绝对有问题。 不过很可惜,妙慈已经逃了。 主持了静师太查不出是什么毒,只有一些自制的防备蛇虫叮咬的解毒丹。 都是解毒,多少应该有些效,江寒想也不想便往沈大人和她自己嘴里各塞了一大把。 原本她还要守着师太给沈大人清理伤口,却被看不下去的刘大康强行拖走了。 男女有别,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没数了。 刘大康见这样的江寒,恨不得敲一顿,但看到她满身的伤痕与血迹,又忍不住怜悯叹息,板着脸押着她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江寒却想起妙慈之前给沈大人画的图,忙让刘大康带着剩下的人,领着几个尼姑,牵着多多狗,漫山遍野挨个洞穴去搜寻小安与王小利。 又过了两刻钟,赵青峰带着人到了,而去追贼匪的弓兵,抬回了两个受伤昏迷的贼人。赵青峰立即留下几人支应,领着部分人去支援李卫宗。 也不知是贼太蠢,还是多多狗太厉害,或者是命不该绝,雨停了,天将亮时,刘大康堵住了两个背着孩子漫山逃窜的贼人,救下了王小利。 第390章 后来 王小利被找到了,小安却不知去向。 但沈大人与初五伤势严重,八仙庵药材有限,因此,一众人等先回了落霞镇。 回到落霞镇的时候,天色已经灰白,天空中有飘起了毛毛细雨,沁骨的寒冷刺激着一夜未睡的人们脆弱的神经。 王家两口子早早就来到了巡检司等消息,一看到被抱下车的王小利,王氏便惊天一声嚎扑了过去。 芸娘期待地往车里张望,却没有看到小安,而是看到了被搀扶下车的江寒。 “小,小安呢?”她忐忑的问道,一双眼睛里全是自欺欺人的期待。 江寒被刘大婶扶着,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声抱歉不只是因为没找到小安而说的,更是因为是她害得小安遭受了无妄之灾,此时此刻她害怕面对芸娘失望又怨恨的眼神,所以不敢直接说出事由。 “怎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一起被抓走的。”芸娘眼里的光芒瞬间敛去,不敢置信地喃喃。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底,毕竟事情之初她就觉得,这次绑架是黑衣人干的,只是真的面对王家主仆都回来了,小安却不知在哪里的情况时,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她身子一晃,眼看便要倒下,翠儿与花大婶连忙上前扶住,她便直接倒在两人身上。 付思雨忙道:“快把她扶进去,请大夫来看看,昨日傍晚就昏倒过,晚上又守了一夜,如今……唉!” 刘大康心疼不已,劝道:“芸娘,你别急,李小旗领着人去追了,肯定会把小安救回来的。” 芸娘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被扶了下去,江寒身上有伤,得留着巡检司等大夫,也让扶着刘大婶,跟着抬着沈大人和初五的弓兵,一起去了后衙。 大夫正在后衙等着,请的还是邱大夫。 他仔细诊断之后,确认沈大人体内的毒已无生命危险,并且他有把握清除余毒。 原来,那毒其中几味就是深山里的一种虫液,了静师太的解毒丸倒是歪打正着起了些作用。 那是苗疆那边的一种秘法,中毒后没有太多表现,但若是跑跳或者剧烈打斗,便会手脚发软,严重的,甚至会腑脏受伤,吐血不止。 三人都中了此毒,沈大人反应最严重,江寒最轻,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吐了一场有关系。 至于具体的下毒方式,邱大夫猜不到,因为这种毒可以通过皮肤吸收,也可以化成烟雾,还能融入水中。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 庆幸的是,除了中毒,沈大人身上的外伤都还在可控范围,只是腰上那一刀有些严重,需要好好休养调理。 而初五的伤势是最重的,他的致命伤在胸口。但或许也因为这一剑,那些贼人才没有再在他身上补几刀,否则,当时单独留在洞外的他,可能就没命了。 江寒的伤势也不轻,却不是贼匪砍的,而是她自己摔下崖坡造成的。 她呕吐昏厥就是摔伤后的反应,但当时情况紧急,她的精神战胜了身体,硬扛了下来,事后又因为担心沈大人,下意识地忽略了身体的不适,直到回镇的路上,后遗症才开始一点一点显现。待进了巡检司,不等邱大夫来诊治,她便抱着头直不起身了。 邱大夫说她恐怕摔到了脑子,需要卧床休息。 …… 话说另一边,李卫宗领着人去追逃跑的贼匪。 由于要带着受伤的人走,山匪们走得并不快,二十来个人也不是人人都那么重情重义,眼看着要被追上,便有人偷偷丢下了背着的重伤患,独自逃跑了。 也正因此,李卫宗才顺利地捡到两个还剩一口气的贼人,又顺着痕迹往前追,终于在天蒙蒙亮之时,追到了一处山坳。 山坳里停着两辆马车,贼人们正在将伤员往车上搬。 当时,赵青峰领着的人刚刚与李卫宗汇合,身边一共有二三十个人。 那贼头目四哥很快便发现不对,但他还算讲义气,亲自动手把伤员往车里塞,吩咐马车分头跑,然后指挥着还没上车的人赶紧往山里躲。 对于他们这种人,大山就跟家一样,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能利用山林安全逃命了。 赵青峰见状,回头对李卫宗交待了几句之后,便一声令下,带着人冲杀了出去。 一部分人追进了山,一部分人继续追着马车跑。 山里的路并不平坦,再加上又下了一夜的雨,更是泥泞不堪,马车颠簸得很厉害,跑得并不算太快,但跑得不快也是马车,总比人要快。 “好了,那些麻烦的家伙终于甩掉了!”马车副驾上的人回正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他娘的,这几个人跑起来怎么跟狗似的,要起飞!”赶车的汉子骂道。 “哼,再快也是人——行了,你看着点路,这里坑多,弯多,可别翻出去了。” “你放心,我猴子赶车,颠是颠了点,但绝对不会翻车。” “也不能太颠了,车上都是受伤的弟兄,太颠会加重伤势。” 人当然追不上马车,但是人认识路。 特别是作为巡检司专门培养的探查队,为了能在进山剿匪的时候发挥作用,落霞镇附近的山林,就是他们的训练基地,虽然不能说对每一座山都了如指掌,但熟悉山路却是必修项。 马车只能走宽道,人却可以选捷径。 正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想要走得更稳当时,远远见到前方突然出现四个人,举着刀剑拦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何时守在这的?他们怎知咱们要往这走?”副驾上的男人惊呼。 赶车的猴子攥紧马鞭,脸色郑重地说道:“老子哪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你坐稳了,老子要硬闯过去!” 男人按住他的手急道:“他们要斩马腿,你这样硬闯是不行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难道停下等着他们来捉?” 男人不说话了。 …… 不过百丈的距离,很快便接近了。 带头的弓兵一挥手,四人便半弓着腰,举起了刀。 忽然,副驾上的男人从车厢里拖出了一个人,举刀抵着他的脖子,弓兵们见状,面色一变,动作便迟滞了。 就在马车眼看便要强闯过去时,一个弓兵挥出了手上的刀。 咚地一声,刀并没有砍到马腿,男人抱起孩子朝举刀的弓兵扔了出去…… 第391章 抑郁的想法 邱大夫诊治完开了药便走了,翠儿随他去拿药,一夜未归的刘大婶与花大婶也回了家。 陪在屋里的付思雨站起身,对江寒说道:“你且待在这好好休息,待会我会遣人去与你爹说一声。” 江寒闭着眼睛,问道:“芸娘怎么样了?” “喝了安神药,已经睡了。” “唉……” 付思雨以为她是在为没有找到小安的事情内疚,安慰道:“别费神了,休息要紧,你跟师叔已尽力。” 江寒捂着头,声音闷闷的:“是我连累了他们。” “这跟你有何关系?”付思雨重新坐下,认真又好奇地道,“其实,之前我就很好奇……明明是你救了那姐弟俩,为何你会觉得亏欠?若非因你不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我肯定会觉得你虚伪。” 江寒沉默了,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之前她与沈大人说因为两百银票,芸娘是她的债主,她必须好好对待,也因为接触之后,觉得芸娘是个好姑娘,需要好好对待。 现在想想,除了这些,应该还有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影射心理吧。 芸娘是突遭劫难,流落异地无依无靠,前途一片灰暗,而她一场灾难从异世来这里,何尝不也是这样? 当然,她的灰暗前途主要还是自己自以为是作的,不过,这些都是不值得注意的细节。 “或者是我想抱团取暖吧……”江寒自嘲,“一种变态的心理满足。” 只是没想到她这人身上麻烦不断,与她抱在一起得冒着生命风险。 “抱团取暖?此话怎讲?” “没什么。这次贼人的目标其实是我,是因为曾启的事……总之,我对不起他们。” 付思雨闻言,莫名有些生气,忍不住皱眉,说道:“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扯,即便贼人掳人是为报复你,可他们之所以报复你,是因为你撞破了他们的阴谋,若非如此,那田家的小公子早被卖了。” “唉……”除了叹息,江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矫情。 “还有,你这话也别随便说出去,不说芸娘听了会怎么想,若是被那王氏知道了……天哪,我想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头要炸掉了!所以,看在咱俩是合作伙伴的份上,这种想法你放在肚子里便是了。” 江寒想想王氏那惹人发笑又令人头大的模样,噗呲一声笑出了声,一扫抑郁的模样。 付思雨听了这笑,也弯了唇角:“这才对,你抑郁,我便别扭。”她拍了拍江寒身上的被子,再次站起身来,“好好睡一觉,小安还要继续找呢。” “嗯,还有王氏要应对呢。” 等真相大白时,那妇人肯定会来闹一场,然后王掌柜也会趁机要点什么好处,这已经是那夫妻俩对付她的固定模式了。 …… 天亮了,西镇一处小客栈里,负责打听消息的永生匆匆进了房。 屋里等着的谢元朗,急忙站起身来,问道:“如何?巡检司是什么情况,咱们何时可以出镇?” 他天微亮便起了床,想趁着镇门初开时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下楼时,听到楼下有客人在抱怨,镇上的禁令不知何时解除,他便立即返回了楼上,派了相对机灵一些的小厮永生和永元出去打听。 永生摇摇头,说道:“我打听到沈大人受伤昏迷了,这禁令恐怕一时半会解除不了。” “沈大人受伤了?”谢元朗眸光一亮,感慨道,“没想到那些家伙如此凶猛,连官家都敢伤。这算不算,他们绑人成功了?”说罢,他一脸期待地望向永生。 “听说带回了一个孩子。” 谢元朗脸是的期望迅速被失望替代,他哆嗦着手,低骂道:“真是没用,既然已经重伤了巡检,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孩子?” 永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发寒,心道,果然不愧是老太爷的儿子,得不到就想毁了,没有多少本事,却有股子六亲不认的狠厉。 但他是家生子,谢家败了对他没好处。 他敛神,耐心劝道:“老爷,咱别自乱阵脚,如今那些人肯定不敢进城,而那孩子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始末,咱们就当没事发生般,等镇门一开,咱们赶紧离开便是了。” 谢元朗不甘地说道:“这些老爷我都知道,只是,咱们走了,邵州府的产业怎么拿回来?咱们大老远跑过来,钱花了什么都没拿到,回去老爷子肯定不会放过我,岂不是让大房和三房看了笑话?!” “老爷,咱们只是暂时离开,等过段时间再想办法。他们不过两个孤儿,实在不行,就请族里……” 闻言,谢元朗怒道:“请族里?!若是能请,老爷子会用这招?族里那老头子若是知道了,咱们肯定一分钱拿不到,还得把这么多年私自出租三房的铺子,拿到的好处交出去。” 永生不说话了。 这些他都知道,就像二老爷知道事到如今不得不走一般,说再多都是废话。 果不其然,没多久谢元朗便安静了下来。 只是,一静下来,他心里的不安却突然被放大。 片刻后,他心里又生出了一个主意。 …… 小安被送回来时,街上的铺子都已经开门,很多人都看见了沈大人身边的赵青峰,背着个孩子匆匆往巡检司赶。 那一车贼人成功闯了过去,当时那弓兵收刀不及,只能转变方向避免被扔过来的小安撞到刀上,小安被直接抛到地上,滚到了石头边,撞到头昏厥了过去。 付思雨怕芸娘受不了刺激,原本没准备第一时间把实情告诉她。 谁知芸娘意外听到消息后,并没有如她想的一般昏倒,而是仿佛魂魄归窍一般,瞬间散发出与头一晚截然不同的生气,目光也变得特别坚毅。 当即她便去了安置小安的病室,一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 不管是向过来诊治的邱大夫请教,还是向去探望的赵青峰道谢,她的应对从说话到神态都像变了一个人般。 看着这样的芸娘,付思雨有些佩服又有些怜悯。 这就是一个为弟弟而活的姐姐,所有的坚持、坚强以及生活的目的都来自于她唯一的弟弟。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江寒的警告是对的。 否则,若是芸娘真知道,小安出事是因为江寒……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那种场景。 第392章 查与逃 这一天,落霞镇的出入禁令一直没有取消。 午时过后,沈大人苏醒过来,一听说小安已经找到,便立即令人叫来赵青峰细问。 赵青峰在邱大夫为小安诊治完毕后,便与刘大康一起去了王家。 李卫宗领着探查队的人,还在外面追踪逃走的贼人,之前随着沈大人一起被送回来的重伤贼匪,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得过来,眼下唯一可能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内情的,就只剩下了王小利主仆仨。 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快班的职责,刘大康既然在镇上,巡检司是不好单独行动的。 王小利已经镇定下来,只是看到陌生人还是有些害怕。 王氏见状原本要拒绝询问的,但赵青峰扫向她的眼风太过凌厉,接着又扯起沈大人这杆大旗,王氏想到为了救他家小利而重伤的沈大人,拒绝的话便说不出第二遍了。 赵刘二人在王家待了一个时辰,从主仆三人凌乱的描述中,只找到一条有用的消息。 那就是王小利说的,他听见绑架他们的贼人嫌弃钱少,说要把他跟小安卖去广州府换大钱。 “那孩子虽然被吓得说话语无伦次的,但这句话他重复了三遍,说明这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属下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背后还有其他人。”赵青峰总结陈词道。 沈大人微微颔首,有些气力不足地说道:“人应该还在镇里,禁令暂时不取消,你等再去查。” 赵青峰犹豫了一下,委婉地提醒:“刘大康回县衙去汇报了,也不知赵捕头是否会插手。” 沈大人闻言,本能地蹙眉,沉吟道:“先别管他们。” “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赵青峰恭敬抱拳,准备退下,沈大人却又道:“另外,重新梳理,与曾启有牵扯的人。” “大人是觉得这次的事与曾启有关?” 沈大人苍白的嘴角边浮现一抹嘲讽:“贼人自己说的。” …… 刘大康很快便带着一队捕快,从县衙回来了,还带了陈县令的手书,责令巡检司协助快班彻查。 赵青峰看过手书后,忍不住看了刘大康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刘大康这行为有些假公济私。 想到他与江家的关系,他忽然又有些同情他。 江寒是女人他是知道的,而对于沈大人与江寒的关系,当初他与吕同几人,还差点有过误会。 他拍了拍刘大康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顺其自然,大人不是咱们能比的。” 刘大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这件事,大人难道想不了了之?”想到这事牵涉到山匪,他忙正色又问,“难道是有其他部署?”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赵青峰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讪讪一笑,便敛了神色,认真道:“没,你们不来,大人也是要查的。咱们分派一下任务,这就开始吧。” “先等一下,我先把江寒和小安送回去,马车在外面等,你帮我寻几个仆人将人抬上车。” 原来这小子在这等着了,他就说嘛,刘大康与江寒好歹也是青梅竹马,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 他又拍了拍刘大康的肩,露出一脸同情,叹了口气,说了句“你等着”,便留下莫名其妙的刘大康,亲自张罗人去了。 …… 沈大人醒来时,谢元朗主仆四人已经换了一身普通衣服,背着包袱,离开了小客栈。 主仆四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小院前。 “永财,永明,你们去巷口守着,永元你想办法爬进去。”谢元朗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指挥道。 永财看了看不高也不低的院墙,又朝巷口张望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道:“老爷,这样真的行吗?” “如何不行?永元他们在这里守了三天,也没见那曾启出现过,如今镇门关闭,他便是想来也来不了。再说,他来了更好,老爷我正好找他要个说法……至少要把那一百两银子要回来。” 永生望着谢元朗嘴角那抹自得,提了提肩上背着的一个大包,垂着头没说话。 先前老爷提出藏进曾启的院子里避难时,他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才有反应。 但转念一想,老爷说得也没错。 作为幕后指使的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搜捕,如今禁令未解,逃不出去,与其在小客栈里担心随时被搜出来,不如换个安全的地方躲藏。 而至于老爷为何会想到躲在曾启这里来,则是因为昨晚问起永元,巡检有没有强搜曾启的屋子,永元说,巡检向里正和附近的住户,确认过主人不在之后,便撤退了。 永元永明两人天天守在这附近,知道这条巷子多是外地客商在落霞镇的临时落脚点。这些客商来往做生意,有时需要在这待上几个月,但一走也常常是几个月。 老爷觉得他们只要带着干粮躲在里面,挨过这阵风头,根本不用离开落霞镇。 邵州府的产业还是要拿到手的,等到风头一过,他们还得再想办法,从姐弟俩手里拿到信物。 永生正想着,永元已经翻了院子,不一会又回到墙头,对着墙下说道:“老爷,小的找到一架梯子,您快上来。” 有了梯子,爬墙的速度便快了不止一倍,眨眼间,谢家主仆便都跳进了院子。 …… 这是一片黑色的深渊。 小安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他想离开。 可是才起身,脚下便有人扑上来,抱住他的腿使劲往下扯,他挣扎着想踢开,脚却仿佛长在了一起。 忽然又有人舞着刀朝他砍来,他无法动弹,闪躲不开,头上顿时裂了个大口子,血流进了他的眼里。 他眨了眨眼,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用刀架着姐姐的脖子,朝他狞笑,他想去救,却摔倒在地,想朝那人怒喝,又发不出声音。 他急得满头大汗,倏地听到一道熟悉地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着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反手使劲一扯,终于逃离了黑暗,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芸娘发红的眼睛。 他猛地握紧她的手,惊恐地说道:“姐姐,是谢家的人!” 芸娘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别急,你醒过来了便好,其他的事情咱们慢慢说。” “不,我要见沈大人,晚了,他们就逃了。” 第393章 刘与牛 “你是说,有个姓谢的出三百两,要他们绑架你和你姐姐?还提到了曾哥和一个姓刘的?” 接到消息,赵青峰和刘大康一起来了江家,待小安说完,刘大康总结确认道。 “嗯。他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要说也是故意防着我,声音压得非常低,我虽然只听到些只字片语,但这两点可以确定。” “姓谢的?不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吧?”赵青峰问道。 小安难过又窘迫地垂下了头,芸娘则又恼又恨:“不瞒你说,应该是贺州谢家来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姐弟,我们也不清楚。我娘临死前没来得及说,文嬷嬷可能知道,但她现在不知下落……” “禁令至今未解除,想必那人还在城内,只是线索太少,找起来有些麻烦。”刘大康说道,“小安,再想想可以别的线索,有没有提到那谢姓人的特征。” 只知道一个姓,连个高矮胖瘦都不知道,就算他们搜查到了人,肯定也不认识。 小安有些无助地摇摇头。 刘大康笑着安慰他:“没关系,那就先找到那姓刘的,曾哥,肯定就是指曾启,姓刘的必然与曾启关系密切。”说着,他便看向一旁拧眉沉思的赵青峰。 他知道巡检司曾经查过与曾启相关的所有人员。 赵青峰摸着下巴,抬眸迎向三人期待的目光,皱眉说道:“可是,我们的消息里,曾启身边没有一个姓刘的。” 没有? 怎会这样? 几人面面相觑,小安与芸娘忽然有些无措,他们原以为这是一条很关键的消息。 “倒是有个姓牛的。不过,也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那人说满春院的护卫头子,曾启与满春院的老鸨有些交情。” “小安,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姓刘的,姓牛的,咱们这有些人说这俩字,总是含混不清。”刘大康说道。 小安回想了良久,不敢肯定,但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见小安痛苦地捂住头,刘大康忙道:“先这样吧,小安赶紧休息,养伤要紧。”说罢,他望向赵青峰,“我们两手准备吧,一部分人再去查曾启身边是否有个姓刘的,剩下的去查满春院那姓牛的。” 赵青峰点头:“行,我也是这样想的。贼人既然背后提到了这么个人,那就说明,曾启身上还藏着很多事,没有被挖出来。” 案件到这,也算是有了重大进展,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到曾启这个名字上。 赵刘二人迅速分好了功,一拨人悄悄去找与曾启有过接触的人询问寻找姓刘的,一拨人则围住了满春院。 王掌柜作为曾启的邻居,自然也是被询问的人员之一,也因此才知道这件事还牵扯到曾启案。 因此,衙门的人一走,王氏便阴沉沉地盯着王掌柜,强硬地说道:“这次,不管你说什么,都得给老娘离那江家臭小子远远的。老娘才不管他是不是鬼点子多,对茶馆有用呢,害得咱们小利受了无妄之灾,老娘没朝他江家泼粪,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妇人愚见,这事怎能全怪他?那案子老爷我也在里面,他们这么做,或许就是要报复我们两家。” 王氏怒道:“你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若真像你说的,为何宋家没事?是你自己对我说的,那暗门可是宋家小哥推开的!” 王掌柜一滞,睁着眼睛瞎说:“暗门虽然是他推开的,但他不是受伤了吗?再说,他太不起眼,贼人估计都不知道他是谁……” 不待王掌柜把话说完,王氏一巴掌拍在椅把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老滑头,你儿子差点没命,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还有没有点良心?老娘跟你没完!”骂着,王氏便噌地站起身,要往他身上扑来。 日常戏码眼看又要上演,王掌柜连忙跳起来,快步往门外窜去。 “泼妇,泼妇!老爷我还有事,你要发疯便自己发去吧!”说着,他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任由王氏在后面跳脚大骂,反正这妇人,三天不骂就嘴痒。 想到这点,他的身影又变得有些落寞,失神片刻,才摇头叹息一声,打开后门进了茶馆。 他的妻命便是如此,怨怼又有什么用。好在王氏这妇人不会一般只在家里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又还算好哄,这就够了,过日子嘛,谁家里没有些烦心事? 王掌柜站在茶馆水井边,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后,看了看店内的情况,忽然想起一个事,立即抬步出了茶馆,原本他是想去巡检司的,但过了青石桥后,却转头去了镇北的江家。 …… 被强制叫醒的江寒,背着件衣衫,倚在床头,望着床前坐着的王掌柜,问道:“掌柜的,让芸娘把我叫醒,有啥急事?” 王掌柜拎着东西上门来看她,正常来说,听到芸娘说她不能下床,又没有醒,肯定就会去正房,陪她爹聊两句就走了。可他却非得让芸娘叫醒她,难道这次王氏闹得太厉害,连几天都等不了了? “掌柜的,有话你便说,有要求就提,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会答应的。”特意让阿咩扶着过来守着的江老爹,话说得十分客气。 王掌柜闻言,失笑道:“老哥,我不是过来要补偿的。这事谁都不想,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唉,总之,您放心,这次我不会问你们要补偿。” 江寒奇道:“为啥啊,这可是好机会,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你家小利确实是无辜受害。” “这事……呵呵,有你这番话就行了。你表弟成绩好,小利跟着能学到些东西。何况,咱们不是合作伙伴嘛,以后你跟你表弟,多教教他,帮帮他便是了。” 江寒嘴角抽搐。 她就知道,王掌柜怎么可能突然性格大变,原来是眼光突然往前远看了,想得个长久的好处。 这人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江老爹看了没搭话的江寒一眼,也没有满口答应,而是道:“小安是个好孩子,掌柜的放心,遇上能帮的,你不说,他们也会帮的。” 江寒不耐烦应付这些机锋,直接问道:“掌柜的,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 “那倒不是,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了,我就表个态嘛。” 他笑了笑,马上又敛了表情,认真问道:“我是突然想到,之前你不是说,范一光背后有金主,想重开百万饭庄吗?你可知道那人是谁?是姓刘吗?” 第394章 背后的人 范一光背后的人? 江寒有些摸不着头脑,王掌柜为什么特意跑来问她这件事? “掌柜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范一光都失踪好久了,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芸娘虽然明白王掌柜问的是什么,但她却奇怪王掌柜为什么会跑来问江寒,仿佛他也在查案似的。 “王掌柜,你怀疑那姓刘的,就是范一光的金主?你怎么没去巡检司禀报?” 王掌柜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刘捕快去我家询问时,我没想起这茬,后来又不知该去哪找他……本来是想去巡检司的,这不已经这时候了,我想着刘捕快也快回家了,到时肯定会过来,我就想着来问问,给寒哥儿提个醒,正好也来看看他。” “你们在说什么?我康哥在查什么?”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道的事,这种感觉可不太好,江寒很不喜欢。 “小安听到了贼人的对话,这次绑架是一个姓刘的人指使的……”芸娘忙把情况解释了一遍。 江寒听完,立刻脱口而出:“姓刘的?不会是听错了吧,我只知道一个姓牛的。” 芸娘一脸诧异:“你也这么想?!” “还有谁也这么认为?” “赵总旗,他说没有姓刘的,倒是满春院里有个姓牛的……” “我说的就他啊!那人又高又壮,看起来很能打,我第一次去满春院谈合作时,他就站在旁边,曾启还向我介绍过他。” 这下轮到王掌柜和江老爹一头雾水了。 “寒哥儿,如今衙门要找的是姓刘的,不是姓牛的。你得好好想想,咱们尽快把人抓到,否则,谁知道他何时又会跳出来找咱们报仇?” 找“咱们”报仇? 要报仇应该也是找她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江寒嘴角抽了抽,一时有些搞不懂王掌柜套这样的近乎有什么企图。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是得赶紧将这背后的人找出来。 真正危险的就是这个人,山上的人她可以防,但这人只会让她防不胜防。 江寒反复回想了下与范一光的几次交流,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他没有提过背后的人姓什么,只是透露出他是听那人的命令行事的。他失踪之后,沈大人派人四处找过,也问过他的家人,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最近与谁在接触,最后又去了哪里。沈大人甚至怀疑他……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室内一阵沉默,半晌后,王掌柜叹息道:“不就是诡计没得逞吗,何至于要杀人灭口,真是太残忍了!” 王掌柜怀着一腔热情过来,以为能问出幕后主使的线索,在沈大人面前邀邀功,可惜,最后却带着一腔戚戚然的心情离开了江家。 他说自己与曾启案也有关系,所以儿子才会被绑,这原本只是一套托词,可在知道沈大人对范一光的猜测之后,他开始有些相信这个说法了。 王掌柜走后,江老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坐在桌边。 不一会,芸娘送完王掌柜,领着阿咩进来,问江寒要吃点什么,又帮着阿咩去搀扶江老爹。 江寒说了声随便,又随口问道:“沈大人可醒了?” 芸娘说道:“大康哥把你们送回来时,听说大人已经醒了。” “哦,那就好,应该没有大碍了。”说罢,江寒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我的头还有些晕,再睡会。” 闻言,走到门口的江老爹蹙了蹙眉,回头认真打量了她两眼,犹豫了片刻,最后啥也没说,由着阿咩与芸娘将他搀回了正屋。 …… 沈大人受伤的消息经过一天的时间,便传得满镇皆知。 傍晚的大小茶馆里,很多茶客都在议论这件事。虽然多半都是瞎说,但总有那么一两条消息是靠谱的。 比如,有人说,沈大人是中了毒;又有人说,沈大人在寻孩子的路上,中了山匪的埋伏;还有人说,沈大人伤势非常严重,出入的禁令至今未解,就是怕匪徒混进来意图不轨。 马金宝独自坐在饮马街头上的小茶馆一楼的角落里,听着大堂里的茶客们像模像样的议论着这件事,表情显得无动于衷。 暮色降临时,他付了茶钱,离开了茶馆,撑着伞走过石板桥,顺着河岸来到下河坊深处的一处院落。 这一条巷子都是暗娼私寮,没有男人会觉得他来此有何不对。 作为马怀德曾经的左右手,在马怀德落草之前,他便被沈大人停了职,马怀德落草之后,他做上了为外地商人牵线搭桥的小生意,混得倒也不差。 他不差钱,在下河坊里捧个把女人,也正常得很。 因此,即便知道沈大人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他也从来没有变现得战战兢兢。 一个时辰后,他神清气爽地从小院里出来,这一个时辰里,院子里发生的事,估计所有人都只会想到一些带颜色的画面,绝对不会多想其他。 至于院内还有一条暗道的事情,就更没有几人会想到了。 哪怕巡检司的人装作嫖客进去查,也不可能查到这种隐秘,更何况这暗道才使用没多久,就连暗道那头院落的主人都还不知道。 巡检司的人不知道暗道,因此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黄有能当初是怎么逃走的。 想到黄有能,马金宝忍不住啐了一声,暗道晦气。 谁能知道他竟是个短命的,白白浪费了他一番精力。 夜幕渐渐笼罩了落霞镇,细碎的落雨声中,它显得那么的安静祥和。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不管有没有足够御寒的寝被,都纷纷爬上了床;而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或者躲在小院里提心吊胆,或者趁着夜色,穿过雨幕,开始四下活动。 秋雨时大时小,时断时续地撕扯了一晚上,半夜西北风起,寒意愈加深重。 鸡鸣三遍之后,落霞镇便在早起人瑟瑟发抖的身影,与匆忙急促的脚步声中,开始了崭新的一天,仿佛夜里什么都未曾发生。 禁令依然没有解除,江家的摊子暂时歇了业。 一屋四人仨病号,江家院子里充刺着浓郁不散的汤药味,差点把上门看望的付思雨主仆熏了出去。 第395章 头脑清醒 翠儿将木凳放在床头,付思雨撩开袍子坐下,问道:“感觉可好些了?” 江寒撑坐起来,靠在床架上,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睡意朦胧的笑:“还行,没昨天那么晕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付思雨瞟了她一眼,笑容暧昧,意有所指:“还不是因为某人关心你,又不甘心问别人,而巡检司里能过来看看的就只有我——当然,我也是想来看看你的。” 这话听着怎么跟王掌柜昨天说的那么像? 好像过来看她是一个十分好用的借口…… 好吧,这些细节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付思雨话里的某人与别人指的是谁。 “某人”就不说了,这“别人”难道不包括付思雨?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若真如此,他可真是一腔热情空付啦!”付思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是在想,你难道不是‘别人’?” “哦哦,原来你知道某人是谁,那我就放心了。”付思雨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又道,“至于别人是指谁,你就别过问了。” 江寒无语地望着她,没好气地毒舌:“你穿着男装,作出这副样子好像个娘娘腔。” 付思雨翻了个白眼:“我本就是女子。”说着她挺了挺胸,眼神无意识地瞟向江寒那露在被子外,一片平坦的前胸。 江寒唰地把被子拉到脖子底下,涨红脸,恼道:“有胸了不起啊?知不知道平胸更有范?姐们要的是帅气!” “也对,有人就喜欢你这种帅气,不像我,就算再女人,再妩媚,有的人也看不见。”付思雨眼底有丝落寞一闪而过。 江寒没看,继续挤兑她:“这只能说明你还不够女人,不够妩媚。你出去看看,哪个男人不喜欢妩媚有女人味的女人?就算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内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他们习惯闷骚,装得道貌岸然。” 这话虽有些道理,但太过偏颇。 付思雨嗤笑道:“你妩媚吗?” “我可没说我妩媚,妩媚这两个字跟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那道貌岸然的沈师叔为何会看上你?” 江寒表情一僵,支吾两声,干巴巴地说道:“瞎说什么呢?我跟他没有关系。更何况,道貌岸然的是君子,他浑身上下可找不到一点正人君子的模样。” “你这才叫瞎说,师叔那叫真实!有些人看上去像个君子,实际表里不一,虚伪至极,相比较起来,我觉得师叔这样的人更可靠。”付思雨边说边暗暗端详江寒的表情变化。 江寒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强作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转移话题:“沈大人自然是个极好的人……对了,他的伤势怎样了?哦,还有初五,他怎样了?可醒过来了?他的伤势是最重的,那道剑伤若是稍微偏一点,他就……也是命大。” 付思雨暗笑,话题转得这么急是怕她看出什么来吗? 看来,她对师叔也不是全然无情。 付思雨眼眸一转,点了点头,接着江寒的话说道:“是啊,那小子命确实很大,不过,我倒觉得你的命更大,摔伤中毒的情况下,以你这般身手,竟然是受伤最轻的。” 江寒笑容微滞,心里隐隐知道对方后面的话,可一时间却不知怎么堵。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摔伤了,反应都迟钝了。 果不其然,付思雨目光犀利,似笑非笑,话说得很直接:“师叔身上那些伤,都是替你受的。” 江寒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垂眸沉默片刻,抬头哂然一笑:“若是以前,你这样说,我肯定会很反感,恐怕还会告诉你,挡剑是他自愿的,我没有求他。现在我不会觉得你冒犯,因为我非常感激他……甚至,如果有人要我现在就为他去死,我内心深处也不会再有不甘。” 这话听得付思雨不由蹙眉,什么叫不会再有不甘? 好像她以前很不甘,而且既然不甘又怎会为人去死? 江寒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要我去死,道义上来说,即便我不甘,也得还他这个情——我这个人虽然自私,但关键时刻也还是讲道义的。” 付思雨道:“如此看来,你对师叔也是有情的。” 江寒呵呵两声,否认道:“你想多了,仅止于生死,更多的,没有。” 这句话听着很别扭。 “连生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你顾虑?” 江寒看向不解又怀疑的付思雨,正儿八经地说道:“付小姐,若我是你,倒是不用顾虑的,但我出身低微,无权无势还无钱,还浑身市井之气,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虽然我应该觉得门当户对什么的都是些屎,但近一年的生活告诉我,现实总是要面对的,不愿意面对,早晚是会付出代价的。我自认不是那种藐视常规的人。” 付思雨噗嗤一声,失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为何会让我觉得如此讽刺呢?你难道不是落霞镇里做事不合常规,最喜欢出其不意的人了吗?” 江寒被她笑得脸有些挂不住,恼道:“那是你的错觉,你没看到我处处都在委曲求全吗?” 付思雨很不给面子地摇头:“没看出来。” 江寒一滞,直接了当地说道:“总之,我跟沈大人是没可能的,你就别操这些闲心了,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 她黑眸一斜,话题一转矛头调转回去:“若我没猜错,你跑来这穷山僻壤是为了吕同吧?可是如今他已经回了府城,你却还赖在这里,这算个什么事?” 不想付思雨仅有片刻凝滞,便状似浑不在意地说道:“我跟吕同……反正,这事我娘和姨母会做主,我来,是想先考察他一番,若他还像小时候那样讨厌我,就算忤逆,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不过如今看来,那家伙虽然还是不太喜欢我,但至少是不讨厌的,这就够了。” “呵,你也知道这种事是长辈做主。”江寒嗤之以鼻。 “你的头脑很清醒嘛,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头脑不清醒?” 第396章 哪般心思 付思雨主仆来时,江老爹在正屋里听到了动静。 只是听出是女声,他便没有强撑着出去见客。 他的腿伤恢复得不错,拄着拐杖慢慢从里屋走到正房门口,是没有大碍的。 没过多久,阿咩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他便问道:“外头是谁来啦?” 阿咩老实答道:“是巡检司的付小姐。” “付小姐,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眼下辰时刚过不久,一般不会有人选这种时候,去别人家做客。 “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他看着阿咩,阿咩则一脸茫然地回望他。 两人面面相觑,阿咩沉默了一瞬,然后认真地说道:“是女客,咱们不好过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江老爹一时哑然,点着他的小鼻子,笑骂:“我不过是这么一问,哪里是要过去?你这孩子这般认真做啥,真是可乐。” …… 江老爹好奇东厢里的谈话,东厢里,付思雨却正在反驳江寒的说法。 “你与师叔跟我们不同。” “确实。”江寒一本正经地接话,“我们完全没有可能。” 付思雨佯怒:“你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跟师叔互相有情,应该努力争取才对。” 闻言,江寒嘴角抽搐,不由地觉得有些讽刺。 她这个从民主自由开放的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人,竟然被一位受封建礼教熏陶长大的古代女子教导,应该为爱情抗争…… 这到底是她活得太过现实,还是对方的思想太过前卫? “站着说话不腰疼!”江寒翻了个白眼。 “我的话是有根据的。”付思雨有些不服气,“师叔的亲娘,也只是个普通女子,师叔对这些不看重。” “我若没记错,他娘是个妾。” “对,不过……” 付思雨有些犹豫,转念又觉得多些了解,江寒肯定会跟她一样同情沈大人,或许态度就不会如此果绝了。 于是,她十分认真地开口:“最开始不是妾,是回到沈家之后,被降为妾的,师叔在沈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夫人把他当眼中钉,恨不得他死……师叔小时候很可怜,差点死于非命,幸好同支三房的叔祖,还有姨祖父,恰巧路过池塘边,将他救起……” 江寒显得十分冷静,毫无同情地手一摊,打断付思雨的讲述:“啧啧,看看,沈大人家里多复杂啊!做主的肯定是他祖母,而且他祖母必然权力大,又强势——儿子已经娶了妻,还生了孙子,她都能因为不满意,贬妻为妾……啧啧,那是她的亲儿子——对吧?沈大人的爹不是庶子吧?” “嗯,沈太夫人只有沈老爷一个儿子。” “看吧,亲儿子都这样,可想而知,对隔代的孙子更不会手软。所以,沈大人的婚事,最后只能是他祖母决定,我不想给人做妾,更不会撞上去触霉头。” 付思雨愕然地望着江寒。 这也太机敏了,她才说了一句话,她便猜中了实情——虽然这些实情只是她小时候,从姨母与母亲的谈话里偷听到的,可能也不尽然对…… 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她说出这些后,江寒会是这种反应。 一时间,她有些词穷。 任谁知道家里有这样一位祖婆婆,心里都会打退堂鼓吧? 可是师叔要怎么办?难道就不能娶个心仪的人回去了? 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有个快乐的结局呢?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没说错吧?” 付思雨叹息一声,摇摇头:“没错,只是也不太对。” 江寒挑挑眉,不以为然。 “若是以前,师叔可能会老实接受沈太夫人的安排,但是现在……” 付思雨表情很复杂,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那番话。 她劝道,语气里带着点祈求,试图挽回些什么:“若你不愿意做妾,他肯定会想办法,所以,先别把话说得太满,也不要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嘛!” 江寒一怔,有些不懂她的反应。 因为卖惨没有诱惑到她,便要祈求?——有些过了。 算了,这些细节不重要。 反正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她都不会让她如意。 “不管是你自己主动来游说的,还是沈大人让你来试探什么,总之,我不会去趟沈家的浑水,我也没那种能力。所以,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付思雨原本只是想来试探一下,为沈大人尽尽心,但明显有些适得其反,若再纠缠肯定会更糟,她索性主动把话题转到生意和闲事上。 再坐了一会,她让江寒代为问候江老爹,又去看了看小安,便领着丫鬟们离开了。 午饭过后,江老爹拄着拐,扶着阿咩来到了东厢外。 江寒听到声音,披上衣服,坐起来,江老爹跟阿咩便进了房。 “爹,我好多了,没事了,明天就能下床,你别这样走来走去的,万一不小心蹭着哪里,又伤着腿可怎么办?” 江老爹在桌边坐下,吩咐阿咩先去忙,才说道:“我小心着呢,天天窝在屋里也不好。” 不聊伤势,话题突然就没了,场面静得有些尴尬。 江寒试探着问道:“爹,你想问案件的新进展?”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江老爹可能会关心的话题,毕竟上午付思雨才来过。 “禁令还没解除,付小姐的消息,跟康哥昨晚说的差不多。”见她爹表情未变,江寒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沈大人的伤势已经稳定,案子应该很快会有眉目……” “你凭啥相信沈大人一插手,这个案子就能有新进展?” 江寒眨巴了下大眼,有些奇怪他爹为什么这样说,先对沈大人盲目崇拜的人好像是他吧?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心思?” 还在愣神中的江寒,惊愕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脸瞬间有些热。 不待她开口,江老爹又严肃地说道:“爹先前的话,你可别忘了!虽然这次你又多亏了沈大人,但爹还是那意思——宁愿别人说爹忘恩负义,也不愿你牺牲后半辈子,去偿还这救命之恩。” 不知道为什么,江老爹的话让江寒很不高兴。 在如何偿还救命之恩这一点上,江寒觉得她跟她爹,想法应该是一致的,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很讨厌听到这些。 她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顶撞道:“爹,您怎么知道是牺牲,不是幸福呢?” 第397章 堵心 江寒脱口而出的话,让屋里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 “你说什么?” 江老爹不可置信地质问,江寒咬着唇,表情很不服气,眼底全是不耐烦。 “爹的话,你都不听了?一起经历了一回生死,你就头脑不清,生出妄念了是吧?” “爹,您这话我不爱听,生死事大,再说,那怎么就是妄念呢?他不就是个九品小官,咱家虽然还没翻身,但我这个人没差到哪去吧?我要是愿意,那是看得起他……” 江老爹的表情如见到鬼一般:“人家一个世家公子,还是官身,还得你看得起?!你这一摔,还真把脑子摔坏了不成?” 这贬低也太明显了吧? 她可是他的女儿,有这么看不上自家女儿的人吗? 江寒恼道:“我怎么了?我堂堂正正做人,起早贪黑努力,没钱没权没背景,虽然身上还有债,但通过自己的奋斗,前景蒸蒸日上,是只潜力股,他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九品芝麻官,人生的一半还掌握在别人手里——他哪里比得上我?” 江寒说得神情激动,面色潮红,江老爹望着这样的她心情无比复杂,为难间又有些骄傲。 他的女儿确实不比别人差,但是人再好,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改变的。 “你是市井小民,他是世族官身,你是摆摊小贩,人家是书香门第,人家吟句诗赏个画你懂吗?你跟人家说猪肉多少钱一斤,人家会感兴趣吗?” 江老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就是差距,一辈子不能总靠一时冲动的激情活着,咱们很难融入那种家族的,最后憋屈的还是你自己啊,丫头!” 江寒很郁闷。 因为她知道,他爹说的没错,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反抗。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早上她对付思雨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时,她却觉得那么的刺耳。 “会吟诗赏画了不起奥,那些能当饭吃吗?” “你看看,你这个想法就有问题——人家大家族根本不担心吃饭,人家讲的是修养内涵,你张口闭口是吃饭,这就是差距!” “他沈黑脸是武夫,有什么修养内涵?您让他吟句诗试试,看他会不会!搞不好还不如我呢!” 这丫头又犯倔了,非要蛮横地跟他顶着来。 江老爹气得胸口疼。 他缓了一口气,柔声劝道:“你要是嫁给他,你要出去交际吧?他身边的人,他家里的人,这些人讲的都是这个,你要怎么应对?你怎么融入那个圈子,帮他打点,助他一臂之力?他还这么年轻,肯定要往上升,你不能做个贤内助,时间长了,能保证没有变化吗?还是说,你愿意接受他纳小妾生庶子?” 这,这,这跨度也太大了,八字都没一撇,就扯到贤内助和小妾庶子之上了…… 江寒的脸以可见的速度臊红起来,心底堵着那股气,顿时像被扎破的皮球一般,一泄而空。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绷着脸嗔怪道:“说什么呢,爹!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嫁他,这些却跟你没关系?”江老爹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谁,谁说我要嫁他?!一直都是您在说!” “你……” 江老爹语塞。 这丫头是没说,可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冒险一试。 也好,不承认正合他意。 于是他严厉地叮嘱:“你最好记得自己这话,那些非分之想赶紧都丢掉。” 江寒烦躁不已,不服气地嚷嚷:“知道了啦!什么非分不非分的,爹,你也别把话说得太绝对!” 江老爹一拍桌子,怒道:“你还犟!是不是皮痒了,脑子又拎不清?” 在江老爹的强力镇压下,江寒闭上了嘴,不敢再撩虎须。可是心里却好像缺了点什么,闹得她左右不是,烦闷难受。 她往下一滑躺倒在床,唰地拉过被子盖住头顶,瓮声瓮气地赶人:“我要睡觉了,您别再打扰我!” 见状,江老爹心里也不好受。 江寒的表现与上一次迥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他很清楚,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事态的发展。 若是她听不进去,他又能怎么办? 霎时间,他觉得头大非常,心里无比想念死去的妻子。 他默默地在桌边坐了很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站起来,慢慢往门口走去,那一瘸一拐的背影,萧索得让人同情。 江寒从被缝边偷偷一望,心情登时变得更加沉郁。 待关门声响起,她睁着大眼呆望着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 …… 江家这两天都是通过刘家母子俩,了解外面的消息,因此,他们无法真切体会,镇上的紧张气氛。 刘大康带着捕快们到处询问甚至逼问,与曾启有过来往的人,想要找出一个姓刘的,这让一些人紧张不安,又让另一些人自鸣得意。 紧张的是怕被无辜牵连的,而得意的自然就是幕后真正的主使。 午时过后,满春院里才开始有喧嚣之声,姑娘们纷纷从香榻上起来,梳洗打扮,不紧不慢地为暮色之后的又一轮逢场作戏,做着准备。 嘭地一声响,后院一处小院的门被粗鲁地推开。 丽娘怒容满面地往小院正屋里冲去。 正屋里,牛二根与几个手下正在喝着闲酒,扯着闲谈,嘲笑着某些愚蠢的人事。 一见丽娘气势汹汹的样子,众护卫神色骤敛,一个个僵着动作,噤若寒蝉。 作为中心的牛二根倒是镇定得很。 他微一扯唇,打趣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咱们丽老板生气了?” 丽娘气势慑人,冷冷看着他,说道:“你心情不错啊,还有闲情喝酒。” “最近一切太平,兄弟们与我都闲得慌,喝点小酒没什么吧?” “一切太平?”丽娘冷笑一声,陡然怒叱,“牛二根,莫非你觉得老娘没长眼?——你背着老娘做的那些事,瞒得过别人,瞒得过老娘吗?!” 牛二根表情一僵,冷下脸来,说道:“我没背着你。” “没背着我?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暂时别跟山上的人联系,可你在干什么——竟然偷偷支使他们绑架人,闹得巡检司到处搜查你——你想害死我这满春院是不是?” 第398章 晚了一步 “老板娘,你搞错了吧,巡检司满镇搜查的可是个姓刘的,咱牛哥姓牛!”威子斗胆插话。 “你给我闭嘴,真是一群蠢猪!竟然还在这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一点提防心都没有——那不过是沈黑脸唱的戏,人家背地里查的就是他牛二根!” 这话掷地有声,如响雷一般,震得在场众人脸色大变。 牛二根心里也有片刻慌乱,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随他们查,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我与这件事有关。” 上一次巡检司来查时,查到的便是他跟曾启没有太多关系,况且,这次行动,他自认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对,巡检司的人总不能随便冤枉好人,总要讲王法吧。” “呵,冤枉好人?讲王法?你们是好人?现在想到要讲王法了?”一连串的讽刺之后,丽娘的目光冷冷扫向众护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绑架的人已经把你们给卖啦!” 牛二根镇定的面具微微龟裂,丽娘冷笑一声,继续嘲讽:“你们以为山上那些人是什么靠谱的东西吗?若是靠谱,曾启会轻而易举没了命?那件事,说到底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牛二根问道。 巡检司与快班,为了找一个姓刘的,搅得人心惶惶,就差把落霞镇给翻过来了,他仔细调查过,明明确认这消息是真的,而且也没看见他们还有别的动作。 “哼,自然是可靠的人传来的。若不是那事之后,老娘多做了一手防备,单靠你们,我这满春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众护卫在她鄙夷的目光下,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若是丽娘所说是真的,他们就太失职了。 “老板娘,你这消息可靠吗?”有人说出了众护卫的心声。 丽娘冷笑:“死到临头了,还不服气——你们若还想在我满春院混口饭,那就给老娘护好这口锅!” 众护卫面色一凛,不敢再出声,不约而同地看向静坐在桌边的牛二根。 “你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已经镇定的牛二根目光沉静,只是双拳紧握,额角的青筋在隐隐鼓动。 经过一轮发泄,丽娘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火烧眉毛了,你倒是沉得住气!”她在桌边坐下,一脸的疲惫,“赶紧逃吧,趁巡检司还没动手,你有多远躲多远。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我丽娘自认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体谅我一个女人的不容易,别砸了我这口锅。” 牛二根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对着丽娘抱了抱拳,说道:“大恩不言谢,若以后还有机会,我牛二根必会报答!” …… 牛二根走出满春院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他带走两个最清楚这件事始末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威子。 他们是从满春院里一处隐蔽的暗门离开的,因此,即便周围有巡检司的人暗中盯梢,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他们走后不久,满春院便被围了。 差兵们原本应该来得更早,但由于无法确定牛二根就是小安说的那姓刘的,沈大人重伤,快班又插了手,赵青峰没敢用一贯的蛮横手法,直到沈大人下午醒来,听了案件新的进展之后,才越过快班,直接下令将满春院围了。 丽娘表现得十分错愕,直说她不知道牛二根在干什么,又说,自从镇里出事之后,她也在找他,最后怨恨地骂了一顿,还直叹万万没想到。 虽然她唱念俱佳,但领头的赵青峰与跟着来的刘大康,全然不信她这套说辞,反倒是更加确信,牛二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接着,满春院所有的人都被隔离审问,同时,全镇展开了新一轮的搜寻。 待到傍晚,审问倒是问出了一些牛二根的隐私癖好,最终确定了他跟曾启的关系不仅仅是密切,而搜寻却一无所获,仿佛这个人真的如丽娘说的一般,在出事之前便消失了。 沈大人不信邪,要求进行更加细致的搜查,每家每户都必须细查。 两天内三轮搜查,被关在镇里出不去的人们,人心惶惶,渐渐地怨气也高涨起来。 但是沈大人不为所动,直接下令,有不配合的全部抓进班房,并且还放话,若抓不到人,镇门就要一直关闭下去。 在这样强硬的态度下,大家的矛头都转向了消失的牛二根,只希望巡检司早点将他抓到,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 离开满春院之后,牛二根并没有想着如何出城,而是直接去了曾启留下的小院。 沈大人的决策是对的,差兵们的搜查确实不够仔细,比如,敲门无人应,附近住户确认主人出门在外的院子,便会跳过,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宅子里,很可能也藏了人。 牛二根带着威子二人,来到小院门外时,巡检司的搜查还没开始。 他正要开门,却突然感觉不对,他收起钥匙,左右察看了一番,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牛哥,怎么了,不是要进去拿东西吗?”威子浑身紧绷,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感觉不好,这院子恐怕不能进。” “怎,怎么,你觉得巡检司已经发现了这里,正等着咱们上门?” 牛二根默不作声,威子有些着慌:“哥,你说句话啊!要是突然有人进巷,看到咱们就麻烦了,沈黑脸肯定会满镇粘贴咱们的画像……” 牛二根抬手制止他的话,沉吟着道:“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威子与另一位年轻人对视一瞬,又快速扫了眼巷头巷尾,急促地说道:“那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杵在这,我总觉得不安全。” “嗯,你说得对!”牛二根不再犹豫,手一挥,说道,“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拐了个弯,来到隔壁院子的后墙边,拇指往墙头一指,低声说道:“这家中秋过后,便会回北方,直到开春再来,咱们先翻进去躲着。” “行!不过,牛哥,你得快点想办法,我瞧这院子也不安全,沈黑脸那厮最喜欢搜镇,等他们去了满春院,找不到人,肯定又会满镇搜索,到时候就麻烦了。” 第399章 落网 院墙虽然不是很高,但也不随便能翻进去的。 最先翻进院子的是那年轻人,接着威子也踩着牛二根的肩上了墙,但他担心牛二根,便蹲在墙头准备搭把手。 他精神紧绷,不时左右望风,谁知就在他望向隔壁院子时,不经意地对视上了一双眼睛。 他猛地一惊,反射性地跳下墙,吓得双手刚刚攀上墙的牛二根一个不稳,又滑了下来。 牛二根微恼,轻斥:“你小子干嘛呢!” “有人!隔壁有人看到我了!”威子满脸惊惧。 “隔壁?”牛二根无意识地往旁边一指,“我若是没记错,这里住着个外室……” “不是那边,是这边。一个男的……”威子急速的声音突然顿住,接着拽起牛二根便跑,“牛哥,你的直觉太准了!曾哥的院子里果然有人,幸好咱们刚才没进去。” 牛二根一时不稳,被他拽得跑出一段,这才反手制住了他的莽撞,说道:“别乱,这样瞎跑更容易出事,再说小杨还在院子里呢……对了,你确定是巡检司的人?” 他不确定巡检司是不是查到了这处院子。 这是他跟曾启幽会的地方。 但他们每次幽会都是晚上,避着人,神不知鬼不觉,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就连威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另外,这院子的房契藏在百万饭庄一处很隐秘的暗格里,前段时间饭庄闹鬼,他才趁机偷偷潜入,寻了出来。 而先前他说院子里不安全,不过是直觉使然,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他没再去深究,只是觉得谨慎些总没有错,这才接受了威子的建议。 但眼下直觉要成真,他又有些不能相信——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巡检司的人到底是怎么查到这的?若是有人告密,那为什么上次搜查时,那人不去揭发? 威子凝神细思:“不是我认识的,穿着小厮的服侍,等等……” 他的表情突然凝滞,声音一顿,努力回想起来。 “又怎么了?你小子别一惊一乍。”牛二根皱眉严肃道。 “是……姓谢那人的小厮……”威子望着牛二根,错愕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他怎会在里面?他躲在里面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牛二根面上倏地闪过一丝恍然,一拍额头,沉吟着说道:“人确定没认错?” “确定,刚才是慌了神,一时想岔了。” “很好。”牛二根勾出一抹阴险的笑,“我竟也把这么重要的人給忘了。” 威子不明所以,问道:“牛哥,你想到什么了?” “你忘了姓谢的来落霞镇的目的了?哼,说起来,咱们算是被他连累的。现在咱们成了丧家之犬,他们却想躲起来避风头——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 这世上确实没有那么好的事。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当祸事在人自以为得救的时候突然降临,那种打击往往是带着毁灭性的。 于是,谢家主仆毁灭了。 当刘赵二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时,谢元朗正做着坐拥金山银海的白日梦。 他不停挣扎,不愿面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的现实。 虽然他无法解释为何会待在这个小院里,可也没人看见他是偷偷闯进来的啊。 但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理解错了。 “谢元朗,有人状告你指示牛二根联络山匪,策划了这次的绑架案,绑架了谢安吉,王小利等五人,你给我老实点!”刘大康说罢就是一脚,将被捆缚起来的谢元朗踢倒在地。 谢元朗心里一慌,直喊冤枉:“官爷,我没有,我是冤枉的,我一个外地人,哪有那个本事啊,绑架,绑架的是那个曾启,是他策划的……” 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引来了一阵大笑。 “你是被鬼捉了吗?就你这脑子也敢绑架行凶,真是让人佩服啊——曾启早就死了,你想推卸责任,好歹也该找个活人吧?!” 死……死了? 既然死了那就没人能够证明,他跟绑架之事有关系啦! 念头一闪,谢元朗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甩开按在他肩上的手,抻着脖子叫道:“休想冤枉老爷我!我不认识什么牛二根,我说了,我一个外地人没有那个能耐去绑架人!” 他身后的永生一听,连忙附和喊道:“对,你们不能胡乱抓人!我们虽是外地来的,但我们贺州谢家也不是随便任人欺负的!” 永生这话一说,剩下的三个永,也连忙嚷嚷起来。 “闭嘴!”刘大康一声吼,接着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青峰,见刘大康情绪过于激动,话不在重点上,为了耳根清净一点,他好心地解释道:“谢老爷,有人指证你与牛二根假扮的曾启互相勾结,买凶绑架,还付了一百两银票作为定金,我劝你还是留着力气,上公堂去跟县太爷说吧。” “这是污蔑!老爷我知道,你们衙门办案都是一个德性,抓不到人,就随便找个人来说是我干的,我不认!” “容不得你不认,给我押走!”刘大康冷喝。 赵青峰却语气平静:“谢老爷,你快收起这一套吧,那证人你认识,你跟牛二根见面时,他就在旁边,钱是你亲自交到牛二根手上的。” 谢元朗当即被这消息砸傻了,之前那股凛然的气势萎了下去。 四个小厮也跟着惊慌失措,心急如焚。 这可不是在贺州老家,下了大狱,县令还会给谢家几分薄面,这里是邵州府,一旦被抓进牢房,那姐弟俩肯定会买通衙役虐待他们!他们是调查过的,眼前这个恨不得吃了他们的捕快,跟收留那对姐弟的江家关系很不一般。 “是,是谁,胡说八道,故意污蔑我们老爷?!”还算冷静的永生问道。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已经到了这份上还在死撑!赵总旗,无须多言,就算你告诉他们孟威是谁,他们也不会相信。” 说罢,刘大康一把扯起茫然无措的谢元朗,狠狠往前一推,对在场的捕快说道:“都押上,咱们走,天黑前还能赶回县衙!” 第400章 不甘结局 谢元朗主仆意外落网了。 落霞镇的禁令也于次日解除了。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便是要求人留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灵活应对突如其来的转变。 威子在巡检司加大搜寻力度时,主动站出来证实,牛二根在事发之前,已经上山。 沈大人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第二次搜寻全面扑开他才站出来,在沈大人看来,这种行为实在可疑。 威子辩解:因为他之前帮牛二根联络过谢家主仆,出事之初,他害怕受牵连,所以只想先找到牛二根,谁知找了一天才发现,牛二根已经跑了。 威子说,听说主动投案罪责会减轻,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才勇敢地站了出来。 言辞太过冠冕堂皇,沈大人心里的怀疑更甚。 不过在对满春院里的所有人,隔离审查之后,口供却奇特地一致,都说,牛二根与威子等三人,在事发之初便已经不见了。 沈大人又让负责审问的余东山,去找了几个头晚留宿满春院的嫖客确认,但嫖客们眼里只有姑娘,哪里会关心护卫。 再说另一边,以刘大康为首的快班,其目的只是要揪出意图谋害芸娘姐弟的罪魁祸首,因此,在威子揭露了谢元朗的祸心之后,他们就选择性地遗忘了,搜查了一下午的牛二根。 快班的人雄赳赳地押着谢家主仆走了之后,巡检司还在独自搜寻,但直到夜幕彻底笼罩落霞镇,牛二根依旧毫无消息。 带伤指挥的沈大人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收回禁令。 他想着,若是人真上了山那最好,等时机成熟,正好一网打尽。 他暗自决定,等初一回来,要让他再去寻些能防身的物件给江寒,若再遇上强敌,打不过,能逃走也是不错的。 初一倒是很快就回来了。 他被派去山上假扮山匪,挑拨落霞山最大两只力量——方塘崖的何豹头与虎头寨的王老虎之间的关系,已经在山上埋伏了好些天。 山上消息传递不便,镇上的变故他不得而知,因此,回来一看到扎着绷带的沈大人,心里的恼怒与愧疚,便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涨红了他的脸,湿润了他的眼眶。 “爷,小的该死,没有保护好您,愧对了姨娘的嘱托!” 沈大人微微蹙眉,说道:“我说过多次,忘掉我娘的话。你该做大事,而非死守着我。” “还有什么事比您的人身安全更大?若是不能护您周全,就算有朝一日,小的际遇非凡,也是失信之人……” 沈大人无奈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主动把话题转移到任务上面。 “我们突袭了两次,他们火拼了一次,但闹得不够大。所以前几天,我们又追杀了几个虎头寨的人,昨晚则扮作虎头寨的人,袭击了何豹头的一队人马,故意留了活口回去报信。近期应该就会有反应,小的怕做太多会穿帮,便只留下四人继续埋伏观察,其他人都随我先回来了。” “可有伤亡?” “有人受伤,但无大碍。” 沈大人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又撑着头沉思起来:“昨晚袭击……” 好像有些不大妥。 “原本是打算再观察几天的,但昨晚入夜不久,有七八人突然回寨。” 择日不如撞日,初一的行动没什么不对。而昨晚绑架事件也过去了两天,虎头寨若是转移发泄矛头也是可以理解的——应该是他想多了。 思及此,沈大人便放下手,不再纠结。 “先下去休息,明日,有些私事,需要你办。” 初一也没多想,随口问道:“爷,可着急,若是急,不如现在就让我去……” 沈大人脸上闪过些可疑的赧色,含糊道:“不急,你先去休息。” “是,小的先去看看初五。” “也好。” 初五还没醒。邱大夫说七天之内若能醒来,便没有生命危险。 但已经三天,仍然看不到一点苏醒的迹象。 想到这,沈大人脑中浮现一张脸,跟着脸上蒙上了一层郁色。 那女人据说已经大好,却不过来探望他,若不是付思雨每日都会来正院坐坐,他都不知道她今日去了县衙。 那会抱着他的头,要死要活地鬼喊鬼叫,扰得他不得安生,一回来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 独自坐在床头的沈大人面沉如水,怨念满满,而被他怨念的某人,却毫无所觉地坐在井边,一边忙活着手中的串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两位大婶说着话。 人既然已经抓到,镇门也打开了,生意肯定不能再耽搁。 一大早,刘大康匆匆赶回来,将他们接去县衙问话。 案件进展说不上很顺利,但在刘大康的操作下,未上公堂,谢元朗已经熬不住刑讯,招认了买凶绑架一事。 但他还尚存了一份理智,死活不肯承认与当初的劫杀有关,几个小厮也嘴硬得很,如此一来,案件不能与劫杀案合并办理,对几人的惩罚就有限。 案件如飓风版突然爆发,结局却像擦不干净的腚,让人恶心。 一夜未睡的刘大康不甘又恼火,却毫无办法。 在去县衙的马车上,他私下对他们说:“若是承认了劫杀,就会被砍头,他们心里门儿清,宁愿被打死,也不肯承认。而你们说的话只有猜测,不能作为证供,所以,这次可能还是不能为谢太太报仇……”他顿了一下,毅然对姐弟俩说道,“但你们放心,我会想想办法,让他们多坐几年牢。” 芸娘和小安听完,愤怒而失落,但更多的是对刘大康的感激。 芸娘静默片刻后,真诚地向刘大康道谢,说道:“能将这恶人关进大牢已很好,往后,小安与我便不用提心吊胆了。等铺子开起来,再找到文嬷嬷,我娘也能瞑目了。” 文嬷嬷三个字让刘大康目光微亮:“或许文嬷嬷有证据,若是能尽快找到她就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车里安静又尴尬——时至今日,他们连文嬷嬷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遑论尽快找到。 因为是例行公事,所以速度很快。 三人把各自知道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便在赵捕头的安排下,先行回了家。 为了驱赶心里萦绕不去的憋堵感,江寒当即决定重新投入生意之中。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负二代,挣钱才是她当下的第一要务啊! 第401章 淡忘与喜事 镇门一开,落霞镇的老百姓与外界的联系恢复了正常。 但接连两天,对门的王氏对芸娘的态度,突然亲热了很多。 平日里王氏见到她仅止于客气地笑笑,远远地打个招呼,可这两天,她却主动上前来攀谈,不是问绑架案的进展,就是问小安的学业,甚至还跟她扯了几句有关衣着装扮的闲话。 芸娘虽有疑惑,但也没太在意。 或许这是人家对他们姐弟俩的遭遇,表达的善意和同情呢? 到了第三天,王氏忽然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问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事?”芸娘既疑且惊。 绑架案刚告一段落,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哎呦,你还不知道啊?!这么大的事,我家秀才公没给你写封信?” 她家秀才公…… 许秀才? 芸娘有些怔愣,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 他应该已经考完放榜了,王氏笑成这样,莫非他中举了? 芸娘很高兴,同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许秀才走时跟她暗示又明示说的那些话,曾几何时让她欢喜雀跃,春心萌动。 为此,还冲动地说服江寒多付他束脩,还特意为他举办了一场送行宴。 宴会上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那晚他临走的时候,带着些醉意跟她保证有空便会给她来信,又央求她好好等着他回来。 当时她非常感动,也很心动,正因如此,才会因为柳晓晓偷偷尾随他逃走的事颇受打击。 后来他到省城后,确实给她写了信,她去信问柳晓晓的事,他也没否认,只是解释说柳晓晓并没有跟到省城便走了。 收到那封信时,她放下了对他的疑虑,心中又对未来充满了少女般的希望。 甚至还爱屋及乌地不时送些糕点给王家的孩子。 但这些美好随着对方考试的临近,以及江家不断发生的意外,不知不觉便淡去了。 不过两个多月,那个曾经带给她甜蜜想象的人,竟然被繁复的生活慢慢磨去了印象。 突然间,她心底生出了一股沧桑感。 时间果然会平复一切激情。 但那毕竟是这黯然的半年里,曾经出现过的唯一一抹亮色,虽然曾经淡忘了,但现在重新提起,心里还是会有些悸动的。 芸娘眼神闪躲着,力持淡然地问道:“他……许秀才,可是中了?” 王氏愕然:“咦,你真不知道啊?!他真的没有给你写信?”说着,她上下打量着芸娘,似是不可置信。 毕竟许秀才在信中经常问到江家,虽然从来没有直接提到这位谢姑娘的名字,但她却心知肚明。 当初许秀才在她家借住,这谢姑娘经常去她家送点心,许秀才临走时,江家付了五两银子束脩,还请他们一家三口去参加了送行宴,宴会上两人眉来眼去,只要不瞎都看得出,她那好外甥与眼前这位落难的小姐有私情。 她对这位谢姑娘观感很一般,虽然她不时会送些糕点讨好自家儿子,但她很反感她与江家小子的相处,不时能看到两人举止毫无忌讳。 更何况江家小子是个,动不动便给身边人惹麻烦的家伙,实在不是个可交之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看好许家会同意,许秀才娶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为妻。 但两家侧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她儿子也喜欢吃她做的点心,虽然后来事情一多,她也不送了,但总之,她不能表现得太排斥,平日里见面总是要点点头,打个招呼的。 但前日许秀才突然来信,说返程时会再来她家看望,又向她打听江家的情况,字里行间的关心并没有淡去。 许秀才所谓的回来看望她是假,他真正想看的是对门的小姐。 许秀才这么重情,又还这么年轻,谁知道以后有什么造化,为了以后能攀上这份关系,她当即便一改平日的不冷不热,主动靠近谢姑娘,先搞好关系。 她的判断没有错,而且这造化来得特别快。 上午她又收到了一封信,便是许秀才报喜的信。 信上说,他会先随官差回马桥镇,待家里的事情一了,他马上会来落霞镇一趟。 她高兴得到处宣扬,想要大家都知道她娘家出了举人老爷,而且举人老爷要来看她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高兴的事情,作为新晋举人老爷的心上人,却完全不知情。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难道是中举后,便要讲究规矩礼仪? 芸娘被王氏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瑟瑟一笑,委婉说道:“家里一直有情,又怕打扰许官人的学业,我便没让我弟弟给他回信……” 一提到这些,王氏便想起闹得满镇风雨的绑架案。 她本能地皱了皱眉,心想,江家可真是麻烦不断,不过这对姐弟自己的麻烦事也不少,还好如今抓到人了,否则,不知会给举人老爷惹出些什么事。 她敛了神,暗自摇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会写信到我家。” “……他,信上写了什么?” “他啊,中了,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王氏笑得与有荣焉。 还真是许秀才考中了啊! 芸娘为他高兴,脸如花开一般,瞬间绽放出嫣然的笑意。 “恭喜,恭喜!” 王氏被芸娘发自内心的笑容所感染,心里的那点成见也暂时放下了。 忽然,她加深了笑意,暧昧地对芸娘眨眨眼:“同乐同乐,我家秀才老爷特别跟我问起你家——不,现在是举人老爷了,呵呵,他说,等他在家一忙完,便专程来咱们这一趟,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吧?” 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眼前王氏的脸突然变成了,许秀才临走前那泛着红晕的醉脸。 芸娘的心顿时有些慌乱,脸控制不住地滚烫。 她忙两手交握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红着脸强作镇定地嗔了一句:“婶子说啥呢?许官人问起,必是惦记我弟弟的学业——好了,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等许官人来,我跟弟弟再上门道贺。” 芸娘飞快回了江家,啪地一声关上房门,又羞又喜地靠在门板上,平复有些晕乎的心情。 而经过王氏的大肆宣扬,不到半天,竹牌巷的街坊们便都知道,王氏如今已是新晋举人老爷的姑母。 第402章 多余心思 “芸娘,芸娘,你听说了没?许秀才居然中举了!” 江寒一跨进院子,便激动地喊道。 这两天她没去茶馆,而是在研究铺子装修的事情,下午收摊之后,她便拿着自己捣鼓出来的装修计划,简易式样图,去西镇找了泥瓦匠,想问问他们能不能做,顺便了解一下行情。 谁知回来时,还没走到巷子口,便听见有人在说谁中了举,她好奇一听,就听到了这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但是没想到先奔出来的不是芸娘,而是小安。 “你说的是真的吗?先生他真的中举了?” “真的啊,说是王氏亲口说的。这下好了,他虽然只教了你一个来月,但也有师生之情,你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学生呢!”江寒一脸賊笑,“他发达了,你就有大腿可以抱啦!而且第一,总是难忘又值得纪念的。” 小安收了些笑,哼道:“月姐姐,不管什么好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 “什么变味,我这叫真实!你敢说你心里没这样想?” “好了,小安没说错,不会说话就老实认错,整天喜欢胡说八道,这可是大好事,咱们准备准备去给人家道贺!”江老爹扶着阿咩出现在站在正屋门口。 “哎呦,爹,倒什么贺啊,你真是嫌操心,许秀才又不是这的人!咱们屁颠颠地拎着东西跑去马桥镇,人家都不一定认识咱,反正王氏说了,他会来落霞镇的,恭喜什么的,到时再说吧!” 江老爹还待要说,江寒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杀去东厢芸娘的新房间推门。 “干什么呢?开门吧,好事啊,你躲个什么劲?!” 芸娘起身开了栓,又再坐回桌边。 江寒走进来,见她面上没有激动欣喜,倒是一片茫茫然,觉得奇怪极了,便问道:“怎么了?高兴傻了?” 芸娘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高兴,只是,突然觉得好不真实。” “呵,还真是高兴傻了啊!” “我竟然把他给忘了……” 江寒走她旁边坐下,问道:“什么意思?” 芸娘抬眸看她,认真说道:“方才,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原来中秋之前,我就渐渐忘了想他。我本该很期待他放榜才对的,但是今日遇到王氏,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和这么件事是与我有关的。我觉得很惶恐……” 芸娘的眼神很无助,江寒看得有点傻。 她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惶恐的,不就是半个月没想起来嘛,这有什么的。 “哎呀,你这就是些小姐毛病,咱们这半个月忙月饼,忙串串,接着又出事,那还有多余的精神去想其他的?几天不想也没什么吧,只要你还喜欢他,他也能信守承诺,就是皆大欢喜啊。” 谁忙的时候会去关心别人啊,专注做事就好啦。 “不,我是突然发现,我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或许我当时是觉得他可以帮我摆脱困境吧……” “那你现在是脱离困境了,还是不需要他拯救了?”江寒嘲笑道,“真是喜欢胡思乱想,人许秀才人长得不错,中了举前途无量,若还愿意娶你为妻,难道不值得你慢慢喜欢上他?我看啊,你这就是暂时摆脱了黑衣人的压力,就开始犯小姐毛病,做无用功了。” “是这样吗?” “当然!”江寒突然托腮看着她,坏笑着打趣道,“你长得漂亮,虽然穿着粗布衣,也别有一番味道,啧啧,真是便宜许秀才这小白脸了!” 芸娘被这不正经的话说得面皮一红,恼怒地举起了小拳头。 江寒一把捉住她的手,叹了一声,说道:“唉,这是好事啊!” 芸娘白了她一眼,瓮声瓮气地嗔道:“既是好事,你还叹气?!” 江寒瞟她两眼,说得含糊其辞:“唉,虽然你是我的好姐妹,可有的人却是我的好哥…们,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乱七八糟地说啥呢?” “我很认真的好吧!” 江寒立即端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无论如何,我支持的是你的意愿,你愿意嫁谁咱就嫁谁!” …… 经过这场谈话,患得患失的芸娘恢复了正常,心里开始对许秀才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这是绑架案后的第四天,江寒的伤势原本就不算特别严重,恢复了几天之后,虽然还得吃药换药,但挑担子已经没有问题了。 她准备隔天就回茶馆,履行完最后半个月的承诺,于是,这日便主动挑着担子去了码头。 自进了八月,她就没来过几次,一般都是两位婶子轮着过来,送完订单再待上半个时辰,不管卖不卖得完,都准点挑回摊上去。 一众熟人,不管是常客徐吉阳,还是畏畏缩缩的杨小鱼,就连负责维护摆摊区秩序的陈六,都对她表达了亲切的慰问。 众星拱月的错觉让江寒有点飘,幸好还有牛大叔的教训,才让她头脑清醒了一些,知道大家其实是见她跟沈大人有了生死的交情,才会对她另眼相待。 提到沈大人,江寒突然想起付思雨昨天到摊上来时跟她说的话。 “伤势恢复的还不错,就是心情不太好,有些人太不自觉,害得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遭了殃。” 她知道付思雨暗示的是什么,可是,在跟她爹争吵过之后,她便不想面对这些事情。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得了好处,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了,就让沈大人讨厌自己去吧,这样她就不用去烦恼那些她不想面对的感情了。 不过她虽然不愿意去巡检司,但巡检司里有一件事,还是值得她高兴的。 初五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还得卧床一个月,可能还会留下点后遗症,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那家伙虽然有些滑头,还是个势力眼,但比起那黑脸二号初一,她宁愿跟他打交道,至少他会给她表面上的尊敬。 江寒挑着空担子回到摊上时,芸娘恰好从集市另一头补了些佐料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江寒看了看她绷着的脸,一面收拾箩筐一面问道。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才在杂货摊遇到王氏,我笑着跟她打招呼,谁知她却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可惜我没爹没娘,也不是大小姐了!” “前两天她不是还跟你套近乎吗?今天吃错药啦?” “谁知道啊,简直莫名其妙!” 第403章 波折 王氏为何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江寒和芸娘很快便知道了。 原来是许秀才中举后,被省城一个富商老爷看中,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他没在信中提起,王氏是昨日回马桥镇贺喜时刚得知的。 省城富商的女儿和已故小商人的女儿,新晋举人老爷会选哪一个,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 这消息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再次印证了,理想往往会被现实打败,这种令人唏嘘的真理罢了。 当然,也直接导致了江寒站在院门口,指桑骂槐的一顿讽刺。 而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刘大康。 他这些天都没回家,其实除了要忙绑架案件的收尾,还因为他比芸娘更早得到许秀才中举的消息。 想起送行宴上许秀才与芸娘之间互动的小眼神,虽然他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得知许秀才中举那一刻,他心里的自卑还是如洪水般泛滥了,他不想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也说不出祝福之类的虚伪套话。 但事实证明,他虽然在衙门混了这么久,捕快也做了大半年了,但见识还是太浅薄,人还是太单纯,竟然会以为许秀才这种读书人最是重情,一定会回来风光迎娶芸娘。 所以这日傍晚回家,听到许秀才即将迎娶省城富商之女后,他一开始只觉得欣喜若狂,一转念又怒不可遏——许秀才这简直就是在欺骗侮辱芸娘的感情! 果然负心多是读书吗? 刘大康犹豫着要不要去江家院子,他怕去了显得自己太急切——特别是江寒那张嘴里;不去又显得自己太冷漠——芸娘受了这种侮辱,肯定很伤心,需要人安慰。 显然,他又想多了。 芸娘确实有些晃神,也有点点失落,但伤心倒不至于,反而还隐隐有种奇怪的解脱感。 反倒是在江寒对对门王家冷嘲热讽时,她觉得无比地难堪,甚至有些生气。 她只想一切如没有发生一般渐渐平息。不管许秀才娶谁,她都祝福他,毕竟他是小安的老师,虽然时间很短,不知他还愿不愿意认。 但是这个愿望只是她自己的,并不代表别人会如她愿。 第二天,刘大康因为前晚最终还是去了江家一趟,而安心地回衙门了,江寒也老实回茶馆了,芸娘与两位大婶在摊子上忙到傍晚,所有东西都清空了,这才收拾摊子往回赶。 原本由于生意越来越好而喜悦的三人,在进门没多久之后就大变了脸色。 “你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芸娘瞪着眼前穿着花衣,戴着珠翠,看她的目光如在评估一块猪肉的女人,如见了鬼一般。 那女人眼睛一瞟,暧昧一笑,说道:“哎呦,谢姑娘这是在害羞呢……你命好,咱们县新晋的举人老爷许老爷看中了你,这是你的福分啊,可得好好珍惜!” 许秀才不是要娶省城富商的女儿了吗?难道消息有假? 芸娘下意识看向江老爹,但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应该有的欣喜,反倒是脸色有些发苦。 看不出也听不懂这媒婆打的机锋,芸娘敛了神色,直接问道:“大叔,她到底要干嘛?” 江老爹叹了口气,说道:“这位钱大婶说,许秀才对你念念不忘,待与省城的李小姐完婚之后,会纳你为妾。许秀才还让她转告你,娶李小姐是不得已,他一直很看重你,所以特意让王家的帮忙,寻了媒婆上门来提亲。” 芸娘一听,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忙紧紧抓住椅把,才没有当场昏过去。 见状,江老爹原本迟疑的神态,变得有些欣慰。 他道:“你放心,你们姐弟二人虽然只是借住在我江家,但我是真心把你当侄儿侄女看待,如今你父母都不在,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强迫你,我跟江寒肯定支持你。” 芸娘感激地点点头。 她知道江老爹话里的意思,但她也有点怕江寒所谓的支持。 仅仅是听到许秀才要娶富家小姐,她就能故意站在门口讽刺人家,若是知道他特意请了媒婆,上门来提亲,要纳她为妾,还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她跟弟弟暂时还要继续在落霞镇生活下去,都是隔壁邻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没必要闹得大家都难看。 许秀才不是粗蛮的人,相信只要她把话说清楚,他肯定不会强求。 想清楚了这些,芸娘严肃而认真地对那钱媒婆说道:“麻烦婶子跑这一趟了,还请你帮我谢谢许官人,对我这孤女的看重。我弟弟还小,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钱媒婆很是诧异,继而有些不悦。 她原本以为这么好的事,只要她往江家一坐,肯定就顺利拿到许家的赏钱,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拒绝了。 王氏给她提过醒,这姑娘的心思她也能理解,任谁原以为是要做妻的,眨眼却变成了妾,心里会不堵气的。 她嘴角一弯,和颜悦色地道:“姑娘的心思我明白,但过日子最忌讳堵气。你弟弟是在东泽私塾读书吧?你要是嫁给举人老爷为妾,得老爷看重,日后老爷提点他几句,他考学不就轻而易举了?若是举人老爷再中了进士授了官,你弟弟就更加前途无量了。这么好的事,你可要想清楚,别为了那些无用的骨气做傻事。”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正好踩中了芸娘心里的痛点。 一直以为,她都把小安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与其说她这个姐姐在护着弟弟小安,不如说小安是她生命的支柱。 芸娘确实也犹豫了,但江老爹没犹豫,他中肯地劝道:“话听起来是很好听,不过芸娘你自己要想清楚。许秀才愿意娶省城的富家小姐,说明那小姐对他的仕途有帮助,这样的人家,会让他在新婚之后立即纳妾吗?退一步讲,就算那李家同意了,那小姐会忍气吞声吗?你一个孤女能斗得过她?就算斗得过,你可有问过,小安愿不愿意自己的姐姐为了他,去给别人做妾?” 第404章 劝解 小安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就像钱媒婆说的一样,小安还小,哪里搞得清什么对他好,什么对他不好,作为姐姐,她应该为弟弟好好打算才是。 这话说得很中肯,但问题就在于,小安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他原本就聪明,又突逢大难,比一般都小孩子成熟,个性又随了父亲,有些清高和固执。若是她不尊重他的意见,以为他好为由,强行做些令他不高兴的事,恐怕并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芸娘的犹豫,让在外面偷听的他很不高兴。 多多狗汪汪两声,摇着尾巴蹿进屋内,小安随后跨进门槛,向钱媒婆作了个揖,一脸老成地说道:“多谢婶子走这一趟。如今我跟姐姐相依为命,所以我是一家之主,这事我说了算。我对许先生自然是尊敬的,但请您告诉他,我娘说了,我姐姐不能给人做妾。” 钱媒婆惊讶,没想到小安看起来不大,却聪明得很,竟然搬出他娘来说事。 死者为大,他这样一说,她再劝人家女儿给人做妾,就太不尊重死者了。 小安见钱媒婆应对不及,又继续说道:“相信你也听说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我爹走了一年多,而我娘去世更不到半年,我们姐弟还在重孝期间。若先生真的看重我姐姐,便请他退了亲事,等我姐姐三年,若他为难,那就算了,请他忘了这事吧。” 听了小安有理有据,进退有度的一番话,江老爹惭愧不已,他居然忘了重视这个问题——谢氏夫妇相继去世,姐弟俩得守三年孝期。 方才他还说把两个孩子当亲侄看待,可他俩在这寄住了四个多月,他却从没有考虑过他们这个守孝的问题。 当然市井间的规矩本也不严,为了生活往往亲人下葬之后,就得出门谋生了,而且初时姐弟俩是假身份,所以,芸娘出门卖包子,小安去上学,都没人觉得不对。 外人没觉得不对,家里又接二连三出事,而他跟江寒父女俩本就是俩粗人,慢慢的,便忘记了这个问题和那些规矩。 还好家里一开始就饥一顿饱一顿,即使后来生活好转,也多是粗布素衣,粗茶淡饭,仅有的几次宴席,也并没有太多大鱼大肉——在姐弟俩守孝一事上,他勉强能借此自我安慰安慰,他江家对姐弟俩做得并不是太出格。 钱媒婆走后,江老爹郑重其事地向姐弟俩道了歉,又问:“现在你俩的身份已经公开了,这孝是不是该守起来?” 芸娘安抚他道:“大叔别想多了,之前为了掩饰身份,不好做得太明显,但是私下里,我跟弟弟都有所注意。现如今不比从前,相信我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愿意我多挣点钱,小安学业有成的。” “既如此,那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吧,以后除服再办得郑重一点,也是可以的。” 就这样,许秀才遣媒婆上门说亲纳妾的事,最后却被愧疚的江老爹歪楼歪到了守孝上面去了。 江寒晚上回来得知事情经过后,既对许秀才恼怒非常,又对她爹的脑回路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她的脸也有些发烫,因为她连亲人死了要怎么守孝完全不了解。如果知道守孝百日之内不得出门,不得大鱼大肉等等,当初她也不会搞酸菜鱼宴,又一次次诱惑芸娘去卖包子了。 但是这世界上有太多说不清的如果了,所谓种因得果,如果没有当初那些,肯定也没有他们现在都包子串串和铺子。 江寒由着芸娘给她换药,很快又把议题拉回了许秀才纳妾一事上。 见芸娘换药的模样十分专注,似乎对这话题无动于衷,她便试探着问道:“你真不生气?” 芸娘将绷带缠好,半垂着眼睑,目光有些发直,片刻后,勾起一抹自嘲,轻声说道:“不生气,是骗人的。我不是说过,中秋之前我便不常想起他了吗?所以气过之后,我反而有些庆幸。” “那你这模样……看着怅然若失的,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觉得钱媒婆说得也不错……” 江寒闻言,眉峰一挑,抬手喊停:“你是不是傻?人家几句话就把你忽悠得立场不稳了?!”她转过身,一副刘大婶附身的模样,狠狠一戳芸娘的额头,斥道,“她要是说得对,那我爹说得也没错,你敢赌吗?你知道那李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吗?要是你在内宅斗不过她,小安会好吗?恐怕反而会毁了一辈子呢!” 芸娘抿着嘴,不说反对也不说赞同。 江寒看着她,突然想到自己当初面对抉择时,那倔头倔脑想当然的模样——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把事情想得过于美好,而对可能的坏又没有足够的预估。 她们这样的人多少都有点理想主义,最后往往都会被现实打击得措手不及。 这个发现让江寒严肃起来,模样看着很是苦口婆心。 “如果你还是觉得这是一条对小安有助力的路,那麻烦你先认真设想一下,宅斗失败的后果,你能不能承受得起。或者,你需要想一想,你若真嫁过去,李家人会不会暗中动手脚,小安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嫁了,小安肯定会跟着你走,许秀才的仕途要靠李家,万一出事,你觉得你和李家他会选哪一个?” 芸娘听得有些心惊,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只设想过为了小安,那位李小姐如果折磨她,她肯定也能忍辱负重,咬牙挺过来。 可李家不会对小安出手吗? 这点恐怕没人敢肯定。 芸娘对江寒感激地一笑:“我知道了。” 江寒见她听进去了,顿觉很有成就感,不由有些得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芸娘十分无语。 “你看看这几个月我身上发生的事,就知道预估不足,想当然的后果有多痛苦了。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是吗?我怎么听着你很得意呢?”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那懂我的意思就行啦!” 芸娘白了嬉皮笑脸的江寒一眼,收起桌上的药碗棉布,往江寒怀里一塞:“行了,我又不是你,才不会胡来呢——药也给你换好了,我要睡了,你快回屋去吧!” 但江寒还意犹未尽,又多了一句嘴:“其实,你的眼睛不要只往上看,偶尔也要前后左右地看一看啊。若有人心甘情愿,竭尽所能,默默为你和小安做事,你也可以考虑考虑嘛。咱们小安这么聪明,只要生活平顺,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第405章 试一试 江寒的话芸娘是明白的。 刘大康对她的心思她也明白。 但她对钱媒婆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她暂时不想考虑这些问题。 哪怕江寒劝说,先考察着,其他待孝期之后再说,她也提不起那个劲。 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要在落霞镇扎根的事,她始终还是想要找到文嬷嬷,找回她跟小安应该得的东西。 因此,有一份错误的经历就足够了,刘大康很好,但暂时还不能让她放弃心中的想望。 江寒只是想为自己可怜的师兄尽点心力,见芸娘只是尴尬没有害羞,就知道刘大康的追女之路,还任重道远,便呵呵一笑闭上嘴回了房。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次日巷头巷尾却传出了闲话。 说芸娘一个父母双亡寄、住别人家的落魄小姐,真当自己还是原来的大小姐呢,竟然妄想嫁给举人老爷为正妻,还敢要人家退了省城的大小姐,再等她三年,真是不知所谓,不要脸。 这种三姑六婆喜欢的闲言碎语传得虽然很快,却不至于马上传到男人聚集的茶馆去。 等江寒打烊回家得知消息时,看不过眼的花大婶与刘大婶,早已经对着王家大门骂过街了。 江寒很气愤,也很憋闷。 人心不古就是个忽悠人的词语,哪有别人不愿意做妾还被说闲话的事,在现代上赶着给人做二奶小三的人,好歹也会被主流社会斥责呢! 因为憋闷,所以,次日见到突然降临茶馆的沈大人时,她只想起了他曾经说的话,而选择性地忘记了,作为被救之人,她躲着救人者是件更无耻的行为。 房间里气氛很低沉,江寒在离桌一丈远处站定。 这次陪同而来的是初一,两张黑脸横眉冷对着她,实在令人吃不消。 但江寒的气势原本矮了一截,但想到那个“妾”字,她就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强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大人伤还没好,最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走。” 沈大人对她这副仿佛就义般的态度,实在有些不解,皱眉问道:“你,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江寒紧绷的脸有些微龟裂,但很快又绷紧,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大人想要点什么茶?不过,你伤势未愈,还是少喝点茶为妙……” “呵,从未听过,受伤要少喝茶。”沈大人讽刺。 “茶喝多了会减掉药性啊,所以受伤不能多喝茶……” “你在赶我走?”沈大人冷冷说道,“这是你对我的态度?”在他为她受的伤面前,就是这番撇清的态度? 江寒的气势矮了一截,辩解道:“大人,我这都是为你好。” “为爷好,为何不去看爷?”说起这事,沈大人就一肚子气,声音也有了波动,“爷在床上躺了五天,还指挥人,为你表弟寻凶,凶犯抓到前,你伤未愈,爷能理解,凶犯抓到后,你却彻底把爷抛脑后,你觉得你对?” 说到最后,沈大人陡然往圆桌上一拍,吓得江寒好一个激灵。 这样突然发火的沈大人,她是第一次见,立刻就被震慑了,毕竟从道义上来说,她不是真的觉得,自己这种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是对的行为。 “我……我知道,你是伤势好得不错,付思雨有跟我说……再说,我一个草民,总往巡检司跑算什么事?”江寒有些烦躁。 “总往……哼,这总字从何说起?” “以前啊,以前总去啊,人家如今都以为我跟你关系亲密得很,这影响多不好?” “难道不是?”沈大人理直气壮地反问。 但江寒显然理解错了重点,她也很理直气壮:“所以,我不能再去巡检司了。” 沈大人目光如电般盯了江寒半晌,却没在江寒脸上看到半点故意。 他有些挫败,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爷说,咱们的关系,难道不亲密?” 当下,江寒就觉得沈大人的话像个刺猬般向自己抛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惊失色地叫道:“谁,谁跟你关系亲密了?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发生,你休想胡乱扣帽子,逼着我就范——我们只是朋友!” 沈大人眼眸幽深了几分,又问:“关系亲密,该形容谁?两个陌生人?” 闻言,江寒僵在当场,忘了动作,心道,这样也行?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头又划过一抹有极淡的失落——心情怪得自己都不能理解。 不过只要沈大人不捅破窗户纸,她就不用面对窗户后面那诸多令她不敢触碰的东西。 但显然沈大人不是这样想的。 就在江寒的心刚刚放下之时,他若无其事地来了一个递进:“况且,爷以为,咱们的亲密,远胜朋友。” 江寒的脑子停了一拍,耳朵本能地一缩,想将沈大人的声音挤出去,但已经来不及。 沈大人声音幽幽地继续:“你主动摸过爷,抱过爷,难道你想不负责?” 神经病啊! 难道他还吃了亏?该负责的是他好吧! 这话差点冲口而出,但还好她尚存一丝理智,强收住已经张口的嘴。 但不幸的是因为收得太快,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顿时,一股无名火冲上了江寒的头顶。 芸娘被侮辱的事,沈大人那句纳妾的咒语,以及舌头上扎心的疼痛,一股脑儿地混在一起,成功冲破了她尚存的理智。 “你休想,要敢再跟老子提纳妾的事,老子就跟你没完!” 她捂着嘴带着痛音的声音像闷锤,露在手外的大眼显得太凶恶,沈大人还没反应,他身后的初一终于忍不住了。 他家大人虽然从小擅长忍耐,委曲求全,但何时在一个外人面前这般委曲求全过?何况这外人还是个品性低劣的市井女子! 他厉声喝道:“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别以为大人给你脸,你就飘飘然没点礼数!亏大人还为你……” 初一的后面的话收回得既不甘心,又觉窝囊,他不想把沈大人为江寒做的事说出来,觉得那只会显得他家爷更痴傻。 但他的异样,昏了头的江寒没发现,她兀自顶撞道:“大人了不起啊,大人就能逼着人给他做妾啊?” “爷何时,逼你做妾了?”沈大人皱眉。 “你说这么多,难道能娶我为妻?”江寒目光犀利,死死望进他眼眸深处。 沈大人微张嘴,深邃的眸光闪了闪,双唇渐渐闭起,抿紧。 霎时间,雅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江寒眼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一点变为讽刺。 真是昏了头了,她刚才竟会有所期待,果然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暗自一哂,倏地扯下肩上的抹布,神色冷淡地上前擦了擦桌子,说道:“大人,想喝点什么?” 沈大人却猝然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给爷点时间,爷想试一试。” 第406章 被遗忘的人 试一试…… 试一试?! 试他个大头鬼,以为她是那种天真好骗的小女孩吗? 沈大人说完那句话后,江寒的脑子就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 比如此时,客人已经点完了茶点,她却还在神游天际。 “喂,江小二,你发什么呆呢?” 不悦的声音炸响耳边,惊回神的江寒,忙迭声道歉。 “认真点,别以为攀上了官家小姐,就飞黄腾达了,你如今还是个店小二呢!” “……” 江寒红着脸,陪着笑,慌忙退下。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十分乐意别人误会她与付思雨的关系。 “人家可不止攀上了官家小姐,人家还攀上了咱们这的土皇帝,愿意在此给你上个茶就很不错了。” 显然,大部分人并没有被彻底迷惑。 ——只是,沈大人什么时候被冠上土皇帝的称号了? 江寒在布帘前站住,回头看了说话的客人一眼。 是个很普通的常客,不像是故意传播谣言的。 看来,上次的强行搜查,终是让沈大人在民众心中的好感度打了折。 江寒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回头,差点与掀帘出来的宋耀祖撞上。 “杵在在干什么呢?要自己做掌柜了,了不起啊,不会做这些杂事,就早早回家开你的铺子去,别在这拦着别人的生计。”宋耀祖一语双关的骂道。 “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老子什么时候回家给自己当掌柜,可轮不到你说话。” 这宋耀祖真是没点长进,反正在她心目中,他已经被放弃治疗了,该怼就怼,没必要太给他留脸。 “真是世风日下,吃软饭的调子这么高!哼,你别得意,等着瞧吧,早晚有你好看的!” 原本要退开的江寒,闻言拦住宋耀祖的去路,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吃软饭?”她一双眸子斜斜一扫,不给宋耀祖出声的机会,又正儿八经地说道,“可惜,你长得太丑,倒贴也没人要!” 宋耀祖差点没把手中的托盘糊到她脸上,还好他还未被气得丧失理智,却憋出了内伤,一张脸瞬间变成烧猪头,浑身不停打哆嗦。 江寒却已经施施然掀起了帘子,留下一句“长点心吧,以后别再招惹我”,便进了后院。 宋耀祖如今很弱势,虽然心里恨得要死,但在实力人气都被全面碾压的情况下,哪怕他将账房徐先生与阿憨,都忽悠到一条战线上,也远远斗不过与王掌柜,成为了合伙人的江寒。 所以,这恨意就只能变成嘴炮,可惜就连嘴炮他也不是认真起来的江寒的对手。 一时间,他心里升起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凉感。 不过他这些心思,江寒才不会在意。 重新上班那天,她本是要跟王掌柜把合作协议签下来的,可惜王氏因为王小利的事,死活不愿意,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今日王掌柜终于搞定了王氏,便催着江寒赶紧把协议签了。 这样一来,茶餐厅正式进入了装修期。 但在那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她先处理一下——那就是曾经答应阿禄,要在年底之前,帮他家少爷挣到至少五百两银子的事。 眼下已八月下旬,年底很快就要到了,再不想法子,她便要食言了。 其实,总的说来,百万饭庄的生意并不差,只是落霞镇的情况有些特殊——过了十月,外地商人陆续回家过年,会下馆子的人渐渐变少,生意多少会受到些影响,但四个月挣五百两并不是难事。 只是祝扬急等着钱填窟窿,所以才会焦虑。 江寒笑看着眼前来催点子债的阿禄,说道:“你别急,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把心态摆正,五百两银子嘛,不会太难的。” 阿禄期期艾艾地道:“小二哥,不能多挣点吗?五百两实在太少啦,上次我没敢跟少爷说金额,只说你会想个好主意让他大挣一笔,添上部分窟窿……” “嘿,你这小子,这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陷我于不义,咱俩可是说好五百两的……” “可是五百两……我看了饭庄到现在为此的账,五百两,我们自己也能挣到——那时你肯定是在诓我。” “那是因为你家少爷太狂躁,我不得不说个保守的数字。” “你放心,少爷最近又被舅老爷捆在身边了,他不会再乱来的。你看这些天,他也没出现啊……”阿禄突然瞟了江寒一眼,笑得有些讨好,“而且,那会你出事,我家少爷还问起过你的伤势呢。” 江寒嘴角抽搐,忙摆手:“快别,我可不敢让他关心,他还是乖乖跟黄员外学几招,好好关注自己的铺子吧。” 阿禄脸上的笑有些僵,耷拉着眉毛,试探着问道:“那这主意……” “放心吧,我江寒说话虽然不是常常算数,但这回是算数的,我心里有数,等着过两天去找黄员外说说。” “找……找舅老爷啊?” “当然是找你家舅老爷,你家少爷时不时会脑抽,万一他突然发病,我可顶不住!” …… 话说,牛二根卖了谢元朗,又让威子去卖他,接着精心伪装挨过巡检司的地毯式收藏,最后在禁令解除当日清晨,顺利地逃出了落霞镇。 他先是在县城里逗留了几天,最后意兴阑珊地进了落霞山。 三天后,当他来到虎头寨的山门口时,他的身边多了三个人。 落霞山主峰叫虎头蜂,远瞧似虎头,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建在峰上的匪窝便叫虎头寨,他们的老大名字很是霸气——名叫王老虎。 王老虎几个原是乌大豪的手下,乌大豪被暗杀后,他们逃了出来,却无处安生,便假借投降,干掉了原来占据此地的土匪头子,鸠占鹊巢,至今已经五六年。 牛二根抬出二当家赵筹的名号,顺利进了寨子,领着身后的三人,走进此间最霸气的一处宅子。 堂中坐着的几个头领,一瞧他身后三人当中那位,立即脸色大变,神态激动。 坐着上首一位气质儒雅的男子微眯了眯眼,笑着问道:“二根,这是何意?你可知此人所代表的势力,如今已与我虎头寨势不两立?!” 第407章 下辈子太远 这日午后,刘大康突然回了家。 因为绑架案,他要去趟贺州府办公差。 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毕竟那是芸娘的祖籍。 原本他想直接去摊上的,却总觉得不妥,便先在家收拾了些行装,再赶在收摊前去帮忙。 他默默帮着收拾好东西,主动驾起了车,但一路上,芸娘除了打招呼说谢谢,再没有多话。 两位婶子坐在车上,就算有话也不方便说。 刘大康很理解,而且他还得全力控制自己心里因靠近芸娘,而不由自主产生的害臊和腼腆,实在也没空说话。 待他还完车行的车再回来时,芸娘与两位婶子已经收拾好,正在准备第二天的食材。 刘大康站在井边忸怩半晌,也没找到开口的好时机——他总觉得芸娘在忙,自己不能打扰她。 最后反倒是芸娘先看不过去了。 她停下手边的活计,问道:“大康哥可是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了,这人就差把“我有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正在洗菜和打水的两位大婶,动作微顿,飞快地瞟向刘大康。 她们的动作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正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刘大康捕捉到了。 瞬间,刘大康的脸皮便不可控地染上了红色。 他猛地揪紧了裤腿,赧然说道:“是,是些有事情,想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三个字让芸娘心头一突,忽而想起江寒的暗示。 她顿时很紧张,有些排斥,又有些忧心,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是刘大康想对她说的是江寒的那些话,她该怎么回答? 用回绝江寒的话来回绝他吗? 但是…… 芸娘觉得十分为难,快速地垂下眸子,抿唇微思后,点点头:“你说吧。” 两位大婶都在场,以刘大康腼腆的性子,应该会知难而退的。 暂时先这样,至于下次要如何,到时再说吧。 不过几瞬之间,芸娘心思便转了好几个弯,但是这些弯转得很尴尬,因为刘大康并未如她所想。 他看了看两位大婶,说道:“你还是,跟我去那边说罢。”他指了指院子另一边。 毕竟会涉及到她的祖家,外人在旁边总是不好的。 芸娘咬着唇,摇了摇头,坚持:“事无不可对人言,还是在这说罢。” 见她神情坚决,刘大康顿觉不能让她为难,立即点头应好:“那就在这说。” 两位大婶一听,马上将盆子抬远。 芸娘蹙眉看了她俩一眼,但下一刻,她便非常感激她们的自觉。 只听刘大康道:“谢元朗是贺州府富县人,那个案件需要跑一趟贺州府和富县,这次是我领头去……”声音微顿,他的眸子渐渐变得灼灼,语气带着些期待,“你,你跟小安,可要随我一道去?” 她家的变故,根源就在贺州府富县,如果这个根源不拔掉,眼下的平静便只是暂时的。 “我们有十人,带着县令的文书……你们若是有什么事要办,跟着一起去,也能仗个势。” 闻言,芸娘娇俏的面容瞬间变得更耀眼。 刘大康说的对,虽然黑衣人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是想要吞并他们的家产,贺州府那边肯定还会再出幺蛾子。 目前,他们姐弟二人若是想要回去讨个说法,肯定也很难有所作为,毕竟作为男丁的小安还太小,她又是个弱质女流,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去了只会两眼一抹黑。 如果跟着十个官差,那必然又是另一番境况。 但是…… 垂首细思良久,芸娘才抬起头问道:“你们要去多久?” “怎么也得一月有余。” 芸娘脸上的光芒因失望而黯淡,她摇摇头,说道:“谢谢大康哥了,但我跟小安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带着些失望与不解的声音,从刘大康嘴里脱口而出,“这是个好机会!” 芸娘叹息:“我知道是个好机会,但是这件事的隐情肯定不简单,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一个月,除去来回路途,只剩十来天时间,我很可能连皮毛都摸不到,而一旦我现了身,他们肯定会利用长辈的身份,来压迫我们姐弟,直接达到目的。” “但是,谢元朗说,他家与你家血缘最近,他父亲与你祖父是兄弟,他们必然是有不能用长辈身份的原因……” “这正是我的不解之处——那会是什么原因,对我跟小安是友是敌?我要是就这么兴冲冲地回去了,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失去自由,陷入更大的危机。即便家族里有好人,肯定也需要我们付出些代价,否则,我祖母和爹不会从来不提贺州。” 这番话让刘大康心疼不已,同时又十分佩服——芸娘果然又漂亮又聪明,面对这种情况,还能头脑清醒。 “可是,你们不去不代表他们不会来啊,这事不断根,早晚还有麻烦。” “我知道。他们要来便来,只要我们不愿意走,他们就奈何不了,难道又要绑架我们不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芸娘又道,“我们的户籍在府城,他们为难不了小安的学业;至于我,最多就是用长辈身份左右我的婚事,但我还在孝期,就算孝期过了,若我不想嫁,他们总不能逼迫……” “他们敢!”刘大康猛地低喝,随即又醒悟过来,整张脸顿时像在被火烧。 “我,我……我……”结巴了半天,他才把话说连贯,“我,是想说,只要我还在快班,断然不会让他们得逞,这里可不是富县,不是谢家能在县令面前,说得着话的地方。” 芸娘郑重地俯了一礼,说道:“谢谢大康哥,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这辈子若报答不了,下辈子一定报答。” 下辈子…… 刹那间,刘大康犹如被当头淋了一瓢冷水。 他尚未及冠,这辈子还有很长的岁月,他要下辈子干什么。 他幽怨地凝望着芸娘,良久没有接话。 最终,他还是不忍芸娘为难,勉强地点了点头。 但转身之时,他黯然地嗫嚅着唇,几不可闻地说道:“下辈子太远,我只想要你的这辈子。” 第408章 我要收费 刘大康萧索的背影,重重扎了一下芸娘的心。 她突然觉得自己与江寒其实没什么不同——对待真心对自己好的人,都只会下意识利用这些好,巧取豪夺,却不想付出真实回报。 霎时间,她心底深处生出许多对自己的厌恶。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有很多让人无可奈何的局面,也有更多必须去做的事情。 所以,在茶餐厅正式开始装修之前,江寒决定认真处理一下,对阿禄的承诺。 次日,刘大康在细雨中向众人挥手,与同袍一起离开了落霞镇,经由东岳县,去往贺州府。 雨落不断,寒意沁骨,傍晚时分店里的客人少了,江寒跟王掌柜说了一声,便提前收工,特意跑了一趟黄家大宅。 之前她已经跟阿禄打过招呼,因此,这次她一到黄家,便见到了黄员外,以及相关人员。 作为相关人员的祝扬,一见她进门,便先冷哼一声,抬起下巴,作四十五度状。 “小哥果然准时,快请坐,给小哥上盏好茶。”另一个相关人员黄德义,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她。 就连坐在上首地黄员外,也一扫先前几次的不可捉摸,笑得一脸和蔼。 自从江寒成功操作了百万饭庄的开业活动,黄员外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好转。 但这让祝扬心里很不爽,他哼哼两声,威胁道:“江小二,这次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若是再敢诓我,我定要你好看!” 话音一落,他便接收到他舅舅投来的淡淡一瞥。 这一瞥的模样虽然很淡,重量却不轻,祝扬立刻变成了一只引吭的鹅,僵着脖子,不是激扬高歌,而是悻悻闭嘴。 想到最近他每次冲动,舅舅对他的处罚,他便把僵着的脖子老实缩了回去。 他不想再来三五天只喝稀粥的日子了,他也实在不想再背那一本又一本晦涩的书啦! 黄员外把视线从祝扬身上转向江寒,笑问道:“听阿禄说,你有事情要找我商量?” 以前因为祝扬十分讨厌这人,所以他对她也很是厌恶,但几次接触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虽然也不是什么省心人,但比他那肚里一包糠的外甥,却强了太多。 还多亏她一语惊醒梦中人,让他发现不能再娇惯祝扬,也幸好有她比对着,他才能有根有点效用的鞭子,拿来往祝扬身上抽,否则,就算他再苦口婆心,那傻孩子估计也听不进去半点。 这真是换个方位看人看事,才能看得更清楚,发现那些被掩盖的事实。 “不瞒您说,我倒不是找您有事,我是找祝少爷有事,只是……呵呵,您知道的,他太容易激动,又老是抓不到重点,总喜欢把好事搅僵,所以,我就想跟您商量,还望您别生气。”江寒直言不讳道。 黄员外既然不愿出钱给祝扬填窟窿,那么必然是不想直接插手百万饭庄的生意,恐怕他是存了要磨砺祝扬的意思。但是祝大少爷有没有理解他的一番苦心,有待商榷。 但这跟她没关系,只要她付出该付出的,能得到该得到的就行了。 “呵呵,小哥说话倒是直接。这样吧,既然是祝扬的事,你还是跟他说。有我在这坐着,谅他也不敢胡来。” 这本来就是她猜到的结果之一,因此,江寒毫无疑义便同意了。 两人若无其事的态度,让祝扬咬碎了银牙。 但在黄员外冷冷的目光中,他只能生生把那口气咽下去。 舅舅不是说过,置闲气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只要能得到好的结果,吞几口闲气算什么?! 若是江小二这厮这次让他挣不到足够的钱,他再找她麻烦也不迟。 可惜,江寒提出的盈利目标让他十分失望,这与他所谓的足够多的钱差太多了。 把三千五百两填上后,还得有一千来两的零花钱,那才是他的理想。 五百到八百两算什么盈利? 就这点盈利,哪怕他不管那饭庄,到年底交账时,也能达到这些数! 祝扬偷瞟了眼不动声色的舅舅,恼怒地斥道:“你这厮果然只长了张吹牛的嘴……这么点银子,老子的饭庄,就算不去管,也能挣到,你这又想动歪脑筋耍我玩呢?!” 江寒也看了眼黄员外,却见他正闭着眼,想来也赞同祝扬所说。 她扯了扯嘴角,说道:“吹牛的是你吧,这个月你确实盈利了近二百两。但这是因为重新开业,做了活动。往后没有活动,饭庄换人做,老客人会流失,新客人又还没维护好,再加上天越来越冷,人只想窝在家里;另外,我还调查过,十月一过,客商们陆续要回家过年——诸多原因,开春之前,镇上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到时你还有把握一月挣二百两?” 江寒噼里啪啦一通说,祝扬脑子有些短路,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用上老一套,叫道:“你这是危言耸听,想骗我上当。你老实说,你特意跑来诓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寒有种秒变吕洞宾的错觉。 她闭上嘴,无语地看着祝扬,良久才开口:“你有被害妄想症吗?还是从小被人骗大的?麻烦你态度认真点,关注重点好吗?” “什么重点,你少给我故弄玄虚,老子开饭庄的重点就是要挣钱!” 江寒恼了,也不管黄员外还在上面坐着,骂道:“少给我称老子,你舅舅在场坐着,你老子来老子去的,合适吗?你要是不能认真点,那就没说下去的必要了,我这就告辞!”说着她便站了起来。 不过几句话,两人就剑拔弩张,陪在一侧的黄德义,飞快地瞧了眼黄员外,见他依然闭着眼,便自作主张上前一拦,笑道:“小哥,先别恼,表少爷他刚接触此类事务,一时转不过弯,又想做出点成绩,还请你多多包涵,耐心一点。” 江寒重新坐下,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说道:“好,既然你想要更多的利益,我可以一试。” 这话一出,黄员外终于睁开了眼睛。 见状,江寒暗啐一声,老狐狸! 哼,想要她做免费大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笑了笑,待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才抛出钩子,一声加长版的“但是”从她唇边溢出。 祝扬皱眉,急声问道:“但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给老……少给我,故弄玄虚!” “但是就是……我要收些点子费。” 第409章 卖点子 “收点子费?!你小子出个馊主意,还想要钱,想得可真美!”祝扬叫道。 “你知道我的主意是什么?”江寒沉着脸反问。 “你,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瞎BB什么?你不愿意就拉倒,我可没欠你的,要不是看在阿禄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呢!谁会那么傻把好主意无偿给别人用?你会吗?别以为你傻,别人就得比你更傻,好吧?!” “你!好你个江小二,你想跟我对着干是吧?好,老子让你开不了铺子!” 黄员外无力扶额,按住突突的太阳穴,只觉得这外甥将他的老脸都丢光了——别人不过两句话,他就爆炸,炸就炸吧,还尽说些没用的傻话。 果然,就听江寒冷笑一声,说道:“这里可不是山阳县,你想干什么之前,我劝你先掂量掂量。” “你……” “好了,祝扬!你再这般不动脑子,乱发脾气,就给我滚回去背诵三遍四书五经!”黄员外终于爆发了。 “舅舅,你怎能帮外人!” 黄员外怒喝:“闭嘴!”然后收了收怒气,严肃地看向江寒,问道,“且不说小哥的主意,是否值得我们花钱买,老爷我尚有个疑问——你为何不直接用在自己的新铺子里?” 他的话问得犀利,语气也很严厉,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成了另一种紧张。 江寒却混不在意。 她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主意嘛,您放心,肯定不会差。至于为何不用在自己铺子里,原因也很简单——我的铺子面积小,主要做的是简餐。我这主意若想得到更好的效果,则需要宽敞点的店面,我不想浪费了它。” “原来如此。” 江寒又笑了笑,一脸的自信:“当然,若是你们不感兴趣,或者说不愿意付出相应的费用,我还是会把它简化,用在铺子里的。” “既然你如此自信,不妨先说说看,若确实可以,付钱……也不是不可考虑。” “不,黄员外,还请您原谅我的小人之心,这事必须得先把价钱商量好,我才能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乱收费。”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室外淅沥的雨声趁机钻了进来。 祝扬看看他舅舅,很想说话,但想到背不出书后的惨痛经历,他下意识地收住了,已到嘴边的喝骂,改为冷哼一声,不服气地道:“哪有东西还没看,就要人付钱的道理?你这是强买强卖!” 江寒耸耸肩,不在意他的指责:“我说啦,不会乱收费。做生意嘛,总要冒点险,所谓高风险高收入——你们要是信不过我,那就没有合作基础,也就没必要再谈了。” 祝扬瞄了眼黄员外,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他也是不满意,便道:“没得谈就不谈,我舅舅手下有经验的大掌柜多的是,他们的主意分文不取,我找他们便是!” 江寒哂笑,这二货主动放弃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手往椅背上一撑就要站起,却听黄员外道:“你先说说,你想怎么收费。” 江寒放下手,笑道:“好说,祝少爷说,饭庄放着不管,他也有信心挣五百两——既如此,就以五百两为基数,假如这次活动,挣得比五百两多就收费,少于这个数,就免费。” “那怎么行,我本来就能挣五百……” “行,就按你说的来。” 黄员外打断祝扬的反对,继续说道:“但你的要价,应该不会超过五百两吧?” 闻言,祝扬这才反应过来这点很重要,当即接话道:“对,要是超过五百两,你就走吧!” 假如能让他挣一千,给她个十两也不是不行。 “呵呵,放心,我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五百两以上——哪怕是五百零一两,我都收五十两,且利润每增加一个梯度,我便要多收五十,比如一千两区间,我收一百两,一千五百两的档,我收一百五十,员外觉得如何?还算合理吧?” 黄员外笑意加深,祝扬却抢先嚷嚷道:“合理什么啊!若是只挣得六百两,给了你五十,我岂不是只多挣了五十?!” “五十难道不是多挣的?我这主意相当于卖给你们,你们明年一样可以拿出来用,只是我就不收费了——付一次钱,主意就是你的,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哪怕每次只挣六百,你也不亏——除非明年你就要关门!你会关门吗?!” 她可不信黄员外会让饭庄关门,关了就说明他这段时间,对祝扬的教育彻底失败——这可是个不用费太多心就能挣钱的店。 果然,黄员外再次阻止了祝扬,颔首说道:“行,我就陪你赌一把,若是效果一般,就当花五十两买个教训。” 闻言,江寒心中一阵无语。 这依然是不相信她啊! 看来,黄员外对百万饭庄到底能挣多少钱,心里门儿清呢。 但是不相信有不相信的好处,这样的被期望值低,她的压力反而小些。 “行!”江寒满意应道,又从怀里掏出早就让小安帮她写好的东西,“这是我拟的协议,你们先看看,要是没意见,就签名按个手印。” 黄员外接过一看,协议上除了写明有,江寒刚才说的收费方式外,还有三个月的活动期间,账务必须要向她公开,甚至还规定了如果违背协议条款的惩罚等等内容。 这小子果然不傻,知道账务最重要,否则,她说的五百两,一千两就都是虚的。 他将协议文书递给黄德义,让他拿给脖子抻得老长的祝扬看,自己则摸着胡子沉思起来。 祝扬如今虽然不再是吴下阿蒙,但心眼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匆匆一扫,便反对道:“喂,凭什么我家的账本要给你看?若被发现作假,得倒付你一千两……好啊,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到时候你故意说我们做假,就能白得一千两了!果然阴险狡诈——这文书我不签!” 可惜他的反对完全无效。 黄员外微微颔首,说道:“就按你文书上说的来,我们可以签。” “那好,咱们现在就签了吧,签完我们好进入正题。” 在黄员外的监督下,祝扬不情不愿地签了名,按了手印。 他丢下插手的布巾,恨声说道:“现在可以说说你那了不起的主意了吧?!” 江寒从容笑道:“冬季天冷,我的主意嘛,就是要办一场热闹暖和的火锅节。” 第410章 准备与来人 百万饭庄的火锅节,订在五天后的九月初一正式开始。 原本江寒订的是九月初五,想留出十天的宣传准备期,但是祝扬急着挣钱,非要三天之后就开始,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变成了九月初一。 这让江寒很警觉,当即要求在协议书上附加一条,规定祝扬不得对活动的各项安排,指手画脚,肆意干涉,如有问题,可以问,但不能横加指责,蛮横阻扰。 如今,黄员外已经很了解自己外甥的德性,只能暗暗捂脸,点头同意。 三个月内要挣到一千两以上,五天的宣传期有点短,江寒只能多找人,多区域,多角度,同步宣传。 为此,她提前把话挑明了:“黄老爷,要想多挣钱,除了好汤底外,前期的宣传更重要。五天时间,要想宣传有效果,就得多投钱,要是舍不得花钱,造不起势,吸引不了人,你们可别怪我的主意不好哦!” 这种道理生意老道的黄员外哪有不懂的,她这是故意说给祝扬听的。 先前建议他们买她的汤底,祝扬不愿意,她倒不着急,但这大肆宣传的费用,却必须先商量好才行。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那二傻子便怪叫:“什么?你都说了不准我插手,我为何还得多拿银子,给你去搞什么宣传?!” 江寒懒得搭理他。 反正,话就放在这了,要是这家伙连宣传都不想大搞,那她就专注利用这次活动,给自己造名声。 经过宝塔山一战,她反倒不怕死了。 危险已经摆明,就算她躲起来,别人还是要杀她,不如把名声再弄响点——她红了,她的茶餐厅还能不红吗? 况且,她知道,宣传的事,黄员外肯定会同意。 所以,隔天,落霞镇大街小巷都出现了,介绍百万饭庄火锅节的牌子;瓦市街的各个摊位更甚,每家摊子上都插着一面小红旗,上面写着“百万饭庄火锅节欢迎您!” 除了这些固定的宣传点之外,还不时有锣鼓宣传队游街。 这些还不够,江寒还让黄家在废园前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每天申时之后,唱一个时辰大戏,直唱到开业前一天。 这样一来,火锅节的活动,就连特意来落霞镇游玩的人也知道了。 当然,这么大的热闹,自然也成了好事人嘴里的闲话,没多久就帮着到处传播宣扬。 与此同时,江寒也没有忘记乞丐们的作用,于是接下来几天,镇上出现好些,身上挂着火锅节条幅的乞丐…… 要想更轰动,这些活动只在落霞镇搞是不够的,所以,青河县城的大街小巷也出现了类似的场景。 有赵捕头这层关系在,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该给的孝敬还是会给的。 钱不是她出,还能白得捕快们的好印象,她岂会不干? …… 江寒的宣传活动,进行得轰轰烈烈之际,初一将几件玩意,摆在了沈大人的书桌上。 有小巧的袖箭,有可以做腰带的鞭子,还有锋利轻巧的匕首,此外还有几种纸包。 这些都是方便藏在身上,对付突如其来的敌人的东西。 虽然江寒老想撇清两人的关系,但那天在茶馆,她眼中的些微期待,还是被沈大人捕捉到了。 沈大人觉得,这表示江寒对他并非无动于衷——这就够了。 至于“妻妾”的问题,他思考了几天,依然没有眉目。 所以,即便此时知道她又闹得满镇风雨,他也没想去见她。 沈大人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整理好,交回初一手里,说道:“晚上,你去送给她。” 初一诧异:“爷,你不亲自去吗?” 他仍然觉得自家爷喜欢上江寒,实在不值,但既然他喜欢,那就该想办法让那女人臣服。 可是爷在做什么——明明背后做了这么多,却不露面,不明说——那做这些又能得到什么? 虽然,即便说了,以那女人寡情的性子,不一定能得一句真心话,但总能令她产生罪恶感或者内疚感吧? “爷还没想到方法,暂时不会见她。”沈大人淡淡说道。 他不愿看到她刻意伪装的无情,也有点害怕她眼中的失望。 初一大惊,不满地说道:“爷,你可不能被她左右!愿意纳她已经是看得起她了,你再随意迁就,只会纵得她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 沈大人哂笑:“她似乎,一直都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敢想敢做也没甚不好,不伤人害己便行,爷会看着她的。” 但她已经伤害到你啦! 初一很想大声喊醒沈大人,可见到他脸上的平静怡然,他暗叹了口气,改口道:“你总要去见她的。” “嗯,再等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爷在沈家的处境来看,哪有什么两全之策? 老夫人固执得很,虽没像夫人一样要置爷于死地,但这么多年来,爷跟她也不亲,反倒是与三房的叔祖走得更近。 而涉嫌谋害爷武举失利的夫人,自爷来了落霞镇,便被解了禁,此后天天守在老夫人身边,端茶递水,凡事以老夫人为先——据说,老夫人如今对她更加看重。 或许这会,他们已经在给爷寻摸新的婚事了。 爷之前订的两回亲,一人是订婚后意外病死了;还有一人则是被他吓得不敢嫁,上了吊——人虽然没死,但婚事也不了了之。 自那之后,爷的坏名声传了出去,娶妻之事变得艰难,这才又拖了一年多。 可是这难反而会逼得,好人家的好女儿不敢嫁,倒是更合夫人的心意。 如今他们身陷这山窝里,与湖州的联系少了,夫人肯定会趁机使坏。 初一心里愁得不行,沈大人却很淡定。 他自信地说道:“不会太久。” 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只是眼下匪患未除,入冬之前肯定要有所行动,按目前的兵力情况,他没有必胜的信心,所以,眼下说再多也无用。 且待剿匪回来,他再跟她以及她爹,好好讨论以后的事情。 总之,他必不会让娘的悲剧重演的。 …… 主仆两人说着私话的时候,巡检司门口,两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在一众骑马的侍卫簇拥下,缓缓停了下来。 守在大门口的弓兵,刚要上前喝叱,便见当先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白衣的男子。 那人峨冠博带,俊逸不凡,眉眼间又带着些肆意的气质,不是他们熟悉的吕公子又是谁? 弓兵们到了嘴边的喝叱,立即变成讨好的笑容,一人连忙转身往衙内报信去了,另一人刚要说话,便听车内传来一道嗔斥的声音:“臭小子,姿势摆够了没?” 正负手做深沉状,怅然望着巡检司的吕同,当即垮了脸,转身对车里人低声抱怨:“娘,我哪有……您快出来吧!” 第411章 亲事 消失了半个月的吕同,终于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他娘——吕夫人。 这事,最高兴的莫过于付思雨。 突然接到消息,她便丢下江寒,领着丫鬟们匆匆赶回巡检司。 吕夫人刚刚收拾好,一见她便张开了双臂。 付思雨立即变身小囡囡,扑到吕夫人怀里,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撒起娇来真是水到渠成,自然得很,看得吕同整个心都泡进了醋坛里。 吕夫人却全然没搭理他幽怨的眼神,而是拍拍付思雨的手,笑道:“你这丫头,这是到哪疯去了呢,一来就不见你的人?” 付思雨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去看了看铺子的整修,后来去了废园,那边正要唱大戏。” 吕夫人闻言,眸光一亮,喜道:“哦?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那当然,您这会来,江姑娘正好在帮百万饭庄宣传火锅节呢,可热闹了!” “火锅节?火锅是什么锅,做什么要办个节?”吕夫人诧异。 “嘻嘻,姨母,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火锅啊,是江姑娘的说法……”付思雨压低声音,凑近吕夫人,神秘兮兮地道,“其实就是暖锅啦,弄上一堆东西,往锅里煮。” 声音虽被压低了,但室内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话音一落,便听吕同一声嗤笑,鄙夷道:“哼,那厮就知道故弄玄虚,诓骗没见识的镇民。” 吕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一脸不服的吕同,说道:“莫非,这江姑娘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江小二?” 她这话让付思雨身子一僵,也让吕同眨眼间成了炸毛的猫。 他恼道:“娘,我哪有经常把她挂在嘴边?您可别乱说!我最讨厌的就是那家伙!” 吕夫人安抚地拍了拍付思雨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是吗?娘听你老是说起她,还以为你跟她关系很不一般呢。” 这话一出,吕同下意识地瞟向不动声色的沈大人,叫道:“谁说的!我跟他可没关系,跟他有关系的是沈广德。” 一句话,便当面把人卖了,她这儿子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吕夫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哦,原来你还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啊,真是孺子可教也……” “娘,您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什么朋友妻?那厮虽然肖想沈广德已久,但沈广德是什么人,可不是她能肖想的了的,我才不会让她得逞呢!” “你凭什么不让人姑娘得逞?你方才不是说,广德与那江姑娘关系不浅吗?难道你还想棒打鸳鸯?” “噗呲!”付思雨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姨母最喜欢玩这种捉弄吕同的游戏了,可吕同每次都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吕同听到她的笑,终于反应过来,黑着脸重重地踱到最远的椅子边,一屁股坐下,怒道:“娘,您老这样捉弄儿子,有意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不用顾及一下他的面子吗? 吕夫人抬手一戳付思雨的额头,嗔道:“坏妮子,还没进门心就不向着我了,小心我以后做个恶婆婆。” 付思雨顿时羞得像只红辣椒,瞪着眼,张着嘴,半晌才娇嗔道:“姨母,你说什么呢?!当着这么多人……” “反正他们早晚都会知道,谁让你这丫头中秋过节,也要躲在这不回去,我一生气,便跟你娘把事情订下来了。”吕夫人得意地一挑眉。 付思雨飞快地望了眼,远远坐着的吕同,只见他脸上虽有一层羞意,却没有平日里的排斥和叫嚣,便知道这事是真的。 她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知道这事早晚会定下来,但是——她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 真是有些不爽啊! 她忍不住怒瞪了吕同一眼,顶着羞意对吕夫人娇声说道:“我才不会向着他呢,以后他若是再敢欺负我,姨母你可得帮里不帮亲才行!” 吕夫人就喜欢看这种小女儿态,马上打趣道:“哎呦,这就说上以后啦?看来我得跟你娘商量商量,把婚期提前一些才行。” “姨母!~” …… 一阵笑闹之后,吕夫人看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沈大人,笑问道:“看来你身上的伤势恢复得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她嗔了吕同一眼,又道,“你受伤的消息传到府城时,吕同恨不得马上就跑回来。你师兄也担心得很呢,还说落霞山这块骨头难啃得很,真是难为你了。” 沈大人微微弯唇,说道:“还好,难啃也是要啃的,否则,日后恐生大事。” 原来是山头众多难以剿灭,但与此同时,这样的土匪也难成大事。 可如今,因为马怀德的搅局,他们的力量集中了,若不能趁他们尚未壮大的时候,将其剿灭,那么再发展下去,万一时局有变,搞不好这股匪就要成为造反的重要力量了。 这种事,历史上可不少见。 吕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巡检虽然是个尴尬的武职,但你毕竟只是武举人……若是能在剿匪一事上立功,老爷再为你活动一番,跳三级调去千户所做个把总,也是可以的。” “劳大人和夫人,费心了。” 吕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说过多少次了,一家人在一起时,不用这么拘礼。” 她略一停顿,望着沈大人叹了口气,真诚地说道:“我爹一共收了六个徒弟,五师弟没了……他老人家始终不愿意跟着我过,如今最放不下的便是你这关门弟子,作为女儿,我关照好你,就是在孝敬他老人家。” 沈大人面露思念,声音低沉,说道:“多谢师父,惦记着我……他身体可还好,我近来写去的信,均不见他回。” 吕夫人笑道:“两月前他便不在紫阳了,你是知道他的,过不了几天安慰日子,就得到处瞎跑。” 闻言,沈大人莞尔:“那他如今在哪?” “先是去了金陵,后来又下了杭州……”吕夫人忽然顿住,想到吕同先前的话,沉吟着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她试探着问道:“那个江姑娘,你对她,可是真的有什么想法?” 沈大人一听,心底忽然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他脸色渐渐肃然,放在腿上的拳头慢慢握紧,答道:“嗯,我想娶她为妻。” 吕夫人愁眉,叹道:“唉,这事真是……我爹前两日来信说,你那嫡母,又给你看好了一门亲事,据说……是她远房的一个侄女。” 第412章 怎么办? 没有下雨,天上也没有太阳,透过花厅的隔窗,可以看到院中树木光秃秃的枝桠,在秋风中轻轻颤抖。 寒露过后是深秋,沁人的寒意从脚底一点一点侵入人身,仿佛在验证那句“寒露脚不露”的俗语,却只是沈大人此时此刻真实的感受。 先前他与初一才讨论过这个问题,没想到那毒妇动作如此快,虽然他心里早有预感,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师父定然是觉得事已至此,远在他乡的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多说无益——所以,他给吕夫人写信,是想她来劝他吗? 就在不久前,他还准备接受那毒妇的安排,娶个不讨喜的妻子供起来。 可惜,江寒眼中的那一抹失望,在他心底划下的印记太深刻,深刻得让他的心有些疼,有些不忍,更多的是不甘。 凭什么他要让一个时刻准备害死他的女人得意? 凭什么他不能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肆意一回? 他已经隐忍太久了,他不想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也要在那两个女人面前忍气吞声——何况,江寒就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人。 沈大人表情紧绷,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心,也不能控制因愤怒或慌乱,而颤抖的身体。 “爷,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初一拧着眉头,忧心地说道。 事情来得太突然——难道这就是爷的命? 那么,江寒便是他命里多余的那一笔? 到了眼下,初一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虽然不满意江寒,可是也总比敌人安排的女人好吧?! 或者这多余的一笔,其实是改变的一笔呢?! 只要爷好,他不惮于接受这个不讨喜的女人做主母。 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们在外地,临走时留在府里的人,连这么大的消息都没传来,可见这几个月里,夫人又有了大动作,那些人要么被梳理掉了,要么就是不敢给他们递消息。 “十月初,你祖母六十大寿,沈府必然会来人,要你回去……”吕夫人虽不忍心再说,却不得不说。 “父亲的信中说,你那嫡母在悄悄置办聘礼一类的东西,等寿宴一完,或许就会把你的婚事,也接着办了。”说罢,她叹息一声,望着沈大人的目光里全是怜惜。 看来,她这小师弟对那位江姑娘,确实动了真情,否则,怎会在得知事情之后,便森冷如冰山一般。 十多年来,虽然这孩子跟她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她还是十分了解他的。 他就是个越愤怒越沉默的人。 这种人要么自己把自己憋死,要么突然爆发,一招重创对手。 以前在湖州,他能让初一去把人家姑娘吓得上吊,这次要怎么办? 山高水远,他在沈府的安排哪里会逃过他嫡母的眼睛,而沈家那婆媳俩,肯定也怕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一直瞒着,只等着他回去拜寿之时,再来个突然袭击。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婆媳那样做,外人不会觉得她们有鬼,只会觉得她们对沈慎这孩子用心良苦。 轻轻的叹息声后,室内一片寂静。 付思雨遥遥睃着吕同先愕然随后便紧皱的脸,心里对江寒与沈大人的有缘无分唏嘘不已,只觉得命运真是捉弄人。 这两人的感情才刚刚有点进展,便陷入了纠结中,如今纠结直接变成了死结,要如何打得开? 姨母肯定是专程来劝师叔的,否则,吕同也不会是这种反应——最反感江寒的他,竟也惆怅了。 可见,平常他对江寒的讨厌,只是口头上的,或许,只是真的觉得江寒配不上师叔。 此时此刻他心里肯定傻了——一个是他觉得配不上师叔的人,一个是沈夫人包藏祸心的安排;一个师叔喜欢,一个可能伤害师叔——很简单的选择,但他肯定都不想选。 或许,他还有些后悔,后悔对江寒态度太差,毕竟现在看来,即便他觉得不好,但对师叔来说,能顺利娶了江寒却是极好的。 付思雨还在猜度吕同的心思,却见吕同眸光一厉,叫道:“现在该怎么办?沈广德,难道你要就此认命?要不,找个人去散播那姑娘的谣言,或者去吓吓她?” 吕夫人瞪了他一眼,斥道:“别说瞎话,这些老招数沈夫人都防着呢,再说那姑娘是她外甥女,就算再害怕,她也不会不嫁。” “那,那……不行就找个人把她杀了!” “啪!” 吕夫人一掌拍在木桌上,噌地站起来就要去捉吕同,嘴里骂道:“你这熊孩子,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娘揍得你屁股开花!” 站在她身后的两大丫鬟银红和姚黄,立刻上前去拉,嘴里还喊着“夫人,使不得”。 吕同慌忙站起,跑到墙边防备起来,哇哇喊道:“我哪有胡说,不然怎办?难道他只能顺了她们的意?那……那江小二怎么办,她不愿意做妾,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也不可动不动就说杀人!” 母子俩的吵闹声,反倒让厅里的气氛暖了起来。 沈大人的手松了松,眼底如黑幕般的寒意散了稍许,人慢慢有了些正常反应。 暗中关注他的吕夫人,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方才,她真害怕这孩子,自己把自己给逼死。 她走到沈大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别急,还有一个月呢,咱们一起仔细想个对策,最好能让你嫡母从此有所忌讳,否则,不管你娶谁,只要她一句话,你们就会脱层皮,还必须供着她,孝敬她,不能忤逆。” 沈大人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我不愿她,如我娘一般。” 吕夫人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话里的“她”,指的是那位江姑娘。 一时间,她对这位江姑娘的好奇,上升到了极点。 不管是付思雨的推崇,吕同的嫌弃,还是沈大人的认定,都不足以让她拼凑出那位姑娘的具体形象。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于是,来到落霞镇的第二天,经过一夜休整后,精神抖擞的吕夫人,在付思雨的陪同下,见到了正在铺子里监督装修的江寒。 第413章 见面闲聊 眼前的人……是个姑娘? 吕夫人重重地眨了眨眼——身材瘦削,眉粗目圆,带着点棱角的圆脸蛋,转眸间有股机灵气,动作起落却有些粗鲁——怎么看,她看到的都是个少年啊。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笑得狡猾的付思雨,再望向笑意有些过头的江寒,呵呵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江……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江寒脸上的笑僵了僵,瞬间明白了她为何停顿,挠挠头,有些囧地说道:“吕夫人,若是不嫌弃,您直接叫我江寒,或者江小二,认识的都这样叫我。” “呵呵,你这功力可不浅,想必从小便是这副……装扮吧?” “夫人,果然火眼晶晶,只一眼便看透了事情本质。” “哈,你这丫……人,嘴巴还挺甜,想来没少讲漂亮话,欺骗你们的沈大人吧?” 江寒小囧变大囧,这话从何说起? 虽然她无法否认,一开始她确实对沈大人,说了不少违心的好听话,但他老是不冷不热,揭穿了她的身份后,又说了那种话,从那之后,她就再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好听的了。 而且,吕夫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吕同和付思雨,把她跟沈大人的事透露给了吕夫人,吕夫人也看不起她,所以觉得她迷惑了沈大人? 一般高门大户的家长不都会这么想吗? 可看吕夫人的神态,不像是讨厌她的模样啊…… “夫人,您可真喜欢开玩笑,呵呵!” “噗嗤!” 付思雨忍俊不禁:“姨母,江寒,你俩可真逗!”她轻轻推了一把江寒,“快别呵呵了,赶紧带我姨母四下看看,说说咱们铺子的规划,完了,咱们去隔壁坐坐,喝杯茶,你再跟姨母说说火锅节的事。方才一路上,姨母好奇得不行,但我说的都是些皮毛。” 江寒也很想从这种怪异的交流中解脱出来,当下如蒙大赦,领着吕夫人、付思雨及一众丫鬟进了后院,从已经砌好的那扇通往茶馆的门洞开始述说。 前日,她与王掌柜商量过后,便辞去了茶馆的活,专心搞火锅节和茶餐厅的装修,眼下有的是时间,因此态度十分从容,讲得也不疾不徐。 介绍完后院布局,她又领着几人走进了她那所谓的透明厨房——实际上就是在厨房旁边,又做了个备餐间,各开了个窗,装上透明的菱格隔窗,让客人们从外面,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东西,消除一些不必要的嫌疑。 这一操作,让吕夫人很震惊,她愕然问道:“你不怕别人偷学了你的方子吗?饭店酒楼的厨房都是机要重地,恨不能藏起来才行。” 这个问题付思雨早就提过了,但是江寒似乎很自信。 果然,只听她道:“夫人,您多虑了,不过是透过隔窗看上几眼,就算是超级天才,也不可能马上偷学了我们的方子。就算他们看懂了我们都用了哪些东西,也看不出来我们用了多少,什么时候用的。” 吕夫人细想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也对,厨艺之事,并不是看看就能明白的。” “对啊,再说,如果有人想偷学,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意思一直往窗户里看的。” “嗯,不错,你倒是对抓住客人的心理,很有一套啊!”吕夫人赞道。 江寒谦虚地笑笑:“这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伎俩,生意好坏最终靠的还是特色和口味。” “哦,这么说来,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啊——我听雨丫头的意思,这铺子的厨师是你跟你表妹俩个。” 江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呵呵,不瞒您说,我们俩也都是新手,我保证特色,我表妹芸娘保证口味。” “姨母,芸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赶明儿让她做点我们要卖的特色糕点给您尝尝。”付思雨叽叽喳喳地插嘴,“隔壁茶馆里卖的脂玉糕是江寒弄出来的,以后也会在店里卖,待会咱们去喝茶,点两份尝尝,您一定会喜欢的。” 吕夫人笑点付思雨的鼻子,打趣道:“瞧你这急着献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糕点是你做出来的呢!” 付思雨的脸霎时红成了苹果,赧然说道:“我是真觉得好吃,想让姨母也尝尝嘛。” “嗯,我瞧着倒像是你怕我对她们没信心,急着帮她们说话呢。” 被揭穿了小心思,付思雨一伸小舌头,撒娇道:“才不是呢,姨母老是喜欢误会人家,我们这铺子别的地都没有,才不怕没生意呢!” “哦?你们开的到底是个什么铺子,别的地方真没有?”说罢,吕夫人好奇地望着江寒。 江寒嘿嘿两声,说道:“其实就是,把点心、茶和简单饭食合在一家店里卖的铺子——我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啦,只是青河县是没有的。” “哈哈,原来如此,雨丫头,你这所谓的别地,范围可真广阔啊!” 吕夫人一笑,身后站着的两大丫鬟也跟着轻笑起来,付思雨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嚷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江寒的主意,说是开业的时候就拿这个当噱头。” 好嘛,几句话就把她给卖了。 江寒很是无语。 不过这话确实是她说的,她解释道:“人总是爱新鲜的,落霞镇上,卖茶的,卖点心的,开饭店的太多了,要是没点特色,怎能马上抓住客人?我们这虽是个杂合的铺子,但具体出来的东西,还是很有特色的,只是这特色无论怎么表达,都不如一句‘别地没有的’来得吸引眼球——我只是取个巧。” 听见江寒说得头头是道,吕夫人这才收起了先前的随意,认真打量起她来。 不得不说,这孩子认真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看来,这才是她最大的魅力——沈慎也是个认真的孩子,这点俩人倒是相似。 “嗯,说得很有道理,看来,你确实有些生意头脑。既如此,那就好好做——话说,我平生最是佩服那些,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女人。” 这话让江寒,既有些被理解的激动,又有些被期待的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垂下头,忸怩地说道:“夫人言重了。” 吕夫人笑得意味深长:“你还是挺谦虚的嘛……”顿了顿,又道,“据说,火锅节两天后开幕,我突然很期待呢!” 第414章 错误印象 就着吕夫人提起的话题,江寒又讲了讲火锅节的事,还灵机一动,当即想到要增加一个开幕式,邀请吕夫人去揭幕。 一众人说说停停,从楼上看到楼下,吕夫人来了兴致,不时指着这里说可以挂些福件,那里应该摆张屏风,又说哪里的什么雕花木桌最好,哪里的瓷器最细等等。 她越说越有兴致,付思雨与江寒脸上的笑却不由得有些僵——要真将吕夫人说的这些置办齐全,他们的两百两筹备资金,可远远不够啊! 待到了门前,吕夫人还意犹未尽,指着门楣对付思雨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给我去封信,说说这铺子的事,不然,这次我来落霞,便能给你捎副张记做的镶金匾额。” 江寒不知道这张记做的匾额有什么不同,付思雨却是印象深刻的。 她立即低呼出声:“姨母,张记的镶金匾额我可要不起,那一张匾额就得花掉我们一半的钱,我们总不能光抱着那匾额做生意吧?!” 吕夫人没理解她所谓的一半钱有多少,白了她一眼,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贵,不过百两银子的匾额而已,但是他家用的颜色经久不退,非常气派……”她突然顿住,茫然地看着犹如咽了苦药般的江寒和付思雨,“怎么了?” 付思雨满脸尴尬:“姨母,我们开这个铺子,一共只有二百两银子预算,我拿了一百二十两,江寒跟她的一些叔伯婶子,一起凑了八十两。” 江寒涩涩地咧咧唇,接着道:“房租一年五十两,泥瓦匠需要十五两,再留出材料费用及周转资金五十两到八十两——店内装饰摆件、桌椅碗筷以及厨房用具等的费用,必须控制在五十五两到八十五两之间。” 吕夫人惊呆了,怪道她想不明白,付思雨开饭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些年她每个月省下的月钱都不止这数吧? “二百两银子能开出什么好铺子?要开就多花点钱,把铺面做好点,客人会更舒心,岂不是会更愿意上门?” 吕夫人很不解,之前江寒说得头头是道,明明是个很会抓人心做生意的人啊,怎么这方面却这么抠搜小气呢? “要是不够钱,我倒可以资助你们一些。” 闻言,江寒忙道:“夫人,落霞镇不比府城,西霞街更是在落霞镇的平民区,来往的客人,除了普通镇民之外,便都是些生意人,这些人欣赏水平有限,我们做的又是简餐,不是能点炒菜喝酒之地,店内保持干净整洁,便能基本满足他们的舒适度。” 稍微顿了顿,待确认吕夫人眼中没有茫然之色后,江寒继续道:“再加上我们是跟隔壁的茶馆联营——也就是一起经营,如果有客人想要更舒适的聊天环境,到时可以去茶馆雅室。”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店只有这么大,不可能招揽所有的客人,像那些要喝酒猜拳的客人,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群。” 江寒的说法,吕夫人能够理解,但还是很诧异她能如此设想,毕竟有野心的生意人,有几个不想做尽天下人的生意呢? 这之后,吕夫人开始有些喜欢江寒了——谁会不喜欢一个头脑清晰,知道适可而止的人呢? 只能说,吕夫人对江寒的认识太浅薄,她的这番心思如果被吕同得知,一定又会惹得他哇哇大叫。 就连江寒本人,恐怕也会无地自容,因为,在许多人眼里,她几乎能与得寸进尺划等号。 除此之外,她还是“喜欢折腾”这四个字的代言人。 次日清早,她便被贴了三种不同语气的“喜欢折腾”标签。 如今不用去茶馆了,早上到码头卖包子的事,又落回江寒身上。 望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码头,江寒差点自己被自己感动——她真是个念旧的人啊,都要开店挣大钱了,还继续坚持每天来码头卖两三文钱一个的包子。 她才这样想着,耳边便想起一道略带讽刺的声音:“哟呵,江小二,江掌柜,你还来码头卖包子啊?连这点小钱都不放过——好歹也给那些真穷的人,留条活路嘛。” 江寒的担子还担在肩上,感慨完正要先去货栈呢,闻言,她循声扭头,就见陈六正抄着手,领着杨小鱼和两个手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寒忙放下担子打招呼:“是六哥还有小鱼啊,吃早饭了没?” “怎么着,你要请我们吃包子?” “呵呵,买一送一吧,一个你们吃不饱,送俩我又亏本……” “啧啧啧,这就要当掌柜了,连两文钱的包子都不请啊?” 江寒不好意思地笑笑:“什么就要当掌柜啊,我身上还有几百两债没还清呢,两文钱也能减轻一点负担不是?” 陈六似笑非笑,说道:“少跟我贫,我可是听说,你帮黄家弄这火锅节的宣传,是挣了黄家银子的。” 江寒一怔,没想到黄家居然主动把这事外传了,但这并不是坏事,她正怕人家不知道她的点子是可以卖的呢!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主意严重损害了我的脑子,我总得收点钱补补脑子嘛……以后,只要有人给钱,我就给他主意!” “啧啧,还真是喜欢折腾啊,你小子是不是不折腾就浑身不舒服啊?” 他的话音还没落,又有一道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呵,要是折腾折腾能折腾出钱来,谁不喜欢呢?人小哥这是脑子活泛,总比你们考敲诈人家保护费过活好吧?!小哥,来,老样子,给我六个包子!” 原来是她最最忠实的老客户——徐吉阳来了。 “好嘞,徐哥,最近活都还顺利吧?”江寒快速地拿出六个包子,笑意盈盈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下的兄弟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活不够分啊。” “手下多,这是好事啊!” “呵呵,都是凑在一起混口饭吃的苦命人而已——小哥以后有要人的活计,也可以找我们啊,我们这些人虽然是卖力气为生的,但也不是只会卖力气的。” 听了这话,江寒打了两句哈哈,只说了句“我记着了”。 待到了货栈区,牛大叔听了她关于点子费的事之后,倒是哈哈大笑几声,赞道:“不错不错,平常看你喜欢折腾老担心你折腾出事,如今看来,倒是让你走出了一条不错的路子了。既然如此,以后就好好帮别人‘折腾’,大叔也会帮你留意着这种生意的。” 第415章 聪明人 从码头回到摊上后,又看见一个老熟人。 这人一般很少主动来摊上,今日突然看见,倒是让江寒惊诧不已。 “哟,半仙,今日这是不耐久坐,要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 平日里周半仙也经常吃江家的包子和串串,因为跟江寒偶有合作,他总能从江家占点便宜,但他几乎都是找人稍话,叫大婶们送,或者直接让旁人捎带。 今日这是咋了? 江寒的怀疑没错,周半仙还真是有事来找她的。 “你小子,近来又搅风搅雨,所谓月盈则亏,防着点,树大招风,心里别没点数。” 江寒听罢,立即正色问道:“怎么……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以周半仙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消息来源,手上握有一些山上的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周半仙淡淡斜她一眼,抬头望天,莫测高深地抚着胡须,说道:“老夫闲来无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你小子近日易低调,否则恐有杀生之祸啊!” 江寒一怔,还未及反应,身后的芸娘却心里一抽,面色大变,急忙道:“怎地又有杀身之祸?周神算,这事您可得帮忙想个法子避一避啊!” 上一回的杀生之祸,才过了没半个月,再来一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再也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哎呦,芸娘,你别被他吓到……” “你别说话,我觉得神算师父说的不错,你最近风头太劲,而且火锅节一开张来的人肯定多,万一那些坏人又混进来报复你,怎么办?” 闻言,周半仙面露赞赏:“芸姑娘此言有理,你小子应该多跟她学学,要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夫的话什么时候错过?” “半仙,你的话是没错过,可你的话什么时候准确过呢?不是模棱两可,就是擦边而过,上次让你帮我找表弟,你收了我一百文,屁消息都没有,还不如我家多多……” 眼看周半仙的脸黑了,芸娘赶忙挡住江寒,嫣然笑道:“周神算,麻烦你指点一下,此事应如何避过。” “哼,要不是看在芸姑娘的份上,老夫才懒得多费唇舌呢!上次,谁知道你要找的贼人,已逃到镇外啦?这次你看着办,若是到处瞎跑,把命丢在了镇外,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啊。” 周半仙拿着包子拂袖而去了,临走时,还多顺了两个卷子,说是权当告诫费。 江寒嘴角抽抽,芸娘则在她耳边念叨:“都听到了吧,神算说的是‘镇外’,我看接下来你还是别出镇了,至于这火锅节……” 宣传已经开始了,现在说退还来得及吗? 芸娘忧心得不行,但江寒却哂然一笑:“芸娘,你别信他瞎说。他刚才可是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说,还顺了咱们两个卷子——绑架案一闹,大家都在猜牛二根进山落草了——山在镇外,仇人在山里,我出镇当然有危险啊。他刚刚连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危险都没说,这算哪门子卦?他就是个忽悠人的神棍,最近恐怕是手头有点紧了。” …… 九月初一,百万饭庄火锅节正式开幕。 江寒想请吕夫人做开幕式嘉宾,却被吕夫人婉拒了。 沈大人她不敢请也不愿请,最后只好黄员外亲自上台讲了一番客气话,一刀剪断大红花,再放一堆响彻天的鞭炮,便开始迎客进门。 前期的花哨宣传已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因此,来看热闹的比进去吃饭的人还多。 这种情况,江寒早有所料,她让小二们在店外空地上,摆了几排座位,备上瓜子粗茶,名曰等位区。 但她这等位区不是免费的,进等位区等位的人,需要提前支付五文钱,这五文钱会在餐后结账时抵扣。 有真想进店凑热闹吃一顿的,对此很高兴,毕竟等着位还能喝茶嗑瓜子闲扯淡,等着也不无聊;若是那嗑上一堆瓜子就要走的,饭庄也不至于赔钱。 百万饭庄卖的火锅汤底,是全味斋大厨亲手调制的清汤锅底,味道还是不错的,店里还摆有几样免费果蔬,客人们吃完还有便宜占,顿觉爽劲更足,评价也更高。 因此,火锅节的前三天,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祝扬高兴得不行,只觉得不用一个月,他就能挣够梦想中的四千五百两银子了。 黄员外也很高兴,他摸着短须对黄德义说道:“还真别说,这江家的小子,在生意上确实有些歪脑筋啊!” 黄德义陪笑道:“是啊,老爷,原以为他是在吹牛,现在看来,他还是太谦虚了。只可惜百万饭庄不够大,否则,这几天的盈利还能再翻上两番。” “嗯,这也是老爷我觉得遗憾的地方。”黄员外的手一顿,眼睛忽然一亮,略有些激动地说道,“你派人去通知全味斋、福顺楼、美味饭铺的掌柜,明天开始,跟百万饭庄一起主推火锅。” 黄德义微愣,问道:“老爷,您的意思是,派几人将等位的人,领到咱们这几家店里去?” “呵呵,当然,江家小子打的口号,虽然是百万饭庄火锅节,但谁不知道百万饭庄是咱们黄家的,咱们黄家所有饭铺酒楼齐推火锅节,又有何不可呢?” 黄德义闻言,面色大喜,对黄员外连连恭维佩服。 那江寒是按百万饭庄的盈利来收点子费,肯定没想到,他们会将这点子,用到黄家所有的酒楼里。 但是,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黄员外主仆俩沾沾自喜的时间,仅维持到天亮之后。 次日,火锅节的第四天,落霞镇各大小酒楼,不管曾经做没做过暖锅,都陆续打出了“落霞火锅欢迎您”的招牌…… 见此情景,江寒顿觉骄傲又无奈——很显然,落霞镇的淳朴百姓,已在她的潜移默化中,变坏了。 好在近来,百万饭庄名声大躁,火锅节前期的广告上“百万饭庄”四个大字也足够醒目,因此,饭庄的生意虽然受到了恶劣竞价的影响,但其正统地位却顺利保住了。 有钱有闲的吃正统,没钱性急的吃杂牌,不过饭庄门口的等位区,再也没出现过人满为患的场景。 祝扬怒火中烧,悄悄指使人去别人店门口拆牌子闹场子,结果却遭到巡检司的严厉警告。 实在想不出好法子了,于是,这日傍晚,他领着福禄二仆,主动找到了江家。 第416章 最终目的 江寒的办法很简单,要求也很简单。 ——给钱,买点子,购方子。 祝扬又怒了,只觉得江寒是趁机敲诈。 江寒却淡然道:“不愿意,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我知道,这四五天,你的利润有近五百两了,往后两个来月,即便生意被人抢走大半,想来三个月,一千两左右也是可以挣到的,一百五十两点子费,我很满意,只是不知道,一千多两银子,你知不知足?” 祝扬当然不知足,要是知足他就不会找到江家来了。 福禄二仆也不知足啊,若是一次活动就能挣够三千五百两,把窟窿填上,那么少爷不仅不会被老爷抽,肯定还会让老爷刮目相看。 阿福扯了扯祝扬的衣袖,附耳对他嘀咕了几句,瞧那脸上的急色,就知道他是在劝祝扬。 不待他说完,祝扬便拨开他的脑袋,不甘地问道:“你先说说,你的方子和点子又要怎么卖?” “嘿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给你优惠点,方子和点子合并一起收费,我这里有三种火锅底料的方案,一个方案二百两银子,你可以一起全买走,要是嫌贵不乐意,也可以先买一个回去试试效果,不过若是效果好,后面再来买,可能我还会涨价的。” 江寒说得轻巧,可祝扬却特别想一爪撕裂她脸上,那特别碍眼的笑。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小子,果然是想趁火打劫!如今的状况你肯定早就料到了,否则,当时怎会不卖贵的方子,却费劲巴拉地按利润卖点子呢?!” 不得不说祝扬终于聪明了一回,但她就是趁火打劫又怎样呢?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做选择的是他们,她又不是王婆,可不喜欢强卖那一套。 她笑意盈盈地道:“非也非也,不过既然祝少爷这样想,为了消除你的错误印象,我这还有一款特制的拌酱,用来搭配火锅最是合适,不贵,五两银子一坛,你这次要不要考虑一起买点?” “……” 祝扬的脸彻底黑了,可是不要的话却不敢轻易出口,只觉得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令他讨厌的人。 可他又不能简单粗暴地上前揍她一顿。 毕竟,此前的一系列经历,已经充分证明,他不是这人的对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挣到钱,他就暂且先忍了这个讨厌鬼! 祝扬恨声道:“方子先买一个,那什么酱,先来五坛试试。不过,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些东西要是不好使,到时候可别怪我乱发飙!” 江寒自信一笑,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绝对有用。我敢保证明天下午,等位区便又会热闹起来的。” 生意做得顺遂,江寒一时高兴太过,不由又多说了几句:“别人能成功跟风,是因为已经吃透你的操作,但如果你还能出其不意,那些人肯定会措手不及,他们反映过来,如果还跟,那你就再变——如此,当你成为真正的领跑者,别人只能在你后面追时,你便会成为某种权威,就会有人推崇你,到时候你就可以靠粉丝经济过活啦!” “什么粉丝经济?哧,卖粉丝能挣几个钱?你小子还真以为你能点石成金啊?!”祝扬鄙夷地嗤笑,催促道,“赶紧把东西拿出来,说正事!” “……” 江寒无语地看着他,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下去。 既然人家对她一时好心,免费赠送的箴言不感兴趣,她何必再罗里吧嗦讨人厌呢? 而多年之后,当某一天祝扬终于明白粉丝是什么时,再回想起江寒这段话,他才恍然大悟,大骂江寒惯会故弄玄虚,不是个好人。 但是眼前,他却只顾着关心江寒的方子及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耐烦听这些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废话。 江寒拿出了一份香辣火锅底料的方子,然后让祝扬次日一早,在店门口张贴推出新式火锅的告示,欢迎客人们品尝后给出书面评价,饭庄会在十日后挑选出十份最佳评价,公开粘贴在店里供广大食客观瞻,而这十位客人,也会得到一份饭庄赠送的神秘大礼包。 对于祝扬来说,他首先关注的是那所谓神秘大礼包。 那肯定是要花钱的,刚掏了二百多两银子,眼下他可不想再多花半文钱。 他恼火地道:“什么神秘大礼包?你小子还想骗老子,从你这买什么东西?” 不得不说,祝扬已经被江寒一个又一个的坑,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了,只觉得任何含糊不清的词语,都很危险。 江寒满头黑线,实在无法体会到智商碾压的成就感。 她原本是想发发善心,让他从黄家随便弄十件,看上去上档次的玩意,当作礼品送给客人,既然,他自己想要寻坑跳,她要是不坑,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孺子可教也,大礼包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十种不同的糕点,给你个优惠价,一份一两银子。” …… 次日,百万饭庄的生意,果然如江寒所说恢复了大半。 秋冬吃火锅,热闹又有气氛,本来就是一件十分讨大众喜欢的事情。 而湖湘之地湿瘴之气浓重,吃辣正合身体所需,因此,百万饭庄的香辣火锅,搭配江家特制的酱料,顿时获得了广泛的好评。 因有这份特色,十日来,别的饭馆拉客的难度就变大了,虽然他们三五天之后,陆续调制出了类似的香辣汤底,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却宁愿在百万饭庄门前等位。 祝扬很高兴,十份最佳评价也很快就评选了出来,为此,黄员外还特意找了东泽私塾的校长,来当评选公证人。 大礼包也很快便送出了,只是十种糕点却不是江家的,而是黄家的妙味斋特别出品,另外还有一张百万饭庄会员折扣卡。 事情演变到这,江寒的心情十分复杂难言,既有成为被研究对象的豪情,又有种青出于蓝的危机感,但总的来说,她成功订出了两百坛江家抹在串上的辣酱,还顺利卖出了三个锅底方子,一招翻身,资产从负百两,变成了正千两。 最重要的是,如今在落霞镇乃至青河县城,谁敢说不知道她江寒的大名,谁敢否认她的造势宣传能力? 卖火锅算什么,卖酱,卖点子和造名声,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第417章 拒绝 月如镰,星似钻,秋风拂面,凉意沁心,但这凉意于刚从热气腾腾,热闹非凡的百万饭庄,吃完火锅出来的人来说,简直就如烈阳下的树荫,酷暑里的寒冰般,让人通身舒畅,忍不住大赞一声:“爽!” 带着嗝声的赞叹刚落地,发出赞叹的人便被当肩一掌,拍了个趔趄。 “臭小子,长得也算得上是翩翩佳公子,好歹也注意下行为举止——不过一顿火锅,便让你露出这等低俗模样,能不能有点出息?亏得老娘当年花了大把银子,请先生教你书画琴艺,给你陶冶性情,你就陶冶出了这副模样?!” 吕同捂着肩,幽怨地望着他娘,说道:“娘,你也来十余天了,到底何时回去啊?” 不就是打了个嗝,赞了声爽嘛,他娘就这般嫌弃他…… 以前不这样啊,不知为何,一来到落霞镇,她却处处看他不顺眼。 而且,明明是她说,在自家人面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今却嫌他举止粗俗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怎么地?老娘才在你身边待了十天,就嫌啰嗦了,翅膀硬了是吧?就快成家的人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以后要如何顶门立户?” 成家俩字一出,吕同觉得,刚散去一些的热度,又迅速钻回了身体。 他下意识地瞄了付思雨一眼,昏暗月光下,她的脸透着粉光,倒是格外的妩媚动人,看得他的心砰砰急跳了两下。 恰好也在偷瞟他的付思雨,意外撞到他的目光,俏脸滚烫,挽着吕夫人的胳膊,当即扭成了麻花。 她支支吾吾地嗔道:“姨母,您,您……咱还在大街上呢……定是方才的酒太烈,您喝醉了!” 吕夫人确实有些晕,但还不至于醉,此刻瞧见两个孩子忸怩的模样,心中暗笑不已,便顺着付思雨的话道:“好好,姨母醉了,这百万饭庄的香辣火锅确实不错,只是那酒却十分差劲,下次咱们带上些落霞白再来吃。” 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 连着吃了五天香辣火锅,就算再好吃,也吃得够够的了。 大家实在没想到,吕夫人对之前的白汤火锅不感兴趣,却痴迷上了香辣味的,吕同一回衙便会被她拉来百万饭庄。 吕同求救般地看了眼默不作声地沈大人,挤挤眼,示意他说句话。 沈大人是不能吃辣的,虽然才第二次陪同,而且还是单独点个白汤锅,可饭庄里处处充斥着呛鼻的辣味,他也实在不想再来。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夫人实在喜欢,以后在家涮吧,那辣味汤底,是江寒卖给黄家的,她定还有别的口味。” 他说罢,吕同忙附和:“对啊,娘,江小二最是诡计多端,火锅生意这么好,她肯定留着最好的,以后用在自己的铺子里!” 谁知吕夫人没有被所谓最好的火锅吸引,反而暧昧地看着沈大人,似笑非笑道:“我倒是把咱们江姑娘给忘了,不如明天就请她来衙门里,办一场火锅宴吧!”顿了顿,她又道,“把她一家都请来,人多热闹,吃火锅吃的就是个热闹劲,顺便我也跟她爹坐下来聊一聊。” 可惜,次日,去请人的初一,请回来的却是一锅汤。 ——江老爹以身体不便为借口,婉拒了巡检司的邀请。 这让吕夫人十分愕然——初一用的是她的名号,江老爹竟也婉拒了。 这看起来实在是无礼又胆大,但听完初一的话,她便明白了,江家拒绝她的真正意思。 “江老爹说,他行动不便,是个残废,江家就江寒一个能支应的人,却是个粗俗不懂礼的,说话行事常常无状,为免宴席上惹夫人不喜,他就斗胆谢绝了夫人您的好意,让江寒留在家照顾他。为表歉意,他让江寒与谢姑娘,亲自熬了这锅汤底。” 吕夫人揭开锅盖,汤底还冒着热气,闻着那带点鱼腥的香辣味,她长叹一声,对沈大人说道:“看来,你要解决的,不只是沈家的麻烦啊!” 沈大人盯着汤底,愣神了半晌。 他知道江老爹会反对,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严防死守,连吕夫人的面子都敢不给。 突然他想起那日江寒的反应。 她当时那样冷淡,必是被她爹警告了。 倏忽间,白里带红的汤水里,仿佛有张笑得不太正经的脸——他已有近半个月没见到她了。 如今她辞去了茶馆的活计,打烊路上的幽会也无法再进行,这真是令人不爽啊! 吕夫人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轻声问道:“你有何想法?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吗?” 沈大人对着那锅汤一扯唇角,说道:“当然,我沈慎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我看不如让初一悄悄回去一趟,暗中使人将那小娘子绑了,随便扔到哪个男人的床上……”吕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娘瞪得悻悻闭了嘴。 “你这臭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歪门邪道?娘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吕同委屈极了,这些都是他娘与别的夫人,聚在一起时,最喜欢说的八卦事,他不过是聪明地总结了一下而已。 不想,吕夫人刚按下吕同,又听沈大人冷厉地说道:“她想做我的主,我便让她,永远做不了。” 声音透出的森冷寒意,让吕夫人猛一激灵,旋即厉声斥道:“广德,你可别乱来,那毕竟是你嫡母。” “她不是嫌我娘,抢了我爹?那么,我爹死时,她便该下去陪他。” 闻言,吕夫人彻底恼了:“我不许你冲动乱来,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山上的土匪,这种事要想人不知,须得细细谋划,哪是一时半刻能成的?我爹教你功夫谋略,是想你能做大事,不是让你用来对付内宅妇人的。” “夫人,她虽是内宅妇人,可手上的血,不比我的剑少。” “……那也不行,你不能杀她。” “娘,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广德以后都不回沈家了?我敢打赌,那毒妇肯定也会弄只鸡来替他拜堂,然后直接将她外甥女的名字写上族谱。” 这话一出,吕夫人神色蓦地一顿,说道:“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应该可以一试。” 第418章 过继 吕夫人话音一落,花厅里沉闷的气氛,立即有了波动,众人俱都目如灿星般望着她。 吕同最是性急,问道:“娘,是何方法?” 吕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过继。” “过继?”吕同看了看略微失望的沈大人,面有疑虑,“娘,广德能过继给谁啊?那妇人眼看就要成事了,怎会让他过继给别人?” 吕同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初一接着他的话,委婉地补充道:“姨娘过世没多久,族里有位无子的老爷就提过这事。那老爷以为,老夫人不喜欢爷这个长孙,夫人又有二爷,过继的事应该正对她们的胃口。谁知,不仅老夫人不同意,就是连那位也没有点头。如今爷已成年,此事更不可为。” 吕夫人却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若是别人过继,肯定难成,但有一个人,却是可以一试的。” “谁啊?” 众人好奇不已,就连沈大人的眸子都黑亮了几分。 “这人就是广德的三叔祖。” “三房的老太爷?可是,三房的两位老爷都有儿子啊!” “还有一位……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吕夫人脸上流露出几分感伤,“是沈伯父的小儿子沈瑀……及冠不久,便意外去世了。” “沈伯父在沈家的地位很特殊,他是沈家这些年来,唯一弃文从武,官至正三品的人。原本他还能走得更远,但因为一些事情,又牵扯到沈瑀的死……他大受打击,正当盛年却辞官归了家。” 话到这里,吕夫人对沈大人轻轻一笑,说道:“你们这一支,若是没有他,恐怕早就没落了。所以若是他想要过继你,族老们应该不会反对。” “瑀伯父……可从未听说,叔祖想为他过继……”沈大人蹙眉说道。 “沈伯父曾想从几个亲孙子中,挑一人过继,原本已定好二房瑨大哥的一个庶子,但没多久那孩子一场风寒,没了命。剩下的孙子都是嫡子,两位嫂子觉得这事不吉利,死活不同意,沈伯父不想为这事闹得家庭不睦,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你若是主动提出要为沈瑀,侍奉香火,沈伯父——你叔祖他肯定会非常高兴。” 得知这些隐情之后,众人互相望望,心情俱都一松,花厅里的气氛也轻快起来。 沈大人道:“若没有叔祖,我早已没命,也没机会,跟师父学武,更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若是能过继,叔祖就算他的亲爷爷,以后便能正大光明地孝敬报答他老人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再说,若是能过继,对江寒来说更是极好——上头没有公婆,她还能将她爹带在身边…… 只稍微一想,沈大人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写信了。 但吕同还没被这消息冲昏头脑,他道:“可是娘,沈家三爷爷愿意接纳广德,不代表广德他祖母和嫡母同意过继啊!这事广德说了可不算。” 对啊,既然沈夫人千方百计对付沈大人这个庶子,怎么可能让他过继到三房,过上舒坦日子呢? 吕夫人自信一笑,说道:“她们不愿意也得愿意。” “这是为何?” 吕夫人没回答吕同这个疑问,而是问向沈大人:“去年京都那事,你可查清楚了?” 沈大人摇摇头:“没有证据。但我动了点手脚,祖母迫于压力,将那毒妇关了禁闭。”说到这,他哂然一笑,说道,“据说,我前脚刚走,老太太便将她放了。” 虽然从小就知道,他的祖母因为他娘,从不正眼瞧他,但他一直以为,只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情况就会改观,但显然是他想多了。 那毒妇找人做手脚,害他彻底失去了,武进士的参考资格——这样的大事,祖母居然只是将其禁足了,不到三个月。 得知消息之后,他便恨透了这两个姓杨的女人。 只是他很清楚,礼教之下,他若要走仕途,彻底摆脱她们是不可能的。 “这次,你再做点手脚,把事情闹得更大——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去信与沈伯伯商量一下。这些年她对你做的坏事可有不少,也因此受过两次处罚,相信沈家人自有评说。有沈伯伯在背后操作,就算你祖母她们不同意,族老们也定会迫使她们同意。” …… 临睡前,芸娘敲开了江寒的房门。 “这么晚了,还不睡,跑我这来做什么?”江寒问道,眉眼间带着些许躁意。 “这么晚了,也不见你睡啊,你在想什么?” 芸娘越过江寒,直接走到床边,脱了鞋,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下午收摊之前,江老爹突然让阿咩,把她和江寒叫回了家,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哪知是让她们给吕夫人熬火锅汤底。 她原本想着,这也没什么,毕竟吕夫人是指挥佥事夫人。 吕佥事在邵州府,那是跟知府一样大的官,还手握重兵,他的夫人一声令下,不过一锅汤,就是让她们去随身侍候,她们也得老实听令,不敢违逆。 更何况,这中间还夹着沈大人呢。 可后来她才反应过来,江老爹哪是不敢违逆啊,根本就是胆大包天,是明目张胆的抗命! ——他竟然拒绝了吕夫人的邀请! 那一刻,她只觉得江老爹,在家躺得时间太长,脑子糊涂了。 晚饭时分,江家父女俩之间怪异的气氛,更让她敏感地觉得不对劲。 想起前段时间,江寒嘴里动不动就蹦出一句“沈大人说”,她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然后,她再也坐不住,便来问个究竟。 “你老实交待,你跟沈大人,到底到哪一步了?” 江寒一听,烦躁更甚,恼道:“什么到哪一步?什么步都没有,瞎寻思什么!” “我不是傻子,人家吕夫人,四品指挥佥事夫人,今天要请咱们一家去巡检司吃火锅宴,你爹竟然拒绝——若没事,他会公然抗命?!” “不就是不去参加火锅宴嘛,我爹是心疼我劳累——诶,你最近是不是太闲,要不明天开始,你来管铺子里的装修吧。” “姐姐,我是认真的。” 江寒瞅了眼芸娘严肃认真的小脸,瓮声说道:“认真的又怎样,反正我跟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芸娘却没管她的搪塞,直接问道:“你可喜欢沈大人?” 第419章 原则 她喜不喜欢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感情方面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但不可否认,当看到沈大人浑身是血的拦在自己面前时,她恨不得那刀砍在自己身上,又恨不能一剑将所有土匪都刺死。 与以前相比,提及沈大人时,她的心情变得不大一样了。 以前是真的没什么感觉,甚至还会主动利用他的好心,可现在,她却有些害怕,甚至想躲,宁愿不见他,也不敢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但与其说她怕他,不如说她更怕自己,怕自己真正陷入那种陌生的情感中。 常常冲动不冷静的她,眼下却冷静得近乎冷酷。 “我是不会给人做妾的,也不会与人共夫,以后我要招个小白脸,养在家里照顾我爹,我只管在外打拼。” 这是她对芸娘说的话,但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抚。 如今,“不愿意做妾”已经成了她在感情世界里,大杀四方的利器。 “你就如此肯定,沈大人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芸娘问道。 “找到了又怎样?你觉得我是擅宅斗呢,还是喜欢寻死?沈家是个龙潭虎穴——我还没活够,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更不可能眼睁睁看我去寻死。” 话已至此,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但芸娘却忽然肯定地道:“你是喜欢沈大人的。” 江寒顿时红了脸,凶巴巴地口不择言:“你不是也喜欢许秀才,最后又能怎样呢?” 芸娘有些受伤,咬着唇望着她,良久才道:“其实我并不喜欢他,我的私心,多过对他的好感……” “你怎知我不是如此?!” 芸娘自讨没趣地走了,江寒却辗转了一晚上没睡着,大脑天马行空一整晚,到了早上却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但江寒从来不是会在感情这种事上,过多纠结的人——直接摊开说,或者把脑袋塞进沙里躲起来,她选择了后者。 于是,出门之后,她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投入到,准备新店的一系列工作当中去了。 铺子的基础装修已经进入尾声,厨房用具早就找了人打制,或者联系好了卖家。 仅这些东西便花掉了近五十两银子。虽然如今她已经不差钱,但她并不准备在装修上面花太多。 卖方子挣的钱,还完债后,还剩下的几百两,其中一半她准备开个点子作坊——也就是现代那种策划公司。 经过几次造势宣传,如今她已经名声在外,相信早晚会有人慕名而来。 而合作默契的周半仙和韩乞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她的原班人马。 ——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费点脑子,若不能利用眼下的势头,做出点规模,她觉得自己会遭天谴。 而她家那款辣酱,她本来是故意逗祝扬的,谁知却意外火爆——仅仅十天,存货就快卖空了。 下一批的辣酱,她已经让两位婶子在采买材料了,而黄员外的反应也很快,早在五天前就跟她签了半年的专供协议。 虽然价格优惠到三两银子一坛,但按目前的用量来看,她跟芸娘必须弄一个作坊,专门找人来做,才跟得上出货。 计划外的事意外的顺利,江寒从此由负转正,成功翻身,变成了有钱人,此时,她似乎应该放弃茶餐厅,趁机走上另一条路。 可她身上的意外实在太多,今天是幸运,不知道哪天可能会很倒霉,所以,她觉得她不能得意忘形,还得坚持梦想,继续开铺。 祸福相依的道理,已经深深刻印在她脑海,她决定要做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前行的人。 这话虽然拔得太高,有些酸牙,她可能也不一定做得到,但她会努力靠近,毕竟她再也不想被老天逗着玩了。 既要坚持梦想,江寒便坚持了死卡预算,杜绝不必要费用的装修原则。 于是,她将芸娘那些未完成的手帕、荷包和扇套拼接起来,镶在一块长条木板上,上面蒙上一层明纸,四周再压上木条,成了一副不伦不类的挂件,安置在楼上一间包厢里。 又请小安写了一副字,画了一幅画,裱好之后分别挂进了另两个包厢。 就连江老爹闲来无事编的竹筐子,也成了案桌上的摆件。 除了这些小玩意,她还搞来了两套二手的案桌、屏风,据说价钱只要原价的三分之一。 当吕同跟随付思雨来到铺子里,看见这些东西时,张口就是一通损。 “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破烂东西?你们这是吃饭的店,客人们看见这些,还能吃得下饭吗?” 江寒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这叫怀旧风!我还没清理,没布置,等布置好之后,肯定会让人宾至如归。” “呵,你就吹吧,反正你江小二已是落霞镇,公认最会吹跟捧的人了。” 吕同忽然打住,危险地半眯眼,以不容辩驳的语气斥道:“昨儿让你去巡检司,为我娘办场火锅宴,你为何不去?怎么着,赚到钱了,你的架子就大了是吧?!” 江寒脸上的笑一收,耳朵自动闭上,不想与他攀扯这个不讨喜的话题。 她指着小安的画,说道:“吕少爷,你瞧,我家小安画得不错吧?我看,比起你来也不差,他从未拜过名师呢!” 吕同一脸嫌弃地看向那副五谷丰登图:“这叫画得好?!我说江小二,你还能再粗俗点吗?瞧瞧这画——这边过黄,这边过红,除了能看得出是个什么东西,再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可我家小安才十岁,能画成这样,难道还不算天才?”江寒故意说道。 吕同登时被刺激到了。 他自认丹青是六艺里,除了骑射之外,他最拿的出手的东西,他都没自称天才,有人竟敢在他面前称天才?! “你这乡下人果然没见识,本少爷今日就来给你画上一幅,让你瞧瞧什么叫天才之作!——小松,回巡检司拿爷的笔墨丹青来。” 见状,付思雨死咬着唇才没笑出声,江寒暗中对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对吕同说道:“那敢情好,要不你就画两幅迎客的图,我挂在中堂和楼梯拐角,让客人们来评说。” 第420章 便宜货与缺德鬼 吕同兴致一起,大笔一挥,不过一个时辰便画好了两张图,还额外赠送了一副字。 江寒不吝言辞地大加赞赏,直夸得吕同觉得她挺顺眼。 原本他还要再画,但小松拿来的纸张有限,他只得意犹未尽地收了手,要江寒请他喝壶好茶。 一壶茶钱换两幅画一幅字,这么合算的买卖江寒怎会不做? 几人来到茶馆,抬头便见王掌柜正在柜台边与人说着话,新来的小二叫大牛的,笑嘻嘻地上来将他们往楼上领,不想,王掌柜却突然出声叫住了江寒。 王掌柜领着那人满面笑容地向江寒走来,高兴地说道:“寒哥儿,你不是让我留意二手的桌椅吗?这不,还真让咱们碰上了。”他将那人让到前头,介绍道,“这是乌瓦巷的宝壶,县城保通街上的羊氏饭铺,这个月要转手,店里的桌椅摆件都要处理。” 那叫宝壶的圆脸,眼睛晶亮,长着一副精明相,江寒心有提防,问道:“这位大哥,你怎知县里保通街上,有饭铺要处理桌椅的呢?” 端午节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但当初被骗的经历她可不会忘。 宝壶笑道:“小哥,我就在这羊氏饭铺里做账房呢。” “哦,是吗?倒是挺巧的,你们怎么不做了呢?” “这也是没办法,我家掌柜还做山货生意,一个人顾不过来,饭铺生意一般,再请人不合算,只好盘出去。但下家是卖粮食的,这些桌椅都用不上。” 听起来很合理,但江寒一朝被蛇咬,可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之前的案桌和屏风,都在镇上,她也是去看过后才信的,而且这铺子还是在县城…… 她瞟了王掌柜一眼,后者立即笑着对宝壶道:“我方才还在说,连这些小事也管,羊掌柜请了你做账房,倒是省心得很呢。” 看来王掌柜与这人是老相识。 江寒心中怀疑稍散,手往楼上一请,客气地说道:“既如此,宝大哥不如随我到楼上详谈?” 宝壶微微一笑,摆手道:“不了,我今日只是来问问情况,小哥若是想要,还得去趟县城与我家掌柜详谈,顺便也看看可还有其他喜欢的——不知小哥后日可有空?” “有空,不过,明日不行吗?这事早定早了。” “呵呵,小哥真是急脾气。但我家掌柜昨日出门收货去了,要后日才回,所以,要劳你稍等一天了。”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江寒想起周半仙的话,心里有些膈应。 她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熬不过“便宜”二字,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她点头,宝壶立即拱拱手,笑道:“好了,你们只要六套,剩下的四套,我还得去找人问问,这便告辞了——后日巳时,铺子里见,小哥可别忘啦!” …… 这事少不了又招来了吕同一顿嘲弄,可到了那一天,他却跟在付思雨身后,出现在已经装修完毕的铺子里。 但江寒却不在。 原来,她刚从码头回到摊上,便被阿禄请到了清溪边的一处旧院子里。 她本是要推脱的,但阿禄非说祝扬重要的事非见她不可,她想着坐车去县城两刻钟都不用,辰中出发也来得及,这才同意了。 当她看清眼前十来只木桶里,装着的东西时,她突然很庆幸自己一时心软跟着来了。 她指着那些桶,眼皮直跳,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这……不会是你们从火锅废料里,滤出来的吧?” 眼前这熟悉的,带着点难闻味道的红油,跟传说中的地沟油,长得实在太像了! “江小哥,果然火眼金睛,只一眼便看出来了。”阿禄尴尬地笑着。 其实他觉得这东西挺恶心的,但是他家少爷非要这样干,他哪能违逆。 “怎么样,江小二,我聪明吧,这些油,倒了多可惜……” 祝扬求表扬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江寒一声怒吼给震住了。 “赶紧给我倒了,你缺德不缺德啊?这东西吃了会得癌症的……”想着古代好像没有癌症一说,江寒忙严肃地强调,“会死人的!” 祝扬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仅仅是一跳,他便不悦地反驳道:“你小子惯会骗人,我都让人吃过了,根本没事,只是有股味,我叫你来,就是让你帮我想个办法,把这怪味给去掉。” “我去你个大头鬼,这玩意吃一两次不会有事,吃多了就会得重病,最后致死!你缺不缺德,做了几天生意,好的没学到,这些坏毛病倒是无师自通了,你要是不倒掉,小心,小心以后断子绝孙……” “好你个江小二,老子好心叫你来帮个忙,你竟然咒我断子绝孙?!别以为你现在名气大了,老子就怕了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早晚要你好看!” 江寒一脚踢倒一桶红油,强忍着心中怒气,说道:“我懒得跟你吵,你要想安安稳稳做完三个月的火锅节,这东西不能用,否则,不用到年底,你那百万饭庄恐怕就会被人拆了。”说着又飞出了脚。 祝扬立马扯住她,狠狠一推,怒道:“你少危言耸听,赶紧给老子滚——你不帮忙,老子找其他人想办法。” 江寒稳住身体,冲上去还要再踢,祝扬赶紧吆喝守在院子里的护卫,架起她往外拖。 “你这个缺德鬼,知不知道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你这样是在自断后路……我告诉你舅舅去!”江寒推开护卫的手,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哪知,祝扬却浑不在意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哼,你尽管去,我舅舅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这院里的好些潲水,还是黄家那几家店送来的呢!” 江寒猛地回头,恶狠狠地指着他道:“你们舅甥俩要狼狈为奸,干这件事是吧?那好,你信不信,只要这油敢出现在火锅里,你们的生意是怎么红火起来的,老子就要你们怎么歇菜!” 祝扬气得哇哇大叫,同时也悔青了肠子。 他怎么就一时脑抽,请了这讨厌鬼来呢? 可惜,后悔也已来不及。 想着江小二临走时,那要吃人的模样,他知道,她说得出就一定会做得到。 红火的火锅与通红的红油——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第421章 分头行动 江寒气呼呼地来到铺子里,吕同与付思雨已经等了许久。 付思雨是想跟着江寒一起去看看,但吕同又是为什么要跟着? 江寒疑惑着,付思雨见状,主动解释道:“我姨母后日要回府城,想让吕同去县城看看,可有什么能随礼的特产。” 特意去县里买特产? 若说某些高档商品只能县城有,江寒是相信的,但是特产什么的,落霞镇可不缺。 江寒瞅了瞅略有些别扭地站在付思雨身后的吕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付思雨受不了她暧昧的眼神,尴尬地补充道:“姨母她本是要一起去的,但这几日火锅吃多了,肠胃不适,只能留在衙里休息了。” “哦哦,那敢情好,我请求搭个便车,到了之后,我去饭铺看桌椅,你俩自去逛。” “我也要去那饭铺看看。” “本少爷也要去。”吕同手一抄,话说得毫不留情,“你这人眼光太差,本少爷要去掌掌眼,要是东西太破,不如直接从县城里买新的。” 江寒意味深长地看看两人,刚要开口,刘小妹进来了。 “喂,惹祸精,我娘刚来找你,你跑哪去了?” 江寒微愣,撇下吕付二人,问道:“婶子找我做什么?” 刘小妹绷着脸,语气别扭:“不是你要我娘帮你找处地方,做什么辣酱作坊吗?她找到了,房东这会正好有空,让你回来之后,赶紧去咱们隔壁的石牌巷。” 江寒十分无语,事情还能更赶巧些吗? 她稍一犹豫,笑嘻嘻地对刘小妹说道:“我得去县里看桌椅,小妹,你帮我跑一趟,跟你娘说,我午后回来再去看……” 刘小妹一脸不耐:“你耳朵有毛病啊,我方才说了,人家房东只这会有空,午后、明天都没空。” 江寒被她噎得好一阵憋闷,转头征询吕付二人:“要不,你们俩稍等我一会,我去一趟,马上回来。” 吕同不悦道:“你跟人约的是巳时吧,现在已经辰中了,再等,到县城得几时?” “哼,没那能力,就别包揽这么多事。”刘小妹一抱胸,风凉话便出了口。 江寒瞪她一眼,赔笑着与付思雨说道:“要不你俩先走,待会我自己搭车去,你们要是还想去那饭铺看看,午时在保通街口等我……” 吕同见自己被故意忽略,当即不高兴了:“为何要等你,我们不能自己去吗?难道他们只认你?” 付思雨白了他一眼,兀自对江寒道:“不如你先去忙你的,桌椅的事我去谈,有吕同在,我不会吃亏的。我们多赶一辆车去,要是东西好,就直接拉回来。” 就是因为有吕同在,她才觉得不靠谱啊! 但是,吕同却听得十分高兴,当即拍了板:“行吧,就这么决定了,本少爷觉得这安排非常好。”说着拽了把付思雨,就朝门口去,“还磨蹭什么,咱们这就走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江寒跟上去,不放心地跟付思雨说了个底价,又交待了注意事项,直磨蹭得吕同与刘小妹,都不耐烦起来,她才作罢,与吕付二人告别,锁了门,往石牌巷而去。 走到青石桥前时,她忽然顿住脚步,好奇地打量跟在后面的刘小妹:“你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去?邱大夫知道吗?石牌巷只那么长,你怕我找不到?” 刘小妹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撇嘴道:“我为何不能去?我娘让我带你去呢!” 真是稀奇,平日里只要是她的事,这丫头有多远便躲多远,今日怎么忽然听话起来了呢? 江寒摸摸下巴,蓦地露出一脸坏笑:“你不会是,想跟着我学做生意吧?” 这下刘小妹的脸彻底红透了。 她恼怒道:“谁,谁要跟你学做生意了?你,你不过是最近走运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本事,我,我等着看你倒霉呢!” “嘿,你这坏心眼的丫头,你不想学,我还不想教呢,我要被你咒得倒了霉,一定没你好果子吃……” 闻言,刘小妹心虚地叫道:“你走不走?人家在等着,你却不紧不慢的,有这样做生意的?!”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掏钱的是我们,猴急猴急的,还怎么讲价,拖一拖,万一人家急着出手,咱们就看准机会压价……” 一高一矮两人,边说边吵着往石牌巷而去,吕同与付思雨也领着丫鬟小厮,及一队吕府的护卫,赶着三辆马车,往青河县城大采购去了。 出了落霞镇门,护卫们一甩鞭,车架便绝尘而去,不过盏茶时间,青河县城的青石城墙就已近在眼前。 付思雨心里隐隐有些小激动,江寒没来,这趟县城之行,某种意义上便成了她跟吕同两人的约会,这种感觉与两人领着丫鬟小厮,在落霞镇里闲逛是不一样的。 确实不一样……只是,这日的不一样,实在太过不一样了,不一样到令她终身难忘。 …… 落霞山脉连绵不断,起起伏伏地蔓延了方圆数百里,但再如何庞大宽广,总有山势渐缓,接入平地之时。 “那么,咱们就在此分开吧。预祝这次计划,顺利达成。” 一位身穿青黑短打,头包布巾,留着两撇八字胡的而立男子,对另一位方脸宽颊的浓眉汉子拱了拱手。 浓眉汉子身材健壮,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戾气。 他没搭理八字胡,而是恭敬地对另一位容长脸三角眼,气质略显阴柔奸邪的男子,一抱拳,说道:“二当家,您放心,这一次我必不会再失手。” 那被叫做二当家的男子,笑了笑,面上流露出十分的信任:“四喜啊,上次是意外,不要再放在心上,专心办事,你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 原来这方脸男子,便是要为曾启报仇的丁四喜。 “多谢二当家的信任。”丁四喜再瞥了眼八字胡后面的一位高大男子,沉默稍息,欲言又止:“牛二根……好自为之吧。” 牛二根轻笑:“四哥,你放心,马总旗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只要你的前阵打好,事情一定能成。” 丁四喜无声点头,再一抱拳,领着一大群人,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第422章 容身之处 丁四喜一众人早已消失在山道上,半山上站着的两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秋风在山间树木,稀疏凋零的枝叶间穿梭,带起阵阵呼呼声,迎面扑来,撞在肃然挺立的队列上,便如浪花般碎裂四散。 良久的静默后,虎头寨的二当家赵酬,回头望了眼稳稳地立在身后的人马,啧啧两声,赞道:“马总旗,你这兵练得倒是像模像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巡检司的弓兵呢!” 被称为马总旗的八字胡男子,故作自谦地笑笑:“说起练兵,我自是不如沈黑脸手下那班人的,但好歹也在巡检司混了些年,对这些东西,多少有些心得。” 原来,这马总旗便是落草为寇的马怀德。 “不过,我还是觉得此招太险,或许会招致朝廷的剿杀,毕竟那位的身份不一般。” “二当家切莫忧心,此行我们只需引起震动,顺势将他拉下马便成。如今他在青河县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若不是因为急哄哄地离间咱们两家,想要打破我方塘崖修养生息的局面,为他的练兵再争取时间,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可你这样做,就不怕人没拉下来,却引得那姓吕的大怒,纠结军队再来一次真正的剿匪吗?我一直好奇你的自信在哪。” 马怀德唇边露出丝神秘的笑容,说道:“我需要时间积聚力量,他也需要时间练兵,如今我们老大手下人马近千,他的人仅我们五分之一,可一旦时机成熟,我们面对的便不止二百参差不齐的弓兵,还有卫所的上千精壮兵马。我们怎能坐以待毙,不如趁着还有绝对实力之际,先下手为强。” 赵筹哂然:“可你怎知,此战之后,姓吕的不会马上报复?又如何能肯定沈黑脸必会被撤?” 这是他最好奇的地方,他总觉得马怀德过于自信,必定有些事情隐而未宣。 但他虎头寨无需做太过冒险的事,便能得到好处;况且,沈黑脸太过厉害,只需付出小小的代价,便能将他拉下马,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赵筹原以为,马怀德会如前几次一样不说实话,却听他自得一笑,说道:“事到如今,咱两家也算得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实话告诉二当家也无妨。” 他突然靠近赵筹,压低声音道:“眼下,南边苗寨的事,恐怕正让姓吕的焦头烂额,否则,他的夫人怎会突然来落霞镇,必是想要来安抚沈黑脸稳住咱们的。” 赵筹猛地抬眸探向他眼底,待确认此话当真之后,便再也掩不住惊愕:“你们,居然与苗人勾结了!” “诶,怎能说是勾结呢?只能说是各取所需。苗人被姓吕的压得死死的,早就想要翻身了,只要是能有所帮助的势力他们都愿意结交。而咱们更不能看着那边被彻底平定,否则,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 赵筹深以为然,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佩服。 想他赵筹自认是落霞山里,最会筹谋的人,可他从头到尾想到的,只是如何在落霞山屹立不倒,如何将钉子打入官府内部。 这么多年来,他们倒是谋得了不少银钱,但官府那边却只是从外围布局了几个小角色。 可人家马怀德的眼界显然比他高不少——乱中求生,下手就是死穴。 苗乱已经持续多年,姓吕的坐镇邵州卫也好些年了,若是没压下去反而再起暴乱,恐怕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伸出大拇指,由衷叹服:“马总旗,果然不是一般人,看来咱们这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事在南边啊!” 马怀德抚了抚唇上的八字,笑而不语。 “只是,在下很好奇,你是如何说服苗人冒险的,毕竟姓吕的虽未彻底平复苗乱,但苗人对他还是很畏惧的。” 马怀德负手望向山下,笑得神秘兮兮:“畏惧?呵,苗人只是没有趁手的利器——一旦利剑在手,何所畏也?” 赵筹大惊失色,低呼:“那可是一笔大费用,马总旗有那资本何不用来武装自己?” 马怀德表情微僵,眼神一闪,轻咳道:“二当家理解错了,我若有那资本,自是要武装自己的,不过,钱别人有,我则有来源……那人心中有恨,愿意支助苗人一部分,而我,只是牵线搭桥罢了——无论如何,只要苗人能够时不时蹦跶一下,咱们就有了生存的空间。” 只是时不时蹦跶一下啊…… 赵筹有些失望。 这样一来,姓吕的还能因平乱不利而走人吗? “只要上面有姓吕的坐镇,即便咱们事成,恐怕,沈黑脸也会安然无恙。” 马怀德却安抚地笑了笑:“二当家放心,朝廷的事,只要上面有人注意了,下面的人若还想只手遮天,那便是在找死。” 话到这里,赵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只能说,不能小看任何一个,长年在官衙里打滚的人。 这些人哪怕再废材,至少在眼界上面,就不是他们这些,在山里混了一辈子的人能比的。 很明显,马怀德背后还有其他人。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人突然消失,据说县令至今仍在暗中搜寻。 他瞅了马怀德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不知方爷,近来可好。”他边说边认真观察马怀德的反应,“当初,我们与他也是有过不少合作的,他这突然一走,我们虎头寨的生意,也受到了重创啊。” 马怀德闻言,突然大笑起来:“二当家果然是聪明人啊!”说罢,他猛地敛了笑意,怅然道,“都是落难之人,若不拧成一股劲,这世间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即便是像黄老爷这样被迫退避三舍的人,心中也是藏有一股怨气需要发泄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筹一眼,目光再次望向前方,说道:“乌大豪死后,你们不也一样?” 赵筹眸子里浮现些许复杂,也转头望向前方。 前方并不是平地,只是另一座山的山腰,要再翻过这座山,才能看到人烟,才能进入生机勃勃的世俗。 不错,他们都是落难之人,他们也曾经想要以一种和平的方式,重回世俗,可到头来得到的只是险些丧命。 确实,如果不奋起抗争,这世界哪来他们的容身之处? 第423章 有变 马怀德一句“落难之人”,引出了赵筹心中的万千感慨。 但他并没有在感慨完了之后,拍胸脯喊着要加入到主力队伍之中,而是一抱拳,说道:“预祝马总旗,旗开得胜,我手下的兄弟们会为你们打好掩护的。”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可这内容却让马怀德大失所望。 虎头寨的实力与何豹头旗鼓相当,这次虽然来了三百余人,但真正会参与行动的只有丁四喜带走的那些,剩余的百来号人,虽然说的是来帮忙打掩护,实际上却是来观望的。 原以为这一番话说完,赵筹好歹会有所表示,将这一百来人,分一部分到他的前锋部队里……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这次行动,何豹头倒是同意出动三分之二的人马,但那厮也是个贪生怕死的,竟将他推出来打前锋,自己却领着他那些老手下躲在后面,想等着局面打开后,再去捡现成的果子。 还好他够机敏,识破了沈黑脸的阴谋,借机与虎头寨结成联盟,将开局的棋交给他们,倒是一举免了他再分散兵力。 想到这,他收起心中怨念,笑得很是诚挚,说道:“那就有劳二当家了,请你们一定尽力把声势闹大,将沈黑脸的注意力引到南面去,事若能成,咱们便能安安稳稳休养几年了。” 赵筹叹道:“咱们倒是这样想,只不知道,到时候,新来的巡检又会烧起怎样的三把火啊!” “哈哈,这个二当家尽管放心,有方爷在,自是要挑个,对咱们有利的人选的。” 看来,那位方爷隐匿之后,动作倒是大得很啊! 最让他佩服的是,他在背后合纵连横时,竟能不出面,还能瞒过陈县令的搜查,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善谋的人才! 赵筹心中再次生出对方高的滔滔敬意。 隐入暗中,翻云覆雨——那才是作为虎头寨军师的他,一直想要达到的境地。 但再多的敬意,也没办法令刚刚结盟的双方亲密无间。 再说,何豹头都想殿后,虎头寨作为编外人员,派出几百人吸引沈黑脸的注意力,已经足够表达他对方高的敬意了。 等待的时间虽然显得很漫长,但实际上却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当这只几百人的队伍,翻过最后一座山,准备原地休整后,再分成几支,悄悄向落霞镇靠拢时,前方突然有人匆匆而来。 还未靠近,赵筹便看清了,来人是丁四喜的一个手下。 他不由蹙眉,忙迎上去,问道:“怎么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才刚过了午时,双方应该还没遇上才对。 来人喘了口气,说道:“二当家,四哥让我来问问,情况有变化,守在镇里的人来报,说那人还在镇里,去的另有其人。” 跟着过来的马怀德眉心一抽,抢先问道:“去的是谁?” “有很多人,不过里面应该有吕少爷和他表妹。四哥说,若是将他们绑了,恐怕会惹来大祸,所以,他让我回来问问,还要不要按计划行动。” 赵筹侧头去瞅马怀德。 虽然一听事情有变,他便有了退意,但看在方高的面子上,总还是要先问过眼前人的意思的。 谁知马怀德却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天助我也,是他们更好,沈黑脸上钩的机会更大。你赶紧回去告诉你四哥,按原计划行动,只是有一点,吕同身手不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不能将其击杀,也要将他们逼近大山里。” ……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阴沉,仿佛暮色提前到来。 江寒看完房子,付完款,又叫上芸娘,跟着刘大婶去人牙子处,挑了几个可靠的妇人,签了身契,领回家。 对她跟芸娘来说,眼下拌酱比开铺子更重要,毕竟这是一款可以大面积售卖的产品,是完全属于她们俩人的东西,方子必须要保密,因此,哪怕江寒并不觉得,买了人签了死契就安全了,但还是从了芸娘的意思。 可是对于花田二婶,江寒却仍然没有要她们签身契的想法。 她们虽然并不知道整个配方,却接触到了很大一部分,但两位婶子毕竟与她们共患难过,也经受了住蛋糕方子的考验,人品是绝对可靠的,一般人是策反不了她们的。 但是,作坊里的人手已经买好,急需人来管事;而且等铺子一开业,芸娘就不能再管摊子,摊子上要请人,也需要有人来管,而眼下她们唯一能用的便只有两位婶子。 一旦上升到管事,就需要一份有力的约束了。 最后,江寒与芸娘达成了一致,拟了一份协议文书,直接在协议上列明了职责、薪资等,类似于后世的劳动合同,而且是带有不少霸王条款的那种。 不过,两位婶子看后却丝毫不觉得,这份合同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月钱五百文,外加提成及年终奖,每年还会根据情况涨薪的工作,即便放在现代也是让大家趋之若鹜的。 处理完家里的一摊子事,江寒便回到了铺子里,等着可能会先送回来的桌椅。 可左等右等,中间她被王掌柜借去茶馆,忙了一个时辰,付思雨的人和桌椅都还没有回来。 江寒心想,难道是那桌椅真的太差劲,吕同唆使付思雨买新的去了?可逛了一天了,桌椅不回来,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她站在铺子门口,望望天又望望街头,最后看着空中随着风,慢慢聚集的云层,心里倏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又想到了,那天早上突然出现的周半仙,心里一紧,转身锁好门,拔腿朝巡检司跑去。 ——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只是,经常倒霉的人,往往都会练就一份敏锐的直觉。 她才进了巡检司,被领着去往沈大人办事的书房,便有一人匆匆从后面跑来,差点将她与领路的弓兵撞倒。 那人衣衫凌乱,头发半扎半松,不顾礼仪地冲进书房,喘着粗气,大喊道:“大事不好了,大人,吕少爷,他,他们回镇的路上,遇到山匪劫道了!” 第424章 事发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心里准备的时候。 江寒虽因周半仙的提示,有些预感,但当时并不认为,才搞事没多久的山匪们,会不要命的又来一次类似的劫持。 可他们就是出其不意的这样干了,还用了翻倍再翻倍的人数。 …… 回程路上,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坐在第一辆车上使劲挥鞭的小竹。 眼看便要下雨,他只想快点进镇。 他们原本是可以早回的,但他们一早去羊家饭铺时,东西倒是看好了——虽是二手桌椅,却也挺新的,但对方的掌柜迟迟没来,那宝壶也不知道价钱,一行人又挑了点其他摆件,直等到午时,那羊掌柜才让人来送信,却说突然有事,要未时末才会回,让他们到时再去。 吕同很生气,但付思雨却非说申时会去。结果吃完饭后,两位主子越逛兴致越高,买了一堆东西,倒把约定的时间给忘了,最后匆匆赶到饭铺见到人,谈好价,再把桌椅装上车,便快申末了。 小竹蓦地拉紧缰绳,降低了车速,旁边坐着的小松不解地问道:“小竹哥,咋了?难道你落下了什么东西?” 小竹皱起眉头:“感觉不对。” “啥感觉不对?”小松抻着头看了看四周,“没啥异常啊!” 小竹停下马车,下颌往西边一抬,示意小松:“你悄悄过去瞅瞅。” 不待小松下车,车厢里的吕同便问道:“怎么了?” 小竹正要答话,眼尾就见西边的小坡上,突然冒出几个举着刀的人,眨眼间坡上人如蚁群,随即喊杀声乍响四野。 “不好,快掉头!”小竹不管不顾地朝后面跟着的,两辆装着货物的马车大喊。 官道虽可同时通行两辆马车,但在紧急情况下,却显得逼仄不堪。 还好驾着最后一辆无厢马车的侍卫技术不错,不过几息便摆正了车头,可才跑出没有两百丈,便见来路上已有贼人,拉起了拌马绳。 “往东边走,那有条旧官道,只要冲出去,他们就追不上咱们了。”吕同探出车厢,高声指挥道。 “可是爷……那边有个隘口,两边都是山坡,会不会也有埋伏?” 吕同只犹豫了一息,便快速说道:“这里起码有上百贼人,应该是全部了,近来没消息说有大批山匪下山,探查队那些人天天盯着呢,总不能一夜间全成了废物吧?” 小竹虽觉不安,但眼下形势太过紧急,来不及细想的情况下,他觉得吕同的推测也有道理,便一挥马鞭,催着马跑上了一段碎石遍地的小土坡,前面两辆马车见状,也跟着以漂移般的速度,飞速掉转马头。 什么叫一语成谶,什么叫百密一疏,当马车眼看就要进入隘口时,一道冰冷的刀光穿透渐渐昏暗的空间,反射到小竹的眼中,他定睛一看,当即吓得手抖——西边的山坡上,也陆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比之先前的只多不少。 再一看,前方隘口尽头,骤然出现了十几人,一条粗壮的拌马绳横在了道中。 而山坡上,已有贼人拉开了弓。 小竹猛力一拉缰绳,横掉马头,咚的一声,一只箭射在了车厢上。 车里立即响起一道抑制不住的尖叫,但尖叫声才起,又被捂回了嘴里。 可这揪心的气氛,却让一向镇定的小竹也彻底慌了,他忙问:“少爷,怎么办?” 眼前有上百的贼人,而他们三辆车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四人,还包括三名女子。 “下车!”吕同倒是显得比小竹还镇定。 他牵起付思雨,不待车停稳,便跳下去,拔剑砍断马缰。 “我领着思雨,从林子里逃,小松跟翠儿与我们一起,你们几个先拖住他们,我们一进林子,你们马上撤。这里离镇子只有十来里,不要顽抗,尽量保住命。”说着,他已将付思雨扶上了马,再一个腾跃,稳稳坐在了其后。 说时迟,那时快,从看到贼人,发现拌马绳,再到停车上马,不过发生在几瞬之间。 后面的八个护卫也已弃了车,牵着马围了过来,但山上的贼人动作也不迟钝,就在吕同带着付思雨骑上马时,几道利箭也同时射出。 其中一支利箭噗地一声射中了马臀,马一嘶鸣,便乱跑了起来,吕同赶紧护着付思雨,匍匐着策马往东坡上跳…… 而箭落之时,贼人们已冲杀过来,但听他们的头领喊了声“去些人,快到那边林子拦住他们”,众贼便有大半转头往东边林子里钻去。 小竹连忙扯过一匹马,飞身而上,挥舞着剑朝贼人冲杀过去,试图阻挡他们上东坡。小松与翠儿见机也飞快上马,紧追吕同而去。 青儿与其余几个侍卫见状,也不甘落后地喊杀着冲进贼群,霎时间,他们便如被海水吞没的礁石一般,淹没在数倍的贼人中,企图力挽狂澜,为吕同几人谋得一份生机。 …… 巡检司里。 那道喊声炸响后,空气都跟着停滞了片刻。 已赶到书房外的江寒,恰好看见沈大人手上握着的笔,啪地一下断成了两截。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力持镇定地问道:“有多少人?” 若是几个小贼,以吕同的身手,再加上身边的护卫,根本不足为惧。 可眼见报信人这副行状,他心里便生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 “很,很多,大人,据说有好几百。” 沈大人目光如电,厉声问道:“好几百?据说?若真如此,报信人,如何能活着回镇?” 那人深吸了几口气,也顾不上畏惧,语速极快地答道:“大人,那人说,他听见后方传来喊杀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人,他吓得半死,没命往镇里跑……说完便昏倒了……小旗长怕贼人来犯,已关闭镇门,令我赶紧来报信。” “人在哪,带我去见。” 镇定下来的沈大人,快步朝书房门口走来,一抬头便见傻傻站在门口的江寒。 但他也仅是一愣,留下一句“没事别乱跑,赶紧回家去”,便匆匆与江寒擦肩而过了。 第425章 你是谁 很快,整个巡检司都得知了,吕同一行人出事的消息。 留在衙门里的所有人员迅速集合,就连四大护卫从训练场来到了前衙。 吕夫人紧攥住丫鬟银红的手,企图控制身体的颤抖,强作平静地望着院中整齐待命的几列弓兵,说道:“几百贼人下山,怕就怕他们追杀小同为假,攻镇才是真,所以,还是我领着人去救,我带卢七,还有探查队的李队长去……”说着,她哽咽了,脸上的平静破裂,露出丝痛苦的神色,“希望还赶得及。” 初一与四大护卫都觉得吕夫人说得有道理。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镇外十余里处,为何山上的暗探,却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不通的谜团太多,令人不得不按最坏的情况去设想。 沈大人沉吟不语,伤势痊愈不久的陆五斤,说道:“大人,不管是方塘崖,还是虎头寨,离这都不止一天的路程,吕少爷今日出城本是偶然,贼人若不是早有预谋,那便是半道巧然遇见。若是后者,那么他们今日真正的目的地,肯定是落霞镇。” 场间众人纷纷点头,初一却忽然想起一点,站出来补充道:“恐怕这又是桩里应外合的预谋——吕少爷去县城是意外,今日要去县城赴约的另有其人。” 吕夫人微愣,说道:“你是说,小雨?今日本是她要去,但我临时起意,想让……” 不待她说完,初一便摇头:“不,是江小二,今日她本该去,保通街上的羊氏饭铺买桌椅。”他的视线瞟向沈大人,后面的话虽没说出口,但沈大人却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不止沈大人明白,赵青峰也明白了。 他一脸肃容地抱拳,央求道:“大人,如此您更不能出镇,那些贼人显然是冲您来的!” 闻言,吕夫人也明白了。 她面色沉凝,郑重地对沈大人道:“时间不等人,就这么决定了,你若是不放心,便多给我一队人,卢七和莫启都去——我虽然多年未曾杀敌,但也不是几个小毛贼能伤得了的。” …… 与此同时,被人提及的江寒,却早已离开了巡检司,正以飞一般地速度,跑向西镇某小巷。 在沈大人一脸急色地与她擦肩而过时,她脑子里只有那天早上,周半仙说的那些故作神秘的话。 想到付思雨与吕同应该是带她受过,内疚瞬间将她淹没的同时,她只觉得倘若那天,周半仙把话跟她明说了,就不会要今天的事。 她脑仁一抽一抽的,下意识地想去找周半仙问个明白。 虽然不知周半仙为何要去提醒她,但她是绝对不会相信,周半仙所谓的闲来无事,偶得一卦——他就算再闲,也不会免费给她卜一卦。 因为,即便没有卦,他在她家摊子上,该占不该占的便宜都没少占。 “砰砰砰” 砸门声骤然响起,引得巷子里来往回家的人频频望来。 江寒根本管不了其他,扯起嗓子便吼:“老神棍,快给我开门,今天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就,就烧了你这院子!” 她这一砸一喊,门确实打开了,但开门的却不是周半仙,而是与周半仙同住一院的一个男人。 那人个头虽不算太高,但身材壮硕,往门口一拦,江寒根本进去不得。 他不说话,气势却有点慑人,江寒皱起眉,一脸莫名地瞅着他,不耐烦地错眼间,却透过缝隙瞧见院里头,另外三户人家门口,各站着个男人,正面容严肃地盯着她。 江寒的眼神与这几道幽冷的目光一相遇,发热的头脑便立即冷静了。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周半仙若见她如此,就算真的知道内情,恐怕也不会老实相告。 她缓了缓神色,僵着脸,客气说道:“我是来找周半仙的,请让我进去一下。” 那人却依然拦着不动,两眼放肆地打量她,半晌才冷然出声:“你找他做甚?” 江寒有点懵,她找周半仙有事,难道还要他的允许? 但她此时有些着急,不想跟人过多纠缠,于是略一犹豫,便答道:“前几天他给我算了一卦,解释得不清不楚,我要找他仔细问问。” 那人唇边流露出一丝讽笑:“前几天的卦……呵,小哥挺有意思。”说罢,他脸上表情蓦地一敛,便开始赶人,“周半仙不在,天就要下雨,你还是快回家吧。” 江寒顿觉不爽,心想,她来找周半仙解卦,碍着他什么事了? 那丝嘲讽又是几个意思? 她脸一黑,正要爆发,院子里却传来了一道不悦的声音:“我的客人,你们也敢拦,是不是想以下犯上?” 话音刚落,周半仙便出现在门口。 江寒一见到他,紧绷的神经顿松,却敏感地捕捉到,院里的几个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敬畏与忐忑。 就连拦着她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有片刻凝滞。 江寒心中既震惊又不解。 一个很久没想起的问题,陡然浮现在她脑海——周半仙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只是个不太普通的算命先生吗? …… 江寒跟着周半仙进了屋。 看着屋内简单至极的陈设,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她回头瞄了眼,守在门口的男人,迟疑地走到桌边。 周半仙已经坐下,从茶盘里取出一个茶杯,给她倒了盏茶,声音平淡地问道:“找老夫什么事?” 江寒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凑近他两分,压低声音问道:“半仙,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周半仙不避不让地盯着她的黑眸,良久,忽地端起茶杯,笑道:“你不是气势汹汹地要老夫,把什么话说清楚,不然要烧我房子吗?怎么眼下,却关心起其他来了?” 江寒表情微僵,垂眸一缓,正色道:“这是一码事。咱们好歹也合作了好几回,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说句实话,我已经对你的身份起了疑,那件事就算你现在对我全盘托出,我也会怀疑你藏有内情。” 她抿着唇,倔强地凝视周半仙,半晌之后,轻声问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426章 别问 周半仙并没有告诉江寒他是谁。 他轻轻一笑,说出了一句让江寒表情微乱的话。 “小丫头,知道太多,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呵,你这模样确实很难看穿,但老夫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人。”周半仙自得地瞟了江寒一眼,“老夫只看你跟芸丫头日常的互动,再稍微用点心,便观察出来了。” 江寒坐正身子,撇撇嘴,不以为然:“你知道便知道,但是我警告你哈,别到处乱说。” 平常不是她要刻意隐瞒身份,只是大家都眼拙她有什么办法。 但是真被人看穿了,她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男人身份行事更加方便,如今她手上要办的事情,太多了,若是因身份无端生出些障碍,那就是无妄之灾了。 周半仙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道:“无妨,老夫不会出去乱说,所以,有些事,你也别问。” 江寒气闷地看着他,思考着这个交易是否合算。 周半仙又道:“何况,老夫的身份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并无妨碍,你只要知道,老夫并不会害你便行了。”他的眸子往江寒身上一斜,眼角闪过一道幽然厉光,“难道你不知,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会越快吗?” 江寒本能地一抖,寒意瞬间爬上后背,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一时忘了说话。 瞅见她这副反应,周半仙忍俊不禁,笑道:“瞧你那胆小的模样……好了,你想问什么便赶紧问,能告诉你的,老夫不会隐瞒。” 江寒怨念地瞪着他,却下意识地不敢再去撩虎须。 门外还站着几个大汉呢,若是她真把他惹毛了,搞不好今天就会交待在这小院里。 “好吧,你老实告诉我,你那天是不是就知道,虎头寨的人今天会在半道劫持我?那什么羊掌柜是他们故意设的局对吧?” 周半仙先是挑了挑眉,说道:“果然来了。”接着又表情一顿,反问江寒,“虎头寨?你为何说来人是虎头寨的?那些人用的是这个名号?” 江寒一愣:“我不知道啊,除了虎头寨,我好像没得罪别的土匪啦……等等,你是说,今天来劫道的不是虎头寨的?那是谁?” 周半仙沉吟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道:“老夫也不知道今天的事,跟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不是一回事。”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决定要不要说。 江寒最烦这种把人胃口吊起来,又欲言又止的人。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恼道:“半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给我支支吾吾的,我,我就拿这茶杯砸你脑袋。”说着,她便握住面前盛满水的杯子,作势要举起来。 周半仙瞧着她这又急又傻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抬手示意她别激动,说道:“好吧,老夫与你也算是有缘,今日便结了你这个善缘吧。” “快说,别给我老神神叨叨那一套。” 周半仙横了眼不耐烦的江寒,渐渐板了脸:“事关重大,想听,就给老夫带点脑子,别听点风就是雨。” 江寒闻言,立即收敛了神色,认真起来。 “老夫偶然得到消息,落霞山的土匪跟南边的苗人有勾搭。这些日子,苗人不是又起了暴乱吗?”周半仙顿了下,本以为会得到江寒的回应,谁知却只见到她一脸的茫然。 他登时有些无语,原还想藏着头去尾的话,立即说得快了很多。 “苗人暴乱的事,你可以去问问沈大人,吕夫人来咱们镇,应该是跟这件事有关。” 吕夫人是为了苗人暴动的事,来落霞镇的? 难道是想让沈大人,带着二百弓兵去支援吕大人? 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嘛,这二百人连剿匪都不够。 “苗人是什么时候暴乱的?”江寒问道。 “就月初吧,不过如今似乎越闹越大了。” 江寒有些无语,说道:“吕夫人哪能知道——她是上个月底到镇上的!” “哦哦,这样啊,那极有可能吕大人得知了什么消息,提前把吕夫人送到落霞来了呢?” “不是,你别越说越远啊,这苗人暴动,跟落霞山的土匪下山劫持我,有什么关系嘛……” 周半仙面色微僵,嗤笑道:“劫持你?人家的最终目的是沈大人,你不过是个饵。上次为了你表弟,大人身受重伤,人家估计以为大人与你,有什么特殊关系吧。” 江寒虽然有点受不了周半仙暧昧的眼神,可一确定贼人最终的目标是沈大人,想着此刻沈大人或许已经出了镇,她便再也坐不住。 她站起身来,急道:“还有什么,赶紧一口气说完,事情紧急,你就别卖关子了。” 周半仙闻言,认真道:“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马怀德背后似乎有什么人,在悄悄运作,待苗乱一起,他们也会有所行动。但具体是什么行动,那太过机密,不是我们能打听到的。” 江寒点点头,郑重道了声谢,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 江寒走后,周半仙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前拦门的男人,缓缓走进屋里,站在门口,不赞同地道:“长老,你为何非要告诉她这些?落霞镇乱起来,对咱们并无坏处,您可别忘了咱们守在这的目的。” 周半仙回神,淡淡道:“我自是不会忘了。乱中求生是个美好的设想,别忘了,一旦被朝廷发现他们的勾连,朝廷还会坐视不管吗?到时候,咱们袖手旁观的日子也会到头。” “可你违逆了首领的意思。” “我知道,但我老了,不想看到大乱来临,也不希望朝廷因为征战,拼命压榨咱们,更不希望,邵州卫换人,谁知道到时候,那三把火会不会往咱们身上烧?与其那样,不如与吕家结个善缘。” “但是,吕大人在邵州卫,已经待了很长时间,早晚会走,您这善缘结来何用?” 周半仙望着他哂然一笑:“风伢子,眼睛看远点,山不转水转,谁知哪日便有用了呢?” 第427章 预料外的人 江寒以箭一般的速度跑回巡检司,一听说沈大人没出镇,紧绷的神经便是一松,手脚顿时有些发软。 沈大人正在与留下来的陆五斤等人,研究布防,见到她,立马蹙眉赶人:“听话,别四处乱跑,赶紧回家去,紧闭门窗,多加小心。” 江寒摇摇头,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有个消息,可能跟今天的事有关系。” 说罢,江寒自己先愣住了——这是半个月多来,她跟沈大人说的第一句话。 开了口,她才发现自己一路跑来,有多么地担心眼前的人。 临到紧急时刻,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纠结别扭,都成了自寻烦恼。 沈大人并未发现,江寒闪烁的眼神中,蕴含的小心思。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所谓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只是想让双方冷静一下,更想等过继的事,有了结果之后,再去见她。 不过,眼下他非常不希望看见,她还在到处乱跑。 他们布在山上的监视网明显已废,他无法保证今晚的落霞镇,是不是绝对安全。 但听完江寒的讲述之后,他因担心而生出的不悦,顿时被惊讶替代。 他恍然低呼:“原来如此,怪道苗人,沉寂了几月,又生事端。” 江寒问道:“你知道南边起了苗乱?难道吕夫人真的是来避难的?” 闻言,沈大人微微颔首,表情却变得黯然,垂在身侧的双拳下意识攥紧:“我早已得知,却不曾想到,此事还涉及落霞山。”稍一停顿,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不过,夫人与吕同,却是不知的。” 倘若知道了,吕同哪会有心情跑去县城。 师兄的意思是,等苗乱稍平再告诉他俩,免得他们担心,谁知却成全了那些匪徒的算计。 …… 沈大人强抑怒意,回到书房重新研究布防,江寒不便再打扰,老实地回了家。 今日有新人加入,小院不复往日的安静,显得很是吵闹。 新买来的是两户破落人家,都是忠厚老实型的。 一户是母女两个寡妇,女儿不过花信年岁,腿脚虽有不便,但做些轻便的活计倒是没问题。 另一户却是带着七八岁的小孙子的夫妻俩,四十来岁,男人身材高瘦,正好可以包揽赶车搬东西的力气活,那女人手脚麻利,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小孙子则配给了小安做书童。 新租的房子还没拾掇好,眼下两户人家,都被芸娘安排在西厢。 江寒下午回铺子之前,交待芸娘晚上做顿好饭,欢迎一下新成员,沟通沟通感情。 此时,饭菜早已上桌,众人正围在桌边,说笑闲聊。 见她回来,刘大婶立即佯怒嗔道:“你这丫头,快去洗洗,就等你了——明知道家里要吃席,却还在外面混到现在。” 看着眼前的其乐融融,想到镇外的危机,江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虚幻感,脸上的笑便有些苦。 芸娘马上发现了不对,忙问道:“怎么了?那旧桌椅没买上?” 江寒走到桌边,扶着桌角坐下,情绪有些低落:“吕同与付思雨,回镇路上出事了。” 众人闻言,顿时色变。 “有劫匪?” “嗯,说是来了很多,吕夫人领着人出镇去救了……”江寒抿了抿嘴,垮着脸望着大家,“本来我也是要去的……” “这些畜生,为何不能安生几日?”刘大婶怒道。 而刘小妹却冷哼一声,凉凉说道:“还好有我拦着你,否则,哼哼……” 江寒没有理她,一抹脸,正色说道:“据说来了很多贼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着夜色,掉转头往镇上来。” 这话一出,屋里静可闻针。 坐在上首的江老爹,忽然问道:“这是沈大人说的?” 江寒眼睛一瞄,不自在地点点头:“大人让我们今晚紧闭门窗,睡觉警醒点。” 说罢,她便做好了被她爹责备的准备,不想她爹却道:“既如此,她婶子,你跟小妹,今晚住过来吧。大康不在家,万一真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刘大婶有些意动,但看了看拘谨地立在一旁的两家人,却犹豫了:“好是好,可是……怎么住啊?” “婶子,你跟小妹住东厢便是,今晚我定是要跟姐姐一起住的,小安住一间,东厢还空着一间呢!”芸娘说道。 给刘家安排房子倒是好说,但这顿好饭,注定好不了了——花田二婶,早已坐立不安。 江寒也没再强留,而是分了些菜,让她们拎着赶紧回家。 待两位婶子一走,众人匆忙吃了几口饭,便在江寒的要求,江老爹的指导下,开始对院子进行简单的布防。 院墙周围早已按刘大康说的,布置过一遍。 大家仔细地检查加强了一番后,江老爹又出了个主意——在廊柱及院内的树木之间,绑上几重鱼线,再选些人可能扑倒的方位,插上锋利的竹扦子。 正当众人满意地看着院内的成果之时,院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江寒小心地走到门边,打开门一看,两眼立即瞪得如见鬼一般。 “许,许秀才!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然是许秀才——不如今该叫许举人了。 中举之后的他,比之原来的文弱,更多了份意气风发。 他恭敬地一作揖,直截了当地说道:“江老弟,好久不见,还请原谅在下冒昧登门,在下有事想当面向芸娘解释清楚。” 江寒瞅着他脸上的笃定,心里恼火不已。 都已经与富家小姐定亲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再说,芸娘如今已经想明白了,也不需要他的解释? 她拦在门口不动,冷冷说道:“除非你能跟那李小姐解除婚约,否则不用解释。” 许秀才知道江寒有多么霸道难缠,不再搭理她,而是兀自抻着头往院子里面张望。 待看见站在院中,犹疑又纠结地望着他的小安时,他脸上一喜,笑着向他招手:“安吉,过来,你也不想让为师进门吗?” 这不要脸的模样,实在讨厌。 江寒嘴里骂着不要脸,回头去瞧小安的反应,谁知,许秀才却抓住这一空隙,如条泥鳅般挤进了门。 被挤开的江寒,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声轻微的绳子绷紧的响动,再一眨眼,便见急匆匆进门的许秀才挥舞着手,直直往台阶下扑去…… 第428章 大嗓门 “啊!” 小院内的众人,都下意识地闭上眼,不忍看见新科举人,血溅江家门廊下。 但下一刻,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 啪地一声响后,没有惊惧的惨呼声,大家睁眼再看,却见江寒与许秀才一上一下,倒在青石路上,险险地避过了,插在缝隙里的竹扦子。 许秀才脸如猪肝,慌手慌脚地去推江寒,江寒连忙按住他,警告道:“想要命,就别乱动。” 说着话,她先爬了起来,许秀才一脸莫名地坐起身,眼睛随意一扫,便瞧见了地上插着的,看似毫无规则可言的竹扦子。 他额上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方才若不是江寒拎了他一把,恐怕这会他身上,已经到处是血窟窿了。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颤巍巍地指着,院子里的简易陷阱,心有余悸地问道。 没有回答,人们故作轻松地移开视线,江寒一把将他拽起,往门口推去:“不该管的闲事,别乱问。” 许秀才躲开她,回头看看一脸抱歉的小安,又望望被惊呼声吓出屋的芸娘,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为了防我?你们知道今日我要来?” 他下午才到的,为了避人耳目,特意选了天黑后才上门来。 莫非芸娘对他的恨意过深,偷偷打听了他的行踪,唆使她这小痞子表哥,提前布好陷阱? 许秀才自作多情的话,让江寒嗤笑出声:“秀才,我真是佩服你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力,就你,可轮不到我们如临大敌。”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许秀才不想跟江寒说话,手扣着门框,死死盯着小安,“安吉,你来告诉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安瞄了眼江寒,咬唇沉吟,片刻后,果断地对江寒说道:“告诉先生也无妨吧,倘若真有什么,他也能有些防备。” 许秀才虽然做了些侮辱他姐姐的事,但小安对他那一个月的细心教导,还是心存感激的。 而且,他并不觉得江寒说的,“不宜大肆宣扬,以免民心动乱,没事也搞出事”,是完全正确的。 江寒翻了个白眼,暗道小安心软,但还是虎着脸对许秀才说道:“你答应不乱传,我便告诉你。” 许秀才满脸狐疑:“那得看是什么事,若是伤天害理的,我不能答应。” “你脑子有病吧,谁会在家布置陷阱,伤天害理?”江寒十分无语。 许秀才扫了眼院子里的众人,有几个新面孔,但看神态与装扮,似乎是下人,他想起表姑王氏对他说的话,顿觉自己多心了——江家如今势头正好,哪会自毁前程。 “行,你说吧。” 江寒满意点头,解释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得到消息,有大量山匪下山,我怕那些人万一……所以提前在家里做些布置。” “就这样?” “对,就这样,就这么简单,呵呵,所以,你别多想,晚上警醒点就是了,有沈大人在呢,断不会让贼人闯进镇的。” 但是许秀才听完这解释,不仅没有轻松一笑,反而皱起了眉头,敏锐地问道:“你方才说,有大量山匪下山,大量是多少人?又是何时下的山?如今到哪了?” 江寒不悦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心里有点数就是了。赶紧回家去,别以为住对面就没危险……” “倘若,巡检司拦不住呢?” 许秀才按住门板,阻止江寒关门,说了句让江寒浑身激灵的话:“危难即将临头,你们江家怎能独善其身?应当告知民众,让大家都有防范才对。” 江寒紧张地探头,往左右邻居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这还只是猜测,你别搞得跟土匪马上就要进镇了似的。虽然贼人多,但咱们有城墙呢,而且,那些人如今正在……”差点失言,江寒赶紧顿住,不耐烦地又推了许秀才一把,“反正咱们老实点,别给巡检司的人添乱,明早起来便又是崭新的一天。” 但许秀才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刚刚中举,正是意气风发,责任感爆棚的时候。 危难当前,作为即将步入仕途的有为青年,他怎能让人们身处危险而不自知呢?必须做些什么,以展现他心系民众的高尚情怀才行。 此时此刻,他早已忘了自己敲开江家大门的目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鼓胀着凛然正气——这件事,他必须有所作为。 但江寒才不管他,直把他推搡到门槛边,伸手就要关门。 许秀才挣扎着,强留一只脚在门槛里,双手撑住门板,大喝一声:“江小二,你简直愚昧无知!”他喘着气,努力站稳,“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怎知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半夜三更趁着夜色,强攻进来呢?” 见他声音越来越高,江寒忙放开门,又将他拉进来。 “你这家伙……我真后悔告诉你!” 许秀才却突然往后,退到门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要去通知大家,倘若巡检司守不住,山匪强攻进来了,镇民们也能有所……” “什么?有山匪强攻进来了?”一道惊恐的大嗓门,盖过许秀才,响彻在竹排巷上空,“这,这可如何是好?天都黑了,咱们躲到哪里去?” 江寒暗叫糟糕。 果不其然,一阵阵开门声乱响之后,左邻右舍都探出头,往巷子里张望。 “什么?山匪打进来了?到哪了?咱们怎么办?” 紧接着,慌张又混乱的议论声,便围着江家传开了。 江寒满头黑线地望着罪魁祸首王氏。 平常怎么没觉得,她是这种容易一惊一乍的人呢? 事已至此,她赶忙走到巷道中间,笑着对邻居们道:“各位别紧张,王婶子听差了,山匪没有打进来。咱们要相信沈大人嘛,你们要是担心,今晚……” 但许秀才的反应也很快,他往江寒身前一站,对四邻五舍抱抱拳,抢白道:“各位乡亲,本人姓许,乃今年新科举人,眼下镇外有贼人无数,各位今夜须得紧闭门户,提高警惕。” 他刻意挡着江寒,不让她说话,朗声继续道:“大家请放心,本人这便去巡检司,与沈大人商量对策,还请各位镇定,别自乱阵脚。” 第429章 刷存在感 “呕!” 许秀才虚伪的正人君子模样,差点把江寒恶心得吐了。 但许秀才却不以为然,他高抬下巴轻蔑地斜睨一眼江寒,潇洒地转身朝巷口走去。 “喂,秀才,你真去?不怕半道上,被混进镇的贼人给劫杀了?”江寒故意吓唬他。 许秀才背影微僵,但不过稍息,便回过头一脸正气地道:“为百姓安危,身先士卒,迎难而上,乃是我等读书人当为之事。” 这话一出,巷子里马上响起叫好的附和。 “瞧瞧我家举人老爷,有什么事先想到的是百姓,哪像你这小子,山匪要来了,竟藏着消息,只顾自家偷偷摸摸地防备……” “瞎吹什么呢?我家江寒哪藏着消息了?这消息本就不准,她怕说出来吓着你们,有什么不对?再说,刚才她本来就是要出来跟大家说的!”刘大婶赶到门口,叉腰一吼,直接将王氏的声音压了下去。 王氏又扯起嗓门:“要不是我家举人老爷撞破你们,你们哪有那么好心……” 刘大婶一挥手,声音再次拔高:“你这婆娘少胡说,明明是你家秀才拦了我们江寒的道!”她厉眼往左右一扫,喝道,“好了,如今大家都知道了,还不赶紧回家防备,杵在门口看什么看?!” 要论大嗓门,王氏哪是刘大婶的对手,但这样一来,江寒不得不跟在许秀才身后,再跑一趟巡检司。 …… 再次见到江寒,沈大人板了脸,只觉得她为何如此不听话。 吕夫人带走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后,镇内的布防便有些捉襟见肘。 但沈大人最怕的,却是隐藏在暗处的危机。 虽然,经过几次全镇搜查,有些暗桩已经被有意无意地清理掉了,但各路匪徒近十年的经营,哪是那么容易彻底拔除的。眼下匪徒已下山,镇内难保不会暗涛汹涌。 “你可是又有什么消息?”说话的是陆五斤。 他问出了在场几人的心声。 江寒刚刚挖出了大消息,在有用消息多多益善的情况下,大家无形中,把她当成了消息的化身。 江寒并不知晓陆五斤等人的想法,她瞅了瞅沈大人不悦的脸,以为大家都不耐烦她的打扰。 于是,她迅速指着许秀才,一脸无辜地说道:“不是我要回来的,都是他,他非说要把山匪来袭的消息,告诉全镇民众。” 闻言,沈大人眸光一厉,冷斥道:“胡闹,事情尚无定论,若因此人心惶惶,反倒方便了,藏在暗中的贼人。” 许秀才表情严肃,不赞同地道:“沈大人所言,在下不敢苟同。此事虽尚属推测,可民众没有防备,贼人若当真来袭,大家才会加倍惊惶混乱。所谓生于忧患,在下以为,民风一向彪悍的落霞镇,不至于被一群,尚未攻来的贼人所吓到。” 这话很好听,似乎也非常有说服力,但仅是天真的漂亮话。 他不是怕落霞镇镇民,被山匪来袭的消息吓倒,正因落霞镇民风彪悍,他更怕大家知道后,冲动行事闹出乱子。 沈大人没有向许秀才解释自己的担忧,而是沉着脸,强硬地说道:“本官以为不可,举人公心忧百姓,德行令人佩服,但请尽快归家,莫妨碍我等,商议对策。” 自中举后,连县令大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许秀才有些恼怒,心想,武夫便是武夫,愚蠢无知,顽固不化。 沈大人只是九品芝麻小官,但他许秀才虽中了举,却终归不是官身,而且对付一介武夫,争吵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许秀才强压心中怒气,正色劝道:“在下不知大人为何要如此坚持,假如担心民众不听令,不妨请各里里正出来主事。” 江寒没想到,虚头巴脑的许秀才,竟不是那种没头脑的书呆子。 如果只是满大街通知,民众们或许真的会因为害怕而混乱,但把这件事交给有威望的人去办,效果肯定就会不一样。 日常生活中,大家不会主动同官府的人打交道,但有事找里正却是一种生活常识。 虽然,因为巡检司坐镇落霞镇,里正们的权利在某种程度上被淡化了,但这些人却依然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且,经他这一提醒,江寒突然想起权威发布这个词。 同时也反应过来,沈大人想要封锁消息,可能会适得其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官府不及时正面说明,反倒更利于阴谋者以讹传讹。 她急忙说道:“大人,我看这个方法可行。刚刚许秀才撞破我,竹牌巷的人已经知道消息了,搞不好很快就会传开,与其闹大后被人利用,不如趁现在刚入夜,让里正帮着宣讲。” 许秀才对江寒的表态很满意,他一挺胸,昂然地对脸色黑沉的沈大人说道:“大人,您若是觉得不方便,不如由在下牵头,您派几名官差,跟随我们一起去各里各巷便是。” “我们?”江寒反指自己,“不会还包括我吧?” “你既然也同意我的话,当然得一起出力——江老弟,做人不能太过自私。” 江寒无言以对,只能无奈望向沈大人求助。 可是许秀才的话,在其他几人听来,却极其刺耳。 他们绞尽脑汁在研究,怎么防范可能的危机,这秀才突然冒出来刷存在感,耽误了他们宝贵的时间不说,居然还暗示他们太自私。 陆五斤恼火地往布防图上一拍,说道:“大人,他想找里正,便让他去找吧,只是他得自己去,咱们人手欠缺,可寻不出人来跟着他。” 原本沈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但见许秀才想拖着江寒一起,他便改了主意,说道:“不用。青峰,派人通知各里正,尽快来巡检司议事。” 许秀才得意地露出胜利的微笑,忽又顿住,说道:“大人,如此太慢,不如让人驾车去将人接来。” 江寒与其他人都惊愕于他的得寸进尺,沈大人也很不耐烦,却不想再与许秀才纠缠,出乎意料地点了头。 但一切都没来得及,情况又发生了新变化。 就在许秀才装模作样地作揖道谢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便有人慌张地喊道:“大人,不好了,山匪真的来袭了!” 第430章 可用之人 这声喊,几乎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屋里的人有些慌乱,许秀才甚至喊了句,不知算幸灾乐祸,还是痛心疾首的“就知道会如此”,惹来大家怒目而视,江寒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响,然后下意识望向沈大人。 沈大人倒还镇定,只是周身气势更加沉凝了几分。 他问道:“来了多少人?情形如何?” 来人虽不如傍晚时分那人一般夸张,但一脸惨白,喘着粗气的模样,也甚是狼狈。 他道:“有,有很多,大概两三百,他,他们有弩,很大,有轮子的,正朝这边来,探查队的兄弟,受了重伤。” “他们怎么会有弩车?”初一惊呼。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马怀德。”陆五斤面色复杂地感叹。 “这人疑心重,你莫名上山,必然难得他信任,是我思虑不周。”沈大人沉吟道。 “大人,趁着贼人还没到,不如让在下领些人,带上咱们新得的杀器,埋伏在镇外,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四大侍卫里很少说话的黄伍,站出来请命。 “可是,该抽调哪队人马?南门上只有三十余人,青河沿岸八个岗哨,北门和后山入口,镇上的巡逻……每处抽出一半人马?”赵青峰神色凝重地说道。 “不行,抽走一半,若贼人趁机里应外合,或者从对岸过来,剩下的人如何抵挡得住?贼人若因此潜入镇子,咱们就真的措手不及了!” “只能抽一半南门守卫……但目前看来,咱们消息不准,倘若他们还藏着其他攻城利器,镇门怎么守?”余东山说完,面色阴沉地瞟了眼不敢说话的李卫庆,“也不知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侦查的。” 这李卫庆是李卫宗的哥哥,兄弟俩都是侦查潜藏方面的一把好手,但探查队的队长却是弟弟李卫宗。 眼下,李卫宗跟着吕夫人救吕同去了,不善言辞的李卫庆,胀红一张脸,除了垂头认错,没有一句辩解的话。 但越是这样,越让生气的人气闷,陆五斤说道:“说这些已无用。眼下探查队提前查到对方的动向,也算将功补过了。” 自消息一来,江寒与许秀才便直接被忽视,找里正的事更是没人再提。 许秀才有些恼火。 陆五斤一说完,他便急忙插嘴道:“各位,在下以为,此时应该赶紧将里正们请来,让他们鼓动有胆量的壮士,站出来帮忙守城。大家万众一心,总比你们在这愁眉苦脸要好。” 江寒黑眸猛地一睁,十分意外地瞅着满脸自信的许秀才。 一出事,马上想到抓壮丁——这家伙真是天生当官的料啊! 但她显然还是太容易惊诧,因为大家听了这话之后,都暗叫一声好,却没去细想,这法子可有什么不对。 沈大人也仅仅一想,便下了命令:“青峰,你去安排,速度要快。” 大敌当前,对人员不足的巡检司来说,只要是能用的人,都来者不拒——换做是她也是要这样干的。 但沈大人认可得这么草率,让江寒觉得很意外,他先前不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谨慎得要命的吗? 这会怎么不怕,有内贼混在壮丁里面了? 眼见赵青峰领命要走,江寒立即喊道:“等等,这事有些不妥。” 赵青峰停步回身,与大家一起望着她。 许秀才微恼:“哪里不妥?江小二,你莫不懂装懂,胡说八道。” 江寒嘿嘿一笑:“方法是好方法,但是有一点大家似乎一着急便忘掉了。要是那些山匪的内应,混在这些壮丁里面,咱们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如此危急时刻,哪能因小失大,眼下巡检司最需要的就是人手……” “可是,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只要有一个内应混在里面,就很有可能被他们闯进镇。” “你这是危言耸听,身为里正难道会对辖下的人不熟悉?只要不让生面孔进来便是了。” “他说的有理。”沈大人说道。 许秀才一听,得意地正要开口,却听沈大人又道:“里正虽熟悉邻里,但有些内贼,潜伏多年,并不容易识破。” “大人,这还不简单,让里正们挑那些土生土长的便是。” 听到这,被抢了话题的江寒,再也憋不住。 她大声道:“大人,不用这么麻烦,你还有不少人可以用的,这些人虽然不如弓兵,但战斗力比普通人要强得多。” 这话果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余东山不由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巡检司的兵力,虽然是由四大侍卫训练,但平常的调配却是由他主管,有没有人可以用,他怎会不知道? “我们已经没有多余兵力了。”他严肃地强调。 江寒点点头:“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你们的兵,而是你们的编外人员。” 编外人员? 大家面面相觑,沈大人打量江寒两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说,陈帮的地痞?” “对啊,他们帮着管理码头已经好几个月,对你也算死心塌地——再说,地痞对山匪,都不是好鸟,又都喜欢逞凶斗狠,当真厮杀起来,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呵!” 陆五斤等人被江寒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屋里凝重的气氛跟着轻松了少许。 “没错,我们倒是把他们给忘了。说起来,最有可能做内应的,是黄帮那些家伙,但这几个月他们萎缩得厉害,倒是让陈汉元趁机发展了不少人,就让他派些人去盯着黄帮,这样咱们的压力也能少点。” “甚好。”沈大人直接下令,“初一,你去通知,让他挑些人,紧盯黄帮,剩下的,去北门和后山,替换一半弓兵。” “等等,我还没说完,还有人呢!”江寒无奈喊道。 “还有谁?” 有这么多人可以用,他们居然没想到,真是太丢人了。 江寒道:“还有东镇大商户家里的护卫……” 闻言,余东山吐了口气,心里一松,解释道:“这块大人已有布置。要防患镇内有人趁乱抢劫,还要考虑一旦出事,东镇几个主要路口的防守……各家能抽调的护卫,得安排在这些地方。” “哦,那就没有其他了。”江家耸耸肩,“你们随意安排。” 黄伍友好地笑道:“地痞的主意不错,这样咱们就能集中力量,给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一点厉害尝尝!” “对!” 屋内的沉郁一扫而空,其他将领豪气附和,开始摩拳擦掌。 这让许秀才很不爽,他不悦地说道:“大人,在下不反对地痞对付山匪,但通知民众的事情,也需要赶紧处理。” 沈大人明白许秀才执着的小心思,但他突然不想轻易成全他。 他看着许秀才坚持的脸,说道:“举人公说的是,眼下情况危急,本官便把这事,交托于你,劳你亲自走一趟。” 第431章 无耻撩拨 很快,许秀才催着赵青峰,坐上马车走了。 接着,初一匆匆离开去寻陈汉元,陆五斤与余东山等人,也领了命令下去,眨眼间,屋里便只剩下了沈大人与江寒。 沈大人走到莫名呆滞中的江寒身边,抬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 江寒猛然回神,抚着胸口倒退开去,惊呼:“做什么吓人。” 说罢,她才发现屋内只剩了她和沈大人,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大人不与她计较,一扯唇角,说道:“发什么呆,我得去南门,趁贼人没到,你赶紧回家。” 江寒偏开头,转移话题:“我刚想到一个人,不知该用不该用。” “谁?” “周半仙。他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那么隐秘的消息,他都愿意告诉我,应该能算友军吧?只是他不透露身份,我有些担心他给我挖坑……” 沈大人凝视着她认真过头的脸,忽地笑了起来,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你笑什么?”江寒紧张又不解。 她的考虑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为我的事绞尽脑汁,我很喜欢你,这样。”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待明白是她听岔了之后,江寒的脸轰地烧了起来,接着便怒目圆瞪。 一句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断句能不能断正常点? 而且,为什么要倒着说? 江寒羞愤难当,怒道:“现在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吗?我在很认真地想问题呢!” “呵呵!”沈大人似笑非笑。 谴责完打情骂俏的江寒,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说了句多么蠢的话,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顾不得脸上的滚烫,紧绷着脸,低吼:“能不能正经点?!我真的怀疑,你这样能不能护得住这全镇百姓!” 见她真的怒了,沈大人决定不再刺激,但他抬手挡唇,轻咳一声,却说出了更让江寒心颤的话。 “放心,若护不住,我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你,护住你。” 陡然间,江寒感觉好像有回音在耳边震荡,荡得她的脑子有点稠,只能微张嘴呆呆望着沈大人,已然忘记自己正在恼羞成怒。 “所以,你赶紧回家,免得到时,我找不到你。” 天上一定是响了道雷,不幸将她劈中了! 否则,一向沉默少言,冷淡无聊的沈大人,为何会无师自通地说出这么,这么撩拨人的话呢?!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死死咬住下唇,才让几近停摆的大脑,又转到了起来。 “大人,现在这种时候,您,您快别开玩笑了。”江寒十分无力。 如此危机时刻,还开这种意有所指的无耻玩笑,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啊! 她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下心情,努力板起脸,强作大义凛然:“大敌当前,我身为落霞镇的一员,怎会贪生怕死,我也是要献出自己的一份力的!所以,我不能回家,我得尽我所能,去找能帮忙的人。” 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沈大人还是明白的。 他端详她片刻,收起戏谑之心,顺着她的话问道:“能帮忙的人?周半仙?” “嗯,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害怕他不是好人——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终于把话题掰回来了,江寒本能地吁出一口气。 沈大人负手想了想,说道:“周边几个府县,除了汉人,苗人,还有瑶民。若与山匪无仇,便可能是瑶民。” “瑶民?那是敌是友?” “可敌可友。不过,如今还算安分。” 江寒一咬牙,断然道:“既然这样,周半仙又把那么大的秘密告诉了我,那就是友军了!我这就去游说他。”说着,她就着急忙慌地要往外跑。 但才转身,胳膊却被拽住了。 “正是要乱的时候,你一个女人,瞎跑什么,我让人去办,你赶紧回家。”沈大人虎了脸。 江寒想先救回自己的胳膊,却不得法,微恼地回瞪:“大人,你准备派谁去?初一?赵青峰?刚才那几个主力?还是刚能下床的初五?你现在没有人了,而且周半仙跟我熟,能给我面子,但他们去了却不一定。” 见沈大人不为所动,她抿了抿唇,垂下眸子,声音变得有些不自在:“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也不是泥塑的,你这样,也太看不起我了。” 定定地看着她的沈大人,此时却成了锯嘴葫芦,握着江寒的手臂不放,简直是在无声地鄙视她的武力值。 江寒心里好生烦躁,笑容渐渐变成哀求。 她扭了扭腰,说道:“你看,这是你让初一给我的鞭子,还有其他那些法宝,我都随身带着呢——路上真碰到内贼,指不定是谁倒霉呢。我只是想出份力,帮帮你嘛!” 沈大人闻言,骤然一笑,终于松了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既如此,你多加小心,我派几人随你一起。” 见他要朝外面喊人,江寒立即抓住机会飞奔出门,头也不回地喊道:“不用不用,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再不走,她真不知道沈大人,还会进化出什么撩拨技能,她的小心脏实在有些受不了啊! 话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是要划清界限的好吧! 这种暧昧要命的游戏,实在不是她的爱好,她也不想有命活到明天,还要再被她爹耳提面命。 可惜,当江寒匆匆跑到周半仙的小院时,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傍晚时分,站在院里的三个男人。 三人一见到她,便递来一封信。 江寒打开一看,立即啐道:“老狐狸!” 原来周半仙在她走后,便与手下的人离开了。 当然,落霞镇镇门关闭,他们此刻肯定躲在某个偏僻巷子里——但这一躲,便是在以行动展示,他老人家拒绝被拉下水的态度。 周半仙算到她会再上门,还说,为免她心意不顺,发起疯来撕破脸,好心地给她留下三个帮手。 “哼,那该死的半仙说,你们身手了得,能以一挡十。”江寒甩了甩那张薄薄的纸片,似笑非笑,“还说,随我怎么糟蹋你们,你们都不会反抗——是不是真的?” 三个壮汉互相看了看,脸上浮现苦笑,挣扎着片刻,咬牙点头:“是的,长老让我们听你吩咐。” 谁让他们猜拳猜输了呢?虽然他们不是汉人,但愿赌服输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长老?呵,看来地位还不低啊!” 江寒嘀咕完,脸色一敛,两手往胸前一抄,严肃地看着面前三人,说道:“那好,有一个算一个,倘若你们真如周半仙说的,能以一挡十,立下奇功,我就暂时原谅那老神棍的临阵脱逃吧。” 第432章 大家来守 周半仙逃了,江寒很生气,当然不会放过他的屋子。 很可惜,尽管她差点把人家的墙给推了,但除了几包不知名粉末,一把很一般的破剑,再没找出任何看起来酷拽炫的玩意。 不都说少数民族身上,总会藏着些奇怪的东西吗? 为什么作为一个长老,居然穷成这样!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那老神棍就把,所以的好东西都清走了?” 没人给出答案。 江寒虽然不忿,也只能匆匆拿上东西,带着三个壮汉离开了小院。 许秀才的速度也很快,江寒四人才走出两条巷子,便见有人敲着锣,吆喝着各户派人到里正家里集合听宣。 原本该安静的小镇,渐渐热闹起来。 不仅有不知实情的民众老实去听宣,也有听到风声的民众出来打探,更有胆大的集结着一起往巡检司而去。 还没过石板桥,江寒便遇到了好些熟人。 她迎上前,一脸的不赞同地对一人说道:“牛大叔,你怎么也出来了?您一家子妇孺,万一有事……到时候婶子她们怎么办?” 牛大叔笑了笑:“没事,我们几家的女人孩子,都待在一处,有人护着。我好歹有些身手,大敌当前,怎么畏缩不前?再说,我还想杀几个恶贼,给几个兄弟报仇呢!” “这几年咱们的弟兄们,可没少在这些恶贼手上吃亏,平日咱们不敢进山寻仇,如今他们送上门来了,咱们没有怕的理由!”一位跟在牛大叔身边,看着有几分面熟的大叔,举了举手中的柴刀,愤然说道。 “对,这些畜生竟敢欺上门来,以为咱们会当缩头乌龟,束手就擒吗?他们大错特错了!” 人未到声先至,江寒循声望去,便见前方巷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快步走了过来。 “徐,徐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徐吉阳,随他一起来的,正是平日里跟他混的那些苦力。 “小哥,你怎么才带了三个人?”他竖起拇指赞叹,“我就佩服你的胆量,带三个人也敢往前凑。” 江寒有些尴尬,正要解释,又有人来了。 一辆马车当先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探头一看,惊讶不已:“为何有这么些人聚在这?”待看清情况,他不由得意地与驾车人说道,“瞧吧,我的主意才是最妙的,不过几盏茶功夫,便聚集了一大批壮士,几个山匪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人,正是许秀才。 江寒翻了个白眼,很不给面子地高声道:“秀才,你快别贴金了,再贴你就要成佛了!大伙都是得到消息后,自发过来的,可没响应你的号召。” “哼,那也是我传的消息。更何况,我也带了人来。”说着,他便往后一指。 大家一看,便见车后陆续跟上来,三四十个青壮。 “咳,举人公非要里正们推举人,还必须要土生土长的壮汉。”赵青峰微恼地解释。 若非如此,他们早就已经通知完毕,他也能去南门复命了。 “哼,若不是你催个不停,又挑三拣四,我们本来还能领来更多人。”许秀才不悦地反驳,接着又道,“不过没关系,这些人是前锋,有些地方才接到通知,待会肯定还有人来。” 江寒十分无语,只觉得许秀才中了举之后,得意得有些太没数了。 看着在场的两百多号人,江寒忙对赵青峰道:“赵旗长,这么多人,不如你就在这把人分分吧,哪些该去哪里,大家领了命就直奔目的地,免得多跑冤枉路。” 赵青峰深以为然。 他跳下马车,大致点了下人数,刚要开始划分,初一与陈帮的头子陈汉元,从下河坊里走了出来。 “哟,来了这么多兄弟啊,初一爷,有这么多人,咱还怕个逑,直接杀出镇,灭了那些狗娘养的。”陈汉元玩笑着说道。 初一冷瞥他一眼,问赵青峰:“这么些人,怎么不去换防,堵在这做甚?” 赵青峰很无辜,只好把情况解释了一遍。 初一点点头,说道:“那你动作快点,我先带他们,去北门与山道入口处换人。”说着,便领着那群地痞,穿过众人,上了石板桥。 “噹!” 闷哑的锣声从码头的方向传来,仿佛重重砸在了人心上。 一瞬间,石板桥边的时间仿佛停了,众人睁着茫然而惊恐的眼眸,机械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不好,快!贼人从岸边来袭了!”初一反应最快,领着陈帮的地痞们,飞一般地掉头,往码头方向冲去。 桥下的人见状,慌忙追随。 但人太多,又不管不顾,眨眼间场面便乱了套。 “扑通!”“扑通!”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桥上冲,很快便有人不慎被挤下了桥。 落在后面的赵青峰,急得拔出了刀,吼道:“都给我站住!”声音太过高亢,都带出了破音,“你们这样胡来,哪是去支援,简直是去添乱!” 众壮士盲目的头脑,这才清醒了一点。 “大家不要随便乱来,听赵旗长的安排。”江寒抢在许秀才前面喊道。 “对,各位壮士杀敌的心情,实在令人感动,但若行事不得法,则会适得其反,对各位我们早有安排,还请稍安勿躁。” 但是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再听许秀才文绉绉地啰嗦。 有人性急地喊道:“那就快点吧,再磨蹭,等贼人闯进来,咱们还怎么守?” 赵青峰速度很快,也顾不上谁是谁,只寻到领头的人,分成四组,人最多的一组去河岸岗哨,两组去守南北两门,最后一组则去小落霞山的入山口。 由于北门与小落霞山入口都是往北,他便直接将人交给江寒,说道:“陈帮的人都去了码头,我还要带些人去,北边两处只能由你们去,辛苦小二哥领头跑一趟,巡检司的人大多都认识你,你让小旗长留下一队人,剩下的全部援防南门。” 江寒郑重点头,领着分给她的徐吉阳、牛大叔等人,动作迅速地往北边去。 才跑出不远,便听有人在后面喊她。 回头一看,许秀才竟然追来了。 第433章 勇与囧 江寒惊愕地停下原地,问道:“你怎么跟来了?里正都找过了?” 许秀才眼神微闪,喘着粗气,说道:“没人随我去,赵旗长卸了马,去码头了。” 江寒想着竹牌巷离山道口也不算太远,不及细想,拽住他便跑:“行吧,快点,我让他们,从竹牌巷拐道去后山,顺便送你回家。” 许秀才却奋力抽回手臂,恼道:“我要去北门。” “你去北门做什么?就你这样的……快别添乱了!” 许秀才顿觉被辱,叫道:“我会添乱?!就你们这群莽夫,没人看着,能守得住镇门?” 江寒无力吐槽,耷拉眼皮瞅着他:“行行,你既然喜欢英勇就义,我成全你!” 到了岔路口时,江寒把跟随她的三个瑶人,拨出两个,让他俩领着三四十人去守山道,把牛大叔徐吉阳换来,跟自己一起去北门。 少数民族都是生活在山里的,守在山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寒自我安慰着。 她可不是因为有墙可挡,危险系数要小些,才把跟自己关系好的人,都调到北门的呢! 但很快,她便懊悔得恨不能撞墙。 …… 一大群人拎着棒子、柴刀、耙子等奇怪的武器,浩浩荡荡赶到北镇门。 镇门就在眼前时,倏地听到了拼杀声。 “不好,贼人杀进来了!大伙快冲!”江寒撇下许秀才,拔出周半仙的剑高喊道。 贼人确实是贼人,只不过不是外面的,而是里面的。 “是马金宝!”徐吉阳惊呼,“他要开镇门!” 只见十来人纠缠着一众弓兵,而马金宝却趁机领着五人去抬门栓。 “原来内贼是这畜生!” 牛大叔喊道:“大家上,给我杀了这帮狗日的!” 闻声,马金宝回头,唇角露出个欠扁的狞笑,得意地喊道:“来不及了!” 他吆喝两声“一,二”,六人略一蓄势,双手猛地一抬,粗重的铁栓便离开了插鼻。 镇门晃了晃,眼见就要被打开。 众人怒吼着拼命往前冲,一条细长的影子,率先越空而去,啪地一响撕裂喊杀声,直扑马金宝面门。 原本得意的马金宝,脸色大变,迅速往旁边闪避。 那细影被他躲过,却意外勾住了旁边两人。 两人踉跄着歪倒在,旁边人身上,铁栓跟着离了手。 紧接着,沉闷的坠地声响起,抬铁栓的六人,戏剧性地叫喊着摔倒在地。 “狗日的,老子的脚被砸断了!” “哈哈!” 马金宝凄厉的哀嚎,很快被壮士们轰然的失笑声盖过。 “江小哥,你这一鞭挥得太好了!” 但江寒咧开嘴,心中的得意才刚升起,便被牛大叔吼回了现实。 “快,大家快顶住门,贼人要破门了!” 空气中余留的笑声,立即像被卡住脖子般消失了。 大家脸色骤变,着急忙慌地往门上扑,直接撞开了刚想爬起来的马金宝等人。 说时迟,那时快,嘭地一声巨响,门晃了晃,已打开半掌的门缝,惊险地被合上。 但来不及喘息,门外便传来了贼人的撞击,众人呐喊着,咬紧牙,死死顶住。 可门外的撞击力越来越大,似乎来的人越来越多,先前与弓兵纠缠的内贼,还时不时挣脱弓兵们的纠缠,冲上来骚扰。 门内的气氛十分压抑,门外贼人的叫嚣声,听得人心慌——这样疲于应对终不是办法。 就在众人一心只想杀死内贼,顶住门时,被撞开的马金宝等人,趁机扑向了,暂时被忽视的巨大铁栓。 但他们才弓起身,便被人踢飞了一半。 那人蹲身往地上一搂,目眦欲裂地边起身,边大吼道:“大伙,顶住,我,把铁栓,插上!” 江寒凝神一瞧,原来是徐吉阳,他想用他那蛮牛般的力气,扛起需要五六个大汉,才能搬动的铁栓。 见状,顶在外围的人赶紧上前帮忙,江寒等正与内贼厮杀的人,立即扑过去护着他们…… 哐当一声响,随着铁栓被重新扣上,大家高提的心也安然落地。 不过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镇门安静了瞬息,便遭到了比之前更凶猛的撞击。 嘭嘭声也如警钟,警示着壮士们要快点把内贼全部解决掉。 好在马金宝的同伙虽多,但却分散在城楼上下,暂时都开镇门危机的人们,蜂拥而上,他们想逃都难。 江寒见已经胜券在手,便领着那瑶民和附近打斗的十几人,一手拿鞭一手提剑,上城楼去救援。 守在上面的弓兵有三五个已经重伤倒地,他们应该是刚刚遭到马金宝的偷袭,否则不会被打得这么惨,还没有把信送出去。 江寒等人来得很及时,局面很快便被扭转。 但一道巨大的撞击声突然炸响,城楼似乎晃了一下,解决掉一个内贼的江寒,往城墙外一探,当即倒吸了一口气。 怪道先前,他们能守住被下了栓子的镇门呢,原来是因为贼人没有完全现身。 眼前这密密麻麻往城下聚集的山匪,才是对方的真面目。 看来,马金宝计谋失败,他们准备强攻了。 仅江寒思考的这一瞬间,城门又被一段脸盆粗的长木桩撞了两下,接着有人拉开弓,往城墙上射箭,然后更多的人涌到墙边,往墙头扔绳索,企图爬墙。 城楼上还能动的弓兵们反应也很快,他们迅速取下身上挂着的弓,各就各位开始射敌。 可惜人数太少,箭射下去仿佛雨滴落入了大海,连点水花都没激起。 江寒把剑一收,鞭子往腰上一缠,匆匆跑到浑身是血,正吩咐人去南门报信的小旗长身前,焦急地问道:“旗长,还有没有能远攻的武器?” 他们这些跑来换防的人,手上只有参差不齐的近身武器,总不能只等着砍贼人的绳索,或者等门被撞开再拼杀吧。 若真那样便只有死路一条——就他们这些临时凑数的人,哪能是外面乌压压一群亡命之徒的对手。 “只有弓箭,塔楼里还有箭。”那小旗长动作飞快地取下,一具尸体身上的弓箭,递给江寒,又对其他人道,“你们去把箭都搬出来!快!” 江寒只觉得手上一沉,但还是稳稳接住弓箭,潇洒地转身,扑在墙上拉开弓往下射。 噗 弓弦闷声轻响,咬牙拉弓的江寒下意识地侧头,拉开不到半臂的弦弹了回来,手上的箭颤颤巍巍地掉了下去…… 第434章 灵机一动 江寒脸色大囧,只觉得连扑面而来的冰冷山风,都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 她顾不得旁人错愕的眼神,快速把弓往身旁的瑶民手上一塞,仓皇地说道:“我去搬箭。”便逃也似的跑进了塔楼。 真是太尴尬了,有木有?! 为何她竟不知,这弓这么难拉? 她还以为弓箭虽有点重,但对她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丢了人的江寒,故意在塔楼里四处搜寻,想要借机缓解一下心中的尴尬。 这塔楼虽乱,里面的东西却一目了然——简单的桌椅,空空如也的武器架,角落里还有些不知是修城时遗留下的,还是日常修补城墙用的工具,比如装泥沙用的箩筐,简易的吊杆和绳索等等。 江寒躲了片刻,见大家搬着箭筒都匆匆走了,不好再久待,便也抱着一筒箭出了塔楼。 一出来,便撞见牛大叔领着人上来了。 “情况如何了?外面好像人越来越多。”牛大叔问道。 “大叔,你怎么上来了?这上面很危险!” 江寒的话音刚落,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只箭从两人眼前飞过,江寒急忙拉着牛大叔矮身躲在墙边。 “马金宝已经被我们办了。小徐在下面护住门栓,我便领着人上来帮忙。” 江寒颓丧着脸说道:“可你们上来也没啥用,咱们只有几把弓,但是……反正,下面有好几百的敌人,我们这些新手哪会射箭!” 想着这事,她就觉得有些委屈,她又没受过训练,拉不开弓很正常吧?! 若能练习一下,肯定不会有问题。 “弓呢,可还有?我以前跟你爹学过,准头还不错,我去杀敌。” 江寒闻言,只觉更加难堪。 她爹居然会箭术,以前的她肯定也会,可现在的她却拉不开弓…… 她闷声说道:“没有多余的,只能用受伤的人的。”说罢,她无意识地摸起地上一块碎石,发泄般地扔出了墙外。 “行,你把这些箭先给我,我去找弓。” 牛大叔一把抓住箭筒边缘,弓着身子要离开,哪知他人已经走开,箭筒却还在江寒怀里一动不动。 他疑惑地回头,便见江寒瞪大一双眼,微张着嘴,傻傻地直视前方。 一个可能闪入牛大叔脑海,他脸色大变,颤声问道:“寒哥儿,你,你咋了?” 他飞快地扳过江寒的肩,要去查看她的背,谁知江寒却猛地抱住他的胳膊,兴奋地叫道:“我想到办法了,大叔,太好了!” 她跳了起来,叫道:“我也能杀敌了!等着吧,老子要砸死这些狗娘养的!” 牛大叔一把将她拉低,恼怒地斥道:“到底怎么回事?眼下是该一惊一乍的时候吗?” “不是的,大叔,我不会弓箭,还有好多人不会,我想到一个办法,大家都能用……”江寒太过高兴,话说得语无伦次,她把箭筒往牛大叔怀里一塞,说道,“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去找人帮忙!” …… 小落霞山前段是悬崖峭壁,青石遍地,连野菜都寻不到几根,后段又是深山老林,危机四伏,即便猎人也不敢轻易进去,实在不是一座能让人靠山吃山的好山。 但此时此刻,江寒却觉得这山真是再好不过了,特别是城墙边和山脚下,那些平时令人讨厌的石头,如今简直亲切得可爱。 杀敌以箭,她拉不开弓,但扔石头她在行啊! 而且比起拿出吃奶的力气一箭一箭往下射,捡起石头一块一块往下砸,对他们这种普通百姓来说,显然更轻快,而且力气大的,捡块大石头能一砸砸一片。 转眼江寒已经纠集了十来个,只能在城楼上躲着飞箭,寻找绳索砍的人。 她把人领到塔楼里,现分成两拨,一部分拎着箩筐下去拣石头,一部分把闲置的吊杆搬到塔楼后,安置好准备吊石头上城。 “捡石头的,动作都快点,一吊上来,咱们就先搬去镇门上方,狠狠往下砸!” 江寒的计策就地取材,且符合众人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技术的特点。 很快,城楼上的战斗力便得到了显著提高。 镇门下的贼人受到攻击,撞门速度明显减弱,小旗长见状,立即又指挥其他人,用石头对付城下比较聚集的贼群。 一时间,山匪们都不敢靠城墙太近,总指挥马怀德虽然不甘,却不得不让手下暂时先退。 镇门安全了,徐吉阳等守门的人,见机也加入到捡石头的行列。 人多力量大,不过半盏茶时间,城楼上便堆了一堆堆大小不一的石头。 江寒豪气顿生,举着一块石头,状似癫狂地对着城外,火光聚集的地方大吼:“狗日的,什么德,有本事再来撞啊,看我们不砸出你们的屎来!” 她的吼声,迅速得到大伙的响应,叫嚣声瞬间响彻城楼上空。 “对,来啊,砸不死你们这些畜生!” “叫你们不老实躲在山里,偏跑来招惹咱们!” “以为我们是吃素的吗?!” 眼看城上士气大涨,不远处被手下围着的马怀德怒火中烧。 他半眯起眼,恶狠狠地盯着江寒的方向,突然抬手往后一伸,说道:“把车推出去,把大弩给我!” “是,老大!” 叫嚣了一番之后,江寒心里最后一点紧张,也跟着宣泄了出去,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回身指挥着人,趁机把石头稍微挑拣一下,待会贼人再来时,他们扔石头的效率会更高一点。 她正带头蹲下分拣石头,一个被她遗忘的人突然出现了。 那人手抖脚软地爬上城楼,来到对她的石堆前,怒瞪着她,指控道:“江小二,你,你方才怎能丢下我不管?” 靠,竟然是许秀才! 她还真把他给忘了。 但是这指控她是不会认的,谁让他手无缚鸡之力,却非要不自量力地往战场上凑! “我警告过你的啊,是你自己非要来凑热闹的,刚才那么乱,城门差点被破,我哪还顾得上你!” 再看许秀才,浑身上下除了脏了一点,没看到一点伤口,江寒更没有内疚可言了。 不待对方开口,她站起身,拍了拍手,笑着问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倒是挺机灵的,方才躲哪了?” “你!我,我可没躲,我在下面捡……啊!” 话才说一半,许秀才突然惊呼起来,与此同时,江寒也察觉到一股火热的杀气,正直奔她而来…… 第435章 逃命中的两人 江寒下意识地侧身,那股带着热气的冲击力,险险划过她的头顶,带得她身体一歪,摔倒在地。 “啊,你的头巾!” 离她最近的许秀才,叫喊着上前,试图扯掉她头上着了火的扎头巾,但江寒惊惶得就地乱滚,他不仅无从下手,还差点被她撞倒。 两人叫喊着一个滚一个跳,附近的人见状,连忙猫着腰朝两人奔来,那瑶民动作最快,飞奔而至出手如影,眨眼便将燃烧中的头巾,扯下扔开。 空气中充满了毛发被烧焦的臭味,大伙一看,江寒的头发已被烧掉了一半。 她恼恨地坐起身,衣裳凌乱,狼狈不堪,边骂边狠狠抓扯被烧焦的头发。 这模样实在太囧,许秀才见状,噗呲一声笑了:“还好这位壮士动作快,否则,你以后恐怕只能做和尚了。” “你才做和尚,你全家都做和尚!”羞愤交加的江寒,手往地上一拍,抻直脖子,口不择言地反击。 许秀才本要回讽,但才张开嘴,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 “呼哧~呼哧~” 付思雨觉得自己的双腿,比落霞山上的石头还重。 他们在这片黑暗的密林里,胡乱地奔逃,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更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啪地一声清响,她再次摔倒在地。 “嘶……我,我脚崴了,跑不动了。”她弓身抱住脚踝,昂起头,哑着嗓子说道,“你快跑吧,别管我。” “别胡说,我要是敢丢下你,我娘会打断我的腿的。”吕同一边警戒,一边生硬地安慰她。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安慰,付思雨不知是不是该感动,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酸。 “都是因为我,否则,姨母不会让你去县城,你也就不会遇上劫匪了。” 她知道姨母的小心思,可她当时有多高兴,现在便有多懊悔。 “不,不是因为你,你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能有什么作用?他们多半想捉住我,跟广德和我爹谈判。你别胡思乱想,也别再瞎自责了。” 吕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 是啊,遇到这种事,谁不会烦躁? 他心里应该还是有点怨她的吧? 付思雨本能地抬头,想看清楚吕同的表情。 但即便适应了黑暗,她依然只能模糊地看到,大致的身体轮廓。 她沮丧极了,语气也冷淡了几分:“你走吧,我要是还能回去,定不会让姨母怪你,要是没命……” “你再胡说!再胡说,我就打你屁股!” 吕同压着嗓子怒斥,接着弯腰一把扯住付思雨的手,背转身蹲下,将她扯上背,捞住腿站起来,便开始跑,嘴上还没好气地叮嘱:“扶稳,咱们得找个好地方躲起来,否则即便贼人不来,我们也会被野狼吃了!” 吕同与付思雨不同,他从小练武,双目视力极好,但极度晦暗的光线,还是影响了他的辨识。 他背着付思雨,跑了一阵,意外地离开了密林,来到一片山坳边。 贼人似乎没有追上来,付思雨搂住吕同的脖颈,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静静地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心里的恐慌无助渐渐地平复了。 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渴望时间能再慢一点…… 念头一过,她陡然一惊,为自己在如此危难时刻,竟生出这种小心思而羞愧。 她把头抬起来一些,试图缓解心里的罪恶感,脸上却感觉湿漉漉的,她伸手一抹,皱起了眉头。 “下雨了。” 豆大的秋雨砸在额上脸上,微微有些疼,寒意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令她刚刚平复的心又慌张起来。 “怎么办?雨下得这么大,咱们要躲去哪里?” “下雨好,咱们难受,贼众们也难受,这会,广德肯定已经带人来找咱们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咱们便能得救了。” “眼下咱们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他们怎么找得到?”付思雨的声音带着些脆弱的颤音。 吕同停下脚步,将付思雨的臀往上抬了抬,一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说道:“你别怕,他们倘若找不到,只要能挨到天亮,我便能把你安全带回去。” 付思雨心中动容,抽了抽鼻子,轻声哽咽:“也不知翠儿与小松,如今……” 才一开口,她便说不下去,干涩的眼睛里,眼泪又涌了出来。 逃进那片林子后不久,他们身下的马便再次中箭,将他们摔了下来。贼人们紧追不舍,他们只能发足狂奔,掉头往深山密林里逃。 小松与翠儿身下的马也很快没了,俩人原本紧跟在后,但没多久翠儿便体力不支,小松一直背着她,跟着他们躲藏。 后来,他们寻到一处土洞,躲起来喘息,眼看贼人就要搜来了,翠儿便开始拔她的衣服,要假扮她,跟小松去去将贼人引开。 吕同当时想的是,他们离镇子不远,只要能逃出去,马上就能带着人杀回来,因此,只稍一犹豫,便同意了。 但令人悲伤的是,她跟吕同没逃出多远,便听见翠儿凄厉地呼喊着小松,然后见到两道滚下山的身影,再然后贼人追来,他们只能掉头逃往深山。 “翠儿如同我的姐姐……” “我知道,你别胡思乱想,他俩一个泼辣得要命,一个蠢得要死,都不是短命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吕同声音涩涩地安慰道。 但脆弱的女人,敏感点往往有些奇怪,付思雨明显没觉得安慰,反而更加伤心。 她压抑地低泣:“你,你,刚刚说了死字。” “……”吕同身子微微一顿,将她再次往上一托,手狠狠拍在她屁股上,恼怒地喘息,“你是要比他更蠢吗?假如真是,我可不敢要这么蠢的妻子!” 付思雨的哭声一滞,伤心变羞恼,啪地一掌重重拍在吕同背上,一抹眼泪,咬牙说道:“你想得美!你要是敢退亲,我,我便咬死你!”说着,就张嘴咬住了吕同的肩。 “嘶~你是狗啊!” 吕同倒抽一口气,快跑两步,突然双手一松,付思雨便从他背上滑到了地上。 “啊!” 付思雨低呼出声:“你,你想摔死我另娶吗?我告诉你,你休想!” 第436章 暴露 吕同觉得付思雨很莫名其妙。 先前还一副柔弱模样,转瞬间,便成了个泼妇。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一个玩笑,他想帮她摆脱低落的情绪,她竟然不领情。 他很无奈,女人果然是喜怒无常的怪物。 “你想干嘛?大吼一声,将贼人引来,把我们俩斩杀在这荒山野岭?!”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将她往里推了推,语气有些无奈,“快让我歇口气吧!——平时只知道吃,重得要死,再走下去,就算贼人不来,我都会被你压死。” 付思雨羞愤难当,正要发作,毒舌完的吕同,却从怀里掏出张帕子,递了过来。 “擦擦,咱们先在这躲躲,等雨小点再走。” 付思雨一愣,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正在一块大石下,石头从山侧向外凸起,离地约莫半人高,地方虽不大,但可以勉强挡雨,还能观察四周异动——原来,吕同不是光在与她斗嘴。 羞愤顿时变成愧疚,付思雨身上的火气也随之而灭。 两人都没再说话,四周只剩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虽然只淋了一会雨,但雨势又急又大,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大半。 “阿嚏!” 秋雨冰寒,安静下来的付思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抱着胳膊缩了起来。 见状,吕同迟疑片刻,轻轻往她身边靠了靠,揽过她的肩,说道:“眼下不能生火,我,我身上热,你先靠着取取暖。” 唰地一下,付思雨的脸便羞得通红,即便知道光线太暗,吕同不一定能看见,她还是慌张地垂下头,僵着身体,好一会才声若蚊吟地道了声谢。 吕同随意一嗯,搂住她不再说话。 他身上确实很热,而且越来越热,但他一直没再动,付思雨紧绷的神经便松懈了,渐渐地犯起困来。 恍惚间,雨似乎停了,就在她将要闭上眼时,吕同的身体猛地一僵,接着捂住她的嘴,附耳道:“别出声,有动静。” …… “你,你……你是女人?!” 许秀才不可置信地指着江寒。 她的头发虽被烧得参差不齐,又被扯得像个鸡窝,但鬓发垂下来后,偏硬的脸庞和中性的眉眼,便柔和了许多,而已经歪斜的衣服,暴露出她的脖颈,她却浑然不觉地昂起头,把脖子抻得笔直,平滑细弱的脖颈,就此落入蹲在她对面的许秀才眼中。 “你竟然是个女人?!” 许秀才的声音,尖利地钻入众人耳中,人们都跟着震惊了,围在周围的人,一个个仿佛被卡住脖子的鸭子——张着嘴,瞪着眼,却没声。 江寒一惊,迅速捂住脖子,但几息之间,她的神情便在许秀才鬼叫般的重复声中,由惊慌变羞恼,再成坦然。 身份竟这样意外地被识破了。 虽然她平常也从未刻意做男人状,也没有过分担心被识破后的麻烦——毕竟落霞镇靠近民族地区,规矩本就不够森严,再则,世道艰难,这些年不是灾就是匪,镇里因此而破碎的家庭不在少数,在外行走谋生的女人虽然不易,却并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重的歧视。 只是如今突然被识破,又被人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待,她心里总是不爽的。 她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撑着地坦然地蹲起,拍拍手上灰尘,朝许秀才痞痞一笑:“是女人又怎样?难道你能打得过我?”说着,还挑衅地朝他勾了勾手。 “你,你……成何体统!一个女人假扮男人到处乱来,而且……你,你这是什么样子,没教养,粗俗,粗俗不堪!简直,简直就……就不是女人!”想到江寒之前还曾拽着他跑,许秀才满是道学的脑子,彻底混乱了。 闻言,江寒板起脸,口气很冲:“老子是不是女的管你什么事,男的怎样,女的又怎样,老子没偷没抢,没欺男霸女,靠本事过日子,碍你什么事了?” 江寒的大言不惭,简直碎裂了许秀才的三观,他噌地站起身,指着她,哆嗦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竟然还句句称老子,不知廉耻!” 江寒一叉腰也站起身,拍开许秀才的手指,凶狠地骂道:“你才不知廉耻,你全家都不知廉耻!” “泼妇,泼……啊!” “妇”字还没出口,许秀才便被人扑倒在地。 再一看,一只火箭穿过他刚站的地方,落入了人群。 众人轰然散开,便听坚守岗位的牛大叔吼道:“赶紧给我各就各位,一点鸡毛小事,难道比应敌更重要吗?贼人开始猛攻了!” “大家小心!” 提醒的话音未落,城楼上火光大盛,一支支带着火尾的弩箭,骤然飞向众人,紧接着闷哼、痛叫声与惊呼声四起,还未彻底散开的人们,或中箭,或着火,场面彻底乱成了一片。 刹那间,两个对吵的人,一个缩着脖子蹲着,一个摊坐在地上,彻底傻了眼。 从江寒头巾被烧,附近人围上来救她,再到许秀才识破她的身份,两人大吵——不过十几息功夫,原本已经由他们占上风的局面,转眼便倒了个。 这就是战场——瞬息万变,不是能儿戏的。 “快散开,别聚在一起!贼人想用火攻!” 小旗长呼喊着,带着人,猫着腰朝伤者跑来。 见两个罪魁祸首还傻傻的不知道躲,他一把扯住两人的胳膊,矮身躲去垛墙边。 他严肃地对许秀才说道:“举人公,眼下大敌当前,只要能杀敌,不管男女都是英雄,您说对不对?”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大受刺激的许秀才傻傻地跟着点头,江寒却彻底清醒了。 她看着眼前混乱的一片,心里既愧疚又恼恨,若不是因为她,这些人不聚在一起,便不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她冷冷瞥了眼许秀才,便想去救人。 才要走,却听牛大叔突然喊道:“江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用你的石头砸……” 话音被闷哼打断,江寒急忙伸头一看,就见牛大叔胳膊被火箭擦过,衣袖立即着了火。 “大叔!”江寒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 …… 袭击突然升级,江寒匆匆跑开了。 听着城上城外各种声音,许秀才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反手揪住小旗长,问道:“我,我要做什么?” 他很迷茫,来前的一切自以为是的设想,此时成了一团乱麻。 贼人攻击如此猛烈,他一个弱书生,拉不开弓,石头也扔不远,能做些什么? 第437章 无力反击 小旗长也是个聪明人。 他虽然觉得许秀才是个麻烦,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反握住许秀才的手,郑重拜托道:“举人公,眼下咱们人手不足,这些伤员需要您帮忙救治。” 许秀才茫然地瞅了瞅,被扶着或抬着进塔楼的伤员,闻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皮臭味,有些犹豫与恐慌:“我,我不会啊……” 他倒是看过几本医书,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需要人说,他便会跃跃欲试,但眼下受了刺激,只觉得人命很重,不是轻易能承担的。 “您放心,我们有负责包扎的弓兵,您只要照着做便是。您不会嫌弃这些受伤之人吧?” 闻言,许秀才长吁口气,渐渐振作起来,满脸肃然:“他们都是勇士,我如何会嫌弃?!” “好,举人公不愧是读书人,见识果然不一般,那么这些人,在下就拜托您了!” 许秀才终于重拾信心,带着庄重的神情,随人一起去了塔楼。 …… 人们很快便发现,山匪们的火箭是用车弩和连弩发出的,他们的人远离城墙,不再是扔出一个石头便能砸到的了。 三辆弩车与两排手持连弩的匪徒,两三人一起协作,有起有落,整齐划一,火箭密密麻麻地往城上来,连让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城墙是青石砌成,火箭奈何不了,但城上城里的一切木质物品,便没那么幸运了。 城上的塔楼、垛口附近的木制防御设施,接连着火,山风一吹便燃起一大片;也有火箭越过城墙,掉落在城内的防御工事上,引起一阵惊慌。 刹那间,城上城下一片乱,众人的反击渐渐失序,大多数人连头都不敢伸,只能干躲在垛墙之下。 就连弓兵们和牛大叔等箭术还不错的人,也只能趁着箭雨的空隙,偶尔射出几箭,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小旗长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没有慌得六神无主,还记得带着人冒险救火,指挥人小心抬走受伤人员,已经很了不起,哪还想得出反击之策。 他只希望能抗住这阵袭击,等沈大人接到信赶来救援,等贼人箭矢用完,或者等天亮。 城楼上的气氛,非常凝重,对战已经过去小半时辰,沈大人迟迟不来,对方的箭什么时候用完,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离天亮还有很久。 忽然,仿佛是老天垂怜,就在敌人在箭雨的掩护下,又开始用木桩撞门时,天上哗啦啦降下一场又急又大的雨,成功解救了被火箭攻击得毫无反手之力的人们。 “老天有眼啊!有了这场雨,火就烧不起来了!” “哈哈,也该轮到咱们反击了,没有火,天这么黑,他们的准头不会高!” 大雨瞬间便浇灭了一切,众人在雨里欢呼着,搭箭拉弓,搬起石头,攻击来不及撤退的贼人。 江寒自牛大叔受伤后,便占据了他旁边的垛口,两人一个射箭,一个扔石头,守望相助,节奏配合得非常好。 为了把石头扔得更远,江寒还想了个主意——将衣摆割下来,撕成两片布条,扎住大小适中的石头,转两圈蓄足势,再用力甩出去。 这虽然需要一点点技巧,却比干巴巴地扔出去,要更轻松,扔得更远。 不过,这也是有麻烦的——蓄势时,人的动作大,不易躲避,非常容易成为敌人的箭靶。 但因为夜雨瓢泼,贼人火箭失效,夜色便成了江寒等人的保护色。 周围的人见这方法有效,也纷纷割起了衣服。 转瞬间,石头的威力再次大放光彩。 可这份光彩只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大雨便如它来时一般,猝不及防地走了。 不一会,火箭再起,欢呼声立即转移到了城外。 山匪们兴奋地叫嚣着,短暂的安静后,城楼上响起一片挫败的骂娘怨天声。 悲喜转换间,贼人再次撞门,大伙都开始气馁,战斗的意志受挫,战事隐隐现出了败相。 小旗长试图鼓舞士气,但毫无作用。 江寒虽然也跟着喊了几句激励人心的话,但实际上她已经慌了,心里不停怨怪沈大人只会说空话。 战局持续大半时辰,报信人走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来。 一群乌合之众,加上个经验不足的小旗长,没有武器,顶到现在已快到极限了。 撞门声越来越急,贼人在火箭的掩护下,再次冲锋。 忽然,几乎被江寒遗忘的瑶民,拖着一段被烧掉半截的架子,矮着身子走到江寒身边,指了指她身侧的剑,说道:“我要用一下。” 江寒不明所以,却还是把剑拔了出来递过去,问道:“你要做甚?” 瑶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兀自砍掉架子上多余的横条,只留下一人宽的木板。接着,他把剑还给江寒,拖着木板回到他的垛口,在垛口下垒起一层石头,将木板放上去,再垒上一些石头,顶住木板,不让它轻易倒下。 看到这,江寒终于看明白了,她喜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样便可以护住前胸了,扔石头时,危险便能小些。” 牛大叔闻言也看过来,随即眼前一亮,称赞几声,也去捡了一段类似的木架。 而江寒更加直接,索性霸占了瑶民的位置。 这些木板才淋了雨,即便中箭,也不易起火,有了它,他们便不再毫无反击之力了。 江寒当即朝撞门的贼群,狠狠砸去几块石头,又灵机一动,捡了块小点的木料,削出个大拍子。 如此一来,她用布条甩小石头时,便能一手甩石头,一手抵挡敌箭,防护范围更广范也更灵活。 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感动,心中的斗志也跟着再次昂扬。 这一次,她没有兴奋得大声叫嚣,而是直接用石头说话。 但好景不长,就在其他人还在做挡板时,她、瑶民及牛大叔三人因为攻击太过突出,很快便被敌人发现,接着如雨般的箭齐齐射向他们。 噗地一声,牛大叔中了两箭,手上的弓箭随之飞了出去。 “大叔!”江寒随手扔掉木板,火速扑过去,拍打着牛大叔身上的火苗。 牛大叔的左肩与右臂都插着箭,前胸、胳膊与脖颈上,被烧出一大片刺目的水泡,伤口被火烧过之后,虽然血流得慢了,可却狰狞得令人不敢直视。 江寒小心扶起一脸惨白的牛大叔,眼泪唰地涌出了眼眶。 此时此刻,她心中满是恨意,恨这些火,恨用火的敌人,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438章 你有办法吗? 眼泪迷蒙了视线,江寒试图将牛大叔背去塔楼,却因身体颤抖得太过厉害而不得法。 牛大叔艰难地抬起左手,推了推她的胳膊,忍痛说道:“大叔没事,能走,你哭什么。” 江寒赧然,眼泪却流得更凶。 只差一点,那两箭便会射中牛大叔的脖子…… 她不敢想象那画面。 那瑶民见状,忙过来将她扯开,主动扶起牛大叔,说道:“把挡板捡起来,我们抬着,护在身侧。” 他也被袭击了,火箭擦过他的鬓边,烧掉了鬓发,烫伤了脸颊,起了一片猩红。 三人弓着身子,小心又快速地往塔楼而去,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半人高的木板上,便密密麻麻插满了十余支箭。 木板着了火,江寒的手被燎得通红,却一直咬紧牙关没放手。 但塔楼的情况也不太好,它目标显著,很容易成为靶子。 塔楼里不时有地方着火,负责扑火的人疲惫地穿梭应对,屋里伤员们的痛哼声不时传出,才一靠近,便有股令人颓丧无望的气息钻入人心。 伤员都聚在背靠镇内的屋子里,一眼望去,便见到二三十张,各种痛苦的脸。重伤昏迷的躺在东边角落,西边角落里则放着几具,面上盖着布巾的尸体。 若是单纯的箭伤倒还能包扎,可大多数人都是箭伤带烧伤,根本没法用绷带包扎。 被委托了重任的许秀才,此时哪还有当初的意气风发,他坐在东墙边的一张椅子上,双手垂在身侧,衣袍上沾着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感应到视线,他木然抬起头,朝门口的江寒三人望来。 见到被扶进门的牛大叔,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他面上既有不忍又有无力之后的麻木。 他站起身,迎上前,语调平平地说道:“没有药,火烧伤无法包扎。” “那,怎么办?”江寒急道。 许秀才摇摇头,说道:“大夫不知何时能来,眼下只能先用清水清理。” 烫伤后要马上把伤口放在水龙头下冲凉水,江寒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牛大叔这样的伤口能不能沾水,况且,许秀才看起来十分不靠谱。 她问道:“这样能行吗?会不会感染?” 许秀才不明白她说的感染是什么,也不想去明白。 他指了指场间正在忙碌的一人,说道:“那位兵士是这样说的。” 那人正在查看伤员,身边确实放着盆被血染红的水。 应该就是小旗长说的,会简单包扎和治疗的弓兵。 “有人去请大夫了吗?”江寒问道。 许秀才点点头:“人已走了许久。”突然,他的声音毫无预备地激动起来,“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贪生怕死,听到消息,为何不主动赶来?!” 江寒很清楚他为何会突然激动。 一个自以为是的书呆子,刚刚中了举,多少有些“老子世界第一”的傲慢,谁知却在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世界残酷的一面——有些困兽般的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 江寒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 正在这时,城内忽然传来马的嘶鸣,紧接着兴奋的呼喊,从城楼下往城楼上传来。 “太好了,大人来了,大人带着人来支援咱们了!” 霎时,塔楼内外颓败沮丧的人们,相互对视,陡然大喜,仿佛看到了救星般,精神为之一振。 …… “情况如何?” 沈大人拎着剑,鬓发潮湿,衣袍上沾着血,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战斗。 他身后跟着形容相仿的陆五斤、余东山与初一,还有两位领着几名学徒的大夫。 两位大夫都是熟人,其中一位便是邱大夫。 小旗长将他们迎到相对安全的塔楼后侧,极其恭谨地禀报:“大人,马金宝偷袭成功,我们伤亡了好些人……还好,这些壮士及时赶到,否则……” 沈大人微一抬手打断他,说道:“这些本官已知,眼下如何了?” 小旗长面色一凛,直接交待重点:“城外有近千贼人,三辆弩车,连弩几十,攻击十分猛烈,我方伤亡比较严重。” 他声音沉重,脸色惨白,垂着头,有些紧张,仔细一看,他身上的几道伤口,也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沈大人扫了眼城楼各处,黑眸落在各垛口边的石头上,眼波微闪,继而一抿唇,狠狠闭了闭眼。 “先去看看伤员。”他轻声说道。 但才走到塔楼门前,里面便冲出来一个人。 “沈大人,您为何现在才来?!您怎能让手无寸铁的百姓,孤立无援地在此抵抗?您可知那些贼匪有多凶恶?!可知咱们伤亡多少人?!” 冲出来的人正是许秀才。 他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破音,面目凶恶,甚至有些癫狂之色,叫嚣道:“我定会将此事,上呈知县大人!” 沈大人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沉默片刻后,侧头对身后的小旗长说道:“举人公有些激动,战场前线,危险至极,稍一不慎,便会有闪失,寻人送他回去。” 许秀才对沈大人的态度十分不满。 虽然极度的恐惧让他有些抓狂,但这种退场方式,却是他本能排斥的。 他后退一步,恼怒道:“我不走,你想做甚?趁机掩盖事实?” 这话连邱大夫等人,都听不下去了,更何况沈大人身后的三位属下。 邱大人并不认识许秀才,但举人公三字,让他很快便猜到眼前人是谁。 不待初一三人发难,导致场面更紧张,他先站出来,蹙着眉,极度不认同地说道:“举人公,你这话有失偏颇。贼人来袭,落霞镇百姓正该齐心协力,眼下南门、青河岸边都起了战事,大人可是一刻都没闲着。” 一番无理的发泄后,许秀才因为畏惧而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但他没有就此闭嘴,而是虚张声势地继续说着气话:“御敌难道不是他的职责?他应该领着人,直接杀出去,将这些该死的贼人全部杀死!” 沈大人不想再听他胡搅蛮缠,冷淡地越过他往里走,却在跨过门槛后,撞见了笔直站在门边,默默看着他的江寒。 江寒的表情十分漠然,定定望来的黑眸里,却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她淡淡问道:“我要那些人也尝尝火的味道,你有办法吗?” 第439章 意气用事? 面前的人,额头上有片醒目的红痕,眉毛被火燎去了半截;眼眶猩红,脸蛋被眼泪冲刷得黑一块白一块;头发割得参差不齐,软趴趴地贴在鬓边,显得她的形容更加凄惨。 再往下看,她的衣衫被火星烧出好些大小不一的破洞,下摆被割得只剩短短的一截,其中大部分已经从腰上绑着的那根软鞭里跑了出来,凌乱得像极了一个乞丐。 但更令他触目惊心的是,那双手背上满是水泡,肿成馒头的手。 沈大人看着那双手,心狠狠一抽,冷凝的面具碎裂,只觉得一股怒气在心里乱窜,却不知该发向谁。 豪言壮语犹在耳边,他便让她置身险境,直面生死。 “对不起!”他上前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我该把你,强送回去的。” 这话并没有让江寒感动,反而如掉入油锅里的一滴水,直接炸了起来。 “大人,我在问你有没有办法!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烧死他们!要将他们全部烧死!”江寒哑着嗓子直喊,一声比一声冷厉,刺得人心头发颤。 沈大人心中一痛,想要揽住战抖的她好好安抚。 但他的手才伸出去,江寒便触电般地退开。 她攥紧拳头,倔强地凝视他,以不容置疑地声音说道:“大人,我不是泥塑的,不需要你这样——你有没有办法。” 沈大人缓缓放下手,握着剑的左手,青筋毕露,紧紧注视着江寒的黑眸里,情绪复杂难辨。 “江小二,注意你的态度,眼下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初一严厉地斥责道。 他才不会管沈大人对江寒有多看重,总之,她的态度让他非常不爽。 什么叫她要将对方全部烧死? 她以为战争是儿戏吗? 沈大人抬手止住初一的话,对江寒微微颔首,说道:“我会尽全力,活捉马怀德,将他绑起来烧死。” …… 从塔楼里出来,沈大人的心情糟透了。 内贼、偷袭、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他早就预料到了,也一直在防范和布局,可最后还是栽在了这些事上。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始至终自以为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对危机预估不足,对敌人的重视不够。 总而言之,是他太过骄傲,太过轻敌。 因为对敌人研究得不够透彻,所有布置才会在关键时刻失效。 如今想来,从对付黄三开始,他便在犯错。 不管是处置马怀德手下的人,还是对付黄帮,甚至在针对方高的事情上,他都做得虎头蛇尾,以致除恶未尽,留下祸患。 就如每次与家里那俩女人,交手的情况一样——咬牙忍耐、默默防备,他却总会在主动出击时,心慈手软,慢人一步。 沈大人陡然挥出一拳,狠狠砸在塔楼廊下的梁柱上,震落一片尘屑。 所谓一切均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看来实在是讽刺至极。 他自嘲一笑,只觉得心中满是恨意,却不知除了自己,还应该恨谁。 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在落霞镇经营了几十年的马怀德,他确实太嫩了。 初一三人互视一眼,都有些担忧。 临阵之前,最忌主将意志不坚——很明显,江寒的话让沈大人变得有些消沉。 初一很了解沈大人,知道他肯定又在过度自责,甚至自鄙。 他声音低沉地劝道:“爷,马怀德在落霞镇多年,对巡检司的一切了如指掌,您虽然将巡检司,从头到尾地清理了一遍,但咱们要补充新人,总是会有漏洞……” 沈大人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接着机巧地避开仍未停止的箭雨,靠近一处垛口,冷眼观察城外的贼匪。 初一三人以及还未得到具体命令的小旗长,迅速跟了上去。 小心探头往墙外看了片刻,陆五斤忍不住惊叹道:“马怀德,果然留了一手,竟藏着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弓弩手,还懂得行军布阵之术。” “不仅如此,他还研究过咱们的日常战术。”一直没说话的余东山冷然说道。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旗长,有些没听懂。 至今为止,对峙在北门的双方,还未曾近身交战,而且城楼上的主力,早已经变成镇民,武器也主要是石头,哪来的什么战术。 但陆五斤与初一却是明白的。 初一嘲弄一笑,说道:“可见,为了塞人,他没少做手脚。” 陆五斤则面露唏嘘:“没想到,虎头寨的人,竟会愿意来为他壮声势。好在南门外他的人太少,而虎头寨的人与他貌合神离,才被咱们杀了几个,便生了退意。” 闻言,初一瞅了瞅沈大人专注的侧脸,面色黯然而自责:“恐怕是我上回偷袭的时机太巧,让他们识破了。” 当时,他家爷曾有过疑虑,但爷没有说出来,他也没再去细想。说来,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有巨大的责任。 “唉,说到底还是咱们太小看马怀德。”陆五斤盯着城外有条不紊的贼人,叹了一声,“他不仅能说服何豹头,出动了这么多人马,还弄了这等利器,甚至他那四处放火,声东击西的计划,若非你跟青峰及时赶到河岸边,也几乎成功了。” 三人说话间,沈大人深如寒潭的眸底,忽然闪现一道厉光,扶着垛墙边沿的手,倏地握成了拳。 他死死盯着城外某处,仿佛能瞧见对方脸上得意又刺眼的笑容。 突然,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摊开手掌,说道:“弓箭。” 还在消化陆五斤那些话的小旗长猛地回神,来不及细想便解下身上的弓,放在沈大人手上。 一接过弓箭,沈大人便搭箭拉弓,嗖地一声,箭尾旋转着,有力而坚定地飞向,城外正被几人簇拥着的某人。 这一箭非常快,快到仿佛沈大人只是随意抬了下手。 箭已引起镇外一阵混乱,小旗长仍瞪眼张嘴,震撼得无法回神。 大家都知道沈大人是武举人,拳脚很厉害,却从来不知道他的箭术,也如此出神入化。 但沈大人不太满意。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差了点,只中了胳膊。” 话音虽轻,却让在场除初一之外的三人,肃然起敬。 那人作为指挥,离得城楼可不止百丈。 这一箭射出,沈大人波动的情绪随之平复,浑身散发出冷冽气息。 他扫了眼身边四人,说道:“集合人手,准备进攻。” 四人神情一凛,接着初一不由蹙眉,担心他意气用事,再犯错,忙劝阻:“爷,您别冲动,眼下如何进攻……” 沈大人漠然说道:“压制住,用火攻。” 第440章 如何火攻? 火攻?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首先,他们没有特制的火箭。 其次,他们没有可做火箭的松香、桐油或者硝石。 再则,镇门被贼人撞得摇摇欲坠,眼下应该做的是,趁对方进攻稍歇之时,整顿队伍,做好防备。 不仅初一等四人觉得沈大人在意气用事,临时被召集到塔楼里的七队壮士也满脸狐疑。 沈大人却浑不在意大家的目光。 他拿出从伤员身上取出的四种箭头,对在场的人说道:“贼人有四种箭,其中一种,较为特别。”他展示出其中一支,“这种箭头,中空,两侧有细孔,有些微硝石、硫磺之味。” 他把箭递给小旗长,示意他让在场众人相互传看,接着说道:“本官需要这种箭,第一队,寻找这种废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这种箭有何用。 再射回去? 倘若如此,收集那些损伤不大的普通箭矢,不比这种燃烧过,箭杆有损的更好吗? 沈大人没有解释,而是继续下命令:“第二队,第三队,去周边里巷,收集油脂、棉纱、油罐及炮仗……另外,择一两人,去药铺寻硝石、硫磺之物——速度要快,越多越好。” 中秋已过去近一月,普通人家家中还余有炮仗的不多,而硝石硫磺也是药,但药铺一般不会存太多。 听到这里,陆五斤似乎有些明白,问道:“大人,您想用此制作火箭?” 沈大人微微点头,却没有再说其他。 陆五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贼人虽被暂时压制了,但必然会很快反扑。 况且,这种特制的火箭,数量必然不多,就算找到,已经燃烧过的箭,能用的可能性也不会大,即便箭头无损,箭杆也得重新配置。而他们配置箭杆的时间,贼人或许就能破门。 他满脸不赞同:“大人,此计太过耗时,再则,贼人一旦撞开镇门,几支火箭能起到什么作用?” 沈大人不以为忤,说道:“想破门?那得再问问,我们的箭。” 这话一出,屋内的壮士个个面露回忆之色,心中再次生出凛然敬意。 仅在小旗长召集人员的短时间里,沈大人一箭射伤马怀德,又领着初一、陆五斤,偷袭撞门的贼人,逼得对方不得不暂时退却,这才有了他们能在此商议的间歇。 但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觉得所谓火攻的计划,太过草率。 “大人,咱们不管人数还是武器,都差贼人一截,若只是在城上用自制的火箭射击对方,那如何能取胜?不如跟在南门一样,带着重盾出城,一旦近身,对方的箭便会失去效用,我们就有机会取胜。”余东山建议道。 初一立即站出来,接过话头:“爷,小的觉得此法可行。这次不如让小的做前锋。” 但沈大人却只是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初一有些郁闷,忍不住狠狠扫了一眼,在角落里帮忙给伤员敷药的江寒。 正在给牛大叔看伤的邱大夫,也看了看竖着耳朵的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早熟知江寒与沈大人之间的纠葛,这一叹,显然也觉得沈大人这种大费周章的布置,跟江寒有关。 江寒压抑又疯狂的喊声,塔楼内外很多人都听到了。 她是女人的事已不再是秘密,而沈大人随后的反应,外面的人没看到,塔楼里的人却是亲见的。 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猜到了点什么,忍不住向江寒投去微妙的眼神。 大家虽对江寒在战场上的智计百出十分敬佩,但此时却都只想到了一个词“红颜祸水”。 就连忍痛忍到几近昏迷的牛大叔,也巧合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而原本非常赞同沈大人主动进攻的许秀才,这时见到大家的眼神都往她身上瞟,想起沈大人与江寒面对面那一幕,反应就没有众人这么含蓄了。 他本就对江寒是女人这事有些膈应,此时更是忿然作色,指责道:“沈大人,你难道想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火攻,哼,你是想成全这女人吧!”他朝余东山一拱手,继续说道,“这位兄台的计策,我看比你那什么火攻靠谱得多!望你三思,全镇人的命,都在你手中呢!” 其实江寒也说不清楚,为何会一时冲动,对沈大人喊出那番话。 自亲眼见到牛大叔中箭后,她心里就堵着一股愤恨之气,当听到人喊“沈大人来了”时,她紧绷的神经一松,这股气又掺杂了些委屈和恐惧,然后许秀才在她前面癫狂怒吼,她脑袋一嗡,心底深处的黑暗念头,便冲口而出了。 可她并不认为沈大人的决定,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大人的脾性,有一点不仅她了解,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了解——那就是,他不是一个会被人随便左右的人。 虽然他们之间是有些暧昧,但她可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达到祸水的程度。 她噌地站起身,叉腰怒道:“许秀才,你瞎BB什么?你懂什么战术,你要是懂,会被几个死人吓得差点要疯?还有你们,要是都那么厉害,我们还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吗?都给我好好听沈大人说完,这才安排了三队!” 闻言,沈大人直直地朝她望过去,心弦随之一松,神情也情不自禁地一缓——他还是比较喜欢她泼辣有朝气的样子。 众人被江寒一骂,也醒过神来。 也对,沈大人不是鲁莽之人,这样安排必然是有其用意的。 陆五斤首先站出来,恭谨说道:“大人,如此,请继续安排。” 只有初一根本不信江寒的话,说到理解,他才是最了解沈大人的那个人。 要说,他家爷的决定完全没受江寒的影响,打死他都不信。 但是,眼下为了维护他家爷的威严,他必须附和这一观点。 他动了动身子,严阵以待,脑子开始高速运转,想要想个好主意,好随时帮沈大人补洞。 初一猜对了原因,但对于这个火攻计划,沈大人也确实是认真的。 他说道:“四、五队,所有弓兵,重盾出击,做好掩护,剩余两队……” “你们,须将油罐,抛入贼群中。” 第441章 大消息 油罐?! 听到这两个字,众人才明白沈大人的用意。 这个方法虽然冒险,但只要大家配合到位,确实可以能以少胜多,大挫贼人。 如此一来,花上一点时间搜集物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剩余的人能撑住这段时间,最后的胜利就很有可能属于他们。 屋内沉闷的气氛随即一变,壮士们心中满是豪情,领了任务飞快而有序地离开了。 江寒听到油罐二字时,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却没抓住,愣愣地发起呆来。 邱大夫见状,轻轻推了推她,小声打趣:“大人满足了你的心愿,你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江寒闻言,一张脸又羞又恼。 邱大夫这样说,好像沈大人的计划真的跟她有关系似的…… 虽然可能确实有点关系,但……用得着这么暧昧地看她吗? 这不是一个好计划吗? 难道大家关注的重点不该是这个计划本身吗? 她恼道:“邱大夫,你瞎说什么呢,大人这是为了全镇百姓,哪里又是为了我!” 邱大夫似笑非笑,看着江寒的眼神忽然又变得有些复杂,沉吟道:“如今你的女儿身份已暴露,大人要是真对你有什么想法……” 江寒听到这话,心里倏地一慌,放声喊道:“邱大夫!” 喊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声音太大了,赶紧往左右一扫,见有伤员看来,她便板起脸,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千草堂的硝石硫磺,难道不该免费交出来吗?” 邱大夫微惊,抬手朝她头上轻轻一敲,低斥:“尽胡说,老夫倒是想免费交,但这事是老夫能做主的吗?” 他斜了江寒一眼,冷哼道:“你可小心点吧,若害得莫掌柜损了财,你爹的药就没那个价了。上次你把那祝少爷招惹到药铺,害得药铺被殃及池鱼,莫掌柜便对你……” “等等,您刚说谁?”江寒突然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他。 邱大夫一怔,皱眉不解:“什么谁?” 他才问完,江寒却已经噌地站起身,一拍额头,兴奋地叫道:“我想起来了,是祝扬,我刚刚想到的就是他!” 邱大夫更加不解,眼前的情况,跟那不着调的祝少爷,有什么关系? “祝少爷怎么了?” 问罢,他又忍不住摇头,心想,这丫头怎么还是如此容易一惊一乍。 但江寒却没再理会,而是撇下他,呼喊着奔向门槛边正在与初一低语的沈大人。 “沈大人,我有个大消息!” …… 与此同时,距离落霞镇外约莫一里地的一处大石头下,胳膊受伤的马怀德,也正在与手下说着战事。 沈大人一出手,他们这边原本良好的势头,便被遏制了。 撞门的十几人几乎都伤亡了,后面的人不敢上,他便下了暂时撤退回来修整的命令。 但这一退,很多人心里都觉得憋屈——前后两次破门,都只差一点点。 “马总旗,虎头寨那帮家伙肯定连打都没打便撤了,否则沈黑脸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在北门现身?!”一个高壮的汉子说着话,还十分不善地瞄了眼,马怀德身边站着的牛二根。 “你别看我,我虽跟虎头寨有往来,却并不是他们的人,先前我便提醒过马老大,那二当家赵筹最会算计,不是好拉拢的人。”牛二根哂然说道。 “我知道,这本就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沈黑脸竟然蛊惑了百姓来应战。若非如此,金宝早就把门打开了。” 想起马金宝,马怀德神情有些黯然,心中涌起愤恨——那是比马来富更值得信任的手下,就这样折损在了他眼前。 “金宝哥他……”马来富微微哽咽,接着又懊恼道,“就差一点点,我们的人若是能早半刻出现,他们也堵不住那门!” “这谁算得到!咱们这些好东西藏得深,搬出来总得要时间吧?怪只怪那帮愚民多管闲事,等咱们破了城,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给死了的兄弟们报仇!” 高壮汉子身上的戾气骤然大盛,惹得牛二根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而马来富扫了眼满地乱坐的伤员,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咱们还要再进攻吗?声势已经够大了,就算没进镇,应该也够了吧?” 闻言,牛二根蹙了蹙眉,有些紧张地看向马怀德。 他之所以跟在马怀德这边,就是想杀进镇去,杀了江寒和沈黑脸,给曾启报仇,若是他们就此退缩,这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道:“要是现在就退了,沈黑脸不仅不会有事,气势还会更强——退敌有功,镇民们肯定更拥戴他。” “马来富,不是老子说你,你就是个孬种,咱们的弩箭还有三车,就算沈黑脸来了也没用,他们只有石头。咱们的内部消息不是说了,巡检司每个弓兵的配箭数量,不足一百支吗,你怕个逑?!”壮汉也道。 马来富瞄了眼沉默不语的马怀德,嗫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咱们原本也没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实在没有必要再打……” “什么没必要?你快莫说这种丧气话,眼看就要成功了,何老大在青河边牵制了大批弓兵,只要咱们能破门,那些愚民哪会是咱们的对手?!” 马怀德眼珠往马来富身上一瞟,冷冷地说道:“为了这扇门,金宝跟镇上埋伏的几十兄弟都牺牲了,眼下势头在咱们这边,没必要涨他人士气。” 牛二根松了一口气,立即附和:“正是如此。沈黑脸就是只纸老虎,若当真厉害,还会摸不清你们的底细,被动挨打吗?来富大哥,你好歹也是马老大身边第一号人,小家子气可不好。” 牛二根这席话正对高壮汉子的胃口。 他轻蔑地看了马来富一眼,说道:“你这么怕沈黑脸,莫不是第二个内奸吧?!说起来,那姓陆的是你领回山的呢……” 眼见壮汉的话越扯越远,马怀德不悦地出声:“好了,来富跟了我多年,是不是内奸我最清楚,你小子莫再胡言乱语。” 他负手望着稳稳矗立在黑夜中的高大城墙,眼中厉芒一闪,吩咐马来富:“将咱们盖箭的毡料拿来,那玩意结实,几只普通箭可射不破它。”然后陡然拔高声音,对周遭众贼道,“传令下去,一刻钟后,重新进攻,这次务必要把镇门拿下。” …… 城楼上,沈大人诧异地看着兴奋莫名的江寒,问道:“什么大消息?” “火攻要用的油,我知道哪里有很多。” “哪有?” “黄家有!” 第442章 苗人袭击 “啊!~” 尖利又惊恐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响起,撕裂深藏危机的黑幕之时,也激发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吕同被吓了一大跳,一脸紧张地回头,看向跌坐在地的付思雨。 “怎么了?” “元,元逸哥哥,你,你前面,有,有东西……” 付思雨惊恐地瞪大双眼,哆哆嗦嗦地指着枯草丛中,一点点闪动的绿光,踢蹬着腿,警惕地往石缝深处退去。 吕同霍然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一看,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冒出鸡皮——离他们所在位置不足一庹的枯草丛里,静卧着数十条蛇,一双双蛇目泛着幽绿的光芒,正对着他的方向。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呼吸也被遗忘。 倏地,一条蛇信嗖地一收一吐,吕同的心跟着重重一跳,如擂鼓般的噗通声,刺得他的耳膜嗡嗡。 他僵着身体,紧张地一抿干燥的唇瓣,额上的冷汗一颗一颗汇成了线,左手悄悄摸上腰侧的长剑,左脚以机械般的动作,缓缓向后挪去,可还没等落地,绿色光芒忽地一闪,朝他扑了过来。 “啊!” 吕同下意识地叫出了声,闭着眼睛,拔剑就砍。 “啪嗒”“啪嗒” 两道干脆的物体落地声在他脚边响起,他慌忙弓着身向大石底下倒缩两步。 可这才是刚刚开始。 不待吕同摆正姿势,草丛哗啦大响起来,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蛇、第五条蛇接二连三地扑了过来…… “起来,快跑!”吕同挥舞着剑拦在逼仄的石缝前段,声音粗嘎,头也不回地喊着。 付思雨翻身想跑,可才爬起来,腿便软跪下去,还不待再起,她又哇地一声惊惧地尖叫。 吕同虽很想回头看看,但哪里有空回头,只好直接问道:“又怎么了?” 付思雨带着哭腔,回道:“好,好多,癞蛤蟆……啊!” “呱!” 似乎是为了证实她所说属实,付思雨的惊叫声才落,一只癞蛤蟆便欢快地叫着,朝她撑在地上的右手蹦了过去。 “啊啊啊!~” 付思雨吓得要哭,趔趄着爬起要跑,却咚地一声,撞到头顶的大石上,撞击声有如石球坠地,付思雨疼得眼泪止都止不住。 但仅仅滞了一瞬,她便顾不得头上的疼痛,咬紧不停打颤的牙关,以嗖嗖的速度,四肢并用地往大石外逃去。 终于逃出了大石底部,来不及松口气,她回头一看,心里一阵恶寒。 就见方才她摔倒的地方,趴着十数只蟾蜍,而最开始跳向她的那只,身后正跟着三四只,蹦蹦跳跳地朝她追来。 付思雨头皮一阵发麻,身上仿佛爬上了蛇,紧接着,一股腥臭随着寒风钻入她的鼻里,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见付思雨已逃到了外面,吕同狠狠挥出两剑斩断三条蛇,也迅速撤退。 可那些蛇却没想放过他,调转头继续朝他追来。 吕同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起附身呕吐的付思雨,推着她疯狂地往山坳深处逃去。 眼下刚至深秋,虽还未到蛇蟾们彻底冬眠之时,可也不该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啊! 吕同脑中闪入一个不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两人才跑出百丈,付思雨便猝然顿住脚步,向后退来。 “怎么回事?” 吕同定神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只见前方不远处,正有密密麻麻的大蜈蚣,大小不一的蜘蛛,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毒虫,争先恐后地翻过,沿路的一块块露在枯草外的青石,从前方和右侧朝他们爬来。 吕同蓦地攥紧付思雨的手臂,右手紧握剑柄,眼睛迅速朝四周扫去。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毒物们前进时带起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眼下,他们左后方是渐渐拔起,如同被刀切而出的一段山崖,陡峭的积岩裸露在山壁外;右前方有一片低矮的,向对面山坡蔓延而去的灌木;而他们原本要逃去的山坳深处,则是一处斜坡的坡底,坡上没有树,只有一簇簇蕨草。 毒物从三个方向向他们涌来,敌人到底藏在哪里? 吕同与付思雨惶然地向四周找寻,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眼看着毒物们越来越近,吕同气急败坏地大喊道:“躲着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出来跟老子打一场!” 声音惊天动地,可喊完却只有回声在四周干巴巴地飘散。 两人挫败极了,慌乱地在原地打转。 毒物实在太多,即便吕同想冒险,提气跳出去,但遍地的毒物,还有不知躲在哪里的敌人,若是半道被阻拦,必然会落入毒嘴。 何况还有付思雨——以她的能力,根本跑不出去。 “元逸哥哥,咱们放火吧,这些东西都怕火。”付思雨建议。 “对,放火,这里枯草多,只要烧起来,他们便无法靠近了。”吕同脸上的笑有些干涩,抖着手摸出火绒。 可是他们忘了,才下过一场大雨,地上的枯草湿漉漉的,又怎么可能会着火呢? 这个尝试仅仅进行了片刻,便不得不放弃。 实在无法,吕同扭头看了看那段陡峭的山崖,微一犹豫,下定了决心。 他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付思雨,然后蹲在山壁前,说道:“快,踩着我往上爬,若无着力之处,便用这匕首。这是我爹给我的,削铁如泥,可以插入石壁。” 只要能翻上去,这些毒物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付思雨捧着那把还带着体温的匕首,心里的情绪无以言表,眼睛更是酸涩难当。 她怕他厌恶她,怕他们的婚事会让两人变成怨偶,于是,来了落霞镇。 然后她发现他,虽不甚喜欢她,却也不讨厌,还不待她再有动作,他便平静地接受了婚事。 她算是得偿所愿了,可心底深处始终有些微的遗憾与不甘。 此时此刻,她突然醒悟到,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不过是在矫情。 大难临头,他没有抛下她,还事事以她为先,一个能如此待她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猛地抱住吕同的背,红着脸附耳在他耳畔,想说什么,却始终羞得开不了口,仓促间,她微一低头,双唇无意地贴上了他的耳廓。 吕同的耳朵蓦地一烫,身体瞬间绷紧,心头如有羽毛轻轻划过,痒痒地颤抖。 他有些羞恼,手揪紧了裤腿,心想,危急关头,这丫头不赶紧跑,还故意来这么一下,搞得他的心紧张得难受。 他张开口,结巴两声,语气不太好地催促:“你……你,你在干什么呢,毒虫就要过来了,还不快点!”说着,忍不住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付思雨慌忙起身,刚要抬脚往他肩上踏,他这一动,她便趔趄地往后倒,惊呼声再次出口。 吕同立即回头,见她倒在地上,心中悔意大盛。 她一个闺中小姐,哪遇过这种事,害怕是必然的,自己虽是好心,但那话却太不体贴。 他飞快将她拉起,重新蹲好,柔声说道:“小心点,别害怕,我会在下面护着你的。” 付思雨微愣,接着心里更暖。 她轻轻一嗯,嫣然一笑,心中恐惧渐淡,目光也变得坚定。 她会爬上去,只要爬上去,他们定能摆脱眼下的危险,获得新的转机。 很显然,这是她的幻觉。 而现实总是喜欢残酷地撕毁美好的幻想——有人既然设了这个局,怎会轻易让他们跳出去呢? 当付思雨爬到丈高的位置时,吕同收起剑,护在她身后朝上爬。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奇怪的弯刀带着森寒的杀气,从后方飞来。 吕同松开一只手,迅速侧闪。 那弯刀一击未中,重新回到主人手里。 吕同扭头一看,便见两位身着异服,头包布帕的男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灌木丛中。 “苗人!” 吕同惊愕的同时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里会突然跑出这么多毒物——苗人擅蛊,最是喜欢养这些玩意。 可苗人因为动乱,一直被限制在邵州府以南,未经允许,是不能轻易离开属地的,怎会在此出现,还对他们下此重手? 肯定不是他们无意中,闯入了他们的秘密领地。 这里虽然也是深山,却并不是那种长年人迹罕至、毒虫蛇蚁遍地的地方,苗人不可能选择这里搞鬼。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特意来杀他们的。 念头如电般闪过,吕同冷冷说道:“没想到,你们苗人竟会跟落霞山的山匪,同流合污。” 两个苗人没有说话,当先那人手中的弯刀,再次朝吕同飞出;后面那人双手往嘴边一捂,似乎在吹奏什么,催促着地上的蛇虫,加快速度向山脊边靠近。 吕同脸色大变,一手死死攀着积岩上的凸起,一手拔出腰间长刀,险险避过弯刀,厉声喊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当先的苗人再次收回弯刀,平静地说道:“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 “知道就好!若不想被灭族,赶紧收手!” 闻言,那苗人轻蔑地笑道:“灭族?哈哈哈,吕少爷真是好笑,你爹若真能灭了我们,恐怕早就动手了。” “那是我爹仁义,愿意与你们好好共处!可眼下看来,你们根本不明白他的一片好心……” “什么好心?!”后面的男人突然放下双手,厉喝道,“你们汉人压榨得我们活不下去,扔几根骨头过来,便想我们俯首称臣吗?” “好了阿良,他在拖延时间,别中他的计。你快放下蛊虫,事情早点办完,咱们也好早点回去。” 吕同一听那个蛊字,心就到了嗓子眼。 苗人的蛊是最让人色变的东西,但养殖蛊虫需要耗费很大的心血,因此他们也不会轻易使用。 没想到,落霞山的山匪与苗人的勾连这么深,为了杀他,竟请动了苗人用蛊。 他看了看头上的付思雨,见她抓住他与苗人说话的间隙,又爬出了一人高,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深深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准备跳下去拖住两个苗人。 谁知,那弯刀男的弯刀,这一次并没有飞向他,而是直奔付思雨。 下一刻,付思雨躲避不及,手上一滑,往下坠落。 “啊!” “小雨小心!” 吕同右手提剑往石缝里一刺,左手迅疾地一捞,捞住了付思雨的胳膊。 “太好了!”吕同脸上庆幸的笑容,难看到了极点。 付思雨却连这种难看的笑,都笑不出来。 她踢蹬脚挥舞手,试图在石壁上重新找个落脚点。但只晃了两下那柄剑便颤颤巍巍了,她霍然醒悟,不敢再挣扎。 两人挂在剑上不能动弹,敌人的刀马上还会再来,他们怎么躲? 吕同怎么躲? 她咬着唇,朝脚下一看,又费力扭头望了眼后方的敌人,最后,目光定在满头大汗,手臂颤抖的吕同身上,复杂的眼神里溢满伤感。 “真没看出来,你倒是有些本事。”弯刀男人轻轻一笑,接着神色一敛,弯刀离手,“那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弯刀转瞬便到了面前,眼看就要砍在吕同身上,付思雨眼里的伤感变成决绝。 趁着吕同注意力全在弯刀身上,她挣脱了他的手…… 吕同勉强避过袭击,微一愣,随后目眦欲裂地低头,付思雨已经坠入毒虫堆中。 这一刻,耳边仿佛全是世界坍塌的声音,他绝望地怒吼道:“小雨!!” …… 话说,吕夫人带着人出镇,没多久便遇上了浑身是伤的小竹,然后又找到了昏迷的青儿,与几个侍卫的尸体。 接着,他们顺着贼人留下的痕迹进了山,途中分成了五只队伍,有人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松与翠儿,却始终不见吕同与付思雨的踪迹。 大雨来时,心里越来越焦灼的吕夫人,再次将跟随她的人,划成了三股,分头寻找。 她跟卢七两人牵着马,领着三人,往东南方向寻找。 盏茶功夫过后,眼看就要走出密林时,当先走着的卢七突然顿住步子,迟疑地说道:“夫人,好像有少爷的声音!” 闻言,吕夫人面色一振,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接着便脸色大变,飞身上马,一挥马鞭,急促地喊道:“在那边,快点,好像出事了!” 第443章 你满意吗? “住手!” 马儿寻着怒吼声来到山坳口,吕夫人一眼便看到了山崖下,胡乱挥舞着剑的吕同。 她一夹马臀,飞奔过去,手中的暗器同时出手。 陷入疯狂的吕同,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陡然听到吕夫人的声音,心里一酸,粗哑地嚎哭道:“娘,娘,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儿子,别怕,娘来了!” 正说着,马的身体却突然一晃,这时卢七发现了不对,叫道:“夫人小心!” 吕夫人稳住身子,低头一瞧,立即发现了一地的毒物。 刚一抬头,便见一把弯刀朝晃晃悠悠的吕同劈去,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森然怒吼道:“住手!青衣苗人,胆敢刺杀我儿子,老娘指天发誓,若他有个闪失,定要你们全族陪葬!”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什,一踏马背朝吕同的方向飞身而起,一片粉末随之被洒出,接着,她几个跃身便来到了吕同身边。 与此同时,卢七也慌忙掏出了同样的东西,一些朝空中洒去,一些洒在火把上,还不忘交待后面的三人:“快用火把烧粘了药粉的草,这药粉的气味也能驱除毒虫。” 两个苗人躲过吕夫人的暗器,原本准备使出绝招,将来人全杀死,但吕夫人的毒誓及她手上洒出的粉末,令他们心里生出了犹豫。 一听卢七的话,他们便知道这药粉是某支族人,为了讨好吕佥事,应他的要求配置出来,专门对付蛇虫的。 有了这个,他们控制的毒物效力便会大减,而眼下,他们身上又没有能立即致死的蛊毒,若不能当场杀死这母子俩,毁尸灭迹,一旦吕佥事查出来,吕夫人的毒誓,就可能会成真。 只要研究过吕佥事的人,都知道他对他的妻儿有多看重。 哪怕这位佥事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吕佥事也没娶妾室,还事事以她为先,这在汉人当中是非常少见的。 两个苗人互视一眼,微一犹豫,果断做出了选择,不待吕夫人再出手,便迅速隐入灌木丛中,逃遁而去。 吕夫人到来,苗人逃走,强撑着的吕同身体一委,噗噗两声,吐出两口黑血,就要倒地。 “儿子!”吕夫人赶紧扶住他,错眼间,她动作一僵,面白如纸,“小雨丫头,她……” 小雨两个字一出,行将昏厥的吕同,勉强睁眼,流下一行眼泪,却再也无力说话。 吕夫人的心脏骤然一痛,一手紧紧抱住吕同的头,一手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哆哆嗦嗦地往他嘴巴里塞去:“快,解毒丸,咱们这就回去找大夫——没事的,你跟小雨都会没事的,娘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 火箭飞舞,穿梭间,暴露了黑暗中的一切。 “杀!撞开镇门,杀死沈黑脸!” 震天喊声中,数十个贼人举着毡垫,抵挡住箭和石头,抬着木桩向镇门而去。 喊声忽然一滞,一行人疑惑停住,撑着毡料边沿的人,小心又好奇地探头一看,立即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不解。 “怎么了?” “镇,镇门打开了!” 闻言,这队负责破门的贼人很是惘然,不约而同地拨开毡料,向镇门看去。 只见,镇门里整齐地走出两排手持盾牌的兵士,那盾牌齐肩高,在火箭微光的照耀下,透着森冷的寒意。 镇门外喧嚣的场景骤然一静,接着庄重的踏步声钻入人耳,震得这些抬木桩的山匪们,心底莫名微虚。 但兵士们只走出约莫十来丈,就停住了脚步。 “射死他们,咱们冲锋!” 嚣张的命令声很快从后方传来,接着箭矢的破空声,又在他们头顶响起。 领头人随之一挥手,喊道:“扔掉木头,镇门已开,咱们直接冲!” 可是,不等他们冲出十丈,盾牌突然向两边散开,紧接着,地面传来震动,再一看,六辆双驾马车从镇里冲了出来,眨眼就到了他们身前。 “啊,快,快散开!” 领头人扭头往后侧闪避,但已经来不及。 一阵惨叫声起,他们后面的弩手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搭箭朝马车射去。 驾车的人技术十分娴熟,马车速度不仅快,还灵巧地避过了大部分的箭雨,剩下的箭射在车厢上,却并没有着火。 第二排弩手刚想补射,马车就到了他们阵前,火箭失效,山匪们不得不掉头后撤。 马车追出不远,破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再是箭,而是大小不一的瓦罐,从车里相继飞出,砸向逃跑的众匪。 瓦罐落地便碎,被砸中的人哎呦倒地,手上身上粘了油腻腻的液体。 但他们没细想,随手往干净之处一抹,便迅速后撤,只想着逃命要紧。 少顷,近百个瓦罐扔完,马车迅速掉头回镇。 后撤中的山匪们,被这一出搞得有点懵,不知道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但见到马车逃跑,他们的士气立刻又高涨起来,叫嚣着重新冲锋,弩箭手再次就位,负责指挥的头目一挥手,第一排弩手的箭已搭上了连弩。 就在这时,几只火箭从城楼上射了过来,不待山匪们躲避,火箭便在他们头上炸开来。 碎裂的箭矢带着火星,飘散着向地面坠落。 轰地一声响,火星着地就燃,眨眼睛便连成了一片…… “啊!”“啊啊~” 瞬间,恐惧的痛叫声,在落霞镇外一射之地处,此起彼伏地响起。 “快,往地上扑,把火苗滚熄!” 不知道是哪个傻子,下了这么道命令,只一刹那,倒地的人就成了一个个火球,凄厉而恐怖的尖叫声,变成了鬼哭狼嚎,一阵阵地越过城楼,朝更远的街巷传去…… “大,大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要冲出去斩杀余贼吗?”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心里发颤的余东山,声音干涉而战兢地问道。 这一战,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火会如此令人震撼。 沈大人面色冷淡地直视前方,说道:“是的,传令下去,立即出击!” 余东山领了命令,很快便退下了。 沈大人忽然侧头,看向身后沉默着的江寒,问道:“这场火攻,你满意吗?” 第444章 战事之后 “你满意吗?” 江寒不知道自己到底满不满意,但上百人被火烧的场景,却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致于那天之后,她连着做了三天噩梦。 大火一起,山匪们再无力应战,巡检司迅速出动,追剿逃窜的余匪,最后一清场,发现这一战,共计剿灭山匪近三百人,抓获一百来人,何豹头的势力直接被削去了近半。 而这只是可以计算的,那些死在水里的,或者重伤逃走,却活不下来的,到底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一战何豹头被打回了原型,整个落霞山最强山寨之冠,重归虎头寨。 北门一战落霞镇也死伤了不少,但死亡的基本是被偷袭的弓兵,壮士们则重伤较多,不过由于邱大夫等人到的还算及时,因此,并没有出现太多无法挽回的局面。 牛大叔便是其中之一。 若没有邱大夫带去的伤药,他那箭伤加烧伤很有可能会感染。 而大受刺激的许秀才,自那日之后,便再没有上江家门,修整了一天,便悄悄离开了落霞镇。 关于那场火,当时在塔楼里的人,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沈大人一开始展示火箭,还专门弄了一队人马去寻箭,但最后用的却不到十支;其次,他布置任务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弓兵们重盾出击,掩护后面的人向贼人投油罐,怎么最后却成了重盾惑敌,投罐的人坐马车出城,杀进贼群里投掷油罐了呢? 隔天,江寒去看牛大叔时,邱大夫便忍不住问出了这些疑问。 至于她问为何要问她,邱大夫只赏了她一个暧昧的眼神。 好吧,其实她没敢问沈大人。 但是想起了那天她追出去时,沈大人正在与初一嘀咕着什么。 她眼睛骨碌一转,给出了一个自认完美的答案:“北门被偷袭,镇门差点被打开,当时那种情况,那么多不知根底的人在里面,谁知道有没有内奸啊,肯定要故布疑阵啊,要是你,你会把真正的计划,大肆讲给不敢信任的人听吗?” “哦,原来如此,大人,果然心思缜密!” 江寒看着邱大夫与牛大叔那一脸敬佩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心想,谁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刚开始没想好,后来突然想到的呢? 这场危机还改变了一个人,那就是祝扬祝大少爷。 那天江寒去黄家要油,是直接问的黄员外,祝扬那所谓他舅舅也知道的谎言,便不攻而破。 不管黄员外心里怎么想,当着江寒的面,他狠狠把祝扬训斥了一顿,然后,不仅免费交出了油,还提供了不少罐子,又让祝扬带了十来个家丁,去北门帮忙装油罐。 正是如此,沈大人才能赶在,山匪们第二次进攻开始不久时,先打开了镇门。 祝大少爷虽然并没有上战场,但亲眼见过战场的残酷之后,他的心灵竟然神奇地得到了洗涤,自此人变得稳重起来。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不诟病沈大人的作法的,特别是随后,江寒是女人,江寒要沈大人烧死贼人的消息传开后,沈大人为民做主的形象便受到了损伤。 私下里,也有人说沈大人太狠辣,视人命为草芥,竟然为了讨好江寒,用火烧贼人这种残忍的战术,害得那晚好些镇民,被恐怖的痛叫声吓得差点晕厥,还有好些小孩起了惊风。 但这些话只要有人敢大声说出来,便马上会被人骂小人、伪君子。 这是必然的。 落霞镇上来往商人,受匪患之害太过严重,不少人因此丧命,虽然方塘崖的土匪可能不一定是害了他们的那一伙,但匪就是匪,谁会去管具体是哪股匪,只要是灭了匪,哪怕有些小瑕疵,也是为他们报了仇。 …… 落霞镇危机化险为夷了。 但整件事情中,最无辜也最让江寒愧疚的,是付思雨与吕同等人。 事后看来,那些贼人真正针对的是沈大人,但江寒始终觉得,要是她不去省那点钱,坚持自己的怀疑的话,贼人的计划就没法进行,那些侍卫便不会死,付思雨等人就不会重伤昏迷。 还好吕夫人到得及时,也还好她被吕大人要求,必须随时带着解毒丸、驱虫药剂之类的东西,吕同与付思雨才惊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经过三天的救治,吕同醒了过来,但付思雨身上除了有虫毒,还有蛊毒,两种毒在她身体里互相作用,落霞镇的大夫们,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却只能暂时稳住。 因此,吕夫人决定,马上将她跟吕同,还有重伤未醒的小松都带回府城。 她来时的护卫折损了小半,而山匪们刚刚大败,短时间没有气力再来扰城,沈大人便把巡检司的事情,交托给余东山赵青峰等人,领着四大护卫随行。 临行之前,他去茶餐厅,见了江寒一面。 茶餐厅已经装修完毕,摆件也布置好了,只等着桌椅送来,就能寻个好日子试营业了。 江寒等的桌椅,是事后去木匠店里订做的,羊氏饭铺的二手桌椅已经遗失,不过,即便找回来,江寒也是不愿用的。 初五随同而来,沈大人在他擦好的椅子上坐下,单刀直入地对江寒说道:“这次,可能要去很久。” 江寒的身份虽然已经暴露,但她的打扮却一如既往——蓝色粗布短褐,腿上扎着绑腿,头上扎着布巾。 唯一变化的地方在腰上。 她右手无意识地扯弄衣摆,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沈大人盯着她腰上的鞭子,微微一叹,说道:“不关你的事,该愧疚的是我,你不要,刻意避着我。” 江寒动作一顿,微恼地斜瞅他:“谁避着你了?我去巡检司看他们时,你正忙着呢,再说,也没必要特意去跟你打招呼吧?” 沈大人轻轻点头:“没有就好。” 说罢,店里安静了一下,气氛变得干巴巴的。 沈大人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这次,我要回沈家,若顺利,回来后,我去你家提亲。” 江寒陡然一惊,又急又恼地抗议:“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不会做妾……” 沈大人横她一眼,淡声说道:“你如此能折腾,想做妾,我还不愿意呢!” 第445章 变化 沈大人走了。 落霞镇并没有多大不同。 但他走之前对江寒说的话,却让江寒变得有些不同。 什么叫她能折腾? 以为她喜欢吗? 她折腾,那都是她迫不得已的好吧! 她最大的梦想是,能悠哉悠哉地吃了睡睡了吃呢! 只是老天非要捉弄她,她不折腾,难道要坐困愁城? 而且,他都不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就自说自话地决定了一切,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太霸道吗? 她可不是那种喜欢霸道总裁的小姑娘,她喜欢的是体贴暖男好吧! 最好是那种腹痛给她冲红糖,天冷给她捂脚,不管心里有没有主意,都会先问问她的意见,当她困惑时,能指点她,当她任性时,能包容她,需要他时,能陪伴,心情烦躁,他还能自动远离…… 好吧,她承认,她自己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二十四孝的男人,除非她再穿越到未来,或许可以买上个机器人男友,自己输入这套程序。 沈大人…… 是个不错的人吧? 虽然冷冷的又有点无聊,但是人品还是很正的,也不是那种花花肠子很多的闷骚男,虽然有时候特别别扭,很是霸道,有点大男子主义,但好在不算特别固执,还能够虚心沟通,这就胜过无数没本事,又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了。 但是想到沈家,她就本能地排斥。 若是真嫁了,以她这种直来直去,容易冲动的性子,最多三招就会被虐成渣。 她可不想从潜力女主,变成炮灰女配。 江寒眉头紧锁,长长叹了一口气,拖着下巴的手一倒,重重趴在了桌上。 “姐姐,你怎么了?” 芸娘轻柔的嗓音,带着疑惑,在耳边响起。 江寒猛地醒神,想起眼下她正跟芸娘在店里试用厨具,做试营业前的最后清理,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她唰地坐直身子,轻咳一声,再呵呵两声,心虚地说道:“没事,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了!你看,我都打哈欠了!”说着,故意打了个哈欠,应挤出一滴眼泪,仿佛真的困倦难当。 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点心的芸娘,全然不信地耷拉眼眸瞧着她:“姐姐,你这谎说得,恐怕连多多都不会信——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已经好些天了。” 她把碟子往江寒面前一放,在她对面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道:“说吧,你到底又瞒了什么事?” 江寒眼神闪躲,伸手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粗粗地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转移话题:“嗯,味道不错,这新的烤炉还挺好用哈,吃起来比咱在家烤的还香。” 芸娘胳膊交叉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不好意思说啊?我猜,是因为沈大人走了,你心里不舍吧?” 江寒一噎,连咳几声,恼道:“谁,谁不舍了?我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女人吗?” “呵,原来,你还真是在想他啊!~” 那带着拖音的语气,直惹得江寒更加羞恼。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胸里的憋闷,轻斥道:“说什么呢,真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 “哼,恼羞成怒也没用。”芸娘笑着翻了个白眼,接着好奇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不会真有了那种心思了吧?你可别忘了,不久前你才劝过我。” “我又没有健忘症,怎么会忘……”江寒斜眼一嗔,沉吟许久,脸色微红地低声喃喃,“他,他说不要我做妾。” “他是要娶你为妻啊?那太好……” 芸娘惊喜的叫声,被江寒慌忙捂住:“嚷嚷什么呢?!八字没一撇,这种事不是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芸娘掰下她的手:“沈大人想必是有把握做到,才会说这种话的。” “狗屁,他一个庶子,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是说出来骗我开心罢了。”江寒撇嘴不屑,但话里却带着股酸味。 说罢,却见芸娘托着下巴望着她直笑,她表情微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隐藏在心底的小心思给暴露了。 她羞愤不已,骂道:“死丫头,你跟谁学的这些坏毛病呢?” 竟然给她挖起坑来了。 谁能忍她也不能忍! “你别得意,我康哥就快要回来了,你就等着吧,他对你那么好,你以为装傻,就能继续含混下去了?” 芸娘没想到,江寒竟然会说得这么直接,当即臊红了一张脸,指着她支吾半天,才恼恨地说道:“姐姐,你羞不羞?这种话也乱说,我跟大康哥,可是清清白白的,要是别人听到,误会了可怎么办?”话说到后面,渐渐带上了哭腔。 江寒没想到她这么玩笑不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是你先胡说的。我不过是说了个事实,我康哥的心思,我才不信,你会不清楚……” “你还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好吧,大家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有些事实,大家都各有各的原因,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但是生活的事实却是不得不面对的。 沈大人走后半个多月,茶餐厅经过七天的试营业,正式开业了。 所谓开业的宣传活动,就只是在利来茶馆的每张桌子上,放上一份菜单,送出了一些赠券。 发生了那样一件事,在付思雨的身体,还没有传来彻底好转的消息之前,江寒下意识地,不想把开业的事闹得太大。 天气越来越冷,闲人也越来越多,茶馆里有弹词,有带小段子的茶艺表演,来凑热闹的人不少,寒意仿佛也淡了许多,客人在茶馆待的时间,明显比其他季节要长上些许。 正是这多的一段时间,为茶餐厅带来了生意机遇。 有钱有闲的客人们,一看到可以当钱使用的优惠券,再翻翻茶餐厅那弄得跟画册一样的菜单,几乎没有不愿意点上一份来尝尝的。 到了饭点若人还未走,大多还会点一份十来文的简餐尝尝鲜。 因此,虽然没有像之前一样,搞出轰轰烈烈的开业活动,茶餐厅的生意,却并不算太冷清。 令她意外的是,开业没多久,祝扬竟然主动来跟她要点心的菜单,说是他也可以跟利来茶馆一样,抽一成费用给她代卖。 江寒震惊得像见了鬼,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少爷是哪根筋搭错了,开始不走寻常路了。 但是有人上门来送好处,她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于是,愉快地签订了合作协议。 火锅节办了一个月,百万饭庄已经彻底奠定了火锅界龙头老大的地位。 自从祝扬开了窍,趁势而为的本事倒是见长。 比如,他竟然找了位弹词师父,专门弄出个北门大战的唱本,其中他借出油、亲自带着人去帮忙的那些事,约莫占了三分之一的唱段。 第一次开唱时,他还特意把江寒叫过去欣赏。待唱到那一段,江寒看着他那笑得像朵向日葵的脸,除了捂脸,还忍不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不过,看在对方是她眼下唯一的拌酱客户的份上,她也就咬牙忍了。 说起那拌酱,如今是名声比生意红。 陆续有不少酒楼慕名来找她,想要订上一些,但碍于她跟黄员外签的半年专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子们挥挥翅膀,傲娇地离她而去。 好在黄员外虽然精明,吃相却不算太难看,马上就把订量扩大了三倍,说是要把拌酱推广到黄家所有的酒楼里去。 看来,黄家在这场火锅节的活动中,尝到了足够的甜头,准备把其他地方的火锅也搞起来。 那一刻,江寒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意经,果然嫩的不能再嫩——这么好的点子,只按照百万饭庄一家铺子的盈利来收点子费,她居然还沾沾自喜了好久。 说到点子费,她的点子作坊倒是顺利成立了。 韩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广告业务经理,到处去向人推销她出点子的本事。但很可惜,大半个月下来,除了两笔五两不到的小生意,他再也没有拉到其他业务。 倒不是客户不信任江寒的能力——如今落霞镇上谁不知道,江寒搞开业活动很有一套。 只是冬季来临,眨眼就是年底,实在没有几个人会在这时候开新店。 点子作坊业务凋零,于是,随着茶餐厅的开业,韩乞丐的积极性,直接由拉业务,转变为到茶餐厅混吃混喝。 江寒气得不行,寻思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个可开发有钱途的业务领域——为有钱人家策划,婚丧嫁娶孩子满月等热闹活动。 这样一来,周半仙就能真的用起来了。 别的不说,挑日子看凶吉什么的,这老神棍是不在话下的,而且只要有钱挣,他没有不愿意的。 大战第二天,原本准备跑路的周半仙,便又回到了小院。 看在三个瑶民,为了守护落霞镇,确实出了大力的份上,江寒就没计较他的临阵脱逃。 也幸好他没离开落霞镇,不然付思雨身体里的毒就麻烦了。 没错,在整个青河县的大夫,都没有万全之策时,周半仙主动拿出了一个药丸。 虽然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药丸,但有了它,大夫们想出来的以毒攻毒的药方,安全系数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所以说,少数民族的隐藏技能,是不可小觑的。 …… 转眼又过去半个月。 刘大康终于从贺州府回来了。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很不错,气质也变得更加自信稳重。 人果然还是要多走走,多见见世面的。 以他如今在衙门里蒸蒸日上的境况,再加上还不错的形象,那身价早就从猥琐没人理的屌丝,变成丈母娘眼中好女婿的重要人选了。 以前就有人从青河县城慕名来说亲,但都被刘大婶一一拒绝了。 战事过后,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在传,说江家的小子既然是女儿,江刘两家肯定早有婚约,否则,师兄妹两人,老是动手动脚的,那丫头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江寒听到这谣言,顿时风中凌乱。 话说,她跟刘大康,什么时候“老是”动手动脚了? 于是,刘大康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过来江家看江老爹时,才说完他一路上的见闻,江寒便冷笑一声,开始发难。 “康哥,长了不少见识啊!但是,千里迢迢,连点好东西都不给你妹妹我带,这事说得过去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被你连累得就要嫁不出去了,你不该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这话阴阳怪气的,刘大康听了直皱眉头:“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他微微一顿,斜瞅着她,“我都听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女孩了,你怎么还不收敛点,改掉这乱说话的臭毛病?” 他的眼睛往微笑静坐一旁的芸娘身上一瞄,心道,好歹也与芸娘相处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跟着学学?女孩子就该这样文文静静才对。 “哼,我都要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难道还不能说句心里话吗?”江寒继续作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口闭口就是嫁,你害不害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么恨嫁呢!” “你,你……” 刘大康的话如同炸雷,轰得江寒羞恼难当,舌头打结,最后,她一拍桌子,开始耍赖:“好你个刘大康,走了一趟贺州竟学会噎人了!反正我名声被你连累了,你得赔偿我,否则我就告……” “好了,瞎闹什么?!”刘老爹虎着脸往桌沿上轻轻一敲,开口斥道,“你哥一回来就在衙门忙活,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尽扯些有的没有的闹他做甚?别人的几句闲话,过耳忘了便是,上心做什么?”他看了眼旁边的芸娘姐弟,“你哥去办谢家的事,芸娘与小安肯定有话想问,你快闭嘴坐着,别影响他们问正事。” 江寒一愣,委屈地嘟起嘴望着她爹。 她只是想借机把婚约的事捅破,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拖着。 刘大婶是真的看重她,可刘大康心有所属,而她如今…… 她不希望看到令两家人都难堪的场面。 但她爹既已提到谢家的事,她也只好依言闭嘴。 不过,有关谢家的消息,并不太好。 听完后,芸娘好一阵后怕,继而庆幸当初没有一时冲动,跟着一起去。 第446章 谢家 谢家是贺州府比较有名的世家。 虽然其祖籍地在贺州府下面的富县,但其祖上曾出过一个状元,三四个进士,因而在整个贺州府都是能数得着的书香世家。 只是近几十年来,谢家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进士,就连举人也没几个,而眼下在朝中官位最大的,也不过是嫡枝的一个老爷,做到了从五品的知州,整个谢家已经开始衰败。 而一个百年世家走下坡路时,往往各种各样贪婪无情的丑陋恶习,便会一一迸发。 芸娘这一支虽与嫡枝就要出五服了,但她曾祖曾做过知县,在谢家是很有地位的。 曾祖原本有三个儿子,可惜大儿子才到开蒙的年纪便夭折了,其曾祖母伤心之余对二儿子——也就是谢元朗的父亲,十分宠溺,以致于养成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自私贪婪的个性,是富县出了名的败家子。 芸娘的祖父是三儿子,倒是与其二哥完全不同,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成婚不久又中举,算得上是谢家的明日之星。 可惜坏就坏在他太短命,中举的第二年便突然暴毙。 至于是怎么暴毙的,刘大康打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年代太久远,而且与谢元朗的案件也没有直接关系,他一个外地的捕快,哪有办法去查证啊。 但芸娘听到这里,想起祖母当年提起谢家时的恨意,却觉得这事肯定不简单。 她小时候偶尔听她娘提起,说祖母是带着父亲从贺州府逃回邵州娘家的,为了父亲能平安长大,一直待在邵州府,想着等他有了功名再回去。谁知直到她去世,父亲连秀才都没中。 关于这事,刘大康也暗中打听到了一些说法。 说是,谢家的老太君早就没了,谢家三老太爷中举那一年,谢家老太公也过世了。 临死前他硬撑着分了家,但二房觉得财产分配不均,因此,第二年谢家三老太爷一没,那二老太爷便想谋夺三房孤儿寡母的家财。 后来,三老太太娘家突然来了人,闹了好大一场,差点要报官,说是,谢二老太爷不仅想谋夺三房家财,还想要了三房母子俩的性命,要谢家族里给个说法。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闹的,三老太太把家产变卖了大半,只留下了一些铺子和田地,带着儿子回了邵州府。 “据说当时也不是不想卖,而是谢家势大,背后好像有人在操作,没人敢去买。” 刘大康说着突然一顿,看了看芸娘姐弟俩,声音变得低沉小心:“那些田地和铺子,如今,好像是谢家族里在看管。” 芸娘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他以为的茫然或惊愕,而是平静地一颔首,说道:“这个我知道,我爹还在时,贺州府那边每年都会来人交一次账。我爹说,贺州那些田地铺子,我们每年收三成利,其他的一半捐给族学,一半留给族里算作代管费用。正因如此,爹过世前才会想让小安回贺州去念书,以为族里收了这么多好处,总是会照抚一下我们……” 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懑,咬牙又道:“只是没想到,他们拿了这么多好处,却眼睁睁地看着谢元朗父子俩,雇人劫杀我们孤儿寡母三人。” 刘大康面露不忍,斟酌着说道:“那倒未必是没阻止,或许是二房的人意外得到了消息,想提前下手……我还听说,你爹要求谢家族里照顾你们,等小安娶妻之后,便把邵州府所有产业的一半收益送给族里……” 这一次,不仅芸娘诧异了,就连小安也瞪大了眼睛。 “可是,我家在邵州府的产业都卖了啊!”小安说道,“是我娘让文嬷嬷,帮她去托了位与我爹有生意往来的叔叔卖的。” 刘大康一怔,突然也反应过来,若是邵州府还有产业,谢元朗被抓后,姐弟俩怎会不回府城,而是在这继续受苦呢? “可是,我昨日审问谢元朗,他说,你们的产业还在,只是托人在管,管的人说要有信物,否则,若是那人最后证明你们全家都遇难了,就会把钱拿去修一条路,用来纪念你爹。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找来落霞镇,想要绑架你们,逼出信物。” 芸娘与小安面面相觑,满脸茫然,一看就是全然不知情的。 “而且,昨日谢元朗也交待了,他们虽然是雇了人,但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杀死你们。最开始他们是想设个局,逼你们交出财产,结果你们却意外驾着马车逃了……后来在路上又遇到山匪……” 听到这,一直闭着嘴的江寒,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句话,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都是命啊!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后,江老爹突然认真的问道:“眼下你俩有什么想法?可要按你爹的安排回谢家去?” 谢老爷临终前的安排,想法是很好的,但用利益来制约人,遇上有底线的人倒无碍,可若遇上了贪婪的,那不过是羊入虎口。 说来说去,谢老爷不是在贺州谢家长大的,还是将谢家族里的人心,想得太良善了些。 但眼下事情已经闹开了,想必谢家族里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也不会再任由二房乱来,姐弟俩的身家安全应该是能保证的。那么回去谢家总是比留在落霞镇要好的。 小安没说话,只拿眼睛望着芸娘,但那眼底隐有怒气和不甘。 芸娘看看他,问道:“小安也不想白白将爹拿命换来的家财,送给那些忘恩负义之人,对吧?” “是的!姐姐,咱们的户籍在邵州府,无需回祖籍地考学,有了这些钱,可以自力更生,根本不需要他们。无论如何,娘是被他们害死的!” “可是,咱们没有信物,那位叔叔会把钱给咱们吗?”芸娘面色有些忐忑。 连亲人都被钱财迷了心窍,外人如何能信? 再说,谢家人既然去找过他,那么他应该能猜到,他们一家出事了,却没见他派人来找过他们。 芸娘下意识地看了看刘大康和江家父女俩。 世上像这两家人一样好心的人,应该不会多。 她还在思忖,刘大康却干笑一声,有些着急地说道:“那就先别想这些了,或许信物在余嬷嬷那,你们安心住着,别急,咱们慢慢找她。” 第447章 消息 刘大康的话音一落,江寒又想捂脸。 这话那叫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还慢慢找——恐怕是想永远找不到,姐弟俩就会永远留下来吧?! 但是,梦想是美好的,却常常没有万一。 这日,天气晴朗,连续几天的阴霾尽散,白花花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恰逢初九,瓦市有集,街上的人比平常多了不少。 江寒与芸娘俩人正在茶餐厅里,为马上要到来的就餐高峰做着准备。 正式开业十来天了,受欢迎的点心菜品基本已经出来,店里也越做越有条理,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手忙脚乱,缺这个少那个。 点心基本是早就备好的,中午要搞的主要是简餐,但眼下简餐几乎都是卖给茶馆的客人,姐妹俩应付得游刃有余,因此,店里至今没请人,还是她们自己在张罗。 “江小二,江小二!”有叫声突然从店门口传来。 大家虽然都已经知道江寒是个女的,却不知为何,很少有人叫她江寒,“江小二”三字,反倒顺利成了她的绰号。 江寒从透明厨房里往外一张望,见是个眼熟的小乞丐,不禁皱了皱眉,心想,韩乞丐这厮一大早就说出去寻业务,不会是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吧? 韩乞丐虽然有了正常职业,但业务不好,他还是住在乞丐窝,领着那班乞丐。 眼下天气越来越冷,江寒可怜他们,便把那两单业务所得佣金,大多给了他,让他买些泥砖与草垫把那破屋修修,再给一众乞丐置办些过冬的行头。 因此,门外那八九岁模样的小乞丐,虽然还是脏兮兮的,但身上的衣服至少有了层棉。 “咋了?你们老大让你来的?”江寒一面脱围裙,一面往店门口走。 这些乞丐也挺有眼色,为了不影响她的生意,每次来找她都会站在,离店门约莫一丈远的地方。 小乞丐摇摇头,递过来一团皱巴巴的黄草纸。 “这是什么?” “有人让我给你的。”小乞丐顿了一下,唆了唆鼻子里将要流出的鼻涕,补充道,“给了我一文钱,让我送来这里,肯定是要给你的。” 江寒皱眉:“什么人?在哪里给你的?” 她心想,可别又有什么人,要对她耍阴谋诡计吧? 北门一战过去快一个月,山匪们也差不多快缓过来了。 他们不会是想趁着镇妖大boss沈大人不在,再作什么妖吧? “一个妇人。在瓦市街东头那边的宝象街,那里有家布店。我去那后面的巷子要饭,她从后门出来,拉住我,塞了纸,匆匆忙忙说几句就进了布店。我悄悄去前面看了,她跟着几个壮汉还有个女人,上了辆马车走了。”小乞丐偏头想了想,肯定的点头,“没了,那妇人长得愁眉苦脸的,没什么特点。” 江寒浓眉一拧,沉思片刻,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什么,于是打开了那团纸。 才一看,她的手就一抖,脸色微变,反射性地将纸又揉成了团。 接着,她缓了口气,迅速装出平静模样,笑着夸了夸小乞丐机灵,交待他不要告诉别人,又给了他两文钱将他打发走,这才转身进了店。 但一进到后院,强装出来的平静便立刻消失,她慌张又兴奋地跑进厨房,将那张纸塞到芸娘手里。 “这个,是余嬷嬷悄悄寻小乞丐送来的!” 说罢,表情一敛,她面色复杂地感慨:“没想到她竟然是在虎头寨!” 那团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余嬷嬷在虎头寨,十四午前,来钱家布庄。 江寒说完,突然又一愣,狐疑地望着芸娘,问道:“咱们在找余嬷嬷的事,那些山匪应该不知道吧?” 芸娘手一顿,疑惑地看着她。 “会不会是虎头寨的人,突然发现了余嬷嬷的身份,想利用她来设局……或者是虎头寨的人听说了这事,故意诱惑我们,想引巡检司的人上山?” 一听这话,芸娘原本激动的心情,立即如同被泼了一瓢冰水。 她垮了脸:“姐姐,你问我,我问谁……不过,你所说的可能性非常大。” 江寒点点头,严肃说道:“所以,这事咱得好好研究个对策。” 芸娘往灶前的矮凳上一坐,撑着头,苦笑一声:“唉,好歹也是有消息了。” 微一沉吟,她忽地放下手,抬头朝江寒望去,试探地问道:“沈大人……最近有没有消息,可说了何时回来?” 江寒脸色一滞,不自在地嘀咕:“我哪知道,他又没写过信给我。” 芸娘蹙眉:“你没去巡检司问问?” 江寒撇撇嘴,语带抱怨:“那二初都跟着回去了,我问谁去?” 这话一出,姐妹俩便干巴巴地眼对眼。 屋里气氛突然有点怪异,江寒的脸部线条慢慢绷紧,浑身气息开始变冷。 芸娘见她似乎有胡思乱想的倾向,忙轻咳一声,说道:“没事,晚上回去,跟刘大哥说说也一样。” 可没过多久,她又迟疑地说道:“要不,你还是去巡检司打听打听?这也过去快一个月了,到底怎么回事,总不能被蒙在鼓里……他不是说,回来便要提亲吗?” 闻言,江寒烦躁起来。 她一抿唇,猛地转身,拿起一颗白菜,摸出菜刀便狠狠一剁。 那动静大得芸娘眼皮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江寒恶狠狠地道:“哼,提亲?想得美,爱咋咋地,老子可没说要嫁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以后是要养后宫的!” 芸娘好一阵无语,嗔斥了一句:“老子老子,你现在是女子,还是收敛一下,别太粗鲁,没有男人会喜欢……” 不想这话却换来了一阵更狠的剁菜声。 …… 后来,芸娘还是忍不住去了趟巡检司,找到了赵青峰,顺便把纸条的事跟他说了说。 原来沈大人就快回来了,但到底是哪天,赵青峰也不清楚,只说,快则三天,慢则十天。 芸娘本想问问,是不是沈家出了什么事,为何没见到来信。 但又觉得作为女方的家人,表现得太猴急不好,不然,人家还以为江寒多恨嫁呢! 到了十四那天,刘大康与赵青峰先后去了趟利来茶馆,刘大婶被请来帮忙看店,姐妹俩装作逛街的模样,来到了钱家布庄。 事情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总是不好弄得太张扬的。 第448章 等人 江寒和芸娘走进钱家布庄时,店里并没有一个长得愁眉苦脸的妇人,更没有余嬷嬷。 离午时还有顿饭功夫,或许是还没有到吧。 两人这样想着,便随意在铺子里看了起来。 店里有一拨客人,一个小二正在招待,另外一个小二见她们进来,笑着像朵花儿似的跟在两人身后,不时指着这块说是刚进的新料子,摸着那块说是市面上最流行的花色,再拿出一块说是店里卖得最好的。 一会夸江寒帅气什么料子最合适,一会又说芸娘长得水灵,哪种料子最是衬她云云。 反正他家店里就没有不好的货,恨不得江寒和芸娘两人全买回去。 江寒只笑不语,要不就随意点点头,她对这些从未来到现在都没有多大兴趣。 芸娘却与那小二说得很开心,先是讨论着流行的花色,后来便转移到当下流行的衣裳款式上了。 江寒倚在布架边,无聊地望着布庄门口,错眼间就见芸娘突然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套衣衫,让小二取下来。 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些,一看见漂亮衣服就两眼放光。 江寒腹诽,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孩子。 但芸娘没有忘,她把那套枣红色的襦裙往江寒怀里一塞,说道:“去,换上我看看。” 江寒简直像见到鬼,惊叫:“开什么玩笑呢!” 她可是从来都没有穿过裙子的人,在古代更是男装习惯了,让她穿上裙子,估计连路都不会走。 芸娘瞟她一眼,嗔道:“我哪里开玩笑了?”她朝江寒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沈大人就快回来了……以后,难道你要穿红袍成亲?” 闻言,江寒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整个脸便火烧火燎地了。 她轻推了芸娘一把,把衣服又塞回去,恼道:“胡说什么?咱们今天有正事要办呢!”说着又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芸娘正要再劝,她身后站着的小二却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江寒说道:“哦哦,你是……你是那谁!” “嘘!” 芸娘大惊,急忙凑近那小二,以掌挡脸,悄声说道:“别乱喊,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呢,你知道就行了。” 那小二未及弱冠,生性活泼,很有八卦潜质,一听这话,当即抿了唇,点点头,小声保证:“姑娘放心,小的不会乱说的。”但不过片刻,他又兴味盎然地建议道:“江姑娘不好意思穿着示人,不如两位姑娘一起去里间,穿上看看,若是满意便买下,不满意便再拿出来便是。小的瞧江姑娘这身段,穿上女装定是极好看的。” 江寒耷拉着眼皮无语地斜瞅他。 这身段…… 她穿着宽宽大大的短褐,胸无二两肉,臀也不够圆,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身段好的? 这谎说得,她都替他脸红。 但芸娘却觉得这方法不错,可想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又犹豫了。 “等下吧,我们还有点事,待办完事再试不迟。”芸娘把衣服还给那小二。 小二脸上有些失望,不禁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芸娘一愣,支吾道:“我,我们不走,就在这……。” 她的等字虽然说得很轻,但那小二却耳尖地听到了,忙道:“既如此,小的给你们看着,等人来了,小的让他等着。” 芸娘暗道不妙,自己好像把事情弄糟了。 她紧张地瞥了眼另一边的三个女客,见对方正在与店小二讨价还价,并没有关注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那小二却还在等着她回答,见她迟疑,追问道:“姑娘,觉得不好?” 这时候,江寒不耐烦了。 再扯下去,要么就是告诉这多嘴的小二她们在等什么人,要么就是转身离开布庄。 那人既然约了她们来,必然是想趁着选东西时暗中接触,来了肯定不会马上走,换套衣服用不了多长时间,现在人还没来,应该不至于错过。 再说,干巴巴在店里等着,别人一看便有问题,还不如去里间耽搁一下。 于是,她一把拿过小二手上的衣服,烦躁地对芸娘说道:“行了,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换,好了叫你,你再进去。” 可她一个没穿过裙子的人,还是低估了这种古代裙子的复杂程度。 不到片刻,她便在里屋囧囧地大喊芸娘。 芸娘动作很快,眨眼便帮江寒换好了衣服,看着眼前仿大变样的人,赞道:“这个颜色果然衬你,看起来不仅皮肤亮,气质也更端庄。” 尤其是江寒原本偏男性的眉眼,换上红色裙装后,英气里奇妙地流露出几分妩媚。 芸娘满意地一抚掌,断然道:“买了!” 江寒一听,忸怩地一扯裙摆,便要脱衣服,嘴里嘟哝道:“买什么买,买了放在家长毛吗?我还得出去做事,穿这像什么样!”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急促地小楼上,接着便听一人说道:“掌柜的,刚才那几位客人,落下了一封信,我去追追。” 江寒神色一凛,正要扯腰带的手一顿,看了芸娘一眼,便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见方才说话的人到了门口,赶紧喊道:“等等!” 那人是先前招呼另外三位客人的店小二,此时他手上正拿着一个纸糊的信封。 这纸她认得,正是与那张纸条一样的黄草纸。 她飞快地走过去,抢过信封一看,上面正写着,谢芸娘亲启五个大字。 那小二反应过来后,怒道:“你们干什么?” 那掌柜也走过来,说道:“两位客人,还请把信还给我们,我们得马上送还给遗失的客人。” 江寒没说话,刻意往两人身前一拦,反手把信塞给了芸娘。 这时,接待他们的小二走过来在掌柜耳边嘀咕了一句,掌柜眉毛一挑,认真打量了下江寒,又看了眼埋头看信的芸娘,顿觉自己明白了什么,扯了一把要出门的小二,摸着胡子退开了一步。 江寒看了眼那多嘴的小二,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扭想头去看芸娘手中的信。 却见芸娘猛地一抬头,便往门外冲。 江寒一惊,立即追了出去,拽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第449章 突然失踪 芸娘说,信是余嬷嬷写的。 虽然用的不是毛笔,字写得很丑,但有两个字却带着她独有的特点。 信上特意说了信物的事,江寒没看懂,但她见芸娘一脸笃定,便猜可能用了某种藏谜的写法。 这让她很惊讶,还有些后怕。 惊讶于余嬷嬷居然文化水平这么高,但万一这信被文化水平同样高的人看到,姐弟俩的财产岂不没了? 信里除了告诉芸娘,信物藏在哪里,便是叮嘱芸娘照顾好小安,别为她担心,看到信之后也不要想着去救她,山匪人很多,山寨地势险要,官府的人去了,也不是能轻易剿灭对方的。 店外早已没了车影,芸娘伤心地抱着江寒啜泣。 掌柜说,那些人来拿预订好的喜品,东西比较多,他们又要再挑些别的,他就把他们领去了二楼,因此,姐妹俩进店时,才没有见到人。 江寒很遗憾,但好歹信物有了线索。 她安慰了下芸娘,准备换回衣服,打道回府。 那掌柜却突然叫住她,说道:“那六人似乎说过,要去东镇的聚宝斋拿订好的首饰。这会应该还在镇上。” 江寒与芸娘对视一眼,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 打听清楚对方的长相特征后,俩人便马上告辞。 江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付了钱拎着旧衣,出门拐到侧巷,找到巡检司暗中跟来的人。 几个弓兵一听,一人立即回巡检司报信,剩下的直奔聚宝斋。 江寒拦住要去聚宝斋的人,匆匆把鞭子系在裙子上,整理好上衣,又掏出旧衣里的各种宝贝塞进怀里,再把衣服塞进芸娘怀里,交待她先回店里等消息,便顶着弓兵们惊异的眼神,跟着一起去了聚宝斋。 四人直接杀进聚宝斋捉人,但上下里外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与布庄掌柜描述相似的人。 最后一问,掌柜却说早上没有订制单要出货。 四人傻了眼,但也没办法,只得讪讪地道了歉,又把六人的样貌装扮,跟掌柜说了说,并告诫他,若是人来了,务必先稳住,然后去巡检司报信。 人虽然没找到,但巡检司肯定已经在镇门口加大力度搜查了,倒也不怕他们轻易逃出落霞镇。 江寒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匆匆跟三个弓兵分了手,准备回店里等消息。 快要走到青石桥边时,她却突然掉了头。 要去落霞山得往北门走,北门的守卫小旗长她认识,不如就去那边看着他们搜查,好歹她是听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总要比那些听二手消息的弓兵,更容易认出人吧? 江寒这样想着,不禁跑了起来。 …… 时间眨眼便到了午后,就餐高峰期已过去,江寒却迟迟没有回来。 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芸娘,再次拜托刘大婶看店,扯掉身上围裙,准备去巡检司问问情况,不想才出门,迎面差点撞上了一人。 定睛一看,芸娘又惊又喜,叫道:“大人,您回来了!”她迅速朝他身后看了看,满脸疑惑,“咦,江寒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从钱家布庄出来时,刚过午时,眼下已经未时,她还以为江寒迟迟未归,是在聚宝斋没抓到人,跟着去巡检司等消息了——以江寒的个性,绝对会这样干。 沈大人闻言,眉头微蹙,问道:“她未曾回来过?” 芸娘摇头:“未曾,她与三个兵士去聚宝阁抓人,然后再未回来过。店里刚忙完,我正想去巡检司问问情况呢。” 沈大人脸色微变,隐有不好的预感,略一沉吟,对芸娘道:“各处都在严查,她或许在北门,我去瞧瞧,你别担心。”说着,便带着二初匆匆往北而去。 芸娘有些诧异他的态度,哪怕是小安被劫那次,他都没对她说过这种安抚的话。 看来,他跟江寒好事将近。 芸娘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待返回店里,见到一脸关心神色的刘大婶,那担心直接变成了忧心——刘大婶恐怕要失望了。 话说,沈大人匆匆赶到北门,依然没见到江寒,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啪地一声便断掉了。 “确定没见过她?”沈大人脸很黑。 “确定,大人,属下不会认错人!”小旗长紧张地点头。 “据说,他穿着女装……可能,有些羞涩。”初五适时提醒。 倘若是平时的装扮肯定认识,但女装……连他家爷都没见过,兴冲冲地跑去茶餐厅,谁知人却突然不见了。 闻言,小旗长微愣:“这……可她若是想帮着抓人,肯定会来找属下啊!而且,这一个时辰,属下也没见到鬼鬼祟祟的女人。” 初五刚要再说,沈大人却摆了摆手。 就算江寒换上女装后,情绪有些别扭,但她穿着女装,跟随弓兵们跑去聚宝斋,便说明她并没有在意那些细节。 “小的以为,多半是发现了贼人踪迹,自以为是地尾随出城了。”初一语调平平地说道。 “去落霞山总得出镇门啊,若她已经发现贼人,直接让守门兵士拿下不是更好?江姑娘虽时有冲动,却不是无脑之人。”初五说道,一副十分维护江寒的模样,末了还习惯性地偷瞥沈大人。 “呵,你好似很了解她一般——她不无脑,却喜欢逞能,或许想偷偷跟着对方,混进虎头寨呢?” 初一这话让在场的人俱都一静,意外地达成了共识。 但仅仅片刻,沈大人便摇头说道:“应该是有意外,否则,四男二女,拉着喜品出城,如此明显的特点,怎会抓不到人?” 初五闻言,深以为然,急忙问道:“爷,眼下怎么办,全城搜索?” 不等沈大人给出答案,初一轻笑一声,微讽道:“初五,你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等你搜索完了,人都进寨了,到时候怎么救?全员出动剿灭虎头寨?那可不是普通的山寨。” 初五脸一红,恼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不如直接赶去虎头寨必经之路。” 他神情一肃,叉手抱拳,对沈大人说道:“爷,快马加鞭,抄近道,咱们应该能赶在他们前面。” 第450章 追踪 “大人与初一,带着几个守城的弓兵,骑着马抄近道追去了,让我回来通知你,召集各旗,随时待命。” 初五匆匆回到巡检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赵青峰,传达了沈大人临走前所下的命令。 “大人这是何意?难道,咱们……要去清剿虎头寨?”赵青峰有些不敢相信。 虎头寨,那可是目前落霞山最大的匪窝,不仅贼匪众多,而且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它才得已保存,并稳坐落霞山匪窝第一把交椅。 上次大战他们虽然也折损了些人,但那相较于差点被覆灭的何豹头一方来说,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对,如今没有何豹头这个人了,方塘崖已经彻底成了马怀德的囊中之物。 据说,大战之后,马怀德被何豹头怨恨,内斗时何豹头被意外杀死,连带着他的那些手下也没有幸免。 一个山寨的罪人,竟然颠覆成了老大,发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若说没有外力协助,谁都不会信。 而至于这外力到底是谁,有人说是虎头寨,也有人说是消失了的方老爷。 但不管是哪股势力,都说明眼下的虎头寨,并不是巡检司的一百来号人能清剿得了的。 “大人说既然有喜品,那就是要办喜事,只要小心行事,出其不意,或许是个剿匪的好机会。” “可这……也太冒险了!” 初五的笑有点僵。 他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家爷决定的事哪有他置喙的余地。 “确实有点……所以,你们是待命,若人没事,你们便不用去,若有事……唉,反正你们做好准备便是。” …… 江寒只觉得头疼欲裂,想抬手揉头却发现手脚都无法伸展,仿佛被困在一个箱子里一样。 箱子…… 一些场景闪入脑中,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黢黢的,她正紧紧蜷缩着,嘴里被塞了布巾,头上顶着木板,脚底也是木板,四周都是木板——他娘的,还真的是被塞进了箱子里。 她挣扎起来,想要弄出些响声,看看能不能招来人。 然后她真的弄出了响声,招来了人。 只是,那响声分外轻微,而那人也非常谨小慎微。 咚咚 两声轻响,那人压着嗓子问道:“你醒了?” 废话! 她要没醒能弄出动静来吗? 她愤怒地呜呜两声。 那问话的是个女人,听见她的呜呜声越来越响,她似乎非常紧张,低沉而急促地警告道:“快别折腾了,折腾也没用,既然被抓来了,就认命吧,逃是逃不掉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 虎头寨的人既已认出她,将她掳了,肯定不会让她活——这样的命,她可不想认,她还没活够呢! 她记得,在去北门的路上遇到一辆马车,那马车跟她同方向,她就多看了几眼,跟着走了一段。 马车越走越慢,她想加速越过去时,它却停了下来。 赶车的跳下车看了她一眼,她见那人长得五大三粗,跟布庄掌柜说的有些像,便盯着对方打量了一下。 结果那人十分不要脸,瞟了她一眼后,走去墙角解裤子撒尿。 江寒又尴尬又恶心,撇开头,捂着口鼻,加快脚步,要离这没素质的家伙远一点。 哪知还没走出三丈远,她后颈一疼,软倒在地。 昏迷前,她悔恨不已。 除了山上的人,她没有其他仇人,这家伙肯定是个山匪,以前必然见过她,她刚才多看的那两眼,让他认了出来,他才故意做出猥琐动作,以弱化她的防备。 但听到女人的声音,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赶车的不会是六人中的一个吧? 这个念头越来越笃定,霎时,江寒很想指着老天骂娘。 若真如此,这世上还能找出比她更加自带霉星的人吗? 箱外的女人见她没了动静,以为是被劝服了,便也闭了嘴。 但仅仅瞬间又听到她轻轻一叹,嘀咕道:“唉,倒是识时务,不比你有锐气。” “呵,你这婆娘可真好笑,明明是你劝人姑娘认命,人家认命了你又嫌没锐气。”另一个女声微讽道。 劝人的女声一噎,说道:“算了,快靠岸了,我不跟你废话,你也老实点吧。” “老娘才懒得跟你废话,你这胆小怕事的婆娘,要不是你帮他们捆着老娘,老娘早就跳下……唔唔!” 越来越激动的斥骂声,被捂回了喉咙里,那多嘴妇人,压着声音不耐烦地道:“跳下去又怎样,山上的女儿你不要了?” 这话一出,激动妇人动静消了,多嘴妇人再次叹息:“就算你回去了,你那儿子也老大了,他会怎么看你?”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惆怅,“当自己死了吧,反正山下的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江寒听了这信息量极大的对话,惊愕得彻底忘了挣扎。 这样看来,这两人不是余嬷嬷,而是被山匪掳上山多年,还生了孩子的女人。 她脑中一激灵,对啊,她穿着女装,连那几个弓兵都没认出来,外人怎会那么容易看穿? 可若不是认出了她…… 不会是她身上的女装,惹来的麻烦吧?! 一想到这,囿于箱子里无法动弹的她,打了个冷颤。 她的女装扮相魅力有这么大? 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没人听到她内心的呐喊,很快箱子便被人抬了起来,仿佛送上了一辆车。 接着,一路的颠簸令她头晕脑胀,直犯恶心,最后支撑不住,再次昏死过去。 …… 与此同时,沈大人与初一等五人,正以最快地速度,往那条必经大道赶。 几人风尘仆仆地进山时,已近黄昏,辗转来到初一曾经埋伏过的那条小路,半圆的月亮从山坡后露出了半边脸。 但等到月亮爬上坡,欢快地往中天跑时,路上依然毫无动静。 沈大人抬头望了望,在树木枝桠间游走的月亮,心里的焦躁愈盛。 初一见状,小声道:“爷,您别急,才入夜不久,他们肯定还没到……” 沈大人摆摆手,杵着额头沉思起来。 这一路,他太心急,总觉得似乎漏了点什么。 第451章 决定 眼前这条所谓的进入虎头寨的必经大道,碎石多泥坑少,路况还不错,能过马还能行车。 一共六人,采购了一堆物品,还赶着马车…… 他突然一怔。 假如那些人没赶马车呢? 要知道,所谓的必然已经让他在前次的大战里,吃尽了苦头。 如果那些人没赶马车,而是背着行李,押着江寒呢? 为了躲避追击,他们会不会选其他路回山寨? 还有没有路可以选? 沈大人仔细望了望四周。 皎洁的月光下,附近的一切清晰可辨。 他闭上眼回想刚上任时,吕大人拿给他的那张线路图,以及自己实地探查后,补绘的几个地方。 来时太急切,没想到这些,这实在是不该有的过失。 只是一发现江寒失踪,他就焦灼得乱了阵脚。 现在想来,镇门口一直没发现那六人的踪迹,除了可能已经伪装出镇,会不会根本没走镇门? 若是这样,他们会从哪离开呢?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眸光顿时锐利无比,扭头对四人吩咐道:“你等继续蹲守,我去去就来。” …… 嘭咚 猛然坠地的箱子,将箱子里昏死过去的江寒,震得再次清醒。 还没来得及平复浑身碎裂般的疼痛,眼前便陡然一亮——箱子被打开了。 “没想到,看起来挺瘦的娘们,居然这般沉,可累死老子了!”说话人正是偷袭绑架她的大汉。 江寒强忍着不适,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对方。 那大汉见状,哈哈大笑三声,躬下身一把捉住她的下巴,猥琐地朝她眼睛上吹了一口气,淫笑道:“这双眼睛够辣,老子喜欢,也不枉老子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你掳了回来。” 江寒目瞪口呆,没想到真的是这么狗血的原因! 她郁闷得要抓狂,但嘴巴被堵,无法反击,站起来想用头狠顶对方,却因四肢被绑,长久困在箱子里,身体平衡力太差,而摔倒在箱沿上,直将那箱子给带翻在地。 “哈哈哈,没想到娘子这样猴急!你且悠着点,摔坏了我会心痛的。”那大汉怪腔怪调地调笑道,却全然没有要上前帮一把的意思。 江寒在心里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然后像只蚯蚓一样,一伸一缩地从箱子里拱了出来。 还不待她将所处环境看清楚,屋外忽然传来嘻嘻哈哈的坏笑声,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三五个年轻汉子笑闹着往里挤。 “喂,大木头,把你掳回来的婆娘给哥几个瞧瞧。” “没想到你小子竟沾了四哥的光,怎么着,你是想跟四哥凑一块把事办了?” 大汉笑骂了一句,说道:“别胡说,四哥那不同。等四哥喜事一过,我请兄弟们喝杯水酒,再把这娘们扔床上睡一觉就行了。” 此时,进来的汉子们,已经围去了江寒的身边,一人抬起她的下巴,啧啧两声,眼中淫光一闪,酸溜溜地说道:“倒有几分别样韵味,怪不得你小子猴急呢!我看,不如今晚就洞房得了,小心过了夜,这娘们可不一定是你的了。” 大汉脸一虎,眼中凶光乍现,怒叱道:“我看谁敢!老子辛辛苦苦抗回来的人,谁他娘的敢动,老子割了他的卵蛋!” 这话一出,气氛随之一僵,说话的年轻汉子面色微变,看了看左右,讪讪道:“我就那么一说,这不是夸你这婆娘漂亮嘛,你生什么气哦!” “就是!真是块木头,好话坏话不会听……” 有人瞥了眼还趴在地上的江寒,一脸嫌弃地说道:“这娘们也就一张脸能看,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谁稀罕哦!” “赶紧给老子滚蛋,老子稀罕就行了!”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大汉又严厉地警告了一句:“离这屋远点,老子要是发现谁想打她主意,定不会轻饶!” 待人都走了,大汉看向地上趴着的江寒,倏地一脚将木箱踢飞,扯出墙上插着的火把,也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完全不管江寒的死活。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直装死的江寒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脸朝地面,蹭啊蹭,嘴上的布巾终于被蹭了下来,新鲜的空气迅速涌入胸腔,她的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 这些人口里的四哥,不会就是在宝塔山搞袭击的那位吧? 可那人看起来年纪一大把了,怎会到现在才成亲? 好吧,这些不该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应该关心的是,那位四哥什么时候成亲,她还有多长时间逃跑。 …… 沈大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山里穿梭,终于来到了虎头峰的另一侧。 这处小路很陡,且仅能容两人来往,骑马或驾车是无法通行的。 但如果从青河坐船逆流向上,船行二十多里后,再靠岸上山,那么选择虎头峰西北方向的这条小径,就比绕去那条必经大道,少花约莫两盏茶的时间。 沈大人弓着身在小径上警惕前行,仔细观察着沿路的情况,最后,猛地顿住,眼瞳一缩,盯着一处被压折的草丛,愣怔起来。 少顷,他猝然站起,面沉如水地飞速离去。 既然这些贼人不想继续安逸,那么他便成全他们吧! …… 初一快马加鞭回到落霞镇时,天已大亮。 头一天,江寒迟迟未归,江家人忧心忡忡,刘大康从赵青峰处打听到消息后,便匆匆赶回了衙门,与赵捕头商量了一番,又跟县太爷打了申请,第二天一大早,便领着一队十来个捕快,赶到落霞镇来支援。 因此,当初一领着巡检司能抽调的半数人马,不声不响地分批出城,赶在酉时前与沈大人汇合时,刘大康也赫赫在列。 刘大康没想到,沈大人会为了江寒冲冠一怒。 他心里并不是太认同。 剿灭山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旦失策,不仅这些弓兵会覆灭,恐怕江寒也会跟着没命。 但他又很感激,甚至有些欣慰。 因为,倘若沈大人不这样做,那么,江寒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虎头寨的人与她有仇,将她掳来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报仇。 第452章 试探 吱~呀~ 木门再次被打开,光线大盛,昏昏沉沉的江寒,眨了眨微涩的眼睛,扭头朝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个陌生女人。 昨晚那汉子摔门离开后,便再也没出现,直到午时才有一个女人,给她送了些水和饭来。 她让那女人给她把绳子解开,那女人死活不肯,一面喂她吃饭,一面劝她想开点,说山上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艰苦,只要安心留下来过日子,男人也不会打,不时还能得些打劫回来的好东西。 最后又自以为好心地跟她介绍,掳她回来的那个叫大木头的男人。 说是,很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大当家王老虎手下的得力干将。虽然不像二当家下面的人一样,时不时去镇上办些油水多的事,但以前跟着大当家出去过两次也捞了不少。 要不是大当家近一年来,身子骨不太利索,那些有油水的事肯定也会有他一份。 这不,上次出事,大当家发作了二当家,连丁四哥成亲,大当家也没放他们下山,只派了最信任的几个人去,里面就有他,等等。 江寒一听这啰嗦劲,便知道这人就是那隔着箱子劝过她的妇人。 她趁着对方低头收拾的间歇,淡声说道:“大婶,看来,你对二当家手下的人很有意见呢!” 那女人脸色微变,差点把刚拎起来的食盒摔在了地上,然后闭了嘴,慌慌张张地出了门,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敢。 女人把手中的火把往墙洞里一塞,拎着食盒向她走了过来。 她约莫四十岁,头发已有些花白,浑身气质温和淡然,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江寒直不楞登地打量着她,心想,会不会是余嬷嬷? 但转念她又否决了。 余嬷嬷还不到四十岁呢,而且芸娘还说余嬷嬷保养得不错,脸上没太多皱纹,一头乌发连她娘都羡慕,就算这半年来再煎熬,也不可能衰老得这么快。 那女人见她盯着自己,一会皱眉一会摇头的,不由开口试探道:“你为何这样看我,莫非……你认识我?” 江寒见她态度温和,顿生好感,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她一脸认真的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你。” 女人轻哦了一声,不再多言,脸上闪过丝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神色,低下头打开食盒,开始往外拿饭食。 “但是,我有认识的人,半年前被掳来这里,不知道你可认识她。” 女人手微微一抖,警惕地朝门的方向一看,接着狠瞪江寒一眼,压低声音轻斥:“别胡说,要是让别人听到了,你跟你要找的人都会有麻烦的。” “你不好奇我要找谁吗?”江寒奇道。 女人一叹,说道:“好不好奇又能如何?总之,你既然进来了,要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不可能?” 女人没说话,端起碗往前一递,这才发现江寒的双手还被缚在身后。 她微愣,犹疑片刻,说道:“我帮你把绳子解开,但你要保证不乱来,否则,你我都不会好。” 江寒感激地点点头。 再不松绑她估计自己的手要废了。 原本她想用嘴把绑腿里的匕首弄出来,但低下头才想起来,那男人是连裙子带腿一起绑的。 手松开之后,江寒搓弄了好一会,青黑的手腕手掌才恢复了些正常颜色。 女人一边看一边摇头:“这些男人真是粗鲁不堪。” 江寒道了声谢,接过她递来的饭碗。 但她只吃了三口,便放下碗筷,握住女人的手,一脸诚挚地说道:“婶子,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你认不认识一个姓余的婶子,我是来找她的,半年前她被掳来了这里,可否麻烦你帮我带个信给她?” 女人错愕地张大嘴,接着表情一敛,仔细打量江寒,沉吟问道:“你……想要我带什么信?” 闻言,江寒一喜:“你认识余嬷嬷是吧?太好了!”她瞄了眼木门,压低声音道,“麻烦你帮我告诉她,谢家的人勾结虎头寨的丁四喜,想要害死小安,虽然小安命大,捡回了一条命,但谢家族里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芸娘很无助,正在落霞镇等着她回去!” 江寒会这样危言耸听,完全是因为余嬷嬷似乎觉得把信物一交,就了无牵挂了。 若是余嬷嬷决定认命,那么肯定不会想办法来见她,而见不到这个会无条件帮她的人,哪怕她的逃跑计划再完美,出不去这扇门,也不过是一场空。 “对了,婶子,实在对不住,我太着急了,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那女人瞅着她笑盈盈的脸,犹豫了良久,才道出自己的姓:“我姓李,你叫我李婶便是了。” 江寒感激地笑笑,端起了碗,拿起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李婶,昨天我听说寨子里要办喜事,不知道是哪一天?” 李婶再次沉默。 江寒见好就收没再追问,专心地吃着碗里的饭。 待吃完,她痛苦地揉揉脚,主动伸出手,让李婶重新给她捆上。 李婶还是没说话,动作麻溜地把江寒重新捆好。 江寒见她一直沉默,连她的暗示都没理会,不由有些挫败。 眼见着食盒就要收拾好了,她不得不抛弃委婉,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婶子,帮我把腿也放放吧,已经快没知觉了,而且,我一天一夜没上过茅厕……” …… 入夜后,几队弓兵悄悄向虎头峰靠近。 沈大人要求他们务必核准通往山寨的各条线路,摸清楚各山门的守备情况。 这对探查队的李卫宗来说,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上一次大战,他在方塘崖布置的几个监视点,突遭偷袭,消息没及时回传,害得巡检司成了聋子瞎子,被突然下山的马怀德弄得狼狈不堪。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目前,沈大人手中能用的,只剩亲自培养出来的这批人。 陆五斤等四大侍卫随吕夫人回府城后,又因为要帮助平复苗乱,暂时回不来。 但就算他们眼下就在,他李卫宗也不能认怂,更不能再给沈大人丢脸。 第453章 行动与应对 皓月当空,令黑暗现形,也令黑暗掩盖了更多真实。 “滋……” 山崖上方突然响起清晰的水流声,带着冲鼻尿骚味的水渍不时朝崖下砸去,似乎砸得崖下的阴影都颤了颤。 舒适的长叹声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朝崖边靠近,接着又是一段水流和一股腥臊。 “他娘的,老子不尿,你小子也不尿。”笑骂声跟着拍击声,“瞧你那熊样,都尿不下崖,不会是被你家娘们掏空了吧?” “呸,你他娘的,这是嫉妒!”窸窣声起,似乎是在提裤子,“你小子也想要婆娘?啧啧,可惜你命差了点!” 男人不服气:“切,什么命不命,下回轮到老子下山,老子也掳上一个就是了。” “原来你小子是嫉妒大木头呢,哈哈哈!但是,你别以为人那么好掳,你不知道他冒了多大风险,要不是这次有旺财小子跟着去了,他哪能弄到渔船,要是不能偷偷从水上逃出来,就是再有把子力气,他也背不回那娘们。” “哼,下山的人挑来选去,最后还不是被二当家钻了空子……”男人又酸又不服气。 但这话一说完,崖上蓦地一静,接着是两声模棱含糊的呵呵,俩人开始离开崖边。 但仅片刻,脚步声倏地顿住,男人低声感慨:“说来说去,还是二当家在山下路子广……若不是上个月接连死了几十个兄弟,惹得大当家的发怒,咱们也不至于自闭山门一个月。可二当家的想法也没错,毕竟沈黑脸不在,正是咱们活动的好时机……” “呵,你小子知道什么,他们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上回那场战,沈黑脸虽然赢了,但据说他布置在山上的点都被人撬了,这可是奇耻大辱啊,沈黑脸肯定会报复,这次回回府城必然是去搬救兵呢,否则怎会去这么久。眼下方塘崖毁了一半,咱们又成落霞山老大,若不低调点,沈黑脸搞不好就会先拿咱们开刀。那位想替他表弟报仇没错,但死了的那些兄弟的命难道不是命?” “啊,原来如此!”一声惊叹后,声音又再次压低,“可我瞧二当家不这样想啊,而大当家的身体……唉,希望明天冲喜能有用吧。” “呵呵,也就你小子信这个!” 嗤笑声过后,脚步声再起,山崖边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离崖顶不足一丈的一处黑影蓦地扩大,接着一晃,然后一跳,便直直往崖下坠去。 一落地,黑影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山林间。 这夜,这样的黑影在虎头峰附近的山崖出现了好几处。 …… 天光大亮时,木门再次被打开。 江寒满含期待地朝门口一望,接着暗骂一声往墙角缩去。 “娘子,我来看你啦!” 木大笑嘻嘻地走过来蹲下,将手上的两块红薯往江寒眼前一递。 “听说,你太厉害了,婶子们都不愿意为你送饭……今日寨子里大喜,要忙的事太多,估计会顾不上你,你先将就吃点。” 见江寒干瞪着他,迟迟不伸手,木大脸一拉就要发脾气,这时江寒侧了侧身,冷笑道:“你觉得我该怎么接?” 木大一愣,讪笑道:“那,我喂你吧。”说着粗鲁地掰开一块红薯,递到江寒嘴边,“吃吧,这是咱寨里自己种的,味道还不错。” 江寒见他的态度比上一次好了很多,大胆便也大了起来。 “你给我解绑,我自己吃。” 木大看看她,犹豫地摇摇头:“待会还得绑起来,太麻烦。就两个红薯,我喂你就是了……”他的眼忽然一眯,声音变冷,“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喂?” 江寒心中万兽奔腾。 这男人简直神经病! 他掳她回来,是想当老婆的吧,不是当犯人来虐待的吧? 活该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两人眼瞪眼,木大见江寒眼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他脸上的戾气也跟着越来越重,眼看就要爆发了,江寒决定先咽下这口窝囊气。 她长叹了一声,强压下心中怨念,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你要是不想娶个手脚残废的,就赶紧给我松绑——我的手脚已经被捆得没知觉了!”说罢,她侧身伏地将青紫的手,往他眼前送了送。 一晚上过去,即使李婶绑得很松,她的手也毫无意外地再次黑紫。 木大见了,脸上闪过些许不忍,犹豫片刻后,烦躁地嘟哝:“女人就是麻烦,看着挺结实的,才一天一夜便抗不住了,真娇气,以后可怎么好。”说着,那眼神还暧昧地往她全身上下瞟去。 这话听着不对味,待反应过来,江寒身上的鸡皮顿时掉了一地,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男人。 等着,若能逃出去,她定要撺掇沈大人剿了这寨子,把这男人吊打一个月! 虽然怨念深重,但她只敢在男人侧身帮她解绑时射眼刀,待绳子一解开,瞥见木大扫来的视线,她立即换上了感激讨好的表情,口是心非地道谢:“谢谢大侠,你是个好人!” 木大听了,脸色很美,傲娇地一抬下巴,斜睨着她说道:“知道就好,老实跟着我,以后有你的好。” 江寒嗤之以鼻,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抬了抬腿,可怜兮兮地说道:“不不,你还是现在就对我好点,帮我把腿也解了吧!这腿都绑两天了,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你不想辛辛苦苦掳回来个残废吧?” 木大却没有动作,而是狐疑地打量她,直看得江寒胸闷不已。 这家伙的疑心病简直无药可救了! 她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他用得着防成这样吗? 江寒垂下头掩饰自己的抓狂,伸手揉了揉脚,故作失望地说道:“没想到,大侠胆量这么小,竟怕我至此!” “老子会怕你?!”木大嗤笑。 “若非怕我,干嘛不给我解绑?门锁着呢,我要怎么逃出去?” 木大一想,也对。 但她对,他就错了,这让他面子上很过不去。 他冷哼一声,死要面子地说道:“老子不是怕你逃,老子是怕你这婆娘闹出大动静……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最好老实点!” “你多虑了!这可是你们的山寨,我人生地不熟,闹出动静来,岂不是自寻死路?这世道活着不容易,我这人惜命得很,大侠不用害怕……” 第454章 表演与焦虑 “老子哪里是害怕?!”木大怒目而视。 “对对,你不害怕,是我害怕,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说话直,不太好听,以后请多多包涵!”江寒忍着恶心,一脸真诚地给他作了个揖。 一见她这个十分标准的作揖动作,木大疑心又起,嘀咕道:“你这娘们,怎么动作起来跟个男人似的?” 江寒一惊,脸上真诚立即变为羞涩:“哎呀,大侠,我以为侠气一点,你会喜欢……既然你不喜欢,以后我不这样就是了。” 这话不仅没有像江寒以为的一般,让木大放下疑心,反倒引起了他另外的怀疑。 “你这娘们怎地这么快就认命了?昨天叶大嫂才跟我说,你是个刺头……”说着,他一把抓住江寒的下巴,表情阴测测的,“你是什么人?到底有何目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江寒连刨了木家祖坟的心都有了。 她真的很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疑心病重成这样,小时候到底被多少人骗过? 她两眼一闭,紧咬唇瓣,痛出一滴眼泪,颤着声,怯懦又无奈地说道:“大侠,我在巷子里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莫名将我掳了……我身世凄惨,想了一天两夜,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没想到,你,你既然听信了别的女人的谗言!” 木大见她哭了,微愣,手劲跟着松了。 江寒趁机挣脱,往地上一扑,哭喊道:“我昨日只是手疼得难受,想让那女人帮我松绑,她不愿意,我心里有恨,就说了句不好听的话,没想到既然被污蔑至此……唉,我的命好苦啊!算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她便作势去撞墙。 咚地一声,她真的撞到了墙,直疼得她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娘的,早知道撞轻点,她竟然气得忘记了,这蠢得死的家伙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特质! 撞都撞了,她就赌他不敢让她死! 于是,稍缓了一下,江寒再次朝墙上撞去。 这次,木大终于放下了防备,伸出了手。 “好了,我信你就是了!” 但他的相信就是,一个猛拉将要撞墙的江寒狠狠甩在了地上…… 江寒银牙咬碎,若不她还记得忍辱负重四个字,恐怕已经就地爆炸了。 木大一面帮她解去脚上的绳索,一面说道:“你真这样想最好,我已经跟大当家说过,等丁四哥的喜宴一过,明天我领着你去给他磕个头,敬杯茶,就算成亲了。” 江寒揉着脚踝的手一僵,然后赶紧低下头,掩饰已经控制不住的焦灼。 明天…… 也就是说,她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了。 江寒下意识地揪住脚踝,连脚上都刺疼都感觉不到。 她低着头轻嗯一声,便不再说话——心里的焦灼烧得难受,她实在没办法集中精神,继续表演了。 这模样落在木大眼里,却成了忸怩害羞。 木大对她的乖顺很满意,看她吃完红薯,又严厉告诫她老实点,不要出幺蛾子,便匆匆出了门。 木大一走,江寒整个人就颓了。 她扶着墙站起来,再次打量这间打量过一天两夜的小屋。 这屋子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关人的。 木窗又小又窄,离着屋顶还很近,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而木门从外面上了锁,连缝隙都很小,以她的技术也不可能撬开。 至于屋外的情况,一天两夜过去,她只知道外面一直有人。 可以确定的是,守卫离屋子并不近,而偶尔传进来的只字片语,只是些针对木大的泛着酸味的嘲笑。 昨晚,那李婶直到走之前也没有给她肯定的回应,听木大的意思,中午没人来送饭,晚上是正宴,肯定更不会有人招呼她。 倘若余嬷嬷不能来,她一个人要怎么逃走呢? 她的手脚倒是自由了,可别说她逃不出去这扇门,就算逃出去了,她连外面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能不能逃出山寨?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寒越来越焦虑。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出屋子再说!” 她解下对襟外套下系着的鞭子,往窗边的房梁上甩去,想要卷住房梁爬上去,弄断窗户上的木棱,这样她估计能钻出去。 连甩了十几次之后,她倒是成功的卷住了房梁,可脚才离地片刻,鞭子就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滑落下来,反倒把摔得够呛。 鞭子太滑,这个方法根本不行。 江寒有些挫败,但马上她又想到了办法——可以鞭子挂在房梁上,握紧两头往上爬。 是的,这样着力点稳固,确实不会出现无法承力的问题。 但是,这鞭子不足两米长,房梁高有丈余,鞭子倒是甩过房梁了,可问题是掉下来那不足三尺的小半截,她拼了老命三步跳也很难够住啊…… 几十次跑跳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够住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欣喜,鞭子被她生生扯下来了…… “啊啊啊!~” 江寒压着嗓子大叫:“让不让人活啦?!” 一阵抓狂的发泄之后,除了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再没有其他回应——早上吃的两个红薯,就这样被她折腾没了。 她一砸地,心恨至极,错眼间,突然看到了墙。 墙上是石头砌成的,并没有像现代的白墙一样平坦…… 她为什么没想到爬上去? 亏还对自己之前的馊主意沾沾自喜——真是蠢到家了! 然后她开始爬。 然后不是很顺利。 然后她想到了匕首。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窗外的世界。 然并卵…… 窗外只有隔壁屋子的石墙和山崖的一角——难道她要撬窗跳下山崖? 逃窗计划暂告失败。 江寒气馁地坐在窗下,左思右想。 “难道要装病呼救?”她自言自语。 倒不是不行。 只是倘若外面的守卫招来了懂医的人,她不仅会功亏一篑,肯定还要面对木大的怀疑和报复,到时她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不行,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易启用。 但什么时候才是最后时刻呢? 当窗户里透出的天色,渐渐黯淡,从门缝外传来的热闹,已掀起高潮,就连离得远的守卫都兴奋地跑去看热闹时,关着她的这扇木门,仍然一动不动。 江寒终是坐不住了,起身来到窗边。 守卫都走了,她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回应,还是把窗撬了挤出去算了。 就在她辛苦爬到窗边,拔出匕首砍木条时,门外响起了开锁声…… 第455章 寨内寨外 新人刚被送去洞房,厅堂里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中堂摆着张大桌,桌上坐了七八个人。 一方笑盈盈,另一方不高兴,无形地成了对峙的两面。 “老大,马总旗……哦,不,该称呼马大当家——马当家带着朋友千里迢迢来给小四贺喜,那是他的高义。”赵筹举杯而起,带着打圆场的笑,“还有二根兄弟,也是老熟人了……小四暂时出不来,我在这先替他敬各位一杯!”但他说着话,眼风却不住地往马怀德旁边的人身上瞟去。 马怀德与牛二根领着一行几十人来,可进屋这八人,中心明显是那位唇角带笑,气定神闲的中年男人,就连牛二根都是一副恭敬模样。 马怀德没具体介绍,只说是个跟着来凑热闹的朋友,但赵筹还是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相信,不管模样装扮如何变化,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却无法彻底掩盖。 他将视线从那男人身上,转向了首位的王老虎。 相信王老虎此时也猜到了七八分。 说起来,他跟王老虎,关系一向不错。 王老虎善武,他善谋。 几年前若不是王老虎率先发现异常,领着他们兄弟们从府城逃回落霞山,恐怕他们早就跟乌老大一样死在府城了,因此,兄弟们对王老虎是由衷的感激。 这些年,王老虎的旧伤时好时坏,渐渐生出金盆洗手的念头,于是他们开始减少劫掠,偷偷在落霞山附近县镇布局一些生意。 原本做得还算不错,虽有亏损,但盈利更多。 尤其是落霞镇,有曾启暗中操作牵线搭桥,他们不仅有正常的铺面,还涉足了盐茶走私人口贩卖等来钱快的买卖。 甚至通过黄三,参与了方高手中的那条大路子。 可惜,美妙的一切总是结束得太快。 自从沈黑脸来了落霞镇,抓到了一个拐子,毁了山上密道,废了马怀德,打残了黄帮,收回了码头,落霞镇上的生意便越发不好做。 虽然黄三、马怀德以及方高等出头鸟吸引了官府的注意,他们没被盯上,但经济来源的萎缩一样让他们很难受。 直到落霞镇北门一战,方塘崖实力大减,沈黑脸回了府城,王老虎终于生出了与他不一样的意见。 王老虎想关闭寨门,暂避风头,可他却觉得沈黑脸不在,正是重新布局的好机会。 两人争执不下,王老虎索性以指挥失利害死了众多兄弟为名,软禁了他的得力手下丁四喜。 他不想因此闹得寨门分裂,又不想错失机会,碰巧两人的争执过去不到半月,王老虎的旧伤又犯了,而丁四喜原本就与从八仙庵逃来的妙慈有私情,于是他顺水推舟地策划了这场婚礼,还说可以顺便冲冲喜。 寨里死了众多兄弟,虽不该在新丧期间办喜事,但寨里丧气太重,而三十好几的丁四喜,确实该娶个媳妇了,左思右想几天后,王老虎终是答应了。 为了防他,王老虎亲自挑选下山的人手。 殊不知,这些年来,他为山寨做的事,得到了很多兄弟的认同,只要随便诱导一下,愿意顺便为他办事的人并不难找。 喜事筹备了大半个月,寨里的兄弟前后下山了四次。 上一回有消息说沈黑脸十天半月内就会回来,为防他有新动作,前天的最后一次下山,他便做了点手脚,安插了一个暗中给他办事的手下,去联系马怀德留在落霞镇的暗线。 马怀德虽然成功控制了方塘崖,但北门一战损失过大,想必他也很期待跟他们合作。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来参加婚礼,更没想到他会把这个男人带上。 他隐隐感觉,他们身上发生了些不为外人知的事情。 看来,合作的事情有待商榷。 马怀德见赵筹站了起来,也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二当家敬酒,我等当然是要喝的,二根也不会推却,只是我这位莫爷,身体不是很好,正在服药……他那杯我来替,还请二当家,大当家莫怪!” 被称为莫爷的男人唇角边带着和煦的笑意,眼神却深邃至极。 他坐着抱了抱拳,抱歉了一句,又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举起眼前的茶杯,对上首坐着的王老虎一敬,说道:“大当家,听说,你的身体最近也不太妥帖,咱们同病相怜,酒让他们喝去,若不介意,咱们以茶代酒,祝贺丁四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老虎消瘦得厉害,脸色甚至透着些青黑,但身上的凌厉气势犹在。 闻言,他挑了挑眉。 虽然对对方的不请自来有些恼火,也气赵筹背着他做小动作,但此时此刻人都已经来了,作为虎头寨的当家人,他是不能让对方看笑话的。 他没有说话,但举起了茶杯。 那莫爷见了唇边笑意更深,一饮而尽后,他诚挚地说道:“大当家可是为旧伤所扰?可巧,在下认识位老大夫,正擅此道,下次有机会,我给大当家引荐。” 王老虎多看了他两眼,正想客气两句,张嘴话未出口,却咳嗽起来。 身边的人见了忙上前为他顺气,赵筹忙道:“若真如此,莫爷就是我们虎头寨的大恩人!” “二当家放心,神医出手,大当家的伤根本不在话下。” “这也是一桩喜事,咱们哥几个可得好好喝两杯!” 马怀德、牛二根等人附和着,厅堂里终于热闹起来,待丁四喜出来敬酒时,堂里堂外的气氛攀升到了最高点。 …… 寨内热烈,寨边的各岗哨却有些冷清,在岗的匪徒们心不在焉,心痒难耐,只盼着赶紧交班,好去喝两盅。 与寨内相比,一门之隔的寨外更加寂静。 银白月亮渐渐偏西,月光似水银般在天地间流泻。 深秋初冬的季节里,没有了聒噪的虫音,仿佛呼吸略重便能带起一片声响。 确实有一片声响,是枯草丛的晃动,如同有动物迅速蹿过。 不过,这并没引起匪兵们的在意,他们只是百无聊赖地往野地里一扫,便又回头羡慕且微躁地朝寨子里张望。 枯草的晃动略停又起,反复五四次后,隐入了一大片灌木里。 灌木半人高,影子在月光下显得黢黑浓重,但略一细看,便会发现这些阴影里,还有着一双双晶亮而沉着的眼睛。 枯草里窜进来的人,对着那一双双眼睛做了个手势,灌木里的情绪立即变得兴奋而跃跃欲试起来,那一双双注视着寨门的眼睛,变得更加专注而有神。 眼睛的主人们,一个个都希望时间更快一点,期待收割匪众头颅的那一刻赶紧到来。 第456章 逃跑很容易 寨子深处也有几双眼睛很专注。 她们紧贴着墙角,躲藏在一片阴影里,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领头的人忽然回头,悄声交待身后的人:“嬷嬷,婶子,叔,你们动作快点,但别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事。” 声音急促,正是江寒。 原本,她准备撬窗逃跑,但当她艰难地爬到窗边,举起匕首撬着窗上的棱条时,门打开了。 进来了两个人。 是李婶,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拉上她便走,说是有办法让她逃出寨去。 江寒问是什么办法,她说,来了一拨客人,二当家让人准备礼物,她跟负责的人有点交情,可以将她塞进箱子里。 还没听完,江寒就打了一个寒颤。 先不说箱子这个魔咒,就说虎头寨的客人,除了匪还能有什么正常人,她岂不是刚出虎穴又要进狼窝? 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逃跑的。 她猜那女人便是余嬷嬷,因为她头发很黑,脸上也没什么皱纹。 她反手拉住对方,摇头如拨浪鼓,然后信心十足地说,只需要一套男装,她不仅有办法逃出去,还能带上她们。 余嬷嬷埋怨芸娘不听话,又很感动她愿意来涉嫌,却始终觉得既然她是藏在箱子被抓来的,再藏在箱子里逃走是最好的了。 江寒突然觉得余嬷嬷恐怕是个处女座,还有严重强迫症,她没把握降服此等人物,只好掏出身上所有的纸包,用事实说话。 看着眼前大小不一的六七个纸包,听着江寒语速极快地介绍功效,余嬷嬷终是抵不过对逃跑的渴望,同意跟她一起冒险。 后来,余嬷嬷悄悄回去寻男装,李婶则关上门,打开了食盒。 江寒没有急着吃饭,而是再次爬上窗去撬木棱。 “你在干什么。”当时李婶很不解。 都饿了一天了,她不该赶紧吃饱,待会逃跑也能多点力气吗? 江寒手上不停:“我得将这些撬掉,伪装成从窗户逃出去的,万一失败,也连累不到你跟余嬷嬷。” 李婶愕然张大嘴,面上十分感动,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样吧,待会我跟阿余一起潜回厨房下毒,我跟厨房里的人熟,可以帮忙引开注意力。” 江寒大喜:“太好了,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咱们一定会顺利逃出去的!” “嗯!” 想到可能到来的自由,李婶也很高兴。 “等等!山寨里有没有酒窖啊?男人们喝起酒来,哪会吃菜,不如把药下到酒里……” “呵呵,你这丫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方法虽好,但山寨的酒都封了泥,若是莫名其妙出现好些开了封的酒,前头肯定会起疑心。” 当时她就庆幸自己先问了问,光迷信电视剧恐怕会倒霉。 很快,余嬷嬷带着男装回来了,江寒换好衣服,伪装好现场,跟着两位婶子出了屋。 哪知,没走多远就发生了异常——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张口就喝问她们要干嘛? 江寒大惊,余嬷嬷与李婶却松了一口气。 原来,来人是两位婶子的熟人,一位多年前被掳来的苦力,逃跑时腿被打瘸了。 江寒身上的衣服就是他的,余嬷嬷对借衣的理由讳莫如深,他觉得不对劲,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 既然都是熟人,江寒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问他要不要一起。 一个逃跑被打断腿的人,很可能极度渴望自由,时刻准备再逃,也可能极度畏惧被抓,从而不敢再逃——江寒赌他是第一种。 她不知道自己赌没赌对,反正这位瘸腿大叔,略一犹豫便加入了队伍。 …… 四周没有异常,余嬷嬷与李婶迅速走出阴影,若无其事地去厨房。 瘸大叔看了眼雌雄难辨的她,也准备去水源处,江寒却拦住了他。 “大叔,酒窖在哪?” “你要做甚?今日酒窖有人把守,可不是你能下黑手的。咱们的脑袋现在都在裤腰上,你可被乱来!”大叔严厉地警告。 “您放心,我从不乱来。”江寒两手往胸前一抄,四十五度昂头,问道,“您瞧我像不像土匪,装成奉命去搬酒的人,应该没人怀疑吧?”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想,下了药的菜和水,守寨门的那些人沾不到……他们不倒,咱们还是逃不了啊!” 大叔眉尾一颤,眼底闪过些畏惧,江寒见状马上安抚道:“叔您别怕,我是这样想的,不如,我假扮成给他们送酒的。开封倒酒时偷偷下药,总不会有人怀疑吧?药倒他们咱们立即就逃,里面的人都倒了最好,要是没倒,等他们发现,咱们也逃出老远了。” 瘸大叔一忖,觉得有理,正要点头,耳朵突然一动,脸色跟着一变,然后噌地贴在上了墙。 江寒心里咯噔一响,本能地跟着往墙上一贴。 少顷,不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两个男人。 月色下,那两人左顾右盼,如老鼠般,飞快地往厨房方向窜去。 “这俩人怎么鬼鬼祟祟的……”江寒嘀咕。 瘸大叔的眉眼先是一沉,然后一亮,接着唏嘘一声,激动说道:“原来如此,今日的客人,怕是来者不善,跟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他黑眸一眯,原本犹豫的目光变得坚定,匆匆交待江寒:“你先藏好别乱跑,我去去就来,然后咱们去酒窖。” 焦心地躲了两盏茶时间后,瘸大叔领着两个跟他一般年纪的人出现了。 “他们也想逃,机会难得,多个帮手多份助力。” 确实,多个帮手,多份助力。 至少他们这只有老有少的队伍,更像领了命令去给守卫寨子的弟兄们送酒的,看守酒窖的人一听他们的理由,没仔细问便放了行。 …… 四人各抱两坛酒,一只碗,顶着月光,提着小心,谨慎地向寨边守卫而去。 他们选择的是后门。 为了不引起守窖人的怀疑,他们特意绕了个大圈子,回到初时躲藏之地。 领上等了好一会的余嬷嬷与李婶,六人避着人饶了约莫顿饭时间,后门终于就在眼前。 “现在就去吗?要不要再等等?等那边药性发作……”临门一脚,李婶却犹豫起来。 “不能等,到时肯定有动静,咱们或许会被发现。”江寒说道。 瘸大叔回过头来,认真看着李婶,说道:“我也怕,这次若是不成功……但是越怕越容易出事,都到了这步,就别再犹豫了。” “这样吧,婶子跟嬷嬷先躲一下,等人被我们放倒,你们再出来,要是有个万一,免得牵连你们。” 这话一说,其他五人马上同仇敌忾地狠瞪江寒。 “呸呸呸,小丫头,乱说什么,到了这一步,咱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我先咬死你!” 瘸大叔眼中凶光乍现,江寒脖子一凉,忙陪笑:“嘿嘿,我就是随便一说,瞧那些人心不在焉的,咱们肯定会成功……” “只许成功!” “对对,只许成功!” 他们确实成功了。 后门外是条小径路窄,入口也很窄,因此,这边的守卫仅有十人。 不到盏茶时间,所有的守卫都至少喝了一碗酒。 四人强按兴奋,胆怯也随之消散,索性又多劝了几碗,把八坛酒全部倒空。 然后四人的兴奋转为傻笑,调头往回走时,心里默默数着数,那恋恋不舍的行状,终于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可还没他们等有动作,二连三的倒地声就响成了一片。 “耶!” 江寒把酒坛往地上一掼,直冲寨门而去:“快,叫上婶子们,咱们赶紧逃。” “嗨,看你这熊孩子,弄那么大动静,万一引来了人,咱们不得功亏一篑?” 什么叫一语成谶? 江寒还没跑到寨门边,瘸大叔的话才刚落地,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那条通往前寨的道路上…… 第457章 结局(一) 时间仿佛卡了一下壳,紧接着,瘸大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寨门边冲去,嘴里急促地喊道:“快,快逃,有人发现咱们了!” 其余两个男人也只犹豫了半瞬,便跟着以一种惊恐的方式往寨门上扑。三人把原本要开寨门的江寒撞了个踉跄,险险扑在山墙上。 江寒稳了下心神,喊道:“不对,大叔,咱们应该杀了他再逃,他一个人,咱们有四个。” 三个男人猛然回神,动作略微一滞,便掉转了方向,江寒也快速解下鞭子。 他们的绝招没来得及使出,来人收起戒备的动作,又喜又恼地低骂:“死丫头,原来在这,让我好一顿找!” 闻言,江寒大喜,迅速向来人扑去:“康哥,康哥,太好了,你来救我了!” 来人正是刘大康,他错开一步抱胸而立,害得江寒扑了个趔趄。 见状,三位大叔松了一口气,余嬷嬷与李婶也走了出来。 “哼,不只我,还有沈慎,正埋伏在寨外呢,我们下了毒,等着发作,里应外合……” “你们也下了药?我们撞见了,还以为是今天来的客人要搞鬼。” “那些客人是马怀德还有牛二根,多半是来谈合作的,怎可能下毒!” “好了,小丫头,先别聊了,趁乱子没起,咱还是快走吧!”见这兄妹俩聊得旁若无人,瘸大叔赶紧插嘴打断。 江寒看见余嬷嬷,没去理会瘸大叔的话,直接拉住她,给刘大康做起了介绍:“康哥,这就是余嬷嬷,嬷嬷,这是我师兄,刘大康,在衙门当捕快,前程大好,对芸娘可照顾了——哦,就是他救了芸娘,他还到处找你,还去过贺州谢家,家里小有资产,就一个寡母和妹妹……” 刘大康向余嬷嬷作了个揖,正要问候两句,却听江寒有的没的越扯越浑,忙低斥:“眼下什么时候,你还有闲心扯这些,赶紧开了寨门逃出去才是正事!” 江寒讪讪住嘴,余嬷嬷却从她急切的话语里,敏感地捕捉到了些暧昧,认真地就着月光打量刘大康。 小伙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红着个脸,一副腼腆老实的模样,看上去挺可靠。 为了救妹妹愿意来冒大险,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这俩人情谊到底有多深…… 余嬷嬷狐疑地瞧着俩人,心里开启了丈母娘模式。 芸娘没了父母,作为奶娘,她有责任帮着掌眼。 若是以前,一个小捕快老爷夫人肯定看不上,只是如今……倘若这小子对芸娘真有情,倒不见得是太差的选择。 不急,先逃出去,到了落霞镇,见到芸娘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丈母娘在考察女婿还没结束,那边瘸大叔三人已经打开了寨门。 “快点,先逃出去要紧!” “对,咱们赶紧的,万一再来人,就糟糕了!”李婶扯了扯余嬷嬷,“有话进了镇再说。” “你们先走,门外埋伏了我们的人,我让他们进来守着,你们放心逃,只是路上要小心野兽。”刘大康说道。 “行,丫头,赶紧走吧!”瘸大叔叫道。 江寒却摇摇头,说道:“我还不能走,巡检司的人既然来了,我得留下。” “你留下来做什么?”余嬷嬷与李婶愕然。 被鄙视的江寒,翻了个白眼,严正强调:“嬷嬷,婶子,咱们能逃可是我的主意!” “什么你的主意,要是没人带路,你就算逃出那屋子,还不定会在哪迷路呢!” 好吧,这虽然是个事实,但被这样鄙视,江寒觉得自尊很受伤。 她叫道:“没我的药,咱们哪有这么顺利,我有药,就能帮忙!好了,你们快点走吧,待会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刘大康已经引了埋伏在外的弓兵进来,而与此同时前寨也传来了喊杀声。 刘大康面上一喜,赞道:“这毒效果可真好!” 江寒白了一眼,不服地嘀咕一句“你怎么能肯定是那毒先起的作用”,然后催促道:“好了,咱们赶紧去前面帮忙!” …… 前寨的战斗进行得很突然。 很显然,刘大康想错了。 巡检司原定的计划是等着贼匪们出现中毒状况后,潜入的先锋,趁乱伪装成传令的山匪,杀掉守卫,打开寨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毒药扔进水里没多久,正堂就有人出现了或晕倒,或呕吐的状况,跟着下毒的事就暴露了。 还好先锋们反应够快,提前执行了计划,打开了寨门。 “弟兄们,擒贼先擒王,别让贼首逃了!” “反抗者,格杀勿论!” “不要放过任何贼匪!” “各就各位,守住寨门,不能放过任何贼人!” “爷,我去找小二哥。” 一片喊杀声中,沈大人还没来得及回应初五,便听到了一道惊喝。 “不好,贼首不在此地,快搜,务必将人捉住!” 初一拎着刀,过来汇报:“爷,小的去后门,很多贼人往后面撤,那支小队恐怕顶不住!” “去吧!” 初一刚走,一人又匆匆跑来报:“大人,不好了,马怀德的手下绊住了咱们,马怀德领着五六人逃走不见了。” “搜,前后门都堵着,他们逃不了!走,看看去!”说着,沈大人一马当先地往前跑。 …… 沈大人领着人杀到时,见到刘大康也在队伍里,他问道:“你怎在此,江寒找到没?” 当时刘大康主动要求做先锋,潜入寨子寻江寒,沈大人虽不太乐意,但想着除了自己,没人比刘大康更了解江寒,便不得不点了头。 很明显,江寒此刻并没有跟他在一起。 “来得正好,跟我来,快点!”刘大康收了刀,一挥手掉头就跑。 沈大人面色一凝,迅速跟上。 “怎么回事?” “我跟江寒本是要去前面帮忙,结果路上撞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接着看见一群人围攻这队弓兵,我便上来帮忙,江寒悄悄跟着那些人呢!” “你让她一个人,去追踪马怀德,牛二根?她这是去送死!”沈大人怒道。 刘大康惊愕:“竟是马怀德他们吗?”他惭愧不已,“当时隔着宅子没看清楚,这边情况看上去比较急,我,我没想太多……” “好了,在哪?快点!” “进了那片宅子,我让江寒沿路做了标记……” 第458章 结局(二) 江寒跟着前面的人,辗转来到了一处很有古朴意趣的花园子里。 园子里种着花草,搭有竹亭,盖着茅舍,茅舍边是竹林,竹林旁有水潭,水潭边矗立着一座假山。 竹林郁葱覆盖了一大片园角,水潭不大,只丈许长宽,那假山倒不算小,约莫两人多高,青石搭建,顶上有一座小草亭,山下有几处可藏人的缝隙,虽显粗糙,但建在这山顶花园里,搭配着小水潭倒也匠心独具。 不知道是前面逃窜的几人太着急,还是江寒隐匿的技术太好,前后跟踪了盏茶时间,对方竟然没有发现她。 可这反而让江寒警惕起来。 因此,看见对方纷纷钻进假山消失不见,她便停在了假山边。 显然,假山里面有洞,对方八人,她一人,里面情况不明,她就是再悍勇再自以为是,也不至于不自量力地跟着往里闯。 但是,假若这石洞连着什么密道,这些人岂不是会在她眼皮底下逃走? 刚开始没看清是些什么人,但跟踪了这么久,要还看不出点端倪,她就太瞎了。 别的搞不清,但她至少认出了里面的牛二根。 这个定时炸弹要是逃走了,指不定哪天就炸在她身上了。 江寒在假山外徘徊着,不时往石缝里探探头,又回首向园子入口方向张望,最后烦躁地一踢地上的落叶,低声恼道:“死刘大康,这回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沈黑脸也是的,一些中毒的虾兵虾将都搞不定,还能干点啥!真是白瞎了我那些好药……” 自言自语到这,江寒突然一顿,手探入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这是沈大人送给她的烟雾弹,之前的两个在宝塔山用完了,这是上个月初一帮沈大人送来给她的。 她又探手入怀摸出最后一个小小纸包。 “也不知道用火烧,药会不会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她都得试试,否则她不甘心。 说干就干。 她先割下一片衣襟,到小潭里浸湿,迅速扎上护住口鼻,然后点燃了一根干枝,深吸口气,自我一鼓劲,就埋头往洞里冲。 待适应了洞里光线,她便看见了前方通道里的微弱火光,以及蹒跚前行的几人,她旋即拿出最快速度,一言不发地向着火光人影狂奔。 贼人们听见动静,陡然回头。 队伍里的牛二根,眯眼一瞧,认出了她,当即狰狞大笑着朝她迎面而来。 “好小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纳命来,今日我便要为阿启报仇……” 砰!砰砰!砰砰砰! 他的话瞬间就被六声炸响掩盖,通道里浓烟乍起,接着咳嗽声此起彼伏地传开。 江寒迅速掉头,凭着记忆在烟雾中穿梭回洞口,然后快速将花园里的枯草树叶垒到石洞入口,又从水潭里捧了些水,把枯叶浇得半透,再洒上药粉,点燃火堆。 她动作极快,当湿叶堆起的浓烟被她奋力扇进洞里时,洞里的咳嗽声才刚刚平复一些。 不过很快,咳嗽声又再次响起,还夹杂着骂声。 “该死的江小二,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暴喝声一落,接着便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江寒一惊,狠狠舞动了几下衣襟,让浓烟往洞里钻得更快一些,然后反身便往园子外跑。 她只想拖住对方,可不是要跟对方硬拼! 要论跑,她可不输人,而且那些人还被烟熏了,速度肯定受影响。 但她谨慎地边跑边回头,忘记去看前面的状况,在花园入口的拐角处,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吓得猛一推手,正侧头向后看的江寒,收势不及,立马被推倒在地。 眨眼间,来人也失了重心,跟着倒了下来…… 啪嗒一声响,两人扑在一起。 江寒眼冒金星,那人也没好到哪去。 他捂着磕在地上的下巴,含糊地骂道:“贼小子,哪里逃!”说着,看也不看就要爬起来抓人。 江寒却刚好侧身缩腿去捂屁股,结果那人被她一绊,又扑回了她身上。 不及再反应,那人上半身却腾了空,紧接着耳朵被一道厉喝震得生疼:“你在做什么!”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顾不得耳疼,慌忙辩解:“爷,我看见园里有烟火……” 话未说完,人已被扔去一边,而江寒听到这道暴喝,则飞速坐起,揪住了对方大腿,喊道:“大人,快,牛二根带着人要从石洞里逃跑!” “你,你是小,小二哥?!”被扔到一边的倒霉蛋正是初五,他惊恐叫道,“我,我,我……” 他很想说他不是故意的,但想到自己刚才接连扑倒在江寒身上,他就浑身一抖,说不出话了。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捉人?”沈大人冷眼一扫,弯腰将江寒扯起,面沉如水地斥道,“总是如此冒失,就不能长点记性?你就这般喜欢,往人身上撞?” 见他生气,江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想,虽然她跟初五扑做一团,有些不雅,但他至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吗? 她小声抗议:“我,哪里喜欢往别人身上撞了?” “你不服?” “我说的是事实嘛……” 这时刘大康也赶了过来,见两人有轻重不分的趋势,他忙道:“好了,你这丫头少说两句,牛二根在哪?赶紧把话说清楚!” “对对,快去抓人——你看看你这人,怎么也学着重点不分了?” 江寒撇撇嘴,嫌弃地嘀咕完,便不再纠缠这话题,而是一瘸一跳地往假山方向跑:“在那里,冒烟那儿!我在火堆里洒了药,以防万一,你们用衣服捂上嘴。” 初五与刘大康点点头,迅速越过她,领着随后赶到的弓兵,直奔假山。 江寒原本要跟上去,不想却忽地顿住,抬手摸摸蒙着脸的布巾,惊疑地扭头:“大人,我还蒙着脸呢,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沈大人傲娇地睨她一眼,说道:“你,我还需要看脸吗?” 江寒一呆,傻傻地问道:“啊?为什么不需要?初五就没认出我……”说着话,她没及时停步的脚,被路上的碎石一绑,差点又要摔倒。 沈大人一把拽住她,微恼,轻斥:“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能认出我来,了不起啊! 江寒拍拍胸口,挣脱他的手,恼怒地踢飞硌脚的石子,忽又满脸疑惑地抬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你不进洞抓人?那可是有八个人呢,我康哥他们才五个!” 此时,洞口的烟堆已被泼熄,刘大康跟初五几人也进了洞。 “不需要。”沈大人淡声说道。 “为什么不需要?”江寒停住,“刚才牛二根说要出来杀我,我才逃跑的,可现在过去好一会了,他们还没出来,肯定是憋着咳嗽逃了,洞里的密道肯定是通往山下哪个地方的,你……” 你装什么淡定,等下人跑了,有得你后悔! 这句腹诽她咽了回去,但表情却没逃过沈大人的眼睛。 他不屑一笑,说道:“他们逃不了。” “为什么逃不了?你对你的毒这么自信?我要没算错,你们进寨到现在,快半时辰了,你的毒得这么久才发挥效用?” “是你的毒。” “我的毒?我确实让人下了药,但很明显他们根本没有中招,否则不可能逃到这。” 沈大人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似笑非笑地指指洞口已经熄灭的枯叶堆,说道:“是你,洒在火堆上的毒。” 江寒惊愣:“你怎么知道我洒的是什么毒?你闻出来了?” 难道沈大人还隐藏了敏锐的嗅觉? “不,我猜的。” 对话到这,没有耐烦心的江寒,终于恼了。 她一抱胸,冷笑:“沈大人,你是在跟我秀智商吗?一口气说完,你会死?” 沈大人见状,抬手朝她头上一敲,训道:“不愿动脑子,你还这副讨教态度?” 江寒抱着头,怒瞪他,眼看就要真生气了,沈大人叹了一声,决定暂时放过她。 “我给你的药,有一包很少,仅小小一撮,可对?” 江寒鼓着腮帮点头。 “以你的个性,必然觉得,这包不够用,不会拿出来。” 鼓着的腮消了下去,江寒的脸有点僵。 沈大人勾了勾唇角,赞道:“危机时刻,你能想到毒烟之法,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这难得的夸赞让江寒忍不住也勾起唇,但她还是有些不解。 “可是,就算这样,那些人还是有可能逃跑啊,那药只有一点点,等开始起效果,他们估计都逃出去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毒,名叫五步殇。” “五步殇……”江寒惊愕,“难道是闻了之后,走五步就会死,跟五步蛇毒一样?” 看着她瞪得溜圆的眼睛,沈大人唇边的笑又深了几分,说道:“没错,它乃五步蛇毒,提炼而成。” 听到这话,江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她一直嫌弃这包太少,没有打开过…… 话说,这人也真是的,送了一堆药给她,也不说明一下用途,这要是有个万一,那岂不就麻烦大了?! “药效在纸上,我让初一,交给你了。” “怎么可能,我没收到过!” “……” 正领着人把守山寨后门的初一,陡然打了个喷嚏,心想,天气越来越冷了,这山顶上更甚。 没过多久,沈大人的话便得到了验证。 洞穴里的八人,马怀德、牛二根、赵筹、伪装成莫掌柜的方高、以及四个贴身护卫,全都因为吸入了浓烟中的蛇毒而奄奄一息。 “大人,没有王老虎。”刘大康解下蒙脸的布巾说道。 “去搜,他旧伤复发,必然还在寨子里。” 第459章 结局(三) 刘大康点头领命,领着人下去安排,初五看看站着不动的沈大人,和他身旁的江寒,也很有眼色地离开,说要找人来把八人抬走。 江寒瞅瞅不准备走的沈大人,有些诧异:“你要亲自在这守着?” 沈大人没说话,看了眼地上并排摆着中毒昏沉的八人,便绕到假山侧面,站在仅容一人的石阶上,示意她跟上来。 两人拾阶而上,来到假山顶部的茅草亭旁,沈大人走到假山边,负手抬头,仿佛在欣赏西去的月亮。 江寒望着他在夜空下格外伟岸的身影,等了片刻仍不见他出声,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装会死啊”,便迳自依靠在茅草亭的竹栏边。 又等片刻,她终是耐不住性子主动开口:“大人,这山上风挺大呢!” “嗯。”沈大人动作不变。 “咱们什么时候撤啊?” “……你不该问问,这一月,我在忙何事?不该关心,小雨和吕同的伤势?”沈大人突然回头,目光有些冷沉。 江寒表情微滞,心想,她确实该问,至少得问问付思雨的毒解得怎样了。 “我等你主动开口,你却只说些,无关紧要的。” 这话很是严厉,听罢,原本有些内疚正想开口问的江寒,出口的话变成了顶撞:“你怎么知道我不想问?眼下不是问的时候吧,咱们还在匪窝里呢!” 闻言,沈大人蓦地沉下脸朝她走来,直到两人快要撞上才停住。 他冷冷锁住江寒的眸子,逼得她坚持不住开始闪躲,才道:“不要跟我犟嘴,你分明就是,没放在心上。” “谁,谁说的,我怎么没放在心上?我可担心付思雨了,要不是我非要买什么二手桌椅,她也不会去县城,也就不会遇上那种事了……”想起付思雨浑身黑肿,昏迷不醒的样子,江寒的声音渐渐低落,“还有吕同,我一直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一直想着向你打听呢。” “是吗?” “嗯。” 这声嗯并没有让沈大人的脸色更好,他的目光陡然凌厉,咬牙逼问道:“你只关心他们,那我呢?你不关心我,不关心我走前,说的话,可还能兑现?” 走前说的话…… 提亲的话? 想起这,江寒忸怩起来,脸唰地变红。 她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死鸭子嘴硬地嘟囔道:“你,你说什么了……爱兑现不兑现,关我什么事?” “哦,看来,是我在自作多情了。”沈大人猛然后退开,浑身散发出冷意,“既如此,以后,你我都不用为难了。”说罢,他又望向远处的月亮,只留了个耷拉着唇角的紧绷侧脸给她。 那侧脸看着冷厉,身影更有些萧索,想起他上来后的别扭,江寒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念头。 她扯了扯唇角,涩涩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心在往下沉,她的声音微凝,“难道,你家发生了大事……你订了亲?” 若非如此,这一个月,他怎会连封信都没给她捎? 江寒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幸好她没有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幸好她一直只是在考虑,幸好她还只是觉得他其实也不那么讨厌。 幸好…… 她觉得他真是讨人厌!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眼酸心也酸? 她使劲眨眨眼睛,又抬手狠揉,心想,这山上的风真冷啊,吹得人真难受。 她站直身,准备离开。 沈大人却猝不及防地结束了沉默:“你不想知道,他们如今怎样了?” 江寒收回迈出去的脚,侧身看去,抿着唇没说话。 “他们很好,师兄请了苗医,毒已解干净。” “哦。”江寒点点头,冷淡客气地道了声谢,走到石阶边。 “十二月十六,他们会大婚。” 江寒表情生硬地翘起了唇角:“挺好的,付思雨愿望顺利达成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低沉醇厚的声音突然就到了身边,正要迈下石阶的江寒吓了一大跳,后退时,她撞到了一堵胸墙。 下一秒,浓烈的男人气息袭来,她被圈入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中。 “你做什么?”回神后,她奋力挣扎。 “我想,抱抱你。”声音低哑,手臂收紧。 这又是唱的哪出? 神经病啊! 江寒怨念爆棚,死命掰着沈大人的手:“你放开,你都订亲了……你,你这是性骚扰!” “性骚扰?那是什么?” 老古董! 江寒不回答,继续掰。 “我只是,索要我的报酬。以前,你这般抱过我,也不愿放手。” 沈大人说得再自然不过,江寒想起当初两人在山道上的较劲,却只觉得难堪又心酸,气恼交加地喝道:“什么狗屁,那能一样吗?!你都订亲了!你离我远点!” 死活掰不开,她开始疯狂扭动,那股不要命的蛮劲,总算让沈大人也有些吃不消。 没有办法,他只能将她的身体反过来,紧紧圈牢。 “我订亲了,你似乎很生气。”他闷声轻笑。 江寒一滞,怒道:“气你个大头鬼,你放开老子,再不放……再不放老子跟你没完……”她的头被沈大人死死压在胸前,瓮声瓮气的声音,毫无威慑力。 “你想怎生,跟我没完?”沈大人低头偷笑,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只是那笑还没扩大,他就脸色大变,右腿敏捷抬起,格挡开江寒偷袭的膝盖。 “你想守活寡?!”沈大人恼怒地抓住她的肩,狠狠地摇了摇。 “老子守什么活寡,老子废了你,守活寡的是你老婆!” “你就是我老婆!” 江寒的心噗通一跳,接着更加气急败坏:“谁是你老婆,你都订亲了,想纳我为妾,休想!我绝对不会给你做……唔唔唔……” 讨人厌的车轱辘话淹没在了唇齿间。 江寒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响,便失了反应,紧接着心中窜出一股电流,激得她的手脚微微发软,呼吸变得迟滞。 但很快她便清醒过来,接着毫不犹豫地落下了牙齿,咬住窜进嘴里的那条霸道舌头。 “你!” 沈大人慌忙撤离,捂着嘴,气得直想吐血。 他真的吐了血。 不过不是心头血,而是舌头破了流出来的血。 他呸呸往地上吐着血沫,一只手仍旧紧揪着江寒,黑眸圆睁,怒瞪着她低吼:“你这笨蛋,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你放手,我才不管你什么话……” 迎着沈大人又凶又恨的目光,江寒虽然梗着脖子,却莫名有些虚。 她应该没理解错,小老婆不也是老婆吗? “明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沈大人恨声道。 “不行,我都说了我不……” “你再给我提妾字,我就要你好看!” “……”被喝住的江寒,本能地捂住嘴。 “真没见过,比你更蠢的!”沈大人嫌弃地瞟她一眼。 “谁,谁让你不说清楚……既然知道我脑子不拐弯,干嘛还要绕圈圈?”想起之前心里的那抹酸,她顿觉丢人至极,跺脚恨声骂道,“耍我,很好玩吗?” “哼,谁耍你了?谁让你,只关心,吕同他俩?” 江寒一阵气结,瞪着沈大人嘴角的血渍,忿忿地嘟囔:“你这么讨厌,我可没说要嫁你……” “那可由不得你,我的舌头被你废了,你得负责。” “明天给你买点药。” “不行,必须是肉偿,还得一辈子。” “不要脸,谁跟你一辈子!你家一堆破事!” “我不只要脸,还要人——我已被过继到三房,上无父母,只有祖父。” 还有这种好事? 江寒心中微喜,表情却微妙,狐疑问道:“你,是特意回去办这个的?” “不然呢?” 被他灼灼的目光一烫,江寒赧然垂头,感动之中生出愧疚。 自己先前居然那样误会他…… “对不起!” 沈大人冷哼一声,说道:“以后,不准乱发脾气。” “我,我不是不知道嘛……” “还犟?” 江寒吐了吐舌头,立即转移话题:“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剿匪?” “当然。不过,虎头寨已灭,其他零散匪窝,不足为惧……” “……” 两人站在茅亭旁,浑然忘我地将话题越扯越远。 西去的月亮终于落下了山,可能不愿再听见,这对无聊男女的甜言酸语,就像假山下彻底昏死过去的几个贼人,花园外迟迟不敢进园的一众兵士。 只是,酸酸甜甜都是生活的滋味——月亮落了,太阳就要升起,明天,或有阴晴,或有圆缺,但人生四季的美好,仍等着他们携手去体悟。 (全文完) 完结感言 从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整整一年,我说不清自己经历了些什么鬼,但我知道自己已然成长,不再是吴下阿蒙。 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的迷惑,再到现在的淡然,中间有挣扎、有纠结、有痛苦,却从来没有放弃。 这是我唯一经受重重打击还在继续坚持的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 当然,最幸运的还是认识了可爱的你们—— 首先,第一个给我打赏的小雨(星期三的雨) 我记得很清楚,那刚好是我发文一个月的日子(之前发错频道,后来改到云起),我激动得立即告诉了宸非,还有一些知道我在偷偷发文的朋友。当时,那种被肯定的骄傲,远远超过任何领导在任何工作上对我的表扬。 从那天起,我认识了一个叫小雨的陌生姑娘,她一直陪伴着我,就算我写得再差,她也没有放弃,云起的五十多个打赏里,三分之二都是她的支持。 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于是我去掉了文里的配角柳晓晓,临时增加了付思雨。 自我感觉,增加付思雨这个角色后,文文变得好写了很多,哈哈(?????) 再来要感谢带我进起点书单圈的思绿。 她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从原来的蠢萌,到现在的非萌新,她让我知道书单原来该这么玩。 埋头写好书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没有书单,我不会在起点认识虽然不多却无比珍贵的众读者君。 其中之一就是冉冉。 看到她为了给我留言,特地绑定了手机,我感动得不行,心想,自己的书可能也不是那么差,哈哈哈。 接下来就是我的堂主,黑也白——被我用毒舌留言骗来了两万多起点币的打赏,以及每天的推荐与每个月的月票。 这样被我骗来的还有我的舵主雪清欢(味味爸),我的执事之一,他不吃(老肥111)。 他们仨都是作者,有的已经完本,正在准备新书,有的还在连载,纠结要不要修,有的沉迷游戏,无耻断更,但据说不会太监。 同样的还有单主罗杰路克西——当初刚刚会在书单打广告,他竟忍受了我没有修改的免费章节,一直看到了订阅部分。 很感谢他们带给我的动力。 还要特别感谢纯读者单主——可怜的牛牛,牛大叔。 没错,他就是我书里面的龙套牛轲廉牛大叔! 他是拥有上百本龙套书的龙套帝,大名鼎鼎的牛牛(此处应该有掌声) 为了支持我,他介绍来了纯读者彼岸轮回113,这么好的大叔,到哪里找! 他的书单你值得收藏——点他头像进去,资料里有。 当然,其他的读者我也很感谢,比如,一直给我投票的看书投票票不够,比如给我留过言的剑眉星目、遇见你就是缘,比如新加入的点点星影,比如那些数字号,比如坚持给我投推荐的那些名字太长的朋友…… 毕竟对我来说,哪怕一张推荐票,哪怕只是4个点订阅也是对我的肯定。读者名字不再一一赘述,点开起点APP粉丝版可以看到很多。 另外,还要感谢主站QQ阅读的三个跟订老板、以及阿屠、Ma、我是小马,感谢你们的推荐订阅及留言(不好意思,之前把你们忘了,可能因为云起成绩太让我失望,所以选择性忘记看那边)。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众多作者朋友想感谢。 首先是空留尘缘叹(写武侠的)。 他第一次让我恍然大悟,回溯自己的文,正式开启了改文之旅。 没错,你现在看到的版本,免费章节与一百三十之前的收费章节,有过不少修改。 改完之后,我的数据终于开始有了自然波动——不用刷淘宝,也不用发红包。 嘿嘿,没错,我曾经误入歧途,以为刷刷数据,能骗来读者,结果反受其害,直到结文真实收藏数据达到10%,我主站云起的订阅粉丝才渐渐有波动。 云起的收藏,弃掉不会掉数字,所以刷收藏点击是屎,刷大量订阅没钱是死,别的大刷子是不是普遍好,我不知道,但是如我一般想浅尝辄止的,建议你不要刷,实在手贱,那就在数据达到一定基础后再动手吧。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这一主题的感谢。 自改文之后,我犯上了喜欢跟人讨论写作的臭毛病,说话常常直来直去,还好有思绿,也感谢群里的一众姐妹兄弟,容忍我啰嗦毒舌。 再来,还要感谢云中跃动的星辰——感谢他全订,感谢他一张不落的推荐票和月票。 除此之外,还有—— 一声不吭全订的古藜大大(古言种田) 拼命打赏我的蓝色牵牛花大大(玄幻言情) 专栏大佬经常给我推文的琴瑟花大大(古言) 一言不合就要订阅的轻雪拂衣大大(仙侠言情) 出手大方工作超忙重情重义的简如素大大(现言) 凡界王大大(古言)——我的王其实是可爱暖心的妹子 美貌与勤劳俱在的笑子风大大(现言) 每天定时定点两个号投票的蓝翔校长——兰翔他哥大大(都市男频) 潇潇雨崇大大(古言),舒白念大大(古言),半山闲居大大(古言),培敏大大(古言种田),觅剑侯大大(仙侠),永远的弱者大大(游戏),侃论大大(仙侠),天下九九大大(武侠)等等。 谢谢你们持之以恒的推荐票、订阅、以及书单或专栏的持续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另外,还要感谢常常帮我置顶推书的单主多多迷。 多多妹近来正在修养,望她早日康复,书单复活再放光彩! 最后,感谢我的同学宸非,谢谢你一路耐心听我各种情绪化的唠叨抱怨,永远爱你! 总之,感谢各位提名未提名的看官,感谢你们容我唠叨至此—— 同志们,咱们下本书再见! 新书《相逢正当时 新书《相逢正当时》已发,求各位客官的支持。 鉴于有客官反应江小二结局太快,本小二实在愧对各位的错爱,决定下周五发一篇番外描补一下,缓解缓解尴尬。 请喜欢俺家江小二的客官们放心,本小二还是很爱她的,毕竟她是我们来吃家一宝。 望各位客官能多多支持我们家二宝程然。 么么哒╭(╯ε╰)╮ 番外 锣鼓喧天,红烛摇曳,把个数九寒冬闹得热火朝天。 新房里看热闹的人们,嘻嘻哈哈的吵闹着,把屋内原本火热的气氛闹得更加暧昧。 她只觉得手心汗湿,反复在裙子擦了擦。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大人快揭盖头,让我们也瞧瞧江小二的新娘扮相呗!” “对啊,对啊,让我们看看这厮穿上喜服,是像男人还是像女人,哈哈哈!” 围观群众等不及了,起着哄将人推到了她面前。 喜娘笑着边说吉利话边将秤杆递了出去。 “娘子,我要揭盖头啦!”沈大人的声音有些紧张。 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失了控。 但她等了好一会,头上的盖头也没有动,她着急起来,正想掀开盖头看看怎么回事,眼前却突然一黑,随着两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头上传来疼痛感。 “唔……” 江寒捂着头睁开了眼,立刻迎上了几道或惊愕或疑惑的视线。 “哎哟,瞧你这丫头,车还没停稳,你干嘛突然往前蹭?可有摔着哪儿?唉,幸亏眼下是冬日,身上的衣服厚实。”余嬷嬷过来扶她,担心地唠叨。 车厢里的芸娘也接话道:“我明明瞧见你在睡觉,正想叫你呢,谁知你却迷迷糊糊站了起来。” “哈哈哈,江小二,让我说你什么好?还以为这两年,你能有些长进,原来仍是这般冒失啊!” 嚣张的取笑声让江寒彻底清醒。 不及起身,她就狠狠盯着眼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吕同,像是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真是尴尬,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还是个结婚梦…… 她一点也不恨嫁好吗! 正要爬起来,一扭头就看见了无奈又无语的沈大人。 “还趴着是为何?莫非撞傻了?” 想到先前的梦境,江寒的脸登时烧得慌。 她心虚地瞪了沈大人一眼,微恼道:“你才撞傻了!我刚刚……不过是在梦里揍人而已。”说罢,避开他伸来的手,自己爬起来跳下了马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做的虽然是白日梦,肯定也是你平日多思所致,既然如此……难道,有人太过不识趣,惹恼了你?”吕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沈大人扫了眼,脸上的笑分外暧昧。 吕同那句“平日多思所致”,让江寒一张脸瞬间艳红如血。 她不由拔高几分声音,斥道:“闭嘴,不想见到你这张老脸!我可是来见小鲜肉的!” 吕同一噎,继而恼道:“再叫我儿子肉啊肉的,等你二人婚礼之时,我定要给你们,送一堆各式各样的肉做贺礼!” 闻言,江寒偷瞄了眼旁边的沈大人,梗着脖强撑:“好啊,正好省了我们再去买肉!” “啧啧,平生不曾见过,如你这般厚脸皮的女子,真是不知羞!” “好了,次次见面,都要斗嘴,不觉无聊吗?”沈大人拉住江寒,“咱们先进去,别理他!” …… 吕府是座三进的宅子。 虽然不如别的高门府邸的宅子气派,但吕家人口简单,住在里面倒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付思雨带着丫鬟迎到二门,一行人进了正堂,一番寒暄后,江寒就问道:“小肉肉呢?怎么不见他人?” 吕夫人嗔了她一眼,笑说:“午后吃了几块点心,就睡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没醒啊!”江寒有些失望,“我跟他芸姨,给他带了好几种新点心来了,正想给他瞧瞧呢!” “不着急,先拿给丫头,待会他醒来,再拿给他便是。他最是喜欢你二人做的点心了!虽然,府城如今也有你们的店,但他是个嘴刁的,我们都觉得味道一样,他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人儿,倒是能分辨出不一样来。” “哈哈,这是咱们小肉肉天赋异禀啊!” “这算什么天赋异禀?你用你的点心,把我儿子养得嘴这般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吕同嗤笑。 “好啦,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喜欢跟人斗嘴!”吕夫人白了吕同一眼,又笑着对付思雨说,“知道你们有私房话要说,晟哥儿他娘,你先领了她们回去说话,待会晟哥儿醒了,我再让奶娘给你们抱过去。” …… 三人回到付思雨住的芷兰苑,先闲聊了几句,待丫鬟们上完茶,就说起了铺子的营收。 从茶餐厅开始到现在,三人合作已有两年多,之后又陆续在青河县和府城各开了一家点心铺,生意都还不错,至于江寒心心念念的菜馆,也于年初在落霞镇开业了。 两年时间虽然不长,但江寒和芸娘的变化却挺大。 现在她们也算得上青河县商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按说就她们这几家店,根本算不上什么,手里有三四家店的富商,在落霞镇可不少见。 她们能出名,全是靠着眼下,由韩乞丐统管的点子作坊。 如今在青河县里,有钱人家若有红白喜事,都会去寻点子作坊拿个方案,哪个大商铺要开业,想要一炮而响,也会去点子作坊寻个主意。 按说,套路就那么些,早晚都会被人偷学完,但令人惊喜的是,就在江寒的点子快要枯竭时,韩乞丐却异军突起显露出了出鬼点子的天份。 接连成功了几次之后,江寒就分了一层股给他,交给他放手去做,只有金额高要求高的那部分,才会由江寒亲自操刀。 除了点子作坊,拌酱作坊也扩大了规模。 而两年前的火锅节,更是作为了落霞镇的固定商业节日延续了下来。 现如今,江家和刘家都换了大宅子,养了几个丫鬟婆子。 另一方面,芸娘与小安也于半年前,与余嬷嬷一起,在刘大康的陪同下,回了一趟贺州富县的贺家,成功拿回了被二老太爷霸占的铺子和部分田地。 这事说来也巧。 许秀才不知行了什么大运,竟然于第二年的春闱中了同进士,然后在李家的运作下,谋到了富县县令这个职位。 刘大康得知消息后,纠结了三天,才老实交待,两家人细细一商量,就决定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而许秀才经过北门之战一吓,人倒是不呆不腐了,做起县令来也有模有样。 原本他一个新上任不到一年的县令,在盘根错节的富县,是不太可能不给谢家面子,擅自插手谢家族里的事的。 但李家给他请的师爷很给力,因此在芸娘姐弟回富县时,他已经理顺了一切,站稳了脚跟。 谢家的问题解决后,芸娘又回了趟府城,拿回了她爹托人管理的产业。 经过两年的锻炼,如今的芸娘管理起谢家的一摊事务来,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但是随着财富与年龄的增长,她这婚事就有些麻烦了。 刘大康的心思大家都已经知道,但是芸娘扭扭捏捏地推给余嬷嬷,余嬷嬷又一直没有点头,这让刘大婶十分恼火,眼下正到处托媒婆张罗说亲。 也因此,原本要跟着一起了给吕同的儿子庆贺周岁的刘大康,不得不留在家里,寻机破坏他娘的计划。 三人恰好说完事,圆嘟嘟的晟哥儿就被奶娘抱了过来。 江寒笑眯眯地凑过去,接过孩子,嘟着嘴就往他嫩脸上一顿乱亲,只逼得不会说话的小娃娃,手舞足蹈哇哇哭叫。 芸娘十分无语,也凑上前边嗔责,边想要接过孩子,可惜小肉肉不给她面子,睁着双泪眼蒙蒙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直往他娘身上瞟。 “你也真是的,每次来都非要把他弄哭不可!”付思雨上前朝江寒肩上拍去一掌,接过儿子哄道,“哦哦晟哥儿不哭,娘亲亲,咱们不跟江家姨姨生气,江家姨姨这是喜欢你呢,以后啊,江家姨姨生的小妹妹,可是要给你做娘子的。” “嗨,你这婚指得可真是随意,我这还是未婚女青年一个呢,你竟然想就这么随口把我女儿给定下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付思雨将孩子递给奶娘,抚平身上的衣服,重新坐下,问道:“正想问你呢,你跟师叔可定下日子了?” 江寒脸色一僵,抿着嘴不吭声了。 付思雨又拿眼神问芸娘,芸娘瞟了江寒一眼,举起帕子按在嘴角,轻咳一声,附耳对付思雨说:“我也正想跟你说呢,临行前,大叔让我托你问问沈大人,他什么时候去江家提亲?这都两年了,姐姐眼看着就要十九了,可再也耽搁不得了。” “诶诶,当着我的面就说悄悄话,别以为我听不见哈!哼,不提就不提,爱谁谁,我正好乐得轻松,还能到处跑跑,再开个家店!” …… 隔天就是周岁宴。 吕家请了相熟的好些人来,把个吕府搞得十分热闹。 小肉肉很给力,抓周抓了一把小木剑,又摸上了小砚台,吕夫人乐得不行,抱着小肉肉不撒手,一张脸笑得跟朵花一样。 席上大家多喝了几杯,江寒嬉笑凑趣来者不拒,还不到最后就迷糊了。 付思雨安排丫头扶着她下回客院,芸娘便领着余嬷嬷和小丫鬟跟着一起告了辞。 几人刚来到客院边,就遇上了沈大人。 芸娘等人行了礼,便问道:“大人是来寻姐姐的?” “嗯。” “姐姐喝醉了。”芸娘侧身让开,露出瘫在余嬷嬷肩上的江寒。 迷糊中的江寒似乎听到了,猛地蹿直身,对着后方叫道:“谁说的,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芸娘无语。 余嬷嬷赶忙将她拽正过来。 “给我吧,吃颗解酒丸子,就好了。”沈大人走上前去扶江寒。 江寒躲开他,“你,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不要你扶!” 见状,余嬷嬷委婉劝道:“大人,她已经醉得不认得人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沈大人沉吟片刻,掏出一颗药丸,不待糊涂的江寒反应,就往嘴里一塞,待她咽下去后,才说:“给我吧,事情一完,我必送她回来。” 余嬷嬷与芸娘互视一眼,想着沈大人一贯的强势,勉强地点了头,但还是嘱咐了一声,“大人,你们尚未成亲,可不能做逾矩之事。” 沈大人目光闪了闪,不再多话,扶着江寒直接告了辞。 …… 两人离开客院,往吕府二门而去。 一路上,江寒不仅没醒,还有要睡过去的迹象,沈大人没办法只好蹲下身,将她弄到了背上。 才起身,背上的人就含糊地嘟哝:“你要背我去哪里?” “你醒了?” “我没醒,我在做梦。” “呵,傻不傻?”沈大人轻笑一声,大步向前。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咦,你背媳妇,你是猪八戒,我是孙猴子……变的媳妇……” 沈大人动作一滞,唇边的笑容扩大,“没错,你是我媳妇。” 背上人没了反应,隔了好一会,猛地一直身,叫道:“谁是你媳妇,我不是你媳妇!” 沈大人一时不察,差点没托住她,忙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轻斥道:“趴好,若掉下去,我可不管。” 哪知过了片刻,却听到身后传来啜泣声:“你打我,你这个混蛋……你有了小三……我要休了你!” 沈大人满头黑线,脚步微顿之后,决定先不管她,朝着二门方向小跑起来。 二门外停着一辆青布马车,初五与初一正守在车边。 “爷,都准备好了。” 沈大人微一颔首,放下江寒,不顾她的挣扎,直接抱上了车。 …… 一刻钟后,车子来到一处,门廊比吕府还小一半的宅子前。 沈大人抱着江寒走进门,过了影壁便放下她,一手接过初五递来的灯笼,一手拍拍她的脸,温声道:“咱们到了,我知你已醒,快睁开眼看看。” 闻言,酒意已去了大半的江寒,赌气地双手捂眼,“不看,我为什么要看!你刚刚打我,你没道歉!” 看着她这傻乎乎的动作,沈大人失笑出声,也不理她的蛮缠,只问道:“真的不看?” “不看,不看,就不看!” “是吗?那真可惜,我本还觉得不错,想将咱们的家,安在此呢。” 江寒耳朵一动,唰地放下手,“什么意思,咱们的家?我跟你可不是一家人!”说完,眼睛却忍不住扫向四方。 沈大人故意拉下脸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与我成亲了?” 江寒斜他一眼,见他似乎要恼,到了嘴边的顶撞又咽了回去,嗫嚅了几下,强辩道:“是你自己把我晾着的,可不是我不想要你。” “原来如此!”沈大人微提唇角,深邃的眼底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实乃小生之错,请娘子原谅则个!”说着,他就对着江寒长揖了一礼,“小生给你赔不是。” 江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作怪动作,搞得直愣眼,但是心底又不可遏制地生出欢喜。 “咳,少,少跟我来这套,你对着我作揖有什么用?你该对我爹作揖,不然他就要把婚书给你退了,到时候刘大婶也不用再为我康哥的亲事费心了。” “他敢!”沈大人脸一拉,佯怒道,“刘大康得不了逞,你也给我死了这心!” “谁让你迟迟不给我爹递个话的!” 接收到她这似瞪似嗔的一眼,沈大人上前拥住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递话,是想给你个惊喜。” 江寒扭了扭,没挣脱,就随了他去,嘴里却不饶他,“这是惊吓!” “呵,可吓着你了?” “哼,我是谁?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若不贴金,我往后岂非成了,吃软饭的?” “什么意思?”江寒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看,你现在有三家店,两个作坊,青河县大名人,我呢,只是九品芝麻官,还是被过继的穷庶子,若不往上走走,外人怎么看?” “你,你在意这个?”江寒不可思议,“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是官呢,哪怕只是九品,也比我一个低微的商户有地位,谁会那么眼瞎,觉得你吃了我的软饭?” 看她认了真,笑意溢进了沈大人眼底。 他轻点了一下江寒的鼻子,说道:“总有人会——不过,现在已无碍,文书已到,不日我就要调任,邵州卫七品把总。” 江寒惊喜低呼:“七品?连升两级?” “嗯。” 江寒望着他自信的脸庞,眼中情绪翻涌,心中也一阵阵激荡。 不得不说,她真的被沈大人这几句话给感动了。 有个男人把你看得这么重的感觉真不错。 虽然这个看重的想法有点奇怪——但那不是重点,她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沈大人捋了捋她的额发,踌躇满志道:“目前,只能如此,以后定要给你,挣个夫人来做做……” 还不等他说完,江寒就一把抱住他的腰,闷声说:“做不做夫人我可不在意……总之,谢谢你给我这个惊喜。” 沈大人嘴角翘起,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问:“这宅子,你还喜欢吗?” 江寒望了望不远处,屋檐下挂着几只灯笼的正堂,撇嘴说:“站在这看,还不错,就不知道里面怎么样。” “我这就带娘子,到里面仔细瞧瞧。”沈大人牵起江寒的手。 江寒却飞快挣脱,一撩衣摆,装腔作势地说:“夫君前头开路吧!” 沈大人无奈失笑,虚点她两下,拎着灯笼侧身一请,“娘子,这边请!” 江寒嬉皮笑脸地扑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便在这没有月亮的晚上,就着灯笼里朦胧的光线,逛起了宅子。 宅子或大或小只是一处安生地,最重要的还是你身边那个在意你的人,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江寒觉得老天其实对她挺不错,至少让她遇上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