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便宜老师和特价骑士 名字很拗口的埃特伽耶是一个骑士。 在他刚成为实习小骑士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长大会成为吟游诗人最爱唱的那种——传奇故事男主角,一个匡扶正义的好骑士,万人敬仰,一呼百应,没事去屠个龙顺便娶一个美貌公主,留下无数故事让后人敬仰。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我好像是个黑暗骑士? 当年,年仅九岁的黑暗小骑士溜到集市上去玩,一不小心从酒馆老板嘴里得知,在热销的《拯救公主》这类励志故事里,黑暗骑士这种生物,一般只能被迫出演反派,并且一定要干三件经典坏事:打劫、吓哭小孩、掳走美人,最后由于作死太过,被正义的主角一路痛殴、慢慢玩死送去见黑暗君主,以标准的猥琐姿态成为男主角英勇事迹的完美反衬。 同样是骑士,怎么贴上黑暗的标签后就这么惨呢? 埃特伽耶悲痛欲绝,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自己哀悼,后果就是他被他那全大陆都知道的“史上最恐怖的亡灵法师”老师痛打了一顿,而且还不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两只骷髅就揍得埃特伽耶找不着北。 然后残暴的老师大人会威胁他,如果他不振作起来,就把他送去当圣骑士,而圣骑士虽然名声好听,但其实是那种很无趣的、即使成年了也不允许随便打手枪,还要在白痴主角王子拯救“明明我更喜欢的”公主时,默默在旁边扮演两肋插刀男二号。 ——所以埃特伽耶觉得黑暗骑士勉强算世界上第二悲剧的职业吧。 埃特伽耶是现任黑暗信仰的老大随手捡回来的,一般信仰黑暗的家伙都比较缺乏爱心和耐心,他没被直接制作成亡灵法术材料——尸体,这就已经是黑暗君主保佑了,所以大神官在教育小孩这件事上不管多不靠谱都是可以想象的,别的不说,就说“埃特伽耶”这个奇葩名字,男孩两眼发直舌头打结,念了三天都记不住。 当然,即将作为反派被写进吟游诗人的小曲子里面的黑暗骑士,还是学会了念自己的名字,很简单,某一次和便宜老师去镇子里,“史上最恐怖的亡灵法师、影月神殿最年轻的司月大神官”看着正在搞促销活动的糖果店,无比惊喜的喊了一句:“哎!特价耶!” 唔,特价……老师你对特价这么执念,我们真的有那么穷吗? 为此“哎特价耶”骑士又吃了一顿暴打。 在黑暗中与阴森恐怖的名声一起屹立不倒、走过这片大陆风风雨雨三个神纪的影月神殿,所有黑暗势力的大本营——穷?真穷也不能说出去呀,要是让外面原本吓得发抖的民众知道这些黑袍子其实都是穷光蛋,那丢人都丢到黑暗君主那里去咯! ——老师你不要再打我了!我真的不会把你想买特价糖果却没带钱的事情说出去的! 在这样的暴力教育下长大成为一名真正的黑暗骑士,埃特伽耶或多或少也继承了他老师的暴力传统。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继承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神殿的信仰。 当埃特伽耶第三次被黑暗殿堂的大礼官叫去问话的时候,这位大礼官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在影月神殿二十年,但我很遗憾,恐怕这是最后一年了。” 最终神殿对他下达了驱逐令,以信仰不纯为由,即便是他老师也不能保住他。那扇熟悉的大门在他眼前合拢,发出沉重宛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一头雾水的黑暗骑士依然理解不了信仰这种东西,好在从八岁被捡回来做见习小骑士开始,二十年间作为神殿骑士,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所以仅仅是放逐,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了暴打他的骷髅,还真的有点落寞,所以他只好拎着剑,准备去和雇佣兵抢饭吃。没办法,谁让他不会暴力以外的任何才能。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迪亚纳大陆过了近千年太平日子,就算偶尔有点小乱也很快就平了,根本不足以让众多腹中空空的雇佣兵都能捞着份活,更不要提因为长期没大仗可打,也没有兵荒马乱可以趁机搜刮钱财,很多帝*团战士纷纷下岗,投身雇佣兵这个坑爹职业,直接导致行业竞争异常惨烈,豁得出去的甚至自降身价,好多高级骑士也只能去码头扛大包。 至于埃特伽耶骑士……可怜的特价骑士根本没有评测过公用骑士等级,只能捡最烂的活儿!神殿内部的评级?嘘!快闭嘴!“黑暗信仰弃徒”这种名号说出去,根本连投递简历的资格都直接没有了! 早知道这样,应该去当吟游诗人或者舞男,因为特价骑士的脸还是很好看的! 埃特伽耶一路散发着“活人死人都不要靠近我”的恐怖气场,拎着滴血的剑往地牢里走——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份短期工作,虽然工作环境差得没边。 最近埃尔文郡发现了亡灵法师,但大家都知道,只有影月神殿的亡灵法师是被默许的,野生的亡灵法师都是非法营业!非法的亡灵法师特别没有道德,已经有很多无辜路人遭殃,连城里的光明圣殿都被打得灰头土脸,郡守为了救回也许还没变尸体的受害者,(重点是里面还有好几个美人),只好一边等圣殿支援,一边临时招募了一支佣兵队。 依然是全世界都知道,亡灵法师是一种可以用来吓唬三岁小孩不敢睡觉的生物,不管是非法营业的还是持证上岗的。 所以看一眼队友们的衰样,埃特伽耶一点都不意外,一进入亡灵法师占据的城堡,几个胆子小的佣兵就吓得大叫起来,再多佣金都没办法壮胆。 真没用,不就是蜘蛛网和死人骨头?这不过是虚张声势,说实话,影月的黑暗神官或多或少都兼修亡灵法术,所辖的亡语者军团更是聚集了全大陆九成顶尖亡灵法师,谁敢把自己卧室搞得这么脏乱差,一定会被大神官拉出去殴打。 在队友们浪费精力大吼大叫的时候,埃特伽耶冷着一张脸,一路直冲地牢准备抢先去救人,周围那群亡灵拥簇着他,想扑上来又被那比自家主人还恐怖的黑暗气息吓得直发抖,活活逼得它们摆出了一副夹道欢迎的摸样。 听外面的声音,那群战五渣佣兵应该是和亡灵法师本人打起来了,作为一个黑暗大神官的徒弟,埃特伽耶虽然没学亡灵法术,但也能判断出,此地只是一个野生的半吊子亡灵法师,目测不足为惧,只是现在对上一群比猪还蠢的队友,埃特伽耶恶劣地想,你们打个两败俱伤,我直接全拖走带回去领赏。 一脚踢开地牢大门,里面果然塞满了一堆惊恐的受害者。 埃特伽耶挽两个剑花,摆了摆造型,然后露出一个堪称温柔英俊的微笑:“我是来救你们的,大家——” “啊啊啊啊啊快跑啊快跑!郡守大人派人来救我们啦快跑啊!”没等埃特伽耶说完,一堆受害者们迫不及待地嚎叫着冲出门去,可怜的黑暗骑士第一次扮演正面角色,还没入戏,观众全跑了。 远远还传来几声“快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主角的心,反派的命。埃特伽耶呸了一声,整理好被撞歪的肩甲,这才看到,那群挤在一起的家伙跑了之后,竟然露出一个独立的囚室,锁紧的门还关得严严实实。 “咦,有什么重要人质要单独关押?总不会里面真有个美人吧?”埃特伽耶自言自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扇门,这时很远的地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让你们跑那么急,你们可别被当成晚餐,宝贝儿们!”埃特伽耶愉悦地冲那边走廊抛出一个飞吻,“不是我不想保护你们,是你们不稀罕我这个小骑士呀!” 认命了!看来还是反派当起来轻松愉快,埃特伽耶抽出剑,随手一挥,那个大锁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亡灵法师这么重视,还要单独关押,里面的家伙一定身价不菲,埃特伽耶神清气爽地再次飞起一脚,直接踢门而入。 黑暗君主在上!竟然?真的是个美人?还是个凄凄惨惨受过折磨的美人??? ——虽然是个男人,但是谁规定长得好看的男人不能叫美人儿? 那人的两只手腕被高高吊起,粗大的铁链缠绕着白皙的胳膊,一行暗红色的血迹顺着脆弱的腕骨蜿蜒流下,很明显是受了刑,虽然鉴别生命力的法术回馈显示他性命无虞(神殿出身的骑士自信这种小法术他还是能用对的),只是头低垂着,处于深度昏迷,浅白金色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身前,怎么也遮盖不住身上满是血迹鞭痕的白袍——而且袍子还很破烂。 天呐,整个场面有一种凄凉、具有艺术气息的凌虐美! 单身多年的埃特伽耶觉得自己一下就爆炸了,差点喷出鼻血。 虽然那头长发的颜色太浅,不够灿烂,但如果长发下的脸足够漂亮好看,被凌虐的时候叫声动听,哎呀呀~这样就够可以的了!埃特伽耶认真思考了一下,没错,他现在不再隶属于神的殿堂,所以让什么戒条啊、法规啊统统见君主去吧,做不成全大陆敬仰的英雄,那么现在只好学着开始做一个普通的坏人咯。 反正这家伙一时半会死不掉,救命之恩啊,先喝点豆腐汤当做利息好了。 长发遮挡下的脸过于苍白并沾染斑斑血迹,但埃特伽耶觉得这依然是他见过数一数二的脸了,比起以前调过情的旅店老板娘不知道美了多少倍,如果不是他没有尖耳朵,埃特伽耶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精灵。 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外面打得难解难分,里面暂时很安全,埃特伽耶可是标准的行动派,一边扯了扯铁链,一边拉开对方的领子,手顺着就伸了进去摸了两把,温热柔软的皮肤手感好极了。只要是美人,埃特伽耶一向对摸男人还是摸女人没什么特殊要求。 就在骑士的手流连在美人胸口的时候,忽然一丝小小的危机感让骑士的动作一顿,然后他惊讶地对上一双湖水绿色的眼睛。 埃特伽耶顿时一个后跳,右手搭在剑柄上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所有受伤虚弱的磨样统统消失于一瞬间。 什么情况!这还怎么玩!偷偷占便宜被抓现行,难道打晕继续?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然后被吊在墙上的“受害者”好像花了一点时间,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正确的营救姿势。” 在埃特伽耶一脸的惊悚中,那个刚才还气息奄奄一身凄美艺术感的美人动了动手腕,嘴里念了一串什么奇怪的咒语,忽地一下,金色的火焰从他指尖迸射而出,跳动在铁链上,只一会,他的手腕就挣脱了那已经烧断的铁链。 那家伙居然对埃特伽耶微笑了一下说:“捆的久了,有点麻。” 然后又是一个低声吟唱的咒语,温暖的白光包裹了他流血的手腕,片刻后那里的肌肤恢复了一片白皙,只剩一点点微微的红肿,连血迹都消失不见啦。 他理了理头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什么都挡不住的袍子,有点苦恼地思索了片刻,问:“尊敬的骑士先生,你有多余的衣服可以借我穿一下吗?” 神圣之火、高级治愈术。 ——埃特伽耶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节拍,他遇到一个……高阶光明祭司!?? 黑暗君主在上,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埃特伽耶觉得对面的人快要开始散发圣光了,对的就是这样,这样气质就对了!那样一张精致的脸就应该配上一身华丽的、层层叠叠、拖到地上去的白色礼服长袍,用闪亮典雅的珠宝把他白金色的长发点缀一下,然后让他站到高高的、雕刻着金色光明神标志的台子上面去发光! 然后对面的祭司疑惑:“骑士先生?” 啊,然后他会美得比一个刚从密林深处走出的精灵还让人欲罢不能!埃特伽耶想着,“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说您能借我一件衣服吗?我现在好像不太体面,当然,非常感谢您的救援。”祭司好像一点没觉得来救他的人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有什么不可以,更没有对埃特伽耶来一发神圣之火的意思。 埃特伽耶觉得自己的血压着了火一样升起,这简直太令人兴奋了,一个仿佛从里到外都在散发灿烂光辉的光明祭司!脾气还超乎想象得好! 这样不好!情绪太激动会猝死! 唔~可是看那敞开的领口露出的锁骨,形状是多么漂亮! “先生?”那个祭司小心地把领口拉了拉,但已经破烂的袍子还是很有衣不蔽体的凄惨感。 听到这声疑问,埃特伽耶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姿势,一秒钟从登徒子变成稳重可靠好男人模式,他露出一个深情款款、温柔中透着坚毅的表情:“这一定是光明神指引下的相遇,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在下是卡洛拉·凯因,我能有更进一步的荣幸,得知你优美动听的名字吗?” 完美!努力扮演优质好骑士的埃特伽耶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至于卡洛拉·凯因是什么鸟,那不重要,只是以前随便从书上看到的名字而已。 结果对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像一个祭司地笑道:“卡洛拉?那是个有故事的名字,我是…亚修斯。” 你这却是个很有违和感的名字啊……埃特伽耶心里嘀咕了一句,作为祭司你哪里像“利剑的守护”了?不过埃特伽耶还是继续保持着那种调调,说:“你的名字同样迷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哦我忘了你是一位出色的祭司,我想你会需要一件遮蔽风寒的外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然后埃特伽耶一脸坦荡地扒掉了自己的外衣,还状似不经意地把自己的领口扯得张开了一点,有意无意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肌,然后径直走过去给亚修斯披上衣服,顺便还捏了捏他的肩膀。 这时,自称亚修斯的祭司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你刚才那是打算非礼我吗?” ……额…… 这个走向好像不太对,以埃特伽耶过往的经验来看,发现别人的手在自己衣服里,应该不会用这种探讨学术一般的语气,问是不是打算非礼吧?虽然极少有人达到过埃特伽耶“想把手伸进他衣服里”的最低要求。 骑士难得地尴尬了一下,今天当坏人当得也很失败啊,不过既然没有因此打起来,他随即扬起嘴角:“那是因为亲爱的亚修斯实在太有魅力,好在我及时认识到了错误,在此我郑重致歉,不过你刚刚不也没有真晕过去?” “哦……”亚修斯居然露出一种认真而羞愧的神色,“说谎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品质,请原谅,但我实在非常想体验一次被勇者救援的感觉,只可惜……” 即使幻想中的场景依然让埃特伽耶控制不住自己的血压,但是听到这个,忍不住嘴角有点抽搐——这是什么?圣殿新的行为艺术,还是有理想的祭司为了亲身体会人生百态? 但他懒得探究,所以依旧摆着那种沉稳温柔的笑容说:“请允许我护送你离开如何?这种脏乱狭小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你这么美……英俊的祭司。” “好啊,多谢了。”祭司欣然接受,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正被旁边的骑士在脑内摆各种*姿势。 地牢外面的走廊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虽然刚刚逃出去的人叫的惨烈,但事实上应该只是吓得惨叫而已——毕竟战场在城堡门厅里,留守过道的不死生物都是低等级的,个别骷髅甚至属于女孩子都可以一脚踢散的程度,所以这会满地只剩骨头渣,人影早不见了。 出门的时候,埃特伽耶似乎听到那个祭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转脸去看,又已经神色如常。 一个神秘而怪异的光明祭司。 光明圣殿作为全大陆最大的信仰组织,它的神职人员筛选非常严格,不过偶尔有一两个节奏不对也难免,而且比起那些老古板只会传教和微笑的祭司,这个搞行为艺术把自己吊起来的家伙简直太吸引人了! 第2章 和光明祭司一起学表演 “请问,卡洛拉你是暗骑士,来自影月神殿吗?”亚修斯忽然侧头问了一句,一边随手拿圣光送路上的不死生物升天。 埃特伽耶的脑袋嗡了一声,然后迅速掩盖住异样,“你的观察力真让我刮目相看,要知道我并没有使用任何黑暗力量,一路上队友都以为我是个普通骑士。” 对方微微笑了笑,“我感觉到你身上黑暗君主的眷顾。” 得了吧,眷顾到一脚踢出大门? 埃特伽耶恰到好处地把要翻的白眼强拧成一副苦涩的笑容,谎话张嘴就来:“别安慰我了,黑暗的神祇根本看不上我,我怀着无比赤城的心,去影月神殿应征了三次,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大约是我实在是太差了。” 祭司果然露出安抚劝慰的标准表情:“我相信你的努力终有一天会有所回报,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位勇敢正义的好骑士,这对信仰黑暗君主的神殿骑士来说一样是不可多得的美德。” 啊?勇敢正义?刚刚那件事彻底没关系了?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圣洁的祭司没有处理“别人的手在自己衣服里”这件事的相关经验? “等等!”亚修斯忽然一顿,脸色凝重了起来。 两个人都出身于神的殿堂,他们同样对不死生物有很深的了解,虽然一个偏好消灭一个偏好生产,但这不妨碍两个人都察觉到一股强大的亡灵之力。 埃特伽耶暗骑士身份既然已经暴露,索性一把拉过亚修斯,抬手释放出黑暗属性的斗气,形成一个屏障,掩盖两人身上的生气。 “五个……不,六个高级不死生物,可能是领主以上级别的巫妖!”埃特伽耶神色一变,收起了那副笑脸,巫妖!这可以算是不死生物中顶尖的存在,完美地保存了生前全部能力,拥有自主意识,并且因为死了,拥有悍不畏死状态加成战斗力直接翻倍!这种大杀器,而且一下出现六个! “看来我低估了这个亡灵法师!”他握紧长剑,衡于胸前。 不,也有可能不是法师召唤的,而是这些巫妖才是主人,毕竟很多巫妖是法师自我转化的。 杀意漫上人类骑士的眼底,门厅的方向清晰地传来森森死气,空气中飘来浓烈的血腥味,如果是六个巫妖,那之前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安全逃脱…… 亚修斯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假装被擒,也是为了探查虚实,我想这里不只是藏着一个普通亡灵法师那么简单,虽然表面看来一直只有他一个……你们这次营救有些太冒进了。” 这个城堡并不大,并且布局诡异,从地牢走廊出去,直接就是大厅,而且也只有唯一这一条出路,此刻正传来无比清晰的亡灵之力。 “怎么办?”埃特伽耶问。 亚修斯认真想了想:“回去装囚犯?” ……你是有多喜欢被吊起来! 紧接着埃特伽耶意识到这个祭司只在跟他开玩笑,他收敛起全身的光明之力,完完全全躲藏在埃特伽耶黑暗属性的斗气罩里,悄无声息,丝毫没有慌张,尽管按道理说,这么浓烈的黑暗属性应该会让光明祭司觉得很不舒服,但他没有任何表现。 于是两个人就地躲在走廊拐角处的盔甲后面。 巫妖的气息逼近了一些,近到埃特伽耶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剑戳过去。那个巫妖只要在往前走一点点,就会看到盔甲后面的两个人,好在黑暗属性起到了混淆作用,而巫妖过于信任他的感知能力,没有选择用眼睛看。 “没有发现他,地牢都空了没有人味。”那个巫妖的声音带着金石摩擦一般刺耳的声音,让人非常不舒服,背后另一个同样嘶哑冰冷的声音说,“他很明显,显然这堆杂碎里也并没有。” “你真的抓到了?不是想要骗我们领功的吧?一个光明祭司可没有那么好抓!”那个巫妖退了回去,声音死气沉沉但带着怒气。 “大人!大人恕罪!”这个声音紧张而颤抖,但是能听出属于活人,“大人,属下真的已经把他塞进布置好绝对封魔阵的地牢里了!” ——埃特伽耶认为自己猜对了,巫妖无疑处于更高地位。 “可光明祭司在哪?他人间蒸发了,不是吗?”另一个巫妖更加尖利的声音响起,大约生前是一位女性。 哦不,没有蒸发,埃特伽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祭司,祭司表情淡定毫不紧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群巫妖打坏主意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命令非常明确,没有祭司,办事不利,信不信拆了你做骨头积木给莎蒂大人玩!”最开始那个巫妖厉声尖啸,吓得唯一的活人法师一叠声地求饶。 拆手下做积木……埃特伽耶没心情吐这个槽,外面的亡灵之力已经快要轰飞屋顶了。他用嘴型问:巫妖抓你干什么? 祭司歪着头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我会发光可以当灯用? “再派你手底下的蠢货出去找!计划不能耽搁!”巫妖们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是是是是!请大人们和主上放心!” 骑士的脸色已经差得快能够被巫妖当同类了,主上?这帮巫妖还有一个主上不成?六个已经够了,不要再来了吧! 亡灵之力慢慢散去,应该是几个巫妖转了一圈没发现目标,就陆续离开了。 压力减轻了,埃特伽耶啧啧感叹,略带一丝嘲讽:“只有面向幼儿的童话故事里,反派干坏事才不需要理由!所以这一定是阴谋,而我猜这是一起针对你们圣殿的有组织犯罪,说实话我觉得,也可能是针对神殿的,毕竟神殿有很多巫妖和亡灵法师,这种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应该也会喜欢玩栽赃嫁祸和挑拨离间,坐看光明与黑暗的信仰打破和平、再次开战什么的。” 亚修斯的脸色神秘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埃特伽耶的嘴唇都快贴在自己耳朵上了。 “而且这些巫妖明显是一个团队。”埃特伽耶没有放下剑,但他说完立刻开玩笑一样改口,“干坏事,应该说是一个团伙儿的。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正常的情况下,这些没有许可的亡灵法师和巫妖难道不应该夹起尾巴东躲西藏吗,可现在这一帮也太狂妄了。” 亡灵法师似乎在送走巫妖后往楼上走去,那股黑暗力量越来越远了,埃特伽耶探出头去,确认了大厅空无一人,一手维持着斗气罩,一手拉过亚修斯。 大厅里现在可以算得上惨烈了,本来佣兵小队与法师势均力敌,可惜半路加入六个大巫妖。埃特伽耶有些厌恶地在尸体堆里勉强找可以下脚的地方,不过还好,那些佣兵应该溜得很快的样子,而且巫妖们的目标是光明祭司,似乎并没有卖力追杀普通人,因此地面上的尸体绝大多数都不是人类的,而是亡灵召唤物被拆散架的残骸。 腥气冲天,还伴随着难闻的恶臭,有一些倒霉腿短的人类尸体夹杂在骨头碎片之间,埃特伽耶嫌弃地捏着鼻子换用嘴巴呼吸,一回头,果然看到光明祭司按着胸口,嘴里轻声念着祷词,眼角隐约有水光。 玻璃心的祭司,随时都会犯圣父病。不过考虑到将来或许能拿到的福利,眼下还是得陪他玻璃心一会。 “到神之花园里去吧,不会再有伤痛与噩梦。”亚修斯轻轻说着蹲下去,合上一个弓箭手空洞的双眼。 “神的儿女,愿你们安息。”他甚至轻轻吻了一个年轻女孩尚且柔软的脸颊。 然后他忽然看到一个青年,青年趴在地上,身上好几个窟窿,手边有一个白色的布包。亚修斯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那个布包。 他半跪在那青年的尸体边,轻声道:“安息吧可怜人,尽管你趁人之危偷走我的包裹,但既然你已付出生命,那么我不再追究,愿你的灵魂沐浴圣光,得到赦免。”埃特伽耶这时注意到,那个布包上果然有一个很小的金色标志——光明圣殿的徽章。 “……祭、祭司大人?”一个非常轻微的声音传来,亚修斯惊讶地挪开青年的尸体,赫然发现他身下有一个非常娇小的年轻姑娘,藏在一堆尸体里被掩盖了生气,此刻满脸的泪水与惊恐,哦□□烦,埃特伽耶叹气,温柔的好祭司一定会保护累赘的小姑娘,总不能当着第三个人的面泡祭司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埃特伽耶再次目瞪口呆。 祭司扶起少女的时候侧了一下身,站在他身后的埃特就一眼看到—— ……喂,祭司!你嘴角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女孩扑进他怀里,整个慌乱得不成样子,哭都哭不完整,亚修斯摸着她的头发,只是微笑着,手轻按着女孩的后脑。 埃特伽耶目眦尽裂,瞪着眼,看着祭司嘴角挂着一行(刚抹上去的)血,用一种虚弱但坚定的声音说:“没有什么能夺走我们的信念,即使是死亡。咳咳……好孩子,你现在要立刻回到镇上去,告诉那里的圣殿……咳……我们需要支援!” 在忽悠信徒这件事上,圣殿出来的不知道甩了神殿几条街啊! 前·邪恶卑鄙·谎话连篇·演戏装逼·黄暴下流·暗·哎特价耶·骑士,沉默地捂脸,深受打击,自愧不如,其实光明圣殿是表演学院? “我…我一个、人、我不敢!我回不去!”女孩哭着说。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是个善良坚强的女孩。”亚修斯摸着她的脸,笑着说,“邪恶的法师很快就会回来,我……咳咳咳……咳咳……我为你挡住他,你快走。” “可……可是你伤得很重!”女孩哭的更厉害了,抓着亚修斯的长发不肯松手。 亚修斯按着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所以,你、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圣殿,知道吗?我的……性命,就……就拜托你了……” 女孩看着亚修斯惨白但依旧微笑的脸,和那一身血迹斑斑的破烂白衣,忽然大哭着说:“我一定、一定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圣殿,祭司哥哥你千万不要出事!” 望着女孩风一般跑走的身影,埃特伽耶禁不住感慨,光明祭司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 “两个治愈术,一个镇定魔法,一个迅捷祝福?”埃特伽耶拉起亚修斯,毫不意外地看到对方站起身来神采奕奕,又是毫发无损的模样,“居然还都是静默施法?了不起!”这个热衷行为艺术和角色扮演的祭司,刚刚一边演戏,一边悄无声息地给女孩加持了一堆高阶增益魔法。 “事实上还有一个圣光守护。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有走回去的勇气和决心,尽管她不是巫妖的目标,一个人在路上并不危险,但如果她沉浸在恐惧中难以自拔,我给她一百个增益魔法,她依然回不去。”亚修斯充满哀伤地苦笑了一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么?” “也对。”埃特伽耶不准备反驳,所以他问,“既然瞎子都能看出这里有一个大阴谋,那我们现在是不是需要弄清楚,他们是在针对光明圣殿,还是影月神殿?” “也许两者都有,抓了那个法师逼问一下就知道了。”祭司说完抬脚离开埃特伽耶身边,来到黑暗斗气之外。 什么,逼问? ……君主在上,他没听错,是逼问?负责扮演温柔好人的光明祭司要逼问?短短时间里第三次惊讶得目瞪口呆,骑士觉得他越来越看不透光明祭司这种生物了,尤其是眼前这一个。 第3章 执剑祭司 黑暗与光明是完全相反的属性,所以祭司不再掩饰自己,一脚踏出黑暗斗气的保护圈,他在亡灵法师眼里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形火炬,那个亡灵法师几乎不用片刻就出现在二楼楼梯上,嘴里还用一种超级恐怖的音色大声念咒,不管咒语效果,他这个嗓音就已经可以吓哭小孩了。 祭司对此的反应则是,动作飞快地抄起地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碎石块,嗖地一下正好扔进了法师的嘴里,好像还隐约传来牙齿被打掉的惨痛声音,看得埃特伽耶眼睛都直了——法师的吟唱还能这样打断,不不,重点是,作为一个祭司扔石块扔这么准像话吗? 紧接着那法师气得发抖,也可能是疼得发抖,一边比出一个粗鲁的手势,一边则用另一只手摆出施法的手势。 ——吟唱你能把他嘴堵上,手势你还要打折手吗? 然后祭司用行动告诉埃特伽耶,他猜对了,那修长的指尖瞬间亮起一道明媚的光芒,一道燃烧的光笔直地射向法师施法的右手。 “神圣之火也能静默施法?”埃特伽耶这回是真惊讶了,光明神术中少有的攻击型魔法,高阶祭司会用很正常,但静默?没有吟唱没有手势,嗖地一下就出去了,我的君主!他战斗的样子动作流畅优雅,真是赏心悦目。 埃特伽耶的兴奋点再次戳爆,听说有挑战的泡起来更有成就感!为了这个神秘的祭司,就打一回白工好了! “我来!”埃特伽耶高喝一声,猛扑上去,他与亡灵法师同属黑暗系,互相之间属性相同,所以黑暗力量大打折扣,不过敏捷系的骑士一个猛子直接窜到法师身边,众所周知,法师这种生物一般都非常娇弱,跑个步都能喘死,更何况那边还有个祭司打得他没法施法! 在祭司与骑士两重夹击下,那法师狼狈极了,嘴里一嘴碎牙,伸手出来又会有被神圣之火烧成烤猪蹄的危险,连个骷髅都召唤不出来,只能凭借精神力驱策地上的死尸,不过效果有限。 埃特伽耶忽然感觉到身上充满无尽的能量——这是力量祝福!紧接着他手里的剑连着翻出两个极快的剑花,迅捷祝福。祭司在用光明之力以外的力量全力辅助他! 而他眼角余光看过去,亚修斯竟然还能同时瞬发出一道道神圣之火,火焰给他的长发都镀上一层柔光,那些挣扎爬起来的尸体一个个被火光吞没,连站直的机会都没有。 “小心他要跑!”须臾之间,尸体烧得差不多之后,祭司忽然转身看向亡灵法师,惊呼一声,埃特伽耶的剑紧接着就挥了个空。 那个法师吐出一口碎牙和石头,口齿不清地发出一声让人脊背发冷的咆哮,就在埃特伽耶以为他终于要憋出一个大招的时候,那法师的身影扭曲了一下消失不见。 “卷轴传送?”埃特伽耶脸色很臭,估计不死生物见了他也能吓哭。被骑士近了身的魔法师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简直耻辱。 身后的祭司轻叹一声,有些无奈。 “抱歉,是我的过错。”埃特伽耶露出惭愧的表情来——这是真的惭愧了。亚修斯摆手表示并不怪他。 “未获得许可的亡灵法师带着一个提前备好的传送法术卷轴也说得过去,我们都大意了。”祭司叹息着说,“算了,收拾一下我们先回去吧,我们走快点还能追上那个姑娘呢。” ……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看温柔善良的光明祭司做逼问、或者扔石块这种不符合人设的事了。 祭司接着说:“后续调查不是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的,我们只能等领主的军队,或者圣殿的支援。” 但是紧接着,一股来自亡者的目光锁定了大厅里的两个人—— “不好!”刚刚对付亡灵法师的轻松不见了,他难得露出一点凝重的表情,望向门口,“巫妖回来了!” 埃特伽耶不用他提醒,也同时感觉到恐怖的亡灵之力急速逼近,像涨潮时的大浪,势不可挡。 “看来是那个逃跑的小可爱给我们留了临别赠礼,我记得他尖叫了一声。”埃特伽耶咧了咧嘴,哀悼自己离家出走的好运气。 “快,后院!”前门走不了,亚修斯直接给自己也套上迅捷祝福,直奔后院而去。 埃特伽耶哼了一声,“但愿亡灵法师的家有后门可以走。” 事实上,并没有,后山是悬崖,悬崖下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就算祭司会缓落术或者漂浮术,等他们慢悠悠落到地面之前,巫妖已经扑上来把他们撕成很均匀的肉条了,毕竟进化到巫妖级别后,多半都长着骨头翅膀。 埃特伽耶的内心几乎有一瞬间是崩溃的,六个巫妖堵门口,就算带一个祭司在身边,打赢的概率也真的高不到哪里去。 以埃特以前对付巫妖的经验来看,这个战斗的成功率主要取决于这名巫妖的死亡时长、怨气等级、是自主转化还是有主人召唤,纯粹就算拼脸红脸黑,输赢全看敌方,而现在巫妖但从数目就占了上风。 ——重点在于,正常情况下不会扎堆出现这么多巫妖啊! 只有那些极度丧心病狂的亡灵法师会把自己转化为不死生物,继续他们的邪恶研究,这种巫妖遇上一个,埃特就可以去黑暗君主家喝茶了。 绝大多数的、其实细数也不应该有多少的普通巫妖都是被制造的,他们生前可以是任何职业,这种巫妖的背后就会有一位更强大的巫妖主人、或者还活着的亡灵法师主人,相对来说打起来容易那么一丁点。 ——那现在向死灵的克星光明神祈祷捡一条命,或者祈求来的是刚死没几天的菜鸡巫妖,还来得及吗? 埃特伽耶这样想着,忽然看到旁边的祭司从衣服袖口的暗兜里摸出一个卷轴,笑着向他摇了摇:“提前准备好传送法术卷轴,并不是只有亡灵法师才会想到这一点,给自己留一手永远都不会错!” ……咦,这是光明神听到了刚才的祈祷?衣服烂成那样了还能藏个暗兜? 唯一一点不太妥当的,就是这个传送法术的目标地点并不在埃尔文郡,据亚修斯说,这卷轴不是这一次准备的,而是以前有一次出任务时省下来的,所以目标地横跨了三个郡,已经跑到邻国去咯。 ——算了,这种时候能跑就行!现在就再往南传送进精灵领地都没什么大问题。 片刻魔法带来的眩晕,两个人出现在雷欧王国夏兰郡的主城,同样就叫做夏兰城,城里人来人往,不过传送魔法阵的出口设置在了一个小巷子尽头,完全不会有人路过。 “等等,我先换个衣服。”亚修斯说着,趁着没人动作飞快,把埃特伽耶肥了一号的外衣还回去,一边试图解开自己又是血又是灰还很破烂的袍子,一边打开了那个布包,里面只有一套叠得很整齐的白衣服。 “……只有一套衣服?!”埃特伽耶挑眉,“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吗?你的空间戒指呢?” “我是个穷祭司,而空间戒指可不是满大街都能买到的寻常物品……”亚修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把埃特伽耶的外衣还回来,“事实上这还是圣殿免费发的,我很少穿,穿脏了清洗很麻烦穿坏了就更是糟糕,而且……现在能麻烦你转个身吗,被人盯着换衣服感觉很奇怪的。” 埃特伽耶转个身叹了口气,原来隔壁圣殿的神职人员也很穷吗?他以为圣殿旅游业那么发达……不是,是说圣殿信徒那么多,祭司的腰包应该很鼓溜溜才对。 “你换好了没——”听到身后布料扯动的声音停下来了,埃特伽耶转回来,顿住,难道是最近累了在发幻觉? ——那个祭司已经换好了衣服,那身衣服的确是圣殿出品,比之前祭司随随便便就撕烂的那件私人袍子高调得多,白色的底色,上面有复杂的金色花纹,胸口是光明神“希望之火与自由之翼”的徽章——这件衣服并不是祭司的袍子,它长度只到膝盖,袖口散开,但里面还有护手,也不像祭司服那样宽大繁冗,而是收腰的,更加轻便灵活。 应该说,这也是祭司的装扮,但却不是一个正常的祭司会穿的。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圣殿执剑祭司的战袍?”埃特伽耶木着脸,没意识到自己的尾音有点不正常上扬。 执剑祭司是一个很特殊的称谓,即使在战争年代也属于珍稀品种,不躲在后方专注治疗,而是能披战甲上阵、骑着战马与圣骑士军团一起冲锋的祭司。圣骑士军团已经是战力超群的存在了,如果再加一个执剑祭司……他们估计都可以一边唱歌聊天,一边去掀了巨龙的龙谷老巢。 怪不得他的神圣之火可以静默施法,怪不得他能如此完美地强化支援一位骑士,哪怕是黑暗属性的骑士! “啊……你竟然认得,是战袍没错。”亚修斯明显脸红了一下,“但是现在是和平年代,我都拿它当做礼服,出席正式场合才穿的,绝大多数人、哪怕是虔诚的信徒都已经不知道执剑祭司的存在了。” 君主在上!埃特伽耶瞠目结舌:“你……你的圣剑呢?执剑祭司不是还有一把标志身份的圣剑?” “有的。”亚修斯似乎更不好意思了,他把手摸到自己修长的小腿上,手指摸过的金色图案亮起法术的光,一个藏在衣服花纹上的小型空间魔法阵被启动,他从里面抽出一柄细长细长的银白长剑,以骑士对武器的了解来看,那所谓圣剑……真是一件华丽的艺术品。 “本质上这是一根剑形状的魔法杖,它的剑刃对于一般祭司来说,还没有剑柄上这些用水晶宝石拼出来的魔力增强魔法阵有用。”他说着,耳朵稍微有点红,“没错,影月神殿的黑暗神官总是嘲笑我们,说我们像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游客的脱衣舞娘,只不过我们不脱。” 展示了一下,他又把剑放回到腿上,金色的魔法阵流动着荧光,剑消失在了那些复杂的花纹里。 埃特伽耶后知后觉地认出,那些花纹都是复杂的魔法阵,除了刚才亮过的那个空间魔法,似乎还左三层右三层地套着一堆防御性质的,衣服的剪裁虽然很简单大方,但仔细盯着一个花纹看,绝对会发现真的超级华丽浮夸,像是贵族阔少爷游手好闲的时候穿的,怪不得祭司会觉得脸红。 ——只是埃特伽耶觉得,虽然不是层层叠叠那种,但这一身穿着,依然让他感受到了血压在爆炸。 执剑祭司只是个称呼,表示这名祭司可以参加一线战斗,并不代表这个祭司会用剑打斗,所以被授予的圣剑只是仪式性的礼器,他本质上还是个体力差的魔法师,负担不了金属盔甲的重量,因此在衣服上精心绣上高阶防御魔法阵——这可比祭司口口声声买不起的空间戒指造价高多了!当然由此可以猜到,养一个执剑祭司的钱,够圣殿养一个团的圣骑士!就看这一身衣服的价值吧!换谁都舍不得日常穿的! 一位这样的祭司对军团的强化非常恐怖,不然怎么对得起养他的恐怖花销。 “天呐……这样也好意思跟我说穷?你本人就是用金币做的!”想到这一点,埃特伽耶第一次把关注的重心从祭司的神秘与美貌上移开,感叹不已。 第4章 入夜适合干什么 他们整理妥当,走出小巷子,以为可是稍微放松,又被眼前的景象小小震撼了一下。 外面的主街道上,夏兰的居民又一次组织完例行的请愿游/行,心满意足结伴回家吃晚饭。埃特伽耶他们正好赶上这场游/行的尾声。 引用铁匠铺大叔的话说,就是“俄们都是有追求滴人”,这个普通的南方边陲城镇位于两大人类帝国交界,只是边境线上平平常常一个,也就贸易还说得过去,毕竟这里距离另一大帝国——圣龙帝国——巨龙与龙骑士的国度也不远,再往南甚至还能挨得上精灵的领地。 这里名义上归属雷欧王国,不过…… “俄们是奥斯兰特滴银,才不属于作死的雷欧烂国!”大叔这样说。 ——他们居然是请愿要求……叛国???埃特伽耶的表情比被他老师无故暴打之后还茫然。 相比起散发着*臭味的雷欧王国,堂堂奥斯兰特、全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大国家的确更让人心驰神往,听说他们富有到常年养着一支烧钱的魔法师军团,人类最大的信仰光明圣殿的中央正殿也位于这个帝国的首都! 再加上雷欧王国宫廷内斗忙,几年都看不到边陲城镇一眼,一应官员已经都是奥斯兰特给发薪水啦,只是雷欧没实力管又觉得面子难看不松口! 可是……这边陲之地的人民也太天真可爱了吧,你们想要集体归属本国竞争对手、甚至可以算是敌对国,居然组织游行活动?而且更是完全没有混乱,也没有暴民搞煽动性噱头,只是大家手拉手面带微笑,还唱着歌走在大街上? 造反能专业一点吗? “哎?俄们米油造反呀!”操着奇怪口音的大叔迷茫地说。 埃特伽耶不知该作何感想,看着身边走过一群提着裙子的少女,该做的活都做完了,日暮西山,出来休息娱乐,和闺蜜们一起玩玩游街,参与参与国家大事。 ——以至于埃特伽耶不由得问祭司:“这和我们刚刚逃出的那个地方,还在同一个世界吗?这里还是迪亚纳大陆?”那个传送卷轴不是连接了异世界的大门吧? 而他一扭头,看到身边祭司的表情相当严肃而充满疑惑。 雷欧的腐朽不是一天两天,就算新上任的国王颇算得上年轻有为,但积重难返,眼下连王城都没归拢好,更管不到这南方边陲之地,也亏得了眼前这一片祥和景象,不然边陲暴/乱一起,火上浇油。 看起来,似乎淳朴的夏兰居民为了表示自己“叛国”的决心,不仅唱唱歌在街上走走而已,他们决定起居习惯都在向奥斯兰特靠拢,更是以进入圣殿供职、或者学习魔法为荣。 ——众所周知,除了是信仰光明人数最多的国家,奥斯兰特帝国还从很早就一直得到法师们的支持。早在几千年前,施法者还被视为手握妖术的异端,唯独当初帝国皇室真知灼见,为这一群体提供过难得的庇护。 时至今日这个帝国古老却依然满载荣光,而且依旧与施法者这一群体保持着良好关系,就说他们的那支魔法军团,别的国家根本无法效仿,虽然都是水平一般的施法者,但如果不是因为历史缘故,就是想砸钱来养法师,愿意接受命令的法师也没有太多! 其他国家顶多有几个宫廷魔法师,多半还是亲贵贵族出身自产自销,而大多数高阶施法者只爱法术和知识,对权势不屑一顾,却再怎么性格怪异,都会特例地对这个国家保有最后一点善意。 但是看到夏兰城民为了表决心,居然搞起了全民学魔法,实在只能说是不伦不类。埃特伽耶已经看见第三家魔法基础小学校了——在同一条街上,真是哭笑不得。 这座城实在太不正常了点! 连带着,法师在这里竟然是极其受欢迎的职业,埃特伽耶坚定地认为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一位真正的法师——能掌握魔法的从古至今都只是高端小众一撮人。如果这些淳朴天真的边陲小民见识一下大魔法师们的刁钻古怪,一定会立刻对魔法恨之入骨。 埃特伽耶忍不住扶额……够了那边的小屁孩,别对着我试图扔火球了,你能憋出一个火星就可以去考魔法学院了! 他和亚修斯走在街上,祭司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受人欢迎的。但值得一提的是埃特伽耶受到的注目似乎更多,由于民众对执剑祭司这个物种完全不了解,圣殿祭司也从不对外宣传自己武力值有多高,所以亚修斯穿这一身走在街上,大部分人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小祭司,甚至是旁边骑士老爷的仆人——你看他袍子都只到膝盖,一定是地位并不高还要干粗活。 ——实际上埃特伽耶却很清楚,作为执剑祭司,只会来自一个地方,中央正殿,光明信仰的核心。 路边像模像样地立着雕像,分别是法师们的各个元素之神,中央广场喷泉上是光明神一贯的温柔女性形象,神像底下的小摊上,奥术徽章和写着光明神祝福的纪念品居然在同一个摊位上叫卖,还是套餐优惠,这回换成了路过的祭司有点哭笑不得。 ——城镇繁华温馨,中等大小,人来人往虽然热闹但极其和谐,每一个角落都平静安逸,连人们的烦恼都是那样天真和接地气,参与一下政治就像闹笑话。 祭司环顾四周,好像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放松,他四下打量,说:“或许是我见识得还不够多,我真的从未见过如此祥和的城市,这看起来像精灵城市才会有的氛围。” 实在是有点过于民风淳朴了,埃特伽耶看到每一个路人走过都会对他微笑点头。 “这不是很好?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巫妖的地牢?”骑士不以为意地调笑,跟着祭司四处转悠,“要来点纪念品吗?” 他拿起摊子上一个套餐礼包,惹得一旁的祭司苦笑连连,急忙摆手:“不不,没有这个必要,我真的非常穷。”而且就算有钱,也不想看到自家圣殿的标志被放进特惠套餐里出售,更不要说买了。 “夏兰。这座城的名字叫夏兰,是那个著名的夏兰吗?这里就是传说中和平火种的发源地?千年前影月神殿、龙族和精灵族结缔和平盟约的地方?如果是这样,到处一片祥和之气也还可以理解。”埃特伽耶愉悦地趴在广场纪念碑上。 “并不是,从这里再往东南走,进入圣龙帝国境内,深入密林腹地的平原上,那里有一个同样以夏兰为名的军事与贸易重镇,那才是真正的缔约之地。”亚修斯跟着看那块石碑,“至于这个,恐怕是发现重名之后……为了发展旅游业造的吧。” 埃特伽耶啧啧地说:“假货啊,向钱看齐,这年头山寨太多。” ——就连这里的光明圣殿分殿,在他们二人眼里,也属于山寨货。 殿堂建筑到是有模有样,只是里面的神职人员居然……下班回家了?他们亲眼看着一个打扮很像祭司的人走出门,脱掉袍子,然后一个明显是他妻子的胖夫人,扔掉手里刚刚游/行用的花束,扑上来拥抱他,旁边还有两个不大的小孩,胖夫人说今天不想做饭了,去找个饭馆庆祝一下,嗯,庆祝一下下班。 “我以为圣殿的光明祭司一般不结婚。”埃特伽耶面无表情地说,下班回家抱老婆,那场景真是太过离谱。 亚修斯叹气:“……只有中央正殿的一百人祭司团被要求不能结缔世俗的婚约,其他的祭司可以结婚,只是不允许主动离婚。但是结婚后祭司本人也要住在圣殿,伴侣的家经常被戏称为‘爱情旅店’,而像这样还可以下班的祭司……” “别跟我说这里的圣殿也是为了发展旅游业。”埃特伽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觉得自己从巫妖的恐怖中刚跑出来,就又陷入另一个恐怖当中——却无法用语言形容。 “其实忽略整个城的奇怪氛围,这个画面还是很温馨的。”亚修斯摊手。 埃特伽耶保持着他诡异的表情说:“祭司,你这样说我是怀疑你的信仰的……” 然后祭司居然笑了:“光明神教导我们,‘凡世间沐浴圣光者,都应当得到祝福与恩赐,其罪当赦免’,但是我们圣殿依然有裁决组和审判所,罪人不会只得到宽恕,等着他们的还有绞刑。所以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这是世俗的生活。走吧我们进去,希望这个圣殿分殿有人值‘夜班’,能认得我中央正殿的徽记并且提供食宿,而不是像个旅馆一样问我要住宿费,我真的没有钱。” 好在,真的有值夜班的圣骑士,那个年轻的、脸上还有雀斑的毛头小伙子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结结巴巴让他们等一下,翻出一本圣殿的戒条,仔细查看了一下,满脸通红地表示根据规定圣殿的祭司兄弟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共同沐浴神的恩赐,但是某位骑士——需要缴纳住宿费,而且还不便宜。 这个时候埃特伽耶的脸已经黑得超过他黑发的颜色了。 “正经的圣殿也有这规矩?” 亚修斯低头犹豫了半晌,回答:“正经的圣殿,不会看不出你的黑暗属性,而面对‘非影月神殿在职’的黑暗骑士,他们会直接把你拒之门外,不,应该说不先抓起来调查一下你是不是干过非法勾当,就已经算是宽和仁厚了。” 然后埃特伽耶的脸已经可以吓哭眼前这个圣骑士兄弟了。 作为“非影月神殿在职”的黑暗骑士,在吓得这位可怜的圣骑士哭出来之前,埃特伽耶冷漠地从口袋里掏出焐得热乎乎的铜板,数出整整齐齐一摞,放在了桌上,一副“世人伤我太深”的表情。 因为即使交了钱,圣骑士也没有安排给他房间,他只能去祭司屋里打地铺,所以那个疑似山寨货的圣骑士不太好意思收他的晚餐费用了,埃特伽耶得到了两个免费的黑面包,而作为圣殿自家兄弟的亚修斯,还额外得到了一碗玉米浓汤和一块腊肉干。 只是,这黑面包硬得可以拿来当街头斗殴的武器,骑士和祭司挤在一间房里,你一口我一口共享着唯一一碗汤,把面包往自己嗓子眼里塞。 埃特伽耶保持着他一张黑得可怕的脸,一边说:“如果我上楼前没看错,你那位圣骑士兄弟起码吃的是软乎乎的白面包和鲜火腿,除了汤和水果,还有一碗蔬菜沙拉。” 这种时候近战职业和施法者的身体素质差异就非常明显了,坐在他对面的祭司有一种随时会被面包卡住喉咙窒息死亡的危险,咽下恐怖的食物之后,更加脸色惨白:“也许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我没有办法要求所有人都有崇高而虔诚的信仰,所以,做好自己。” 埃特伽耶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干面包,不无嘲讽地回答:“当然,前提是不要死于吃面包窒息。” 黑暗骑士与光明祭司一起死在圣殿客房里,死因诡异面色痛苦,还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背部,怎么想都是很糟糕的新闻。 第5章 两个骗子 为了不死成一件丑闻,一顿普通晚餐,两个人吃得比大战巫妖还艰难。 窗外很快夜幕低垂,屋里的布置太过简陋,不说只有一张床,连个照明工具都没有,好在祭司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发光的生物,他抽走了埃特伽耶的剑,完全不客气地插到地板缝里,把圣光灌注进去,那把剑暂时变成了发光灯棍。 “明天我们应该出发回到帝国境内,找一座靠谱的圣殿,然后先和中央正殿取得联络才行,六个巫妖还在埃尔文郡快乐聚会呢。”祭司一边叹气,一边问,“卡洛拉,你呢,有什么安排?” 埃特伽耶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卡洛拉”是在叫自己,地牢里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根本不记得是在哪个书上看到的了。 因为他的发愣,祭司笑了起来,摇头道:“我想,卡洛拉并不是你的真名,对吗?” “你的目光过于敏锐了一些。”埃特伽耶叹气点点头。 “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面对这种温柔的笑容,骑士决定暂且屈服一次,何况光明祭司是光明神术施法者,又不是某些邪恶的、会用别人真名做诅咒的黑法师,于是他称得上优雅地行了一个骑士礼节:“埃特伽耶,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即使和平年代,也多的是底层流浪孤儿没有姓氏这种奢侈的东西,所以祭司应时应景地露出同情的眼神,但埃特伽耶觉得那个眼神里还包含,同病相怜。 “对不起,原谅我一时的谎言,我也不叫做亚修斯,我叫雅蓝,而我曾经的姓氏因为某种原因,也不能够再使用了。” 光明祭司一贯的语气让他们说话都带着一股咏叹调的感觉,但是好听的语调并不能让骑士忽略这句话带来的震惊,埃特伽耶甚至是颇为恼怒地说道:“雅蓝?一个信仰光明的祭司居然用假名欺骗他的救命恩人!就算用假名,你也不能用亚修斯、一个含义是‘利剑的守护’这种,一听就很违和、风格很像你的圣骑士兄弟的假名吧,我好不容易才接受的!” “那么卡洛拉·凯因这个名字还属于历史上一位黑暗骑士统领呢,据说他强大神秘、悍勇无比,好像还有无数情妇。”真名也许叫做雅蓝的祭司完全不接受埃特伽耶的指责,他这个态度让埃特伽耶不得不怀疑,雅蓝听上去不仅分不出男女,更像个不太完整的精灵名字,这搞不好还是个假名吧? 发光的剑闪烁了一下,双方不约而同静默下来,一起望向已经一片漆黑的窗外——只有零星人家的窗口还残留灯光,也是一副随时会进入梦乡的样子,但他们同时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力量波动,空中正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动,比微风还不易察觉。 祭司与骑士一瞬间忘记了关于假名的争论,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一样的神情—— “不是吧,我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呢?”埃特伽耶率先感慨。 他们迅速冲出房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外面大厅里值班的圣骑士已经睡到桌子下面去了,他们路过的时候那圣骑士还翻了个身。 站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上,异样的感觉更加明显,却又难以名状,埃特伽耶握着剑柄,但周围并没有可以用暴力来解决的敌人,这让他非常不爽。雅蓝站在他旁边,闭着眼睛,纯粹的精神力量释放出去,片刻之后他睁开那双湖水绿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说:“空气里有一种能量正在以一定的规律非常缓慢的移动,如果不是我们刚刚经历过恶战,很可能在放松状态根本不能察觉这样和缓的能量流。” 当然,祭司不会自夸,埃特伽耶却很清楚,是因为他们俩的实力在这里属于碾压级别,所以才能察觉异样,但是他问:“别卖关子了施法者,解释一下!我只能感觉到有奇怪的力量在流动,整个空气里布满了,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雅蓝的表情显示他对此非常震惊,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他如实说道:“是情绪,魔法能量里携带的是情绪,人类的情绪,似乎正有一种不知来历的魔法能量,在慢慢抽取这里居民的某种特定情绪。” “……还好,我刚还以为会是生命力那种级别的东西。”埃特伽耶说着,却没放开剑柄,“按照常理,是被吸走了快乐之类的正面情绪?” “不。”雅蓝的表情更加微妙,“这是我也疑惑的地方,那些被吸走的,全部都是负面情绪。” 这就连常年出没在吟游诗人口中扮演反派的黑暗骑士都当场懵了,负面情绪?谁没事吸走那东西?可这个魔法能量流明显不是天然产物,它背后有个人在主使是肯定的。 “难道搞不好附近有个心地善良的法师吗?”埃特伽耶疑惑,“吸走人的情绪,这可是很高深的魔法吧?” 法师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家伙,劳心劳力布置魔法帮助小镇村民过得更加舒适?听上去不像个施法者,像圣母病发作,正常法师费尽心机布置一番干坏事的可能性才更大。 雅蓝点头:“即使是我,也无法如此持续稳定抽取一整片区域的某种特定情绪,这不只需要鲜为人知的咒语,更需要布置一个魔法阵。” “耗时耗力还烧钱的那种魔法阵?”埃特伽耶啊哈了一声,真的非常希望能有个可以拔剑就砍的敌人,而不是站在这里推理。“等等,这么说这里的诡异气氛有解释了,对吗?我就说,正常世界里的人类怎么可能比精灵还和气。” 雅蓝皱着眉,似乎是认可这个说法。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人是一样情绪都不能缺失的。 埃特伽耶原地转了一圈:“真是麻烦不断,巫妖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蹦跶没有被解决呢,小破阵子上居然又节外生枝,你的传送卷轴真的不是‘定点传送进麻烦堆’?能追踪到这些情绪流向哪里,或者找到魔法阵吗?” “很遗憾。”雅蓝叹了口气,“我不能,这魔法能量流动太缓慢了,应该是一个长期持续性魔法,而这些被吸走的情绪一定是不能直接消失的,我们还需要关心它们被拿走做了什么。” 半夜的街道非常祥和,比一般的富足城镇更祥和,有这样一个抽取负面能量的魔法在持续运作,就连街边的醉鬼都搂成一团,一个斗殴打架的都没有。 不时有晚睡的人家里传来咯咯笑声,时而又有一队列队整齐的城镇卫兵手持长矛走过,笑容灿烂踏着春风般的脚步,他们的盔甲朴实但擦洗得铮亮,昂首阔步地走过,可惜他们的水平实在不能发现藏匿在一旁的埃特伽耶与雅蓝。 “那些卫兵里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埃特伽耶摇头鄙夷,“这种最多能吓唬一下流浪汉。” 他们在街上转了大半夜,直到天渐渐从东方露出浅橙色,这时一直保持着精神力感知的祭司宣称,魔法流动明显减慢了,即使是他也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感知到它依然存在,显然和一切阴谋一样这也是个见光死的,只能半夜悄悄进行,在人们最放松、多半处于熟睡的状态下继续。 埃特伽耶眼睛下面都出现了一点黑眼圈,这让他更有了一种阴郁深沉的神秘气质,清晨有妇女早起做家务,井边提水的那个姑娘很明显就被迷住了,在忧郁美男子骑士路过的时候,脸红得不像样子,不停的偷瞄,直接把水桶掉进了井里。 雅蓝侧头看了埃特伽耶一眼,冲那边挑了一下眉毛,而骑士显然明白了祭司的意思,一脸黑云压城一般的神色回看着雅蓝,直到确认雅蓝是认真的,扭过头摆出一张还算温和的脸,向那姑娘走了过去,这让那姑娘更加慌张,绳子都从手里滑了出去,正好让埃特伽耶快跑几步,一把抓住。 “小心您的水桶,美丽的小姐。” 绳子被递还回去,但埃特伽耶没有就这么松手,而是帮她把那一桶水从深井里拉上来,时不时来一个柔情的眼神和优雅的微笑,显然这时候那姑娘简直神魂颠倒了。 姑娘如蚊鸣一样张了张嘴,满脸羞涩:“谢谢您。”她看了埃特伽耶两眼,然后鼓起勇气说:“您,您不是本地人吧,我从来没见过……没见过您这样的贵族老爷。” 水井边另外的几个人也在一旁悄悄议论,从骑士的装扮上理所当然看得出他并不是本地人,这里没有人穿得这么得体尊贵,而能穿得更华丽的人,只在城主大人的城堡里,没有平民认不出那些贵族,这位——穿着黑色修身猎装,外套着一件风衣,腰间还配有金边黑鞘长剑,一头同样色系的微卷长发,唯独双眼是透彻的蓝——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姑娘们无法抗拒这种远高于身边男性平均水平的美色。 “是的,如您所见,我是一名路过此地的骑士,我也从没见过这样宁静安详的城市,以及这样一位甜美可爱的邻家女孩。”骑士深情款款地说着,“希望我没有给您造成困扰,想必这里很少有陌生人吧”。 女孩低着头,脚尖蹭着地面,局促得说不上话,埃特伽耶在心里深深长叹,然后展颜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朵花——刚才路过一个院子手快顺来的——递给女孩:“我希望您能收下,尽管这朵花的美丽还不及您十分之一。” 得到赞美,女孩更加羞红着脸,颤抖着接过花,半晌后低声回答:“嗯……那个……夏兰来往的商队或者佣兵团很多,但是从没有您这样让人瞩目的,您的口音和衣着完全不像本地甚至本国人。” 埃特伽耶对她眨眨眼:“小姐谬赞了,您和您的家乡非常迷人,我想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流连忘返的外乡人。” “嗯……几个月前普尔顿子爵的旧庄园被卖给了一个外来大富商,之后,惹人注意的就是您了,骑士先生。” 普尔顿子爵的旧庄园?外来商人?表面上,埃特伽耶惊讶:“在没有了吗?怎么会,这么温馨的城市,还养育了甜美可爱的您,应该有络绎不绝的人涌来才对!” 那女孩的脸简直变成了成熟的苹果,娇羞地摇摇头:“再没有……再没有您这么惹人注目的老爷了。” 一个能布置这种高深魔法阵的施法者,肯定不会让自己平庸到无人知晓,这是施法者们共通的自傲,所以其他没有引起当地人注意的小虾米,应当也就没有了解的必要了。 埃特伽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么打扰了,祝您日安。” 骑士扭头就走,背影非常突兀,等娇羞的姑娘抬起头来说:“我叫麦格娜,请问能不能邀请您去……唉?” 骑士此刻已经非常不道德地走远了。 走出很远了,雅蓝还在笑他,这让埃特伽耶浑身都很难受。 他虽然很想猜一下买庄园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好心”布置魔法阵的法师,但首先他忍不住说道:“我这可不是在欺骗感情,况且这是你让我做的!要不下次我们换一换,你来打探情报。” “不不不,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你更能胜任,尊敬的骑士老爷!” 埃特伽耶简直七窍生烟,祭司这摆明了就是在嘲笑,不过埃特伽耶也有点疑惑:“现在都是怎么了,我还以为我们走在一起,应该是你更受欢迎才对。” 街上人渐渐多起来,显然埃特伽耶收到的各种秋波多得快把他衣服扒掉一层了。 并不能因为某个庄园恰好刚被高调卖了,就直接判定是买主干的,所以没有其他任何突破口的情况下,他们先回到圣殿,昨天下班的那个祭司现在已经开工了,穿着一身白长袍,站在小礼堂里领着信众做晨祷。旁边有见习祭司站在角落,埃特伽耶恍然大悟,为什么他比雅蓝更显眼了——因为在不知情的民众眼里,祭司身份越高袍子长度应该越长,穿只到膝盖的短衣服,明显是个学徒。 愚民,好色,还势利,埃特伽耶评价,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个破烂魔法阵留给你们,让你们自生自灭算了呢。 第6章 祭司的小把戏 所谓光明圣殿的晨祷,就是大早晨不许睡回笼觉,统统爬起来挤在一个礼堂里,听上头主持晨祷的祭司一脸“你们都有罪、但我原谅你”的表情、用最让人昏昏欲睡的语气,念叨光明神是如何仁慈,如何庇佑世人,然后配上旁边其他祭司的啦啦啦合唱,简直堪称早起瞌睡者的最大考验。 影月就从来没有这种无聊集会,还每天一次?司月大神官一年都不想开一次会,开一次会必定会有人被他殴打,如果是有信徒参加的那种,就更恐怖,大神官只负责站在台子上冷笑,别说吓哭小孩,就连同侪都会晚上睡不着觉。 ——所以,这种你好我好世界真美好的晨祷,对埃特伽耶来说真是无比新奇的体验,尤其是跟在身边的这个祭司,将手按在心口,轻声吟唱了一段不知名的歌谣。 歌词隐约也是光明神的美德这一类废话,但让雅蓝唱,埃特伽耶觉得听一天循环唱都不会腻。 晨祷结束,雅蓝还站在原地,他们俩站在门边,每一个路过的民众都笑容满面跟他打招呼,雅蓝则会回以“光明神祝福你一切安好”这种问候,起初埃特伽耶一头雾水,紧接着他发现了异样。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埃特伽耶凑近雅蓝,低声说,“圣殿每天应该会接待很多来告解的人吧,我以为应该会有一大堆哭哭啼啼的、生活不如意、甚至连被老婆扇了一个耳光都要来嚎叫一下的那种人。” 雅蓝也悄悄回答:“你猜的没错,就算是中央正殿,我们每天也要听一大堆人哭诉奇怪的事情,最糟糕的是我们可能会接待很多贵族,然后被迫听一堆我们一点也不想知道的灰色秘密。” “那明明是你们更惨,总有心思龌龊的贵族用他阴暗的思想揣测别人,根本不相信神的信仰不参与政治的誓言,然后偷偷派杀手想干掉今天刚听他废完话的可怜祭司。”埃特伽耶冷笑。 雅蓝:“说的太对了,我最多一天遇到五次杀手,还都是三流的。” 而此地来往皆笑容满面,无一例外。 “那么魔法的作用显而易见了。”雅蓝似乎说够了光明神的祝福,率先走到一个角落,埃特伽耶跟了上去,他继续说,“神在创造世人时,既然赋予了我们生气、害怕、恐惧这一类的负面情绪,那就表明,它们并不是无用的,就像昼夜并存,光明与黑暗永远相伴相生,作为个人来说,只会高兴而不会生气,那也是绝对不可以的。” 埃特伽耶摊手环视四周,说:“那会乱套。” 雅蓝说:“我们先去打听一下那个庄园,在阴谋诡计里,一个陌生外来者总是会被优先怀疑。” 他们还没有行动起来,门口正巧走进一位母亲,抱着一个小孩,小孩昏迷不醒,头歪在一边,身上还有血迹斑斑,似乎快要死了。 分殿里的祭司迎上去,那位母亲微笑着说:“我的孩子顽皮从树上摔了下去,城里的医生说他们无能为力,只有神才能救他了。” ——只有神才能救,那么潜台词就是,准备后事。 旁观的埃特伽耶惊愕不已:“竟然这样都还在笑?” 接待她的祭司也满面春风,似乎是要做接生洗礼这种喜事,而不是准备为一个即将夭折的孩子做最后的祷告。 “你看,我刚说完,会乱套的。”骑士似乎更多的是惊奇感叹,带点得意。 雅蓝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说:“对不起打扰一下,能否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他们见是外来的那位祭司,就把孩子递给了雅蓝,雅蓝轻轻接了过来,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高处坠落,口鼻已经全是血,身上软趴趴的,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雅蓝摸了摸他的心口,疼痛正在折磨这个孩子,然而比较可怕的是,孩子的嘴边挂着微笑,并不像是正在垂死挣扎于痛苦之中。雅蓝继续将手留在男孩的心口,嘴里轻声吟唱咒语,随着冗长复杂的咒语,从他掌心开始散发璀璨的金光,他念诵了一个高阶的治愈法术,然后将大量的圣光灌注进这个孩子的身体。 埃特伽耶已经听到那几个祭司和孩子的母亲正在高声赞美光明神。 片刻后光辉退散,男孩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然而雅蓝却告诉那几个满怀希冀的人:“抱歉,他伤得太重了,年纪又太小,我无法留住他。” 强行注入的圣光让男孩恢复了短暂的意识,使疼痛变得麻木舒适了,他看着抱着他的男人,白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脸上,视野里还有没有散尽的圣光光辉,一片温和明媚。 “你是神派来接我的?”小男孩吸着鼻子问。 雅蓝含着笑点头说:“对,你要去一个很远、但很美的地方,那里是神的花园,只是神说了,到了祂身边,可千万不要再乱爬树了哦。” “我们是看到有人偷坟场的尸体,为了看清楚才爬树的。”男孩好像很怕神的使者生他的气,急忙解释起来,“而且我不是自己摔的,我没那么笨,我是被人打下来的。” “打下来?什么人,他用什么打你的?” 但是小男孩摇头回答:“我不知道,没有看到东西,但就是觉得被打了,本来等我长大了我想当治安官的,哪怕当卫兵都可以,就能抓住坏蛋了!” 看不到的攻击?雅蓝第一个想到了法师的法术,但小男孩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什么,一双小手抓住了他垂下的长发:“您说,神会让我做他的治安官吗?” 光芒正在孩子的眼里慢慢消散,然后雅蓝低头亲吻了他的额头,笑着回答:“会的,光明神正缺一个像你一样勇敢正义的治安官。” “那太好了。”说完,小孩抬头凝视着祭司湖水绿色的眼睛,直到他自己的眼睛再也倒映不出任何色彩。 逝者的家属似乎不需要听“节哀”这一类的劝慰,因为在埃特伽耶看来,他们一点都没有难过,恳切地向雅蓝道了谢,就继续忙活小男孩的后事了,仿佛只有雅蓝为那个孩子的过早离世而感觉悲伤。 雅蓝退回来对埃特伽耶说:“计划有变,我们先去坟场。” 埃特伽耶揪住了昨天坑他的圣骑士:“喂,这城里几个坟场?” 幸好这位圣骑士兄弟面对他依然一脸惶恐,“一般人去世都有墓地的,城里有公墓很便宜,只有无主尸体或者罪犯的,才会拉去坟场统一处理。” “别废话我当然知道,直接告诉我答案!”埃特伽耶拍了一下桌子,圣骑士兄弟又哆嗦了一下。 “好的好的,只有两个,一个在城东郊区,一个在城西郊区。” 也就是说两个方向,完全相反,真是太好了。 死去的小男孩没有说明他爬的是那一座坟场边的树,他家人也不知道,孩子是被同行小伙伴喊来的卫兵驾车送回来的,这会那帮小孩各自被家人领走,卫兵也早就回去岗位上,雅蓝与埃特伽耶又不好在这节骨眼上扯着死去男孩的母亲打听,哪怕直到对方因为莫名法术的影响根本不会有脾气。 这座夏兰城已经很靠近南方密林了,树木遍地都是,城里也有很多,都很高大,随便一棵都是可以掉下来摔死人的那种,所以他们不能用这个判断坟场是哪一个。 “都跑一下,又不是难事。”雅蓝轻描淡写地走出门,而埃特伽耶在他身后唉声叹气。 “不是难事?夏兰城又不是小村子,你一个祭司,从城东走到城西,一天就过去了,赶回来得第二天天亮,你想半夜住坟场里?还有,你还记得千里之外蹦跶的巫妖吗?” 临出门的祭司摊了摊手:“事情总得一样一样解决啊。” 你都不累的吗?埃特伽耶盯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偷尸体虽说不是好事情,但很少有什么事用得到尸体,所以一般人眼里,去坟场偷尸体是很罕见的事情,去那里偷偷抛尸还更常见一些,而偷尸体能干什么?所以雅蓝向一队卫兵提出希望他们协助调查,并向他们借用马匹的时候,那队卫兵差点把雅蓝当做喝醉闹事的醉汉给抓起来。 “没有办法,走吧。”雅蓝觉得他没被抓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吸取负面情绪的魔法阵,卫兵只觉得他好笑,这才放他一马。 每一个圣殿分殿都选址在城中央,因为圣殿号称不偏袒任何一方,所以居中,这就表示他们不管去东边还是西边,都是耗时一整天,可能半夜才能回来,还得是进展顺利,所以埃特伽耶无比希望他们第一个方向就是对的。 黑暗骑士可从来不是一种爱管闲事的生物,他们黑暗神殿的行事作风还是很对得起黑暗这俩字的,如果是埃特伽耶自己,他会在看事不对第一时间脚底抹油,但光明神的好祭司——指的就是雅蓝这种,坚决不会这样做,他们路过一个坑看见里面有人,一定毫不犹豫往下跳。 一边往坟场走,埃特伽耶就一边在思考,这一趟下来如果没泡到这个祭司,那真是亏得太大了。 正午刚过,他们就走到了东边坟场,这路程对于骑士而言轻描淡写,如果不是顾虑祭司他可以跑得飞快——他们到了目的地,雅蓝不得不先找棵树靠一会,谁叫他一直拒绝让埃特伽耶扛着走呢。 扛着走可以做多少事啊! 埃特伽耶不得不怀疑雅蓝或许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 休息半晌后雅蓝对他摆摆手,示意他过来,然后伸手在自己袖口上摸了摸,埃特伽耶吃惊地发现祭司的袖口也暗藏一个小型空间魔法阵——这到底得多少钱! 雅蓝从他的袖口里摸出一小瓶银白色的粉末,打开瓶塞二话不说就往埃特伽耶身上倒。 “这是什么?”骑士强忍着没躲,所以一头一脸全是粉末,觉得那东西像极了贵族小姐参加宴会之前擦的亮眼影粉。 “这是萤光虫的尾部晒干后磨成的粉末,幻术的施法材料,千万别擦!我只有这么一瓶!”看埃特伽耶似乎想抹掉嘴巴沾上的,雅蓝急忙喊了一句。他把瓶子里三分之一的粉末都撒在了埃特伽耶头上,然后理所当然地说,“别这么充满怀疑地看我,虽然对于幻术我只会一丁点勉强称为小把戏的法术,比如让那边的坟场看守员眼里的你变成治安官,放心,他们都是普通人,即使是小把戏也绝对不会被拆穿。” 他撒完粉末,顶着埃特伽耶恐怖的眼神,念了两段唱歌一样的咒语,然后说:“好了,去问话吧治安官先生。” “可我一点变化都没有!”埃特伽耶低头打量自己。 雅蓝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向前推了推:“你自己当然看不到变化,你想的那是变形术,不是幻术!幻术是给外人看的假象,放心,他们会把你当成城里最凶残的治安官,快去,一会法术就失效了!” 埃特伽耶不由得继续怀疑,一个神术施法者施展出来的奥术魔法真的靠谱吗? 坟场上正在吭哧吭哧搬运尸体的两个看守员立刻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治安官”,他们迅速迎了上来,在自己的裤子上使劲地擦着刚摸过死尸的手,点头哈腰,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就快要把头贴到地上去了。 他说:“科里大人日安!” 那应该是他眼里法术幻影制造出来的治安官的名字?埃特伽耶揣摩着一个城镇治安官的那股子横劲,摆摆手:“我是来问话的,你们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大人!小的可什么都没做啊!”老汉和他的助手一叠声地说着。 那个年轻助手在喊完之后,低着头嗫嚅:“顶多有点偷懒……” 还真是藏不住事,该说他们愚昧还是淳朴?埃特伽耶绷着脸,很想笑,然后那个老一点的立刻就打了助手一巴掌,甚至不用埃特伽耶问话,自己就已经开始招供了。 “我们顶多就是登记尸体的时候不严谨,有时候数目对不上,但这都是城里流浪汉之类的,谁会管呀!”老汉忙不迭地鞠躬,“我们再也不敢了,大人,真的再也不敢了!” 助手却还是管不住嘴:“除了上个月有卖掉两具完整的男尸——” “你给我闭嘴!”老汉大吼,“最多也就是贵族老爷或者富商拿去换死囚,这种事哪个城都会有,前两天还有人来偷呢……”他说了一半就扑通跪下来,扯着埃特伽耶的裤脚,大叫,“没有了没有了,真的全说完啦!” 埃特伽耶迷之沉默了片刻,冷着脸继续问:“早晨的时候有没有小孩子过来?” “这几天都没有小孩尸体的!” “我说活的!” 那老汉呆呆地问:“活着的送坟场来干啥?” 埃特伽耶冷漠地转身就走,一句废话都不想再说,身后俩人仿佛劫后余生,欢天喜地地喊着“治安官大人慢走”。 躲在树后的雅蓝冲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骑士跟着躲进去,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这招供也太利索了,什么都没问自己就全吐出来了。 果然,雅蓝点点头,挂着他一贯的温柔笑脸说:“是啊,除了幻术会让他们看到平时他们最怕的那位治安官,我还释放了一个恐吓术,造成的精神威压很方便审问。” “……我真的一直以为祭司都是负责疗伤跟照顾别人的。”埃特伽耶木着脸说。 雅蓝却叹气:“啊,是啊,但是没办法,很多审判所里的犯人对鞭子非常有抵抗力,审判官们又觉得光明圣殿使用酷刑会招惹非议,就只好让祭司们去练习一下恐吓术,幸好祭司都会治疗,绝对不会有犯人在受审过程中意外死亡。” 再一次迷之沉默,埃特伽耶似乎觉得,光明圣殿应该和影月神殿差不多,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地方。 第7章 英俊的邪恶走狗 为了打破尴尬,埃特伽耶问:“那么看来这里有丢尸体,还有私下买卖尸体,但那些小孩看见的可能是另一个坟场,那么两座坟场都有尸体丢失。一般买尸体常见于换死囚,贵族们总这样换走自家犯罪的亲属,彼此心照不宣。但是神的殿堂是不允许插手世俗权力的,万一是贵族们搞鬼,那我们有必要还去另一座吗?” “这只是猜测,万一不是权力斗争呢?不过虽然我很想继续去另一座,但不是现在。”雅蓝摇头,“我们现在回圣殿睡觉,我太困了。” 他伸出手抓住埃特伽耶的手腕,说:“我昨天在圣殿留了个符文,然后我们可以用短距离定点传送术回到那个符文的位置,闭眼睛,传送术一般来说不太舒服。” 埃特伽耶听话地闭上眼睛,雅蓝双手各抓住他一边手腕,念了几个音节之后,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变成了海绵,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憋闷过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原地。 影月的大神官一样是一位高阶施法者,埃特伽耶幼时很不幸,经常被他老师带着四处乱传送,早已习惯于那恐怖的经历,以至于他现在感受到雅蓝的传送术,比起他老师的,简直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 安全舒适,并且无痛! 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一松手,雅蓝直接就向后一倒,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我不擅长熬夜,我真的需要先睡了,麻烦晚饭叫我,谢谢。” 直接出现在床边,这定位也太准确了。 施法者们都不擅长熬夜,他们需要保持精神力的饱满,而昨晚一夜没睡、前几天甚至还吊在地牢里,如果换做埃特伽耶的老师,现在应该已经因为极度睡眠不足而暴躁地炸平一座城了,而雅蓝居然还能使用那么平稳舒服的传送,这让埃特伽耶刮目相看。 雅蓝一摔进被子里,立刻就睡着了,显然他实在困极了,埃特伽耶需要绝对的毅力才能忍住不帮他把衣服扒光,然后再干点什么,尤其是祭司非常随意地躺在那里毫无防备,埃特伽耶想了想,决定不打扰祭司休息,也不继续考验自己的定力,所以他转身出了门。 他们刚一来到这里雅蓝就提出了质疑,作为人类的城镇这里实在太过祥和平静,当时他说这氛围像精灵的城市——真是说得太委婉了,埃特伽耶觉得就算是精灵城市,也得一动就掉渣的老年精灵们才能是这个精神面貌。 确实是这样,走在街上,埃特伽耶所看到的都是一片和和气气的,没有人大呼小叫,路边的人都迈着方步安安稳稳地走着,似乎一个办急事的都没有。更扯的是,一个忘带钱吃霸王餐的人乐呵呵走出餐馆,老板在后面亲切招呼他下次再来。 任何一种生物都做不到这么和气! 魔法的效果显而易见,但埃特伽耶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影响,不只是因为时间短,还是说雅蓝又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做了防护。他苦恼地摸摸钱袋,现在在做的事情完全是打白工,要是再不快点解决,就连圣殿打地铺的钱都交不上了! 于是过分平静的城里出现了不和谐一幕,一名黑衣黑发的英俊骑士正拔腿狂奔,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旋风,呼啸而过,一路直奔城西坟场。 至于雅蓝,他的确很久没有睡好了,所以在他认为骑士会保护他、并且他也已经给自己布置了防护魔法的之后,他睡得很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望着窗外泛白的天空愣住了——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空气中流动的魔法能量,依旧携带着那些负面情绪不知流到哪里,而本来说好晚饭喊他起来的骑士,不知所踪。 精力与体力差不多都已经恢复,雅蓝立刻从床上翻身跃起,甚至他直接从敞开的窗口飘然而下,半空中灵巧地一个转身加持缓落术,毫无声息地落到大街上。街口有几个滚成一团还在嘻嘻傻笑的醉鬼,除此以外一片安静,还不到大多数人起床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靠近一个醉鬼,轻轻问:“请问,您昨天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黑发的骑士老爷从这里出去?” 醉鬼迷迷糊糊抬起头,先看到光明祭司胸口的圣殿徽章,高兴地说:“发圣餐了吗?” 雅蓝当即果断回答:“是的,但是负责发圣餐的骑士非常卑鄙,他私吞了圣餐跑掉了,我现在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他。” 一听没有美味可口的圣餐,醉鬼立刻爬起来,爬的时候还拽倒了旁边的一个,他嘟囔着:“厚颜无耻,枉为骑士的无耻小人,妈了个巴子,快去抓他回来!我说昨天那个骑士怎么跑那么快!” “所以你们看到了对吗,他是往西走的?” 醉汉们纷纷点头,并且认可了黑发黑衣这个特点,只不过在他们的描述里,埃特伽耶暂时变成了一个每天卷走圣餐跑路的无耻变态,满脸横肉,还有肥硕肚腩。 去坟场打探消息按理说是个信手捏来的超简单任务,不带祭司的话骑士的往返速度可以快一倍,即使他不骑马用跑的——现在却是一整夜都没回来,要么他发现了什么,要么他出了事回不来。 雅蓝相信就算再遇到六个巫妖,神殿出身的黑暗骑士一样有一搏之力——没错,神殿出身雅蓝一眼就看得出来,什么三次应征都不入选这种鬼话谁信啊,黑暗骑士虽然也是骑士,但他们的骑士精神里绝对不包括诚实这一条,甚至再这么发展下去,雅蓝怀疑他们有朝一日会和黑暗精灵一样把说谎当做美德。 天很快彻底亮了起来,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起床投入新的一天当中。 圣殿即将开始晨祷的时候,街道远处忽然炸开一阵喧哗,隔着好远都无法忽视,紧接着圣殿的几个圣骑士匆忙列队冲了过去。看到圣骑士到来,人群爆发出一声更大的欢呼,雅蓝跟着看过去,那坨东西被人簇拥着向圣殿走来—— 一个破烂的囚车。 雅蓝首先吃惊的是,这囚车破成这样真的还能关人吗?那木头似乎常年受潮,雅蓝毫不怀疑即使是自己过去踹一脚也可以踹散架,紧接着他更加惊愕地注视着囚车缓缓驶来,列队整齐的卫兵昂首阔步,队列前面是一个面色阴鸷、即使有魔法阵存在也依然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治安官——很有可能就是昨天埃特伽耶扮演的那一个,而埃特伽耶…… 对,毫无疑问,他在囚车里。 “抓到一个亡灵法师的走狗!”人群爆发出狂热的欢呼。 治安官科里向人群大声宣布:“昨天傍晚在城西坟场,一队路过的雇佣兵帮助巡逻的卫兵抓住了他,这个企图偷尸体的亡灵法师走狗!”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长这么帅的走狗真是难得一见,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位姑娘忽然挤出人群说了什么,满脸愤怒,她声音比较小,周围听到她说话的卫兵立刻大声转述:“可怜的麦格娜小姐认得这个罪人!昨天她差点遭了这罪人的毒手,真是太可恶了!” ——姑娘,埃特伽耶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你没看到他问出情报扭头就走速度非常快吗?然后雅蓝忍不住扶额,错了,大概这位姑娘如此愤慨的原因正是埃特伽耶扭头走得太快。 雅蓝哭笑不得地站在一边,他看到埃特伽耶舒服地坐在囚车里,如同欣赏一出滑稽剧,发现他之后还对他悄悄吹了个口哨。 理所当然,邪恶的亡灵法师走狗被移交给了圣殿来关押,圣光是死灵的克星,所以圣骑士们把埃特伽耶塞进了地牢,那个允许他住宿的见习圣骑士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一脸被邪恶势力蒙蔽的愧疚。 他看到了雅蓝,立刻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祭司兄弟,你也是被那个邪恶的家伙骗了吗?” 雅蓝眨眨眼,说:“对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亡灵法师的爪牙,他欺骗我说他是一位骑士、德行贵重的正义之士,真是太可恶了!即使是仁慈的光明神,都不会继续纵容这样的恶徒的!” “没错!太可恶了!”路过听到他们对话的圣骑士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组织在城里巡逻。 “圣光庇佑你们,圣骑士兄弟。”雅蓝高声赞美,然后趁着所有人都在用崇拜的目光看圣骑士,悄悄溜到关押埃特伽耶的囚室。 圣殿的囚室都配有光明结界,因为由圣殿关押的犯人可不只是触犯了法律,更多的是一些异端、比如使用邪恶法术这一类,未被许可的亡灵法师当然更是重点防范对象,所以埃特伽耶就被锁进了这种专门针对黑暗和死灵属性犯人的囚室——只可惜雅蓝轻松穿过屏障,就和进一个普通门没什么区别——这种程度的结界更是不可能关住黑暗骑士,他伸伸手指头估计就戳破了。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雅蓝进了门,看到埃特伽耶随意靠在墙边,一副舒适惬意的样子,看他这个样子,即使是雅蓝也忍不住加重了语气,颇为严厉地看着他。 埃特伽耶耸耸肩,坐得正一些,说:“我昨天去了城西坟场,在你睡着之后,没想到遇到两个外来佣兵,似乎也在调查魔法阵的事情,他们实力不弱,就是脑子有点……一照面认出我的黑暗属性,立刻二话不说就开打,说我是亡灵法师派来偷尸体的。” 雅蓝再次深深叹气,说道:“没错,黑暗属性与死亡的确息息相关,因此太多的人误以为黑暗属性等同于邪恶。” 埃特伽耶撇嘴道:“就是这样,他们一个是战士,一个是火系法师——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要知道喜欢四处乱跑的高阶法师简直比独角兽还稀有,于是我们闹出很大动静,一开打我也的确暴露了黑暗属性,所以卫兵就追过来,我又不能真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能正好坐囚车回来还省得我跑路。” “可是这样也太打草惊蛇了。”雅蓝摇头,“你今天可真是出尽了风头。” “这样真正的幕后主使就会误以为自己很安全,因为我跟他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全城的火力都被吸引到我这里来了。”埃特伽耶理了理被扯得有点乱的衣服,“如果那个坏法师够上道,应该立刻抓紧时机赶快多干坏事才对!” 话虽这么说,但显然埃特伽耶也对自己今天的遭遇非常憋闷,对那两个横插一脚的雇佣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个施法者,不好好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背咒语,怎么这么别出心裁去混雇佣兵?正常的施法者不都是眼高于顶,把出卖武力的行当看做下等职业的吗? 雅蓝说:“但看来他们的确有所建树,他们明确说出了‘是亡灵法师在作怪’,而不是我们之前瞎猜的贵族换死囚。” 骑士却毫不客气地哂笑道:“我表示怀疑,愚民不就是遇到点事就怪给亡灵法师吗?就连他家鸡这个月没下蛋,都要去圣殿举报说是亡灵法师下了诅咒,君主在上,全天下能有多少闲得无聊的亡灵法师满地乱跑?埃尔文郡那还跑了一个呢,总不能他也正好传到这里吧。” 骑士大概真的气急了,雅蓝心里好笑,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委屈你先装一装邪恶爪牙了,调查就先交给我,反正这牢房也关不住你,有需要我会来叫你的。” 第8章 不是人类吗? 抓住“亡灵法师爪牙”,这在民众眼中可是大英雄的壮举,因为很多人连骑士还有黑暗骑士这一分支都完全不知道。 这里地理位置太过于偏南,接近精灵密林,黑暗的神殿鞭长莫及,在极北边地影月所能掌控的范围内,隶属神殿的亡灵法师是很受人尊重的高尚群体,因为正是他们守卫着北境,日夜不歇,但脱离影月管控区域,绝大多数晃悠在外面的亡灵法师的确配得上过街老鼠这个词,跟在他们身边的拥趸多是混混流氓而不是黑暗骑士,这可不是偏见,是他们自己的确如此糟糕。 因此埃特伽耶自然被当做了拥趸混混,那两位抓获埃特伽耶的佣兵此刻得到了英雄的礼遇。 他们被热情欢呼的民众围堵在了佣兵协会出不来门,毕竟边陲小城,抓获了罪恶爪牙可是几百年遇不到的大事。 战士一脸苦恼,但很显然那个红头发的女性法师已经是临界状态,如果热情的民众再往她身上扔花,她很有可能变成愤怒的火焰敌我不分直接屠城。 “请安静一下——”从人群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嘈杂混乱中没有人因此被制止,但紧接着所有人恍惚觉得耳边翁了一下,他们全部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请大家安静。” 人群茫然四顾,不由得静下来,慢慢分开一条道路,两个佣兵终于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紧接着他们看见走进来一个祭司,空着手,还穿着只到膝盖的短袍。民众也打量着他,既没有权杖自己也不带法杖,穿着相对轻便——一定是来跑腿的学徒,大家悄悄指指点点,不过就算是见习祭司大家也一样表示欢迎,这个祭司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那种温和而可靠的气质,还有一部分人在花痴他的脸。 “是圣殿有什么新的指示吗?”围观的民众殷切地问。 雅蓝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我是来请两位英雄继续协助圣殿捉拿亡灵法师的,所以麻烦大家让他们出来好不好?” 民众一听,立刻欢呼着给焦头烂额的佣兵让开道路。他们急忙冲出去,深深觉得去和亡灵法师单挑都比应对热情民众来的容易。但是他们跟着祭司走出门,很快发现祭司在把他们往城外领,而不是去圣殿,也没有圣殿其他人加入进来。 女性法师与她的战士搭档迅速交换了眼神,一左一右站在了雅蓝身侧,那战士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正贴在了雅蓝后腰上,而法师的手里显然已经捏住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咒语,她劈头就问:“你是什么人?你这样强的精神力,可不是个见习祭司吧?” 为执剑祭司的战袍默哀,它低调得不像一位高阶祭司的着装。 雅蓝面色如常继续向前走,但手里多了样东西,同时说:“我来自中央正殿,我叫做雅蓝。而这位女士,我想你应该是‘怒焰女士’狄爱娜*师的徒弟?你正拿着她的法杖。” 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枚金属纹章,旋转的火焰与单边羽翼——光明圣殿的徽章,那东西上散发着和煦明媚的光明之力,绝对是无法作假的。女法师率先收起了魔法,她点点头略微放低了姿态说:“我是她的女儿,雷纳雅若学院的法师安蕾尔,连续战斗多日,请原谅我们的过度警惕。” 战士似乎对搭档如此轻信非常不满,但安蕾尔横了他一眼,道:“圣殿的徽记能是亡灵法师同党随便拿在手里玩的?” 从法师安蕾尔口中得知,战士名为菲尔洛克,是佣兵协会里有着不错记录、可以担当团长的优秀战士,而他们此次原本的任务,是受了奥斯兰特帝国境内的德鲁伊南方教派委托,追踪一位被指控长期触犯教规的高阶德鲁伊。 安蕾尔解释说:“那个德鲁伊被他的同伴称为松叶·克里斯,他的导师说他屡次破坏自然平衡,比如为了讨好姑娘就施法让她家的鸡没完没了的下蛋,虽然不能算大奸大恶,但难点在于他的施法水平很高,几乎仅次于教派长老,派德鲁伊们来说教,都很轻松他就躲掉了,所以才请来了我们两个直接抓他回去,我们一个多月前追到这边,先和德鲁伊交过手,还没做什么却意外发现了更严肃的事,那么祭司你呢?” “我就是圣殿派来调查此地亡灵法师的。”雅蓝平静地答道,“既然我们现在都为了同一件事奔走,那么您不介意我的加入吧?” 光明圣殿很少有人会讨厌,哪怕信仰元素之神的法师也不会拒绝祭司,两个佣兵完全没有与祭司搭档的经验,但他们对祭司十二万分的欢迎。那位叫菲尔的战士格外喜欢聊天,放下警惕后很快就开始滔滔不绝,而安蕾尔虽然是一位法师,但她其实很年轻,大约没来得及养成什么古怪性格——她比她被称为“怒焰”的母亲温柔多了。 安蕾尔觉得祭司看她的眼神竟然显得有点慈爱,果然雅蓝告诉她:“我曾有幸与你的母亲并肩战斗,至今她火焰一样狂暴的性格仍让我记忆犹新。” 年轻女法师恍然大悟:“你竟然认识她,太惨了,我母亲可不是什么好队友,她认为‘性格狂暴’是一种夸奖。” “是啊,所以我才那么形容她。”雅蓝不由得露出苦笑。 但安蕾尔说完就立刻感到了疑惑:“我母亲这些年一直在学院,如果说起在外战斗的经历,少说那是二十年前啊!” “二十年前?”菲尔插嘴惊呼道,“圣光可以美容吗,你有这么大年纪吗?我觉得你现在都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即使是力量越强寿命会变得更长,几百岁的*师也是存在的,但哪怕是光明祭司也没听说有不老这种天赋——除非某些施法者天天用幻象魔法让自己看起来年轻。 菲尔对此没有过于纠缠,但安蕾尔倒是很想知道养颜秘方,却不得不先言归正传——他们有确凿证据证明此地异样与亡灵法师息息相关。 “因为我们和他本人打了一架。”菲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带着一个死亡骑士,披着全身黑斗篷看不见长相,他与我们两个打成平手,但是坏就坏在我们不熟悉地形,那法师躲进林地我们根本追不到。” 看起来菲尔还算很有责任感,不然以安蕾尔家传的行事风格,她会直接烧光那片林子。 雅蓝说:“林地对安蕾尔小姐来说非常麻烦,这里的丛林距离精灵领地非常近,烧毁树木会引来精灵卫队的。” 安蕾尔满肚子怒火就是因为这个,不能放开手脚大打一架,那火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烧。 “我们是不是能换一个突破口?”雅蓝想了想,说,“你们追踪的那位德鲁伊,他触犯了德鲁伊教派的戒律,却并没有做过我们定义的坏事,既然你们已经接触过,也许我们能找他来帮忙?自然教派的德鲁伊是最了解林地的了。” 菲尔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安蕾尔脸色更臭了,所以菲尔解释说:“那个家伙真的很强,他最近住下来了没有跑,但是在他的地盘,我们跟他打过两次就像是被猫戏耍的耗子一样难受,而且——” 安蕾尔没好气地插话说:“那个人真的超差劲。” 佣兵们说什么都不肯找德鲁伊帮忙,尤其是安蕾尔,更是拒绝得非常干脆,甚至直接转身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雅蓝只好自己去,让佣兵们继续追踪亡灵法师,他们兵分两路,而之前埃特伽耶出卖色相骗来的情报是正确的——据佣兵说,那个几个月前卖给外来商人的庄园,就是卖给了这位德鲁伊。 普尔顿子爵一家去世很久了,这座庄园也废弃了很久,就位于城郊一个小山坡上,铁栅栏与大门上爬满了茂密的植物——但雅蓝判断这应该是德鲁伊的杰作,而不是荒废后自然生长的——因为那些庄园里里外外盛开的花,全部都是一种叫做风露的花。 风露这种花很特别,虽然不算罕见,样子也是平平常常的白色花瓣黄花蕊,它特别在于——这是精灵的爱情花。 按照精灵的风俗,送心上人这种花,等于人类求婚送戒指。而它们还有另一个绝妙用处,用风露花蜜酿的酒,对精灵有催情的效果,这很有用,有效地解决了不论精灵还是黑暗精灵都有的性冷淡问题。 门口的花丛里有一块木牌,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这里不欢迎人型生物,美女除外,了不起的荒野之子克里斯的私宅”。 ——看来德鲁伊把这里当做了长期据点,至于为什么安蕾尔说他差劲,雅蓝觉得能猜出一二了。 风露花花期很短,这么大面积开放绝不可能自然形成,而且这也造成很□□烦,那些四散飘出来的花粉太浓了,几乎和花蜜酒有同样的效果。雅蓝苦恼地理了理头发,把粘在上面的花瓣弄掉,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在身上叠上圣光,几乎都要形成一个实体光茧,这样他才敢走进去。 他一进入,整个院子里开始窜出无数粗大的藤条,但雅蓝刚刚准备迎战,藤条又自己一溜烟儿缩了回去,从树后面走出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法袍,但身体矫健四肢修长,看不出年纪,袖口还卷起来,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漂亮,沾满花园里的泥巴。 德鲁伊克里斯惊呼连连:“天哪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快要闪瞎我的眼睛了!” 躲在层层圣光之后的雅蓝无奈地说:“抱歉,您的花园里全是风露,我没有办法。” 克里斯见鬼一样叫道:“只有精灵才会被风露催情……等等、”他吸了一口气,用更加夸张的声音直接喊了出来:“你是个精灵?一个精灵?一个跑去人类信仰当光明祭司的精灵?” 第9章 一个精灵?? 德鲁伊立刻抬起手来,那些藤蔓再一次爬出来,而他本人似乎真的被过量圣光晃得很难受,所以他闭着眼睛问:“先说好,你不是来找麻烦的对吧?你现在代表精灵,还是圣殿?我好像跟圣殿没什么关系。” “我是来请您帮忙的,我知道您是一位高阶德鲁伊。”雅蓝回答。 精灵从不说谎,所以克里斯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藤蔓第二次蛰伏回去,然后他闭着眼睛又念了一个咒语,周围的风向开始改变,所有的风都绕着雅蓝走,他说:“行了行了收起你的光,花粉不会粘到你身上的,圣殿的信徒是怎么忍受你们这样发光的,我的天哪!” 圣光渐渐散去,这时克里斯看清了来者——那真是一个非常有意境的画面,洁白的风露花漫天飞舞,当中站着一位优雅的精灵,他有着柔顺的长发,那颜色就像风露花瓣被晨曦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发丝里一对尖尖的耳朵若隐若现。 “我的天,你还真是个精灵!”克里斯惊呼。 然后人形的德鲁伊嗖地一下跳上花园里的一个树桩,像一只鸟类那样歪着头,直直地盯着那个精灵,非常诧异地问:“你有病吗?精灵当什么发光祭司,能不能乖乖去射箭,然后给你们的生命之树唱歌就好了嘛!” 雅蓝更加无奈地笑了一下,克里斯发现这个精灵笑起来的样子越发夺目了,他眼睛的颜色像新生的嫩芽,也像林间斑斓的湖水,那是一种给人生机勃勃之感的颜色,精灵洁白的额头上有一片银色的图腾,让他更加神秘。 光,这个精灵已经收起了圣光,但他身上依然有光。 克里斯下一秒都跳起来开始尖叫了:“你不是附近的林地精灵,你是个高等精灵!等等——天哪!我想起来了!混进圣殿的高等精灵独一无二全大陆闻名,你是圣殿的大祭司!?!” 被叫破身份的精灵平淡地站在原地,也学着歪了歪头,说:“很好,看来你认得我,所以现在可以请你帮个忙了吗?” 克鲁伊站在原地,张大嘴巴,下巴快要掉到脚面了,他自顾自尖叫:“林地精灵最近总找我麻烦,然后现在那个传说中的、混成了圣殿领袖的高等精灵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今年跟精灵犯冲吗?不会是林地精灵请你来人道毁灭我的吧?我一点也不想魂归大自然!” “我跟林地精灵没有任何关系,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圣殿,就该清楚,任何一个精灵族群都不会再承认我是同胞了。”雅蓝说。 克里斯大口喘着粗气,用手给自己扇风,半晌后笃定地说:“那么我没说错,你这就是有病。” 精灵广泛分布在南方密林以及周边地区,当然北方一些山谷中也有山谷精灵,最出名的一支是苍兰精灵,不过人们常说的精灵一词,普遍指的还是南方的林地精灵,又称树海精灵,这是最常见的一种精灵,他们身手敏捷,天生就适合做弓箭手,除了尖耳朵之外,他们和人类非常接近,既有自己的城邦领域,也有很多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但林地精灵数量再多也不是精灵的全部,除去其他分支,在南方密林深处的精灵圣域,圣域中央是精灵的生命之树,在那棵树上生活着一支最稀有最神秘、几乎没有人类见过的精灵族群,他们被精灵同胞称为圣树精灵,母亲树的守护者。这支精灵的血脉是精灵当中最古老、最纯粹的,他们身上天生蕴含着生/命/之/光的力量——因此人类一般称呼他们为高等精灵。 他们罕见到人类几乎都快要怀疑这是不是诗人瞎编乱造的,直到二十年前,一个来自精灵圣域深处的圣树精灵,突然成了光明圣殿的大祭司,地位仅稍稍次于作为圣骑士领袖的光之圣主,是所有光明祭司的老大。 不论光暗,神的殿堂都有着一条明确的戒律——凡在人间代行神权者,需与其生身家族、亲眷断绝一切关联,远离所有政治,不隶属任何国家、家族、组织,从上任起,接受神的姓氏,自此驻守在神的殿堂不得擅自离开。 光明圣殿的圣主与大祭司,影月神殿的司月大神官和暗骑士大统领,在就任时都曾正式与世俗出身划清界限。 所以克里斯连着说了好几次有病——对精灵而言,进入圣殿掌权,同时他还需要放弃精灵身份,即使他死后,灵魂也不再能像其他精灵一样回归圣树——尤其是他还是个圣树精灵,神赋天资的高等精灵,生命之树的守护者。 普通精灵去做光明祭司或者圣骑士虽然很少,但也还是有的,可是混到执掌整座圣殿的精灵,古往今来这是头一个。 这还不是有病吗?在树上蹦跶的时候一不小心头朝下摔了,所以才这么想不开去圣殿混日子? 德鲁伊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叫,一个圣光球毫不客气地帮德鲁伊洗了脸。 “克里斯先生,能不能先忘了我有没有病这件事,您的庄园外面还有一个亡灵法师在满地乱跑,崇尚自然的德鲁伊应该不会喜欢和亡灵做邻居?”刚刚忍无可忍随手乱扔圣光球的精灵语气依然优雅极了。 这个德鲁伊聒噪得像半夜路边水坑里的青蛙。 “哎呦。”克里斯狼狈地躲过扑面而来的光球,“人类世界混久了脾气都不像精灵了吗?咳咳,我当然愿意帮忙,但我得说说我的条件。” 雅蓝说:“可以,什么条件?” “额,第一,你能不能帮我去当个说客,让那些林地精灵别再追着我打了,不就捏了一下那姑娘的耳朵吗。至于么!”克里斯翻了个白眼说道。 雅蓝:“精灵的耳朵只有至亲和挚爱可以碰,身为自然之子的德鲁伊怎么可能不知道。” 克里斯摊手:“我知道啊,没办法,越不让摸我越想摸你说怎么办?我就喜欢那种触碰禁忌的感觉,这是我的自然天性!我可是信仰自然的德鲁伊啊!” 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安蕾尔对他的描述真是一针见血,这个荒唐的德鲁伊屡次违反德鲁伊教派的教规,据说还不正当使用法术调戏姑娘?想必在密林里遇到了林地精灵,然后又手贱去摸人家女精灵的耳朵,所以才遭到追杀,于是在自家院子里种满精灵的催情花,阻止端庄而古板的精灵进入——这法子也真是下三滥的路数。 德鲁伊教派招收成员的标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放荡不羁了? 雅蓝再次由衷地叹气,说:“好吧,相对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一切以对抗危险的敌人为先,我会试着劝他们,还有呢?” 克里斯满意地点头,见这位传奇的大祭司这么好说话,立刻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拿腔拿调地说:“那么第二,你找到这儿来,应该已经见过那两个佣兵了,我要求,让那个战士滚蛋!”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克里斯答道:“我对安蕾尔小姐一见钟情!她是我见过最棒的姑娘,我不能容忍我的女朋友身边跟着一个长得丑还很讨厌、没什么用处、四肢发达头脑空空的臭战士!这样怎么和安蕾尔小姐亲密接触!” “我相信安蕾尔小姐很愿意用她的大火球和你亲密接触。”雅蓝开始觉得佣兵们拒绝找德鲁伊合作真是一个极其明智的决定。 克里斯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纠结的表情,显然安蕾尔的大火球已经和他有过亲密接触了,犹豫再三德鲁伊再次提出:“那要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高等精灵,让我捏一下你的耳朵也行!” 话刚一出口,克里斯如同迎面撞上一座山,整个人横飞出去,不是什么魔法,就是单纯的巨大一团圣光直接把他轰到了天上,然后在他顺应自然规律急速下落的时候,他自己的藤蔓迅速爬出结成网接住了他,但他刚一落到网里,四肢就传来灼痛感,几道神圣之火在他身上缠绕着,怎么挣扎都没用,甚至蔓延到了藤蔓上,翠绿的藤蔓抽搐着开始燃烧,由圣光点燃的火虽然对*的伤害没有对死灵那么大,但直接烧到身上来,还是够疼得哇哇大叫—— “要死了要死——该死,难道你是个修攻击法术的祭司?我错了还不行吗放我下去!”克里斯努力扭动。 看来这个德鲁伊还没有糟糕到不能救,起码他知道理亏,知道自己的“自然天性”是多么差劲的品质,所以不敢反抗只一个劲惨叫告饶,雅蓝冷冰冰地看着他嚎叫了好一会,才挥手撤销那几道神圣之火。 克里斯扑通一下从网上掉下来,砸进风露花丛里沾了一头花瓣和泥巴。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迪亚纳大陆人类的数量是绝对优势,所以光明圣殿主要还是人类信仰,而一个精灵能让全大陆人类信徒服服帖帖——意识到这一点他都快趴在地上忏悔了。 别以为祭司就能随便招惹! 他爬起来之后规规矩矩站直,藤蔓在他身后小心戒备着,绝口不提他的破烂条件,直接就说:“那个亡灵法师是个女人,她来找过我,请我帮忙布置过一个魔法阵,当时我只知道她是亡灵法师,但是亡灵法师也不全是伤天害理的,你们圣殿比我清楚这一点,万一她来自影月我可惹不起,她给了我一些稀有法术材料做报酬,就这样,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雅蓝也没再追究什么,依旧端庄地站在风圈里,好像刚才一怒把人轰飞的另有其人,他说:“原来你已经见过了那个法师,她让你布置了什么魔法阵?” 克里斯吞了吞口水,一边打量着雅蓝的脸,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个定向吸取负面情绪的魔法阵。” “果然是你做的。” 这话听上去像定罪,搞不好下一秒就要被判为异端了,所以克里斯再次叫道:“不是不是!她找我的时候说这里民众情绪不稳定,很可能要发动针对雷欧王国的叛乱,雷欧新王地位未稳,她拜托我帮忙稳住边境,我还以为她这么忧国忧民,是个好法师呢!” 解释完,克里斯立刻就说:“我这就去拆了那个魔法阵!” “不。”雅蓝制止了他,“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了,现在拆了也许还会让亡灵法师有了戒心。那些情绪流向哪里?她为什么要吸取别人的负面情绪?” 克里斯张了张嘴,呆了片刻,说:“这我哪知道,很明显,我这就是给人当枪使了!” 一问三不知,圣光又有糊脸的趋势,然而雅蓝这次不会再轰他了,因为德鲁伊说的是实话,虽然克里斯的作风很有问题,但他依然掌控着自然之力,那么说明他没有背弃德鲁伊的信条,自然之子在一定程度上和正常的精灵一样,他们痛恨谎言。 “你要看魔法阵吗,就布置在庄园酒窖里。”克里斯说。 雅蓝似乎很不愉快,他毫不客气地回答:“我看那东西干什么?等收拾完亡灵法师你把它拆了就行了,现在你跟我走。” 克里斯又呆了一下才跟上精灵祭司转身的步伐,一言不合就动手,说翻脸就翻脸,现在态度也很不友善,这哪里是精灵的特质,还是说离开圣树太久这个精灵变质了? 第10章 主流精灵与特例精灵 走出门的时候,雅蓝把一枚戒指戴回手上,属于圣树精灵的光芒消失,尖耳朵又变得圆润,属于高等精灵的那种疏离于凡人的典雅神秘被隐藏,他从外表上看又是一个还算正常的人类祭司了。 克里斯苦闷地跟着他,有一种自己知道太多很快会被灭口的感觉。 雅蓝看了过来,克里斯抢先一步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个叉:“我绝对不会说的,我对大自然发誓!” “那么我相信你一次,德鲁伊先生。” 德鲁伊先生唉声叹气,再次得出自己和精灵犯冲的结论,苦着脸说:“我怎么称呼你?我又不能喊你大祭司。” “雅蓝。” ——这应该是真名的一部分,克里斯判断,只是他可不敢问是为了保密身份、还是因为不能再使用精灵全名。大约应该是后者?毕竟就算光明信徒都不知道大祭司叫什么,作为圣殿领袖,圣主和大祭司在民众心中的名字就叫做“圣主”和“大祭司”,谁管他们世俗名字叫什么,就算知道也没人叫啊。 他们很快进入森林,森林里似乎也很不太平,大概在他们两个还在庄园花田里说话的时候,山坡下的林子里也正一片兵荒马乱。 他们一进入树林,空气当中就传来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漏出,光影斑驳,使得初入丛林不加以适应,对视觉是很大的削弱。所以克里斯生怕自己躲不掉被射成刺猬,迅速变成了一只体型超小的灰鼠,一溜烟窜到了树根缝隙里,躲避那一片密集的箭雨。 雅蓝果断站在原地没有动,仅仅加持了很薄的一层圣光护盾,那些箭也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示警,仅仅落在他身前一步左右的距离。 手持长弓的精灵从树后现身——他们敏锐的视力看清了祭司身上光明圣殿的标志,以及完全不能作假的圣光。 他们是林地精灵,身体修长、四肢柔韧有力,腰肢纤细,整体看着普遍比人类瘦高,容貌清秀美丽,而且男性精灵也不会长胡子。只不过要和圣树精灵相比,这些林地精灵就只能算很普通了,他们会更加世俗化一些,外貌的平均水平的确比人类高,但也不会美得太过分,脾气性格也和人类一样有好有坏。 这一队林地精灵显然是卫兵,他们井然有序,穿着同样款式的轻甲,手中长弓半引,锋利的羽箭搭在弦上,目光警惕。 雅蓝缓缓举起手,让精灵们看到他手中空无一物,并且什么小动作都没做。 精灵们放下了弓箭,但似乎并没有放松。林地精灵一般并不排外,尤其是靠近人类世界的部族,并不会对进入丛林的人类有什么芥蒂,而眼下这些却风声鹤唳,显然精灵们那边也出了一些事情。 从精灵中间走出一位年轻的男性精灵,亚麻色的长发扎得整整齐齐,只有他的头上佩戴了头冠装饰,显然他在此地的林地精灵中有着较高的地位。他还算得上礼貌地用人类通用语询问:“你们为什么进入丛林?让你的同伴先出来,我们不会攻击。” 克里斯变的那个灰色耗子探头探脑地露出胡须,小鼻子微微抽动,那边的精灵再一次说:“出来吧,我看清了你是谁,我们现在没时间追究,我说不动手就是不会动手。” 灰鼠钻出来,爬了两步挂在树干上,但依然一副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姿势。灰鼠紧张得小耳朵一抖一抖,胡子也在颤,体型娇小皮毛柔软——变成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似乎是德鲁伊的职业天赋,精灵当中的一部分看到这个形态的德鲁伊,表情立刻变得柔和多了。 雅蓝没有理他,而是对那名精灵首领说:“如你所见,我来自圣殿,我在追踪一名躲藏在林间的亡灵法师,这名法师非常危险,并且正在计划一些不可告人的邪恶勾当。” “我们的村落也遭遇了亡灵法师的袭击。”精灵首领挥了挥手,他们把弓背回了背上,“不然我们也不会贸然对你动手,请原谅。” 雅蓝惊讶了一下,说:“她袭击了你们的聚居地?” 精灵首领说:“是的,一支亡灵军团,那名法师欺骗我们说她来自影月神殿,所以我们接待了来自神殿的使者,在宴会上,她出手袭击了我们,虽然暂时被打退,但是整个周边林地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不死生物正在四处搞破坏,精灵卫队正全面清查。” 虽然林地精灵也是喜欢光明的,但如果说起信仰组织,由于一些历史问题,比起圣殿,精灵对影月神殿更加友好,所以假扮来自影月的神官很容易得到精灵的信任。 如果只是想除掉这一群精灵,何必先演戏混进去,所以雅蓝追问:“那么你可知道亡灵法师为什么想要袭击你们?” “也许只是单纯搞破坏吧。” 那个精灵首领的表情僵硬,语气很不自然,抓着弓箭的手不自然地弯了弯手指——雅蓝皱了皱眉,很显然那个精灵只是不想说真话,但是让精灵说谎,简直比要求圣骑士跳脱衣舞还难,所以同为精灵的雅蓝一眼就看得出来。 紧接着那名精灵首领质问:“一位光明祭司,怎么和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施法者同行?” “只是碰巧我们都在追踪亡灵而已。”雅蓝只能这么说了,如果早知道亡灵法师会攻击林地精灵,那雅蓝一开始就不会去找这个糟糕的德鲁伊求助,现在似乎因为克里斯的关系,精灵们连带雅蓝都一起提防了起来。 同为自然之子,德鲁伊教派最先起源于精灵,现在德鲁伊教派人类居多,是因为人类的基数大而已。精灵通常视外族德鲁伊为精灵之友,这个克斯里得是惹得精灵们多么生气,才会导致现在这个局面啊。 “如果两位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好了。精灵自会负责丛林的安全。” 精灵们冷漠而略带敌意地看着他们,雅蓝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还是选择暂时退出去。 他们临走时,那个首领远远地又喊住了雅蓝:“身为光明神的神职者,最好不要和那种德鲁伊在一起了。” 说完精灵们迅速消失在林间,克里斯顿时气得上蹿下跳,捏着鼻子,一路跟着雅蓝走出林地,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一个林地精灵之后,才瓮声瓮气地嘟囔:“古板刻薄的低级精灵!” “对于精灵而言,无论哪一支族裔都是一样的,只有你们人类才喜欢计较等级,硬要分个高低等,所以以后不要叫我高等精灵。”雅蓝冷若冰霜地说,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敏锐地德鲁伊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克里斯急忙惊呼起来:“别又要对我动手,我之前是唐突了你,我郑重道歉!你们光明祭司不是总说,神会宽恕你的吗!” 雅蓝:“对,神会宽恕你,可我又不是神。” 佣兵二人组很快也被精灵卫队驱逐出了丛林,然后他们在进城的道口看到了笑意温和的雅蓝,旁边还有一个被神圣之火形成的链条捆成粽子的克里斯。 克里斯颇惨地咧嘴笑了一下:“安蕾尔小姐……啊————————” 啪地一声闷响,另外两个男人都是一阵心惊肉跳,安蕾尔抽出了她的法杖,双手轮了一个满圆,像个狂暴战士一样大喝一声,那木质、镶嵌着魔法水晶的粗大杖头狠狠地拍到了一个不太适合公开描述的部位。 “啊啊啊啊啊啊——————” 菲尔感同身受下意识夹了一下腿,不过还是幸灾乐祸地说:“真是太惨了。” 雅蓝默默丢给克里斯一个治愈术,安蕾尔意犹未尽地摩挲着自己的法杖,怒斥:“臭流氓!” 好在克里斯为人糟糕,但还不坏,没有做过真正恶劣的事情,顶多就是搭讪的水平非常低。安蕾尔纯用武力揍了他一顿,一个法师抡着法杖打人,还不至于打残一个德鲁伊,她也没有再不厚道地打克里斯的老二,所以雅蓝笑了一下,站到菲尔身边看了一会热闹,就先行告别他们回到了城里。 第11章 是法师还是恶龙? 城里无人认领的尸体经常丢失,终于是被巡逻的卫兵察觉了,最近几天丢得越来越多,卫兵路过的时候,发现坟场空荡荡,这要是还稀里糊涂以为是最近城里没怎么死人,那就可以算脑残了。 夏兰城也是一个郡的主城,城区以及郊区全部范围,人口也有几万之众,现在坟场空地上只摆放着不足百的尸体,多半残缺或者腐烂。看守坟场的人都期期艾艾站一排,卫兵跟着治安官大人在场地里巡视。 “科里大人!”卫兵巡查过后汇报,“全部剩下的尸体都是不完整的。” 那个凶神恶煞的治安官纳德·科里左看看右看看,周围的死尸都是面目模糊或者断手断脚,还有几个更恶心,他的脸色就更加凶狠了,他恶狠狠地对那几个坟场看守说:“这件事情会上报给城主大人的!你们走着瞧!” 陆续丢了这么多完整尸体,科里思来想去:“一定是刚抓的犯人还有同党,继续偷尸体给亡灵法师!” 雅蓝再次定点传送到埃特伽耶身边,祭司突然出现,埃特伽耶一点都没吓到,因为他提前感受到了光明力量的波动,而且见识过雅蓝高超的法术,他完全想到了雅蓝会在这里留下定位符文。 雅蓝得出了和治安官类似的结论:“应该是那个亡灵法师将尸体偷走,去制作不死生物了。” 但埃特伽耶皱眉反驳:“尸体的确是不死生物的制作原材料,但是普通的尸体是不能成为不死生物的,顶多能被亡灵法术驱策,成为行走的走尸,而不死生物却是有意识的,没有任何怨气或执念的死者是不能以不死生物的形态归来的!” “怎么没有怨气?”雅蓝反问道,“你以为,城里被吸走的那么多负面情绪,没有任何用处?” 埃特伽耶惊愕道:“怎么?强行使用负面情绪制作不死生物?连影月神殿都没有这种法术!” 雅蓝说:“影月的神官只是不做,不代表这法子不可行。这会有多少本该安息的无辜者被强行唤回?这样的不死生物单个战斗力绝对不强,但是却可以组成军团,以数量取胜。” 静了片刻,埃特伽耶忽然懊恼自己不够稳重,刚刚说话说漏了嘴,他一个“连续三次应征都没被选中”的外人怎么知道人家影月有什么样的秘法? 果然,雅蓝已经笑意盈盈地说:“埃特伽耶,你就是影月神殿的黑暗骑士吧?” 埃特伽耶沉默,视死如归般叹着气,点了点头,在心里补充,是前神殿骑士。 “那真是太好了。”雅蓝欢快地说,“现在到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林地精灵的村落遭遇了亡灵法师的袭击,但是他们拒绝和我合作,只能靠你了。” 精灵喜爱光明却不太亲近圣殿,圣殿的信仰是这片大陆最大的信仰,这也导致了很多问题,比如它的规模过大,到了地方分殿难免有管理疏漏,有一些根本不符合戒律要求的伪善神职者,就像普通贪官污吏一样作威作福。 而即使中央正殿,也不是一片净土—— ——在上个神纪,光明与黑暗的信仰还打得不可开交,圣殿代表光明、正义,又有信徒人数的绝对优势,当年的信仰领袖难免过度膨胀,将非光明信徒全部打上异端的标签,直到将近一千四百年前,精灵、影月与北地民族、巨龙与龙骑士联手反抗,协助圣殿当时的圣子推翻了□□的先代领袖,战争才停止,从此神的殿堂引以为戒,有了明文戒律,所有执掌神权者需与世俗划清界限。 比起绝大多数没有什么力量的普通人类,即使是普通精灵的寿命也非常长久,所以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普通人类或许早已淡忘,精灵还历历在目,如今神殿圣殿相亲相爱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有很多年长的精灵却还记得圣殿过去犯下的过错。 所以当年也受过压迫的精灵对难兄难弟的影月神殿更有好感,这些黑袍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不曾放弃守护这片大陆。 ====================================== 治安官科里领着审判官们跑来提审那个罪恶爪牙,结果看到地牢里竟然空空如也——审判官们笑呵呵,唯独这位可怕的治安官科里,即使有着魔法阵,他也依然源源不断地产生怒气,并且吼得整个圣殿都在摇晃:“废物!你们居然让犯人跑了!!!” 谁能想到圣殿监守自盗,他们的大祭司亲自出马,“劫狱”救走了黑暗骑士。 他与埃特伽耶一起进入丛林。 林地精灵很快发现了他们,这一队精灵都是普通精灵战士,所以听了雅蓝说明来意,他们的队长暂时没收了两人的武器,主要是雅蓝的,雅蓝手上没有拿武器,但精灵们认得执剑祭司的战袍,要求他交出圣剑和权杖。 精灵村落隐藏在树林更深一点的地方,进入精灵的区域后,他们不用再从树叶缝隙里挤着走了,精灵们在树林间修筑了小路,路边一种比人要高点的植物整齐排列,垂下拳头大的花苞,幽幽地发出荧光,像路灯一样。只是地面上植被残缺了很多,有的路灯花也倒了。 比起夏兰,这里真的就是个村子——尽管对于精灵来说,这已经可以算城市了。埃特伽耶目测了一下,这一支精灵族群约有几百,这边的林木非常高大,所以这里的精灵城市是浓郁的自然植物风格。他们的建筑更多使用木材和藤蔓,但规模可不算小,外围的一些建筑有很明显的痕迹,是刚刚经历了战斗。 精灵们全部穿着轻甲,年幼的精灵都被集中到了领主的庭院里,由一队卫兵专门保护。埃特伽耶与雅蓝跟着那个精灵队长,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领主和长老们正在这里开会。 那名雅蓝之前见过的精灵首领也在,他坐在领主旁边,显然是领主的儿子。 “又是你,光明祭司。”他一见雅蓝,还惊讶了一下。 紧接着黑暗骑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既然有过亡灵法师装影月神官骗他们的经历,这些林地精灵对埃特伽耶非常警惕,好在还很礼貌,毕竟旁边跟着死灵的克星光明祭司,除非这个祭司是个草包,不然应该不至像不了解情况的精灵一样上当。 但他们还是出于警惕,验证了一下,那个年轻首领问埃特伽耶:“你来自影月神殿,那么你告诉我,黑暗圣堂的大礼官叫什么?” 埃特伽耶瞬间就被勾起了伤心回忆,黑暗圣堂主要是执掌影月戒律的地方,埃特伽耶曾经三次被大礼官叫去问话,然后第三次的时候,那位大礼官判定他信仰不纯粹,因此下达了驱逐令。 那可真是无比黑暗的回忆。 埃特伽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他回答:“大礼官阁下被人类同伴称为美兰尼亚,她也是一位林地精灵,鲜为人知的精灵本名含义是‘幽谷山泉’,她允许我称呼她‘幽泉’,还需要我描述外貌吗?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浅青色的,她是我们影月神殿有史以来第一位同时掌握自然力量和亡灵之术这两种对立力量的神官。” 年轻首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补充:“是这样没错,幽泉女士是我的一位堂姐,她与我们曾经生活、战斗在同一片密林,当年我们还以为她会接受黑暗神的姓氏呢,最后她仅仅做了大礼官,我们真是高兴留住了她作为族亲,又遗憾她没能得到黑暗神的垂青。” ——看得出这一支林地精灵都很敬爱那位大礼官。 一位年纪大的精灵长老立刻就慈爱地拉着埃特伽耶让他坐下来。来了一位影月的高阶黑暗骑士,这一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周围打扫战斗残骸的精灵都为之一振。 神殿人丁稀少,其中黑暗骑士可是比高阶神官更稀有的物种。 埃特伽耶可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立刻询问:“亡灵法师袭击你们这里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出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水晶。”精灵领主叹了口气。 “跟我来吧,你叫我坠星就可以了。”那个年轻精灵首领说着,示意埃特伽耶跟上他。他领着埃特伽耶与雅蓝走进了领主的庭院,那些年幼精灵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然后他们走进屋里的时候埃特伽耶和雅蓝都惊了,整个门厅里守卫森严,精灵施法者们布置了一个保护罩,充满整个厅堂,然后明晃晃的、整个厅堂里,全是亮晶晶的浅绿色水晶。 埃特伽耶的第一个反应,难道那个亡灵法师想要抢水晶,拿去泡一头巨龙?这数量,脾气最爆的雌性红龙都会被打动的! 第12章 你喜欢精灵吗? “这是做什么用的水晶?”埃特伽耶惊讶地问,伸手拿起了一块,半透明的水晶居然是温暖的,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和一团团盘旋如棉絮的东西。 坠星解释说:“这其实是植物的根系结晶,在我们的族群,我的族人们死后,我们会在墓前种植一种花,叫做‘柯达内尔的星光’,直到一次暴雨将一株花的根系冲出地表,我们发现这些花朵汲取过世精灵遗体内的自然之力,根部结晶成了这种说不好是琥珀还是水晶的东西。” 什么?这是坟头长的草? 埃特伽耶顿时放下了那块水晶,那可是尸体上长的,拿在手里顿时有了一种正拿着尸块的恐怖触感。 反观精灵们似乎不觉得这种花有什么不好,大地养育了精灵,在他们长久的寿命走到尽头之后,灵魂回归圣树,留下的身体虽然逐渐腐朽,但却会变成自然的一部分,去滋养另外的生命,对精灵而言这是浪漫美丽的事情呢。 埃特伽耶装作若无其事,忍着洗手的*继续问:“那它们有什么用?” 精灵坠星愣了一下,似乎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半晌后回答:“好看?” “……来抢水晶的是法师,是个人类不是恶龙!”埃特伽耶七窍生烟,“亡灵法师可不会大动干戈抢没用的装饰品!” 坠星很直白地回答:“我要是知道抢走干什么,我不就成亡灵法师了?我们只知道那是个坏法师,所以他要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先保护起来再说!” 埃特伽耶:“……” 骑士默默在心里说道:幸亏亡灵法师不想抢点粪便去给菜园施肥,否则你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集体看守公厕吗? ——考虑到影月神殿与精灵族的友好,埃特伽耶把自己憋成了内伤。 雅蓝轻轻摸了一下那水晶,说:“这是自然力量的结晶,但没有特殊属性,魔法水晶矿石多半形成于魔法元素强盛的地域,如果用来施法,就需要避免属性克制或者互相能量对冲流动造成的损失,最好全部使用与要施展的法术属性一致的水晶,而这一种,却可以接受任何属性。” 黑暗骑士和精灵弓箭手都是半个魔法白痴,正像听天书一样看着雅蓝。 坠星:“什么……什么对冲?法师布置魔法阵要先打一架?” 埃特伽耶深沉地看着他:“请说通用语。” “……”雅蓝:“这是大型魔法阵最好的施法媒介。” 坠星看了看屋子里成山的水晶,仰头望着水晶山的尖尖,“什么魔法阵能用这么多水晶?魔法阵的大小和威力有关系吗?” 埃特伽耶也问:“好像魔法阵不是占地面积越大,威力越大吧?”说着眼睛还看着雅蓝战袍上的各种高深魔法阵。 雅蓝说:“有一种魔法阵的使用效果是与大小有直接关系的。” “什么?” 雅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吐出:“传送门。” 他们安静了一会,各自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推理,然后埃特伽耶又忍不住说:“那这传送门得多大,是用来让恐怖恶龙通过的吗?” 雅蓝摆手,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种族歧视,真正的龙族是高贵的种族,他们不是恶龙,也没有随便抢走公主或者乱烧城市的癖好!龙族听到你这么称呼他们,会生气的。” 埃特伽耶黑着脸说:“因为我的老师在我小时候总是把我丢给他的恶龙照顾,那是一头真正的恶龙!他除了恐吓我不准哭,都不知道喂我!而且根本做不出人类能吃的食物,我九岁那年饿得差点吃掉我的棉被。” 他一说完,坠星和雅蓝都用一种非常惊愕的眼神看着埃特伽耶,耿直的精灵坠星几乎立刻就叫了出来:“你也是司月大神官阁下的学生吗?” 回过神来,埃特伽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龙族轻易不会四处乱跑,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国度里,死后埋骨于神圣的龙墓,以求庇佑后辈,如果选择战斗伙伴,一般也只选择他们圣龙帝国的龙骑士,而著名的,死后不乖乖在龙墓当尸体,而是诈尸跑到影月神殿混日子的龙也是举世无双,那头几乎比山还大的骨龙和司月大神官一起,的的确确组成了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非常经典的一对反派搭档形象——黑暗邪恶的法师和他四处烧杀抢掠的魔龙。 周围听着的精灵们都露出欣赏稀世珍宝的眼神,唯独雅蓝无比同情地看着他,说:“怪不得你对龙的印象那么恐怖,真是太悲惨了。” 坠星立刻就对埃特伽耶好感倍增,甚至都主动拉着埃特伽耶的手,带他四处参观精灵领地了——当代的司月大神官有三个学生,为首的就是来自精灵族的圣堂大礼官美兰尼亚,精灵名字是幽泉·碧叶,其次是有着幽影*师之称的神官凯文·海恩斯,最后一位非常神秘,之前基本没有这个人的什么事迹流传出来,但据说是个黑暗骑士的传闻倒是早早就有了——现在传闻得到了证实,那么他就是坠星表姐的师弟,精灵立刻就拿他当自己人来看待。 恍然间埃特伽耶竟然有种成了正面形象的错觉!他有一个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威震大陆的师门,而本人简单往这里一戳,就轻易地得到了一个精灵族群的友谊,而精灵绝对是“热情好客”的反义词。 聚落周边的不死生物都被处理干净,这些林地精灵在埃特伽耶眼里也够没心没肺,在傍晚时分,刚一结束白天的战斗他们就举行了宴会,以此来庆贺成功保卫家园。 他们吃着精致的精灵食物,唱歌跳舞,捧着鲜花跑来跑去,唯一的问题是那名叫坠星的精灵作为少主,亲自唱了一首歌作为助兴……然后埃特伽耶刷新了自己的对精灵的认知——那个少主唱歌让他联想到了被他老师用地狱火焚烧的死亡女妖,而且就算是死亡女妖,都能在他老师的训练下组成合唱团去给国王登基祝贺。 精灵们由衷赞美,而客人们苦着脸礼貌地给少主鼓掌,幸好坠星很有自知之明,唱完一小段就坐下来了。 珍稀物种埃特伽耶被一群精灵围在中央,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八卦,他从来没想过精灵这么超凡脱俗的种族也这么有好奇心,他们追着他问了不少关于美兰尼亚的事,她在将近三十年前离开森林,就很少再回来了。得知大礼官在神殿混得风生水起,他们都很开心,然后话题就变得歪了起来。 “听说神殿有一半的神官都是巫妖?” 埃特伽耶否认:“没有,死亡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绝对的,没有神殿神官会自我诅咒成为巫妖的。只有黑暗传令官是巫妖,但他是我老师的巫妖,其他的不死生物也都是受神官控制的。” 但是打扫卫生的一般都是骷髅,厨房里做饭的……埃特伽耶回忆起了死亡女妖们脱掉合唱穿的长裙,换上围裙在厨房忙里忙外的景象,更恐怖的是,她们做饭居然很好吃。 一个新生的幼年精灵居然天真懵懂地问:“死亡对一个人有什么影响?” 埃特伽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死了就是死了,活人变成死人了,还不算影响大? 但坐在一旁默默旁听的雅蓝懂得那个小精灵的意思,他说:“死去的灵魂如果被强行召回成为不死生物,那么他与生前也几乎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死亡的影响是绝对的,从生到死,会让复生的死者再没有过去为人的情感与底线。” 听起来似乎可怕极了,精灵们往一起挤了挤,就像在听鬼故事,一边怕的不要不要,一边还控制不住耳朵。 “你也会召唤亡灵?”又一个精灵问埃特伽耶。 “我不会,我是骑士!用剑战斗的骑士,当然骑马战斗我也会使用骑枪。”埃特伽耶虽然很烦躁,但想到这些是美兰尼亚的同胞,甚至亲戚,碍于师姐淫威不得不解释,“没有外界传闻那么夸张,即使是神官们也绝大多数只会黑暗法术,不会亡灵法术,所有掌握亡灵法术的神官都隶属于亡语者军团,军团长就是幽影凯文。” 其实是亡语者小分队才对!埃特伽耶黑着脸继续回忆,总共才二十多个人而已,但凯文坚持说,他们召唤出全部不死生物,数量绝对比得过一整支军队。 其实只是因为叫军团长比叫小队长更拉风,对吧? 对于绝大多数精灵而言,埃特伽耶与雅蓝所讲的就是鬼故事,精灵认为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旅程,而他们天性的淡泊也使得从来没有过精灵被转变成不死生物,他们的确是自然的宠儿,就算亡灵法师随手驱使的无意识走尸,自然精灵的尸身也是受到天然庇佑不会被驱策的。 但他们也敬畏死亡之力,生与死其实都是自然存在的规律,他们信仰自然,所以热爱光明与生命的同时,一样敬重黑暗与死亡。相比而言在人类眼中,死亡可是绝对糟糕的事情,所以掌握亡灵法术的法师,多半都被人类认为邪恶,而精灵却绝对不会这么认为。 入夜后宴会就接近尾声了,埃特伽耶被热情的精灵邀请,甚至领主请他住到自己的宫殿里去,但到了雅蓝,精灵们就又变成了不咸不淡一脸漠然的样子。埃特伽耶欣慰地回忆了一下在圣殿分殿的经历,现在反过来了,他对精灵们说,雅蓝是他的好友,所以希望能够让雅蓝与他一起,荣幸地在精灵领地过夜。 最后他们住到了坠星那里,精灵少主不住在领主宫殿,他与他领导的哨兵住在一处,不过作为少主,房子还是很大。 只有得到精灵友谊的人类才可以称呼他们的本名,所以坠星要求雅蓝称呼他为莱蒙德,是他精灵名字的人类语翻译。 然后还亲切地转头对埃特伽耶说:“请你继续称呼我坠星就好了,我本名的含义是‘坠落林间的星光’。” 埃特伽耶:“……” 等好不容易送走热情的、差点留下过夜的精灵少主,一回头,发现雅蓝正靠在一边,挑着半边眉毛看着他。 重大危机啊!他可绝对没有忘记自己蹚浑水的初衷!于是埃特伽耶立刻说:“这次可不是我的问题,我一点都不喜欢精灵!” 说完他还加重语气:“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雅蓝的眉毛更高地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一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啪地一声,门在埃特伽耶面前狠狠地拍上,差点夹了他的鼻子。 埃特伽耶:“唉???”说错了什么吗? 第13章 精灵的逻辑 第二天天刚刚亮,精灵们起得很早,本来埃特伽耶是想多睡一会的,却被外面一阵嘈杂吵的根本没法闭眼。 出门遇到雅蓝,确认对方好像没有继续生昨晚那莫名其妙的气之后,这让埃特伽耶心情好多了,于是他决定不生起床气。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帮精灵,周围的哨兵们虽然没有张弓搭箭,但全部目光警惕地盯着三个明显是人类的家伙。 刚一站到阳台上,埃特伽耶就说:“那两个就是抓了我的无脑佣兵!” “无脑佣兵”也听到了埃特伽耶的声音,一抬头对上眼,立刻就爆炸了,安蕾尔直接扬起法杖指着埃特伽耶大喝一声:“你这个邪恶狂徒!” “居然胆敢侮辱影月神殿的骑士大人!”周围的精灵们率先不答应了,围观的精灵也纷纷指责起来,拔刀的拔刀,搭箭的搭箭,个别手里抡起了搓衣板,场面一片乱糟糟,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这时坠星和他的领主父亲一起出现在阳台上。 领主好整以暇地举起双手:“安静!” 安蕾尔还想要攻击黑暗骑士,好在菲尔和克里斯一左一右拉住她,菲尔对于如何对付自己的搭档很有经验,他直接捂住了安蕾尔的嘴。 领主说:“这是什么情况?在你们给我一个解答之前,首先我要先声明一下,这位埃特伽耶骑士,是来自影月神殿的高阶黑暗骑士,是精灵之友,女人类,你怎么能对他不敬呢?” “来自神殿的黑暗骑士?不是亡灵法师的随从?”菲尔惊讶,都忘了捂住安蕾尔的嘴,不过安蕾尔也惊讶得很,所以根本没有攻击意图。 “哦对,影月神殿也有黑暗属性。”菲尔后知后觉,挠挠头,太少见了,完全没想到。 “黑暗骑士怎么会出现在南方密林?就影月那点人手,黑暗骑士不都守在自家神殿里吗?”安蕾尔质疑,“连我们学院里,按照传统需要由神殿指派的黑暗骑士导师,影月都一直派不出人来!” 埃特伽耶马上说:“我是来调查的,我们怀疑这里作乱的亡灵法师背后还有更大的组织。”这解释毫无漏洞,神殿人再少也是会外派人员出任务的,这不也就只派出了一个骑士吗?神殿圣殿有着共通的职责,不受控制四处为非作歹的亡灵力量他们都可以出手惩治。 领主等埃特伽耶说完,立刻要求三名人类说明一下来龙去脉,据他们所说,三人在森林外徘徊良久,觉得就这么走了不行,都认为有必要出手解决一下亡灵法师事件,力量越大责任越重嘛,所以他们再次进入了密林,两个佣兵坚持要先试图找到精灵聚落谈谈合作,却非常好运迎面撞上了被精灵追赶的不死生物。 于是他们和精灵前后夹击打得逃窜的不死生物节节溃败,更出乎意料的是,危急关头克里斯居然还挺身而出救了一个差点被骷髅戳个窟窿的女精灵。——就是那个被他的魔爪捏过耳朵的女精灵。 犯忌在先,后又有救命之恩,所以克里斯被带到精灵领地的时候,对于是不是原谅他,大家争论了起来,不少精灵没有亲眼见到克里斯好的方面,表示完全不信。 最后还是领主说:“人类,即使是修习了德鲁伊秘术,也未必真的理解我们精灵的习俗与礼节,现在既然他表现出了诚意,所以就姑且原谅他的无知吧。” 既然老大都发话了,精灵们训练有素地收起了武器,退到一旁,只有押送三名人类的那位精灵小队长说道:“领主大人,我们的卫队追踪到了疑似作乱亡灵法师老巢的地方!” 克里斯举手:“其实是我先感知到的!” 那名精灵队长刷地红了脸,僵硬地说:“……是,是的,总之就是我们发现了亡灵之力最浓厚的地方,森林往西北边,哨兵回报说那边似乎竖立着一座法师塔。” 领主自然而然点点头说:“那么,就要加强北边的防线了。”长老们面露赞同,彼此表示肯定,负责防卫的卫兵们已经开始自觉上岗,调整哨位。 两个人类佣兵瞪着眼睛,惊讶道:“我们既然知道了法师的据点位置,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吗?”周围的精灵们轻微地发出一阵骚动,似乎对主动出击这四个字也纷纷表示了惊讶,于是场面就是人类和精灵都惊讶地看着对方,觉得对方不可理解,场面一时变成了人类和精灵比谁的眼睛瞪得大。 而领主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去到法师的地盘上去主动招惹他?我们只要防范好自己的领地就可以了。” 安蕾尔愕然:“那他再来攻击呢?” “当然是保护好领地,打退他。”佣兵面面相觑,克里斯则嗤笑一声:“我早说合作没得谈,这是典型的精灵逻辑,安蕾尔小姐,这叫种族文化隔阂。” 精灵们对自己领地外的事情兴趣缺缺,已经开始在积极探讨如何加强自家领地的安全防范,安蕾尔和菲尔还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暴躁的女法师直接拒绝了精灵请她去喝杯茶的提议,冲到台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那么你们就放任那个亡灵法师在外面为非作歹?周边的人类城镇怎么办!” 而精灵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疑惑,问:“人类的城市没有卫兵和治安官?” 一腔热血为民除害?冲到邪恶法师面前抛头颅洒热血喊打喊杀?人类的勇士会这样做,但谁能想象一个精灵也走这种发展路线? “你们——”安蕾尔气得说不出话来。 雅蓝拉住暴躁女法师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说:“你可知道即使上个神纪的战乱中,为了说服精灵族结盟,影月的神官们费了多大力气啊。” 法师恨恨地跺脚,因为太生气,周围的空气都被火元素弄得热气腾腾,她咬着后牙:“说动精灵,当年那些神官的嘴没有磨漏吗!” “我们精灵族天生如此,平静优雅,宽容却也冷淡,而且不得不说,稍微有点过度。” ——众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精灵少主坠星没有跟着他父亲去部署防御,反而向他们走来,而这一句话居然出自精灵少主之口。 他对埃特伽耶致意,面对几个人类诧异的眼神,他继续说:“我清楚我的族人们普遍有着怎样的特质,但偶尔也有一两个例外不是吗?如果你们要去那个亡灵法师的领地查看,我愿意加入,我想精灵的视力和侦查能力会对你们有帮助的。” 见几个人还是怀疑地看着他,坠星无奈地摊手:“我族总要先保证世代居住的家园安全无虞,之后才能去考虑其他。卫兵们训练有素,并不需要我全程指挥,所以我想加入你们的队伍,先去侦查一下敌人,而且,我的确不认为坐等敌人打上门才予以还击是正确的。”坠星接着解释,微笑了一下,“当然我也一直知道,与人类相比,我们缺少了一点活力。” 安蕾尔哼了一声,还是菲尔立刻表现出了欢迎,旁边的克里斯却忍不住拿眼角瞄雅蓝——说起例外,这个才是对大的例外,不是吗? 安蕾尔继续冷哼,抱着肩膀,冷嗖嗖地说:“这可不是少一点半点,你们都不怕变成树林里的化石吗?我先说明,我们的队伍可不要废物,你要是表现不好,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种族。”坠星也不生气,点头表示清楚。 得知儿子要学一把人类,当热血勇者,领主居然并没有反对,但这不代表精灵的族人不是个大麻烦——一大群精灵听说少主居然准备主动出击,虽然都没有提反对意见,但却排着队跑过来……送行。 埃特伽耶简直怀疑他们要把全领地内的所有精灵接见一遍,才有可能走出精灵的破村子。 实际上这一片精灵聚居区被他们自己称为碧叶城,因为本地的林地精灵中拥有碧叶这个姓氏的精灵最多,埃特伽耶亲爱的师姐也姓这个,看在师姐的面子上,埃特伽耶当着精灵的面没有把“烂叶村”叫出口。 精灵们不停地把干粮塞进众人怀里,以至于雅蓝都不得不喊道:“真的不需要粮食!我们只是去初步侦查,没准还能回来吃晚饭呢!”送干粮的热潮终于止住,然而他们还是磨到快晌午才得以脱身。 还没见到敌人,自家的法师已经快要克制不住烧烤精灵了。雅蓝甚至不得不扔给安蕾尔一个具有平静效果的神术,才能让她冷静下来,雅蓝告诉她:“因为精灵的寿命普遍比人类长,这样他们有更多时间可以浪费掉,在人类眼中,就会觉得精灵们总是在奇怪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比较没有效率。” 这真是说的太委婉了,坠星都听不下去,自己加了一句:“就像老年痴呆的地精手里生锈的发条一样迟钝。” 安蕾尔:“……” 菲尔含含糊糊地说:“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想方设法说精灵的好话,而精灵却无时无刻不在骂自己。” 第14章 送菜小分队 南方密林的树木茂密高大,有的古树已经生长了几百甚至千年,或许还曾经见识过上个神纪的乱世硝烟。 离开精灵们生活的区域,丛林更幽深苍郁,过高的树木让阳光都被染上了绿色,空气潮湿有些闷热,对于人类而言,简直寸步难行。 安蕾尔全程浪费精神力施展漂浮术,飞在半空——自从她踩了不知名动物的粪便之后。战士菲尔就更惨,他秉持着战士应当冲锋在前保护队友的原则,身上所有没有被盔甲包裹的地方都挂满一种长刺的绿色小果实,稍微停下来歇息就会哎呦哎呦地拔。 坠星只看了一眼,表示没毒,就很淡定地继续往前走,蹦蹦跳跳,精灵族的敏捷展现无疑。 队伍的行进全仰仗德鲁伊的自然法术作为指引,死亡之力与生命法术相对立,所以克里斯通过感知林地生命活力的强弱,来判断亡灵法师的方位。 只是坠星总是要表示一下不信任,他还几次皱眉问雅蓝:“你就不能用你的光明神术也追踪一下吗?” 奇怪的是祭司身上居然也清清爽爽,好像走得更轻松? 雅蓝微笑:“我也有感知,克里斯没有带错路,我们现在是战友,总要彼此信任不是吗?” 精灵轻哼了一声窜上树干,继续跳跃着往前走,很快除了变成野兽的克里斯,其他人全部排成队跟在了雅蓝后面——坠星走的那不是人能走的路,而雅蓝居然不紧不慢走在地面上,也能找出一条干净方便下脚的路,完美闪避了所有坑洼和奇怪的带刺植物。 差不多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森林里的光线就非常昏暗了,太阳的高度不够,阳光都被树木挡住,空气给人更加沉闷的感觉,让人觉得周围那些过于古老的树木是不是会突然醒过来做点什么。 就在一行人以为他们要摸黑往前爬的时候,光线又变得充足了起来——林地在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一个湖。 阳光从树木空缺的圆形照射下来,像宫殿穹顶上开的天窗,阳光直射到湖面,晶莹绚丽。 湖很大,差不多和精灵们硬要叫碧叶城的小村子一般大了,水面被林间的微风吹拂,倒映着摇晃的树影天光。在湖面中央有一块凸起的空地,满打满算地建起了一座石塔,塔由深灰色的岩石搭建,建材很朴素,而塔却非常高调华丽,每一块石头上都雕刻着法术符文,魔力流动的微光若隐若现,每一个转角、窗框和阳台都有着复杂乃至奢华的石雕装饰。 “哇,这么漂亮!”队伍里的暴力女法师居然双手捧心,露出的表情宛如豆蔻少女看见心爱的洋娃娃——对于法师来说,那座高塔周围流动的魔力的确美丽无双。 菲尔说:“这样的塔建起来不是一天两天,这里离你们精灵领地也不远,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坠星没有解释,安蕾尔已经给了自己搭档一拐子,怒道:“你是白跟着我这么久吗?我们法师有的是办法让一切悄无声息!何况那些林地精灵根本不擅长法术。” “不,你们看,那座塔没有地基,那是一座浮岛!”克里斯忽然说,“因为那塔所在的那小块地,泥土的气息和我们脚下的完全不一样,况且那是红土,而整片森林的土壤是黑土。所以这座塔应该是凭空被搬过来的,如果不是有一个团的法师,那就只能说明这里的主人……我们未必打得过!” 队伍里的三名施法者都感觉到,塔的周围魔力流动非常迅速,那些从夏兰城里吸引而来的负面情绪源源不断汇聚于此。 埃特伽耶的手指忍不住摩擦着剑柄,居然笑着说:“那也就是说,除了一个或者一群我们未必打得过的法师,还会有一支亡灵大军。” 克里斯非常严肃地举手说:“不用进去找死了吧?我建议立刻撤离。”说着,脚下往后撤退,噗地一声又从人性变成一只大黄猫,被眼疾手快的坠星一把抓住后颈拎了起来。 “下一步呢?”坠星拎着疯狂扭动的德鲁伊,平淡地问埃特伽耶。 而黑暗骑士则扭头去看雅蓝。 雅蓝对他点点头:“我们进去。” “你还真准备进去找死,根本打不过吧!”菲尔惊呼。 只见祭司双手同时伸出,两道光芒之后,他的左手拿着一柄白色嵌着透明水晶的权杖,右手握住了他的圣剑。他对着菲尔扬了扬嘴角,说:“打得过。” 一众人包括精灵,竟然都被祭司一瞬间的气势震慑,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热血激昂,平淡而肯定的语气反而更让人叹服,就好像在陈述早饭吃什么一样平常。 菲尔回过神来没忍住用俚俗的粗话发出感慨,之后对着雅蓝凛然的背影说道:“兄弟啊,我简直以为你丫是个圣骑士了!” 雅蓝依旧气势非凡地扬起手里的圣剑——典型的圣骑士冲锋姿势,然而下一秒他依然非常符合施法者身份地开始用谁也听不懂的话念一段超级长的咒语。 众人:“……” 安蕾尔作为同行,一语道出真相:“把剑换成法杖,这个姿势就和谐了。所以为什么有施法者会喜欢剑形状的法杖,不觉得那种粗鲁的东西有辱身份吗?” 刺啦一声粗粝的摩擦声,她身旁的埃特伽耶拔出自己的那把“粗鲁的东西”,纯粹展示了一下,又插回剑鞘,安蕾尔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 圣光组成一个复杂的魔法阵,雅蓝的咒语已经念完了,脚下形成完整的圆形光圈,光芒升腾成光柱,他站在里面对众人说:“站进来,我会直接传送到塔里,但是我相信塔一定有防止闯入的防御系统,因此到达的第一时间必须高度警惕,没有哪两座法师塔的防御体系是类似的,所以进去之后我们什么都有可能遭遇,请做好一切准备。” “硬闯?”坠星的耳朵尖因为惊讶而抖动,“这是人类勇者攻打魔王的标准套路吗?” 猫咪克里斯视死如归的眼神告诉他,这是人类勇者送死的标准套路。好在大魔王也属于稀有物种,每年的勇者死亡率才没有达到让各国国王心碎的数字。 那个光圈的直径一米都不一定有,为了全部挤进去不把某些部位落在外面,大家不得不搂成一个紧紧的团,所有人脸上的紧张都变成了抑郁。 搂成一个气都喘不过来的团,雅蓝的声音艰难地从中间传出:“……大家……把武器先收起来……我可不想听谁进去之后埋怨我,把他的武器落了一半在外面。” 这个时候,武器算什么?菲尔努力收腹提臀,安蕾尔的胸部被挤扁在埃特伽耶的臂甲上,而精灵坠星犹豫要不要伸手把尖耳朵按下来,万一到时候耳朵尖被挤出了光柱…… 猫咪形态的克里斯趴在众人脚下,露出了人才会有的得意奸笑。 雅蓝无奈:“我数三声,就要释放法术了。” 两个武者的盔甲中间,传来安蕾尔被挤扁的声音:“我他妈现在同意克里斯的提议,我们为什么没撤退!” “……三……二……一。” 第15章 神殿拆迁部队 眼前光线瞬间扭曲变换,极短的时间内林地湖边的景象就消失了,还没适应眼前光影的变化,耳边先听到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像雷炸错了位置,不在天上而在耳朵眼门口。 一瞬间埃特伽耶整个人比受惊的猫跳的还高,窜到一边还差点扭到腰——正是这一下本能的条件反射拯救了他的性命——在他的眼睛重新适应了眼前昏暗的光线后,他看到刚刚他出现的地方地砖不见了,从黑洞洞的深坑里伸出密密麻麻的尖刺,如果不是被巨响吓得跳起来,他大概已经满身窟窿去见黑暗君主了。 耳边又传来撕扯贵族小姐裙撑一样的巨大风声,埃特伽耶再次下意识地后仰弯腰,一把石质的巨剑平着砍过来,从他小腹前堪堪擦过。魔法构造的巨剑从墙壁里伸出,剑柄的位置还和石头墙壁连在一起。埃特伽耶保持着下腰的姿势,手撑地,倒立起来,以高难度的动作躲过后腰地面上伸出的第二柄石剑。 要是给这巨剑打中,会被拍成肉酱! 紧接着埃特伽耶发现了更严肃的事实——现在在这里做高难度体操的只有自己,其他人全都消失了。 在雅蓝的法术强行突破法师塔外层结界,把他们塞进塔里的第一时间,法师塔的防御系统就已经启动了,他们面对的第一个防御措施——随机传送。法师塔的防御体系打乱了雅蓝原本的传送法术,虽然没能阻止他们的强势闯入,却将一起进入的一队人全部单独扔到了不同的地方,以方便防御系统可以将入侵者化整为零地消灭。 轰隆,轰隆,埃特伽耶感觉脚下地板颤抖,他一边扭动着高难度的闪避动作,一边观察四周,他出现的位置似乎是一个走廊,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幅油画,光线非常昏暗,走廊深处正传来一阵阵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 “君主在上!!!”埃特伽耶不由得惊呼,他看到走廊尽头走过来一队石像卫兵。 拿剑砍石头,石头不会痛,但是剑会崩!埃特伽耶急忙扭转身体,几脚踢在石剑上,借着这股推力疯狂逃窜——穷,没有钱买新的剑啊! 石像如同地震一般,轰隆隆排成一队在后面追,笨重高大的雕像速度远远比不上埃特伽耶这个偏向敏捷型的骑士,在他的全力之下渐渐被甩开。 一直抱头鼠窜可不是出路,得先找到其他人才行。 ……这个其他人在埃特伽耶心里,特指雅蓝。 一座充满亡灵之力与黑暗属性的塔,那个唯一一点光非常明显,埃特伽耶几乎不用特别用力感知,都能感受到不远处炽热的圣光,大概雅蓝也是故意释放了光明力量,以此指引同伴。 埃特伽耶一路狂奔,七拐八拐地飞快接近光源,然而到达之后不由得黑了脸,懊恼地抬头看天花板——雅蓝大概在他上面的房间里,可是楼梯,楼梯在哪?绕回去找楼梯,那不成了和石像卫兵玩躲猫猫。 埃特伽耶恼怒地抽出长剑,活动了一下手腕,下一刻他施放了他的斗气。骑士一般都掌握斗气这种技能,运行于体内可以让骑士耐打抗摔,出招时附着武器外放可攻击,而黑暗属性的斗气外观非常低调,尤其是背景如此阴暗,如果身边有人,就会看到埃特伽耶拔剑对着空气狠狠地一挥,好像什么都没发出去,然后天花板就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碎渣。 ……他不准备找楼梯,他决定自己开路。 暴力拆房的黑暗骑士脚下发力,一下子跳到了上一层的房间。 上一层是个空房间,堆放了杂物,但埃特伽耶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就原地继续再来一次!埃特伽耶二话不说再次抬手一道澎湃的黑暗斗气,轰隆隆哗啦啦,可怜的第二个天花板惨遭拆迁。 这回不是空房间,埃特伽耶一跳上去,一个照面对上了一双燃烧着紫色灵魂火焰的眼眶。 那是一个死亡女妖,穿着宛如人类贵族少女一般的长裙,坐在椅子上,蕾丝的裙摆华丽而破败,她的身上有不少地方露出了白骨,就在那白骨缝隙里镶嵌着各色宝石,五官和生前一样美丽,只是空空的眼眶里燃烧着两道火焰,看一眼基本就忽略掉脸长什么样了。 冲进来的埃特伽耶拎着剑,满脸杀气,而那个房间里的不死生物……并不只是坐在椅子上摆造型,她正穿着围裙拿着缝衣针,在缝一件晚礼服。看到埃特伽耶的时候,那个缝衣服的死亡女妖呆愣愣的,针线都戳进了自己的骨头缝。 亡灵法师都这么穷,连雇佣女仆的钱都出不起?对着那张即使死了都能看出惊愕的脸, 这阵仗,不死生物都给惊呆了,保持着针戳自己骨头的姿势,完全处于大脑空白状态。 埃特伽耶说:“……女士,打扰了,你继续。” 然后在一个烂了一半的不死生物注视下,埃特伽耶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天花板稀里哗啦又是一地残骸,埃特伽耶直接跳了上去,就听见楼下那个女妖终于从惊呆的雕像状态里回过神,大声尖叫起来。 骑士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讨厌的女妖!” 女妖可不是在单纯尖叫,就算她可以兼职女仆缝缝补补,但这毕竟是不死生物,遇到敌人的时候她们可不会像女佣一样吓得只会叫,这凄惨的声音是她们拥有的一项成为女妖后的基本技能:哀嚎。女妖的哀嚎属于精神攻击,一名高阶的女妖可以凭借哀嚎削弱一整个军团的战斗力,近距离遭受女妖的声音攻击,甚至可以摧毁人的神智。 所以埃特伽耶反身跳了回去,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干脆利落一剑斩落女妖凄美的头颅,不死生物回归普通尸体,跌倒在地,惨叫戛然而止。 杀意值爆满的骑士忍不住又砍了那无头尸体两下:“嚎叫,嚎叫!吵死了!”每一次试图赖床,他的老师都会派一个团的女妖集体在他床前哀嚎。 那是童年噩梦啊! “我让你嚎!”意犹未尽的黑暗骑士直接踹了尸体两脚,不死生物坚硬的肋骨居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顺便他还蹲了下来,挑了挑,从女妖身上选了一根镶嵌宝石最多的肋骨,伸手嘎巴一声掰了下来。 “这么多强化宝石,也没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尸之处啊。” 埃特伽耶满意地把肋骨收进了口袋,改双手握剑,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又猛然睁开,低喝一声,双手由身侧向头顶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暗斗气脱体而出,一路向上,几乎发出地动山摇般的恐怖音效,一连几层的天花板轰然碎裂,争先恐后地坍塌下来,黑暗斗气在骑士身边形成护盾,弹开所有掉落的碎石。 果然头顶传来一阵惊呼,埃特伽耶起身跳起,在碎石中间,接住了一起掉下来的雅蓝。 雅蓝:“……” 第16章 法师塔的主人 大概雅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队友直接拆了他脚下的地板然后在下面等着接住他,所以一时间给埃特伽耶抱在怀里,都忘了下一步动作,只本能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一脸得体笑容的骑士。 反观埃特伽耶在雅蓝的注视下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仿佛拆楼一开始就是他的计划,而不是被追得烦躁又找不到楼梯才出的下策。 雅蓝在埃特伽耶怀里转了转视线,一眼就看到埃特伽耶脚边被碎石砸得很惨的女妖尸体,头颅离体后失去了灵魂,迅速变得干瘪,身体却还留在那里,灰尘中那些镶嵌在骨头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立刻非常敏捷地从埃特伽耶怀里跳了下来,直接跳到女妖尸体旁边,在埃特伽耶惊恐的目光里,他做了一件比埃特伽耶自己刚刚做的还过分的事——雅蓝二话不说拖出那具尸体,直接把女妖的衣服扒光了。 埃特伽耶断断续续地问:“……你……你在干什么?” 雅蓝扒光了那个女妖,还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幸好不死生物身上烂得比较明显,即使没砍头前的脸还勉强算是个美女,但如果不是有诡异癖好乃至变态,都不会对半腐烂的无头女尸有什么旖念,因此这才让这个场景看起来不会像限制级别,尤其是祭司在这么做的时候一脸的虔诚,让埃特伽耶有种“竟然用自己这阴暗下流的思维来揣测一位光明祭司”的负罪感,咳咳,那么难道是在验尸? 雅蓝则非常坦然地回答:“这是个高阶女妖,她的尸骸上镶嵌的宝石都是非常不错的魔力宝石,反正她都死两次了,再也用不到这些宝石,不拿走多可惜,能卖好多钱。” 埃特伽耶的负罪感瞬间被扔到了世界尽头。 ……身陷一座诡异的法师塔,与同伴失去联络,暗处不知道藏着多少可怕机关,甚至还有实力不明的塔主人虎视眈眈,而队伍里两位神职人员……正在搜刮女妖的尸体,试图捞一笔不义之财? 埃特伽耶提出不义之财这个词,却遭到了雅蓝严肃郑重的反对:“我们除掉作恶的死亡女妖,并且将她非法掠夺的财宝重新夺回,恰恰是正义之举。” “我们?那女妖好像是我砍死的。” 雅蓝点点头:“所以你私藏的那根肋骨可以不用上交。” 他在女妖尸体上摸了半天,发现这个女妖身上到处都有镶嵌不同的宝石,他思考了一下,直接抓着女妖的胳膊拖起她的尸体,塞进了他那身造价超高的祭司礼服上的某个空间魔法阵里。 后知后觉的埃特伽耶忽然玩味地说:“上交?上,交?其实可以的,除了肋骨,你还想要我上交点什么,尽管说。” “啊……”雅蓝含糊着,装作没听见,整理着自己袍子。 埃特伽耶见好就收,默默旁观雅蓝整理衣服,忽然觉得,以眼下雅蓝熟练的藏尸手法来看,不管他那身衣服的魔法阵里还藏着什么东西,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他真的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圣殿怎么也能穷成这样?” “这个啊,我现在是自费旅行。”雅蓝一本正经地更正,“而圣殿的薪水虽然不高,但一般来说,我们用不到薪水那种东西,我们的吃穿用度都在中央正殿的财政预算里,所以我大概很多年没领薪水了,出来后才发现真是重大失误。” 这时,轰隆隆,塔整个都在震动,传来深沉憋闷的恐怖巨响,空气中流动的魔力开始变得狂乱暴躁,原本运行顺畅的法师塔防御体系也正发生错乱,魔力开始爆出乱流,空气中浮现出一团一团紫色的不稳定魔力结晶。 “怎么回事?” “塔主人疯了不成?” 雅蓝与埃特伽耶瞬间进入高度戒备的备战状态,他们自然而然地背靠背,警惕地看着四周。 动荡没有停止,雅蓝静静感受了一下,忽然说:“上层!塔的高层有更剧烈的震动,可能是其他人与塔主人正面交手了!” 一说是上面,埃特伽耶提起剑就要砍,被雅蓝急忙拦住:“别别!现在塔的防御体系紊乱了,你再乱拆东西,万一砍中什么关键节点,直接炸了怎么办!” 说着,雅蓝一把拉起埃特伽耶,加持了两个迅捷祝福,快速向楼梯跑去。 塔的更高层,塔主人的确与队伍中的其他人正面交了手。 这座法师塔的防御体系其实比雅蓝预测的还高级一些,在他们强行穿过外层结界的时候,塔主人就得到了防御体系的反馈,并且可以在几乎同时,操控法术,自由指定闯入者的传送位置。 一个高阶黑暗骑士,一个高阶光明祭司,在他们进入的一瞬间,塔主人如临大敌,因此分别将两人扔到了两个方向,重重陷阱之中。至于剩下的三个应该也不是面瓜,但与这两个神职人员比起来,并没有被塔主人特别放在眼里,一个战士,一个法师,和一个德鲁伊,比较起来的确没有那么可怕,于是他们三个得以直接出现在塔主人面前。 眼前的景象由湖边变成一个大厅,这似乎是塔的最上层,大厅高大宽阔,一共十八根石质立柱支撑着穹顶,塔顶是彩色的玻璃拼成的图案,阳光可以穿过这些彩色玻璃,在大厅地面上投影出玻璃上的图案——是一张美丽的女人脸,正在哭泣。 巨大的一张脸看上去非常诡异,他们站的位置正好是这个女人脸上流到嘴角的眼泪。 菲尔还在泪珠的投影上踩了两脚:“啊哈?我猜这是法师的自画像,一般独居时间太久的女法师都会自恋。” 克里斯偏偏嘴贫地接话:“不,与性别无关,独居久了男法师也自恋,这是法师职业病。” “你们给我闭嘴!”安蕾尔怒吼,她握着法杖,目光警觉,没有像两个不太正经的男人一样被投影吸引目光,她抬头直直地看着大厅尽头,台阶拾级而上,有一个如同王座一样的座椅,布置得奢华舒适,连脚下的地摊都是珍稀柔滑的皮毛,上面斜倚着一位穿宫廷礼服长裙的美妇人,举着酒杯俯视着入侵者,如同欣赏一出剧目。 当然没有人的武器被雅蓝过小的传送阵弄坏,因此第一时间,菲尔拔出他半个人宽的阔剑,将安蕾尔与克里斯挡在身后,但克里斯毫不示弱,他是施法者,可是他也是一位荒野之子,信仰自然的施法者,下一刻一头足以装下两个菲尔的巨熊出现,克里斯变成了一头野蛮狂暴的棕熊,全身的毛看起来都像钢刺一样刺人,粗粝尖锐的指甲在地砖上挠出一道道抓痕。 他对着高高在上的塔主人咆哮。 那贵妇人说:“哦,有点意思。” 棕熊克里斯的吼声里带有德鲁伊的野性咆哮法术,可以震慑敌人,但端坐高处的女亡灵法师身上瞬间释放出死亡威压,一时间克里斯的咆哮声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那位塔主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亡灵法师,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但皮肤白皙细嫩保养极好,只体态微微偏胖,穿着一身宫廷礼服,是墨绿色的上好衣料,点缀着金丝银线与珍珠翡翠,怪不得当初克里斯轻信了这个法师的鬼话——她一身的装扮款式正是十几年间雷欧王国上层贵族们喜欢的样式,她以保证雷欧王国边陲不生战事为由骗取克里斯的帮助,正是凭借着她雷欧宫廷贵妇的外表和高贵得体的言谈。 她举起双手,做出敞开怀抱的姿势,高声道:“欢迎,欢迎贵客的到来。” 大厅的阴影里,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亡灵法师的笑容由典雅瞬间变得残忍,用抑扬顿挫的宫廷语法说道:“几位进来得不容易,可要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啊。” 第17章 高塔上的战斗 亡灵法师的招待?用棕熊克里斯的指甲来思考,都能猜到会是什么! 所有的施法者中,不管是神术、奥术还是自然施法者,论及难缠程度统统比不过亡灵法师,因为前面那些施法者,不管他们用出了多么高明、多么罕见出乎意料的法术,对手都还是和活人在战斗,而面对亡灵法师,他的敌人将要迎战的是一群本就已死,因而悍不畏死不知疼痛的死人。 这种因为过量尸体聚集产生的死气,加之有一部分低阶不死生物没有得到很好的防腐处理,不论战斗力,他们带来的心理伤害已经足够人喝一壶了。 应召唤而来的亡灵们聚集在大厅的阴影中,这是不死生物的盛宴,亡者的狂欢,血管里凝固的冰冷血液,渴望着来自敌人的温度。端坐高台的亡灵法师扬起她的双手,疯狂的死者从阴影中被释放,紫色的灵魂火焰从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中亮起,摇曳在黑影里。 “天哪!”菲尔活动着关节,对安蕾尔说:“女士,这一次您可以尽情的烧了!” 不需要菲尔提醒,安蕾尔的火球已经扔得漫天都是了,这些不死生物当中并没有特别高级的,甚至绝大多数都不具有完整意识,仅仅能够听从主人命令而已,被战士与棕熊德鲁伊护在当中的法师就如同一个炮台,她所操纵的火焰与亡灵法师的军团一时成势均力敌之势。 火焰天生就是尸体的克星,仅次于光明之力对亡灵的伤害,坐在王座上的亡灵法师虽然还保持着端庄坐姿,看到下面的火海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哼道:“法师,等你死后,会在我的军团里得到一席之地。” 安蕾尔大声笑道:“放心,我会先帮你火化遗体的!” 这三个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对付,塔的防御体系反馈给亡灵法师的信息显示,那两个更棘手的家伙正在汇合。亡灵法师失去了耐心,她站起来,两名死亡骑士上前挡在她前方,她本人手持白骨长杖,开始为她的亡灵军团加持增益魔法。 她似乎并不敢让她的两名高级不死生物离开她身边,克里斯咆哮了一声,撞了菲尔一下,棕熊不能说人话,菲尔还是凭借自己的战斗经验判断出了克里斯的意图,他大喝一声,全盘接过了保护法师的职责,而棕熊则扑向了高台上的亡灵法师。 所有人都知道,一般来说对付法师最好的办法是近身。 那两个死亡骑士立刻迎上来,与棕熊战成一团。亡灵法师决定速战速决,所以她在加持过增益魔法之后,并不在继续召唤不死生物搞添油战术,而是亲自吟唱起一段咒语。 “打断她!”菲尔大吼。 整个大厅都回荡着亡灵魔法的吟唱声,也不知道是真的法术效果,还是大家的心理作用,他们觉得整个空间里更加阴暗幽深了,甚至好像还有不知来处的阴风。 安蕾尔抬头,一个炎爆加一个连珠火球,一股脑扔向亡灵法师,结果对方根本动都没动,兀自念着,混战团中窜出几个不死生物,那些火球炸在骨头架子身上,亡灵法师看都没看一眼。 菲尔巨剑一挥,打飞一排扑上来的不死生物,把他们敲回安蕾尔召唤的火焰中。 “你没有沉默、法术反制这一类的招数吗?”他吼道。 安蕾尔的脸黑了一下,火墙拔地而起,她回答:“我是一个火系专精的元素法师。” 战士点点头,继续想办法阻止亡灵法师的魔法,然而同样懂法术的克里斯忍不住恢复了一下人形,怒吼:“我的天!奥术是所有法师的施法基础,沉默术什么的属于奥术法术,不是你们的基础技能吗?你只会操纵火焰,别的都就着饭吃了?” “你一个德鲁伊懂个屁!我这叫元素专精!”安蕾尔回吼,但是脸明显红了起来。 死亡骑士的剑刺啦一下划破了克里斯的衣服,但他还是拼着挨一剑也要把话说完:“你这个偏科太可怕了啊!” 说完棕熊重新出现,亡灵法师的法术已经接近尾声,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只要念完最后几个音节——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诡异地停了。 念到一半的魔法戛然而止,女人呆呆地站在高台上,下面的不死生物乱成一团,与她离奇的静默形成突兀的对比。 ——这肯定不是安蕾尔干的,她根本不会石化或者迟缓术这一类非火系的法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呆若木鸡的亡灵法师忽然发出一声比不死生物的尖叫还凄惨的叫声,“……你们这些凶手,魔鬼,卑鄙小人!!!我的女儿!你们竟敢杀了她!” 佣兵和棕熊都惊呆了,女儿?谁啊? 高台上的贵妇眨眼间状如疯妇,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脸,嚎啕大哭,紧接着她低头用恐怖而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下面的三人,阴恻恻地说:“死吧,给我去死吧!” 她再次高声尖叫起来,她举起手,手上多了一枚紫色的水晶,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光芒。整座塔随着她身边魔力的爆发而发出深沉可怖的巨响,塔身在猛烈震动,所有的防御系统都因为魔力过载而紊乱,不死生物们随着主人的发疯而癫狂,但是更大的声响从半空中传来,一道紫黑色的法术之门在空气中凝聚。 有某种高大的召唤物在门内现出身形,还没完全现身,那种令人全身止不住战栗的气息率先扑面而来。 菲尔觉得手中的剑竟然如此沉重,胳膊不堪重负地打着颤,剑越举越低,而克里斯几乎维持不住他的变形术,狼狈地恢复了人形,半跪在地上。 安蕾尔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惊恐,她惊叫:“恶魔,是恶魔,恐惧恶魔!” “难道她出卖了灵魂,召唤了恶魔?她疯了!”克里斯哑着嗓子大喊。 更多的不死生物涌现,彻底疯狂的亡灵法师丝毫不顾精神力的透支,不断召唤她的不死生物,毫不考虑亡灵法术的反噬,整个空旷的大厅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突如其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精灵的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奔亡灵法师面门而去,速度极快,然而亡灵法师并没有因为疯狂而失去斗志,她迅速向旁边漂移,奈何利箭速度太快,还是射中了她的右肩。 忽然现身的坠星在射出这一箭后就像耗尽力量一样,踉跄了一下,也半跪于地,不死生物扑向他,他不得不略显仓皇地翻滚躲开,动作完全没有平日的敏捷。 ——召唤法术门里传来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莱蒙德!”菲尔招呼了他一声,示意精灵站到他们的队列里。 坠星点了一下头,说:“我猜是骑士他们做了什么,这个法师已经失去理智了。” 亡灵法师愤恨地拔出利箭,不顾血流如注,恨恨地说:“竟然还有一个精灵?连防御魔法都没有发现你。” 坠星冷淡地看着她,努力再次拉开长弓,试图瞄准她。 “是了,自然精灵有一些特殊的隐匿之术,不过有什么用呢?”亡灵法师惨笑,“我的同僚中有人正在研究如何用自然之子制作出不死生物,你的尸体他一定会喜欢的。” 半空中的召唤门完全打开了,亡灵法师站直身体,凄厉地大吼:“杀,给我杀光他们!” 第18章 圣殿最强法术:发光 恶魔的身影清晰地从门中出现,这场战斗里生者一方本就寡不敌众,现在一来更是雪上加霜,除了精灵坠星之外,几个人的脸上几乎都露出颓败的神色,甚至菲尔都快拿不住他那把巨大的剑,不得不将他原本最信赖的战友拄在地上,充当拐杖。 然而他们的壮烈表情还没到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闭眼睛!” 与此同时,埃特伽耶就像一道黑色旋风,伴随着他的高声提醒,他本人已经笔直冲向了那个恶魔,甚至众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恶魔长什么样,就听到提醒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辉煌的光芒从他们背后亮起,瞬间吞没了全场每一个角落。 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眼前充满了炽热的光,薄薄的眼皮几乎抵挡不住,闭着眼睛也觉得如同正午白昼,像是谁把太阳绑架到了这里,连皮肤都感觉到了轻微的灼烧—— 生者都被剧烈的光照得难受,更别说满地的死人。 周围所有的不死生物不约而同发出凄厉惨叫,几乎可以整理成一部花式哀嚎百科全书,圣光所过之处,低级的不死生物直接全身燃烧起金色的烈焰,惨叫都是高级一些的发出的,那些低级骷髅架子只需短短一两秒就烧成了一地灰烬,高级不死生物还能在如此磅礴的圣光中苟延残喘片刻,但这会更痛苦,圣光点燃的火焰会把他们的灵魂一并烧熔。 克里斯也跟着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捂住嘴巴发出闷闷的声音:“想说话一张嘴圣光烫舌头了!” 光芒慢慢消退,满地狼藉残骸,不死生物身上的火焰并没有熄灭,这个大厅变得金碧辉煌,到处燃烧着金色火焰,几个生者的眼前还残留着被强光照射留下的斑驳影像,精灵的视力更加敏感,所以坠星很是不舒服地揉着他的眼睛。 制造这场恐怖光照的不会有第二人,众人急忙回身,看到大厅尽头楼梯口的雅蓝,圣光熄灭后,他一把扶住了楼梯的扶手,菲尔眼疾手快,猛地加速一个冲锋,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然即使扶着扶手,他也得倒栽下去。 克里斯也扑过去尖叫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发光祭司太恐怖啦,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眼睛和舌头啊!亏得骑士先生提醒我们闭眼,不然全都瞎了!”说着还吐出舌头,展示刚刚被烫红的舌头表面。 所有人都冲了过去,祭司与骑士出现得太及时,几乎就是救命一样,使他们免于被亡灵大军撕成碎片,此刻雅蓝虽然已经收起了圣光,但在众人眼中他差不多还是身带璀璨光环一样。 雅蓝被菲尔与坠星一左一右扶住,喘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抱歉,你只能自己施展自然治愈术了。” “我不会!”德鲁伊理所当然地挺起胸膛,看到所有人都在瞪他,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的法师不会奥术魔法,我不会自然治愈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坠星打断他,惊叹:“我从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圣光,连活人都能感受到炽热,你是怎么做到的?”精灵更加敏感,他不只是眼睛非常难受,他的皮肤都被烫的微微发红,好像刚在过热的水里泡过一样。 “这只是一个非常基础的光明神术,叫做圣光风暴,仅仅是一个可以一次释放大量圣光的简单法术。” 安蕾尔紧跟着惊呼:“你说的不就是圣光术吗,绝大部分祭司都拿这个法术发光制造氛围而已!” 所以纯发光,可以发出连活人都能烫到的光?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祭司啊! 众人抽冷气,唯一知道真相的克里斯在一旁洋洋得意:“你看我说的吧,发光祭司很可怕的。” “你们……也太猖狂了吧!”阴森冰冷的女声忽然从高处传来,这旁若无人的互相挖苦终于引起了塔主人的怒火。 高台王座上,两个死亡骑士扑在女主人身上,用他们已经死亡腐朽的躯体形成肉盾,为他们的主人挡住了圣光的冲击,但是这一击过后,两个死亡骑士已经无力再战,不死生物虽然有着悍不畏死的加成,不惧怕任何伤痛,但圣光不同,这是一切死灵的克星,两个高阶的死亡骑士虽然没有直接被烧死,但也和场中绝大多数不死生物一样,趴在地上,被圣光燃烧灵魂带来的痛苦折磨得只能发出哀嚎。 女亡灵法师推开她的死亡骑士,站在高台上,俯视雅蓝的目光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她白骨的法杖上萦绕着紫黑色的法术,但她还并没有释放,指着雅蓝:“就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我的女儿!” 原本紧张的众人又是一愣,雅蓝释放完大量圣光暂时有些虚弱,所以被他们护在中央,亡灵法师这一发问,所有人惊讶地扭头看雅蓝:“你仇人?” 雅蓝自己更迷茫:“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你杀她女儿?”坠星疑惑地问。 雅蓝更疑惑:“她女儿是谁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亡灵法师的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够了!你们……你们……”那个女人气得全身颤抖,或许不只是气,阴冷的死亡之力正在她身边聚集,地面上那几个入侵者居然一边耍着贫嘴,一边肆无忌惮地摧毁着她辛辛苦苦所铸就的一切,这让她所有的理智趋于消失。 “现在轮到我了!”她嘶哑地喊道,“你们,就都留下来成为我亡灵军团中的一员好了!” 她手中那枚紫色水晶再次闪烁起光芒。 “水晶,打碎水晶!那是她打开恶魔之门的法器!” 大厅里飘荡着更为浓烈的恶魔之力,恐惧恶魔顾名思义,它们自带的威压所形成的,就是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力量,坠星率先发动攻击,然而那种恐惧让他原本百发百中的利箭都失去了准头。 雅蓝轻轻推开扶着他的菲尔,双手将圣剑举在胸前,轻声吟唱。 他说:“向前方,没有恐惧,只有荣耀。” 随着雅蓝的魔法,恐惧恶魔的力量像被无形屏障挡住一样,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振奋人心的感觉,如同甘泉撒在枯萎的泥土,菲尔感受到力量重回到每一块肌肉,他的剑又像平日一样轻巧,他大喝一声,率先发动了冲锋,亡灵法师惊叫一声,噗地一下消失,同时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黑色的诅咒没有攻击战士,而是指向团队中心的雅蓝。 她无比清楚,因为这个祭司的加入让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团队再次燃起战意。 狂躁的棕熊再一次出现,整个站立起来,那道黑色诅咒就打在了巨熊的肚皮上,但克里斯仰天咆哮了一声,只一眨眼,雅蓝就已经将诅咒清除。 亡灵法师大怒,正欲继续吟唱,却发觉眼前突然一道强光,被晃了个正着的亡灵法师捂着眼睛大叫,不敢留在原地,立刻用飞行术飞到了空中,催动仅存的不死生物保护自己,可惜效果有限。 安蕾尔一边扔火球,一边再次表现惊讶:“你还能用圣光?” “没剩多少了,现在真的只能发发光而已。”雅蓝也跟着调侃自己。 “法神在上,谁说祭司没什么战斗力的,我从没见过用圣光晃瞎人眼这种招数!”安蕾尔虽然嘴上惊叫,但手势完美流畅,一道道呼啸的火球追着空中的亡灵法师,步步紧逼。 由于眼睛一时失明,亡灵法师的闪避变得狼狈仓皇,坠星忽然高高跳起,他的长弓再次拉满,这一次他没有搭箭,他只喊了一声:“雅蓝!” 雅蓝抬起手,仅剩的圣光在弓弦上凝聚成一支光箭,同时坠星指尖如嫩芽般的浅绿色自然之力丝丝缕缕融入到那支圣光箭中,菲尔看准时机,发出一声比棕熊还大声的咆哮,抡起巨剑高高跳起,直拍向亡灵法师面门。 这名亡灵法师的飞行术似乎是半吊子水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总之菲尔那一下原本是准备配合坠星声东击西,没想到居然直接拍中了亡灵法师,把她从空中打落在地。 这一下可不轻,菲尔是重装战士,他那把过重的剑其实并不锋利,主要的伤害来自于被臂力惊人的重装战士用阔剑撞击,跌落在地的亡灵法师不负众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那枚紫色晶石却没有跟着一同落下,而是飘在空中,兀自旋转着,与那到召唤恶魔的法术门联结在一起。 这比声东击西效果还好,坠星大喝一声,松开了弓弦,孤零零漂浮在空中的一枚晶石,比被亡灵法师握在手里可要容易射中得多,那枚圣光箭没有任何意外地将那晶石击碎。 轰—— 空中两种力量对冲,造成山呼海啸一样的冲击波,亡灵法师没来得及爬起,又被崩飞,一路喷着血撞到一根柱子上,像只破麻袋一样滚落到地面。 菲尔用大剑插入脚下,才没有一同被撞飞,但猝不及防也受了一些内伤,吐了一口血出来。 抱成团的众人躲在安蕾尔身后,法师用她平生最快的手势和咒语,双管齐下,一道火焰盾牢牢挡在前方。 爆炸余威还没完全消散,菲尔不顾伤势,立刻拔剑追砍,身后雅蓝急忙喊道:“停手!别杀了她!” 委顿余地的亡灵法师凄惨地吐着血,却露出一个笑容:“你们这就以为,你们胜利了吗?祭司,你还有圣光吗?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晃瞎恶魔的眼睛啊!” 恶魔召唤门虽然已经随着水晶爆裂而消失,但刚刚已经召唤出的恶魔却并不会消失。 可是雅蓝露出更灿烂更真诚的笑容,他说:“女士,您没发现,我们刚刚打了那么久,您的恶魔都没有参与进来吗?” 听得此话,所有人包括亡灵法师都惊愕转头,在大厅更远的地方,埃特伽耶拎着剑,好整以暇地从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整理着他卷曲的长发,看到众人都在看他,骑士优雅地侧了侧身,露出地面上一坨面目模糊的物体。 亡灵法师尖叫了一声,状似崩溃。 埃特伽耶也不知道是真疑惑还是假疑惑,总之他用很无辜的表情看着地上挣扎的亡灵法师,指着那一坨不明*,问:“这个,不好意思,它眼睛可能被我砍得找不到了,要不你再召唤一个,然后我不动手,让我们的祭司试试能不能晃瞎?” 第19章 野生的恶魔 但是雅蓝并不配合,他说:“不行,我现在已经快耗尽圣光了,所以不能再召唤了。” 埃特伽耶从善如流:“好的,那就不召唤了。” 安蕾尔在一旁插嘴道:“说得好像你们让她召她就能召一样,她的水晶被打碎了,她已经没办法召唤恶魔了,除非出卖灵魂摆个法阵使用正经的恶魔召唤术,直接从深渊里召唤。” “也可以是另一种……” 亡灵法师还惨兮兮地趴在地上,结果前来攻打她的几名施法者居然一本正经展开了如何召唤恶魔的讨论,她抓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法杖,用力得五指都扭曲了起来。 然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其实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在面对死灵与恶魔这种超常的力量时,他们只是借助这种互相打趣调侃来试图冲淡所面对的压力,而现在她刚刚要拼死一搏,所有人都立刻再次警戒起来。 然后她忽然看到那名单挑了一个大恶魔的骑士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你刚才一直口口声声说我们杀了你的女儿,除了这个家伙,我们没再看到第二个女性或者生前是女人的东西了。”埃特伽耶冷笑了一声,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夹着一根肋骨,手指灵活地玩弄着那根细细的骨头,甚至骑士还故作姿态地抠弄那上面的宝石,一副估算价格的模样。 地面上的女亡灵法师哀哀地叫了一声,第一次露出除阴狠威胁之外的表情。 “你把自己的女儿,做成了女妖?”精灵坠星露出惊愕与厌恶并存的表情,精灵鲜少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表现,他这个表情让亡灵法师直接痛哭出声。 死亡女妖其实是低于巫妖的不死生物,她们有完整意识,但不同于巫妖,她们生前多半只是没什么能力的普通女性,却因为死后还存有强烈的执念或怨恨,灵魂被折磨,如果有亡灵法师借助他们的魔法,帮助这些不甘的女人成为不死生物,她们会是很好用的炮灰,利用她们因执念而产生的力量,比无意识的低级不死生物更好用,又不像高级巫妖那样力量太强随时可能反噬主人。 那个被轻松斩杀的女妖,在面对埃特伽耶的时候,居然要愣很久才想起使用法术,完全没有作战的意识,甚至之前还像贵族小姐一样在闺房做着女红。她全身镶嵌着很多高级巫妖都不一定有的强化宝石,却毫无“过尸之处”,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怨气,只是因为她是她主人的亲生女儿而已。 如此种种,队伍里的女性法师安蕾尔几乎立刻就要同情敌人了,然而面对亡灵法师痛苦的泪水,最应该仁慈的那位光明祭司,居然冷若冰霜。 雅蓝看着她的眼神远比埃特伽耶的还无情,他说:“你不过是自私而已,你为了成全你所谓的‘母爱’,竟然残忍地把自己的女儿变成女妖,但凡你真的有一点点为她着想,你就应该让她安息,而不是永远徘徊在生死之间,非生非死,灵魂始终受到折磨!” “你又懂什么!一个整天满嘴都是光明神的仁慈谎话、根本什么都没见过的祭司,你知道什么!”女人冲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的人生还没开始,仅仅因为那些皇权阴谋,就这样白白牺牲,我怎么能甘心让她就这样结束!” 她挣扎着要爬起,谁知雅蓝忽然一抬手,一具残缺的女妖尸体砰地一声落在他脚边,祭司的手上举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火光映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森严庄重。 “别动,不然你连她的尸体都留不住了。” 女人被这一场面惊呆了,呆坐在原地,双手抱住头:“你——你这骗子!你——”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那团神圣之火距离她最爱的女儿几公分都不到,受到圣光的照耀,女妖残缺的尸体微微冒出青烟。 雅蓝擎着圣光,轻笑:“你刚刚说的,我满嘴都是光明神的谎话。” “不,求你了,别,别烧!”女人连连摇头,泪水流淌了满脸,她颓然扔掉了自己的法杖,任由它滚出去很远。 雅蓝示意了埃特伽耶一个眼神,骑士从口袋里摸出一捆绳子,走到亡灵法师身边,直接把她拎起来,结实的麻绳在她身上绕了几圈,尤其绕过女人的双手,甚至埃特伽耶把这女人的手指分开,绳子穿过每一个指缝,固定得连一节小拇指都不能动。 “你这手法,你是绑过多少法师啊。”安蕾尔啧啧称奇,埃特伽耶对付施法者的手段真是无比熟练,他用绳子固定了法师的手指,这样一来法师就不能通过手势来施展法术,到时候再把嘴一堵,除非是超一流的*师,能够直接凭借精神力调动元素,不过这种超一流的*师也根本不会跑出去为非作歹还被人五花大绑。 雅蓝收起了他的圣光火焰,这其实不算说谎,他的确只剩下最后这一点力量,他甚至疲惫得不得不请求身边的克里斯扶着他。 “我不想知道你的故事,你或许可以留着讲给审判官,但是无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你残害无辜者的理由。或许你也曾经是受过苦难,但当你把伤害转嫁给更多更加无辜的人时,你就不再是个受害者了,你是罪人。” 雅蓝说完举起圣剑,剑尖在空中凌空画了一个光明神的徽记,那道徽记在亡灵法师恐慌的目光里,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胸口,亡灵法师被这炽热的光明烫得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但圣光仅仅形成一个禁锢。 “我不会取你性命,也不会将你女儿草草焚烧了事,你可以放心,我会将她净化、为她祷告,而你会在圣殿得到公正的审判。” 高塔上的战斗结束了,但后续却还有许多的麻烦,雅蓝把自己的圣殿徽章交给两个佣兵,让他们先把亡灵法师押送到城里的圣殿,让圣殿上报给中央正殿,这名亡灵法师身上的确有着很多隐情还需要调查。 罕见的热心精灵坠星自告奋勇,愿意一起帮忙押送。 他们走后,克里斯发现埃特伽耶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把雅蓝抢走了,本来是他扶着祭司的,现在埃特伽耶直接抱着人家的腰,正嘘寒问暖。 然而克里斯再次恶劣地偷偷嘲笑着埃特伽耶,嘿嘿,你怀里抱着的是个精灵,那种对你的小暧昧毫无知觉、冷淡得像个石头的精灵! “克里斯先生。” 正走神,就听冷淡石头祭司忽然喊他,“克里斯先生,你以前有见过这种恶魔召唤方式吗?” “天地良心,我是个自然施法者,你听说过德鲁伊召唤恶魔的吗?就算德鲁伊堕落了,都不会去招惹恶魔那种恶心的东西!”克里斯唾弃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恶魔尸体,“只有心理变态的法师才没事召唤恶魔,或者身体里自带恶魔血脉的术士。” “这非常罕见。恶魔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大陆上了,法师都被学院约束得非常好,而血脉术士也销声匿迹很多年了。”雅蓝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想要走过去看看恶魔,但埃特伽耶坚持扶着他走,所以他们两个一起来到那尸体旁边,“我没有感受到召唤契约,这不是受正常法术召唤来的恶魔。” 克里斯点头:“野生恶魔。” 埃特伽耶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恶魔也有家养的?” 德鲁伊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无知的骑士,恶魔是与迪亚纳大陆生灵截然相反的生物,它们以所有我们正常人认为丑恶的品质作为美德,懂吗?” 雅蓝跟着说:“因此一些研究恶魔的学者指出,恶魔很有可能是最初世界诞生时,神创造失败的生物,但创造世界的光明与黑暗两位神祇并没有毁灭恶魔,祂们留下了这种物种,但把它们隔离于迪亚纳世界之外,它们被封闭在无尽深渊之中,学者们简称那个位面为恶魔界。” 恶魔想要来到人间,就必须与召唤者订立契约,不然它们无法通过两个世界间神的屏障。 “绝大部分作乱的恶魔,都是应召而来的,因此受契约束缚。” 埃特伽耶摇头:“君主在上,我以为脑壳被敲坏召唤个恶魔来玩玩,都是吟游诗人编段子!” “不不不!”克里斯叫道,“吟游诗人喜欢编的是一个空虚寂寞冷的法师召唤出一个魅魔的故事!” “区别在于?”埃特伽耶疑问。 “啊哈,魅魔,这么说吧,他们精灵——”克里斯指着雅蓝,忽然一个激灵,差点嘴快,于是立刻大声咳嗽两下,“我是说,精灵都是性冷淡嘛,就像那个人类名叫莱蒙德的坠星,而魅魔是精灵的反义词,懂了吧。” 埃特伽耶嫌弃地看着一脸猥琐笑容的德鲁伊,而雅蓝则无奈地打断:“先生们,你们又跑题了。” 雅蓝仔细检查了恶魔残骸:“确实没有召唤契约,这个恶魔不是亡灵法师召唤的,她使用的那种水晶形成法术门,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那么没有契约,恶魔却依然听她话,这就比较有问题了。” 雅蓝点头认同了克里斯的话,“所以,我想请你回到德鲁伊南方教派去,警告长老们,有可能存在的危险,我不认为这件事会到此为止,我希望一旦有什么事情,德鲁伊们可以有所准备,提供帮助。” “这当然没有问题!”克里斯当即应道,“不过你得以圣殿名义写封信让我带着,不然我回去那些老头子会关我禁闭。” “我没带纸笔。”雅蓝说着,伸手拉过德鲁伊的衣摆,圣光在指尖凝聚,他居然就把信用圣光写在了德鲁伊的衣服上,“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还有你之前布置的那个吸取负面情绪的魔法阵,也请一并拆了。” 那件衣服现在金灿灿,靓丽极了。克里斯怪叫了一声,认命地变成一只老鹰——这只老鹰的半边翅膀上的羽毛还是金色的,简直是招摇过市一般,然后他振翅长鸣,飞出了塔。 终于只剩下埃特伽耶和雅蓝两个人,但埃特伽耶知道事情肯定没有完,果然,雅蓝拉着他,示意他抬头,塔的穹顶上,透明花玻璃拼出的那个垂泪的女人画像。 “这个女人脸,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20章 垂泪的女神 埃特伽耶好歹在黑暗神的神殿里混了二十年,信仰从某种程度来说算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虽然因此被放逐,不过好歹这二十年里也算合格的黑暗骑士,从来没违反过戒律,各方面都是黑暗骑士行为的典范,出任务也是屡立功勋,并不是只有被老师暴打这一个用途。 他当然知道一张哭泣的女人脸代表什么,就算不翻看神殿的史册,任何一本记录迪亚纳大陆的创世神话书里都能找到,哪怕是学院的课本——并且各个学院历史系的学生都背诵过这个重要考点—— 湮灭女神,传说里在光明与黑暗两位神祇在创造万物时,负责帮助祂们毁灭失败造物,目睹一切阴霾之后,对着破败的世界黯然垂泪,通常以女性形象出现。 但是这个垂泪女神的脸出现在除历史课本插图以外的地方,那就绝对出大问题了!因为就算不了解神话,直接从这位女/神/的/名号上就能看出她是干什么的——湮灭。 女神哭泣的表情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埃特伽耶盯着那张脸上半睁的眼睛看了一会,竟有种心慌的错觉,急忙错开了视线。 他问:“湮灭女神现在依然有信徒在信仰吗?” “有,一直有,但始终非常少,存在感也很弱,几乎除了学院的历史学者,大家都已经快要忘了湮灭女神的存在。”雅蓝的圣光能力恢复非常快,似乎一眨眼他就又能再来一场圣光风暴了,他检查完了那个恶魔的尸体,直接用神圣之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埃特伽耶微微向后躲了一下那股圣光火焰,然后拉起雅蓝,感慨:“太不可思议了,我一直以为脑子灌满洗脚水、一心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只存在于想象力枯竭的三流吟游诗人口中。这没道理,你说他们信仰一位司职毁灭的女神,那他们亲爱的女神把世界毁灭了之后,他们自己不也完蛋了吗?” “你理解有误。”雅蓝笑了一下,摇头,“女神和她的信徒从来也没有要毁灭世界,是秩序,他们想要毁灭的是现存的秩序。” “秩序?”埃特伽耶眨眨眼,略微跟不上思路。 所以雅蓝更直白地解释,他指着埃特伽耶,又指着自己:“我们,圣殿与神殿,光明与黑暗相伴相生,无论是我们圣殿所追求的美德,还是你们影月神殿千年如一日在黑夜中守护,这都是迪亚纳大陆几千年秩序传承至今的一部分,我们,就是秩序的维护者。” “懂了,下次你可以更简单地说,他们要干翻迪亚纳最大的两个核心信仰。” 雅蓝予以了肯定,“是的,信仰覆灭后,就轮到世俗权力。” 这听上去非常荒谬! 埃特伽耶忍不住笑起来,“哎呀?他们还想一一灭了各国?人类的帝国王国、大小公国,还有北边高地人的部落、南方的林地野蛮人、平原人甚至虎视眈眈的兽人部落……君主在上,这野心不小啊,今天晚上做一个梦能梦完吗,是不是得留点明天继续梦?” “他们不必亲自动手,我们作为神的信徒不干预世俗政治,但普通人却会以我们作为信仰,作为精神支柱甚至约束,当全大陆的精神垮塌、思想一片混乱的时候,和平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雅蓝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凝视着埃特伽耶,那双绿眼睛沉重的注视下,埃特伽耶也觉得有点笑不出来。 “你是说……” “最起码现在哪两个国家想开战,还得书面公文报备光明圣殿,以示自己的正义性呢,而如果全大陆的精神领袖倒下了,人们不再有共同信服的信条,那么思想的混乱会带来实质的战争。我们传播光明的教义,引导人们用杀戮以外的方式来解决纷争,但你不会以为人类之间再不存在争斗了吧?” “就连一个领主的封地,他要是儿子多,继承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打破头了。”埃特伽耶扶额,“那么,动摇神圣两殿作为信仰的领袖地位,再借机挑起各国斗争?可是——” 他的表情相当的困惑不解:“乱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雅蓝这回倒是很欣慰地笑起来:“你当然看不出乱世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因为你不是恶人啊。” 埃特伽耶捂着眼睛,连连摆手:“我听不出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我可是世人眼里‘邪恶卑鄙的黑暗骑士’。天知道我前几天思考的还是很单纯的、怎么才能让老师高兴不挨揍,现在就跟我说我正在卷入一起试图引发全大陆动荡的大阴谋,我有点承受不住!” “你会习惯的。平常心,我们圣殿每天都在经手类似的大阴谋,但经验告诉我,并不是每一起大阴谋最后都能得到落实,大部分的阴谋死在它们构思者的脑袋里,所以我们经常是白忙一场,但是感谢光明神,我喜欢白忙一场。”雅蓝一把抓住埃特伽耶的胳膊,把他的手从他自己脸上拔下来,接着说: “况且,司月大神官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他属意的黑暗骑士团下一任大统领,你早晚也得习惯这些事,影月的日常任务一点不比圣殿轻松。” 手掌下面埃特伽耶露出一张极度震惊的脸:“我老师说过那种话?” “是的。”雅蓝笃定地回答。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埃特伽耶心中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司月大神官真的那样想过?以大神官阁下的任性程度来看,真的不是随口胡诌的玩笑话? 雅蓝再一次肯定地点头:“是的,他说过,二十年前就说过。” 二十年前?那是他刚被当个破烂捡回神殿的时候啊!而如果埃特伽耶没记错,当时大神官的恶龙把他一路叼回神殿,第一件事就是扔进洗澡盆,并且那头恐怖的龙一边洗刷他,一边用整个神殿都能听见的嗓门大声咆哮: “天哪,这个小屁孩又脏又臭,还严重营养不良看上去像个干尸,真是太不讨龙喜欢啦!” 或许是深陷这段悲惨回忆,使得面部表情过于悲壮,雅蓝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埃特伽耶的头顶,安慰道:“没什么好意外的,大神官的确在表达情感方面……有所欠缺,你要知道人总是有缺陷的。” 埃特伽耶深深叹气:“那他缺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湮灭女神的标志出现在这座诡异的法师塔里,就算这很有可能还是一个让圣殿白忙一场、最终死于构思者脑袋里的阴谋,但哪怕有一丁点威胁还存在,雅蓝都不会得过且过。 这片大陆的宁静来之不易,并且需要被细心呵护,任何一点点破坏它的可能,都不被允许。 “我们应该先去仔细检查一下这座塔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线索,毕竟那个女亡灵法师看起来并不会乖乖配合审讯。”埃特伽耶决定暂时忘掉关于他老师的问题。 法师塔的主人已经被封了魔法,打着光明神的烙印,五花大绑可怜兮兮地给抬走了,所以依凭她的精神力而运转的塔防体系完全崩溃,一些地方出现轻微的魔法乱流,好在并无大碍。 雅蓝让埃特伽耶跟在自己后面,他说:“幸好塔主人的魔法水平着实一般,如果这是一位*师的塔,失去主人控制会比有主人在还危险。但是你还是小心跟着我,如果你再像我们上塔的时候那样一路砸天花板,那可就真危险了。” “会有机关?”埃特伽耶警惕地拔出剑。 雅蓝用力把他的剑按下去,说:“不,塔会被你砸穿,我们会被大石头拍扁。” 越仔细探查,越会觉得这里的主人施法水平实在……不太敢恭维。怪不得这次战斗有惊无险——惊险也只是针对另外四人,对于埃特伽耶和雅蓝,连惊都没有,更何况险。一般提起法师,多半都会浮现一个每天做研究、背诵咒语、钻研魔法知识的形象,最起码,一位合格的法师总有他的研究室和藏书室,而这座塔里没有。 ……但是有很多堆放衣服和珠宝的房间,比起法师塔,更像一位宫廷贵妇的豪宅。 埃特伽耶毫不客气地拿起各种珠宝首饰往自己口袋里塞,塞不下之后打起了雅蓝衣服上空间魔法阵的主意,一边塞还一边说:“我记得,那个亡灵法师确实提到过,皇权斗争?” “是的。”雅蓝颇为悲悯地叹息,然而他手上塞珠宝的动作并不比埃特伽耶慢,“我想我基本知道这是谁了,她大概就是十几年前‘据称被邪恶法师掳走生死不明的’那位伯格曼公爵夫人。十几年前是雷欧王国上一代争权的年代,其实当年夫人才是贵族继承人,只是族内没有男丁,公爵是入赘才得到了爵位,他参与了王子们争夺权力的斗争,他们唯一的女儿,公爵小姐被他安排嫁给当时的大王子,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人。” “可惜继位的是三王子。” “是的。”雅蓝打量着手里十几年前雷欧王廷流行过的发簪,“大王子与王妃,新婚当夜一起被人毒杀在了自己的卧室,动手的是小姐的贴身女仆,公爵大人其实一直都是演戏,他真正选择的阵营是三王子的阵营。” “……怪不得这位夫人会选择湮灭女神了。”埃特伽耶仅仅叹息,别无感想。 塔里的不死生物都在刚刚的战斗中消耗光了,在公爵夫人的卧室里,他们发现了一本日记,和翻了这么久唯一的一本法术笔记。 ——显然这位夫人完全不是合格的法师,她很明显地并不是因为热爱魔法才去学习的,真正的法师,比如安蕾尔,即使外出旅行,化妆品可以不带,法术书绝对不能扔下。 那么这样一来,她能建立这样一座完善的法师塔,足以说明湮灭女神的信徒远不止她一个人。 “等一等!”雅蓝忽然低声说,“这里好像还有其他人,把你的剑拔出来!” 房间里隐藏着不属于两人的气息。 第21章 情敌已死 雅蓝警惕地看着周围,但是埃特伽耶并没有拔剑,他反而很随意地拉过一张椅子,体贴地把坐垫拍得很松软,让雅蓝坐下。他很轻松地解释说:“放心放心,只是个幽灵,毫无攻击性的那种,我估计是那种哭得很惨、求你帮忙祈祷送他升天的。” 光明神的祭司可以敏感地感知一切亡灵气息,然而若是不用看就能给亡灵分类,这属于影月神殿的专业技能,就算是不会法术的骑士,看多了自己各种同事召唤的、每天都在挑战想象力极限的亡灵,当然很轻松就可以分辨。 埃特伽耶信誓旦旦地说:“我猜这个亡魂应该是坏法师的受害者,正好我们可以先收集点证词。” 雅蓝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很奇异,他说:“……被……单独关在卧室里的受害者?” 亡魂多半徘徊在生前最长时间生活的地方,埃特伽耶忽然莫名觉得兴奋起来,想想看,一位被“老公是渣男、女儿死得早、长时间独居、邪恶变态的中年美妇坏法师”关在卧室里的受害人……那么待会这位亡魂会说出点什么话给祭司听呢? 想想都觉得很不错呀!埃特伽耶满意地点头,于是他高声说:“请出来吧,我们已经感知到了你的存在,躲藏是没有意义的。” 他满怀期待地四下环顾,然而从衣柜里慢慢飘出一位透明女士……仔细看看脸,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了起来——毕竟这位女士的身体还在雅蓝的空间魔法阵里,被当做战利品收着。 两名思想都很不阳光的神职人员现在都变成了把脸深埋在掌心的造型。 女儿长时间呆在母亲房间里,有什么不对的吗? 眼下更关键的问题是,不论是哪个神的使徒,都没有过拿尸体挟持人家母亲、被挟持的尸体主人事后亲自跑出来友好交流这种经验。 那幽灵女士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她的幽灵并没有作为女妖时腐烂的模样,而是完完全全重现了生前的样子,充满活力、甜美而可爱。只不过她漂浮在半空,半透明的,发出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回音。 这位小姐非常贵族地提着裙子冲了过来,扬手就甩了埃特伽耶一个耳光。 这种幽灵是没有实体的,也不具备接触现世物体的能力,埃特伽耶只感觉到一股阴风从脸上穿了过去,然而骑士非常配合地做出了捂脸的姿势,并且忍不住扭头去看偷笑的雅蓝。 这位女士哼了一声,说:“谁说我没有‘过尸之处’的!我尸体上的宝石,藏着一个灵魂护符,所以即使你非常无礼地砍了我的头,我的灵魂却没有像普通女妖一样直接被消灭。” 埃特伽耶:“……” 出来混,迟早要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高傲地扬起秀美的下颌,露出像天鹅一样修长优雅的脖子,如果这不是一位亡者,捡到她的人都有理由相信她会成为社交宴会上众人瞩目的女王——而且这位女士也的确差一点成为一国王后。 即使成为了幽灵,却还是漂亮得像珍宝。雅蓝仰头看着半空中女孩的脸,轻柔地叹息,问:“尊敬的女士,不知有什么是我能效劳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有意地展示着他胸口圣殿的徽章,显然他希望能够帮助这名女孩安息,并且他当然有这样的能力,女性亡魂的身上只有非常微薄的怨气,这对于一个曾经是不死生物的女性来说非常的反常,只有有足够的怨念才能成为不死生物,挣脱宿命以死亡之身重返人间需要极大的执念,但这个女孩很明显怨气严重不足。 ——尽管死于最亲的人手中、是政治的牺牲品,可是她依然保持着如生前的高贵纯洁,她的灵魂没有任何一点被扭曲的模样——她应该是由她母亲、或者她母亲所投靠的组织,利用那种强行灌注怨气的残忍法术,违背当事人意愿制造出来的。 女幽灵上下飘动着,歪着头看了一会雅蓝,忽然张嘴来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啊?”当事人完全状况外。 埃特伽耶怒瞪着女幽灵,结果幽灵转过头,非常高傲地说:“你瞪我也没用,你不是也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 雅蓝哭笑不得地说:“感谢您的喜欢。” 幽灵对着雅蓝露出更加甜美的笑容,她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没错,我很喜欢你,我想把我的尸体送给你,我知道你已经拿到了,但我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要烧了埋了或者交给圣殿,那上面全是高级魔法宝石,你把那些宝石抠下来,那是我送你的礼物,只送给你。” 这话听起来不对,绝对不对!埃特伽耶七窍生烟,这明显、这明显是在*! “感谢您的馈赠,但……”雅蓝停顿了一下,如果是含恨而死然后复生为女妖并且为祸人间,那么这种不死生物死了,雅蓝怎么折腾它的尸体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对于眼前这名女孩,雅蓝更希望她能够得到安宁,最起码,可以葬进体面的墓地。 女幽灵已经一挥手打断他的话:“不,我的尸体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有权利决定。活着的时候,每天都是什么贵族礼仪,贵族家的小姐必须矜持且有礼貌,一定得等男人主动,而我更是选都没得选,现在我死了,那些烂规矩再也管不着我了,所以我决定把那些宝石送给你,我就是单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就是想送给你,这可是我的遗愿,我希望你能一颗一颗把那些宝石全抠下来,一个都别浪费。” 说完,她明显得意洋洋地看着埃特伽耶漆黑一片的脸,甚至是挑衅一般,喜滋滋地绕着雅蓝飞了一圈,埃特伽耶怒火中烧,还一颗一颗抠下来?那岂不是全身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摸个遍? 幽灵飞过带起的阴风把雅蓝柔顺的长发吹得乱了一点,埃特伽耶立刻针锋相对地把那一缕头发仔细摆正,并且还在自己手上绕了两圈展示。 女幽灵哼了一声,她摸不到活人,好吧,算打平。 对于这两个家伙孩子气的对质,雅蓝只得笑了笑,对女幽灵说:“既然您这样想,那就感谢您的馈赠了。” 他任由着一个骑士一个幽灵在那比大小眼,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女士,您还有其他心愿吗?可否让我为您祷告?” “不,还不行。”女幽灵也正色道,“我死后过了很多年才得以复生为女妖,我的灵魂在那段时间一直被母亲带在身边,很可惜那段时间就像做梦一样,我的意识几乎没有,所以我对我母亲在做的事也很迷惑,但我觉得我起码比你知道得多。况且那是我母亲,尽管她现在变得……很坏,我希望帮你做点什么去阻止她们那个组织的阴谋。” 幽灵透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雅蓝,带着一些恳切的哀求。 最终雅蓝叹了口气:“好吧,如果这是您的心愿,很幸运您身上没有任何自主产生的怨气,所以您的灵魂可以暂时在我的圣剑里休息,圣光可以保护您的灵体不受外界侵蚀。” 在雅蓝抽出圣剑的一瞬间,埃特伽耶身上倒是快要冒出怨气了,所以看到骑士气得鼓鼓的,女幽灵对这个住所满意得不得了。 无视自己同伴哀怨的眼神,雅蓝问:“只是,还没请教您的芳名?” 幽灵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个礼:“海莲娜,海莲娜·伯格曼。” 噗———— 雅蓝忍不住笑起来,而埃特伽耶听到这个名字,直接一头撞到了墙上,双手捂着眼睛,如同被雷劈。 伯格曼小姐一头雾水,看着举止怪异的两个人:“怎么了?” 雅蓝笑得比平时热情得多,他说:“抱歉,因为我们两个有一位老朋友,他名字的发音和您一样。” 埃特伽耶再看伯格曼小姐的时候几乎用一种深沉、乃至绝望的眼神看着她,一脸的灰败,仿佛他才是那个倒霉的死人。 雅蓝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叫这个名字的女孩不算多的。” 骑士心如死灰地点头,敬畏地望着已经住进一位幽灵的圣剑,陷入了对自己人生的彻底怀疑之中。 ——因为他老师的名字发音也是海莲娜,人类通用语里的含义是“柔美的花”。 而且大神官是男的。 第22章 神殿的悲惨传统 夏兰城恢复了往日的……额,一般来说收拾完大魔王,被祸害过的区域都被形容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夏兰城则应该说,终于没有这段时间的宁静了! 一进城门,就看到治安官和卫兵绑着一排人跪在地上,一个鹰钩鼻、粗眉、脸色蜡黄表情阴毒的治安官正拎着一根鞭子在抽人。 几个犯人分别是偷窃、抢劫和偷窥酒馆酒保老大爷的变态,最后一个是因为在欢迎“活捉亡灵法师的英雄”时,把准备用来丢亡灵法师的臭鸡蛋给吃了。 治安官克里一边狠抽那个犯人,一边怒吼:“说!你是干什么的!那个臭鸡蛋你为什么不丢到亡灵法师身上,而是自己捡起来吃了!你是不是邪恶法师的同伙!” 那个犯人嗷嗷怪叫:“小的只是口味重喜欢吃臭的,嗷~~~大人饶命~~~~~~~” 街边推车的大叔不小心撞了一个流浪汉,双方正在使用肢体语言的碰撞进行交流;买菜的妇女因为一个铜板三根黄瓜还是四根正在与商贩喋喋不休;想买糖人的小孩扯着母亲的裤脚嚎啕大哭,半条街都在围观他,那哭声高亢得比死亡女妖的哀嚎都可怕,仔细看,好像这孩子还是城里分殿祭司家那个。 呼吸了一口如此嘈杂的空气,埃特伽耶顿时变得无比愉悦,点点头说:“这才是边陲小城镇正常的精神面貌,我终于回到了正常生活中。” 如果不是旁边祭司的剑里住着一位与恐怖老师同名的幽灵,埃特伽耶会更满意。 他们一进城,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雅蓝忽然意识到情况危急,掏出之前用过的那瓶荧光粉,迅速地扬了埃特伽耶一头一脸,念咒语的速度快得根本听不清,那些注视他们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又移开了,雅蓝这才松口气:“走,我们去和佣兵们汇合。” “咳咳咳……”埃特伽耶正在弯腰猛咳,雅蓝那一把粉末扬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微笑着张嘴喘气,直接吃了一嘴,还迷了眼睛,“你干什么!咳咳……” “别忘了你这张脸可是游过街的。”雅蓝同情地拍拍埃特伽耶的后背,于是黑暗骑士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忧郁之中。 他揉着眼睛问:“好吧,这次你给我弄了谁的幻象?” 雅蓝非常平淡地说:“嗯……抱歉,我下意识只能想起关系比较紧密的熟人,所以你现在在外人眼里……是你老师的长相。” 埃特伽耶:“……” 他很想给自己一剑,直接去见黑暗君主算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夏兰城光明圣殿分殿正在举行盛大的欢庆仪式,广场上人山人海,居民们接踵而至,两个佣兵与来自附近林地的精灵得到了无比的荣耀,菲尔对这种场面还算能忍,毕竟也是知名的佣兵团长,而安蕾尔和坠星一致认为祭司雅蓝真是太邪恶了,他一定早猜到会是这种场面,所以才让他们三个押送亡灵法师进城! 人们欢呼着,用鲜花把他们从头淹到了脚,想走都走不了,只能僵硬地挥手微笑,城主、治安官、官员、圣殿祭司长和骑士长,排着队过来,在民众面前先耀武扬威,然后居高临下地、装模作样地表彰着他们仨,周围激动的叫喊声快把他们闹疯了。 亡灵法师身上有着雅蓝下的封印,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被民众扔的鸡蛋菜叶砸得满脸都是污垢,然而好在她早已经被进城后听到的污言秽语生生气昏过去了。 躲在人群后方的雅蓝与埃特伽耶老神在在地欣赏这个画面,根本不打算靠前。 “我们接下来呢?”得知自己顶着老师的脸,埃特伽耶真是什么姿势都觉得不妥当,万一被老师知道自己用他的外表在外面干出什么不够优雅的事情,大概会死得非常非常惨。 雅蓝看了一会就不打算接着看下面的庆典了,他带路往酒馆走,路上说:“我们暂时在这里等中央正殿下派的援军,来把她押解回正殿。” 埃特伽耶:“好吧,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喝庆功酒了。”说着,雅蓝推开酒馆的门,对埃特伽耶做出一个绅士般的邀请姿势。 埃特伽耶拎起根本不存在的裙摆,做了个宛如贵族小姐接受邀请的动作,幸好只有雅蓝一个人看见了。 酒精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人精神恍惚、戒心大减,并且让人失去自控力。影月神殿位于极北雪山深处,常年是万里冰原,生活在那里的时候,常常要靠烈酒和大块烤肉来让自己感受到温暖充实,埃特伽耶八岁开始每天喝北地民酿的那种粗制烈酒,所以当女招待问他们来点什么的时候,埃特伽耶顿时有了个好主意。 他温情款款地对雅蓝说:“我们忙了那么久,终于有机会好好放松了,我请你喝酒好吗?” 雅蓝从善如流:“当然好。” 于是埃特伽耶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几个小时后,桌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一大堆空酒杯,埃特伽耶脸色潮红,双眼迷离地靠在墙上,打了个嗝。 女招待早已由惊讶变成木然,机械地走过去收拾空盘子。 全酒馆目瞪口呆地看着角落里这一桌两个人,那名浅金色长发、长得很秀气、一进门被不少酒客鄙视为只能喝果汁的家伙优雅地放下空酒杯,舔了舔嘴唇,说:“帮我再来十杯,谢谢。” 女招待结结巴巴地回答:“对……对不起,你们两个已经把酒馆的存货喝光了……” 雅蓝怅然地望着手里的空杯子,叹气:“好遗憾,我没想到这里的酒这么好喝,那只能下次有机会再喝了,麻烦小姐收拾一下桌子,我想再要一份果酱烤面包、烤鸡腿和蔬菜汤,谢谢。” “好……好的……”女招待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七手八脚地收桌子,“那个……你们喝的可是我们夏兰最出名的果木酒……虽然很好喝,但是号称一杯就倒……”她茫然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雅蓝,干巴巴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的特产。 “啊这样啊,那他喝了足足一打才倒,酒量真是不错啊。”雅蓝看着歪在一边的埃特伽耶,赞许地说。 ……可是你在他倒下之后还喝了二十多杯,依然毫无反应啊!周围的酒客纷纷凌乱。 这个理由其实很简单,人类酿酒的食材和时间长短,是根本没办法让精灵喝醉的,这是种族问题。 所以,也就是说换个种族,埃特伽耶此刻就已经成功了,这么来看埃特伽耶怀疑自己的人生还是很有道理的。 酒馆里的其他酒客们慢慢回过神,各自去吃喝,酒馆又恢复了热闹,只剩角落里雅蓝安静地吃饭,埃特伽耶在他对面安静地酩酊大醉。 施术者当然不受自己幻术法术效果的影响,在雅蓝眼里埃特伽耶还是他自己的样子,他是北地民族,所以他身高更高一些,几乎比雅蓝还高一点。北方的高地人常年生活在冰雪中,没有多少太阳的关爱,肤色更白,埃特伽耶从小生活在神殿,不需要去冰天雪地打猎什么的,所以和正常北地人还不一样,没有红晕和粗糙的龟裂,皮肤保养得超级好,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脉,配合黑色的卷曲长发与平时一身黑漆漆的衣服,看起来的确……很邪恶。 埃特伽耶的确酒量很好,所以醒的也快,很快就已经从不省人事恢复到可以说胡话了。 幸好这里是边陲小城的酒馆,这里的人都不认得大人物,不然这画面会逼疯所有人——在幻术效果下,司月大神官隐忍着悲痛,正泪眼婆娑地拉着圣殿大祭司的手,看上去很像在告解。 埃特伽耶只是在追忆他悲惨的过去。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老师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你知道刚见面的时候他怎么说?他说这是黑暗精灵古语,含义是‘焚天之阳’,是不是很霸气?”埃特伽耶抹了一把脸,“后来我才知道!黑暗精灵根本没有古语,老师当时只是随口瞎说几个音节而已!他只是觉得,一见面就赐名,会让他看起来非常酷!” 说完他把脸深深埋在胳膊弯里,另一只手还牢牢抓着雅蓝不松手。 雅蓝反手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你要知道,你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你老师,司月大神官本人比你还要惨。他也是八九岁的时候被他的老师捡到的,他老师在一片大雪中把冻成一个雪人的他挖出来,因为冻得惨白又穿着大棉袄,根本看不出来性别,所以他老师就说‘这是黑暗君主的旨意让你我相遇,我听到耳边君主对我的低语,祂赐你新的生命与名字,从此以后你叫做海莲娜’。” 埃特伽耶被故事吸引,抬起头,问:“然后呢?” 雅蓝沉重地摇头:“回到神殿之后,脱了衣服才发现捡回来的是个男孩,而且这个男孩的性格完全不适合‘柔美的花’这种名字……用你老师自己的话说,就是‘总不能说君主的耳语是放屁,所以只好继续胡说八道,说那个名字是黑暗精灵古语,不能用通用语语义解释’,所以现在你老师依然叫做海连纳,只是写法换了一下。” 听完,骑士再次把自己的脸埋进胳膊弯:“悲惨的童年是影月神殿的传统吗?而且为什么黑锅都给黑暗精灵背,黑暗精灵真是太惨了!” 半梦半醒的骑士大概还得好久才能脱离说胡话的状态,他继续拉着雅蓝的手死死地不放开,一边稀里糊涂毫无逻辑地扯了很多琐碎往事。 上一句他还在说,八岁那年他的村子遭遇了强盗,是老师把他从强盗的绞架上救下来,下一句就变成了不太适合传播的神殿秘闻—— “总有一个讨厌的圣骑士像棕熊看见蜂蜜罐子一样,动不动就黏在我老师身边不走……一个圣骑士、总赖在黑暗神的大本营……嗝……然后第二天你会看到我老师神清气爽地去主持祭典,那个圣骑士躺着我老师床上哼哼唧唧!” 埃特伽耶摊手,用探讨学术一样严谨的语气说:“这很不可思议,我老师那么瘦弱,还是个法师,他是怎么把一个壮得像熊一样的圣骑士搞得起不来床呢嗝~~~?” 话一说完,他对面的雅蓝深吸一口气,也变成了把脸埋在臂弯里的姿势。 接下来埃特伽耶仔仔细细地数落了那名圣骑士到底有多么讨厌,说好的圣骑士是那种“即使成年了也不允许随便打手枪”的悲剧职业,为什么随便赖在隔壁神殿老大的床上不走? “他抢走我的老师!”埃特伽耶不满地拍桌子,吓得酒馆里的客人都回头看他。 第23章 酒馆双恶 这一桌的这两个人相当引人注目,从一开始互相灌酒,到现在其中一个明显喝高了,眼神迷离不说,还似乎正在对另一个人倾诉自己悲惨的过去,眼看一副要哭的小模样—— 如果是顶着埃特伽耶自己的脸,其实也没什么,醉酒说胡话而已,但他现在身处幻术之中,外人看到的形象属于司月大神官。北地的影月神殿距离这里太远,有很多人拿着地图都指不出影月的具体位置,更不会认得那张北地人人敬仰的脸。 所以如此良机,一个魁梧的酒客欣赏了半天美人互灌的盛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端了两杯果汁,终于是凑了过去。 那桌上穿白衣服的那个始终带着柔软的笑容,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什么城里排选的几大美人都被甩到不知名阴沟里了。但另一个人其实更值得关注——那个人穿一身黑色,丝绒的长袍裹着一副过于瘦弱的身体,垂落一头雪白的长发,肤色几乎没比头发的颜色深多少,他抓着对面白衣美人的手,伸出的腕骨几乎脆弱到透明。 ——这是一个柔弱的病美人呀! 那大汉兴奋地跳了一下脚,吧唧吧唧嘴,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埃特伽耶身边。在他眼里这纤细美人的腰他一只手就能捏住,而在雅蓝眼里,这个壮汉坐下来其实只到埃特伽耶眉毛的高度。 画面非常的诡异。 于是雅蓝又有了把脸再埋回胳膊弯的冲动,但想想还是忍了。 “小美人儿们~~~~酒喝多了不好,哥哥这有饮料啊~~~~~” 噗……雅蓝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脸捂住了……世界这么大,什么猥琐变态肯定不会绝迹,就是在正殿的时候,某国皇室里人前端庄正直的皇子,背后每天性骚扰男仆这种事也不算惊世骇俗,但雅蓝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如此符合“猥琐下流”这个词义的人,来调戏他自己。 圣殿大祭司,正常人见到他只能感叹神的光辉,谁见了他胆敢有一丝一毫的不端正,就会被认为玷污神灵,接着被圣殿骑士团叉出去,丢进审判所看看是不是异端。 这名醉汉一边嘿嘿笑,一边伸手就去抓埃特伽耶的肩膀,周围的人安静极了,显然这并不属于你情我愿的搭讪,而明显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欺男霸女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常客对此司空见惯,头都不抬,也有几名愤愤不平者就要抓手边的武器,然而那酒馆的老板和招待们几乎绝望地跪到他们身边,求他们千万不要惹事。 那醉酒恶霸听到周围的动静,咧嘴大笑,冲着四周展示他鼓胀胀的肌肉。 雅蓝忍不住说:“先生,我想,您没有听说过施法者吧?”不只是施法者,大概他们也没怎么见过一种叫斗气的东西。 边城小镇,埃特伽耶刚一进城就和雅蓝笃定地说,这里淳朴的镇民一定没见过真正的法师,这个徒有粗壮躯体的恶霸,仗着身强力壮试图轻薄别人的时候,明显没有意识到有种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却可以翻手间毁天灭地—— 雅蓝情急之中给埃特伽耶施展幻术,幻术里的司月大神官穿着他最喜爱的那件法袍,以造价衡量,绝对不输于执剑祭司的战袍,而且那是一件标准的法师长袍,施法者的身份一望便知。 雅蓝看看埃特伽耶,忽然庆幸,幸好不是真的大神官坐在这里,不然从此大概再也不会有夏兰城了。 酒客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冷眼旁观,一名穿着朴素甲胄的年轻小战士忍不住拍案而起:“桑图,你给我住手!” 恶霸桑图正要摸埃特伽耶的脸,被人横插一杠子,凶狠地摔了杯子,站起身,他一身壮硕的肌肉,走到那名战士面前,几乎像一座大山。 “哈哈!这不是格里森吗?就凭你,还想去应征圣殿骑士,哈哈哈哈,怎么样,敢管你爸爸的事,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上个月挨的打好了?” 说完他轰隆隆像打雷一样笑起来,周围安静得像全死了一般,那个叫做格里森的武者年纪不算大,衣着和武器都很破旧,看上去应该就属于平时扛大包的那种,脸上有一块并没有消退的淤青。 桑图一手抓住了年轻人,把他拎到了空中,这样这个年轻人的脸才堪堪和他平齐,桑图一张嘴,嘴巴里喷出的酒气都糊到年轻人脸上,他得意地说:“上个月和那卖花小妞正亲热,你跑出来坏事,怎么走哪都有你这个搅屎棍?” 格里森根本被掐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桑图狠狠地把他扔到地上,举起硕大的拳头。 桌子椅子翻倒了一片,酒杯饭菜稀里哗啦和格里森一起摔倒地上,不少的酒客趁乱直接就跑,少数不咸不淡看着热闹,也有几个似乎想帮忙,然而桑图胳膊上跳动的粗实肌肉又让他们犹豫不决,憋得一张便秘脸。 壮汉一边抡拳头猛打年轻的小战士,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纯粹的单方面欺凌,挨打的小战士根本挣扎都没什么力度,不少看热闹的都觉得有点不忍,那酒馆的老板差不多已经是跪地大哭,哀求桑图不要再在酒馆生事端了。 “哈哈哈哈,那小美人我今天玩定了,至于你,你要是跪地求饶,以后看见我都趴下亲我的鞋底,我就饶你一命!” 格里森被打得满脸都是血,趴在地上,却使劲对雅蓝使眼色,让他快跑。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恶霸的眼睛,桑图因此打得更起劲了:“你看,人家小美人多懂事,根本就不想跑,你在这里多管闲事,小美人还等着我去疼爱呢!” 他又举起拳头,对着格里森的脑袋狠狠打过去,然而砰地一声,桑图怪叫一声退了两步,愤怒大吼,却一抬头目瞪口呆。 一道透明的金色屏障包裹了格里森的身体,像一面发光的盾牌,那东西闪烁着温润荧光,但刚刚他的拳头就是打在这东西上,几乎震碎了骨头,光盾根本不像它外表这么美丽无害。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连哭嚎的酒店老板都忘了继续,挂着鼻涕眼泪呆呆地蹲在地上。 第二道圣光人们并不陌生,那是治愈术的光芒,只是这道光远比夏兰城祭司长所施展的还要明亮,并且没有人听到念咒,落在格里森身上,眨眼间那些伤口和淤青就浅了好多。 雅蓝依旧端坐在桌边,这一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对着桑图优雅地笑道:“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跑?” 桑图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眼神游移,雅蓝不想跑,但现在他想要跑了,他倒并不是意识到执剑祭司可以达到的恐怖战斗力,只是他也不傻,明眼人都看得出那道治愈术有多么强,比城里他们熟悉的祭司长都要厉害的多,那也就代表眼前这个他刚刚还想调戏的人其实是一位祭司,地位比夏兰城祭司长还要高。 ——认栽,快跑!光明圣殿没人惹得起。 然而门就在眼前,另一道光盾挡在了面前,桑图一点也不想撞撞试一下能不能冲出去,因为刚才那东西硬得比石头还可怕,并且还会反弹。他犹豫地退了一步。 雅蓝平和地说:“你不应该向无辜被你欺压的人道歉吗?” 桑图转身看了一眼还没从地上站起来的格里森,即使接受了一个治愈术,身上的狼藉和血迹却是抹不掉的,他看着那家伙的狼狈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非常不屑,但考虑到背后有个不知深浅的光明祭司,他决定暂时敷衍一下,最多明天继续教训他就是了,左右这个祭司也肯定不是本地的。 然而他还没说出话来,就听背后那温和的声音笑着说:“我没指望你真的道歉,显然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光明神仁慈的话语已经不足以劝你洗心革面了,我们可能得换一个神。” 什么? 他疑惑地转头,只听全场发出一声巨大的惊呼,下一秒他已经飞了出去,一头撞上木质的天花板,这还没完,因为他撞进了天花板,头从二楼地面露了出来,眼前飞的全是金子。 ——在围观群众严重,那名身材瘦弱至极的男子走过来,一拳打飞了比他高两个头的大壮汉。 被打飞的那一位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比打人者的头都大!!! 埃特伽耶慢慢悠悠走过去,非常漫不经心一伸手,把插进天花板的壮汉又扯回来,扑通一声巨响,整个酒馆都颤抖起来,那壮汉桑图摔在地上,鬼哭狼嚎摔成一坨肉山。 他回过头对雅蓝摊手:“为什么我难得放纵一次,就遇到这么讨人厌的家伙,就不能让我多遇到几位优雅得体的绅士小姐吗?” 雅蓝笑:“你指的那是贵族社交宴会,而不是龙蛇混杂的小酒馆。” “龙蛇混杂?龙在哪?”埃特伽耶懒洋洋地问。 他一脚踹到桑图腿上,围观众人听到一声清楚的咔嚓声。 接着桑图的惨叫可以比得过死亡女妖了,回过味儿来的围观群众集体拍手叫好。 借着观众无比热烈的欢呼,埃特伽耶略感烦躁地摸了摸腰上的剑柄,问雅蓝:“直接宰了不行吗?” “不行,即使是罪大恶极,也应当得到公正审判,而不是私下处决。” 埃特伽耶遗憾地歪了歪头,继续给了那恶霸两脚,踹得恶霸翻着白眼吐血,他一边踹一边回头说:“圣殿规矩真多,而且我得说,要是在高地人的国家里发生这种事,打死是最舒服的,要是落到我们影月手上……” 北地民族以高地人为主,这些生活在恶劣雪山中的民族以部族的方式聚居,归属卡雷纳王国,那边信仰影月才是主流,而不论是高地人还是影月神殿,可都没有什么宽容可言。虽然高地人普遍被各个大国嘲讽为落后甚至未开化的蛮族,但起码在埃特伽耶熟知的那些部族,绝对不会发生恶霸欺负人,大家都不敢动手只是围观的情况。 所以埃特伽耶更加用力踩了两脚,问:“那我要是失手打死了怎么办?” 灿烂的治愈术光辉落在桑图身上,与此同时雅蓝温和地提醒埃特伽耶:“没关系,我在呢,死不了人。” 在桑图惊怖欲死的眼神中,那名瘦弱的白发男子邪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那腕骨看上去依旧那么纤细柔弱几乎透明。 第24章 拆穿大骗子 惨,真是太惨了。 夏兰城的治安官接到群众举报,说酒馆又有人打架,而且恶霸桑图快被人打死了。治安官们正在喝庆功酒,听到这个消息,反应了一会,集体一蹦三尺高: “什么?桑图被人打?被人打?不是打残了一酒馆的人,而是被人打了?赞美光明神,难道是神终于决定来把他收了?” 治安官抵达现场之后发现,打人者早已不知所踪。而酒馆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酒馆门前有一棵树,夏兰城的树都很高,现在所有的人都站在树下虔诚地仰着头——树上挂着一个光屁股的壮汉,正在那里高喊:“救命!所有被我这个卑鄙小人欺负过的人,请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 治安官们站在树下干瞪眼,恶霸桑图被一根金色的锁链挂在那树上,且不说高度非常高,就算是用弓箭射,弓箭手也发现,他的箭矢根本伤不到那根锁链一点点。 “这,这谁干的!”治安官惊喜地呼喊。 “回大人话……好像,是一位祭司,穿着短袍?”一个酒客刚说完,旁边的同伴就已经打了他一巴掌。 “胡说,你喝多了!穿短袍的祭司是学徒,学徒哪有这个本领,是一位非常英俊、穿着华丽祭司礼服的祭司大人做的!” “对,他的金发像金子!眼睛像翡翠!头上还带着纯金头冠!” “祭司还带着一个超级厉害的随从,一拳就打飞了桑图!”前半句还勉强可以算事实,接着那个酒客嚷嚷道:“好威武哦!那个二头肌比桑图的腰还大!” 于是治安官的书记画出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兽人。 众人纷纷点头,也不知道到底谁喝多了。 格里森站在树下,众目睽睽,茫然地抬头说:“我……那个……原谅你,咳咳,我原谅你?” 啾—— 一声怪响,那根锁链向下降落了一点。 人群发出一片哄堂大笑,拍手叫好。 酒馆老板泪眼婆娑地对治安官解释:“那名留下这个锁链的祭司说,这是光明神的惩罚,只有所有被他欺压过的人都亲口说一遍‘我原谅你’,他才能被锁链放到地上来。” 治安官吓得两眼一翻,大呼小叫:“去请圣殿的大人们!光明神降下神迹啦!” 恶霸桑图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遭到了全城围观,来参观的人一波又一波组着团来,桑图在上面哭爹喊娘地求救,夏兰城的祭司们身穿隆重的礼服,站在树下,还搭了一个神台,一边高声唱着赞颂光明神的歌,每唱一句,围观党们就发出一声欢呼。大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很快差不多全城的人都来参观过了—— 恶霸桑图可是本城鼎鼎大名的地方毒瘤,他被人收拾,比亡灵法师这种多数人只在恐怖故事里听过的角色被抓住更让人解气,幸好佣兵和精灵还尽职尽责看守着法师,不然守卫都跑去看桑图了。 差不多到第二天中午,桑图就已经从树上降落到了地面,惨兮兮地被治安官抬走,一边虚弱地哀叫:“我再也不敢了……” 传闻很快变成了——光明神派出了祂的一名神使,神使穿着纯金的长袍,背后有八支圣光羽翼,由一个魁梧的巨人背着,从天而降,宣读了恶霸桑图的罪行,并且秉承着光明神一贯的仁慈,决定给他一次改过机会。 “你看,传说都是这么来的,一点都不靠谱。”已经被神化为“神使”的雅蓝悠哉悠哉地坐在窗边,继续啃圣殿分殿派发的干面包,“巨人”坐在他对面,啼笑皆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使降临”,发食物的那个年轻圣骑士左思右想,生怕自己也被吊起来,因此每人送了两碗汤。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法术?”埃特伽耶好奇地追问。 雅蓝正努力把他的干面包在汤里泡泡软,回答:“那其实是你老师发明的法术,一种简单的声控魔法,只要有人说出关键字词,法术就会按照你设计的效果发生,持续时间是一天,刚刚那个法术我设置的关键字其实就是‘我原谅你’,但是需要说得字正腔圆,声音洪亮,才能被法术识别。” 那可是顶级*师发明的法术,在眼界很不错的埃特伽耶眼里都觉得很神奇,所以边城小民自然奉若神迹,谁能想到这种神迹其实是一个穿短袍子的“祭司学徒”释放的呢,所以传闻很快就离真相越来越远——幸好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信就是了。 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确立,所以神灵是不能够直接进入迪亚纳的,祂们对迪亚纳这个世界所能产生的影响,全部依靠信徒——这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常识,学院里都教的。 “这么说,你跟我老师很熟。”埃特伽耶忽然说道,现在他可没喝醉,当然能够发现问题的关键,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你熟悉我老师的长相,甚至知道他最喜欢的袍子是哪一件,并且他会和你共享新的法术,两个法师如果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法术知识这种绝对机密怎么可能互通有无?然而最关键的一点,神殿来往的光明系神职人员也不少,但我在神殿却从来没见过你。” 雅蓝双手支着下巴,赞许地点头:“嗯,请继续。” 圣殿与神殿当然会有交流,他们分别是光明与黑暗的核心信仰,民众习惯性地认为他们见面必然会掐架,然而实际他们共同奉行一个准则:平衡。双方高层没事就亲切友好联谊一下,就比如他敬爱的老师,平时的还不算完,经常单独邀请一位圣骑士到自己卧室里深入交流。 但是埃特伽耶的确没在神殿见过眼前这个祭司。 “圣殿的祭司能和我老师成为至交好友的,我只知道一个。”埃特伽耶木着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着雅蓝。 被一位见惯大风大浪的黑暗骑士用如此幽怨的眼神注视,感觉心情超乎想象的好,雅蓝笑得都快闪到埃特伽耶的眼了。 “我们在影月神殿见过一次,就一次。”雅蓝举起一根手指,“毕竟我们圣殿的老大已经常年瘫在你老师房间里了,我如果再经常去,那圣殿谁来管啊。况且你老师只想和我们圣主交流,对我没有任何企图,说实话,我和你老师认识得很早,如果我们打算有点什么,压根就没有圣主的事了。” 埃特伽耶马上又要变成一个怨灵了。 他干脆说:“那么之前那个‘光明神使者’的传闻,就可以当做真消息来看了,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圣殿对外宣传,圣主是光明神之子,执掌整个圣殿,大祭司是神选的使徒,负责辅佐圣主。” 雅蓝摊手:“但是圣主其实还是他妈生的,不是光明神生的。” 房间里弥漫着谜一样的沉默,埃特伽耶趴在桌上,再次感觉到来自整个世界、无比深沉的恶意——他小的时候他老师总是吓唬他,如果你不听话,就送你去圣殿受苦——现在这个恐吓成真了,他被影月神殿一脚卷出大门,之后一头撞进了圣殿大祭司怀里,而且这个大祭司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老师,您是先知吗? 他有气无力的抬头:“所以,您是怎么伪装成人类的?”众所周知,光明圣殿现任的大祭司是一位来自丛林深处的高等精灵。 不自觉地,他连敬语都用上了。 接着他如遭重击,因为他看到传说里光明圣殿神的使徒对他缓缓竖起了中指。 埃特伽耶:“……” 雅蓝急忙摆手:“不不,对不起,比中指对精灵来说并不是骂人的手势……我是在给你看戒指而已……这是炼金术大师昆迪兰制造的戒指,他把它叫做‘生命的假象’,可以根据佩戴者的需要进行外貌变形。” 已经被打击得严重怀疑人生的黑暗骑士抹了抹脸,哭笑不得地说:“传闻中,您是一位宽和、真诚、仁慈、并且心地极其温柔的精灵,为什么您见到我却不停地骗我!” 对于这一点,雅蓝第一次特别真诚地拍着埃特伽耶的肩膀,回答:“孩子,你描述的那是传说中的光明神。” 第25章 骑士精神 对于自己想泡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信仰的领袖这件事,埃特伽耶其实接受起来非常快——对的,想泡,哪怕到了现在这般境地,埃特伽耶依旧不忘初心——并且现在更有自信了,自己老师把圣殿的圣主泡到了手,青出于蓝,没道理自己泡不到祭司。 光明与黑暗相伴相生是符合这个世界最根本法则的,所以黑暗骑士天生就适合泡光明祭司!埃特伽耶信心十足,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而且埃特伽耶骄傲地想:我比精灵年轻,我才是被老牛吃的嫩草,所以我很有优势! 从震惊中平复,埃特伽耶发现自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在想象那个场景,祭司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华丽长袍,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的身体,却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可是看看现在,短袍!为什么执剑祭司的战袍是短款,虽然也很好看,但是和拖拖曳曳走路时衣摆来回飘的长袍完全是不一样的气质啊!埃特伽耶讨厌短袍!施法者不穿长袍都是犯规!一看就不像正经施法者! 怨气又有抬头趋势。 他哀伤地问:“您为什么要扮作执剑祭司呢?”哪怕扮作普通祭司,穿一身普通白色长袍也是很好的啊! “我并没有假扮啊。”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就没有刻意隐藏我的身份,除了种族,不然万一遇到黑市抓精灵去卖的非法奴隶贩子,那会跟麻烦,相信我,这件事我很有经验。而且谁规定大祭司必须是治愈系专精?我在成为大祭司之前就一直是执剑祭司啊。” 这自然说得通的,但埃特伽耶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能不能换一件长袍来啊!正殿里的极少数执剑祭司在平时也担任着普通祭司的职责,只有在上战场的时候他们才会区别于其他祭司,身披战袍手持圣剑……好吧,他们现在的确刚刚打完架,穿战袍没什么不对。 用雅蓝自己的话说,他穷得天怒人怨。 天怒不怒埃特伽耶不清楚,但他的确是怨的!雅蓝就像他自己说的,穷得只剩下一套战袍,所以他在分殿里领了两套真学徒穿的衣服,然后把执剑祭司的战袍仔仔细细清洗干净,放进包裹里收好,然后就愉快地跑了…… 就算没有长袍,但起码执剑祭司战袍还是好看的,现在连战袍都不穿了,直接换成普通的白色粗布短衣服……埃特伽耶非常想打晕他,然后亲自动手帮他换一身!能不能穿些符合身份气质的服饰! 圣剑被他用亚麻布条缠起来,裹得像一根烧火棍,就别在腰带里,这下造型真的成了一个打杂学徒。 在等待圣殿援军来押送亡灵法师的这段闲暇时间里,埃特伽耶的怨气每天都会涨那么一丁点,偏偏他怨气的源头兴高采烈地穿着学徒服满地乱跑,还帮分殿干杂活!光明神在上,如果这些地方分殿里很不专业的普通祭司们知道,他们刚刚神气活现地欺压了一番,并且指使去扫地的家伙,其实是光明圣殿的大祭司,他们会不会下半辈子每天跪在神像前忏悔? 对于这件事,雅蓝神神秘秘地眨眨眼,悄悄跟他说:“所以,我现在才是真的在隐藏身份啊!”并且还给自己脸上补了一个让外表看上去更平庸的幻术。 于是埃特伽耶去撞墙了。 夏兰城还被魔法阵笼罩的时候,雅蓝曾在一位分殿祭司面前施展过高阶治愈术,可惜那种抽取情绪的魔法过度之后,会造成精神恍惚,那位老祭司几次犹犹豫豫地看着学徒雅蓝,挠挠头,揪住自己的胡子,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魔法破除后,人们用了一点时间重新产生该有的情绪,具体状况还要因人而异。在公墓里,埃特伽耶看到那个被亡灵法师从树上打下去而摔死的男孩墓前,他的家人正失声痛哭,仿佛陷入一场噩梦,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魔法的后遗症仍会持续一定时间,很多在这段时间遭遇一些大变故的人,可能会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不过过一段时间,大概也就好了。”雅蓝站在远处远远看了一眼,手上捏了一个镇定安神的法术,但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他们最终依然要依靠自己,让生活重新回到原本的正轨。” 分殿里那位经常被埃特伽耶恐吓的圣骑士兄弟还是难逃厄运,这或许就是他的命运轨道?埃特伽耶顶着他老师的脸,然而那是一张看上去比他本人更符合黑暗设定的脸,再加上埃特伽耶依旧对这位圣骑士兄弟没有好脸色,所以圣骑士兄弟依然在抖个不停。 埃特伽耶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你喊我来干什么?” 为什么那个祭司学徒的同伴都这么可怕呢?圣骑士兄弟抱着柱子,哆嗦着指指门口:“那个……那个人找你们。” 一回头,门口正站着局促不安的格里森。 看到埃特伽耶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紧张地行了个大礼,说:“大人,打扰您了,我是来——” “感谢就不用了。”埃特伽耶懒懒地挥挥手,转身就往后院走去,那年轻人结巴了一下,原地踟蹰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圣殿的建筑一般都标配一个后花园,这里也一样,只不过杂草丛生,植物们歪七扭八地自由生长,一看就是基本得不到照顾——作为打杂学徒的雅蓝被差遣过来收拾花园。埃特伽耶算是见识到了精灵这个种族的天赋,雅蓝走进花园,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荆棘就会自动歪到一边,给他让开一条路。 他正半跪在泥巴里面,粗布衣服上沾满泥土,然而即使用幻术去隐藏,那种天然的、被自然界所钟爱的神赋天资依然没法藏匿。小半个钟头,这个花园就被收拾得非常规整,现在雅蓝正在细心地一棵一棵重新栽种那些歪了的花。 格里森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比看埃特伽耶更激动:“大人!!!” 他一路小跑过去,站在雅蓝面前,兴奋得满头大汗。 埃特伽耶耸耸肩,没办法,拥有光明属性的祭司就是会给人更亲和的感觉,那叫格里森的年轻人看他一眼就结巴,见了雅蓝却可以毫无顾虑地畅所欲言。 然后雅蓝就会很温和地微笑着听。 只是埃特伽耶严重怀疑雅蓝又悄悄用了什么精神系的魔法,不然那个格里森怎么会滔滔不绝,连他小时候被邻居小朋友抢走了棒棒糖这种小事都事无巨细地讲出来了? 但是也有可能是人格魅力?埃特伽耶眯着眼睛,认真欣赏着自己的目标猎物。 格里森压低声音说:“大人,您是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吗?” 雅蓝捏了一把手边的泥土,笑笑:“是的,这事关圣殿核心与安全,所以请千万不要把我们说出去,好吗?” 又开始了。埃特伽耶兴奋地看着雅蓝骗人,纯粹就是趁着圣殿支援没来,装作普通学徒躲清闲而已,这也算机密任务? ——那这么说的话,埃特伽耶觉得自己被老师撵出家门,一定是来自君主的试炼了。 精灵不应该是从不说谎的吗?埃特伽耶饶有兴致地想,他的师姐幽泉作为林地精灵,的确从不说谎,这些年顶多学会了说一半留一半、含糊其辞和似是而非这几种说话技巧,但直直白白张嘴就是胡说的精灵,埃特伽耶迄今为止只见过雅蓝这一只。 莫名地让人血液沸腾啊! 那边的格里森继续说:“大人,我……我想要应征成为圣骑士!但是……但是夏兰城的分殿没有名额,而且我想去正殿应征圣殿骑士团!在很多像夏兰一样的城镇,圣骑士都变成了贵族子弟镀金休假的职位、甚至更恶劣的,会被当成泡妞的本钱……我从小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武技训练,大家都觉得觉得我已经这么大了,没有希望的,我想请您……请您指点我,我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所有服膺圣殿的骑士都被叫做圣骑士,但就像夏兰城那个每天按时下班、多加班一分钟都不愿意的男人是祭司、雅蓝这种也叫祭司一个道理,大家都能知道区别在哪,圣骑士也是同理。一些比较尖刻的学者甚至公然提出,只有隶属中央正殿的两个圣殿骑士团,从他们的武技和品德来讲,才配叫做圣骑士。 雅蓝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人,他虽然年轻,也已经过了二十,如果能在十几岁甚至更小就系统地进行训练,他的确有着成为一流武者的天赋,可惜他自己也说了,他年纪有点大了。 所以雅蓝点头:“是的,他们说的对,你已经错过了训练的最佳年龄。” 格里森听到这话,表情明显地落寞了起来。 “但这不是绝对的。”雅蓝忽然说。 年轻人忽地一下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您说真的?我还有希望的?” “希望永远都在,除非是你先抛弃了希望。”雅蓝说,“成年之后,你的身体已经定型,所以不再有少年人那样的柔韧和成长空间,因此如果你想要成为圣骑士,你将承受更多的苦难,你要付出远比其他人多得多的辛苦,甚至训练时你每天都要和伤痛为伴,你真的有把握熬过去吗?” “我当然可以!”格里森顿时挺起了胸膛,“骑士的信条里,本就有着不怕磨难、甚至不畏牺牲的精神!” 雅蓝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说:“我曾经有过一位……挚友,他也是成年之后,才开始训练武技,他大概只用了十几年,就成为了一位人人敬仰的圣骑士长。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年轻人握紧双拳,眼睛放光,“我准备一下,我这就启程去正殿!” “我很期待,等你成为圣骑士的那一天,你就可以证明给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你会比他们还要优秀。” 格里森兴奋地大口喘气,但是他平复了一会,说:“我不需要证明给谁,我从来都不记恨那些人,我也不在意他们究竟怎么看我。” 雅蓝略微惊讶地扬了扬眉:“对于那些侮辱你的、诋毁你的人,你都不在意?” 格里森摇头:“我对得起我自己就好了。” 这一回换做雅蓝摇了摇头,他笑着说:“那么,或许你的确……不是很适合成为一名圣骑士。” “为什么?”格里森惊愕。 “对于圣骑士而言,他们把名誉看得和生命一样重,并且以此成为表率,你如果可以完全无视身边人的诋毁、刻意的侮辱,不在意名声好坏,那么圣骑士会认为你这是不在意荣誉,你没有荣誉感。” 格里森一下子变得茫然了起来,骑士的荣誉,这对于圣骑士而言如同生命,但是他没有接受过那样的骑士精神,所以他似乎不太能够想象,一位圣骑士向侮辱他名誉的人提出决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雅蓝又问他:“对于那些完全不理解你、甚至污蔑你、羞辱你的人,你都不会感到不甘、不会愤怒吗?” 想了想,格里森依旧迷茫地摇了摇头:“开始会的,但是很快我发现,这样的人太多,就没有意义了,我只要……对得起心里的道义就可以了……额,圣骑士们,大概没有人天天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吧。” “那对你而言,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去处。” 说这句话的时候,雅蓝微笑着抬头,看的却是埃特伽耶。 第26章 坦白,可以从宽吗? 对于所谓更好的去处,格里森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这个年轻人对成为圣骑士有一种超乎想象的执着,大约在他眼里,只有成为正殿的圣骑士,才是真正能够匡扶正义、保护弱小的。 夏兰城的圣殿一直告诉他没有圣骑士的名额,所以现在雅蓝说他可以直接去正殿应征,格里森高兴坏了,圣殿的中央正殿距离这里实在是远得很,格里森从前不太清楚到底可不可以直接应征正殿,攒下出远门的路费可不容易。 而且雅蓝也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一位身份神秘的高阶祭司肯定了他,在此之前哪怕是他家里人也笃定地认为他只是幻想,并且据他所说,他的父亲没事就打他一顿,“让他认清现实”,然后规规矩矩去给城里的贵族老爷做侍从,只有光明神知道他攒的钱被藏在了什么地方,才没有被老爹搜出去买酒喝。 他再三感谢了雅蓝,决定启程去追求他的理想。 追求梦想的年轻人离开了,带着满满的希望和兴奋——他走后,雅蓝没有继续种花,反而一脸期待地看着埃特伽耶,这让埃特伽耶觉得自己和刚才那个一张嘴把秘密全交代出来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看来这不是精神魔法,这的确属于个人魅力。 “好吧……”埃特伽耶摊手,走到雅蓝跟前坐下,“反正你和我老师是朋友,你总会知道的……对,我是被影月神殿赶出来的,更确切地说,被我老师一脚踢出来自生自灭了。” 果然雅蓝的表情告诉埃特伽耶,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全部了然于胸,不管是大神官已经告诉过他、还是他自己猜到的,反正就是知道,然后一言不发正等着埃特伽耶主动坦白呢! 在继续交代案情之前,埃特伽耶反而问雅蓝:“你是觉得,刚才那个家伙很适合做黑暗骑士?” “从某种特质来说,是的。” 埃特伽耶摆出一副看穿尘世的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是啊,从不在意荣辱,在任何境况下都能坚持自己心中的道义……我做不到,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了。” 大礼官判断他信仰缺失,那位身披黑袍的精灵和此刻穿学徒袍骗人的这一个完全不同,埃特伽耶的师姐可是标准的精灵,属于的的确确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的那种,所以她把所有她判断的“埃特伽耶信仰缺失”的罪证全都呈给大神官,听完幽泉的陈述,埃特伽耶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得到,甚至他都没再见一面他的老师,昔日的同侪就已经抓住他,直接扔出神殿,并且不准他再回去。 他始终能够回想起,神殿的大门在他面前沉重关闭时的闷响。 “作为一名骑士,骑士的精神要求我们,正直诚实,维护正义,忠诚且勇敢,但作为黑暗神神殿里的骑士,我们被这样要求的同时,还要接受外界所有不知情者的敌意。”埃特伽耶费了很大功夫才能让自己表面看起来无所谓,“有时候,我们明明拯救了一整个村庄,却因为表面形象与行事风格的黑暗,而被村里人认为是邪恶化身,是灾星。吟游诗人唱的歌里都说,英雄拯救了民众,得到鲜花和美酒……然而我得到最多的是石头块,不少人举着锄头要打我——在我救完他们之后。” 因为研究并掌握黑暗系力量的缘故,影月神殿一直与阴暗恐怖一类的形容词并存,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影月神殿是邪恶的,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他们是最热门的反派角色——后来埃特伽耶发现,神殿自己似乎也在刻意放任这种假象的流传。 虽然黑暗系法术、亡灵法术来源于黑暗之力,与光明一样是这个世界本源力量之一,必须承认力量在理论上没有好坏之分,全看使用者如何施展,但肤浅地从视觉效果来看,会散发美丽光辉的神圣系法术就是会受人欢迎,而黑暗系的……未成年人不太适合观看。 “有一件很小的事儿,一个小女孩被一名法师当作祭品献给了邪神,女孩的*成了容纳邪灵的容器,当我们带队去消灭这个法师和那个女孩的时候,我们杀了他们,女孩的妈妈看到的却是——我们浑身是血、使用黑暗力量、残忍地杀害了她可爱的女儿,她不相信她女儿已经在邪恶法术中被献祭了灵魂,并且因此拎着刀试图杀了我……” “我得说实话,明明是在匡扶正义,却没人知道,也不能因此得到赞扬甚至还会背负恶名,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埃特伽耶再次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只是希望能从被我保护的人嘴里听到一句谢谢,仅此而已……” 最后他说:“是我辜负了我老师。” 比起虽然不能随便打手枪、但可以找个固定伴侣互相打手枪的圣骑士,似乎还是每天严格按照骑士精神要求自己却要被人痛骂、根本不可能找到打手枪对象的黑暗骑士,更加像是世界上最悲剧的职业。 当然圣骑士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特殊烦恼。 比如,每天会有骑士小队在奥斯兰特帝国都城圣光城内巡逻,说是巡逻,其实就是仪式性的巡游而已,光明神在上,这里可是迪亚纳光明势力的大本营,没有什么不知好歹的坏法师、不死生物或者恶魔一类的异端有胆子在这撒野,所以圣殿骑士们最大的用途,就变成了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雪亮华丽的盔甲,全程面带微笑,游街。 沿途冲他们扔花的市民数不胜数,大胆的贵族女孩用扇子遮着嘴,不停地传来某种特殊暗示。 ——有的时候,当黑暗骑士抱着膝盖蹲在阴暗角落哭的时候,过度的赞美与崇敬反而也让圣骑士们头疼无比。 今天的圣骑士们会更加悲惨,因为圣殿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全体光明系神职人员都不想见到、却不得不经常见到的客人—— “司月大神官阁下日安,向您转达光明神的祝福。”沿途的祭司与骑士们完美地维持着笑脸,却在内心同时发出哀嚎。 紧接着他们发现大神官应该不是为了来和圣主做点不宜公开的事情,随行的有一整个影月神官团,和一队阴森沉默的黑暗骑士。 所以影月神殿的大神官非常罕见地,和光明圣殿的最高领袖在会客厅公开会面。 司月大神官黑袍、白发,散发着与周围辉煌殿堂截然相反的低气压。全场不受其恐怖气息影响、甚至见到他笑得更开心的,只有伟大的圣主一人而已。所有圣骑士们不由得在心里产生由衷的崇拜——难道圣主的圣光护体已经高级到了这个境界吗?同样是圣骑士,大家和圣主的差距真是不一般的大呢! “喂!”大神官一拍桌子,用下巴点了点圣主的方向。 所有圣骑士倒抽一口气。 光之圣主向他微笑致意,说:“我知道影月的来意,每一百年一次的‘贤者日庆典’。” 贤者日庆典,这是一个完美的巧合造就的节日——三月二十一,传说中光明神用黎明照亮大陆的日子,紧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很多著名事件的开始或者结束、伟大贤者的诞生或者忌日,好多都在这一天。 于是有了每一百年举行一次的、几乎全大陆都会参与的贤者日庆典。 大神官海连纳的表情非常可怕,周围的圣骑士有种下一秒就会被他抓去关进实验室的恐怖错觉,他说:“难道你不知道一件更恶心的事吗?那群无聊透顶、精力过度旺盛以至于上床发泄不完的脑残政客,想要在这一天召开一个百国大会,弄一个屁用没有的垃圾‘大国防联合会’。” 从圣主困惑的表情来看,他不知道。 旁边一位祭司解释说:“额,是这样的,我也是听一位在宫廷任职的贵族闲聊时跟别人说,因为影月神殿离得太远,所以提前派人去通告了,而咱们圣殿就在家门口,到时候通知一下……”那位贵族还说,反正圣殿也不会拒绝。 圣主米诺沉默了一会:“所以这个……什么会,要在圣光城举行?” “显而易见。”海连纳语气里的嘲讽已经可以掀飞屋顶了 而且这件事根本就是已经决定好了,影月神殿都已经收到正式通牒了,反正作为信仰组织他们不得参与政治,到时候他们的作用就是穿好漂亮礼服到场展示一下,好像这样那些政客就得到了心理慰藉,觉得神都支持他们一样。 对于以往这类事件,圣殿与神殿共同的态度就是,你们玩你们自己的,我们就看看,但这次不一样了。 “那其实就是说,这次庆典我们除了要防范有异端者作乱,还要接待……几乎所有国家的首脑?”哪怕是见惯大风大浪、稳重端庄的圣主,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那么全天下的刺客都会聚集过来了!”一个圣骑士惊叫起来。 海连纳非常恼火地挥挥手,赶苍蝇一样让那个圣骑士闭嘴:“现在是什么节骨眼?谁关心那些易碎的国王了?如果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个狗屎联合会的成立,这会给我们暗处的敌人提供多么好的机会!”他顿了一下,指了指刚才那个尖叫的圣骑士:“嗯,你说的也对,把所有肥猪国王聚集在一起,一个禁咒,轰——多么完美。” 他的表情很明显是在表达,他也想那么干。 听到这种事情,哪怕是圣主,此刻的表情都凝重得可以去客串黑暗骑士了。 两大信仰赢得各国认可并不容易,哪怕圣殿民间形象如此正面,也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支持——不少国家希望圣殿乖乖做一个吉祥物就可以了,所有的事,哪怕是针对异端的征讨,他们都不想让圣殿来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很多时候,出现什么大魔王、邪神信徒组织、或者某个施法者心血来潮召唤一个大恶魔,并且该恶魔不受控制地毁灭了一个城,即使情况糟糕成了那个样子,圣殿很有可能还得面临各国的阻挠——想想看,圣骑士军团大规模集结起来,不少国家就会阴谋论地开始担心圣殿会不会想控制他们。 而另一个事实就是,圣殿处理异端的时候,表面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所以各国都想自己来处理,可以借机提高一下税收、多征粮充实一下国库,顺便还能得个好名声。 让专业人士来,很多异端明明一开始就能轻松除掉,却因为各种原因瞒报,被民间业余力量送了太多菜,导致最后发展到了灭世魔王这个级别,不得不动用驻守中央正殿的核心圣殿骑士团与祭司团,于是圣殿的声望更加水涨船高,各国更加忌惮,这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影月的组织规模没有圣殿那么大,所以对各国而言,他们反而更提防圣殿。 “一旦所谓的大国防联合会成立,你们的圣殿骑士会不会被困死在圣光城里,长满一身肥肉连个拔剑的机会都没,我就不知道了。”海连纳哼了一声。 “你说抢走圣殿的职责?这是后话。”米诺反而皱着眉,说,“比起这个,近期各地发生的变故更让人担忧,从各地上报来的报告看,多起事件后面似乎有同一个组织的影子,万一到时候那么多首脑聚集在一起,真的被扔一个禁咒,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我那是开玩笑说的。”大神官毫不克制地翻了个白眼,赞美无私的圣骑士,他们当然永远先想着别人。 不过米诺不太会开玩笑,他严肃地说:“但那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 沉默一会后,在场的一位祭司长说道:“去接亡灵法师的小队已经出发了,算日子,大概已经到达雷欧王国南部。” 海连纳转头回去看米诺,米诺自动自觉开始解释:“日前大祭司雅蓝抓到一个湮灭女神的信徒。” 紧接着,圣主似乎非常苦恼地说:“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这件事上,派一队人马各地大肆搜查实在不方便,就只好把大祭司自己派出去了。” 海连纳冷笑:“湮灭教派存在的秘密被我们共同保守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们趁着狗屎开会的时候出来搞事情,那就是更糟了。” 第27章 合法同居 是的,更糟了——别忘了在埃尔文郡一窝就发现六个大巫妖,六个啊! 那是在全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国奥斯兰特境内,事情很快就被上报到王廷,能成为大陆前列的强国必然有着过人之处,比如出了这种事,奥斯兰特就会非常理智地请求圣殿出兵,现在大概有两百名圣殿骑士团的圣骑士、三十名光明祭司被派遣到埃尔文郡,协同当地的帝*团一起搜索巫妖的行踪。 圣主米诺揉了揉太阳穴,说:“我们假设,其他各国,我们圣殿中央正殿鞭长莫及的地方,或多或少有一些事情被当地悄悄隐瞒,然后哪天突然压不住爆发出来添乱。” 地方的圣殿分殿多少都渗透着外界势力,即使是核心的圣殿骑士团,圣主都不敢打包票说这两千来个圣骑士里绝对没有人信仰不够虔诚。因此一旦发生什么紧急状况,地方分殿的力量通常都是忽略不计的。 米诺双手支在桌子上,累,忽然好想辞职。 ——可惜光之圣主这种职业是终身制,甚至挂掉去见光明神,他的画像都得挂在英灵殿,成为万世楷模,接受一代又一代后继者的瞻仰,只有光明神知道那有多恐怖,甚至他每天早上起床还有专门的发型师设计头发造型,才不会万一哪天形象不佳留下一张不那么美观的画像。 所以米诺甚至感慨:“还是祭司更好,正殿祭司团只有一百名在编祭司,雅蓝大人就敢跟我保证每一个祭司都绝对可以信赖。” “哪里好了。”海连纳毫不客气地反驳,“要不是神术那么难练,高阶祭司大半都老得掉渣,你会把堂堂大祭司拿来当斥候用吗?” 这句话成功让一旁那名白胡子的祭司长面露羞愧。 全世界的施法者与武者的比例本来就是特别悬殊,圣殿能够完全掌控的力量当中,圣殿骑士团是个笼统称呼,它包括约有两千名圣骑士依据不同职责组成的两个军团——圣光骑士团和圣堂骑士团,前者负责出征,后者负责守护大本营。而说起正殿祭司,就只有可怜的一百来人了,所以分派下去,每一百名圣骑士组成一个小军团,很可能才能配一名祭司。所以圣骑士们被逼得多半魔武双修。 “人手根本不够。”米诺说,每每想到此处,难过得胸闷。 “难道我理解错了,你们圣殿想把整个大陆夷为平地吗?你要那么多人手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还想分点人出去保护那些肥猪国王!”司月大神官再次怒拍桌子的时候,这一次连圣主大人都抖了一下。 “不,调查各地潜藏的湮灭信徒才是第一重要的事。”话虽如此,但很显然,他刚刚肯定想了要保护一下来访国王。 于是大神官身上的魔压都不稳了,整个大厅里弥漫着死灵的阴气和暴躁的黑暗元素,海连纳用他冷漠略微嘶哑的声音高声斥责:“你为什么总把时间浪费在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身上!有精力的话能不能做点正事!” ……连影月的神官团都开始腹诽了,大人,被您归类为莫名其妙的生物的,可都是各国的统治者啊! ……还有,您口中的正事是什么? 圣主米诺也跟着拍了一下桌子,回应道:“可是你还总把时间浪费在尸体身上呢!你在说我不干正事的同时,每天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实验室里!” 所有的旁听者不约而同露出了更加恐惧的神情。 海连纳啊哈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想要质疑我作为施法者的学术研究水平吗?” “施法者的学术研究?我从来没有质疑过!是你总在质疑我作为圣骑士的美德!难道我能把各国国王拿来当做诱饵,设个什么圈套给湮灭信徒们?圣骑士从来不屑于那样的阴谋诡计!”米诺据理力争,并且非常坚定。 大神官连假笑都不笑了,他非常尖刻地说:“所以在你心里国王更重要吗?” “是骑士的美德更加重要!” 随着圣主的话,所有人不分阵营,集体倒抽冷气,果然会议上到底还是发生了恐怖的一幕,光明与黑暗各自的领袖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电花在两个人之间爆炸,下一秒似乎就要大打出手了! “很好,我这就送你和你的骑士美德去见你的光明神!” 救命啊!圣殿与神殿撕开了虚伪的和平面纱,重新开始大战啦! 神官、祭司还有黑白骑士们互相使着眼色,趁着大神官与圣主的眼中只有彼此的时候,蹑手蹑脚悄悄溜出门,排着队悄无声息,最后一个出门的还非常乖巧地把门关好,上锁,施法者们贴心地留了一个结界。 安排调查巫妖与湮灭信徒组织,准备贤者日庆典以及顺便保护国王们,圣骑士团的统领与几名祭司长已经在商讨任务细节,圣殿骑士团的大规模调动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贤者日成为了最好的幌子,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集结守卫王城,而祭司们很不幸,有大祭司做表率,一些年轻的、不那么老掉渣的祭司,很可能需要外出分别进行秘密调查。影月的神官团和黑暗骑士们表示除了保护国王,其他的任务他们都会参与。 那名长白胡子的祭司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慈祥的微笑,宣布:“今天的会议非常有效率。那么暂时就这样,辛苦大家时刻警惕,愿光明神的光辉祝福所有人。” 夕阳的余晖穿过连绵的丘陵,晚霞把圣殿最高的白塔钟楼染成了暖橙色,不论黎明还是子夜,钟声都一样悠长。 神的戒律虽然规定高阶神职人员不能结缔世俗的婚约,然而两个信仰的礼官在无数次翻阅典籍之后都表示,不论哪一边的神,都暂时对同居这种行为没有做出过任何评价—— 这也是埃特伽耶拿来赖在雅蓝房间不走的理由。 他还强调:“而且我们是你睡床,我可怜兮兮地睡地板!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分享一张床也是可以的!” “不,我不介意,你睡地板很好。”雅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你不能单独再要一间房呢?” “楼下那个圣骑士收费很黑!”埃特伽耶回答得非常有诚意。 “我们不是刚从法师塔里拿了很多珠宝?” “那也要省着花,你懂理财吗?”埃特伽耶一边说,一边在地上铺上睡单,南方密林周边气候温和,所以骑士仗着自己身体强健连被子都不需要,直接躺在地板上,还对雅蓝露出一副乖巧的表情。 雅蓝把圣光熄灭,于是窗外的夜色就盈满了整个房间,他盖好被子躺下,依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份怪异很快就被人打破—— 窗子忽然被人敲得噼啪作响,大半夜被人敲窗子,即使是大祭司也会吓一大跳,埃特伽耶已经把剑都拔出来了。 窗外是一只拼命撞玻璃的猫头鹰,胖胖的、飞得太急毛都乱蓬蓬,瞪着一双明黄的大圆眼睛,似乎惊恐万分。 雅蓝急忙打开窗户:“克里斯先生?” 德鲁伊克里斯一头栽进屋里,在桌上扑腾,漫天飞的都是他身上脱落的羽毛,一位高位的德鲁伊施法者眼下居然如同一只受惊的真正鸟儿一样,发出尖锐短促的鸣叫,以至于埃特伽耶差点怀疑雅蓝的感知出了问题,这就是一只普通的、抓不住耗子的笨猫头鹰吧? “克里斯先生?”雅蓝惊疑不定,急忙施展了镇定法术,那只鸟在桌上蹦跶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人话来。 “大事不好,已经太晚了!” 埃特伽耶嗤笑:“怎么,你也知道现在这么晚,居然还爬窗子?” “谁跟你说话了,出门只带剑不带脑的武夫!”克里斯作为一只鸟,说人话的时候还带着鸟类嘎嘎的声音,他跳着脚对雅蓝说,“出了大事!你让我回教派去通报,可是太晚啦!教派……教派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雅蓝伸手摸了摸那猫头鹰的逆了毛的脖子。德鲁伊用的词是“不见了”,而不是更常用的人员“失踪”这类词汇。 “就是整个都不见了!从人、到树林!” 克里斯焦急地尖叫:“我,作为一只巨鹰,按照往常的路向我们南方教派的老巢飞去,大多数德鲁伊都聚居在长湖枫林里,但是我到了我记忆中的枫林,我发现那片林子我根本不认得!在枫林的位置上,现在是一片陌生的树林,那里面的树我一棵都没见过,而且那些树居然不喜欢我,这很不正常!” 埃特伽耶问:“难道你不是迷路了?” “开玩笑!天空会下雨,德鲁伊绝对认不错枫林!”克里斯气急败坏地回答,“我在长湖枫林生活了几十年!做了几十年的巡林客,那一整片森林都认识我!但是现在,我找不到枫林了,虽然我觉得,那么大的枫林连同一片大湖不可能凭空消失,但我就是找不到他们!我飞越了一整片森林,都没有看到枫林!” “那么,教派的德鲁伊们呢?”雅蓝追问。 “不见啦!”克里斯尖叫,“不要说房子,所有留守在枫林的长老们、几十位巡林客还有学徒,一个都没有啦!他们和枫林一起消失了!” 第28章 消失的枫林 “他们被人袭击了?”埃特伽耶立刻有这样的联想,但紧接着自己否定了自己,“不,没有人能把德鲁伊教派几十位大德鲁伊连同他们守护的林地一起悄无声息干掉,这不比攻打光明圣殿来得容易。” 雅蓝点头道:“是的,几十位大德鲁伊,又身处自己最熟悉的一片林地,绝对不可能全部被人抓走或者……”他顿了一下,没有把杀死这个选项说出来,继续道,“就算真的发生了,那也一定会惊动周边甚至惊动附近好几个国家,想制服几十位德鲁伊,需要出动至少同等人数的高阶施法者。” 埃特伽耶有所感受般颔首:“那必然十分壮观,第二天就会传闻漫天飞。” “几十个施法者?恕我直言,就算你们圣殿出兵,也至少要翻倍的人数,才有可能在我们德鲁伊自己家门口打败我们!而你告诉我上哪找上百个高阶施法者一起出手?”克里斯笃定地尖叫,“除非圣龙帝国的巨龙们不在龙谷孵蛋,或者圣树精灵出动了他们的守卫军团!” “所以,我不认为德鲁伊们消失了。”雅蓝说,“我认为他们还在那片林地里。” 克里斯疑惑地眨着他的鸟眼,叫道:“这不可能!” 但埃特伽耶立刻理解了雅蓝的思路:“你是说,很有可能教派德鲁伊们察觉到了某种威胁、甚至的确遭遇了袭击,然后他们主动施展了某些法术,隐藏了自己的大本营,防止更多敌人的袭击?” “是的。”雅蓝对桌上的猫头鹰说,“克里斯先生,你虽然是强大的德鲁伊,但你毕竟只有一个人,如果整个教派留守的长老和巡林客们一起出手,共同布置一个法术,你被自己最熟悉的林地蒙蔽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德鲁伊们没有失踪,而是主动隐藏,这在逻辑上可比巨龙军团出击来得合理。”埃特伽耶举双手赞成,然而雅蓝颇为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因为骑士的态度明显是在看戏。 克里斯依旧纳闷,他烦躁地用爪子在桌上抓出好几道痕迹,才说:“可是,看到我回来了,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至少示意我一下啊!” 感受到祭司责备的眼神,埃特伽耶急忙站好,摆出端正的姿态,推测说:“或许他们担心一旦解除法术,会有什么敌人跟着你一起混进去?” 雅蓝摇头:“不,那他们为什么不设置只有本地德鲁伊能够通过的屏障?自然法术里有的是这样效果的强力法术。” 他们两人一鸟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头绪。 雅蓝最后说:“恐怕,我们需要去一趟南方教派的枫林,才能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又来了——埃特伽耶一把捂住了眼睛,这趟旅程注定劳苦奔波,所以之前说的理财什么的简直太有必要了,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散发神圣光辉的祭司大人,他背后的圣光可不是凭空亮起来的,那燃烧的都是钱啊!你都没钱吃饭了拿什么当英雄! 所以真正的英雄是提供资金的幽灵女士海莲娜小姐啊! ——圣殿怎么会放心让大祭司钱都不带就满地乱跑! 埃特伽耶举手道:“等一等!这边还有一个亡灵法师,然后你之前还计划回埃尔文郡调查,你们圣殿会分/身术吗?” 雅蓝想了想,盘算了一下说:“德鲁伊们的枫林就在圣龙帝国南部的乔格里亚林区,对吧?那里不算远,如果事情不算危急,或者事情太过危急,我们很快就会赶回来,然后和押送亡灵法师的队伍汇合。而且我相信,并不是离开我,其他人就办不好差事。” 这个逻辑有点奇怪,克里斯奇道:“太过危急我们怎么可能很快赶回来?” “因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当然是越快越好了!”雅蓝非常诧异克里斯居然不理解这种事,“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难道原地等死吗?我不认为如果几十位大德鲁伊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单凭我们三个就能力挽狂澜。” 克里斯长大嘴巴,一个劲地抽气,半天才指着埃特伽耶说:“赞美我的大自然啊!我以为只有卑鄙骑士才会脚底抹油!你们发光神的信徒不都是舍己为人的吗?” “光明神从来都没教导过我们无意义送死啊!”雅蓝惊愕地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偏见!” 埃特伽耶抱着自己笑岔气的肚子,依旧欢乐地看戏,这位伟大的光明大祭司坑自己人真是毫不留情。 人们总说一位优秀的施法者一定也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因为他们会巧妙地计算每一个法术,让他们的每一次施法都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完美的效果,优秀的法师擅长这些东西,精妙的计算,完美的计划——但是神术施法者也是施法者,所以如果谁认为这一句话是专门说奥术施法者的,那他一定会亲身体会一下,然后用痛彻心扉的经历为自己的天真埋单。 曾经天真的巨鹰克里斯一边飞,一边迎风流眼泪—— “我是一个德鲁伊!一个高阶德鲁伊!”他的尖叫被风声撕扯得粉碎,“大自然庇佑我!这是什么世道,我不是坐骑!” 他宽阔的翼展有两丈多长,翅膀强壮有力,边缘最长的飞羽像划破天空的利刃,不难想象这种生物可以飞得和龙类差不多快,前提是背上没有坐着两个人。 他背上的雅蓝安慰道:“这是最快最合理的方法!如果在地面上走,至少要三天才能到,坚持一下,以你现在的速度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 驮着人,克里斯拼尽老命也就飞个普通信鸽的速度,但勉强比变个马在地上跑快。 “救命!不要抓我的羽毛!” “好的,但是麻烦你飞得稳一点。”雅蓝平静优雅地回答,高空中他张开了一个圣光护盾,两个人坐在里面就好像在花园里喝下午茶一样惬意。 “混账精灵!巨鹰可不是一种适合载人的飞禽!它们是矮人族才会用的坐骑!矮人!身高只有正常人类的一半!更别说我背上那坨肉山是一个高地人!高地人!我的天哪!他比正常男人还高了快一个头!好大一座肉山!” 埃特伽耶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雅蓝:“我不胖吧?” “你当然不胖,你的身材非常好看,所以克里斯先生的形容词很不恰当。”雅蓝柔和地回答。 “啊啊啊——”克里斯发出悲惨的尖叫,幸好精灵是一种体重非常轻的生物,不然他真的要直接收了变形术,让他们摔下去算了。 他们很快进入了乔格里亚林区,绵延的绿色波浪望不到边际,圣龙境内多山,这一片林区是山林,远处的树木被笼罩在苍山的云雾之中,克里斯把高度降低,他的翅膀拍打发出飒飒风声,惊动了落在丛林里的鸟儿。 巨鹰克里斯很快盘旋在一片谷地上空,说:“从这里本来就应该看到枫林了!” 埃特伽耶向下张望:“现在这里一点红叶都没有。” 当了一天坐骑的德鲁伊气得爆炸,大吼:“你是白痴吗!现在什么季节,到枫叶变红的季节了吗?而且我们的枫林只是叫做‘枫林’,并不是全部都是枫树!傻瓜!现在找一个湖,一个条带状的湖,那叫‘长湖’,我们的聚落就在湖边。” 埃特伽耶摊手,在极北冰原上玩雪长大的,他都分不清树种。 “枫林”并不完全都是枫树,但“长湖”的确是一个非常长的湖,可惜他们举目望去,林地里连一点水的影子都没有。 半晌后雅蓝提议:“或许我们应该降落到附近的村庄,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贸然进入丛林或许是不太明智的选择,我们不清楚造成这个状况的确切原因,所有的事都是我们的推测,万一推测错误呢。” 巨鹰忍不住再次尖叫:“你不是还有掉头就跑的选项吗,怕什么推测错误!” 但他还是按照祭司的提议,向附近的村庄飞去。 巨鹰背上的雅蓝无奈地笑了笑,对埃特伽耶说:“是的,当然还有拔腿就跑的选项,所以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情况,你一定要能跑多快跑多快,及时去找支援。” 埃特伽耶的眉头跳动了一下:“所以脚底抹油的意思其实是让我扔下你转身就逃?” “一个骑士自己跑,当然比带一个祭司快。当然我是说情况糟糕到我已经连传送都用不出的时候,你知道的,我有留传送道标的好习惯。”雅蓝点头,“啊,当然了,那是最糟糕的猜测,也有可能我们最后发现只是德鲁伊长老们喝多了乱用法术。”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地面上的树木已经稀疏了起来。 好半天没有动静,雅蓝一抬头,惊讶地问:“怎么回事,你……这是在生气吗?” 第29章 黑暗骑士倒霉日 回答他的只是骑士一张难看的冷脸。 “你……”雅蓝试探性地伸手去拉埃特伽耶的胳膊,结果脸色奇差的黑暗骑士居然特别不客气,一把挥开他的手,阴沉着一张俊脸,那神情阴森冰冷,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像吟游诗人的歌里那样,先是做一个标准的反派式仰天长笑,然后眼中闪烁起变态的光,露出邪恶嘴脸开始□□主角。 ——光明神与黑暗君主一起作证,埃特伽耶当然不是那种骑士了! 所以他并不会仰天长笑,他只会抱着自己的肩膀,冷冽尖刻地问:“原来在大祭司眼中,我们黑暗骑士是那种会在危难关头自己撒腿就跑的孬种吗?” 雅蓝明显呆住了,然后噗地一下笑起来:“哈哈哈……所以你在闹小脾气。” 小脾气?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词!埃特伽耶立刻用双手禁锢住雅蓝笑得乱颤的肩膀,恼火地说:“不要笑!你听着,如果遇到危险扔下队友自己逃命,那我还不如立刻自杀直接滚回黑暗边界去给君主擦厕所算了!” 克里斯极其不合时宜地插嘴:“黑暗君主可是黑暗一系的至高神,你确定祂也会上厕所吗?” 然后…… 然后克里斯牌巨鹰的后背就秃了一片。 降落在村庄外的梯田里,克里斯恢复了人形,却依然疼得嗷嗷乱叫,发出人不人鸟不鸟的声音:“卑鄙阴险的、黑漆漆的臭骑士!” 他上蹿下跳摸着自己的后背,然而恢复本体形态之后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在变形状态下被拔了鸟毛,虽然疼,但这不足以伤及本体——不过克里斯恐怕需要没事的时候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变成巨鹰,因为巨鹰形态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重新长毛。 “你们这些该死的黑骑士,你们的信条里包括睚眦必报吗?” 很有可能! 被指责为“睚眦必报”的坏骑士一马当先,抱着他的剑大步往前走,雅蓝急忙在后面追,而克里斯这可怜的“小短腿”跑两步,大喊:“喂!这边的村民我都认识,你们等等让我给你领路啊!” 可惜谁也没理他,他气得变成一只红眼小兔子,一溜烟窜了出去。 这是个不大的村庄,不过几十户人家,别说和夏兰城比,它甚至还没有精灵的碧叶城大。村里的人聚集在地头开会,围着一位法师。 “啊,村里那个法师!那家伙早年在雷纳雅若学院当厨工的时候偷学过魔法。”跑得最快的德鲁伊兔子又跑回来,给雅蓝介绍。 那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挽着袖口,看起来的确常年居住于此,甚至亲自下地耕种,手臂上的肌肉都快比得上骑士了——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勉强也算法师的男人施法水平相当有限,可能连法师学院里一年级的学徒都比不过。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比普通村民敏锐得多。 法师率先感觉到外来者的气息,他一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是松叶大人!” 松叶·克里斯是德鲁伊的全名,其实松叶才是姓。德鲁伊之术最初来自于精灵,每一位德鲁伊学徒都会继承他老师的法术与姓氏,追溯到源头,即使现在德鲁伊教派里人类最多,但他们的姓氏听起来依然特别像精灵的姓。 “啊!”白兔忽地一下变成人形的克里斯,“对是我,你叫劳……” “劳斯。”中年农民法师点点头,“大人您来了?德鲁伊的枫林出了什么事吗?” “怎么,你们发现了什么?我这些天不在林子里。” 听到克里斯问话,村民们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互相看来看去,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最后法师劳斯慢吞吞地说:“呃,我们前些天一直看到一个人……”他吞了吞口水,左顾右盼,发现的确没人愿意接这个苦差事,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说,“那个人四肢着地,浑身穿着树叶,在田野里狂奔,嘴里还一直大声嚎叫……” 克里斯露出嫌弃的表情:“天哪,是变态吗,你们应该立刻通告附近城镇治安官!” “不不不,那是我们认识的人。呃,您也认识。”劳斯更加尴尬起来,连连摆手,“那个裸奔的人……就是老松叶大人。” 老松叶大人,这称呼指向谁多么显而易见。 劳斯接着豁出去继续说:“而且他嚎叫的内容……都是……关于您的。” 周围的村民低着头,一旦有人开了个头,后面就像开闸放水拦都拦不住,大家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比如松叶大人小时候天天尿床,还不承认,说自己在绘制枫林地图。” “和松鼠打架输了,说要绝食自杀。” “在学习帮母牛催奶的法术时,因为找不到母牛,居然在自己身上实验……” “然后大家居然喝了一个月德鲁伊的奶水……” “为什么男德鲁伊也有奶水?” 噗唧—————— 克里斯凭空消失了,地上一只小灰鼠飞快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尖叫:“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我的老师是多么端庄的一位大德鲁伊,他怎么能把我小时候的事到处宣传?” 疯了? 雅蓝忽然问:“克里斯大人,您的恩师……平日也有在人形状态下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奔跑的爱好?” 灰鼠从泥坑里探出头,一双绿豆粒一样的黑眼睛闪着贼溜溜的光:“怎么可能!” 村民们也纷纷说:“不,老松叶大人非常乐善好施,我们经常麻烦他,他从来都不生气,哪怕是大半夜家里的猫难产,他都愿意起床来帮忙。” “是啊,大人明明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啊!” “法术错误?” 克里斯都忘了躲藏了,直接爬到雅蓝胳膊上:“德鲁伊的自然变形术可以变成任何实力不高于德鲁伊本人的野兽,但变形的时候我们的理智还是人的理智,不会退化成动物,更不会发生人形状态,忽然以为自己是野兽这种事!” “那果然德鲁伊们出了意外状况。”雅蓝轻叹一声,“没有正常人会穿着树叶到处乱跑。” “睚眦必报”的埃特伽耶忽然嘲笑着说:“所以,德鲁伊们一定是疯了。” 他们正说着,背后的农田里忽然像是刮起一阵飓风,植物东倒西歪,一个东西从那里面飞快窜出,人们只看到了白花花的胳膊、光溜溜的大腿,那个东西已经呼啸而过,同时风中传来一阵怪笑: “啊哈哈哈哈哈~~~~~~我的乖徒弟回来枫林啦~~~~哈哈哈今晚要指使他去干活~~~劈柴挑水喂鸟,还要让他唱歌哈哈哈哈哈哈~~~~~~~~徒弟就是用来压榨的哈哈哈哈~~~~~~~~~~” 一路哈哈哈的声音飘远了。 众人呆呆地站着,包括克里斯,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彻底的蒙圈状态。 雅蓝率先大喊:“追!” 没等他话音落下,埃特伽耶已经冲了出去,雅蓝一道迅捷祝福落在埃特伽耶身上,后者俨然也成了一道旋风,一道黑色的旋风,两个人你追我赶,一路钻进了丛林。 “快!我们也追啊!”克里斯大叫一声,然后意识到身边这个精灵是一个施法者。所以尖叫完之后,他从老鼠直接变成了一头健壮的公鹿,鹿低着头,用蹄子刨着地面,冲雅蓝叫唤。 雅蓝再次叹了口气,敏捷地翻身爬上鹿背:“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坐骑,感谢。” 公鹿撒开四蹄,开始狂奔。 埃特伽耶与老德鲁伊的距离急剧缩小,但是进入丛林之后追击变得困难起来,德鲁伊就算是疯了,也比黑暗骑士更了解深林。那位身披破树叶的干瘦老德鲁伊,居然有着如此快的速度,他一头扎进林子,嘎嘎怪笑,灰褐色的毛发乱蓬蓬的,还混合着些许鸟屎…… 就这样一位怪老头,进入树林后,埃特伽耶的正飞快地被他甩下。老头手脚并用,攀爬、跳跃,还会向身后投掷某种成团的动物粪便。 ……埃特伽耶连续几个艰难的空翻,才没有让身上遭到粪蛋袭击,他现在忽然觉得很惭愧,刚刚居然跟雅蓝发火,雅蓝说的太对了,黑暗骑士就是一种遇事就想逃的孬种——为了躲避这些令人抓狂的粪蛋,他失去了老头的踪迹。 埃特伽耶懊恼地站在原地,愤愤地踹了树一脚。 “哎哎……啊啊啊啊——————” 呯! 祸不单行,他从树上踹下来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深不可测。 第30章 圣树之子的光辉 紧跟着进入丛林的雅蓝与克里斯,则是一进入,就根本没有发现克里斯老师的影子,老德鲁伊实在跑得太快,又太善于隐藏,整个林地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与林地原本的感觉差距非常大,所以克里斯竟然有种进入陌生林地的感觉,森林本身的气息混乱使得追踪法术效果大打折扣。 “太糟了,我们现在连埃特伽耶也弄丢了。”雅蓝端坐在公鹿克里斯背上,还非常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鹿角…… 克里斯不免抑郁地刨着地面,可怕的光明祭司,他经常骑着德鲁伊满地乱跑吗?正常人骑德鲁伊都会感到尴尬吧?不,正常人根本不会要求骑着德鲁伊跑啊! ——唉?现在好像是他自己主动要求人家祭司骑上来的? “咳咳。”公鹿发出人的咳嗽声,“精灵,你们作为圣树守护者,是有办法和植物对话的对吧?不像德鲁伊只是感觉到植物的情绪,据说你们有办法让树也开口说话?” 雅蓝似乎觉得那个鹿角手感很好,他一边摸一边说:“不,不能,能够说话的不是树,是站在那里假装自己不会动、一直睡大觉的树人,我们只是能把树人认出来而已,其他的植物我们和你们德鲁伊差不多,也是只能感觉到情绪。” 嚯!克里斯惊讶的小跳了一下。 树人——又一种来自林地的智慧生物,据说他们睿智且寿命长久,唯一的问题是,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从树林里挑出睡大觉的树人,即使是德鲁伊。 树人和普通的树从生命气息上居然没有什么差别,谁也不清楚为什么有的树就是树人,有的再古老也只是树,其实树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原因。 “树人,他们还没灭绝啊?”克里斯继续刨地,不少德鲁伊教派的长者甚至认为,树人由于太过迟缓没什么活力,又不太愿意移动和交谈,整天睡觉不思其他,基本都灭绝了。 雅蓝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从公鹿背上翻下来,走到两棵紧挨着的树边,其中一棵高大挺拔枝叶茂密,另一棵佝偻蜷曲,黄黄的树叶掉得基本没剩几片,全靠那棵高大的支撑着,才没躺到地上。 克里斯立刻两眼冒光,指着那高大的树木:“这是树人?据说他们可以治愈植物、保护林地,这片林子里居然真的有树人?天哪我在这里白活三十年啊!” 对于传说中的树人,德鲁伊们都充满了敬意和憧憬,试想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植物自己更了解植物?如果能和一位渊博的树人聊聊大自然……克里斯的眼睛都快冒出红心了。 “不是。”雅蓝叹了口气,似乎很同情克里斯,他摸了摸病歪歪的那棵树,“这个才是……” 克里斯:“……” 怪不得这棵树一副靠在大树身上睡觉的懒样子!梦想传来了破碎的声音! 在克里斯幽怨的目光里,雅蓝凑近那棵树,轻声用精灵语和那个树人说话,树叶沙沙动了一下,没有反应了。 雅蓝微微加大了音量,树这回连叶子都没动。雅蓝沉默了一下,几乎可以算是喊了起来,然后树干旋转了一下,明显是……背过身去了。 雅蓝:“……” 他看了看克里斯,指着那棵树:“麻烦你,来撞一下。” “什么?” “叫不醒,难道你要我自己用手拍吗?”雅蓝展示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又指了指那边疙瘩嶙峋的老树根。 克里斯保持着一种呆滞的目光,走过去,用鹿角顶了一下。 “不行,你没吃饭吗,用力啊!” 克里斯一咬牙,咣———————— “啊啊啊啊————”公鹿听到自己的鹿角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立马变回了原形,人形的克里斯捂着额头,指缝里有一点点红艳艳的颜色露出来。 那棵树跟着鹿一起,以不亚于公鹿的弹跳能力,一蹦三尺高,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地面哗啦哗啦裂开,树人把他的根也一起抽了出来,和人没什么两样,在地上疼得直跺脚……跺他满是根瘤和泥土块的树根。 “是甚么怪娃娃在怼老朽?” 树人一说话,像是从朽木内部发出的崩裂声,而且这个树人的口音相当奇异,各地方言都混一点,而且充满一种混合地精与兽人土话风格的奇怪口癖。 “树先生日安。”真正的幕后主使一脸柔和笑容,树人一转头看到他,顿时挥舞着树冠,像是手舞足蹈。 “呀,精灵小娃!你恁啥套这个幻象,忒丑!”树人也不知道用长在哪里的眼睛看了一眼雅蓝,直接嫌弃地猛摇树冠。 雅蓝颇为无语地拔掉手上的戒指,圣树精灵身上的自然之光一瞬间把幽暗的林地照得温暖莹润。 “好看多咯!”树人欣赏了那光芒片刻,忽然又是一蹦三尺高,“精灵小娃,你可算是来咯!林子粗大事情啰!” 克里斯也顾不得一头的血,立刻凑过来:“出大事?这里到底怎么了?” “你是教派的德德呀!”树人端详着克里斯,“老朽认得你撒,这个林子里,到处都在传播疯病啊!” “疯病?”克里斯惊愕,“真……真疯了?” 树人上下摇晃着他的树冠:“老朽睡得好着呢,忽然觉着不对头,一睁眼,满树林的德鲁伊,都疯了!他们有滴变成野兽到处咬动物、啃树根,有滴乱搞法术,整个林子里滴树都不正常,老朽听到它们都不安分,不肯老老实实扎根喝水,都想……想杀人!” 是了!克里斯忽然警觉,他一进入树林,昔日的林地都是和煦舒适的,但现在这些曾经熟悉的树,明显都是在散发着敌意!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就是来自树的敌意! “可不得了啦~一个个,都带着毒!要不是老朽年岁大,这会而估么着也开始说胡话咯!”树妖摇晃他的树干。 雅蓝再次叹了口气:“树先生……您……” 您已经说胡话了!雅蓝从来没有见过哪位渊博的老树人会称呼德鲁伊为……德德…… 他走到树人跟前,伸出左手放在树人的树干上,树人忽然就安静下来,看着这个精灵,精灵轻轻闭上眼睛,片刻后,念了一个精灵语的咒语,他身上属于圣树精灵的自然之光就蔓延开,直到包裹了面前的老树人。 光芒持续了一会才被收回,光从树人身上消退过后,那刚才还蹦蹦跳跳的老树人就安静端庄地站在地上,开始像一棵真正上了年纪、见过岁月光辉的古树。 “圣树之子,感谢您。”老树人再次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像山林悠远的回响,静谧安详。 克里斯目瞪口呆——这病好厉害! 树人抖了抖他的枝叶,原本佝偻起来的树干变得更加挺拔了一些,虽然没有刚才他拿来当枕头的那棵那么直,但起码看上去像一棵树而不是一团树了,他伸出枝干来,雅蓝微笑了一下,坐到了那个枝丫上,然后树人托起了雅蓝,一路向林子里走去。 德鲁伊克里斯继续目瞪口呆,现在他仿佛看到了教派长老们总是谈及的传说,身披光辉的圣树精灵坐在茂密的绿叶丛中,唱着歌,放牧整片森林。 他愣了片刻,然后急忙跳着脚重新变成公鹿,蹦蹦哒哒追上去。 “圣树之子,您能察觉到是什么引发了异变吗?是法术?还是诅咒?” 树人问,但雅蓝摇头:“不,都不是,没有法术的痕迹,也没有其他血脉施法者的天赋力量,我想,大概是污染而已。” “污染?” 树人和德鲁伊都是一愣。 雅蓝继续说:“只是环境污染而已,这片土地上沉淀的污垢超过了林地自我净化的能力。所以生长在这片林子里的植物开始异变,持续从这片林地获取力量的德鲁伊没有察觉,因此也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可是,这里没有任何法师实验室、也没有大的城镇,更没有过战争、或者其他事故,是哪里来的污垢呢?”树人的表皮纠结起来,像人类在皱眉。 克里斯问:“那你能净化它吗?” “我不能,我只是‘一个’精灵而已。”雅蓝回答。 他听到雅蓝话里的重音,立刻道:“你是说,多来几个圣树精灵就可以?” “不行!”大声回答的他的是树人,树人发出轰隆隆像山谷闷雷一样的吼声,“这片林地被污染,如果不查到源头,污染还会继续,我们不能要求与此无关的圣树精灵们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净化它。德鲁伊,你和我,才是这片林地的守护者。” 克里斯羞愧地低头:“是的,您说得对。那么我们应该立刻找到藏起来的德鲁伊,看看情况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第31章 骑士与龙 这许多年来树人们一直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树,还好树人作为植物来说没什么花花肠子,不然这些年可以窥探到多少德鲁伊们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啊! ——克里斯发现这个树人准确地绕开所有德鲁伊们布置在林子里的防护,一个警报都没惊动,笔直地朝着枫林原本应该在的位置走去。 天哪!克里斯在心中惊叫,拼命回忆自己有没有在变成小动物的时候四处大小便,很可惜,有时候自然变形的确带来一些不可控因素,自然施法者处于动物形态的时候,多少都会受到动物本能的影响,比如克里斯并不能控制自己变成小狗的时候不要到处尿树根,而在德鲁伊小时候能力尚浅、还不能变形成更厉害的动物时,他经常变小狗……哦,大自然真是美妙,小狗克里斯应该已经尿遍了这片林子。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您从来没有在德鲁伊面前现身呢?”克里斯忍不住问。 “哦~~~”老树人发出咕咚咕咚的笑声,“我们可以说话,但我们到底还是树,哪有喜欢聊天的树呢?” 树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把根扎得深一点,长得高一点,多喝水多晒太阳,那就好了。 ……希望你们也不介意、甚至喜欢被德鲁伊变的小狗尿树根! 克里斯一边想着,一边颇为机械地跟着,抬头就看见老树人忽然停在一个坑前,低头沉思。 他确认了一下,说:“这里本该睡着我族一名同伴,但是现在不见了。” 正常状态下的树人绝对不喜欢满地乱跑,老树人一路绕了几个位置,全部都留着一个土坑,是树根扎进去很久之后又生生拔走,留下了深层泥土外翻的痕迹。 藏在这片林子里的树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只有一个例外。 老树人忽然就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吼声,听上去像沉闷的冬雷,接着他跑起来,公鹿克里斯都差一点没能跟上他的速度。老树人一路狂奔到一棵枯树跟前。 那棵树的根系全部□□在地面,树干倒塌,叶片落了一地,已经死去了。 雅蓝从老树人身上跳下来,半跪在枯树身边,非常仔细地检查了那棵树。 “是什么杀死了他?”树人发出悲鸣。 “……他是自己选择了枯萎。”雅蓝伸手摸了摸那些蜷缩起来的根系,“他把根全部抽离大地,离开土壤太久,死于没有养分造成的枯萎。” 气喘吁吁的克里斯恢复人形,上下查看了那棵枯树,目瞪口呆:“这算不算,绝……绝食?” “恐怕是的。周围没有任何被袭击的痕迹,也没有异常的魔法迹象。”雅蓝再次确认道,“树人离开土壤,和普通一棵树被挖出来是没什么区别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是所谓‘疯病’导致的吗?” “污染后的土地带着毒素,但是这种东西对每一个生物的影响是不同的,症状也就不同。”老树人的树叶扫过同伴的尸体,好像留恋不舍,“老朽在大约一年前感受到了异常,选择进入深度的睡眠来避免发生不可控制的异变,但有一些年轻孩子,大概是控制不了的。” 克里斯道:“一年前……我差不多两年都没回来过……早知道我……” “该说幸好你不在这里。”雅蓝对他说。 林子里的风吹得老树人的树冠沙沙作响,周围的树木也都跟着抖动着叶片,大约是感受得到老树人深沉的悲伤。 “圣树之子啊,能否请您为死去的孩子唱一首歌,即使躯体已经腐朽,但仍希望他的灵魂可以得到净化。” 雅蓝叹息着,轻轻点了点头。 精灵的歌声哀而不伤,雅蓝的确唱了哀悼死去树人的歌,但凭借克里斯那半吊子的精灵语来听,歌里唱的却是美好丛林生生不息这一类的词,也对,等过一段日子,死去的树就会重新成为林地的一部分,用他的身体养育更多的生命。 这其实是死去的树最美好的归宿。 所以这歌声有着一种温暖的力量,整个林地忽然间好像就明亮了。在没有见过真正的圣树精灵之前,克里斯并不完全理解为什么会称他们为神赋天资,并且人类会把这种精灵单独区别于其他精灵,称呼为高等精灵——现在克里斯沐浴在精灵身上的光芒里,才发觉他的每一句歌里都带着生命的力量。 周围躁动的林地都变得安静起来。 他唱完一首歌,余音未散,远处就传来了另一种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哎哎哎——你等等——————” 一道黑风——看这速度这身影,的确是他们刚刚弄丢的黑暗骑士,埃特伽耶此时简直就是一道飓风,他以人眼几乎快要看不清的速度狂奔而来,停在了雅蓝面前。 “我听到有人唱歌,就想到应该是你了。” 雅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黑暗骑士跑掉的时候明明一个人,回来居然带了一个拖油瓶,而且还是一个大号的、长得不错、速度居然比全速奔跑的骑士慢不了多少的拖油瓶。 “我的天!”克里斯大笑,“你可以啊,出去这么一会,就拐回来一个姑娘?” 背后追着埃特伽耶的是一位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轻甲,点缀着闪亮的珠宝首饰——这身衣服好看大过于实用,那甲胄的设计重点全在美丽铮亮的包边装饰花纹上,要害部位基本脆弱得不堪一击,少女的确长得甜美可爱,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卷曲蓬松的红色长发。 埃特伽耶明显遭到了“袭击”。 “不准走!”少女直接扑到了埃特伽耶身上,力气大得连骑士都趔趄了一下。 其余三人(包括老树人)都惊得连连后退,把空间让个两个搂抱成一团的家伙。尤其是克里斯,他看两人的眼神相当奇妙,埃特伽耶一抬头顿时觉得大事不好,以这个德鲁伊的脑回路来推断,大概第二天吟游诗人就要开始传唱一些关于黑暗骑士的糟糕绯闻了吧? 少女抱着埃特伽耶,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条修长柔韧的秀腿直接盘住他的腰,一脸的心满意足。 ……这场面怎么看,都是始乱终弃坏骑士意外重逢痴情少女,少女天真懵懂却坚持不离不弃。 “请你从我身上下去!”埃特伽耶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 “我不!”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喊,“请你快来骑我吧!” 连精灵和树人都受到了惊吓,德鲁伊则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树人发出悠长的喟叹:“啊,真是美妙啊,多么活力四射的生物,赞美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埃特伽耶的脸色比身上的衣服可要黑多了,他怒吼:“够了!滚下去!”黑暗斗气从他身上彭地爆开,少女被弹飞了出去,哎呀一声撞到了树上。 “哎!你这有点过分了啊!”克里斯叫道,“怎么能欺负女孩!” “她是狗屁女孩!你是怎么当的德鲁伊,自然感知能力都喂狗吃了不成?”埃特伽耶愤怒低吼。 骑士撕开温文面具口吐脏话,让雅蓝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这是一位雌性红龙。” 克里斯又惊得跳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女顶着人类甜美可爱的外表,实际上表皮之下却是一位以暴力狂躁闻名的雌性红龙族。在所有龙类当中,火属性的红龙是风评最糟糕的,他们暴躁狂妄,而且很多时候过度热情,非常容易激动。 红龙少女被踹飞,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骑士暴怒的一脚足可以直接踹死壮汉,可惜龙族依旧笑靥如花地扑上来,努力抓埃特伽耶的胳膊:“我是真心的!我要你做我的骑士!你跑步时的身姿是那样的迷人!你是这世界上不可多得的珍宝!你要知道,得到龙族青睐,就算是在我们圣龙帝国,那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哦!” 噢……围观三人(包括树人)再次集体喟叹,原来是这种“骑”啊。 埃特伽耶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左挪右闪,凭借他高超的武艺躲避着来自雌性龙族的骚扰,异常恼火地说:“龙族!该死的恶龙,还是红龙!是红龙!我只有疯了才会当龙骑士,还是给红龙当骑士!” 这句话只有雅蓝能理解,他哈哈大笑:“没错,烈光大人生前也是一位红龙。” 那少女忽然停顿,惊讶地问:“啊?你们认得烈光殿下?” “那头恐怖的恶龙我怎么会不认识!”埃特伽耶气急败坏,“那就是跟在我老师身边为非作歹的那头邪恶骨龙!” 这回是雅蓝忍不住笑得快要跌倒地上去了,可怜的龙族少女,怎么就看上了埃特伽耶呢,司月大神官身边那头骨龙可是曾经带给他多么沉重的心理阴影,龙族在他眼里都是恶龙,你看他形容的时候都说“为非作歹”、“邪恶”,能被一位本身就被评价为“邪恶”的黑暗骑士认为是“邪恶”的,可见这是遭遇了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雅蓝颇有些好奇地问:“您和烈光大人是认识的?” “当然了!烈光殿下从血脉上讲是我的舅舅,我是天炎家的小亲王赤玉。”龙族少女明显对埃特伽耶有着强烈好感,以至于爱屋及乌,连带他的队友都得到了雌性红龙的友谊。 ——龙族很少会把人类语的化名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类,大多数龙族与精灵相反,他们喜欢告诉人类自己的龙语真名,并且要求人类念——因为他们的名字超级长,而且由于龙舌与人类舌头的生理差异,绝大多数人类都不能准确念出龙语来,龙族特别热衷于看人类一脸诚惶诚恐、自以为得到多大恩宠、揪着眉头舌头打结拼命念他们的名字,听说这是龙族最近特别流行的消遣活动。 龙族有时候也用龙语名字的前一两个音节做简化的人语名字,但他们的本名其实是可以被翻译成完整人类语化名的,而一见面就告知了这个真名的化名,这才是龙族友谊的真正表现,相当于精灵允许你称呼真名是一个道理。 由于光顾着说话,埃特伽耶躲得慢了点,真名化名为赤玉的龙女兴奋地终于抓住了埃特伽耶,她再次诚恳地、用语调稍显怪异的人类语大声道:“我可是一位龙族亲王,只有我才配成为你的战斗伙伴,所以,请你快点来骑我吧!!!” 亲王!埃特伽耶怒不可遏,为什么圣龙帝国养着这种龙族亲王,居然还不灭国? 第32章 黑暗精灵 最终还是光明祭司比较可靠,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他站出来制止了双方这看上去极其不体面的争执,说:“好了,这件事情并不在于一朝一夕,如果两位真的能够成为战斗伙伴,你们或许要携手走过人类的一生呢,所以眼下我们能不能先解决一下这个林地的问题?” 龙女赤玉听了,深表认同,终于是从埃特伽耶身上爬了下去,但埃特伽耶明显更加绝望——如果这头母龙要纠缠他一辈子,那不如立刻拔剑自尽!反正对黑暗骑士来说,自尽不算违背信仰,这大概是黑暗骑士唯一一点比圣骑士好的地方了。 他悲戚地看着雅蓝,那表情可怜得雅蓝都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了。 于是他真的就抬手摸了摸可怜的骑士:“以后再说。” 骑士沉重地叹气,挺拔的脊背都垮下去了,不过龙女好歹是从他身上下去了,这让埃特伽耶终于有了精力看一眼其他人——已经卸除人类伪装的雅蓝正站在他旁边!落在他脸上的温暖光晕,是精灵身上的光芒,与天光几乎悄然融为一体的暖光,比光明神术造成的圣光更加柔和自然,埃特伽耶看一眼就有种接受了一个大治愈术的感觉,特别的舒心! 他似乎回复了一些活力,正色说道:“那名老德鲁伊跑得太快,又非常熟悉林地,所以我没有追到。”然后还意外踹了一脚树,谁知道那树上正睡着一头恐怖恶龙。 雅蓝又看向赤玉,龙女心领神会自动开始解释。 “我只是前不久刚刚成年嘛,所以就出来历练,我没什么目的地所以就乱飞,结果路过克泽尔主城的时候发现有一位药剂师发布了一个佣兵任务,说他常常采药的长湖枫林林区有不明异变,请求佣兵队协助调查。”赤玉说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就想,有危险任务的地方,肯定就会有强力的勇者咯,这样我就提前过来蹲点,看看会不会抓住一只领回家做骑士!” 蹲点?抓?一只?领回家? 这几个词让埃特伽耶如同坠入深渊,瞧瞧看这恐怖恶龙用的都是什么鬼词?身心遭受打击的骑士立刻扭头回去看雅蓝,给自己恢复一下心情。 赤玉继续说:“但是除了你们,没有其他人再来了。” 长湖枫林是鼎鼎有名的德鲁伊聚居区,德鲁伊们虽然也乐善好施,经常帮助临近村民,村民们也很尊重他们,但是自然施法者们也各有怪异癖好与古怪性格,如果不是必要,他们和高塔上的法师属于同一个种类——如无必要不要主动去招惹的那种。所以德鲁伊老巢发生了什么异变,很遗憾没有引起什么人的重视。 这样都能撞上自己?埃特伽耶真的觉得,他可能在八岁那年被老师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前半辈子所有的好运,不然怎么越来越点背呢。 不过遇上雅蓝,是不是把后半辈子的好运也透支走了? ——看起来是的,因为雅蓝接着就提出,邀请赤玉一起去调查林地,而赤玉非常高兴一口答应,半秒钟思考都没有。 面对埃特伽耶再次弥漫起忧郁的脸,雅蓝不得不出言安慰:“龙族是崇尚力量的,他们可不是人类那样血统好就能当亲王,她一定有着足以成为亲王的实力,才可以得到同胞的承认,所以这种时候,多一份强大力量不是很好吗?” 埃特伽耶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加伤感:“在你眼里,黑暗骑士依然是靠不住的、危难关头会拔腿就跑的孬种。” 雅蓝一愣,埃特伽耶还在继续生之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气? 五个人走在一起,德鲁伊和树人很快就退到了后面,哪怕树人特别想接近圣树之子的光辉,都还是禁不住退后了……前面那三个人真的太诡异了啊! 全程赤玉都在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埃特伽耶,这眼神第一次看会让人产生桃色误会,但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这种眼神更像是饿了很久忽然看见一头烤全羊。 然后埃特伽耶就看雅蓝,雅蓝专心致志探查林地。 三个人的目光简直是一个烤肉串的关系。 “这里!”雅蓝忽然疾步上前,半跪在地上,这一片的植物比较稀疏,可以看到暴露在外的泥土,所以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泥土上的痕迹。 ——像是什么东西拖行而过,这是树人的足迹。 足迹向北绵延…… “那是城镇的方向?”克里斯惊讶,“树人要么假装不存在很多年,要么……现在这是干啥?成群结队往城里跑,准备占领人类领地当树人领主吗?” 这显然不可能,克里斯也就是瞎开玩笑活跃气氛——让一棵树去占领一座主城当城主?颁布法典说大家以后都吃土喝风?让植物当统治者,那就和让人类去扎根晒太阳一样,是根本不符合物种天性的。 雅蓝低头仔细查看着痕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些泥土,捏起一点放在掌心,念了一个咒语,属于光明神术范畴的咒语——然后他得出结论:“魔药,泥土中有魔药的成分。” 埃特伽耶跟着蹲在一边,克里斯也凑过来,但是克里斯仔细闻了半天,没有任何特殊味道,自然感知法术也探查不出任何东西。 雅蓝进一步解释:“是黑暗精灵的魔药。” “黑暗精灵?”全体一愣。 ——那是一个稀有程度和圣树精灵不相上下的精灵分支啊! 他又念了好几个咒语,然后得出了最终结论:“很遗憾,是毒药。黑暗精灵在制药制毒方面有着卓越的天赋,他们制作的药剂可以做到完全无色无味,即使德鲁伊也不能发觉。”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克里斯道。 雅蓝的手指上亮起一点圣光,他笑了一下说:“圣光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霸道的一种属性,光可以照亮一切,只要足够强烈,除了黑暗神的神域,没有任何地方它无法穿过,所以光明神术中有着让一切无所遁形的侦测法术。” 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耸了耸肩,说:“而且,这些药我也会做,我只是用神术确定了一下是不是而已。” “你会?”全体人员今天都受惊不小。 德鲁伊克里斯再次发出招牌尖叫:“为什么一个高等精灵会黑暗精灵的毒药制作技艺?” “不要叫我高等精灵。”雅蓝只是略微皱眉,再次强调。 “那么这是污染源头吗?圣树之子,您会制作这种药的解毒剂吗?” 雅蓝看了看老树人,摇头:“不,这不是一种药,这是很多种毒剂被混合在一起,投毒的人没有追求这些毒药各自的效果,而是直接一股脑全洒出来,我想他不清楚这些毒药之间的相克,也不在意,纯粹就是要拿这些毒剂当脏东西而已。所以它们被混得乱七八糟,效力大打折扣,不过也没有解除的办法,只能等林地自己将它们净化出去。” 然后埃特伽耶发誓,他听到雅蓝低声说了一句:“暴殄天物。” “太可怕了,难道黑暗精灵要攻打我们的枫林了吗?”德鲁伊嚎叫。 “人类。”雅蓝的态度开始变得冷冰冰,他甚至称呼克里斯为“人类”。这可把克里斯吓了一跳。 雅蓝说:“就像你们肤浅地把圣树精灵称作高等精灵一样,你们对所谓的黑暗精灵也有着极其可笑的偏见。黑暗精灵对德鲁伊的枫林没有任何想法,这也不会是哪个黑暗精灵的作为,没有哪个黑暗精灵会容忍自己的作品被这样滥用。” 众人:“?” 克里斯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很抱歉……” “哦!我想起来了!”赤玉忽然说,“黑暗精灵的魔药很出名,主城拍卖会也偶尔会有出售,我听那个发布任务的药剂师说,现在市面上几乎买不到黑暗精灵的魔药了呢,所以你看会不会是什么人把它们都买走了?” 雅蓝点头表示这很有可能,然后他继续使用神术进行追踪,他们沿着毒药明显的痕迹一路向林子深处走。 林间弥漫着雾气,冷湿的,明显非自然形成的粘稠雾气。雾气当做仿佛还有一些鬼手在拉扯旅人,所有人都觉得非常不舒服,只有大咧咧的火爆母龙才对此好无反应。 “赤玉殿下。”雅蓝说,“可以请您点亮龙火吗?” “当然。”赤玉点点头,龙火应该是从嘴里喷的,但是作为人形状态的龙族,张嘴喷火就非常不雅观了,所以赤玉只是伸出手,一只漂亮纤细的玉手上就忽然出现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龙火看着和普通火焰好像没什么区别,尤其是红龙的火,他们的火就是规规矩矩的红黄色,不时爆发一两个火星,但这团龙火亮起来之后,一股非常强烈的暖意瞬间就驱散了周遭的阴冷,一切暗处的鬼魅退避三舍。 “看来这是德鲁伊们的法术。”雅蓝环顾四周,“没有其他的威胁,就是吓人用的。” 龙火有着摧毁法术的能力,赤玉这个级别的龙族,她的火焰可以让很多法术失效,包括屏障。迷雾渐渐消退,隐藏起来的丛林开始悄悄展露真容。 “长湖!” 克里斯惊呼,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被称为“长湖”的湖边——这真的是一条非常长的湖啊,不知道的旅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一条大河,露出迷雾遮掩的真容,这“条”湖看上去像一块紫色的布条。 “天哪,长湖怎么变成了这个颜色!”克里斯的尖叫响遏行云。 树人也发出沉闷的吼声:“水!我的族人们很多都睡在这湖边,他们一定是喝了湖里的水!” 扎根湖边的树人们被水中的毒药沾染,根系上吸纳了太多的污水,所以他们一路跑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魔药痕迹。 雅蓝走到湖边,他竟然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掌泡在了湖水里。 埃特伽耶一惊,立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硬拉出来:“你这是干什么!那是毒药池子!” “没有关系。”雅蓝对他宽慰地一笑,展示了自己依然白白净净的手,“水里的毒素被整个林地分摊,只这湖水里的已经是很微薄了,没有办法伤害我。很多成熟的树人离开这片水源,也会很快摆脱出去的,我们现在需要找到德鲁伊们,还不清楚他们到底怎么了。” “但是树人也不能放着不管。”老树人说,“不如,我们分成两路,我去寻找我的族人。万一他们冲进城镇里,就不好收拾了。” “好。”雅蓝点点头,“我和……埃特伽耶去找德鲁伊,你们三位去寻找树人。” 克里斯发现他好像真的惹了雅蓝,不然去找德鲁伊大本营,居然不带他这个德鲁伊?不过雅蓝给了他解释: “你和附近的居民都很熟悉,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们知道你是大德鲁伊,会听从你的安排,并且你也有治愈净化的能力,有控制不住的树人你可以先治愈他。” 克里斯耷拉着肩膀,点点头。赤玉也记得雅蓝之前说过的不急于一时,很是痛快地就答应暂时和她看中的骑士分开一下。 第33章 湮灭之术 德鲁伊的结界法术已经被红龙赤玉的龙火烧出了缺口,所以雅蓝已经可以追踪到德鲁伊们的确切位置。 长湖枫林,这是鼎鼎有名的林区,传闻其美丽程度或许不亚于精灵圣域,生活在这里的德鲁伊们把这片林地照顾得秀丽无双——那是林地被污染以前。 环绕长湖生长的枫林,此刻没有到该变红的季节,却已经是满目的血红——那些枫树的叶子造型乖张,一片片正是深沉的红色,叶脉筋络鼓胀胀的,好像凸起于人体表皮的血管,不时像心跳一样跳动。 “小心。”雅蓝低声道,“这片林区比外面的污染程度还要严重。” 那些树木变得面目狰狞,弯曲的枝干好似一双双尖锐的大手,雾气缭绕却不是白色而像血雾,连埃特伽耶都忍不住皱眉,他用剑尖轻戳了一下身边的树干,剑刃上沾回一些粘稠的枝叶,骑士急忙把那东西甩掉。 他说:“虽然看起来非常阴森,并且带有一点点死气,但并没有任何黑暗力量和亡灵法术的痕迹。” “遇到恐怖场面,你怎么也第一时间想到亡灵法师?”雅蓝侧了侧头,带着点揶揄的表情。 埃特伽耶觉得自己又被笑话了。 “严格监控亡灵力量与黑暗力量,这是神殿的职责。”他义正言辞地说,“况且这一类的力量的确比光明神术更容易被拿来做坏事啊。” 为非作歹不服管教的亡灵法师此起彼伏,可是四处捣乱大搞破坏的光明神术士古往今来有几个? 雅蓝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树,当然隔着一层圣光,然后说:“这的确不是黑暗力量,但一样具有强大的毁灭能力,而且这绝对不是湖水里的魔药所能造成的。” 越向里走,那些红雾就越像跗骨之蛆一般,紧紧缠绕两人,雅蓝身上的精灵之光都显得暗淡无色,那些红雾好像能侵蚀他一样——即使最常见的林地精灵,也有着神赋天资的庇护,他们不能被亡灵之力、恶魔之力等所侵染异化,而这不知名的红色迷雾却好像可以压制精灵身上的自然光辉。 “我觉得我能猜出是什么了。”雅蓝伸出手,注视着自己手指上的微光被红雾吞灭。 埃特伽耶嗖地一下把他的手拽回来,并且张开黑暗斗气护盾,浓雾粘稠,撞在斗气上像强酸,力量被消耗得非常快。 雅蓝忙说:“收起来!” 埃特伽耶没动,雅蓝只得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卷轴,啪啪甩出两层魔法护盾,然后埃特伽耶才收起了他的护盾。 片刻后埃特伽耶道:“你不是很穷?” “是啊!两个魔法卷轴,你知道能卖多少钱吗?”雅蓝哀叹。 不,卖不出去的。魔法离开了载体,原本封存法术的卷轴变成了一张破破烂烂的黄纸,但埃特伽耶如果没看错……他不可能看错,那是司月大神官做的卷轴,顶着黑暗信仰老大的名号,这种东西不会有人想买的,买回家做什么,辟邪用吗? 雅蓝很明显看出了他的想法,反驳:“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你们神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很受欢迎的。” 埃特伽耶干笑了一声,把话题岔回到原本的正路上:“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我也是猜的。根据精灵族的神话来讲……” “神话?”埃特伽耶没忍住他的质疑,“我们正切切实实经历的一切,居然要靠神话来解释?” “……不是,只是如果一件事在神话里就已经有记载了,那就说明这不是一件小事啊!” 埃特伽耶看着雅蓝认真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是想要传教什么的,没有来地觉得好虚弱,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神话里说,生命之树——我们的圣树,是世界树的一颗种子,世界树是降临人世的光明神亲身种下的,为大地带来生命。所以精灵出生后,身上带有神赋天资,得到神的庇护,能够打破这种庇护,说明这种力量不亚于光明神的祝福。” “黑暗君主与光明神是双生之神,祂们的力量就像黑夜与白昼,但是黑夜是无法真正伤害白昼的,所以黑暗之力也不能侵染精灵之光。精灵不被侵蚀是已知事实,如果神话代代流传没有走样的话,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只有一位神祇的力量可以侵蚀精灵之光。” 埃特伽耶立刻心领神会,捂脸:“果然是连环团伙作案吗?” ——只有专司毁灭的神,有能力毁灭光明与黑暗。 “依旧是古籍记录的传说,两位神在创造迪亚纳万物之时,难免有所失误,但祂们没有办法毁掉自己的造物,不知道是因为不忍还是不能,总之为了帮祂们除去不合理的存在,两个神祇共同用自己的力量碎片,造了一位专门掌握毁灭的神,这位神常常以女性形象出现,所以被称为湮灭女神,只有湮灭之力,可以动摇光明与黑暗的根本” “湮灭之力也属于神之力,如果想要使用,只有信徒才可以。”埃特伽耶沉重地点头,“光明神术的基础入门很容易学,因为极少有完全不信光明神的人,所以光明神术是所有神术中门槛最低的。” “但是想要精通,可不是那么容易。”雅蓝说。 如果神术那么容易精通,怎么会整个圣殿正殿也只拿得出一百来个高阶的光明祭司呢。 “黑暗系神术可以算最难的神术了,所以黑魔法师基本都在我们影月当神官,但是……”埃特伽耶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疑惑显而易见—— 湮灭信徒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间也满地都是了?眼前这景象可不是小喽啰干的吧? 正说着,一团红呼呼的物体迎面扑来,埃特伽耶一把抓过雅蓝推到自己身后,另一手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咔嚓一声如同砍击岩石的响声,那团红色物体被打落在地上,但还有一口气。 “……异变的兔子?” 埃特伽耶急忙上前,狠狠地补了一剑,剑下是一只比普通兔子大了三倍有余的怪物,如果不是特别明显的兔耳兔牙和兔尾巴,是什么还真不好认,它完全没有兔子该有的绒毛,而是一种火山岩石般的表皮,凸凹不平还带有冒着热气的孔隙,埃特伽耶这一剑可以用了斗气加持的,如果这是只普通的可爱小兔子,两根手指就能捏死。 即使死了,兔子外翻的獠牙和突起的血红眼睛看着非常狰狞,很有威胁性,所以埃特伽耶急忙拉着雅蓝退得远点。 他不由得说:“小兔子都被扭曲成这个样子,一会找到德鲁伊,德鲁伊们会变成什么?” 第34章 枫林德鲁伊 参考这只变异兔子,发挥自己卓越的想象力,埃特伽耶抖了一下,“别变成魔鬼什么的就行!” “根本不可能,魔鬼与恶魔同属于深渊位面物种,或者你爱叫地狱、虚空,什么都可以,总之就是异界,德鲁伊就算被侵蚀也不会变成异界种。” 埃特伽耶半张着嘴,这表情显得有点呆—— “那只是在随口胡诌,变成魔鬼什么的,难道不是常用的、抒发情感的比喻吗,谁说真的会变魔鬼,我当然知道魔鬼是异界生物了,我还曾经残忍折磨过一只呢!这和家长晚上吓唬小孩说不睡觉会被影月神官抓走打屁股一样,都只是一些脍炙人口的俗语而已!” 只有在这种时候,雅蓝才会表现得稍微像个耿直的精灵吗? 雅蓝用行为表示,其实他还保留着精灵们的敏锐,因为他非常一针见血地抓住刚才那段话的重点:“残忍折磨?” 埃特伽耶觉得雅蓝的脸在发光,除自然之光以外的光。 “……这让你很兴奋吗?” 雅蓝一本正经地反驳:“不,我没有兴奋,所以你快描述一下,你是怎么去折磨一只魔鬼的?” 你就是在兴奋啊!埃特伽耶毫不怀疑地看着光明祭司露出了神圣无比的表情——骗谁,每次埃特伽耶看见雅蓝露出这种圣洁无比的表情时,下一秒他做的绝对不是圣洁的事。 “……我并不想描述那段过程。” 雅蓝的表情更加圣洁了,他说:“不能描述的事情?那会更令人好奇呀!” 埃特伽耶总觉得这句话的用词非常怪异,所以只得稍作妥协:“我需要拷问一只魔鬼,从而得知它被召唤来迪亚纳的目的,总之……之后那只魔鬼认为迪亚纳大陆是比深渊位面还可怕的地方。” “哦……”雅蓝若有所思地说,“所以过程还是不能描述的呀。” “喂!我们可不可以认真点?一定要在一片诡异的林子里讨论这么诡异的话题?” 雅蓝哈哈笑了一下:“可是,就算不讲笑话,而是紧张得浑身抽搐,也对解决危机毫无帮助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地里正好发出一阵像是一百个风箱一起拉动的声音,阴暗幽红的林间,围绕着他们二人的法术屏障挣扎着发出微光,脆弱得让人心疼。 雅蓝虽然一边说着笑话看似轻松惬意,但还是从腰上抽出了被包裹成烧火棍的圣剑,把碍事的布条解开,圣剑在他手中发出更加灿烂耀眼的光辉,圣光所过的地方,蜷曲歪扭的植物纷纷退开,隐约之中仿佛还有它们的悲鸣。 “小心,有东西在动。”埃特伽耶抽出剑来,杂乱的植物根系里,有一个树根瘤一样蠕动的东西。 他谨慎地伸出剑,轻轻戳了一下那东西。 “……是个德鲁伊!” 树根缠绕着一个皮肤都是褐色的男人,好像他也是树根的一部分,这名德鲁伊使用了自然变形当中比较冷门的一种,他把自己变成了树,但是好像效果不太完整,只有一半是树,脚插在了泥土里,人脸还在,眼睛瞪得像猫头鹰。 他似乎意识模糊,也有些像夜行动物不能适应阳光,正眨着眼,试图躲避雅蓝手中的圣光。 “你们……”德鲁伊一呼吸,又传来拉风箱一样的声音,然后他尖叫(似乎尖叫是枫林德鲁伊们共同的爱好):“你们怎么进来的,明明……明明已经封闭了林地!” 埃特伽耶与雅蓝面面相觑,那只可怜的德鲁伊在他们面前扭动着腰,因为脚变成了树根扎在泥土里,所以他只有上半身前后左右使劲地摇晃着,幅度之大,以至于雅蓝忍不住想对他的腰扔两个治愈术。 “所以,其他德鲁伊们……也是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 雅蓝问他,但是这个德鲁伊陷入了一种摇摆摇摆的状态,完全不再理会他们。 密林里的德鲁伊南方教派是德鲁伊中最好相处的一派,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像枫林林地在春天会下的那种绵绵细雨——这和他们的主修法术有关,因此这样看来,似乎异化的德鲁伊也并不特别的危险,所造成的最恶劣影响,也只是克里斯的老师在外面裸奔,有点污染眼睛而已。 但他们还是需要找到剩下的德鲁伊,才能确定具体情况。 所幸剩下的德鲁伊不难找,他们全都聚集在枫林中心——只是,不得不说,那真是一个无比壮观的场面,就连圣殿一年一度最高规格的光明赞礼,都比不上眼前这场面来得震撼人心。 埃特伽耶沉默地捂住的眼睛,雅蓝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把自己的圣剑又用布条缠了起来,而且一层层缠得非常紧,因为他并不希望在圣剑里休息的海莲娜小姐看见外面这个场景。 这比克里斯的老师裸奔带来的冲击还大—— ——所有的德鲁伊都被绑起来吊在了一棵树上,并且赤身*。 其中最年长的那一位似乎保有着清醒的神智,他低头看到地面上的雅蓝与埃特伽耶的时候,大声喊道:“赞美自然,赞美万物!圣殿与黑暗的神殿都得知了此地危情吗?” 雅蓝很想安慰他说知道了,但可惜他们的确对这场面完全茫然,他仰着头:“对不起,不太了解,尤其是眼下这个情况,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那名德鲁伊显然是此地的领袖,雅蓝感觉到他身上深沉浓郁的自然之力,正在与周身阴暗幽瑟的湮灭力量抗衡。但这名德鲁伊看上去很年轻,并不能判断他的具体年纪,他有一张可以被称为秀气的脸,身高好像也不算太高,但眼神却并不像一位轻佻的年轻人。浅色的头发很长,和身上那种深红色的束缚缠绕在一起…… 所以才说这个画面特别的震撼啊! 埃特伽耶甚至忍不住对雅蓝耳语:“这些德鲁伊是和你学的吧?” “唉?”雅蓝一愣,随即笑道,“胡说,你第一次见我,我可是穿着衣服的。” 但是埃特伽耶没说的是,你那半遮半掩的衣服看起来更暧昧,完全没有眼前这种略微辣眼睛的感觉,你看旁边那个一身树皮一样褶皱的老头!愿黑夜的君主保佑我们的眼睛。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被扒光衣服绑起来?”埃特伽耶高声问道。 树上的德鲁伊回答:“是我们自己做的,为了避免我们会伤害到周围的居民。” 雅蓝说:“我能放您下来吗?” 德鲁伊仿佛受到惊吓,急忙挣扎:“不、不要,千万不要!” 埃特伽耶又忍不住捂眼睛了,正常情况下,一边挣扎应该一边说快放我下去,这才对,忽然有一个被绑起来的人大叫千万别放了我……他发现自从认识了以圣洁著称的祭司,他的生活中反而开始充满乌七八糟的东西。 很快,那名大德鲁伊为他们解释了前因后果,巡林的德鲁伊发现林地周边遭到了污染,但起初非常轻微,他们按照一般的方法净化那些污染,可是污染开始骤增,德鲁伊们很快察觉到这可不是某一个两个乱搞实验的法师能够造成的,但是为时稍晚,他们已经处理这些污染处理得非常疲惫了,毕竟林子非常的大。 “接着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大德鲁伊沉重地说,“我们察觉到了来自湮灭信徒的法术,他们试图使用法术侵染整个林地,这是一片非常富饶和有活力的林地,如果全部被污染,那么圣龙帝国至少三个省都要被疯狂的动植物侵袭,更别说还有上百个随时会发疯的德鲁伊……” 雅蓝明白了,“所以,你们把那些湮灭法术,吸纳进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把自己绑起来,还设置了隔离的结界法术。” “是的。”德鲁伊点了点头。 埃特伽耶道:“可这样又不解决问题,你们最后还是会撑不住的。” 德鲁伊叹气:“是啊,所以才把衣服都脱了,这样方便观察彼此的状态。被湮灭之力侵蚀后,即使是我们德鲁伊,都变得难以控制,脑子里有一些非常不好的想法,在这里的偏偏都是法术强大的高阶德鲁伊,所以我们只能互相施展束缚法术,好确保不会有谁发疯跑掉出去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外面那个狂奔的松叶算怎么回事?”埃特伽耶扶额。 “果然你们看见他了。”树上的德鲁伊居然露出欣慰的表情,“老松叶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没有威胁性的,所以我们松开了他,希望他能出去弄点小骚乱什么的,进而引起周边城镇的注意。” 说得有理,那名老德鲁伊一样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就是把克里斯所有的黑历史曝光于世,使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彻底毁灭。 “看来计策成了。”德鲁伊欣慰地看着雅蓝,“我知道您是谁,祭司。” “但我仍不知晓您的姓名。”雅蓝说。 德鲁伊回答:“桑科斯,溪谷·桑科斯,这片林地的守护者,所有巡林客的长者。” 桑科斯是这些德鲁伊中修为最高的了,其余的德鲁伊中,许多年轻的都说不完整话。所以雅蓝检查过后,确认他们的生命暂时不会有危险,就施加了一个沉睡咒语,希望可以稍微减轻他们的痛苦。 湮灭之力对世人而言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哪怕身为大祭司与黑暗骑士,更多的也只是在书上了解。湮灭女神的信徒蛰伏了太久,以至于人们与他们交手的经验几乎为零。 即使知道了来龙去脉,可惜怎么样破解还是不知道。 在魔法卷轴用完之前,他们不得不暂时撤出林地,走到丛林外围,埃特伽耶忽然灵光一现:“桑科斯说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处理,会危及三个省那么多,那也就是说湮灭信徒很可能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城镇,只是想借刀杀人。” “城镇……这里是龙和骑士的国度,城里?这附近的主城……对了,城里有眠龙神殿,里面有……” “龙族的蛋和幼崽!”埃特伽耶惊呼,“记得吗,树人说他的同胞往城里跑了!” “糟糕,我们快去城里看看!”雅蓝说着,飞快地套好了迅捷祝福——但是只给了埃特伽耶,正在埃特伽耶疑惑的时候,精灵以他种族天赋的敏捷身手,直接跳到了埃特伽耶的背上。 “快跑!”祭司理所当然地趴在骑士宽阔的后背上,气势万千地指着前方。 第35章 反派的修养 骑乘一只树人达成! 骑乘一只德鲁伊达成! 骑乘一只黑暗骑士达成! 别人家的祭司骑着矫健的狮鹫、圣洁独角兽,沐浴满天圣光、或者背后自备发光翅膀光效,但是那些统统弱爆了,根本不够看,论骑过的最奇怪的东西,谁还能比得过雅蓝?是个祭司就会发光,但不是所有祭司都会骑黑暗骑士! 骑士的真谛其实是“被骑人士”? 不只是祭司,别人家的坐骑都是神奇生物、魔兽,最多龙骑士家的巨龙客串一下交通工具,雅蓝呢?他骑的都是人!!! 哦,树人到底算不算人? 上一次他试图扛着雅蓝跑的时候,还遭到了该名祭司严厉的拒绝,怎么一转眼反过来了? 雅蓝趴在埃特伽耶背上,发现骑士已经变成了一座骑士雕像,深沉的,忧郁的,目光穿过迷茫与辽远时空,望着茫茫彼端,灵魂仿佛已经飞到了黑暗君主座前。 “喂?”雅蓝抬手戳戳雕像的脸,“十万火急啊!” 雕像埃特伽耶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僵硬,一溜烟窜了出去。 他的脚步比思绪还快——对于骑士而言,背着一只身体轻盈的精灵,别说短途冲刺,就是让他一路把雅蓝背回影月神殿,都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背着一个祭司狂奔啊,多新鲜的事。 “你们祭司,都不会召唤什么坐骑吗?”埃特伽耶跑得很轻松,甚至可以闲聊。 “一抬手地面翻滚着裂开,一头幽灵鬼马从地下长鸣而来?黑法师才这么干!一般祭司出门都靠马车,显然我不可能在我的戒指里藏一辆马车,生命体不能被放进魔法空间,这是常识。” 马车!听听,多正常,正常到有点钱的平民家也用这东西。 事发突然,埃特伽耶都跑出林地看见村庄了,才想起来——祭司可是主动挂在他背上的,他居然乖乖跑了一路什么都没干?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坐骑?想来只是克里斯变成鹿驮着雅蓝的画面太震撼,以至于他竟然自降身份,把自己和德鲁伊那种动物归为一类了,实在太失败。 埃特伽耶懊恼的时候,雅蓝已经没事人一样跳下他的后背,整理了一下微微有点乱的长发,把伪装用的戒指戴回手指上,他又恢复成一个貌似平凡的人类。 “等等,你的戒指到底带不带魔法空间?”埃特伽耶怀疑地看着雅蓝。 雅蓝戴戒指的手指抖了一下,想了想,认真确认了一下:“似乎带。但是我经常不记得,因为我只使用它的伪装功能。” “……”埃特伽耶看着雅蓝圣洁的脸,缓缓闭上眼,“哪天你能跟我说句真话,我会开心得倒在地上立刻去见君主。” “别闹,现在情况危急,这是百分百的真话!”雅蓝说着,大步朝前走。 村庄里一片狼藉,树人的根系在地面上留下拖动轨迹,农田一片稀巴烂,植物倒伏在地,有的房子也看上去像遭受了洗劫。 村民似乎没有受伤,他们躲在各自家里,藏身之处相当隐蔽,比如埃特伽耶就没意识到,柴火垛里躲着一家五口——也不怕柴火压死? “请问,那些袭击村子的树呢?”雅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抓起那个男人就问。 ——这里是龙骑士的帝国,光明圣殿的地位在这里稍稍低一些,具体表现在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室依旧浑身颤抖几欲失禁,看见雅蓝一点都没有看见救星的自觉。 “城里……他们往坎达尔主城去了……” 雅蓝点头道谢,男人又一把拉住他:“劳斯!劳斯!我们村里那个法师,你们见过一次的……他是恶魔!” 埃特伽耶吓得嚯了一声,但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没有恶魔的气息,那该男子口中的恶魔,恐怕属于一个形容词。 “好的,我会抓住他的。” 即使是对光明信仰并不算虔诚的圣龙国民,在面对雅蓝这样具有安抚效力的微笑时,也不由自主受到了鼓舞。 可是埃特伽耶在他们走出村子的时候问:“劳斯是哪个?” 雅蓝顺理成章地回答:“我怎么可能记得。” 埃特伽耶:“……” 坎达尔城离这里非常近,近到出了村口就能看到主城的轮廓,那边远远的飘起烽火,似乎周边城镇都被惊动了。 他们赶到及时,恰好看到了城门口坏法师与卫兵殊死搏斗的画面。 “这边来!”埃特伽耶敏捷地抓着雅蓝,一翻身藏在稍远的灌木背后,一簇锦绣的早春花团完美地遮住了他们俩的身影,埃特伽耶低声说,“先看看,如果只有一名法师,我们或许可以袭击他,你去找机会安抚那些树人,法师留给我。” 他们抬头,看到城墙上的确站着一名施法者,然而见了面,两人依然想不起来他。 “看来是资深卧底。”埃特伽耶严肃地评论,“卧底一般都是大众脸,过目就往。” 劳斯站在城墙上,身边甚至奢侈地跟着他的魔像,一改往日中年本分微秃男法师的形象,换上了得体的法师袍……可惜换衣服之后,过于平凡的脸依然削弱了他的气势。在看到城墙下的龙族被树人们死死缠住的时候,他还是很敬业地发出了极具标志性的经典反派式仰天长笑。 远远望着,埃特伽耶冷静地抱着双臂,评价道:“根据我的判断,这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 他话音刚落,只见发狂的树人们集体用他们坚韧的根系,将一个红色的巨大影子从天空扯住——他们在劳斯的指挥下,成功把空中的龙族亲王赤玉给拉到了地面。 “……何以见得?”雅蓝担忧地看了一眼咆哮的赤玉,问。 “因为这笑得非常小人得志,根本没有达到符合有身份地位的反派口中‘仰天长笑’的标准,充其量是个小偷小摸得手的智障。” “……对不起,什么?”原本密切关注战局的雅蓝不得不回头,目光中含着诧异。 “符合反派身份、可以凸显地位与威望的标准笑声,不仅仅要在底气上达到标准,气足声长,而且最好声音洪亮,声调上扬,不能破音,如果先天声线不够好听,或者肺活量实在不够标准,那就要在诡谲上下点功夫,也可以凭借神秘阴恻达到一笑镇场的效果。”埃特伽耶点评道,然后遗憾地摇头,“很可惜,他笑得一点都不合格,不仅破音,而且听上去很像哮喘发作。” 风水轮流转,听完这段话,雅蓝也有变雕像的趋势,他说:“……笑一下怎么也有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埃特伽耶与雅蓝目光交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乎同样的诧异,埃特伽耶问:“这是我们影月的气质必修课啊!难道你和我老师的交情其实很差吗,怎么居然不知道这个?” “事实上我和你老师的确是竹马竹马的关系没错,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毕竟我们关系再好,平时也得分别驻守两座天各一方的神之殿堂。”雅蓝的头摇晃得非常快,埃特伽耶都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晃晕。 不过埃特伽耶的关注重点是,“能不能不要用竹马竹马这个词了,毕竟,其中一方已婚已育,你这样我会忍不住联想点只有三流吟游诗人才喜欢的段子。” “虽然没有结缔婚约,但已婚事实我承认。”雅蓝停顿了一下,“已育是什么情况?不管是男性的司月大神官,还是我们光明圣殿的男性圣主,似乎都不具备这项神圣的能力,还是说影月神殿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发明了某种生子禁术?” 埃特伽耶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回答:“啊哈,当然不。我指的是他们去年的纪念日上,一起孵化的那窝鬼面蜘蛛。我的老师用圣主的血液,孵化喂养了一窝具有光明属性的鬼面蜘蛛,并且成功养大了一只,现在是他的新宠坐骑。” “……”雅蓝明显已经呆滞,“用圣主的血养大的、具有光明属性的……本该是阴暗死灵系生物,鬼面蜘蛛?” “是的,那是他们‘爱的结晶’。”埃特伽耶煞有介事地点头,“那蜘蛛保留着原本的毒性,并且还会释放圣光护体。” 看着雅蓝的表情,埃特伽耶前所未有地畅快——他终于成功震惊了、也是迄今为止第一次震惊了光明圣殿伟大的大祭司阁下。 巨龙赤玉殿下被根系缠绕,挣扎不休,不少红艳艳的龙鳞都被磨掉,但树人面对她的龙火无知无觉,甚至顶着火焰伸出根系试图扼住她的脖子,克里斯变成了巨大的棕熊,正努力挥舞着他的巨爪,试图解救赤玉,而那名他们认识的树人……对不起,埃特伽耶实在认不出这些树人的区别,而雅蓝给他指认了半天,决定放弃这种无用功。 在窒息前,巨龙愤怒地发出略微变调的咆哮,终于成功把远处看戏的两个家伙从互相挑战世界观中惊醒。 “哈哈哈哈哈哈哈——”劳斯依旧非常不标准地发出大笑,但他应该真的很努力在笑了,毕竟除了接受过反派式标准仰天长笑教育的埃特伽耶,其他人都被震慑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城里的守卫,劳斯冲他们高声笑道: “龙族亲王?也不过如此!这些树人可是身带我精心准备的毒药!这种毒药可以让人在三分钟内全身奇痒、五分钟呼吸困难并且全身冒出肉触角,等到十分钟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一颗肉瘤然后失去神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埃特伽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再次被劳斯的话弄得嘴角抽搐,“呃,这种闹着玩一样的毒药,为什么听上去根本不科学,像三流吟游诗人编出来的。” “……虽然最近三流吟游诗人出现频率略高,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雅蓝点点头。 劳斯得意极了,他挥挥手,那些树人并没有急于勒死巨龙——当然他们虽然能禁锢赤玉,但距离活活勒死一位龙族亲王,还差不少的力量。 法师站在城头,似乎正在得意地等毒药生效。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巨龙赤玉依然精神百倍地在地上打滚嚎叫,掉落的鳞片比刚刚多了两枚,仅此而已。 “什么情况?”劳斯惊愕地看着毫无变化的巨龙,别说那些听上去很梦幻的肉触角,就连全身奇痒这种应该会很明显的效果,都没看出来。 “你的计划本来可以非常完美,可惜卖给你这毒药的不是个人类,而是一位黑暗精灵。”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颇为轻柔的叹息,虽然声音不高,但是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劳斯耳边。 远远地,一名明显是光明祭司的人正优雅地走进了战场中心,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黑衣黑发、看上去与他截然相反的骑士。 劳斯震惊地看着雅蓝和埃特伽耶。 雅蓝对他投以同情的笑容:“黑暗精灵……你没有听说过吗,说谎是黑暗精灵的美德。” 第36章 精灵的商业欺诈 黑暗精灵对人类而言是种神奇生物,这种精灵在精灵族内部的准确称呼其实是地城精灵,因为他们喜欢住在地底岩洞,绝大多数黑暗精灵现在生活在圣树巨大的树根形成的地宫里,换句话说,他们和圣树精灵一样稀有而罕见。 所以作为一个生活在龙骑士帝国南方小村子里的中年秃顶法师,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居然有一个奇怪的种族把说谎当成美德? 人类永远不能想象他不知道的东西,劳斯被想象都不太想得到的黑暗精灵坑了,实在不怪他的智商,这就好比北方王国把自家公主看得紧紧的生怕被恶龙抢走,却不知道龙族喜欢的根本不是公主,而是足够闪亮就可以。 这根本不符合人类价值观…… 那么话说回来,诚实难道是黑暗精灵眼里罪大恶极的劣根吗? 既然这样,就不要从事一个需要讲诚信的行业啊!欺骗消费者很好吗?说谎是美德,商业欺诈会被评选为年度感动圣树最佳精灵是吗? ——打得难分你我的双方都停手了,或许是因为两边都感觉到了世界的恶意,听到了自己脆弱的神经发出的悲鸣。 坎达尔主城眠龙神殿的龙骑士们在恍惚过后,一个个抱着怀里巨大的龙骑枪,仿佛抱着大号抱枕看小剧场演出,本剧实力悲催担当劳斯站在城墙上,完美演绎了从人生巅峰直落谷底、乐极生悲、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等等一系列精彩表情展示。 雅蓝走过去,摸了摸赤玉龙爪上缠着的树藤,在众人瞩目中高声宣布:“强力醒神药剂!不管多么头脑混乱,十分钟必然生效,副作用是大概这些树人十年内别想睡觉了。” 龙骑士们鼓掌,欢呼,而仰面朝天的赤玉发出嘎嘎的笑声,巨龙在龙形态的时候实在谈不上优雅美丽,即使这是位女性——当然,除非你有着能成为龙骑士的审美,才会对一个身高二十丈,一爪子可以把你拍成肉泥的生物,发出“美丽高贵”这种赞美。 ——眠龙神殿的骑士们看着赤玉的眼神,仿佛他们全都是龙女的追求者。 然后一扭头,所有龙骑士看埃特伽耶的眼神,大概都是恨不得用他们手里的龙骑枪扎爆埃特伽耶的头,或者捅一捅他的屁股。埃特伽耶沉默地回看他们一张张愤怒的脸,仿佛龙女亲王一朵鲜花硬要插牛粪,但是君主在上,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当龙骑士!但是说实话,就算他不出现,在场这么多龙骑士也不可能都找到自己的龙,有多少当了一辈子龙骑士的,还是只能在梦里想象一下龙族伙伴呀! 所以骑士真的是个悲剧职业,不管是黑暗骑士、圣骑士,还是同为难兄难弟的龙骑士。 “这事情还没完呢!”城墙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嚎叫。 沉默的树人中忽然传来一声迎合:“是的,的确没完。” 那些树人如同大梦初醒,一个个茫然四顾,仿佛对自己忽然现身在人类主城外感觉非常梦幻,当看到他们甚至还捆着一头红龙,几个年轻树人吓得都扎根了。 “人类法师,树人不是你随意利用的工具!” 情势转变太快,此时此刻,劳斯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恐慌,他发出两声短促的惊叫,手忙脚乱爬上了自己的魔像,以丧失神智的树人攻陷主城、并大规模传播污染与毒药,这正是这个计划的精髓,谁知道一个不从露面的黑暗精灵破坏一切,成了救世主呢? 但还没等到那些暴怒的树人有所行动,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城中浮现,像天空上坠落了一座大山一般—— 一头体型比赤玉还大的绿龙攀上了城头,两只粗壮可怖的前爪分别抓住了法师和他的魔像。 绿龙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赤玉,用对龙类来说算得上温柔的声音,慈爱地说:“赤玉小殿下,抱歉我来的晚了,我有一窝的幼崽需要安置,蓝龙湛清家族的那几个崽子不停地吵着我要一起出来战斗,但是我怀疑他们会敌我不分的,我从没见过那么能闹腾的蓝龙,真是太苦恼了。” ——这的确是一位温柔的巨龙,翠绿的龙翼紧紧贴在身上,小心地避让着周围的卫兵与骑士。 眠龙神殿的骑士们集体向忽然出现的巨龙行了个非常绅士的礼节——埃特伽耶以此推断,这位体型恐怖的绿龙应该也是位女性,并且是这座城里地位最高的龙族。 “那是翠丝湖绿女士,一位已经五百多岁的龙族,养育过两代幼崽了。”雅蓝告诉埃特伽耶,然后他居然还远远地朝那位龙族挥了挥手。 从龙族覆盖着鳞片还长满角质与肉刺的脸上,埃特伽耶惊悚地发现了笑容,巨龙翠丝笑着跟雅蓝打招呼,然后一低头看到手上的东西,更是可以用“笑得花枝乱颤”来形容。 “富含魔力因子的晶石!”她看着法师的魔像,充满惊喜地说,圆月一样的黄眼睛闪烁着欣慰的光,然后长大嘴巴,咔嚓咔嚓,就把那可怜的魔像吃掉了,分叉的大舌头还舔了舔那些可怕的尖牙,然后这位巨龙非常满意地说,“这是最好的美容补品了,那些小崽子烦的我头都大了,连鳞片都没有光泽了。” 躺着地上的赤玉则回答:“您可以试试玫瑰精油!让您的骑士帮您在每一块鳞片上涂上精油,一定可以亮得反光!” 埃特伽耶:“……” 雅蓝拍拍埃特伽耶的肩膀,点头:“是的,我想你拒绝做龙骑士的决定是对的,这句是实话。” 至于巨龙翠丝女士爪子里的另一样东西——那可怜的、还没翻起什么浪来、雅蓝依然没记住他长啥样的法师,两眼微微翻白,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翠丝从城墙上飞了下来,落在雅蓝面前,把那法师递过来:“劳驾,我记得您会某种封印法师魔力的法术,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我好拿回去给湛清家的孩子玩。” 埃特伽耶迅速在自己心里的龙族黑名单上添上“湛清家族”。 “真抱歉女士。”雅蓝回答,“那是一个光明神术,除了恶魔与魔鬼之外,只对亡灵法师和黑暗系法师有效。” “真遗憾。”翠丝说着,眼神不善地盯着手里的猎物,爪尖拨弄了几下劳斯,这个中年秃头男法师终于得救,成功晕了过去。 埃特伽耶啧啧称奇,低声问雅蓝:“不能玩,现在她打算吃掉这个法师了吗?” 翠丝一下扭过头来,龙尾懒懒地在地上扫了扫,显然她听见了那句话,她居然颇为欣赏地看着埃特伽耶:“有见识的人类!你说的很有道理,一个富含魔力的法师吃起来会很不错,但是我们必须遵守帝国与龙廷的规定,我们现在不允许随便吃人,更不提倡随意玩他们,哪怕是坏人,因为这不利于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骑士……不过湛清他们家的崽子是出了名的难搞,有胆子想当蓝龙骑士的话,应该不介意自己的龙喜欢玩人。” 埃特伽耶:“……” “哦,至于赤玉是天炎家的小亲王,红龙嘛,就是淘气一点,小姑娘骄纵一些任性一些,还是很可爱的。”翠丝喜滋滋地说,“赤玉那一代的小龙,也是我负责养大的呢。” 豆蔻少女刁蛮任性也不失为一种娇憨可爱的表现,但是这名小姑娘不能是一个跟城堡差不多大、一口口水能烧死一个军团的红龙! 翠丝夸完了自己家的小龙,也不管是不是给别人留下了什么阴影,她继续对雅蓝说:“我们好久不见了。这一次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这个愚蠢的人类使用了黑暗精灵的药剂,导致一个完美的阴谋毁于这么傻的原因,坦白说,我还真的没有把握保证坎达尔城毫发无损呢。” “您过谦了。”雅蓝即使面对一头母龙依然淡定自若,笑得非常柔和与看见人类少女没什么两样,“您是伟大的龙族,这些在您眼里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我只是不知道您现在驻守此地,不然一定第一时间上门求救呢。”以埃特伽耶这段时间和雅蓝相处的经验来看,这恐怕是不折不扣的瞎话。 不过,想讨好一个巨龙,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拍马屁。任何恭维对骄傲浮夸的龙族来说,都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眼下翠丝就相当满意雅蓝的说辞,因为在外人、以及外龙眼中,除了黑皮肤的异类,其余的精灵都是不会说谎的好种族。 “也许我可以邀请你们到眠龙神殿坐坐,这里不用管,让那些人类骑士去忙就行了。”翠丝高傲地说。 雅蓝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林子里还有一些德鲁伊,他们也受到了邪力侵蚀,不能扔着不管。” 巨龙女士哦了一声,说:“这样,不如我帮你个忙吧,我们龙族虽然不一定擅长魔法,但我们天生的抗魔性比你们精灵、还有那些人类都要好得多,如果那些德鲁伊中的法术和这些树人差不多,我可以把法术转移到我身上来,然后再打发那些清醒了的德鲁伊收拾烂摊子。” 雅蓝惊喜地说:“如果能这样,那您真是太了不起了!” “但是,我是有条件的。”翠丝眨着眼睛,露出在埃特伽耶眼里绝对算狰狞的笑容。 所以埃特伽耶抢先问:“什么条件?” 巨龙看着雅蓝,似乎是欣赏并且还想象了片刻,然后说:“我要请你到我的巢穴里住一晚!” “当然可以。” “绝对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雅蓝一扭头,看到一张仿佛天塌地陷的脸。 翠丝站直她高大的身体,把那生死不明的可怜法师挂在自己尾巴上,两只龙爪抱着肩膀,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埃特伽耶,说:“我还要让这个骑士帮我看一天孩子。” “好的没问题。” 埃特伽耶目瞪口呆,身边雅蓝答应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他和雅蓝没仇吧? “我不!” 骑士大声抗议。 “他说什么?”巨龙用指甲指着埃特伽耶。 雅蓝一把抓过埃特伽耶,往巨龙面前一推,笑容满面:“他说这是他的荣幸。” 第37章 圣骑士和乡下财主的事故 其实一切并没有埃特伽耶想象得那么糟糕,首先,他毕竟有着折磨一只魔鬼的经验,货真价实的魔鬼,不是大家口头用来当形容词的那个魔鬼,所以即使他真的面对一窝蓝龙崽子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想象中的惨案。 平心而论,那些蓝龙崽子比魔鬼好对付多了,顶多就是拉着埃特伽耶整夜玩击鼓传球。 埃特伽耶只是负责击鼓的,法师劳斯,无比光荣地成为了那个被传的“球”。 一宿不睡对一名艰苦出身的骑士而言什么事都不算,当他教会蓝龙崽子玩击鼓传球之后,蓝龙崽子对他的崇敬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所以他坐在蓝龙们贡献的软垫子上,轻松惬意地敲着一只皮鼓,敲快敲慢随意哪怕真的很敷衍,蓝龙崽子也依旧乐得像花。 天知道那只是人类小孩常做的游戏而已,大概通常对蓝龙来说,找到合适的球不太容易? 他也不用担心雅蓝,因为翠丝女士所谓的一起住一晚上,真的是非常纯洁的关系。翠丝女士住在眠龙神殿的地宫里,里面有一张非常大的奢华大床,然后她让雅蓝睡在上面,她自己则以原本形态趴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整夜欣赏着精灵身上的光。 ——对于这样雅蓝都能睡着,埃特伽耶表示敬佩。 ……埃特伽耶现在非常肯定地认为,如果不是雅蓝有着圣殿大祭司的贵重身份,他这样满世界随意乱跑,很有可能被某位巨龙抢回巢穴,甚至引发多名龙族为抢夺“亮晶晶的宝物”而进行内斗……会发出闪亮光芒的祭司,甚至这名祭司还是一个天生自带光源的圣树精灵,这可比公主抢手多了,公主如果摘掉那些珠宝,一点都不亮! 谢天谢地,赞美白昼与光明神,圣树精灵当光明祭司是如此的罕见。 埃特伽耶第一次因为黑暗骑士的出身而自豪,他们身上没有一丁点吸引龙族的地方。除了赤玉那个异类,不会再有龙类对他感兴趣了。 “不用担心。”翠丝女士看了一宿精灵,第二天非常满足地安慰着埃特伽耶,“红龙是出了名的热情也是出了名的没长性,他们很快就会‘变心’的,尤其是……你还不够闪亮。” 埃特伽耶不是个自恋的人,但他现在第一次无比满意自己的外表,尤其是这一头比墨还黑的长发,完美极了。 “他们一般能坚持多久?”埃特伽耶问,想着实在不行他再也不来圣龙帝国就好了。 翠丝想了想,回答:“大概,最多也就七八十年吧。” 埃特伽耶:“……” 很好,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圣龙了,他不信帝国会允许红龙小亲王追着他去极北雪原。 翠丝女士按照她与雅蓝的约定,将枫林里那些吊在树上的德鲁伊解救了出来,湮灭法术使得巨龙女士也感到了不适,龙廷迅速对此事做出了反应,所以雅蓝和埃特伽耶可以放心地把包袱甩给圣龙帝国。 唯一引发二人些许担忧的,是克里斯落到了溪谷桑科斯的手里,那名德鲁伊首领恢复了正常,眉清目秀的少年喜悦地揪着克里斯的领子,连连对雅蓝道谢,只是他脸上那表情让埃特伽耶立刻产生了不太好的联想,并且第一次对克里斯万分同情。 值得一提,克里斯的老师穿上衣服以后,还真认不出来是同一个老头。 告别德鲁伊们,埃特伽耶什么也没说,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的一匹马,先把精灵扔上去,然后自己坐上来,扬起鞭子,那匹马的瞬间加速度几乎可以去拿赛马冠军。 ——没来得及开魔法盾的精灵一下子被狂风怼进了埃特伽耶怀里。 赞美光明神!埃特伽耶顺理成章地伸出胳膊,把精灵牢牢地搂住,并且在雅蓝绝对看不到的地方放肆地无声狂笑,光明神家的祭司不管实际战斗力多么恐怖,单单从*强度来说绝对是神祂老人家留在人间的一朵小娇花呀! 嘘,这念头可千万别叫雅蓝知道,骑士只是忘记了施法者的身体多半比较孱弱,骑士只是单纯的没有算清楚套个魔法盾需要多长时间,哦,骑士只是单纯不知道还要套魔法盾,骑士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他是一个骑士,四肢发达思维简单的骑士…… 为了防止被某个可怕的龙型膏药再次黏上,当然先跑为上,顺便抱一抱祭司以安慰自己受到伤害的脆弱心灵,这是多么合理的事。 这是影月神殿的传统,就是无论身处多么险恶的境况,都要学会自己取悦自己,总要想点办法让生活过得舒服点,不然每天光是硬面包和冻成冰棍的牦牛奶,就足以让他们产生厌世情绪了,久而久之,影月们学会了一切苦中作乐的方法。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并不远的夏兰城城郊荒野——这个小城地处关隘要道,能接触三大人类帝国与精灵领域,所以来往商队是常年不绝,但治安无能与主权归属的混乱,也使得拦路抢劫成风。 押送亡灵法师的圣殿小队、包括自愿参与的精灵坠星和两名佣兵,集体打扮成商人,正沿着官道走,他们非常恰到好处地与另一个商队同行——但那队伍实在太奇怪了。 那队伍一行七人,一个车夫,四个粗壮但是明显实力底下的保镖,一个邋遢男仆,赶着一辆非常有乡土财主暴发户风格的马车,马车是雕花木质的,挂着一层一层大红大绿的绒布帷幔,招摇过市的水晶风铃叮叮当当,马车的门居然还镶嵌了劣质宝石,丝毫不考虑配色,简直是有多少镶多少,一个圣骑士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有密集恐惧症。 从声音判断,马车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比较年轻,男人似乎还不停地给那姑娘讲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段子,姑娘发出不知道是什么意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被迫的。 然而圣殿的神职人员们无端地从那奇怪的队伍中感觉到威胁。 压抑的,阴沉的,即使马车里明明是在肆意玩笑,但圣骑士们悄悄握住了自己的佩剑,伪装成商队老板的那名祭司早已预备好了辅助法术,并且考虑到了马车里的姑娘可能是人质。需要营救。 同时他们小心地保护着货物——一摞大货物箱子,风尘仆仆,被马车拉着,但那拉车的马实际上是一头伪装过的、非常珍稀的光明生物——独角兽,亡灵法师被藏在最中间的一个货物箱子里。 他们甚至出动了一名圣殿中央正殿的祭司长,足以看得出警惕。 “呔——————” 他们全神贯注着相邻的商队,却忽然听到前方一声乡土气息浓厚的大喝,吓得他们几乎个个都没有形象地蹦了起来。 光明神在上,哪个不长眼的劫匪居然拦一队全副武装的圣骑士? 随后圣骑士们发现自己自多多情了,人家主要拦的是隔壁的队伍,那支浮夸的乡村地主风格车队。 “钱,和女人,都拿来!”匪徒们展示着手里的刀枪棍棒,那支奇怪队伍非常有职业素养,在发现被打劫的第一时间,四个保镖鬼哭狼嚎撒腿就跑,男仆和马夫慢了半拍,但也狂奔而去,孤零零地扔下了主人们坐的马车。 劫匪:“……” 马车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片刻安静,一枚铜钱被扔出来。 劫匪:“?”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不是要钱?” 劫匪立刻炸开了锅,如此明显的侮辱,为首那名胡子大汉用刀猛烈敲击马车车辕,并且大吼:“里面的人立刻给我滚下来,竟敢如此戏弄你爷爷!” 马车里面的男人似乎感觉非常苦恼:“里面的人?不不不,哪有法师满地打滚呢,那可不行,老师会打死我的,你到是可以滚一滚,可是人家喊的是里面的人滚下去,又没让你滚下去。” 这句话说得非常清晰,劫匪一脑袋雾水,圣骑士们集体大惊失色,立刻掀开伪装,调转方向面对着那辆马车,长剑纷纷出鞘,那名祭司长的神圣之火已经对准了马车,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得劫匪们手里的武器当啷当啷掉了一地。 马车里又说:“哇,光明圣殿终于抛弃伪善嘴脸,要和我们全面开战啦!” ……等等,圣骑士们手里的剑一沉,抛弃伪善嘴脸全面开战,会用这种不着调词汇描述圣殿的大概是……圣骑士们集体叹气。 祭司长不得不问:“敢问,是影月的援军吗?” 从开着的车门里走出一个人形的东西——必须要这么描述,实在是因为她并不是人。 先下来的是那个姑娘,圣骑士们脑补的被土豪财主强抢的民女,她有着青色的皮肤和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空洞眼眶,如果不是她穿了一身气质过分纯洁的白色布裙,她的形象就会非常符合不死生物百科全书中描写的死亡女妖。 女妖一脸怨气地看着马车里的另一个人,抱怨:“我们都被当成土财主了,主人,您已经彻底放弃拯救您的审美了吗?” “审美?”车子里,女妖的主人不满地说,“你都死了,怎么还是不能放下你那些可笑的刻板印象?没有人规定黑暗系的法师必须热爱黑色。” 这话说得好像非常有道理,黑暗什么时候肤浅地被等同于黑颜色了呢? 车里很快走出了法师本尊,但是圣骑士们集体沉默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黑暗系神职人员,请您回去好好培养您对黑色的热爱吧,圣骑士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坚毅,他们比赛一样盯着那名影月的神官,似乎想比一比谁的耐力更强,但纷纷败下阵来。 ——头一回看见穿纯金色长袍的影月神官。 第38章 金袍法师 圣骑士们仿佛集体看见了一片金黄的大草原,像秋日高天原山陪衬中的原野,清风拂过金灿灿的麦穗,上面突然呼啸着狂奔而过一排邪恶法师,并且对外无差别散发着精神污染。 金色,金色,满眼都是金色! 那袍子真的是纯金色的呀,似乎真的很贵重,那些反光给人的感觉似乎真的融了金子拉线去织造……他把全影月的财产都穿在身上了吗?就算是圣殿也没人穿纯金色,大家最多在袖口领口点缀点金色花边,这种上上下下一个颜色,闪亮闪亮金光灿烂得不得了的袍子,真的是一个法师、还是一个黑暗系法师的着装? 他们宁愿一辈子坚持“黑法师热爱黑色”这个偏见! 热爱漆黑的颜色与恐怖骷髅头的黑法师是多么可爱啊! 忽略可怕的金色,这名男性施法者从举止言谈与气质上,还是符合身份的,他说话的口音听上去像奥斯兰特帝国宫廷腔,但是大概是在北边生活久了,变得稍微有点怪。 他说:“在下是凯文·海恩斯,领司月大神官密令,前来协助圣殿押送湮灭教徒。” 圣骑士们再次受到了惊吓——凯文·海恩斯,这个名字相当有名,当代司月大神官的得意弟子,未来有可能是他的继承人,世人称他为幽暗之影,幽影法师,传说他一个人就是一支亡灵军团。 ……眼前这个穿金色袍子的奇葩? 他是靠着金色袍子带来的恐怖来支配亡灵军团的吗? “光明圣殿裁决组祭司长,狄宁·希维尔。” 带队的那名祭司有着非常耀眼的金发,但在神官的金袍面前黯然失色,他出于两个信仰的友好关系,不得不挺身而出欢迎影月神殿的援军,同时也表示疑问:“神殿的援军……只有您一位吗?” 凯文的脸似乎都金光闪闪,他笑眯眯地回答:“啊,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幽影凯文,他随身自带一个军团。” 众人:“……” 加入圣殿的队伍之后,凯文就地放弃了那外观更可怕的廉价马车,临时雇来的几个家伙跑得飞快,劫匪也吓破了胆,被圣骑士队长耳提面命进行了一番关于骑士精神的谈话之后就放走了,大概有些日子不会敢出来劫道了。 圣骑士人多势众,虽然伪装起来穿了普通人的衣物,但整体气质在那里,再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敢打这支队伍的主意,更别说队伍里有三人明显是施法者,一名精灵弓箭手——任何团队如果能配备一名以上的法师,还有非人类队员,那这支队伍肯定实力不俗——这算是在外面混饭吃的人都懂的直观道理。 一路顺着官道走,他们很快就即将到达奥斯兰特帝国东南方最繁华的主城,银心要塞。 越往前走,路上的人就开始变多,银心要塞的繁荣程度几乎不亚于帝国都城,是全大陆都闻名的城市。最初这座城市是一个法师团体定期举行魔法物品贸易的小地方,但由于传奇法师们的加入,使得贸易规模越来越大,也开始吸引非法师群体、甚至其他种族商客的往来,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一座欣欣向荣的贸易大城市,尽管法师现在已经不是这城里的主宰者,但这城市依然被过往旅人崇敬地称为“秘法的王都”。 这座城是规整四方形,在城市的四角可以找到四座高耸入云的法师塔,那是在两个神纪几千年前就留下的遗迹,这四座塔在奥术施法者与血脉施法者还被当做异端的年代里,曾经忠实地守护了这座城上百年、保护着藏匿在城里的几代人,因此后世的法师,几乎到了这里都会充满仪式感地去祭拜这四座塔,并且把自己的魔力注入塔的防御系统,因此上千年这么过去后,这四座塔的魔力依然充沛,整个城市的魔防体系以此为支点,近乎牢不可破。 毕竟是上千年来无数代法师共同的心血。 队伍里唯一的奥术施法者安蕾尔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不是银心要塞有一个巨大的禁飞魔法阵,她估计早都飞出去亲吻塔尖上的白石了。 好在一黑一白两位神术施法者对此兴趣缺缺,因为施法者中的奥术群体、也就是通常所指的法师,与他们这些供职神之殿堂的施法者毕竟还有着一些区别,队友们只需要控制住女法师就可以,不然再疯两个神术施法者,那画面简直没眼看。 狄宁全部精力都在那个锁着亡灵法师的箱子上——银心要塞的魔力太充裕,箱子里的法师似乎正在努力挣扎,尽管对大祭司留下的封印充满信心,但狄宁依然不敢松懈,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容易潜伏危险,如果是人迹罕至的小破村子就会非常安全,通常来讲,谁家母鸡多下一个蛋都能被当成新闻,外来坏人基本藏不住。 至于那名可怕的金袍法师,似乎更期待城里的魔法集市,并且他已经脱了斗篷,好在上流社会的花样非常多,穿着纯金袍在大城市满地跑也不会引起多大关注。 城外已经有一些散布的商贩,还有不少冒险团队的帐篷。 “难道城里的旅店都住满了?”前方领路的圣骑士皱眉。 过往的一个行人好心地提醒他:“因为据说帝国出了点事,所以例行的安全检查被加强了,银心要塞是去往帝国中心和都城的最快通路,现在严格限制过往人员。” “帝国出事了?” 不只是他们,连周围其他不明所以的路人都被惊着了,纷纷打听:“奥斯兰特能出什么事?有人从雷欧王国走私□□吗?” 一片哄笑。 “谁知道呢!”一个从要塞方向返回的商人说,“就说突发情况,加强戒备,要看身份验证什么的,麻烦得很。” “哈,不知道了吧?我跟你们说啊,多事之秋啊!首都圣光城接连出了好多大事呢!” 周围人果然都被吸引,急忙问:“什么事?” 那个知情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摊开手,掌心向上,乜斜着众人,“一枚银币!” “切——”不少人呸了一口吐沫就走,但更多的还是比较好奇又不在乎一银币,也有懒得再找人打听的,随手就扔了一枚银币出去。 一个圣骑士也沉默地递上了钱。 那知情人等了等,见再没有给钱的冤大头了,压低声音讲道:“前两天奥斯兰特皇帝遇到了刺客,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刺客跑掉了,而且更糟的是,帝国的小公主也不见了,据说是刺客给绑架了,但我猜,没准是跟情郎私奔呢,嘿嘿。” 知情人捏着嗓子笑,然后眼睛一转,道:“这还不算最坏,你们知道吗?光明圣殿,同一晚上,刺客也进中央正殿溜达了一圈呢!” 圣骑士们集体露出了呆滞的表情,祭司长狄宁则追问:“然后呢?” 可是那人不说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又伸出了手。 安蕾尔气得几乎就要张口大骂,忽然被凯文制止,凯文扫了一眼那个知情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放在了那人手心上。 他眼睛一亮,立刻把金币攥得紧紧的,一枚金币够普通平民吃一个月白面包呢。于是换上谄媚的笑容:“哈哈,知道吗,圣殿抓住了刺客,但是……大祭司被刺重伤了呢,据说现在还昏迷不醒,估计凶多吉少,圣殿正在追查凶手!” 圣骑士们:“啊?” “谁凶多吉少?” 人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奇的疑问,所有人回过头,集体沉默,圣骑士和祭司长狄宁都僵住了,变成了一排姿势古板的雕像。 他们背后,埃特伽耶与雅蓝骑着一匹马追上来。 “狄宁。”雅蓝看了看他们,“我让你们先到银心要塞等我,怎么你们这么慢,还耽搁在城外?还有,刚才说谁凶多吉少?” 第39章 同窗“深情” 一排人在雅蓝面前僵成各式各样的石像,圣骑士们仰头看天的、低头看脚尖的,或者专心致志挠自己的鼻子,所有人都躲着雅蓝的视线,仿佛看见一只目光能让人石化的蛇妖。 狄宁尴尬地嗑了两声,而且由于咳得太假,反而使大家感觉到了成倍的尴尬。 最后雅蓝把目光对准了凯文,影月的神官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说:“哦……据说,光明圣殿的……大祭司,遇刺了。” 雅蓝:“哦?” 凯文:“……重伤昏迷,凶多吉少。” 雅蓝:“呀?” 所有的圣骑士一瞬间全部感染急性咽炎,一个比一个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名圣骑士队长都快咳得翻白眼了。 雅蓝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了?哪里感觉不舒服?” 另一边,那名知情人转过头去,简直火上浇油,开始滔滔不绝地开始对其他听众描述当时的危险场面,细节丰富生动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什么大祭司与刺客大战三百回合,圣光与匕首满天乱飞,一路从圣殿的祈祷室打到花园里,大祭司的袍子飞了,刺客的裤子烂了,再你来我往三百回合,又打进了盥洗室…… 守卫森严的中央正殿当然不可能发生大祭司和刺客肉搏、而圣骑士们全体又聋又瞎这个情况,但听到民间这种粗俗甚至不太体面的谣言,圣骑士们尴尬过后,理所当然感到愤怒。 雅蓝对此非常平静,“我相信如果真闹那么大动静的话,圣骑士们用人海战术压都能压死那个刺客……他不会有机会和大祭司单打独斗,并且还在盥洗室打得衣衫不整的。” 那边传来的哄笑声不断,圣骑士们的脸色就越来越差,一个个都像被人欠钱不还还抢了媳妇,队伍里唯一一名女骑士已经拔剑了。 抢在她动手之前,雅蓝说:“都已经赶了好几天路,你们决定继续在这浪费精力吗?” “可是那个家伙他竟敢——” 女骑士的话淹没在雅蓝的目光里,她执拗地握着剑不走,雅蓝却轻轻从她手里拿走了剑,插回到她腰间的剑鞘里。 “可是——” “茉莱拉。”这一回雅蓝的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那只是个卖小道消息的,人人都知道他那些话的可信度,全世界这种人、这种话多了去了,你是一个圣骑士,难道你还要满世界跑,提着剑挨个去和他们决斗吗?” 画面感非常强,一旁的埃特伽耶忍不住笑了一声,名为茉莱拉的女骑士立刻狠狠地剜了他一样,仿佛他也是某些嘴上没把门的情报贩子,茉莱拉气鼓鼓地扭头不理他们了,大步流星往前走,路过埃特伽耶身边的时候还撞了他一下。 埃特伽耶问雅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就在一种诡异的气氛当中继续前进,连根本不清楚真相的安蕾尔、菲尔和精灵坠星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微妙变化,被圣骑士们的沉闷传染,也一个个低头走路不知道说点什么。 反倒是雅蓝和凯文聊得热火朝天。 作为一个在传闻中本该凶多吉少、昏迷在床的人,雅蓝本人却显得非常有精神,并且由于他还算是凯文的长辈,并且知道真相的人都明白他其实是个精灵,所以他非常自然地问出了一个圣殿其他人都不好意思问的问题—— 雅蓝说:“凯文,你穿成这个样子,你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竟然问得凯文不知怎么回答。 雅蓝甚至颇为关切地问:“还是你又做什么危险实验,影响了神智?我们有年月没见了,但我记得上次看见你,你是一个受过贵族教育的小少爷,非常知书达理。” “……”凯文苦恼地回答,“啊,这就是了,我们留在前辈心里的印象永远都是一个屁事不懂的熊孩子,对吧?” 埃特伽耶忽然无比庆幸他小的时候只和雅蓝有过匆匆一面之缘,时长不过三秒。 海恩斯家族是奥斯兰特帝国著名的魔法世家,凯文的爷爷现在是帝国的公爵,在那全大陆闻名的帝国魔法军团里担任元帅——也是整个魔法军团唯一能达到传奇级别的*师,这可是个罕见的热衷政治、并且把忠君爱国挂在嘴边的法师家族。少年时凯文的天赋最好,曾一度被预定为接班人,然后……熊孩子成功逃跑了,海恩斯公爵差点率领魔法军团攻打影月神殿。 “所以……”雅蓝想了想,“你在离开海恩斯家族的时候,顺便也把审美扔在家族从此不要了是吗?” 感谢伟大的影月神官,他成功地牺牲自己逗乐了一脸苦瓜相的圣骑士们。 “得了,您呢?”凯文一双眼睛转了转,不甘示弱地回答,“大祭司都凶多吉少了,您还有心情调侃我,您一点都不担心吗?” 圣骑士们的嘴角又一声令下,集体冲地了。 雅蓝乐呵呵地回答:“我需要担心什么?” 凯文道:“您说,大祭司这么轻易就遇到刺客,身边的护卫也太不利了,要不您看我学弟怎么样,我一直觉得把他送你们圣殿去混口饭吃,也是不错的去处。” 埃特伽耶:“?” ——这又关我什么事? 埃特伽耶对这个师哥的感情也是非常的复杂,严格来说他和凯文、和幽泉,关系都很奇妙。他也是当世最强黑暗系法师、影月最年轻的大神官的徒弟,但问题在于,埃特伽耶是个骑士。 一个法师,三个学徒,两个都成了数一数二人人谈之色变的*师,第三个是个骑士,谁听了都会以为第三个是个失败品,或者凑数的。 所以埃特伽耶小时候其实过的是小仆人的生活,没有人把他真的当成海连纳的学生,而海连纳自己又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好导师,他能把一个八岁小孩扔给一头骨龙照顾,海连纳不是只有三个学生,而是只幸存下来三个学生。 回忆一下,埃特伽耶曾经给凯文打了三年洗脚水呢……等到后来埃特伽耶拎着剑满神殿追着砍凯文的时候,凯文都不太好意思还手。 ——君主都说不清为什么大神官养了个骑士徒弟。 但现在人人都知道埃特伽耶不是小仆人了,现在他是遭到影月神殿驱逐的前神殿骑士。 “老师有没有说,怎样才能允许我回去?” 凯文诧异地看了看埃特伽耶,问:“你还想回来?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离开了神殿呢!” 一言不合当年拔剑怒砍师哥的画面就要重现,凯文非常夸张地一个瞬间移动离开埃特伽耶十米开外,大喊:“这是求人的态度?” 埃特伽耶阴森森地回答:“司月大神官很快就只剩两个学生了,死人是不能算的,不死生物也不行。” 凯文心有余悸地双手捂着脖子,冲雅蓝喊:“求您了,不如您把他收了去,这样大家日子都好过!” 雅蓝也不说什么,就站在一边笑,看着那笑容,埃特伽耶忽然觉得凯文的提议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进入银心要塞的城门的确被拦截了好多人,这座城池之所以叫做要塞,这就说明它的地理位置非常独特——两山峡谷,中间夹着它,所以才叫要塞,不然它大可以叫银心主城什么的。 山脉连绵,一直绵延到圣龙帝国境内,进入要塞之后,就是一马平川。但如果要绕行,那绵延到圣龙帝国的山脉会教导你,什么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来没有人能轻松翻越那片山脉——而且另一个问题是,这片山脉在圣龙帝国境内的那部分,被称为“龙谷”,顾名思义,龙族曾群居在这片山里,即使现在很多巨龙跑到龙骑士家蹭吃蹭喝还在城里建造了眠龙神殿,也不代表外人可以乱闯昔日圣地——巨龙的家乡——龙谷,因此银心要塞成了北上的必经之路。 这让原本对自己“凶多吉少”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的雅蓝,都深深皱起眉头。 “我们是不是到跟前去打听一下?或者亮明身份?”狄宁请示。 “先去看看,亮身份这肯定不行。”雅蓝说,“要塞固然没有理由阻拦圣殿的人马,但是这会惊动很多人。” “包括敌人。”埃特伽耶老神在在地补充,并且斜了凯文一眼,“如果亮出影月神殿的身份,估计会被人围殴。” 凯文毫不在意:“肤浅的愚民。” “如果你的做派能够稍微不那么邪恶,最起码看起来别那么坏。”埃特伽耶意有所指地说,但紧接着耸了耸肩,“虽然,那么做挺大快人心的。” 凯文咧嘴一笑。 他们走远后,那个被围在一群八卦听众中间的男人正得意地描述着大祭司是如何被刺客打得跪地求饶,但他忽然表情凝固了一下,紧接着就地躺倒,众人发出起哄声,还以为是什么新奇表演,只听那男人酝酿良久,终于从剧痛中回神,爆发出一声宛若窒息的惨叫。 所有人惊叫起来,纷纷避让,那男人手上拿着的一把钱四散滚落到地上,却依然有一枚金色的钱币死死黏在他的手心,他的整个手掌全部变成了一种枯干的焦黑色,正在冒出黑烟。 第40章 喝酒,喝酒 骚乱没有被走出很远的队伍察觉,那个法术生效的时候大概只有凯文自己知道,埃特伽耶能够判断出凯文的法术,但不清楚具体生效时间—— 圣骑士们毫无所觉,只是凯文与埃特伽耶似乎都觉得雅蓝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对于很多事,他都是选择性地不去知道而已。 他们跟着人群凑到了要塞大门外,整个要塞的风格非常随性,它有四座醒目的法师塔,高耸入云,闪烁着魔法阵常年运转的光辉轨迹,靠近正门一侧的是白石塔,后方的远远看去似乎是某种黑曜石,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物简直是收集了全天下所有的建筑风格,如果没看错,似乎有一座非常华丽的建筑看上去特别像城市精灵的作品……大门的风格也很诡异,比如一般的城池不会给同一个门两侧雕不同的花,更不会墙壁一半黑一半白。 “这里是曾经的法师圣地,虽然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座大型繁华都市,不再是法师们的专属领地,可这里的风格却是由最初那些施法者确立的,自由,随意,任何想法都不会遭到阻拦。”雅蓝给埃特伽耶解释。 这样说埃特伽耶就懂了,法师这种生物都和任性妄为沾点边,你指望他们建造一个风格统一和谐、看上去大气磅礴的要塞?去雷纳雅若法师学院参观一下就知道了,他们甚至会修着修着就把大路修进湖里。 拥堵在要塞大门外的人有很多,他们甚至不太能靠得太近。 “所以这到底怎么了?” 人群熙熙攘攘,前方有人传过话来: “据说奥斯兰特皇室与圣殿正殿同天遭到刺客袭击,所以加强了要塞的例行检查。” 大家议论纷纷,而圣骑士们的表情万分精彩,所以袭击是真的?那个故作老成一直绷着脸的祭司长狄宁都露出了呆相,扭头看雅蓝。 对比之下雅蓝就非常镇定,不管什么时候,他看上去都比身边其他人镇定得多,埃特伽耶想这大概是他的职业病? 他说:“恐怕我们需要在城外搭帐篷过夜了,前面的人多得比举行庆典还可怕。” ——他的心理还是受到一点影响的,埃特伽耶偷笑了一下,举行庆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才是大祭司的真实想法? 他们果然在城外等到了入夜,过往的行人各自占了一块地方就地歇息,有些特别有生意头脑的商队,开始叫卖起食物和酒,一队矮人明显是要运送矮人族的特产黑火酒去都城的,但因为被阻在要塞外,干脆支起摊子大声叫卖。 圣骑士们沉默地啃着行军干粮,其他人可没这么高的觉悟,甘愿吃苦耐劳,菲尔已经第一个冲上去排队打酒喝了。 安蕾尔在他背后大叫:“那是黑火酒!你给我少喝点,喝醉了你试试老娘不把你烤成烧猪!” ——这让原本打算去买酒的埃特伽耶瞬间委顿在地,想起了在小酒馆被雅蓝灌得说胡话的悲惨经历。 ……为什么越来越觉得被精灵压了一头? 但是看着凯文领着菲尔他们喝得那么开心,他还是觉得心头发痒。他趴在雅蓝肩头悄悄问:“你们精灵都是千杯不醉吗?” “不是,其实只有植物酿造的才行,矮人的黑火酒就不行。”雅蓝回答,顺便指了指队伍里的另一位精灵—— ——坠星正踩在一位圣骑士的大腿上,高声唱着什么精灵族的奇怪颂歌,但很遗憾,因为喝得舌头都大了,所以连雅蓝都没听出来这唱的是哪一段。 春天的山谷还是吹着阵阵寒风的,尽管南部山脉的植物常年翠绿,但是入了夜,寒气还是弥漫在每一个人的指尖,放在嘴边使劲地哈气也没用,圣骑士们动作熟练地抱回一大捆柴火,正要打火,喝高了的安蕾尔非常豪迈地推开他们,一个大火球乎地一下炸开,要不是狄宁反应及时套了个盾,那崩飞的火星会殃及一片。 ——周围的其他旅人起哄着发出欢呼,安蕾尔就像个女王一样挥手致意,简直火上浇油。 凯文也端着一杯酒,一口一口地喝着,影月出身自带酒神技能,所以成功地误导了佣兵三人组,黑火酒是矮人特产,不是什么随便一个小酒馆就有卖的麦芽酒,他们是看凯文喝的起劲,才得出了这酒不算事的错误结论,不然他们不至于在需要看守亡灵法师的时候喝高,哪怕边上围着一圈圣骑士。 ——圣骑士茉莱拉不得不动手把安蕾尔按在地上,不然这女人就要用大火球给每个人洗脸了,男性就没这么好待遇,菲尔直接被圣骑士们打倒在地,好在坠星只是唱唱歌,没什么过激举动,所以免于被打晕,只是坠星的歌声实在是……圣骑士们一个个露出接受光明神考验一样的坚毅脸,埃特伽耶听了两句,直接拽走雅蓝,躲到远处去。 然后,埃特伽耶终于没忍住去弄来两大杯酒,表情非常坦然地递给了雅蓝。 雅蓝似乎非常放心圣殿属下们,他们警惕地守着货物,所有人都是滴酒不沾,并且有着极丰富的经验,飞快分派好了各自防守方位与值班时间,另一名祭司狄宁被安排去睡觉休息,而雅蓝和埃特伽耶就端着酒,就坐在稍远了一点地方闲聊。 像这样闲坐在一座恢弘要塞大门外的野地里,周围散布同样受阻的旅人,其实也是很新奇的体验。 春季的夜空依然给人微微寒冷的感觉,但一口酒喝下去,就像吞进了一股火苗,在放肆地燃烧,埃特伽耶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第一次见到雅蓝的时候还只是肤浅地想来一炮,现在他倒觉得,就安安静静坐着,也非常怡人。 当然了,如果雅蓝能稍微把注意力从什么任务、圣殿啦这些上挪开,专心和他说话,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圣殿遇到刺客的可能性并不高,这应该是个烟雾弹。”雅蓝一边喝酒,一边说。 “唔……”埃特伽耶一直敷衍地点头,听到这句话,醒了过来反驳道,“可是你不是说你真的遇到过刺客?” “都是三流刺客啊!”雅蓝眨眨眼,“一流水准的刺客多半不接刺杀正殿神职人员的单子,也不接来自宫廷的那些怀有龌龊心思的单子,所以那些突发奇想想要杀祭司灭口的贵族,能请到什么高水准刺客啊。” 埃特伽耶:“等等,有个问题……在你眼里什么算高水准刺客?” 说起这个,雅蓝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数:“像是血玫瑰啊,夜百合啊,还有断剑……” “停!”埃特伽耶捂着脸,“您说的那都是传奇级别的刺客!那个一晚上屠尽雷欧摄政王全府的血玫瑰?传说里连他是男是女都没传出来过!夜百合?听说是个黑暗精灵?只杀想杀的,不想杀的单子他拿了钱直接杀委托人,哪怕委托人是国王都不在乎……君主在上,您老人家难道指望圣殿天天光顾的都是这种级别的刺客吗?” “没达到这种级别,怎么可能刺杀大祭司还成功了呢?”雅蓝笑眯眯地回答。 埃特伽耶深沉地看着他:“……其实,达到这种级别,应该也成功不了。” “啊,感谢你的赞美。”雅蓝喜滋滋地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然后在埃特伽耶发蒙的时候,又去打了一杯。 埃特伽耶脆弱的神经又一次遭到了打击,他指着雅蓝手里的酒杯,问:“……你……你不是说,只有植物酒才可以喝不醉吗?”说着他还悄悄活动了一下手指,酒精让他感觉手指有点麻。 雅蓝点点头:“你问的是精灵是不是千杯不醉,我说只有植物酒可以,但你没问我本人啊!单个精灵和整体还是要分开算的,对吧?” 埃特伽耶看着他,先是被噎了一下,想了半天,却忍不住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雅蓝,真是的,全世界我最服你了!” 然而雅蓝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然后半天后也跟着笑起来。 “说实话,这个世界上佩服我的人非常多,因为我是大祭司。” ……但是很久没有人直呼他雅蓝了,以至于竟然像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通常情况下,人们喊他祭司大人,或者大祭司阁下。 “哦……这样说起来,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是大祭司。”埃特伽耶说,“不过以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就算哪天你告诉我你其实是个黑暗精灵,我可能都不会感觉太惊讶了。” 谁知这句话让雅蓝愣了更长的时间,长到埃特伽耶都怀疑自己难道不知不觉掌握了石化术? 但雅蓝又笑了起来,他低声说:“真的是这样吗?” 第41章 离奇死亡 颜色很浅的金发,长长的、像清晨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探进来的第一缕日光,其实并不够灿烂也不像黄金那么闪耀,可是埃特伽耶第一次觉得这种本该寡淡而没什么热情的颜色看上去也很温馨,他不得不怀疑那些只看衣服来判断的人是不是都瞎了眼,明明雅蓝就算穿着朴素的学徒袍子,也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光彩。 所以,谁会在乎其他的事呢?他就是去当烧火仆人,那烧出来的火都得是自带圣光的神圣之火。 这样一来他可以非常笃定地说:“别说是黑暗精灵,就算明天你告诉我你是个巨怪,我大概都会觉得巨怪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种族。” “啊……”雅蓝笑得弯起眼睛,“你需要我先长两根獠牙吗?” 埃特伽耶觉得,他的酒量一定是严重下降了。 喝多了,就爱乱想。 对于埃特伽耶来说,他已经很少会做梦了——因为这辈子的梦可能都被小时候做完了,和每一个吟游诗人口中的标准反派一样,他也有着孤苦无依的童年,高地人虽然也有城邦、王都,但更多散落在雪岭之间的村落、甚至可以叫部落,都是没什么法度的,他们由一位大阿卡领导,等埃特伽耶成了黑暗骑士的时候再去回想起来,部落之间为了抢猎场时常进行的争斗,其实和村长打架没什么区别,规模不大,双方穿着厚重的大衣,活像一群没有獠牙利爪的笨重狗熊在互相拍背,但对于一个几岁的小孩来说,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寒冷,饥饿,时不时在长夜里吹响的号角,所以不做噩梦才奇怪,是吧? 再后来,流窜的强盗团伙把他的小村子血洗了——这样一来,埃特伽耶简直可以说拥有了开启黑化反人类之路的关键一步,童年凄惨、无父无母,仅仅能有点归属感的部落又被屠杀了,按理说,就此心灵扭曲满心阴暗,见谁都露出个阴暗笑容,没事构思点毁灭世界的计划,多完美的反派人生。 ——埃特伽耶悲惨地发现自己做不到啊! 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干点坏事呢?最起码,也来个冷酷无情什么的才对啊! 可是埃特伽耶的理想居然是当个骑士,那种匡扶正义、保护弱小、舍己为人的英雄人物,他总觉得悲剧反派听上去没有悲剧英雄来的壮烈,所以用司月大神官海连纳的话说,就是,“你是不是脑子被冻成了冰坨,所以思维都凝固了,以至于无法好好约束你奔逸的春秋大梦?” 因此,海连纳每天指挥着两只骷髅,没完没了地殴打他。 鼻青脸肿的小屁孩在神殿恢弘的穹顶下滚来滚去,这成了一段时间内影月神殿独有的风采,他同时还得把自己鼻涕眼泪和血迹弄脏的地板擦得亮晶晶,然后在老师的实验室里当助手,每天被指使去做一些海连纳绝对不会自己动手的活——比如给蟾蜍剥皮,把羊眼球捏成粉末什么的,这些是恶心的,还有一些是危险的,埃特伽耶不想仔细回忆,大多数实验室里的魔法生物都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回忆。 ……折磨一只魔鬼那是很后来的事了,如果不是在海连纳的实验室里待久了,他怎么可能会娴熟地折磨一只魔鬼呢? 有一天埃特伽耶突然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骷髅已经不能再随随便便把他大腿骨扎个洞了,甚至他一天可以拆老师一打骷髅,徒手,每根骨头都完美无损——然后海连纳就开始安排他把拆好的骨头碾成粉末…… 海连纳的确不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导师,但是他确的的确确帮助埃特伽耶实现了理想,他成了一名黑暗骑士,全大陆顶尖的黑暗法师唯一一个不是法师、却可以不当仆人、而是顶着学徒名号走南闯北的骑士。 所以埃特伽耶的理想还多了一条,他要做一个顶尖的骑士,他绝对不能辜负他的老师。 这也是因为,从小埃特伽耶就知道,辜负导师期望的下场很恐怖,比如被扔进冰窟里面还有一打的冰雪蛛灵,没穿衣服被丢到冰原雪鳗的老巢,被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和妖化森林狼单挑……但最恐怖的不是这些—— 有一天,埃特伽耶怎么也做不好马上劈砍的动作,终于耗尽所有耐心的海连纳一身杀气地拎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拖到一个走廊上,指着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形说: “看见没?如果你以后再敢让我失望,就把你扔到光明圣殿去,圣殿的祭司会用神圣之火帮你全身杀毒灭菌,顺便让圣光进入你的身体,折磨你的*与灵魂,让你体会一下被火焰煎熬、被强光灼伤的剧痛,生不如死。” 少年时的埃特伽耶回去之后连续做了一年的噩梦,梦里始终都是一个浅金色长发的光明祭司,手持圣洁的火焰,要把他这黑暗之子杀毒灭菌。 ……但是,问题就是,这个祭司好像很好看啊,尽管匆匆一面埃特伽耶连人家的正脸都没看清,但他就是凭借想象,判断这个人一定长得好看,后来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人家长得好看才总梦到他,还是因为,总梦到他,觉得他应该会长得好看才对…… 其实少年人多半都有一个叛逆期,我们习惯性称之为青春期逆反,等埃特伽耶到了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和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以前梦到祭司,总会撒腿就跑,现在他偏偏想靠近试试。 而且,那圣光比起雪原,似乎温暖得多。 …… 埃特伽耶不知道居然什么时候睡过去了,而且还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事—— 他一回头,发现真真切切存在于自己身边的这位祭司,这道圣光不再是存在于梦里的想象,而是正端坐在一边,神色凝重地看着远处。 天色已经泛白了,营火冒着微微青烟,多数已经熄灭——但没有丝毫黎明的安静,远处人声嘈杂,不时发出大声的呼喊……只不过听上去并不是什么新式的早间娱乐,而像惊恐的尖叫。 圣骑士们沉默地围着货物,埃特伽耶看了他们一眼,一跃而起。 “我去看看,你们先别动。” “不,我跟你去。”雅蓝站起来,“其他人注意戒备。” 他们在一片混乱中靠近混乱的中心,生物的好奇心真是非常强,哪怕里面发出凄厉惨叫,还是有人源源不断试图凑过去看看,然后看过的人,发出差不多音量的惨叫,试图往外跑,外面没看过的人就更好奇,非要自己也被吓一吓才行——于是拥堵了。 “死人啦死人啦——” 大清早闹出这样的动静,银心要塞不得不出动了卫兵。要塞士兵强硬地从人群挤出一条通道,这让埃特伽耶省去了自己动手的麻烦,他护着雅蓝,跟在那些卫兵后面,雅蓝把双手交叉在袖子里,似乎正在搓手,防止一旦需要施法,手指却被早春的寒意冻得不够灵活。 埃特伽耶见状,悄悄握住了剑柄。 “啊啊——”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士兵顿时也加入了惨叫军团,年轻人吓得一蹦三尺高,头盔都掉了,被后面赶到的队长一脚踢到一边,趴在地上干呕。 “都安静,都安静!”卫兵队长大吼,但他的脸色也变得奇差无比,“这是怎么回事!!!” 埃特伽耶和雅蓝透过人群,看到人群中央的地面上,躺着两个矮人,他们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没有挣扎痕迹,但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面容僵硬扭曲,明明是死了。 如果只是死两个人,别说两个矮人,就是两个巨怪死在这,见多识广的各路佣兵和商人不会叫的活像死亡女妖被掐脖子,真正恐怖的是这两个人全身,一片紫黑色的脓疱,流着令人作呕的汁液,散发着腐臭,爬满蛆虫。 矮人的表情却非常安详,表情还是愉悦的,甚至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他们死得很舒服。 他们的尸身活像死了半个月还在高温酷暑下自由腐烂,但在场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个矮人昨天还卖给他们黑火酒,不少人为了多买两杯求个打折,还和人家热情攀谈到后半夜。 几个小时过去,天还没亮,酒还没醒,他们被发现在酒桶后面,好像死了很久很久。 第42章 亡灵追捕者 死尸可不是什么美丽艺术品,如果不是口味独特的亡灵法师,多半不会对此表示欣赏,所以雅蓝和埃特伽耶飞快地退了出去。 感谢曾经在大神官实验室里度过的岁月,埃特伽耶仍能面色如常地说:“显而易见,死于非命。” “你说得对,矮人族和人类除了身高其实没有本质上的生理差别,所以不可能是某种矮人特有的罕见疾病。”雅蓝说着,非常想叹气,但是还是忍住了,“而且从表征来看,恐怕我不得不判断这属于一个亡灵系法术。” 埃特伽耶颇为夸张地扭头四处张望,仿佛下一秒可以从人群里揪出一个凶手。 然后他成功地逗乐了一脸严峻的祭司。 雅蓝扯着埃特伽耶的头发让他把脸转回来,并且笑着说:“别看了,难道你还真能从某个酒桶里挖出一个作案凶手不成?” “真没有想象力,也可能是某个女佣兵的胸甲里。”埃特伽耶故作严肃。 大概是接连遭遇突发事件,经历多了之后稍微有点麻木,有种上了岁数的老年人那种恹恹的迟懒,根本无法像刚成为骑士的时候那样,一腔热血一蹦三尺高马上展开调查。 埃特伽耶除了开玩笑,缺了点激情,但骨子里的警惕严谨还是在的,他的目光一一确认过周边环境,排除了作案凶手隐藏在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案发现场这种可能。 “你不觉得最近亡灵法师变成了某种烂大街职业了吗?”他收回目光,“我怎么觉得死亡一系的法术就像忽然间加入了启蒙教育一样,走哪都有人会,大街上要糖吃的三岁女娃没准都是个亡灵法师了!” 雅蓝反倒比黑暗出身的埃特伽耶还想得开,他说:“亡灵系法术从入门来讲其实挺简单的,不是吗?死亡虽然玄妙,但它从来就在人们的生活当中,它的施术基础原理与奥术法术没什么区别,所以学者才把亡灵法术一脉从黑暗神术当中分离出来,被认定为了独立的一系法术。” 他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用词,说:“很多亡灵法术的确适合拿来为非作歹。” 亡灵法师之所以被传得那么糟糕,自身因素也有推波助澜的功效,亡灵法术的视觉效果多半令人不能忍受,而且如果仔细总结历史,亡灵法师虽然也不乏与人为善之辈,甚至有一些用于治病救人的亡灵法术被发明出来切广为流传,但细数那些搞出大事情的法师,几乎都和亡灵法术沾点边,黑暗系法术虽然在理论上更可怕,但毕竟黑暗法术严格说属于神术范畴,神术以信仰为根基,谢天谢地信仰这东西不是街边大白菜,想买就能买。 “在这里,我赞同真理圣堂那些学者的观点,亡灵法术曾经被归类为神术的确是个失误。” “等等,你在跟我讨论亡灵法术到底算奥术还是算神术吗,这可不是我的专业范畴,我更关心的是圣白城的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都退休回家种地了吗?”埃特伽耶差点没压住自己的声调,不过好在周围乱七八糟,没人仔细听他说什么,他努力压着嗓音说,“还是说,牧野神的骑士现在都只会跳舞,把神殿信条扔到仲夏夜的火焰里当柴火了?” “你难道不是一个黑暗骑士吗?”大概一开始气氛就不够严肃,雅蓝不知不觉居然跑题了,他的关注点落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正统影月神殿出身的黑暗骑士……就算现在你暂时不能回去,但你应该不会对圣白城的亡灵追捕者——勘塔那罗亚神殿有什么好感吧?” 埃特伽耶如同看见了裸奔的德鲁伊:“……怎么可能,你没看到我这是在质疑他们尸位素餐吗?那些号称圣白骑士的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不是专门以对抗亡灵法术为己任的吗,我现在开始怀疑每年各国送到勘塔那罗亚神殿的钱都去了哪,以至于……天哪看看眼前,光明圣殿的责任比他们重多了吧,但现在大祭司都亲自在外面跑腿了,圣白骑士呢?与圣骑士只有一字之差,但是靠谱程度怎么差了这么多?” “我是在调查湮灭信徒,信仰异端可不在圣白骑士的职责列表里,不过……另一点我赞同,我相信圣殿骑士团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准备好一切。”雅蓝的表情和他自己受到表扬没什么区别,并且他似乎暂时抛弃了作为至高主神光明神的大祭司所应有的中立态度,他本应对其他神灵的信仰一视同仁,但此刻雅蓝却非常坦诚地对埃特伽耶说,“这时候我倒希望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千万别来,我怕他们头脑不清,第一个抓凯文。” “……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我们都讨厌勘塔那罗亚神殿。”埃特伽耶满意地点头。 ——迅速增进感情的方法之一,找一个你们都不喜欢的目标,然后一起说坏话。 影月出身,哪怕不是神官是黑暗骑士,也对勘塔那罗亚神殿没有任何好感,历史上的圣白骑士们曾经举着长枪与鲜血染就的旗帜,用可以灼伤生命的魔银制作囚笼,押送所有他们认为“沾染了不道德法术”的人,不仅包括被怀疑的施法者本人,也包括包庇、同情、甚至是施法者们那几十年没见的没牙奶奶,都不能从他们的铁腕中逃脱,而能够被活着从囚笼押到审判庭上的,几乎只有十分之一。 非常不巧,影月神殿同时掌握着最高深的亡灵法术与黑暗神术,所以这两家神殿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也就不用细说了。 经历无数历史教训之后,勘塔那罗亚神殿的行事风格有所收敛,并且影月神殿终于摆脱了一部分偏见,最起码现在一个亡灵法术施法者,如果手持影月神殿的徽记,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不会再不问青红皂白先捅你几个血窟窿了。 但这仍不妨碍影月继续讨厌他们。 甚至一些学者也认为,虽然勘塔那罗亚神殿是专门负责追捕不正当施法者的,但论及什么法术能被判定为不正当,以及对这类人员的甄别和处置,光明圣殿与影月神殿其实都比他们专业得多。圣光是亡灵的克星,并且圣骑士与光明祭司们所秉承的仁慈与公正,使他们更能不被偏见和刻板印象影响,而影月则不必说了,他们毕竟更为精深地掌握着亡灵之术。 不过很可惜,就像提起圣光一定会首先说起光明圣殿一样,勘塔那罗亚神殿在追捕亡灵法师这一行当里依然有着绝对权力,而且对于这个神殿来说,形象不怎么重要,反正他们也不需要靠信徒吃饭。 雅蓝与埃特伽耶回到营地,凯文对此事的反应就非常形象,非常符合他亡灵法师的身份,这名信仰坚定的影月神官提起圣白骑士,就像被塞了一嘴马粪。 别说他,火系法师安蕾尔都对圣白骑士没有什么好感。 凯文甚至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银心要塞是秘法的王都,施法者的天堂,那么勘塔那罗亚神殿如果想插一脚,怎么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如果再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圣白骑士,我一定拆了他做标本!” “冷静,凯文。”埃特伽耶不得不拍着他的肩膀,“我们是在谴责他们为什么不干正事,之所以会忽然提起他们,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消息说他们会来。” “你还希望他们来不成?那些愚蠢骑士的精力都花费在了纠缠无辜者上!一些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蠢材,怎么能分辨得出一个法术的本质是否邪恶呢?比如视觉效果恐怖的‘放血术’其实是作为一种医疗手段被发明的,而不是向他们想当然理解的那样,用来活活抽干受害者的血拿去喝!而许多真正危险的、折磨灵魂的法术在*效果上毫无特色,甚至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的灵魂在遭受摧残!”凯文依旧在拉扯他的头发,“圣白骑士懂什么?只会把人一股脑塞进铁笼子,我讨厌勘塔那罗亚神殿!” 雅蓝悄悄问埃特伽耶:“他怎么了?” 埃特伽耶忍着笑回答:“就像他自己说的,早些年凯文被勘塔那罗亚的骑士塞进铁笼子里,那过程比历史上勘塔那罗亚神殿手段最狠的时候还可怕,因为那些圣白骑士们满脸的怜悯,说他是‘受到邪恶法师蛊惑的迷途羔羊’,并且试图拯救他的灵魂。” 看看金袍子、气焰嚣张的影月神官,再想想那个神奇的修辞,以及,他是怎么给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造成了那种“我是一朵需要拯救的柔弱小白花”的错误印象? 雅蓝都忍不住笑起来,“那结果呢?” “结果很简单,我领了一队化装成黑暗骑士的佣兵,打到勘塔那罗亚神殿大门外,并且告诉他们,如果再不放人,来的就不是区区我一个小骑士了,他们会接受司月大神官本人的亲切问候。”埃特伽耶扯动嘴角,尽量让那个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嘲讽,但好像他失败了,回忆起那段记忆,埃特伽耶背后仿佛都伸出了尾巴在摇晃,他说,“当然,我是骗他们的,海连纳大人才不会为这种事出手攻打一座神殿,他会说,‘居然被圣白骑士抓走,你的脑子都拿去给死亡女妖切片当面膜了吗,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有你这种学生我死了都不敢去见黑暗君主’” 埃特伽耶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的老师,导致凯文听到了他们声音并不低的对话,面色瞬间如同金纸。 看来那的确是非常糟糕的回忆。 雅蓝甚至也安慰他:“好了,勘塔那罗亚神殿在近几十年里的风评正在好转,他们早都过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野蛮年代了,谁不犯点错呢对不对?” “得了,我小的时候还喜欢把头发染成紫色招摇过市呢,那叫什么,黑历史!黑历史永远都是黑历史,改不了!”凯文哼了一声,态度极其恶劣。 这件事一出,银心要塞更加风声鹤唳了,圣殿遭遇刺客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刺客就是从银心要塞方向进入了圣光城,而这一回银心要塞自己就出了乱子,城外的堵塞更加暗无天日了。 春寒未退,山谷开始下细密的小雨,使得人们的心情更加压抑了。 守护银心要塞的卡帝拉公爵家族已经戍卫此地几百年了,一时间这个家族的光辉荣耀遭到了质疑,虽然几百年没什么事故,但一出就出大事。帝国皇室公主疑似被绑架,这年头公主也是一个风险很高的职业,但奥斯兰特作为全大陆数一数二的帝国,他们的公主还是第一次被染指。 更不好的是,全大陆信仰最多的光明圣殿也遭到了刺客袭击,甚至传闻里大祭司身受重伤,这让银心要塞的声誉更加雪上加霜。 “但是圣殿怎么会允许大祭司遇刺的谣言漫天乱飞呢?”凯文从一早开始就始终拉扯着头发,那些看上去很柔软的亚麻色头发——难以想象它们被染成紫色。 又出去打探了一圈的埃特伽耶与雅蓝正好回来,听到凯文的质疑,雅蓝说:“我建议你先考虑眼前。” “怎么?”凯文追问。 埃特伽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银心的医务官无法查明两名矮人的死因,更糟的是,又发现了三名疑似‘被传染’者,两名已死,一名垂危,城内真理圣堂的学者认为,这可能是某种制造瘟疫的法术,我和雅蓝看过,我们也这样认为。” “……瘟疫术属于亡灵法术。”凯文干巴巴地说。 “没错。”埃特伽耶点头,“银心要塞也这么觉得,所以他们联络了勘塔那罗亚神殿。” 从凯文的表情,埃特伽耶读到了一句话: “让你没事提起勘塔那罗亚神殿,你这个乌鸦嘴!!!” 第43章 被捕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来得非常快,从圣白城到这里直接连着传送阵,虽然各大主城、要塞的内城都是禁止传送法术的,但有着“魔法的庇护地”美誉的奥斯兰特在各个主要城市外围都有一个专门的传送点,布置了长期运作、并且有特定符文链接口令的传送魔法阵。 人人都爱传送,最讨厌魔法的古教徒贵族都不能拒绝,只要你付得起传送那贵死人的价格,一瞬间你就能从天边到眼前,除了个别头晕的——马车还有人晕车呢! 夜幕时分雨下得大了起来,夜色与暴雨一同垂落,聚集在要塞外的人们看到远处一队行色匆匆的骑兵正策马而来,他们披着统一制式的黑色斗篷,但绝对不会和北方的黑袍影月搞混,他们的黑袍上有一个明晃晃的纯白色徽章,主图案是某种类似常青藤的虚构植物,这被称为圣白徽记,埃特伽耶认为圣白骑士穿黑袍的主要原因是如果不穿黑色底色,圣白徽记就不会这么耀眼了。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黑色本该是夜行衣这类能起到隐蔽效果的衣物爱用的颜色,可圣白骑士把那么大个白徽章印在斗篷上,只有瞎子才发现不了他们。 这些骑士根本也不屑于低调,他们胯下的骏马毛发黑得发亮,钉着铁掌的马蹄强壮有力,那些马显然也是传送来的,正精力充沛,鼻孔里喷出阵阵白烟,拥堵的人群敬畏地让开道路,那些骑士策马向城内而去,卫兵很快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到来。 “出乎意料。”埃特伽耶皱了皱眉,“银心要塞可是奥斯兰特境内的重要主城,我以为你们圣殿会在这里有分殿的,怎么想都不该让圣白骑士插一脚。” “当然有分殿,奥斯兰特境内的圣殿分殿是最多的,几乎每座主城都有。”雅蓝回答,“如果是其他地方,行政官员可能会第一时间上报圣殿,就像我们在埃尔文郡经历过的那样……但秘法王都一贯不太欢迎圣光,我很遗憾地说,最没有资格指责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手段残暴的,可能就是我们光明圣殿了,很久以前我们对待‘异端’的态度也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而当年被无辜指控为异端的很多都是法师。”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代遥远得连最长寿的巨龙都能寿终正寝好几回了!你看现在,我们这最应该势不两立的黑暗与光明,现在都搞得像是联姻了一样!”埃特伽耶在心里改口,其实我们就是联姻了! 他随即又提及勘塔那罗亚,这回是明显地不屑,“最起码圣殿改过自新已经上千年了,而勘塔那罗亚神殿……好吧,我不想再评价这个神殿了,这会让我看起来像个每天在背后说人坏话的长舌妇……他们现在也算是来得是时候,毕竟这次是真有亡灵法师使用不正当魔法。” 雅蓝不愧是听过很多王族小秘密的人,他非常干脆地指出:“不只是那个原因,驻守银心要塞的卡帝拉家族是几百年前因为军功授勋的,他们不是法师,是传统的战士家族,他们的家族也一丁点都不受元素与奥法之神的青睐,也和光明或黑暗神术毫无缘分,相反,这一位卡帝拉公爵的弟弟,却是个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所以银心要塞第一时间请求圣白骑士支援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其实和神殿之间的明争暗斗完全无关,只是关系户。”埃特伽耶依然没能忍住翻白眼。 但神殿骑士来了之后也带来了麻烦,首先,凯文就再也不能正常了。 这名神官果断脱掉了他那金灿灿的袍子——这让他的女妖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换上规规矩矩、符合黑暗法师画风的纯黑长袍,除了一些特定的神职人员,施法者不会随便乱穿纯黑法袍,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穿黑袍是用来标示自己的危险性,用来告知外人,“我在法术研究上荤素不忌”,尽管并不代表这名法师会以法术为非作歹,但起码在你要和他握手之前可以给你提个醒,这个法师的手有可能刚摸完被诅咒的死人内脏。 所以感谢亲爱的偏见,凯文打扮得完全符合一个阴暗坏法师形象之后,使得他们的营地一下子变得宽松舒适了起来。原本挤在周围并且还试图抢他们地盘的旅人,全都噤若寒蝉地挪出去老远,宁可挤得站不下也绝对不再靠过来。 “你是故意要和勘塔那罗亚神殿对着干吗,能不能别想方设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埃特伽耶不满地戳着自己的师兄。 凯文阴沉的脸:“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怎么满世界都有你。” “君主在上,你已经见到我两天了才想起来问?”埃特伽耶晃了晃手里的剑,“我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圣殿对勘塔那罗亚神殿保持着良好礼节往来,但其实他们关系也很僵硬——从某些角度来说,处理亡灵法师事件上,他们有一部分职能重合,所以经常抢生意抢得很尴尬。 冒着大雨,银心要塞圣殿分殿的祭司跑出来,检查了那些尸首,那些尸首就被停放在要塞大门前的空地,一名光明祭司正对看守的卫兵火冒三丈地指责:“我的天,你们有没有常识?你们让尸体在这淋雨?万一尸体有毒污染了水源呢?万一雨水和尸体上的咒术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反应呢?” 继续听墙角的埃特伽耶和雅蓝默默看了一会,雅蓝甚至发出了赞叹:“圣殿分殿看来也有素质不错的神职者。” 埃特伽耶颇为同情地看了看雅蓝——他现在完全理解雅蓝这句话,雅蓝已经无数次用现实向埃特伽耶表明,圣殿表面风风光光,是全大陆信仰领袖,可惜背后的苦真是谁吃谁知道,作为大祭司,他真正能够完全掌控的只有那座中央正殿,地方分殿虽然也是圣殿机构,主要人员也有正殿的认命,但他们难以维持一方净土,甚至有的分殿里当家做主的是当地贵族们指派的人,一点神术都不会。 算起来,家家神殿都有点心酸秘闻啊。 卫兵对祭司的指责充耳不闻,或许受到他效忠的城主的影响,光明圣殿的神职者在他眼里没什么话语权,直到一名圣白骑士到来,那些卫兵才听令去把尸体遮盖起来,并且挪到干爽些的地方。 邪恶亡灵法师与圣白骑士纠缠了几千甚至快要上万年了,然而彼此的热情毫不消退,或许因为他们没有其他职责,而不像圣殿要管的杂七杂八太多。通常,就算全大陆天翻地覆了,只要和亡灵法术无关,圣白骑士依然头都不会露一下。 远处围观群众中的埃特伽耶抱着胳膊,对雅蓝说:“所以他们是不是憋坏了,他们才刚到就去欣赏尸体,我还以为最起码先吃一顿欢迎晚宴。”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某种程度上就像苦行僧一样。”雅蓝也非常不满,并且在埃特伽耶面前毫不掩饰,因为他刚要拉着埃特伽耶溜过去检查尸体,却发现现场已经被勘塔那罗亚这些毫无生活情趣的古板骑士围得水泄不通,“或许我们需要考虑绕路了。” 人群之中,就算很多见多识广的佣兵,也没接触过亡灵追捕者,所以他们非常好奇地看着,那些黑袍白徽的骑士们掏出了一些奇怪的道具,所幸大雨天视线受阻,骑士们检查尸体的画面才不会变成禁止观看的内容——但想象一下,把那种奇怪的大铁钩子塞进受害者的嗓子里,埃特伽耶觉得喉咙好痛啊,他决定要回去检查一下自己师兄的脖子,此时此刻的圣白骑士看上去更像邪恶法术施法者。 为首的一名圣白骑士站起身,对躲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城主书记官大喊:“是亡灵法术!” “这还用你废话?”人群中的埃特伽耶低声回答。 “是瘟疫术的变种法术,施法者修改了这种法术的效果与传播方式,不需要像传统瘟疫术那样从活人传递给活人,接触尸体一样可以被传染!”那名圣白骑士大喊,“所有这座城外的人、和接触过死者的人,全部需要被隔离!” 哗——人群发出巨大的喧哗声,不少人直接开始骂街,但圣白骑士们经验老道,对于外界的脏话与口水完全免疫,这一队有三十多名圣白骑士,他们早就绕到山谷外侧等待,银心要塞的卫兵们听到指令鱼贯而出,要求人群不得反抗。 那名喊话的圣白骑士转过身,面对嘈杂的人群,那是一名身材高大伟岸的年轻骑士,他胸前比其他骑士多一个徽章,应该至少是一名队长,约莫三十岁上下,不苟言笑,紧抿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着超过真实年龄的威严,他对着人群大喊,使用了斗气来扩大音量,所以听起来就像发怒的雄狮。 “如果你们不想走在路上忽然倒地手脚溃烂,肠穿肚烂死得无比痛苦,就给我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等着接受检查!我们以主宰丰饶和仲夏的牧野神的名义起誓,会有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无辜者,也会得到妥善的救治。” 一来是他的气场太有震慑力,二来是他描述的场景有点恐怖,一瞬间再没人抱怨耽误行程影响生意什么的了,挣钱固然重要,也得有命花呀。 卫兵们开始搜索营地,寻找怀疑对象,并且有圣白骑士带领。 忽然从右侧传来一片狼藉之声,过了一会卫兵揪着一名胳膊缠绕白纱布的狼狈男人,把他扔到了那名领队的圣白骑士队长面前,男人直接摔进雨水里,拍出好大的水花。 “大人救命啊……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无辜的!”那人趴在骑士脚下,一叠声地求饶。 圣白骑士队长一剑挑开那人手上的纱布,吓得他哇哇大叫,但这名队长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的手,说:“的确是被亡灵法术留下的伤。” 那人的手一片焦黑,发出尸体般的恶臭,掌心奇怪地粘着一枚金币。 “大人救救我……求您了……”邋遢的男人抱着手在地上滚成一小团,似乎找到救星一般痛哭流涕,发出哀求。 “诅咒没有扩散,只停留在你的手上,显然这在亡灵法术中是个温和的法术。或许你摸过亡灵法师身上的什么危险法器,触发了无意识的自动防盗诅咒。”队长不带感情地说,“你是个小偷吗?” “不不不!绝对不是啊大人……”又是一阵哭哭啼啼。 但是那名队长对这个人是小偷还是什么别的毫无兴趣,他不想追究,问:“你能记得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我能!我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做梦都记得!”那人夸张地大叫,“我知道那个亡灵法师是谁!我是个老实人,我没接触过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我走在路上,我以为那就是个问路的路人,甚至他相当有礼貌——” 骑士队长打断他,冷冰冰地直接问道:“指出来,谁。” “就在那边!就在那边!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可怕,但你以为你可以继续假装无辜路人吗!”那小男人爬起来,指着人群当中某处,“他就在这!” 人群又是一片哄然,被指着的方向人群四散退开,彼此惊恐地互相看着,生怕挨着自己的就是那个可怕法师,然后自己的胳膊也会像那可怜男人一样变成一块焦尸。 人群中,那男人的手稳稳地指着一个方向。 埃特伽耶环顾四周,发现那些圣白骑士拔出剑来,向他走来。 “我?”埃特伽耶觉得真是特别的有意思。 “不是他!”那男人哭嚎,“是他背后那个!” 埃特伽耶这一回真真正正无比震惊回头,他背后的人也觉得像是天大的玩笑,并且这绝对是某种新奇体验。 雅蓝迅速被一群圣白骑士包围,然后他看着埃特伽耶,歪了歪头,重复了埃特伽耶问过的那个问题:“我?” 第44章 笼中美人 圣白骑士们动作迅捷无比地掏出镣铐枷锁,堪称凶恶地扑过来二话不说把雅蓝捆了个结结实实,埃特伽耶原本站得离雅蓝很近,谁知那些圣白骑士只当他是不相干的人,看都不看他,粗鲁地把他推到了一边。 埃特伽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莫非他现在已经一丁点黑暗骑士该有的邪魅狂狷都没了?好吧,他好像本来也和那个懵懂少女才喜欢的词汇不怎么沾边。 如果被误抓是他,那么他好歹是黑暗系的骑士,正正经经地使用着黑暗力量,还是亡灵法师的徒弟,但直扑圣殿的光明大祭司?光明神的使徒?死灵的克星?开玩笑!雅蓝可以有很多秘密,甚至他可以是个黑暗精灵,但他绝没可能是个亡灵法师!黑暗与光明、死灵与圣光,这是力量的两个极端,如果同时存在于一个人体内,他会爆炸的,这是一个完全不值得研究的学术常识呀! 天哪!你们是瞎了吧!埃特伽耶瞪着眼睛,看着那些圣白骑士推推搡搡地拽着雅蓝——偏偏,雅蓝居然一脸兴奋。 又想到了不太好的东西……埃特伽耶刚想说点什么,一看雅蓝那神色,又一把捂了回去,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想想他第一次见雅蓝,这个祭司兴高采烈地把自己吊在地牢里……如果真的是这种爱好,那绝对没有难度啊,埃特伽耶可是折磨过一只魔鬼的男人! 埃特伽耶用力捂住了脸,对不起,请快忘掉魔鬼吧。 君主在上,生活真是跌宕起伏,处处精彩。 就像雅蓝曾经对他表露过的那样,人们尊重、喜爱和敬仰的只是光明神的大祭司,只要是一位合格的大祭司,那么这个大祭司是长的还是扁的,是胖子还是瘦子,是人类还是精灵,美女还是老头,完全都不重要,所以当他不穿大祭司的圣袍时,被污蔑为亡灵法师这种事居然也能离奇地降临在他头上。 找谁说理去,找光明神吗?约出来见一面喝杯茶?神是没有办法直接影响人间的,光明神如果真的能感知人间,大概祂会像看世纪大戏一样,欣赏自己的大祭司被关进铁笼子带走…… 对,欣赏。 虽然这会造成很大的后续麻烦,但不妨碍埃特伽耶欣赏眼前的景色,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怎么这么有才华,居然能发明出这种人一塞进去就只能可怜巴巴地蜷缩起来的小铁笼子?雅蓝是一个圣树精灵,人类口中的这种高等精灵在身高方面的确出类拔萃、足够高等,他比一般的林地精灵之类的还高一点呢,绝对够一般水平的普通男性人类仰望,所以他被粗暴塞进小铁笼子里,脆弱的手腕脚腕上都挂着沉重厚大的镣铐,这场面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 他只能跪坐在笼子里,努力蜷缩起修长柔韧的四肢,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因为那铁笼子是双层的,里面是一层粗大的黑铁围栏——这只会反衬得精灵的皮肤看上去更白净,比较糟糕的是外面还有一层带刺的细铁条,就像用铁质的荆棘缠了一圈,谁敢试图挣扎,绝对让你流血流到舒爽。 埃特伽耶亲耳听到走在最后的一位圣白骑士居然嘟囔了一句: “世风日下,现在的亡灵法师怎么都长成这样了?” 被抓获的亡灵法师很快被带离人群,埃特伽耶也被卫兵挡在众人当中,眼睁睁看着装着雅蓝的笼子被他们用马车拖走。 队伍里比较年轻的几个圣白骑士稍稍有点好奇,上下偷瞄着新抓到的“亡灵法师”嫌疑人,这名嫌疑人比起过去他们遇到的,既没有什么邪恶阴鸷的眼神,也没有怨毒的疯癫自语,很年轻,和他们差不多大,那双绿眼睛在和他们视线交汇的时候,甚至露出笑意。 ——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危险性。 一名年轻骑士甚至回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带队的骑士队长注意到了这一幕,用马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铁笼子,发出骇人的巨响,他严厉地说:“如果你试图蛊惑人心,你可以试试你的骨头有没有黑铁硬。” 并且他给了那年轻人一巴掌,年轻骑士惭愧地低下头。 “但是骑士大人。”雅蓝不会被一鞭子吓到,他问,“在给我定罪之前,您不需要先取证一下吗?” 或许是雅蓝实在太过于温和有礼,骑士队长也破天荒地答话了,他回答:“有受害者的当面指控,你还想要点什么。” “可如果那是恶意污蔑呢?” 这句话居然逗笑了那个骑士队长,他没有任何温度地笑起来,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知道吗,每一个被抓的人都会这么跟我说。”骑士队长保持着满含恶意的笑容,点了点头,不再理睬雅蓝。 雅蓝被带出视线之后,埃特伽耶立刻回身去找那个“举报人”,如果他没看错,那就是之前用大祭司重伤垂危的谣言骗钱的那一个,他手上的诅咒的确还真是和亡灵法师有关——可问题是,如果他决定要指认,怎么也不该指认队伍里最不像亡灵法师的那一个吧?难道凯文穿了个金袍子,看着就比雅蓝都神圣了不成?而且凯文的法术又不是当面指着鼻子大吼的,居然那么轻易就被受害者追上门? 至于雅蓝,埃特伽耶始终认为,雅蓝就算是只看脸,都应该越看越圣洁才对,有人把他指认成亡灵法师,那百分百是有眼疾。 ——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他发现周围乱哄哄,那个告发者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忙着折腾雅蓝,那些银心要塞的卫兵似乎也是水准太差,重要人证就这么跑了,他们看起来并不觉得很要紧。 埃特伽耶开始有些恼火,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一贯都是这样,只要有一丁点怀疑、甚至是那种随便攀咬的无稽之谈,都会立刻先把人抓起来,先定罪后查证甚至不查证直接处置,这一贯是他们的作风。所以在保护人证这一方面他们就像完全不开窍。 他立刻回去营地,一把揪起避雨的凯文:“你看你惹的好事!一个贪婪成性的龌龊之辈,也值得你动用诅咒?” 凯文被大雨浇得直皱眉,一巴掌打掉埃特伽耶揪他领子的手,说:“那只是个看着吓人,但没什么威力的诅咒,也就是教训一下那个龌龊小人,不然呢,你指望我因为这么点小事直接动手杀人?” “是啊,这么点小事!”埃特伽耶阴阳怪气,“小事你怎么不忍下来算了!全世界的‘龌龊小人’多了去了,你碰到一个教训一个你也不累吗?现在好了,那个家伙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嘴脸,跑到圣白骑士那里告发了雅蓝!” “谁?”凯文惊叫一声,“告发谁?是我理解的那种告发?” 圣骑士们全体受到了严重惊吓,那名叫做狄宁的祭司长都吓得跳了起来,然后还踩了圣骑士兄弟的手。 “是你理解的那种告发。”埃特伽耶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有病吧?”凯文又抓着他的头发,“瞎了吧!瞎了才会觉得那位大人是亡灵法师!” 在这一点上,影月出身的两人达成一致。 狄宁插话,“那现在怎么办?”显然这名祭司吓得着实不轻,实在眼前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可以说是太过于惊世骇俗。 “怎么办?”凯文抓着头发来回跺脚,“直接亮明身份吓死那帮眼瞎的王八蛋!” 圣骑士们集体打了个冷战,狄宁都要吓晕过去了。 ——那当然不可能!不然为什么不在圣白骑士上来抓人的时候直接这么做呢?关铁笼子难道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埃特伽耶怒斥自己的师兄:“你想什么呢?公布身份?然后直接惊动全大陆是吗?想想看,第二天漫天都是小道消息,圣殿高层疑似参与作恶亡灵法师团伙,光明的殿堂堕入深渊?还是勘塔那罗亚神殿准备与圣殿开战了?多好啊,民心啊什么的都拿去喂给魔鬼吧!影月神殿与光明圣殿共同的最高准则是什么?” 他自然不必说出来,在场的神职者没有人不清楚。 他拍拍那堆看守严密的货物,这次是不带任何玩笑成分地说:“关于这里面的那个家伙,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是不能被公布于世的!沉寂多年的湮灭教派重现,会造成一系列我们不能估计的后果。” “君主在上,你听不出我那是气话?”凯文怒道。 影月的神官和前神殿骑士旁若无人地开始斗嘴,狄宁被一个圣骑士扶着,一副马上就会昏过去的样子。 “……你们……你们可不要自己打起来……”狄宁弱弱地插嘴。 凯文瞪了埃特伽耶一眼,指着箱子:“现在你来帮忙看着,我去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鄙小人,他身上的法术是可以被追踪的,你们看好这里。” 既然亮明身份直接吓死瞎眼的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是不可能的,那只能试图去证明,雅蓝是人冤枉的。 第45章 宿敌重逢 凯文本来只是习惯性地用诅咒来教训教训那个胆敢敲诈他的小人,可没想过这法术会给光明大祭司带来麻烦。幸好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不认得大祭司,就算见过,现在大祭司伪装成了一个普通人类,最多被当成长得有点像大祭司的人。 如果雅蓝的身份被揭露,那么他们试图低调处理湮灭信徒的努力就白费了,湮灭信徒仅仅在二十年前还曾经大风大浪地搞过事情,如果再来一次,这片大陆千年来的安稳日子或许就要到头了——北方高地人的王国卡雷纳一直有影月压制,才没有发动南下战争,但野蛮人部落和萨满教的兽人估计不会管那么多,一旦湮灭教派在人类主要王国中形成威慑,估计整个西北防线就又要被点燃烽火。 影月一贯以守护者自居,无论艳阳还是永夜,他们永远是藏匿在阴影中的守卫,不需要认可,无所谓荣誉,自愿与妖邪禁术为伴,使用着被世人判定为黑暗邪恶的力量,而又不能真的让灵魂也变得无所顾忌,所以从另这一方面想,影月神殿才是戒律最严的神殿,如果司月大神官知道他在外面惹麻烦,怎么保住这小命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研究课题。 怎么想那都是令人汗毛倒竖的情景。 人群聚拢在要塞前,追踪法术却把凯文指引到更偏的地方,一片刚要恢复生机的灌木丛,神官挥挥手几下扫除碍眼的植物,发现趴在地上哼哼的那个举报人。 见了鬼了,那个人一副要死的惨相。 一名顶尖的亡灵法师,不但可以施展恐怖禁术,更关键的是对法术有绝对控制力,他不想让那法术产生恐怖效果,那么那个法术就一定会是温和无害的,就算是施加到一个刚出生的柔弱婴儿身上,也不会致命。 绝对不可能把人放倒啊! 凯文立刻拎起那人的胳膊——掌心那个金币的确是法术的载体,凯文将它解除,金币就消失不见了。而那个视觉效果可以吓哭成年人的手臂还需要一小会儿时间来等待法术自然消解——不过那个人却没什么变化,还躺在地上,眼看进气少出气多。 他直接使用了一个生命侦测法术——法术回馈,这人的的确确要死了——死于亡灵系的诅咒。 ——但不是亡灵法师的诅咒,是巫妖死亡后获得的天赋能力,没有什么症状迹象,那个被巫妖诅咒的人会慢慢流失生命力,最终灵魂虚弱而死,而从*上看,这就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唯一的问题就是死了。 不对!凯文一把推开那个人,如果真是巫妖诅咒这种极难察觉的鬼东西,那么从外行人视角来看,这个人的死因可能会被归罪于他手上的那个诅咒。 周围的树丛荒芜凄冷,凯文忽然站起身扭头就跑—— 没来得及。 数十根长枪从树丛里伸出,嗖嗖嗖一片刺穿空气的尖锐声响,如果插到人身上,很可能会扎出一个大洞。那些枪尖毫不手软地笔直刺向凯文,突如其来的攻击逼迫他后退两步,这时,被地上腐叶泥土遮盖的禁魔法阵也露出了冰山一角。 现身的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将他团团围住。 一名骑士兴奋地大喊:“果然还有同党!” 凯文的脸色顿时黑得比身上的黑袍还可怕。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露出嘲讽的笑容:“圣白骑士们蹲墙角干龌龊事的能力越来越强了,这种藏匿本领竟然让我也刮目相看。” 他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埋伏着人! 圣白骑士们警惕地盯着他,他们深知一名实力强大的法师即使站在禁魔法阵里也不会完全失去施法能力,甚至一些传奇*师在效果更强的绝对封魔阵里依然能够施法,所以那些长枪冰冷的枪尖就没离开过凯文的要害。 凯文踢了踢那基本无药可救的举报人,“怎么,圣白骑士为了诛杀罪恶,已经可以放任无辜者慢慢咽气而不加救治了?可怜的诱饵,他找上你们原本是求救命的吧?可惜,勘塔那罗亚神殿除了折磨人,根本不会任何救命的本事。” 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至少,我们会为他复仇。” 圣白骑士中分开一个缺口,那名身材高大的骑士队长走来,他摘下头盔,一头红发在脑后扎得很整齐,但右半边偏偏垂落一缕,正好挡住了眼睛。 看到他的时候,凯文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竟然是你?”他惊呼。 骑士回答:“好久不见。” 离得近了,会发现这名骑士之所以用头发挡着半边脸,是因为他的右眼眼球一片漆黑,眼眶周围还能看到紫黑色的血脉浮在皮肤上,像是爬了一只细脚大蜘蛛在脸上。 “梅维斯。”凯文心情复杂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微微仰起头,以便于直视那名骑士的脸,“既然是你,那么你明明知道我是谁。”。 “十年前不知道,但现在确实一清二楚,幽影法师凯文,这片大陆上活跃的亡灵法师中的佼佼者。”圣白骑士梅维斯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并且,我仍然保留着当年你留下的礼物。” 凯文怒道:“谁叫你当年抓我!” “那么谁让你使用放血术折磨村民?” “放血术是治疗法术!”凯文气得发抖。 梅维斯平静而冷漠:“可是那姑娘死了。” 凯文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咬着牙说道:“你没有见过医疗事故吗?我承认那时我的判断失误,但你们什么时候能用用脑子,而不是只凭借表面现象来简单粗暴地判断一个人、一件事?” 梅维斯依旧用没什么波澜起伏的声音回答:“等到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亡灵法师害人的那一天。” 他挥挥手,那些圣白骑士立刻上前,就要擒住他。 “等一等!”凯文喊道,他一试图反抗,梅维斯第一个反应过来,速度飞快地贴到近前,一把寒气肆意的短刀直直抵在凯文咽喉处,刀尖甚至浅浅地刺了进去,红润的血珠贴着刀刃渗了出来。 “你最好不要试图反抗。”他低沉地说。 “那你最好扎下去。”凯文勾了勾嘴角,“然后你可以看看杀害影月神殿高阶神官,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 梅维斯似乎完全不在意杀死一名神官的后果,不过凯文不再动,他也没真的往下捅一刀看看切开一位神官的喉管具体会有什么下场,他依然示意随行骑士将刻着禁魔咒文的枷锁戴在凯文的手腕上。 收起刀,梅维斯亲自抓着凯文的胳膊,并且警告他:“你说得对,勘塔那罗亚神殿的确简单粗暴,所以你是不是影月神官在我这都没有区别,影月神殿的确可以合法研究亡灵法术,但前提是你们老老实实呆在北方的神殿里,而不是落在我手里。你放心神官大人,我不会给影月神殿提供任何包庇你的机会。”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凯文愤怒地盯着他铁钳一般的大手,“如果你不是那种盲目认为所有亡灵法师都该死的老古板,你就应该听我说一句!既然你知道我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亡灵法师,那么我明确告诉你,这个人的死因是巫妖的生命诅咒,他手上那个看似夸张的法术连个奶娃娃都杀不死!” “好的我记下了。”梅维斯不为所动,“但你不否认他手上那个诅咒是你做的?” 凯文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不否认。” “很好,那你还是需要跟我走。” “外面有一个不知立场的巫妖在乱跑,你却忙着抓影月的神官!”凯文的身体顺从地跟着梅维斯走,但不代表他会闭嘴不说话,尤其是梅维斯亲自押着他,所以凯文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里带着的嘲讽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梅维斯嗤笑了一声。 “当然,你不会相信我。”凯文也跟着笑,“你只相信你那愚蠢的偏见和短浅的目光。” 梅维斯说:“据我所知,*师凯文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亡灵法师,你没有巫妖,非常不可思议,一位没有驱使任何强大巫妖的亡灵法师,却会被同侪认为是顶尖强者。” “你这是夸我吗?”凯文挑眉。 “不是。”梅维斯干脆地回答,“你说死者死于巫妖诅咒,那么这句话的含义和一般被捕者大喊的那句‘我是被冤枉的’没什么两样,你只是在为你自己开脱。”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能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我恨勘塔那罗亚神殿。”凯文非常直白地当面表述了这个意向,并且他忽然意识到,名字像女孩的男人都是他的克星吧。 梅维斯点头:“我也恨亡灵法师。” 圣白骑士们驻扎在银心要塞大门口,要塞大门现在紧紧地关闭,偶有必须出入者都从小侧门经过重重检查才能出入,而且基本只需出不许进,生怕瘟疫会被传入城内。 被抓的凯文没有得到雅蓝一样的待遇,不知道他这算什么级别,他被绑在了梅维斯本人的帐篷里,全天二十四小时看管。 好在梅维斯没有完全否定凯文的话,他立刻吩咐手下的骑士继续搜索是否有巫妖流窜在外。 在营地里苦等的众人围着营火,吃着干瘪的食物,三个雇佣兵——圣骑士们坚持付给他们薪水,并且签了保密协议,他们去打探一些情报——但埃特伽耶认为圣骑士们其实是故意支走这三个佣兵,他们的存在使得大家的谈话谨慎而憋屈,他们被支走,剩下的人就可以放心谈一谈关于湮灭教派的事情。 本来雅蓝计划的是让他们帮忙等到狄宁率队到达,就可以让他们走了,结果三个佣兵热情过了头,也有点苦恼。 狄宁正在叹气。 茉莱拉正在数落他:“耳根太软,学会拒绝,懂吗,就算是别人的帮助,也要学会拒绝不是吗?” 狄宁正叹着气,忽然他光洁的额头上亮过一道奇怪的光,然后他抬起头,原本狄宁的眼睛是海水蓝,他眨眨眼,忽然变成了一种暖绿。 茉莱拉还在喋喋不休,埃特伽耶第一时间发现端倪,他示意茉莱拉闭嘴,然后不太肯定地问:“雅蓝?” “狄宁”笑了一下,这一回埃特伽耶百分百肯定这是雅蓝。 “你这是怎么回事?”埃特伽耶觉得有点新奇。 雅蓝顶着狄宁的脸说:“这是一种降临术,是古代光明祭司根据光明神精神降临的原理创造的一种冷门神术,我与狄宁曾经建立过精神链接,并且他信任我,我们距离又很近,所以我可以短暂地将我的意识传递到他身上来跟你说话。” 埃特伽耶赞叹道:“厉害。但是囚车上没有禁魔符文?” “有,所以长话短说。”雅蓝加快了语速,“凯文果然被圣白骑士抓来了,但是他传递给我一个消息,那个告发我的举报人死了,死于巫妖诅咒,然后圣白骑士被误导,以为是凯文做的。” “哪有那么多误会,这必然是蓄意陷害。”埃特伽耶说,“现在非常明了,你和凯文就是目标,你们都是被人有预谋地陷害了,圣白骑士成了枪手。你认为我该如何?我需要去追查暗处的巫妖?但我担心这万一是调虎离山计呢?” 说着他看了看货物堆,雅蓝显然也比较苦恼,“是的,我也怕这是陷阱。” 但埃特伽耶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雅蓝就说:“圣白骑士过来了,我要切断法术了。” “好,这里交给我吧。”埃特伽耶点了点头,狄宁的双眼重新变回了海蓝。 第46章 神职者的天赋技能 雅蓝中断了降临术,这种法术据说起源于几万年前,太古时代,那时候世界尚未成今日所见,所以至高的神灵仍能或多或少插手人间,神灵使用降临术,把自己的一点点思维降落到最忠诚的信徒身上,后来这个法术成为光明神术当中的禁忌术,因为后世的人类把它分化成了两种不同的法术,一种就像雅蓝所用的,作用于彼此信任的施法者之间,另一种则被用于——强行控制躯体。 那可不是什么美妙体验,对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是如此。 圣白骑士不只是中断了雅蓝的法术,包括他的思绪,圣白骑士梅维斯来到他的囚笼前,伸手仔细摸过那些铁围栏,确认那上面的符文完好清晰,依然运转如常。 之后他看了雅蓝一会,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雅蓝觉得都能听到这个骑士的大脑嗖嗖运转的声音,在雅蓝以为又会被安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时,出乎意料,骑士不易察觉地微微低头,算作礼仪。 “光明神术?”他凑得很近,这对话只在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范围内。 ——他居然发现了? “出乎意料?”雅蓝回答。 梅维斯不知道他这句出乎意料指的具体他的身份,还是身为圣白骑士的自己发现了光明神术——普通的圣白骑士本该对亡灵之力以外的法术完全没有敏感性,随后雅蓝低声笑了,说:“我是指,没想到圣白骑士当中也有如此敏锐者。” “是说我发现了您刚刚在施展某种光明神术?”梅维斯确认道。 雅蓝点了点头。 “的确出乎意料。”梅维斯也这么说来一句,但他所说的是,一个光明祭司居然被指控为亡灵法师。 ——亡灵追捕者们一贯的方法,就是依仗举报和揭发,法师通常擅长藏匿行踪,尤其是进行非法研究的法师,如果全靠骑士们自己去追查,勘塔那罗亚神殿那点可怜的人手会被活活跑断腿,所以很多邪恶法师都是因为没看紧受害人而被举发,甚至有过几个快要达到大魔王级别的法师,是被自己实验室里折磨疯的小学徒搜集证据告发的,这些成功案例使得勘塔那罗亚神殿形成一个致命的缺陷—— 以梅维斯为代表的圣白骑士们过于信任受害人的指认。 圣白骑士或许在行事风格上饱受诟病,但他们又不是傻,更不是那种盲目地以为一切黑暗与死亡都是邪恶的愚民,他们对亡灵法术的憎恨来自于亲身经历,来自于他们对亡灵法术的确深有了解。 所以梅维斯清楚,圣光与亡灵之力无法并存——圣光出现在这位施法者手中,这将是最无可辩驳的反证,单凭这一点就直接说明,那个举报人在蓄意构陷。 雅蓝经常走南闯北,所以把光明之力收敛得非常完美,别说梅维斯,可能来两个高阶*师,也不一定能在他不施法的时候发现他是一位光明神职者,要感谢禁魔符文,那些符文没有完全夺走雅蓝的施法能力,但让他的藏匿能力稍稍下降了些。 因此一点即通的梅维斯迅速明白了始末,只是这名骑士态度转变的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一个以粗暴顽固著称的圣白骑士,就连雅蓝也吓一跳。 “您能在禁魔符文快要贴在脸上的时候还能施法,这说明您只能来自一个地方——光明信仰的核心。原谅我的冒犯,但您原本可以第一时间澄清,而且我想您恐怕也有着直接破坏牢笼的能力,但您没有。”梅维斯继续解释说,“我可以假设您不想暴露身份,而正好,眼下我认为暗处有一个或者多个亡灵法师试图陷害您,或者至少为您制造麻烦,对于圣白骑士竟然成为了帮凶,我表示万分惭愧。” 雅蓝算得上赞许地看了看红发的骑士,说道:“您也让我对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印象瞬间扭转。” “我真的很抱歉。”梅维斯低下头,装作检查雅蓝手上的镣铐。 “不,我们因此发现了一个阴谋,不是吗?”雅蓝在笼子里不怎么舒服地动了动,“先别放了我,请继续将我当做被抓的罪犯来对待,这或许会麻痹敌人。” 用对待一名作恶亡灵法师的态度去对待一个或许地位尊崇受人敬仰的光明祭司?这的确让梅维斯皱起了眉,误抓无辜者本就已经让骑士的内心充满懊悔,还要继续用残酷方式折磨他? “有一个人说得对,我们的行事风格过于简单粗暴。”梅维斯低声说。 “我想我猜到了是谁这么说的。不得不说,如果我知道您是一位正直沉稳的骑士,我或许早就悄悄告诉您了,感谢您愿意保守我身份的秘密。”雅蓝用眼角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帐篷,收回视线,缩在笼子里,姿势万分难受,可是神色坦然得像在度假,甚至他看起来可比梅维斯轻松多了,然后他说,“别担心,我是一个祭司,不需要为伤到我而担忧,那反而会更逼真,等你把我放出去的时候我一眨眼就能治好一切。” “……那得罪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梅维斯举起他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地抽打在铁笼子上——这会造成笼子剧烈的摇晃,缠绕笼子的那些铁荆棘会毫不留情地刺破里面囚犯的皮肤。 “给我安分一点!”梅维斯用足以吓破壮汉胆子的声音怒吼,那吼声像狂暴的雄狮正在咆哮,他用鞭子戳着雅蓝的喉咙,吼道:“卑鄙的施法者,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我立刻就送你上火刑架!” 圣白骑士的营地虽然和被困人群的营地隔着很远,但这一切都是露天的,梅维斯又吼得那么吓人,远处的人群也抻长了脖子试图打探什么消息,指指点点。 梅维斯回到他自己的帐篷里,里面正拷着另一位嫌疑人。 “看来,你认得外面那个光明祭司?”他冷若冰霜地看着凯文——凯文给绑在铁架子上,他一进来,这名真正的亡灵法师就一直用眼睛狠狠瞪他,幸好亡灵法师们还没有发明出可以用视线来释放的法术。 凯文哂笑:“十年来你的智商稍有上升。” 来自法师毫不留情的耻笑让梅维斯再次因为误抓光明祭司而感到尴尬,这太蠢了。 ——梅维斯不可控制在囚犯面前脸红了。 “呵,有人举报就可以抓,你依然觉得这是对的吗?”凯文似乎得意洋洋,准备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梅维斯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他冷下脸说:“搞清楚事实,光明神术施法者绝无可能是亡灵法师,但是你——你还没有洗清嫌疑,因为你的确是一名亡灵法师,你也的确对受害人施加了诅咒,抓你可没有抓错。” 凯文看着梅维斯,已经脑补了无数种让这个骑士死无葬身之地的美妙方案。 但梅维斯接着问:“所以,你们影月神殿在和光明圣殿联合进行某种行动?” 凯文靠在铁架子上,试图让枷锁不那么难受,对于梅维斯的问话,凯文再一次不怎么耐烦地说:“怎么,你也像某些迂腐的、脑子被金钱和妓/女的胸装满的白痴贵族那样,以为我们影月想和圣殿联合起来搞什么神权统治?” “我是一名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梅维斯板着脸,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回话,“我也属于神权的拥护者。” 凯文白了他一眼:“那你问什么废话!影月和圣殿联合出动当然是因为有事了!” “我只是想确认,我没有破坏什么关键任务,或者我还能做什么来补救。但既然你完全不想合作,那你就继续当一个犯人吧。”梅维斯哼了一声,“如果我抓不到你所说的巫妖,我就只能把你当成主犯带回神殿复命了。” 神官哈了一声,像听到一个笑话。 “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他随即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一道紫色的法术从他的指尖爬上那沉重的镣铐,咔嚓一声,那精铁的锁链就像被风化腐朽了几百年的烂铁,稀里哗啦跌落。 梅维斯震惊后退,条件反射地拔出剑,凯文重获自由后,冷漠地站在原地,双手拢在法师袍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揉着自己红肿的手腕。 梅维斯显得无比惊愕:“你……那可是带有禁魔符文的手环!” “梅维斯。”凯文第二次开口喊他的名字,“显然外界对幽影法师的评价没有被你当真,你对我的印象不会还停留在十年前吧?” 他抬脚把腐化的锁链踩成了渣,然后笑着说:“你还说自己不是思维僵化的老古董?” 梅维斯显然又尴尬了一下,他和神官在狭小的帐篷里相对无言,他们好像都对那破碎的铁链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兴趣,不约而同地盯着铁链,等对方先开口。 法师的耐心比不上骑士,但是他们的高傲足可以让凯文维持一个冷漠而充满恶意的形象,拖延到梅维斯率先投降。 梅维斯低声说道:“如果出现在那个圈套里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影月神官,我可能不会这么冲动抓人,影月神殿本是值得尊敬的殿堂。” 凯文嗯了一声,不知是何感想。 “所以……”梅维斯顿了顿,说,“我承认,抓你的更多原因是……” “私人恩怨。”凯文冷漠地接上,“看出来了,你就差把对我的厌恶写在脑门上了。好的,我们搞清了来龙去脉,但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翻十年前的旧账,现在外面的确藏着不明身份的敌人,甚至可能危及银心要塞乃至整个人类王国,如果你不能帮忙反而要添乱,那我不介意用我的亡灵军团把你送回勘塔那罗亚神殿,到时候看看谁丢人。” 虽然说着没空翻旧账,但怎么听这话里积怨的味道还是十足十。 他一股脑说完,觉得还落下了什么关键点,又用力补充强调:“放血术是医疗法术!” 梅维斯:“……” 说完,凯文心满意足地抬脚就要走。结果梅维斯眼疾手快一把又把他拖了回来。 “你干什么!”凯文低吼,“松手松手!” “你就这么出去?我刚抓的亡灵法师,没到三分钟,又大摇大摆出去?”梅维斯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地说道:“既然你认为眼前情况危急,那能不能别互相添乱!” 凯文从他手里挣脱,站到帐篷里面,嫌弃地摩挲着衣服上被弄起的褶皱,“那你说,怎么办。” 梅维斯看了他一会,默默到行李里面翻了翻,掏出一套圣白骑士服:“换这个。” 凯文极其嫌弃地盯着那个圣白徽记,一副快吐出来的样子。 “你穿不穿!不穿就关铁笼子好了!” 神官恼火地抓过那身衣服,愤恨地开始扯自己的袍子。 第47章 错误的结盟对象 攻势既然已经开始就绝不会这样没头没尾自己结束,被改良过的瘟疫术也不会满足于死那一两个矮人——很快,更多的感染者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他们中很多人根本没有接触过感染源——比如那个被放在帐篷里睡了一天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坐在外面烤火,八卦着远处的圣白骑士,然后一进帐篷,发现一直一个人安安全全睡大觉的儿子已经面目全非—— 这种离奇的感染让人毫无头绪。 恐慌开始在人群中弥漫,未知可能比法术本身更可怕。所有尸体和感染者都被迅速集中到一片空地,但是这个瘟疫术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异——它不再快速致命,只有最开始被发现的两个矮人死得迅捷而安详,其他的感染者们饱受痛苦,要塞的医务官却束手无策。 “把圣殿的祭司找来,医务官在这里有什么用,瘟疫术又不是真的瘟疫!”巡视归来的圣白骑士怒斥要塞卫兵。 他们人手严重不足,圣白骑士以往对抗的坏法师最多盘踞一座法师塔,而敢对银心要塞下手,这带来的许多琐碎事务让他们的经验也于事无补,所以要塞卫兵才是眼下的主力部队。 凯文跟着梅维斯,幸灾乐祸地趴在他耳边说:“恭喜你,你不是本年度最蠢蠢货提名者了,这座要塞的卫兵比你蠢。” “那些只是普通城市卫兵,能打得过市井无赖就够了,他们当然不懂得如何对抗亡灵法术。”梅维斯冷着脸,任由神官嘲讽,现在他学会了如何应对凯文随性发挥的讽刺,只要不反驳,过一会神官自己就会觉得无聊了。 一个高阶法术如果那么容易解开,那人人都是传奇*师,而且法师和骑士战士之类的武者不同,传奇级别的武者和普通武士正面单挑,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绝对的力量碾压,而法师不然,因为法术是一种智慧的结晶,甚至有的真理派学者认为法术是一种艺术,它的生效原理不仅仅是力量的强大与否,还有精妙的设计与运用,所以一个传奇级别的*师,破除不了一名普通法师的新型独创法术也不算稀罕事。 因此埃特伽耶根本没想着怎么解除那法术,如果那么容易解除,雅蓝就不会蹲在笼子里演戏了,许多亡灵法术被认定为不道德,因为那些法术的效果不仅仅是可怕,更加是不可逆转、不可清除的,雅蓝在笼子住得安稳,就说明受害者已经无法挽回,连光明大祭司都救不了了,那除非埃特伽耶变成光明神才有可能救他们一命。 如此一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这个施法者伤害更多人前阻止他。 没有接触,所以关于这法术的传播途径他们想得简单了,不只是法术生效后自信传播,那个施法者必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暗处,还在偷偷释放法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好端端没碰过感染源的人也会生病了。 给一个黑暗系*师、亡灵系高阶法师当了二十年学生的最大好处就是,他虽然不能亲自施展那些法术,但他却懂得原理,埃特伽耶毫不自吹地认为,他可以算是一名高深的法理学者。 如果仔细感受,还能察觉到空气中魔力因子的不规律波动,隐藏得再精妙,终归不是术士那种血脉施法者,而且术士也学不了亡灵法术,他们的血脉天赋会干扰魔法效果的——埃特伽耶虽然不是法师,却有着奥术施法者的通病——看不起靠血脉吃饭的术士。 “东北!东北边的营地发现感染者——” 卫兵忽然大喊着跑来,这些要塞卫兵面对感染者时战战兢兢,而且圣白骑士禁止他们擅自触摸感染者,在埃特伽耶眼里,那就是凑数用的炮灰铁罐头,从卫兵发现感染者并大喊大叫,到圣白骑士赶到大概只需要几分钟—— 那施法者一定会在这几分钟内迅速离开现场! 埃特伽耶蹲在远处,离得太近反而会失去对大局的掌控,所以他藏到了一棵树上,只穿着贴身的轻便衣物,反正影月神殿的黑暗骑士一般都穷得做不起盔甲附魔,那些肩甲胸甲纯属装饰,或者属于心理安慰,真正的防御还要靠骑士的斗气……和*。 他轻巧地藏在树叶堆里,绝对安静无声,甚至呼吸轻得连面前的叶片都吹不动。 感谢黑法师恐怖的实验室,埃特伽耶十几岁就在大神官海连纳的实验室做助手,那时候海连纳的两名法师学徒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了影月神殿受人尊敬的高阶神官,所以轮到乳臭未干的小骑士在实验室充当苦力,因为他不是法师,所以施法或者记录法术效果这一类的文雅差事都轮不到他,他真的是纯苦力,只负责处理材料,搬运东西,和帮黑法师处置失败产品……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举着实验用的材料,不呼吸不睁眼,随着海连纳施法的站位进行绝对无声的精准跟随移动,好让持续施法的法师能够随手拿到需要的东西——踩错一步,或者发出点什么声音,绝对会被那正在进行的可怕法术卷进去,为了不变成一堆新鲜的亡灵施法材料,埃特伽耶从未出过半点纰漏。 ——所以他可以这样安静地盯梢,就算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能支撑一个礼拜然后还能继续挥剑打斗。 他的耐力和定力比自带恢复能力的圣骑士还可怕。 营地里一片骚乱,现在已经不会有谁再好奇地挤过去围观了,大家一听说又感染了,绝对立刻撒腿就跑,一手夹着行李,一手夹着孩子或者老婆,跑得比后面有个喷火恶龙追还要快。 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骑士不需要展示他的耐力了——一个身影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的确跟着人头攒动的旅人们四下逃开,但两手空空,脚步未见慌张,甚至从容有序,居然还会挑剔地让开地上的泥坑和火堆——慌不择路的普通人哪有这个精力? 在嘈杂中,没人注意到这个披着斗篷的影子悄悄远离了人群,赶在圣白骑士到达之前,已经跑到了没什么人的灌木丛里。 埃特伽耶紧紧地跟着人影,一开始还是悄悄尾随,但差不多跑出营地后他就开始正大光明地追了——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影已经知道他跟着身后。 “你居然真的敢追过来!” 人影站住了,埃特伽耶叹了口气—— 女人,又是女人! 不对不对,不是女人,是女死人,一字之差差出太多。 不死生物复活之后,虽然一切记忆和能力如常,甚至还会得到强化,但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们是行走的尸体,死了就是死了,最明显的是声带会萎缩,使得他们说话的时候一听就知道那东西挂了。 可以理解为,面带死相,口吐死腔。 终归是让人不舒服的声音,普通人可能光是听一个不死生物说话就能吓得跳起来——这当然吓不住埃特伽耶,所以埃特伽耶一弯腰就来了一个宫廷贵族初见仕女时习惯的礼仪——出于嘲讽目的,谁都知道不死者的肉身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它们生前的躯体如果保存完好,当然会使用自己的尸体,但不排除一些个别人死得过于抽象,只能灵魂转移到别的尸体上,尸体对他们来说差不多等于衣服,总得穿一件,不要让灵魂裸奔。 那是一位美女,或者说这具尸体生前是一位美女。 斗篷下面露出一张甜美的鹅蛋脸,弯眉红唇,还有甜蜜的酒窝,要是眼睛能像活人一样有瞳孔虹膜,估计就会看起来像个画了黑暗风格烟熏妆的叛逆少女。 “啊!英俊的骑士先生。”女性不死者露出微笑,顺着埃特伽耶的动作,做了个贵族小姐礼仪。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要在舞会上大展舞技的绅士和淑女。 埃特伽耶说:“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样子,满地乱跑施法下诅咒什么的,会让灵魂不安的。” “好可惜,我是个不死者呀!” 刹那间,埃特伽耶忽然快似一道疾风,不死者的双眼都没能追上他的踪影,空气当中有什么无形无声的东西划过,而埃特伽耶敏锐地避开了那莫名的危险,腾空跃起,反手一道斗气打在不死者站立的地方,地面被附带黑暗力量的斗气击中,没有什么轰然炸开的声响,而是如同被腐蚀一样,悄悄陷落,不死者以同样敏捷的速度飘然退开,两人重新落地站成面对面的姿态。 “女士。”埃特伽耶挽了两个剑花,用剑尖指着那个不死者,“不要试图对我使用巫妖诅咒,你虽然打扮得像个普通女妖,但你还骗不了我。” 披着女性皮囊的巫妖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死人到底还会不会惊讶,或者只是为了更好地交流,做给埃特伽耶看的。 “果然是影月神殿出身的黑暗骑士。”巫妖赞许地感叹。 死亡女妖和巫妖可是两种东西,前者属于被司月大神官海连纳拿来当合唱团女高音的玩具,后者,可以指挥亡灵大军。如果埃特伽耶这都分不清,他早都死了无数遍,死成一个浓缩鬼魂了。 “没有人说巫妖不能是女的,绅士礼仪在死亡面前分文不值。”埃特伽耶咧嘴笑了笑,“你说,你是先给我讲讲你的悲惨遭遇呢,还是我直接拆了你?哦对不起,我刚说完你不是女妖,女妖才是普遍经历悲惨的可怜女人,巫妖还真不一定,或许你愿意给我讲讲你为非作歹的心得?” 巫妖似乎真的开始紧张了,她立刻说道:“你在伯格曼公爵夫人的法师塔里独自击杀了一个领主级别的恶魔,我承认,你的实力在我之上。”巫妖露出颇为委屈的表情——由于尸体保养得极好,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和情人哭诉委屈的小公主,“别打打杀杀,我刚刚只是试试你的本领,我只是听过你的威名,又没机会亲眼见见,可别生我气,我这身体用得顺手极了。” ——实际上,如果面对黑暗骑士,巫妖一旦战败根本没有灵魂逃脱换个尸体卷土重来的机会,根本不是损失一具惯用尸体那么简单,黑暗之力可以直接撕碎他们的灵魂,哪怕在不毁灭巫妖命匣的前提下,也可以将他们彻底消灭,比被圣骑士用圣光净化还要痛苦和彻底,所以埃特伽耶给巫妖造成的震慑是实打实的。 巫妖继续说:“我们知道您的身份,鼎鼎大名的司月大神官唯一的……‘骑士’学徒。” 埃特伽耶皱起了眉,巫妖看起来又开启了知心小姐姐模式。 “学徒?仆人?还是奴隶?”巫妖循循善诱,“同学都是神殿的高阶神官了,你却孤零零被扫地出门,感觉多么伤心呀,你兢兢业业服侍了大神官二十年,忠诚,勇敢,都是谎言呀,结果是一点情面都没讲,说放逐就放逐。” “……看起来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埃特伽耶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 “这又不是秘密,司月大神官,黑暗力量的巅峰,我们这些不死者可都眼巴巴看着他呢,影月神殿霸道地把控着死亡的奥秘,一点都不肯让其他人分享,我们这些家伙在他眼里就是烂泥巴,还不如墙角的灰。”巫妖说着,咯咯咯笑起来,“你呢?难道你喜欢被人用完就扔的感觉?扫地出门滋味如何?” 埃特伽耶沉默了一小会,说:“相当不好。” “所以,你不觉得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吗?”巫妖微笑着说。 第48章 礼物 埃特伽耶的剑不自觉地稍稍放低了一些,巫妖的眼眶中燃烧着摇曳的灵魂火焰,那对巫妖来说大概算是希冀的眼神,埃特伽耶谨慎地打量着巫妖,确认这名不死者的确是诚心诚意,而不是为了保命使出的某种伎俩。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的目的一致?”埃特伽耶问。 “我虽是不死者,但我毕竟也曾生而为人。”巫妖美艳的笑容仍如生前般性感诱人,甚至死亡给她的姿色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没有减损那份美丽,她了然般说道,“还有什么比被至亲之人背叛来得更痛苦呢?或许对你而言那是你的恩师,但对他而言,你连奴隶都不算,你和实验室里冷冰冰的材料没什么区别,还是低等的那种材料,不想用了随便扔,完全不可惜。” “对……没有什么比至亲的背叛更让人难过的了,你还真了解人性。” “那个曾经是你老师的人,他出了名的危险、疯狂,行事乖张诡谲,连西北的半兽人部落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做噩梦,这一任影月神殿的最高领袖让各国王室都不寒而栗,他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不放在心上,如果我是你我都不会意外自己被赶走,你看,他好像连杀了你做法术材料的兴趣都没有,太可怜了吧?你不会还认为你们有着所谓的……师生情谊吧?” 她每说一个字,埃特伽耶的表情就阴沉一分。 巫妖似乎成功了一半。 ——在那样一个人手下挣扎二十年幸存至今,谁会毫无波澜呢? 但是埃特伽耶的剑还是没有收起来,他依然保持着与巫妖对峙的姿态:“但是你们为什么找上了我?人手紧缺?” “你在与恶魔领主战斗时风采过人!其他的恶魔知晓了领主的死亡,你是能杀死他们领主的人,所以他们对你退避三舍,你已经带了印记,寻常的恶魔们不敢与你正面抗衡。”巫妖像个活人一样激动得手舞足蹈,最后她还是承认,“当然,我们人手紧缺,每一项伟大事业的开端都是异常艰辛的。” 埃特伽耶眯了眯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陷入狂热幻想的神经病。 但他又不是治疗师,管不了重度妄想,但他注意到了用词上的微妙——寻常的恶魔们,重点在巫妖所使用的“们”。 “们”不管是不是思维正常,都知道这是一个复数词,表示还有很多。 君主在上,这些神经病搞了一窝恶魔吗?现在是在干什么,开恶魔化装舞会?写本传记叫做《如何饲养恶魔》?《与恶魔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那些本该被隔绝在深渊位面的异界生物,几万年迪亚纳大陆历史上,最多发生过那么两三次邪恶法师动用禁术召唤了恶魔、然后该恶魔不受控制地毁掉了一个王国——两三次而已,具体有待考证,但毫无疑问每次都是只有一只恶魔! 当然他指的是发生了“该恶魔不受控制毁灭一座城”之类的意外,如果说光顾过迪亚纳的恶魔或者异界生物肯定不止两三只,很多传奇级别的法师、召唤师甚至……对,也包括被他们看不起的血脉术士,都有着突破星界空间召唤异世界生物的能力——即使不算一些寂寞法师召唤的暖床魅魔的话—— 是的,埃特伽耶又想起了那只被折磨的魔鬼,那实在忘不了啊。 他能那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伯爵夫人法师塔的那只恶魔,是因为十五年前他就曾经和恶魔战斗过,算算,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四岁——他那伟大的老师说,在大神官自己的十四岁那年,他已经征服了他的第一只巫妖,所以他认为,作为学徒,埃特伽耶必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可怜的小骑士被派去清理一个法师的法师塔,那名法师的实验禁忌法术污染了整片林场,因而被影月处决,那座失去主人的座塔里充满了失控的构装体,到处游荡着危险的实验生物和暴走的魔像,走过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阶梯,在塔的地下最深处,埃特伽耶遭遇了人生当中、以及当时他以为会是最后一只恶魔。 大神官海连纳认为,恶魔与恶魔之间有着某种精神联系,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当一个人杀死过一只恶魔时,与这名恶魔同属一个势力的其他同伴将会记住这个人,就好像这个人身上多了一个标志。 显然这些被幻想搞得鸡血上头的神经病们搞来了全新的恶魔,和当年埃特伽耶杀过的不是一支势力,所以这一次的印记是在那个伯爵夫人的塔里被烙印的。 “你们和恶魔合作?”埃特伽耶笑着问,“那么他们不会撕烂我给领主报仇?” ——不会,埃特伽耶当然知道不会,恶魔忠于力量,理论上说,杀死领主者将会取代领主的地位,但显然恶魔也不是愚忠,他们也不会接受一名人类代替领主,但他们绝对会对这个人类敬而远之。 巫妖对此也没有撒谎:“不会,你是安全的,恶魔将像那些蝼蚁一样屈服于你。” ——哦,这是扯淡,顶多吓尿就是了,但不排除一两个实力本身就逼近领主的恶魔跑来挑战。 听到巫妖的回答,埃特伽耶仿佛放下心来,会心一笑:“恶魔,那些东西好久都没有在这片大陆兴风作浪了。” “所以他们充满期待,热情洋溢。”巫妖也露出笑容,并且伸出修长的手臂,她带着一副黑色的手套,这样她的双手看起来就和活着的人类女性没有了区别,那只轮廓漂亮的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怎么样,愿意一起做点什么,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你是指,复仇?”埃特伽耶故作惊讶地说,“我以为会有什么……宏伟计划,如果仅仅是复仇,你们招揽我也没什么用吧。” 巫妖的笑容扩大:“不,仇恨是人类力量的源泉之一,它会让剑更加锋利,它是伟大事业的根基。” 片刻后,埃特伽耶露齿而笑,垂落的长发在他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说:“那听起来可真不错。” 得到答复,巫妖笑得酣畅淋漓,并提出要带埃特伽耶见一个人,所以黑暗骑士收起他的剑,跟上了巫妖的脚步。 既然事关恶魔,埃特伽耶无法不去回忆。 如果仔细追溯,那是埃特伽耶的十四岁,可以精确到十四岁生日那天,更具体说他的生日就是被大神官捡到的那个日期。 这是他在影月神殿的六个年头了,这个藏在冰原雪山深处的殿堂到处充斥着风雪,天空常年都是灰蒙蒙的,如果长时间生活在这种色调里,人很容易抑郁——可是埃特伽耶没时间玩那种文艺腔调。 埃特伽耶通常早上四点起床,开始晨训,他需要在吃早饭前挥剑三百次,做一百次跳跃劈砍动作,还需要把老师今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必须是新洗过烫过的,那些精致的神官礼袍需要好好保养,而且穿起来很麻烦,为此埃特伽耶需要在六点的时候喊老师起床,保证他有足够时间穿衣服,七点钟声会被敲响,然后大礼堂里会有一场晨祷——对,黑暗神也要求信徒晨祷,只是祂不需要像隔壁光明神家那样啦啦啦唱歌。 无一例外,每次喊大神官起床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需要有绝对的勇气、毅力和决心,然后以高超的敏捷闪避过大神官朦胧之中扔过来的每一个法术,如果是简单的油腻术什么的,挨一下也就算了,但是大神官如果瞬发过来一打的掏肠咒什么的,那就不太好了。 埃特伽耶不敢保证每一个法术他都认得,所以他必须保证一个都挨不着。 今天例外,今天他发现大神官已经等在了校场,裹着厚实柔软的皮毛斗篷,天色蒙蒙亮,但那雪白的头发格外显眼,他急忙跑了两步,站在老师面前。 大神官不止有颜色突出的长发,他还有着一双奇异的银色眼睛,师姐幽泉说那是因为一个法师的精神力量太强,所以他的眼睛里始终是这种冷而冽的颜色。 的确,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会有一种被精神系*师拿灵魂威压法术打头的感觉。 大神官海连纳的声音比漫天冰雪都冷,他宣布:“今天,你满十四周岁了。” 埃特伽耶惊讶地抬头。 一把古怪的、纯黑色的剑被递给了埃特伽耶,确切说,少年惊讶得都忘了接住,所以大神官海连纳用那把剑狠狠地抽了他一下,然后扔在了他怀里。 “这、这、是礼物?”埃特伽耶结结巴巴地说,然后他的脸迅速变红,比负重狂奔三万里的那次还红,他哆嗦着拿起那把剑——那真是一把符合黑暗骑士设定的剑,奇怪的,通体都是黑色的剑,从剑鞘到剑本身,一丁点杂色都没有,连通常雪亮的剑刃都是黑的,是一种埃特伽耶不认得的材质,绝不是普通金属,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神官从厨房拿了一根烧火棍。 “别得意,这还不一定是你的。”海连纳微微低头,高地人少年长得很快,很快就会超过他的身高了,但现在,他还需要低头看着少年,说:“你只有证明你配得上它,才能让它真正属于你。一个骑士,只有拥有足以和手中武器相匹配的品格,才能被称为骑士,否则和一个只会挥动武器的沸沸有什么区别吗?” “那我要怎么证明?”埃特伽耶仰起脸,凝视着老师那双色泽诡异的眼睛。 大神官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可怕,他说:“维尔德林地尽头有一座法师塔,上个月神官们带着神殿骑士剿灭了盘踞在那里的法师,现在,你去清理那座塔,杀死所有你看到的、会动的东西。” “好,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十四岁的埃特伽耶这样回答。 第49章 不死者的领袖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他在那座塔里到底遭遇了多少危险,巫妖就已经带领着他穿过了那片灌木,越过一个陡坡,山坡一路向下,彻底偏离出了官道,远处的银心要塞已经被山谷间的雾气稀释了轮廓,变得影影绰绰。 埃特伽耶跟在巫妖身后大约两步的距离,手也没有刻意放在剑上,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得过于轻松,如果表现得过了头,那反而要引起怀疑,毕竟本来是准备开打的两伙人,如果嘴炮耍一耍立马就亲如一家,那么此人不是过分天真心智不全,就是多半脑子有病。对谁都亲密无间的傻白甜在吟游诗人的歌里都是活不过三句话的,更别说现实生活了。 至于黑暗骑士埃特伽耶,他可是恐怖故事的常用素材,英雄题材的诗歌一般和他无缘,但是某些猎奇、惊悚和神秘题材的故事里,他经常担任线索人物,他是在全世界最危险的法师塔里幸存二十年的迷之骑士,而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夭折、意外、不幸、和惨遭杀害这几个词语从来没有落在他头上,那么他必然被认定为亡灵法师邪恶法术的帮凶和受害人,有着两重矛盾身份,并且是一个渴望自由、希望复仇、并且警惕性极高的人。 完美的演绎。 “你要带我去哪里?”埃特伽耶一边走一边问,手重新放在了剑柄上。 ——说实话,手一直按压着剑柄就表示这个人很警惕,其实这是种偏见啊,作为一个顶尖骑士,就算发生危险的一瞬间他正在不雅地挖鼻屎,那他也绝对来得及先把鼻屎弹走然后再去拔剑迎敌,手移动那么点距离要花很久吗?他能一个瞬间发力飞跃几十米的峡谷深渊,会因为手多移动十几厘米而丧命不成? 可是埃特伽耶这样做,巫妖就很理所当然地变得紧张,她也知道走得太偏什么都不解释,很像是在把人往陷阱里带,于是开始安抚埃特伽耶:“不要急,我们马上就到了,我们总不能驻扎在要塞大门口吧?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整天在那边横冲直撞,靠的太近就是自己撞枪口!你也猜到了,我们这可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当然不是区区我一个巫妖就能实现的,我需要带你去见我们的领导者,他才是能够指挥军团的那一位。” 并且巫妖不断地强调他们的诚意,只是强调,却没有再透露出其他有用信息——哦,她好像对那名“军团指挥者”有种莫名暧昧的气氛,只是埃特伽耶认为,两具尸体搞事情,哪怕搞暧昧事情,也会瞬间变成恐怖镜头。 埃特伽耶据此判断,这名巫妖虽然实力强大,但在她之上还有一名地位更高的巫妖或者亡灵法师,是个指挥者——既然有指挥者,那名表明这股势力早已悄无声息壮大,基本已经可以确认这就是他们正在调查的湮灭教派,或者湮灭教派的同盟。 所以埃特伽耶其实一点都不警惕这个女性巫妖,她只是被派遣来跑腿的喽啰。 不动声色,但埃特伽耶确实提高了警惕,不是单纯把手放剑上这种流于表面形式的警惕,如果这个巫妖还有个主子,那埃特伽耶就不敢保证一定打得过了。 万一他们还有精神联系,那巫妖主子加巫妖可比一加一复杂得多。 很快景色又发生了变化,山坡到底部有一个小树林,里面影影绰绰,大概还有三四个人影,一点隐隐约约的火光,埃特伽耶惊讶地说:“你们死人也烤火?” 死人烤火不会一个不小心被火化?虽说不死生物的身体不是普通火焰能伤害的,但烤火的不死生物还真是蛮神奇的,大概和光明大祭司抬手召唤了一只骷髅跳舞助兴是一个感觉。 巫妖笑了笑,向那个树林看过去的眼神中充满复杂情感,就算她的眼睛只是摇曳的灵魂之火,埃特伽耶都能从那里面看出明明白白的情绪,极度的尊重仰慕但也包含着很大程度的畏惧。她停下来,指着前方说:“他在前面等你,你自己去吧,我就站得远一点,不打扰你们谈话。” 这也是一种诚意的表现,虽然埃特伽耶认为巫妖站远那么几十米也是什么实际作用都没有。 埃特伽耶带着全开的警惕性,慢慢走进了那片林地,林地里有三名普通的不死生物,埃特伽耶的到来不能引起这些尸体的任何反应,他们空洞洞的眼眶里干瘪着一对枯萎的眼球,没有灵魂火焰,表明没有自主思维,所以埃特伽耶也直接忽略了这些随手就能拆的尸体。 再往前,营火旁背对着他的方向,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 埃特伽耶距离他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停了,他这一次是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背对他的男人好像是在烤火,他面前的火堆上甚至架着一只烤兔子,可是埃特伽耶觉得他摸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活人。 那个背影有着介于褐色和沉金色之间的长发,似乎不算耀眼,但时不时在日光中流露出一点点光芒,长发整齐地扎好马尾,修剪得一丝不苟,一般这样扎头发的人多半都是性格严谨的骑士,光明圣殿的圣骑士尤其偏爱这种全部头发拢成一个齐刷刷的马尾,连垂下的发梢长短都齐得像用尺子比这剪过,一根参差都不会有。 他的背影也的确笔直挺拔,坐在营火边的身姿高贵英气,好像他屁股下面不是泥土而是圣坛。 埃特伽耶几乎恍惚了起来,他从一个……一个不死者身上感受到了光明神职者才应该有的气质? 那的确是一个不死者,他用了某种伪装,皮肤颜色很像活人,眼睛也没有火焰,但那可能是某种佩戴在身上长期起效的魔法物品,因为他虽然掩饰了外表,可是他没有掩饰死亡的气息,所以埃特伽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盘旋在他身边的那种阴冷与粘稠的死气,他整个人就像一道深邃的裂隙,连接着死亡之地,从里面持续不断地吹出带着亡魂哀嚎的悲风。 现在埃特伽耶感觉就像被人强迫睡在墓地还要搂着一堆腐烂的尸体,哪怕知道这个人不会突然暴走,但依然从里到外感到无比不适,这属于活人面对死气的自然生理反应。 偏偏——这个死人身上满满的骑士做派,端庄,沉稳,单他坐在那里的背影,几乎就能猜到这百分百是一位会受人尊重的骑士。 “你到底是什么人?”埃特伽耶忍不住问。 那个给人感觉像个骑士、甚至像个圣骑士的人回头,严肃地说:“死人。”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带有死人才有的声调,只不过他一本正经强调自己是个死人的时候,埃特伽耶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他生前一定是一位严谨、甚至严谨到有点古板的骑士。 死都死了,怎么还是忍不住按照正常活人的做法,露营一定要升营火?升起营火肯定要烤点什么当晚餐?死人又不需要吃饭!死人也不能吃饭,除非这个死人觉得自己腐烂程度不太够,给肠子加点料! “埃特伽耶?”不死者问,并且跟了一句,“来自北方雪岭的黑暗骑士?” “是的。”埃特伽耶微微扬起下颌,每一个骑士见到足以匹敌的其他骑士都会下意识有这么个小动作,他们有着身为骑士的傲气与自信,是对自己的品格、武技的信心,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不死者的姿态几乎与埃特伽耶一样,他们一站一坐,但彼此的目光交汇时,就像两位骑士互相致敬。 ——如果死人还能算骑士的话。 埃特伽耶不太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已死的骑士,可能还是曾经德高望重的前辈,必须提到,不死生物当中的死亡骑士不是骑士,而是不死者的一个阶位,和活人骑士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死亡骑士通常指生前是武者的不死者,不管生前是战士狂战士弓箭手,总之就是不用魔法的,死了都叫死亡骑士,纯粹就是个称呼而已,阶位等级和死亡女妖、黑魔巫尸在一个等级,都是比巫妖第一级的不死生物。 所有人都知道,生死事最大,死亡能给一个人带来绝对的影响,即使生前是一位优秀骑士,让他死上几年,也绝对无法保持从前的品德。 ——所以这名不死者带给埃特伽耶极大的震撼,从力量上判断埃特伽耶认为他至少死了十年以上,但他的身影依然优雅,作风似乎还和一名骑士毫无二致。 埃特伽耶谨慎地行礼道:“请问阁下您究竟是什么人?” 不死者缓缓站了起来,他比身为高地人的埃特伽耶稍微矮一点,但他站起来后,埃特伽耶几乎有想要后退的冲动。 可怕的压力在他周围弥漫,但似乎这名不死者不是有意的。 他也以骑士的礼仪问好,说:“在下是骑士——亚修斯·昆南。” 嗡地一声,埃特伽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他瞪大了眼睛,手指抓握剑柄的动作更加用力,为他听到的那个名字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知道这个名字,正因为知道这个名字,所以变得手脚冰凉,呼吸急促。 他是前不久刚刚知道这个名字的,亚修斯,利剑的守护,那个……被埃特伽耶嘲笑为“太像圣骑士兄弟”的名字。 ——原来那不是初见时雅蓝随口胡邹的名字,那的确就是一位圣骑士兄弟。 第50章 银心要塞 另一边,银心要塞的状况堪称变幻莫测,圣白骑士发现他们有限的人手被此起彼伏的感染全部牵制,几乎无法专心寻找所谓暗处的敌人,梅维斯的眉头就没再松开,如果现在抓到那个罪魁祸首,估计他能用眉头夹死那货。 “这样不行。”梅维斯揪住幸灾乐祸的凯文,“我怀疑这是声东击西。” 凯文瞟了他一眼:“你开始长出脑子了?先天残疾有救了?” 圣白骑士们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统领身边多了一个不熟悉的骑士——注意到的也不会问,圣白骑士之间的等级更加分明,梅维斯的地位比凯文想象得还要高,如今他已经是圣白骑士的副统领,虽然是副职,但是根据勘塔那罗亚神殿的传统,仅剩一个能命令他的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勘塔那罗亚神殿名义上的大统领叫瑟拉提斯,是一位只在神话里存在的半神,牧原与荒野之神和一位人类牧羊女的儿子,长着健美的羚羊身体,和一张英俊的男人脸,从雕像来看,头顶还有一对大角。 ——难道要让半人半羊的雕像来命令梅维斯?开玩笑! “你们勘塔那罗亚神殿穷得养不起更多圣白骑士了?各国按照约定每年供奉给你们的俸禄都去哪了?被你一个人吃光了?”凯文大惊小怪,“你一个神殿实际老大居然就领着这么几个手下?” 梅维斯板着脸回答:“那么幽影法师、影月神殿亡语者军团的领袖神官,你还一个手下都没带呢,你们信徒的供奉看来也不怎么样。” “那可不一样,我们是为了防止某些提起亡灵法师就鸡血上头的傻逼看见我们那么多人,导致血管爆炸兴奋而死。”凯文回答。 梅维斯不咸不淡地回答:“说脏话的法师可不够优雅。” “两位,能先干正经事吗?”笼子里的雅蓝伸出细长的手指,敲了敲铁条,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吵得兴起的两人齐齐一愣,被那双仿佛洞悉心灵的湖绿色眼睛淡淡地看一眼,就觉得从里到外蒸腾起一股热气,两人非常默契地红了整张脸。 凯文低下头,在地上摆弄起他的法阵,圣白骑士是不会法术的,但是凯文摆弄的这个魔法阵和常规的实在差别太大,别的法师画法阵,要么用一些亮晶晶的魔药,或者是特殊的法术材料研磨而成的魔粉,更有诡异如巨怪的脑髓液、吸血魔蝠的肠道分泌物这类一看就知道极其邪恶的……但凯文用的是一种灰褐色的粉末,看上去就像这个骑士心情烦躁抓了一把土在地上随便乱丢。 “你这能有什么用?”梅维斯皱着眉头,好像如果凯文不给个交代,就要先用眉头夹死他一样。 凯文白了他一眼,掀开碍事的头盔面罩,说:“用来侦测区域内死灵力量的活跃度,然后我们就会知道你的圣白骑士到底是在不是在做无用功。” 不远处的隔离区里很快人满为患,而且越来越多的感染者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就是□□不死。 雅蓝虚趴在笼子上,脸上手上都是擦伤,长发微微有点乱,几缕鲜红沾在浅色的发丝上——如果他能够克制一下,不要露出法师看见精彩魔法时的标准兴奋脸,大概会是一个标准的被陷害者,一身凄美风采。 “是用高山角羊的颅骨浸泡咒死草汁液后研磨的粉末吗?”雅蓝透过尖利的铁条,兴致勃勃地看着,非常学术性地提问。 “还有巨齿黑鼠的脚趾骨,混合刚出生就吃亡灵尸骨的蛆,静置三个月,腐烂得非常完美的时候一起用松木锤子捣烂,切记在风干之前不能接触活物!”凯文回答。 幸好雅蓝在笼子里,不然他肯定扑出来仔细研究一下,施法者对知识都有着旁人不可理解的狂热,没想到光明祭司也不免俗。 ——而旁听的梅维斯决定离这个魔法阵远一点,天知道这些法师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凯文画好了法阵,活动了一下手指,忽然说:“怎么样,这一次看来我要成英雄了,影月胜出。” 雅蓝乐滋滋地说:“可不一定,我们这一边还有王牌没上场呢,我更相信埃特伽耶会调查清楚事件原委。” “喂!埃特伽耶算我们的人!”凯文抗议,“别私自更改阵营!” 亡灵法术在运作的时候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任何浮夸光效,凯文鼓捣了老半天,梅维斯刚想要开口嘲讽他是不是忘了咒语,这名神官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玩笑,连故意从老师那里摘抄来的毒话都忘了说,直截了当地对梅维斯说:“情况不对,命令你的圣白骑士们集合,快!” 梅维斯看了他一眼,竟然什么都没问就照做了,圣白骑士迅速从营地各处重新集结, “我需要你们搜查要塞!”凯文直白地说。 圣白骑士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全体露出不可理喻的神色,齐刷刷转头看梅维斯。 “你的担心很可能是对的!我在要塞内部追踪到了不和谐的亡灵力量,具体是某种法术还是藏着巫妖就不是区区法术能够判断清楚的了,但梅维斯你是银心要塞城主的弟弟对吧,你的哥哥不会请一个亡灵在自己家花园闲逛吧?” ——这一次在银心要塞外发现亡灵法术踪迹,直接就出动了勘塔那罗亚神殿副统领,正是因为城里的卡帝拉公爵是梅维斯的堂哥,不然按照常理来说,在有光明圣殿分殿坐镇的重要主城里,何必舍近求远,不动用圣殿的力量而去求助于勘塔那罗亚? 梅维斯的两根眉毛已经快接在一起了,额心皱起一个大疙瘩,他指着凯文身后:“你可以直接问他本人。” 城门角门正走出一队武装整齐的卫兵,当中有一位红发的中年男人,普通的长相,如果不是身材发福了一些,年轻的时候应该也会非常帅,但脸颊上多余的脂肪让英气的五官变得平庸,用凯文的眼光来判断,就是标准的贵族脸,长得就很圆滑世故。 活脱脱一个中年肥胖版梅维斯,这就不难猜到他是谁了。 银心要塞的城主,要塞守备军团的指挥官,康纳·卡帝拉公爵。 公爵走到他们面前,有点奇怪地发现一名圣白骑士露出嫌弃的表情,躲到他弟弟身后去了。 梅维斯瞪了凯文一眼,说:“公爵阁下怎么来了?” “好了好了梅维斯,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有很久都不回家了。”公爵康纳有点疲惫,梅维斯张嘴要说什么,他立刻就挥手打断了,“别说了,我知道,又是那一套‘领神职者需与世俗家族划清界限’的屁话,卡帝拉家族可不在乎神怎么想,你想要回家,谁都不能阻拦。” 凯文哼了一声,使得康纳又注意到了他。 “梅维斯,你的骑士都这么没礼貌吗?”康纳跟弟弟抱怨,“我说,你得有点统领的威严。” “……公爵阁下,您到底有何指教?” 看梅维斯依旧一板一眼,康纳摇摇头直叹气:“算了,你爱怎么样都行,我就是看看,这个恶徒为什么还不处死?” 他指着雅蓝。 梅维斯回答:“因为还需要审问,他还有同党藏在附近,我希望能够让圣白骑士搜查要塞。” 康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开玩笑!要塞里固若金汤!你不可能在要塞里查到什么同伙的,银心要塞在我们家治下几百年平平安安,断不能在我手上出事情呀!你快些处死这个法师,人民需要安抚,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梅维斯又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调查清楚,就随便杀个人,就叫做交代了?” “天哪,我的弟弟!”康纳夸张地叫道,“你不知道人心有多难安抚,你的什么牧野神又不当城主,传说里祂就春分出来跳跳舞,大地就回归春天,祂的骑士只要抓乱用亡灵之力的坏法师来杀,这多么容易,神就干这么屁大点事,而你们就能每年白拿纳税人那么多供奉!可我不一样,如果城里的民心压不住,反对我的人闹到议院和那些贵族那里的去,有多少人巴不得我们卡帝拉家族快快倒台呀!” 圣白骑士们气愤地看着康纳,在这一段话里,圣白骑士们遭到的侮辱也就算了,但这样直白地污蔑他们侍奉的神灵,让他们无比气愤——这时候,神职者与世俗家族划清界限的好处与必要性就出现了,没有人在意康纳与梅维斯的血缘关系,所有人毫不客气地怒视这名不敬神灵的城主,如果不是公开场合,且对方是一位公爵需要顾虑周围有民众围观,圣白骑士绝对把这个人抓起来当异端处置掉。 “公爵阁下,我想你需要道歉。”凯文不咸不淡地出声。 某种程度上说,梅维斯也算他原本家族里的异类,一向飞扬跋扈从不敬神的卡帝拉家族出了一名神殿骑士,他看了自己血缘上的哥哥好一会,低沉地重复了凯文那句话:“公爵阁下,请您道歉,就算您不信仰牧原与荒野的神灵,但请您不要当着祂的骑士侮辱祂。” 康纳张着嘴,半天大喘气道:“那你们就处死那个法师,让我看到你们在做事情!” “这不可能!”梅维斯强硬地回答,“即使不需要追查同伙,一味以处死来解决事情,圣白骑士是屠户不成?” “你——”康纳指着梅维斯的鼻尖,气得手抖。 空气中忽然爆开一声悠长尖锐的长鸣,银心要塞的钟声叮叮当当突兀地响了起来。 圣白骑士齐齐抓起长枪,整个营地都被这股声音吸引—— “你的要塞发生了什么事?”梅维斯转头眺望银心要塞,赫然发现要塞的上空形成了一种轻微的扭曲,仿佛有一层水膜罩住了要塞,伫立在要塞四角,见证过无数辉煌的四座法师塔,在晴空下亮起了夺目的光,连背景早已云开雾散露出骄阳的天空,都被映衬得毫无颜色。 凯文惊愕地说道:“要塞的防御体系启动了?” “怎么回事?” 梅维斯问康纳,却发现康纳也在气急败坏地询问他的卫兵和侍从:“我当上城主这十几年,我从没见过这些破烂塔发出这种光,这是什么玩意,是军团法师又在碍事了吗?我早说过施法者根本不可靠!” 雅蓝的眼睛里倒影着那炫目的光,他说:“不,不是防御体系,这些塔……这些塔冷却很久的攻击体系被人开启了!” 他说着,东北角的法师塔骤然闪过更加强烈的光,一道足以刺穿天空的闪电链打在了营地旁。 第51章 魔力吸虹 埃特伽耶坐在营火边,与一名不死者分享一只烤兔子——但是他们俩谁也没吃,埃特伽耶不太敢吃死人、还是敌对死人烤的食物,谁知道没有味觉能力的死人做的食物会不会直接致命,而死人本人不能吃东西。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埃特伽耶警觉地抬头,他立刻就认出那不是自然界的产物,大自然虽然也有晴天霹雳这种现象,但魔法闪电的波动还是非常容易辨认,他笑了笑,撕了一块肉,装作要吃的样子,说:“你们要对银心要塞动手?” 亚修斯虽然不吃肉,但他撕肉的手法简直像烹饪教科书,并且仿佛撕肉对他而言是种神圣不可亵渎的工作。 “是的。”亚修斯坦然地回答。 但这名不死者似乎没有因为死亡失去谨慎,也或许是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憋闷性格,他仅仅回答两个字,就没有继续说话了。 埃特伽耶又笑了一下,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圣骑士和黑暗骑士都不是会魔法的职业,这世界上的确有人喜爱魔武双修,觉得魔法武技我都会我好好了不起啊,然而他们把心思一分为二,那也就表明在两个领域他们都不能成为顶尖者,毕竟人的精力不是无穷无尽,所以埃特伽耶不认为一位圣骑士会被允许不务正业兼修点法术,再者说,光明神职者也不可能兼修亡灵法术。 那么显而易见,这位生前很可能是圣骑士的人,是在死后被另外一名亡灵法师施法转化成了巫妖。除了自我转化的亡灵法师,其他的不死者即使怨念再强,如无机缘也是不能自己醒过来的,生死的界限没有那么容易穿越,现在这个圣骑士坐在这里,以亡者的姿态归来,那么他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因为现在他必然还有一个主人在头上,那个唤醒了他,将他变成不死者,变成一件武器的人。 埃特伽耶继续像闲聊一样说话,他觉得现在他对银心要塞一点都不关心,他开始关心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您应该认识一个叫雅蓝的人,对吧?” 不死者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好像是灵魂之火在跳动的影子,片刻后,他低沉地回答:“对。” 不死者的惜字如金比夸夸其谈更让埃特伽耶心惊。 如果雅蓝知道这名叫做亚修斯的骑士现在受制于一个很可能怀有邪恶目的的亡灵法师……他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他在独自一人需要伪装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地使用了亚修斯的名字作为假名,没有人会拿阿猫阿狗的名字伪装自己,他使用这个名字,表示他曾经与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有着极深的牵绊。 他会难过的。埃特伽耶想,如果亚修斯真的指挥湮灭教徒进攻银心要塞,雅蓝一定会难过的。 “所以现在呢?”埃特伽耶说着,努力露出颇为期待的表情,“我们现在怎么做,难道你们招揽了我就是为了请我吃顿烤兔子?” 亚修斯停顿了一下,说:“哦,那边已经开始了,那么一起去看看也好。” 银心要塞,近几百年里,她发展成了奥斯兰特帝国南部最繁华的城市,各个种族的商人在同一间酒馆里谈天说地,但在蓬勃的经济贸易和卓越的军事地位给她披上繁荣外衣之前,她也曾纯粹,白石砌成高塔与围墙,法术的脉络勾勒成她最初的形象——秘法的王都,施法者的天堂,黑暗岁月里闪烁在南方山谷的奥术宝珠。 ——那个年代已经过去,银心要塞不再只属于施法者,“秘法王都”这个称呼变成了招揽游客时导游的广告词。 然而忽然之间历史中的秘法王都重现世间,满负荷运转的四座法师塔成为这个要塞的支点,它们已经上千年没有亮过这么夺目的光辉了,那些全部埋藏在时间里随风枯萎的法术脉络重新充盈了能量,正在与她的“敌人”对抗。 “为什么银心要塞的魔防体系会全部启动,并且还打自己人?”梅维斯揪住他的城主哥哥,大吼,“你在搞什么名堂?” 四座法师塔对应四种基本元素,一时间漫天飞舞着金蛇般的雷电,火焰与狂风齐头并进,深蓝色的水元素在空中凝成冰锥,比利箭还快,穿过人的胸膛就像扎穿一张纸片。 康纳被他的卫兵护着,比梅维斯吼得还大声:“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了,银心要塞里面一定有奸细!” 满脑子权力地位名声的城主终于说对了一件事。 凯文说:“银心要塞的魔法脉络和防御体系是上一个神纪的遗物,早就不在使用了,只有一个最基本的魔法塔防御体系还能勉强运转,因为来这里的旅客如果会点法术,会仪式性地去给塔充能,但是那点能量激活防御体系就已经非常勉强了,这种消耗极大的攻击法术早就废弃了,自从奥斯兰特帝国把银心要塞发展成一个贸易和军属重镇之后,这里的主要防御就是依靠帝*团战士,帝国的军事法师都是中等水准,他们没有能力维护先辈传奇*师们留下的攻击体系!” “对对!”康纳急忙点头,“就是这样!要塞的古魔法体系需要的日常魔力供给太大,帝国曾经想要继续使用,但无法满足充能的魔力需求,所以才停止了使用,现在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我们的要塞里根本没有那么多法师来支持这个魔法体系啊!” 康纳身边就跟着一个军事法师,这种法师又被叫做战斗法师,奥斯兰特的魔法军团足有上千个这样的法师,他们的主要职业是打仗,所以正统的研究型施法者根本瞧不上他们,他们的心思全在军事理论、如何配合行军阵型、如何快速击败敌人什么的,施法水平和魔法理论着实只能算普通。 那名法师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回答:“是的,按道理说,银心要塞根本不可能支撑这个魔法攻击体系的运转。” “但它的确在运行,而且几乎快要超载了。”梅维斯哼了一声,转身命令圣白骑士,“整队!组织防守反击,派两个斥候去给我查清楚那些塔为什么疯了!” 卫兵们大量聚集,把康纳用人海战术保护起来,但周围其他人可不会那么舒服还有保镖。 好在营地里被炸得灰头土脸的人们纷纷回过神来,圣白骑士开始有序闪避魔法攻击,并且帮助那些散乱的人们也结成防御队形。 整个要塞一片乱糟糟,谁也搞不清状况。 “不要乱!”梅维斯站得稍高一些,雷电就在他身边噼里啪啦,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大声喊道,“注意看,这些魔法是散乱的,但间隔没有那么密集,注意躲避,我们需要等攻势弱下来,然后冲上法师塔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提示,城外一些热心佣兵开始自发帮助没什么战斗力的平民。 “你确定塔的攻击能弱下来?”凯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冷哼。 “它们的能量一定会耗尽的,银心要塞没有那么多魔力供给。” “别下太早结论。”凯文说着,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梅维斯的剑下意识举起,凯文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别乱来,那是我的人!” 是名死亡女妖。梅维斯慢慢收起剑,无端地觉得那个女妖非常眼熟,但他有点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这名不死者——凯文从来没在他面前召唤过不死者,所以梅维斯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艾德琳,怎么回事?”凯文问。 女妖回答:“四座法师塔,因为高度足够,长期被帝*团当做哨站瞭望点,那上面有军团法师守着,真理圣堂的法师学者偶尔也会在上面进行考古研究,但是四座塔上不知被谁安置了魔力吸虹法阵,现在法阵全部启动,四座塔几乎超负荷运转!” 凯文脸色一变:“魔力吸虹?” “我不能靠得太近,那是个改良过的法术,不止吸取魔力,抽干魔力会紧接着抽取生命力和灵魂的力量,我如果离得近都会被吸干,彻底成干尸的!”女妖艾德琳心有余悸地说道,“到时候,您就真的变成一个高阶不死生物都没有的亡灵法师了。” “那算术士的法术!”凯文脸色差得堪比女妖的死人脸,“但是术士没有改良法术的能力,那么城里至少有个术士,有个法师。” 梅维斯忽然抬头指着城墙:“那算术士的召唤物吗?” 城墙上一闪而过一个紫色皮肤的小影子,头上顶着一对尖角,很像化装舞会上的捣蛋小孩。 “那是小鬼,估计是个有恶魔血脉能力的术士。”凯文仿佛看见一坨排泄物,“看来城里也乱套了。” “要终止法师塔上的法术才行!”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大喊,并且还不只一个人,那个喊话的人飞快分配好任务,等梅维斯他们扭头去看,赫然只看到几个极其灵敏的背影,在各种法术的炫光之间几个蹦跳,就从城墙翻进了城里。 “圣殿的圣骑士。”梅维斯说,提起了圣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回过头看看,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惊得跳了起来:“那位光明祭司大人呢?” 凯文也是吃了一惊。 笼子里早已没有了那名热衷演戏看戏的祭司,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这女人面目扭曲,标准的一副坏法师被抓后用尽全身力气咒骂抓人者的表情,可惜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哼一声都做不到——这可是法师专用口塞,可以完美地保证这名法师绝对安静,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本来华贵的布料揉得皱巴巴,头发也散了,最惨的是这个法师还被精湛的捆绑技巧绑得动弹不得,手上套着囚禁法师的专用道具,把每根手指都固定得颤一下都不行,从实际效果来看,这种成本低廉的道具比圣白骑士们的禁魔手环不知道好用多少倍,用过的法师绝对一生阴影。 再配合一个专门禁亡灵法术的光明烙印,再凶残的亡灵法师都可以变得温和无害,甚至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同情。 那亡灵法师翻着白眼,脸色惨白——关着她的笼子早已不是普通的铁笼子,她必须紧紧缩成更小的团,因为那些笼子的铁刺上沾染了一名光明祭司带着神圣属性的血液,那个祭司还以自己的血液作为媒介,施加了某种光明神术在上面,她被那神圣的气息碰到,比被烙铁烫还痛苦。 那血液的效果非常强大,亡灵法师起初挣扎了两下,痛得倒在笼子里直翻白眼。梅维斯看到这里,自然想起了那位祭司在笼子的时候……他一流血就很高兴……梅维斯为自己当时不太阳光的想法检讨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她是怎么被塞进去的?祭司又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哦,她就是我们押送的那个湮灭教徒。”凯文贴心地拍了拍梅维斯的肩膀,了然地安慰他道:“别想多了,不需要担心,你们圣白骑士水平没那么差,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你们这个笼子里来去自如的,放心。” 真的吗?梅维斯显然对自家神殿产生了严重质疑。 骚乱显然还没有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不好了,感染者疯了,开始袭击人了!!!” 另一阵更大的喧哗从隔离区里传来,一名浑身紫色脓疱的感染者留着口涎,正疯狂地啃着一个倒霉男人的脸,那人被咬的鲜血淋漓,惨叫都变了调,周围发出尖叫混合着呕吐的声音,场面更加难以控制。 “我的天!好恶心啊!”艾德琳失声尖叫,像个路遇歹徒的村妇,叫得惊天动地,并且还一把抓住了凯文的胳膊,瑟瑟发抖,“太、太恐怖啦呜呜呜!” 梅维斯:“……” 大概是梅维斯脸色太奇怪,凯文恼火地扒掉艾德琳的手,“你一个不死者,为什么会怕这种程度的血腥?还有梅维斯,我知道你想笑,给我憋着!” 梅维斯的嘴角抽了一下,为了不笑出来让凯文更尴尬,他拔剑冲了上去。更多的感染者不再躺在地上挠自己身上的脓包,他们好像也不再感觉痛苦,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向周围的人群,哪怕人群里有人拿着武器指着他们,哪怕……人群里还有他们昔日的亲朋好友。 第52章 光明风暴 银心要塞城里与城外乱成两锅滚粥,城内的守备军纷纷集结,但是他们无法登上城墙,要塞的魔法攻击是无差别的,因为四座塔强行抽取了可怜法师们的魔力,然后无脑地释放出去,过载的系统使得四座塔有种摇摇欲坠随时会爆炸的感觉。 显示永远都是在人们以为跌到谷底的时候,用事实证明它还可以更糟—— 圣骑士小队一路顶着狂乱的魔法攻击,冲到塔前,法师塔的门是打开的,洞开的大门像一个黑洞洞的深渊入口,从里面直白地散发出阴森森的危险气息,圣骑士队伍当中唯一一位祭司狄宁高举右手,示意所有人止步。 下一秒,一个狰狞的身影就从门内扑了出来。 “恶魔!!!” 来自光明圣殿中央正殿的圣骑士不愧是这一古老信仰能延续至今的核心力量,他们在那扭曲身影还没踏出阴影之前,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东西的身份。 圣骑士迅速变换阵型,成一个水滴形,正前方只站着一名圣骑士,让他们将祭司狄宁围在中央,祭司高举圣剑,一个原本可以作用于一整个军团的增幅法术落在这十几人身上,每名圣骑士都被光辉笼罩,他们整齐划一地将带有圣光属性的斗气打向空中,所有圣骑士的斗气汇聚一处,仿佛形成一把巨剑,迎着恶魔狠狠地劈了下去。 轰地一声,恶魔小山般的身影在前冲的过程中被恶心地砍成两半,分别跌落,粘稠的紫色血液飞溅,撞在阵型前方那名圣骑士的圣盾上,滑落到一旁。 “小心!后面还有!!!” 然而出来圣骑士们应对的这一座塔,其他的普通卫兵、甚至军队,在面对这样突然造访的异界生物时,毫无经验的城市卫兵简直成了恶魔的零嘴。 “不要慌!这些是低等恶魔,只是力气大体型大,不要硬碰硬!”圣骑士们努力提醒,然而一时间收效甚微。 两边都乱了套。 城外一片嘈杂,圣白骑士人手有限,也被冲击得四散开,各个营地的旅人自发开始抱团,落单的很快就被扑上来的感染者们包围,生死不明。 圣白骑士与城主的卫兵们节节后退,康纳一副天塌地陷生无可恋的表情,一张脸灰白灰白的,呆呆地望着一团乱麻的局势,卫兵敬业地拖着他试图找个安全地带。 凯文几次击退扑上来的人群,对梅维斯说:“杀了他们。” “什么?”梅维斯吓了一跳,他们一直试图把感染者打晕或者推回空地上去,但凯文直接要求他下死手,圣白骑士摇摇头,“那怎么行,那些是无辜的病人!” 他们的争辩没来得及深入,又被人群和后方的魔法攻势冲击得无法继续。 营地彻底乱了,扎营的人们都没有来得及带走自己的东西,因为这一切变故太快,几个人影悄悄溜进一个杂乱的营地,披着斗篷,但是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这处营地离主城稍远点,人都跑光了,远处闹成一团的人群谁都注意不到他们。 他们斗篷下面无一例外,都有一双摇曳着紫色灵魂火焰的眼眶。 两名巫妖,一名死亡骑士,另一位大概是个黑魔巫尸,手里拿着一柄被亡灵气息侵蚀严重的法杖,木质的杖身都腐烂了。 “该死。到底在哪。”那个巫尸咒骂,或许他死亡时间太短,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用“该死”这个词骂人的立场。 “行了,我们快到了。”女妖说,“那个女人要不是个贵族,也就不用折腾我们来救她了。” 死人也是要钱的,贵族,等于有钱有地位有人脉,钱这方面非常重要,尤其是雷欧王国,他们国家的贵族如果没有资产证明,拿不出匹配身份的财力,就会被剥夺头衔。 巫尸阴恻恻地笑:“有了钱我可得申请换一把法杖,还能去黑市买两个漂亮妞。” 那女妖冷笑:“等你再死十年,就不会想要妞了。” “就是这。”一名沉默的巫妖说话了,他的声音空洞,带着沉闷的回声,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整个胸腔都是空的,正在发出嗡嗡的共振,他脱掉了碍事的斗篷,露出干瘪的躯体,这名不死者更接近人们想象中的巫妖——他的肌肉萎缩干枯,贴在骨头上,脸看起来就是一个骷髅,上面镶嵌着很多彩色的魔法宝石,用来增幅他的精神力。 这是一名法系的巫妖,他不使用武力来战斗,而且死得很久了,所以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躯体变成什么惨样。 巫尸看到这个巫妖还会下意识地畏缩一下,骷髅一般的巫妖嘲讽地动了动嘴巴,发出牙齿打在一起的声音。 另外一名巫妖则还能看出人样,他问:“可是这里没有感觉到亡灵法师存在的气息。” 骷髅巫妖回答:“不会错,我用魔眼侦查过了,这些神职者怎么可能让亡灵气息外漏?” 骷髅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指着那些堆叠在一起的货物,命令两名低一级的不死者:“去把它们搬开。” 不死生物可没有什么关爱女士的绅士精神,那名女妖乖乖地提着裙子去干粗活,反倒那才死不久的巫尸哼哼唧唧了一会,迫于大巫妖身上恐怖的压力,无奈把法杖放在一边,也充当起了苦力。 “快一点。” 巫妖不耐烦地敲着箱子。 “这个!”女妖从货物最底层拖出一个箱子,箱子和其他货物箱没什么两样,但明显有一层光明神术的屏障保护着。 巫妖点点头,没什么特殊表示,黑魔巫尸还太年轻——实际上他死的时候应该七老八十了,一脸的白胡子,可是作为不死者,他还是年轻尸体——他自告奋勇地上前,想要表现一下自己,那名女妖立刻后退,把地方全让给这个巫尸,甚至女妖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 “打开吧。”巫妖们点点头。 箱子的锁发出咔哒一声,女妖惊讶了一下,她以为会有什么触发式的防护法术,所以才让巫尸去出这个可能要命的风头,但黑魔巫尸随便鼓捣了一下,锁头就开了。 “那么快放夫人出——” 以这箱子为中心,一道璀璨的光明风暴突如其来,无声无息地从中央爆发,光明神术多半以温和治愈的形象出现,然而这法术却有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光辉夺目耀眼,别说不死者,活人的眼睛都能晃得失明,炽热的圣光形成可怕的旋涡,离得最近的黑魔巫尸连声惨叫都没喊出来,就已经被烧成一具枯骨。 女妖尖叫一声,她的皮肤瞬间脱落,变成一个焦黑的骷髅,圣光迎面轰过来,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试图逃跑,然而光明风暴形成向内旋转的巨大拉力,很快女妖也被卷入其中,金色的火焰从里到外开始燃烧,连同这名不死者的灵魂一起烧得非常干净。 “光明祭司!”巫妖发出惨叫,他们非常快速的施法,但是这道光明风暴来得太突兀太迅速,片刻后两名巫妖倒在地上,远本还能看出人样的巫妖也变得和同伴一样了。 雅蓝在风暴中心现身,缓缓消散的圣光落在巫妖眼里,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一名光明祭司温和的笑容,却能让两个不死者感受到恐惧,他们死了很久,忽然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失去感知恐惧的能力。 “我们是等你们二位拼死一搏被打残后我慢慢审,还是你们直接配合一点现在就说?” 巫妖沉默地坐在地上,不死者强悍的躯体不能保护他们,也不能减免圣光带来的痛苦,刀劈斧砍他们都无所畏惧甚至不能感受到疼,但圣光是唯一可以让他们感受疼痛的力量,可以直接伤害他们,让他们的*和灵魂一起被烧成残渣——那可怜的女妖和巫尸现在就分别是两捧温和无害的残渣,经过圣光力量洗礼,这残渣明年直接埋进麦田,庄稼还能增产呢。 “说吧。”祭司的掌心亮起温柔的圣光,“你们到底在策划些什么?从银心要塞开始讲,如何?” 第53章 审讯 其中一名巫妖——现在如果不用感知,单看外表已经分不出来他俩谁是谁了,都是黑黢黢的骷髅——这是精神力更强的那个骷髅,他抬起头,仰视着雅蓝脸上温和的笑意,感受到一种活着时才有的脊背发冷之感。 他说:“即使我们说了,还是会被你消灭,巫妖不怕痛苦,死亡本身就最大的痛苦,我们早就经历过了,你最好直接跳到最后一步——杀了我们。” 他说话的时候,雅蓝依旧带着那种风轻云淡的笑容——吟游诗人最喜欢用的形容词,一般拿来表现一个英雄人物势如破竹一人干翻一窝反派,为了突出这名英雄人物砍死那帮反派是多么轻松惬意,吟游诗人都喜欢让英雄笑得风轻云淡——但是现实里这种例子堪称凤毛麟角,哪有武力值相差那么悬殊的勇者和大魔王呀,而且一般勇者杀人都是大吼大叫,大魔王杀好人才笑呢。 ——两名不死者在面对雅蓝的时候,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不可能与之抗衡,站在不死生物的立场上,光明神的祭司大概也算“大魔王”级别,尤其是这名祭司非常卑鄙地打了一个埋伏,先发制尸,地上那两坨可爱的残渣就说明了形势。 祭司思考了一下那个巫妖的话,居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是的,虽然圣光灼烧躯体会造成很大痛苦,但仍比不上强行由死而生带来的苦楚,如果想超过那个痛苦程度,我就只能直接烧你的灵魂,这种程度大概可以达到逼供效果,但那样根本来不及说完你就死了。” 巫妖的确不怕折磨,但不是所有的巫妖都不惧怕被消灭,尤其是自愿转化的巫妖,他们选择以这样扭曲的方式永生,很有可能是为了欺骗死神,所以雅蓝看着那个说话貌似很硬气的巫妖,冲他眨了眨眼。 雅蓝仿佛在思考某种严肃的学术问题,然后下一秒,这名法系的巫妖毫无预兆地发出惨叫,把他的同伴吓得颤了起来。 巫妖已经枯萎的声线绷紧,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嚎叫,他在地上挣扎,亡灵之力翻腾如沸水,眼眶里原本是紫色的火焰剧烈摇动,随后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神圣之火会导致“死”亡,而这样一烧,巫妖的“死亡”将是更可怕的事情,他将从此再不存在,一丁点灵魂都留不下。 另一个巫妖惊恐地试图后退,圣光锁链从虚空中窜出,几下将他锁在地面上,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同伴从内部燃烧起金色火焰,神圣属性的火仅仅是蒸腾起来的热气就让这名巫妖痛苦不堪,而他可怜的同伴所遭遇的折磨,连死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转头,那名祭司仍旧手持圣光,笑容温柔,说:“感谢光明神,你们是两只巫妖,所以我可以折磨死其中一个,然后让另一个来回答问题,所以,你可以开始说了,我在听。” 他坐到箱子上,专注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巫妖,仿佛聆听信徒的告解,充满了耐心与鼓励。 ——这对亡灵来说绝对是限制级别的恐怖画面! 这名巫妖长大了嘴巴,好像一时间他也忘记了自己死掉的事实,像个惊恐至极的活人一样大喘气,空气穿过他空洞洞的肺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你……你想知道什么……”片刻后巫妖嘶哑地问,背景音是他倒霉同伴变调的花式嚎叫。 雅蓝保持着笑容,开口问:“你们这次进攻的目的是什么?制造混乱,还是你们真的有能力攻下银心要塞?” 巫妖挣扎了片刻,他同伴的惨叫已经变得微弱了,金色的神圣火焰越强,巫妖的灵魂就被灼烧得约狠,大概再有几分钟,这个可怜的巫妖就能解脱了。 所以这名巫妖神情颓败,豁出去般承认道:“有的。” “依靠恶魔?” “……恶魔也算虚张声势,高阶的恶魔暂时还无法来到主物质位面……”巫妖别过脸,不忍心继续看身旁的惨像。 “各国各地那么多重要城镇,著名要塞,为什么选银心?”雅蓝追问。 巫妖闭上眼睛,机械地回答:“……因为银心要塞直通奥斯兰特帝国都城圣光城。” 圣光城,这座城叫这个名字,因为光明圣殿的中央正殿、也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第一座圣殿,就位于这里,是先有了圣殿,很久之后,人类帝国奥斯兰特才在这里建立王都,几个神纪一来圣殿的核心从没离开过那座城,从地理角度来看,圣光城亦被认为是大陆中央地带,银心要塞被称为王都之门,也是在奥斯兰特境内从南方北上的必经之路。 “你们的野心果然不小。”雅蓝轻笑了一声,巫妖则明显抖了一下,“光明圣殿是你们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巫妖沉默。 “城里的恶魔从哪来?”雅蓝话锋一转,继续追问。 巫妖再次张了张嘴,他身边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了,残留的枯骨彻底成了枯骨,这具枯骨只剩下一种用途——埋起来当肥料,被神圣火焰从里到外这么烧一遍,巫妖的灵魂消失得极其彻底,而且这具尸体上残留的亡灵气息一点不剩,甚至不能再被亡灵法师驱使尸体的法术唤起,尸骸的残渣比起巫妖尸骨,更像野炊活动留下的烤焦肉渣,特别的无害。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不死者,那是一个高阶的法系巫妖,杀了这种级别的巫妖,传扬出去是要被各国皇室表彰的,名字可能要上全大陆勇者排行榜,吟游诗人会集体创作关于他英雄事迹的小曲子——但这个祭司随手就解决了,并且稀松平常毫不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杀的不是巫妖,是英雄荣耀、钱财和地位啊! “你真的不打算说了?”雅蓝掌心的光又一次亮起来——巫妖看到他细长的中指上有一个造型简朴的指环,白金色,连个宝石都不镶嵌,戴在祭司白皙的手指上,差点看不见。 巫妖非常人性化地忽然打了个冷战,那指环上流动着一种奇妙的魔力,离得这样近,仔细去感知,和他手上的圣光一对比,就会发现那不是光明神术的力量,而是某种自然伪装术,作用是毫无意义的——改变外表。 ……只会有一名高阶光明祭司在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有必要改变外表。 巫妖彻彻底底陷入恐慌——光明神的大祭司当然不在乎吟游诗人会不会传唱他单挑巫妖的光辉事迹,他已经有太多值得传唱的事了,不在乎多一件少一件。 巫妖趴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我说……我说……是湮灭教派的牧师,他们找到了某种秘术联络到了恶魔,并且取得了和恶魔的契约,还有一部分的魔鬼,他们会联手攻下光明圣殿与影月神殿这两个主要信仰,之后湮灭牧师们会帮助恶魔挑起各国战争,战争中滋生的混乱会给恶魔带来足够的食物。” “迪亚纳会变成深渊生物的猎场。”雅蓝点点头,“不错的计划,但如何让恶魔离开深渊来到主位面?深渊与迪亚纳之间有着神灵亲设的星界屏障,而一名施法者只能与一名恶魔结缔契约,以自己灵魂为代价突破屏障将恶魔带到主位面,难道你们有一整个法师军团?” “没有。”巫妖老实地回答,“湮灭牧师们找到了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法术,能够打开一个足够稳定的破界通道。” 破界通道,联通两个位面的法术……那原理不就等同于传送阵! 一切忽然被一根线串联在了一起——南方密林里精灵们拼死守护的水晶——那是传送魔法最好的施法材料,稳定,持久,并且量足够的大,当时埃特伽耶曾脱口而出这个传送法术大得可以够巨龙来回走了——如果是恶魔军团,那当然也会要求一个大点的传送法术,总不能开一个小缝,然后一个一个挤过来吧? 雅蓝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历史上有过深渊位面、或者叫恶魔界的生物入侵的案例,但那时候大概是几万年前,主位面与深渊位面刚刚隔离,恶魔与魔鬼们不满与被囚禁在万丈深渊之中,进而对神庇护的世界发动的袭击——几万年过去了,可以想象他们的憎恨会水涨船高,恶魔还好,恶魔有*也会生老病死,但魔鬼是虚无生物,他们是力量的聚合物,除了消散,不会死亡——几万年足够他们把与主位面的仇恨酝酿发酵膨胀几万倍了。 雅蓝忽然叹了口气:“为了推翻圣殿与影月,不惜与异界生物交换契约,难道圣殿居然和影月一样,已经变成了某种恐怖邪恶魔王级别的存在了吗,值得湮灭牧师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巫妖呆愣愣地看着兀自伤春悲秋的光明祭司,悄悄尝试逃走。 刷——下一刻圣剑忽然直接插入了巫妖的心脏。 一股炽烈狂暴的光明之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疯狂地扭动了起来,仿佛使得巫妖觉得他本该干涸的血液再次沸腾,在继续奔流。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非常佩服刚才那个法系巫妖可以嚎得那么大声。 剧痛中他听到祭司说:“你们的湮灭牧师中应当有一位高地人女性,叫做捷苏美亚·昆南,我希望你回去帮我带个话,告诉她:二十年前我杀了她一次,二十年后可以再来一次,她想死多少次我都能成全她,顺便,让她把当年从我这抢走的还回来!” 随后圣剑抽出,随着祭司狠狠地一挥,巫妖的头颅飞了出去,他的灵魂挣扎着冲向天空,雅蓝根本没有阻拦,那道灰色的灵魂瞬间劫后余生消失掉了。 第54章 他死了 埃特伽耶跟在那名不死者身边,不死者的手里还拎着一条兔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小伙伴结伴远足……轻松惬意得不像正在搞什么大事情。 经历过死亡的人都差不多这样,埃特伽耶觉得这倒不是死人失去了情感,而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比死亡还重要的事能有多少?所以他觉得死人不是没有了感情,而是因为已经经历过最浪费感情的事了,所以其他的事情几乎无法引起情绪上过多的波动,得来点比死亡更严重的事情,才能刺激他。 这一点上他和他老师的观点不一样,他觉得一个有比生死更高追求的不死者——比如某位敢于舍生取义的英雄之类,哪怕他死了,依然还会坚持原本的道义,但他老师认为是死亡导致了情绪这项基本能力的缺失,因为毕竟没有多少人心里还存在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司月大神官坚持,寻常死人就绝对不能被当做正常人来对待——为此他们大打出手,结果就是埃特伽耶被胖揍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影月神殿的穹顶下,绕梁不绝。 ——也许这是验证当初学术纷争的好机会? 不死者亚修斯带着埃特伽耶向林子更深一些的地方走,银心要塞外的地形起伏复杂,除了夹住要塞的两侧陡壁,其他地方东一处山包西一个洼地,特别随性,这也导致阴谋家们隐藏行踪非常简单方便。 更多的人影聚集在林间,这里的树木并不稀疏,不过一片树木被砍伐,人为制造了一个隐蔽性非常好的空地,聚集在这里的人不多,十几个,死活半数对开,有两个活人非常显眼,他们俩穿着一身一样的灰袍,胸口处绣着红色图案,披着黑色紫边的斗篷,但这看上去不像法师袍,埃特伽耶猜测应该是某种类似影月神官礼服那类标示身份的着装。 ——君主在上,这配色丑得逆天。 黑斗篷上也有红色图案,那图案现在埃特伽耶都可以默画了——湮灭女神拉西维娅垂泪的脸。 埃特伽耶不知该高兴还是叹气,如此简单就打入了敌人大本营?是该说他们警惕性差,还是该说黑暗骑士的名声实在不好,非常容易被坏人当成自家伙伴? 让他惊叹的一幕发生了,这名叫做亚修斯的不死者出现后,所有人——不论活人死人,都整齐地对他行礼——这让埃特伽耶心情更加糟糕。 “看来你是管事的。”埃特伽耶说。 亚修斯破天荒地笑了一下,一闪而过,但的确是笑了。他指着那两名着装风格标新立异的人说:“那两个就是湮灭牧师,他们不叫湮灭教派,准确的称呼是‘希瓦尔深渊议会’,希瓦尔据传是世界上第一位湮灭牧师,湮灭女神的第一位追随者。” “昆南大人,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其中一位湮灭牧师说,“而这位是?” 埃特伽耶敏感地发现,亚修斯对昆南这个姓氏有种微妙的情绪,似乎非常讨厌,但好像隐藏得很完美。 两名湮灭牧师指了指背后,那里有一个占地面积非常大的魔法阵,埃特伽耶看得眼晕,但感谢他的出身,他认得出其中几个位置是法阵的轴心,地面上布置了石台,上面漂浮着作为能量链接点的魔晶。 三言两语亚修斯就说明白了埃特伽耶的身份——看来他在这个深渊议会里知名度相当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坏人的楷模,而且这形象其实非常经得起推敲——能从八岁进入一位黑法师的塔并且幸存至今,这是多么传奇的经历,这是一个正常好孩子能做到的吗?黑法师那是什么物种,可以很简单地理解成这法师心黑呀!什么坏法术他都敢用,多么糟糕! 埃特伽耶敬爱的老师不仅是一个黑暗神术施法者,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黑法师,这位神官大人堪称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这是全大陆共识,吟游诗人口中的坏人排行榜上面他牢牢占据第一,所以埃特伽耶就显得特别了不起——在一个各种黑都沾边的法师手下幸存二十年,大家普遍认为这名幸存者肯定也黑得不像话,甚至得是足以和黑法师针锋相对不落下风的恶徒。 一名湮灭牧师立刻就激动地问了埃特伽耶一个邪术范畴的问题。 ……回忆起少年时当个好人的理想,真是感受到满身沧桑。 黑法师的学徒怎么能内心纯洁?黑法师的学徒怎么能够身心健康完全不扭曲?说出去没有人会信,埃特伽耶摸摸良心,他的确不纯洁不健康,思想一点都不积极向上。 那个牧师看到埃特伽耶冷若冰霜的脸,悻悻地缩了回去,见到传说中的这位黑暗骑士,他有点得意忘形,高深法术那可能是随便和人共享的,所以他及时认识错误,没有追问,反而主动介绍起眼前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与布置在银心要塞四座法师塔里的魔法阵是连接的,我们在这里启动,就会激活塔里的法阵,城里那些圣骑士和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都是无头苍蝇,哈哈哈,只要这个主法阵还在运转,他们破坏城里的是没用的。” “所以那些闪光都是你们弄的?”面对魔法阵,埃特伽耶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端详着法阵上的符文,“哦,这是魔力抽取?” “对!”那名牧师说,“城里运转的法阵是以法师的魔力为动力的。” “谁的魔力?” 牧师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要塞里的军事法师,大概还有真理圣堂的考古学者?谁碰上算谁呗。” 在与他说话的同时,埃特伽耶悄无声息地确认过周边环境,所有人里,只有亚修斯一个他几乎无法判断实力,其余的也算高阶水平,不过在埃特伽耶这样看惯了海连纳、雅蓝这种水平的人眼里,大概只能算喽啰。 亚修斯,埃特伽耶注意到亚修斯现在离他们比较远,几名不死生物与另一个湮灭牧师正在和他说话。这里的等级非常明显,两个牧师是这一撮人的头脑,不过亚修斯居然在他们之上,但埃特伽耶以骑士与骑士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来判断,他不相信亚修斯是主观上乐于加入湮灭教派的,那么只能表示,亚修斯那位还没露面的主人,在这个所谓深渊议会里地位尊崇,甚至可能是领袖。 情况糟得让人快要不能呼吸!亚修斯的实力深不可测,埃特伽耶觉得自己和他打起来大概逃不了一个死字,他能在黑法师手下幸存二十年的根本原因是黑法师从来不想杀他,而现在还必须假定那个未露面的领袖实力仍在亚修斯之上—— 那完了,在光明圣殿与影月神殿得到合法的出兵许可之前,各国得送多少菜给人家?估计都够组一个亡灵大军荡平人类王国了。 世界毁灭啦!埃特伽耶翻了个白眼。 以银心要塞为突破口,不搞蚕食,直接擒王,深渊议会一出手直接剑指光明圣殿,影月神殿亦在其名单前列——那名牧师很快简单诉说了计划后,进入了正题,他开始问埃特伽耶关于影月神殿的战力评估。 小小的危机感弥漫上心间,察言观色是这些年埃特伽耶避免不必要挨揍的必备技能,他注意到牧师的眼神中有一点点警惕,问话的语气不急切,但循循善诱,总觉得有个坑在那里。 埃特伽耶权衡之下,决定说实话,而不是用虚假情报故意误导,他回答:“影月神殿有黑暗骑士五百名左右,神官有三百,但其中有一半是只领神职而不会神术,所以大概算一百五十名可以上战场的神术施法者。” 果然那牧师点点头说:“看来影月神殿没有过多的变化。” “深渊议会果然不得了,你们早已摸清了影月的底牌啊!”埃特伽耶感叹。 牧师更加得意地笑笑:“现在我们有了您,骑士大人,您对那位司月大神官可以说了如指掌吧?您在他那里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如今我们终于有机会一举回报了。” “……你说得对。”埃特伽耶笑道。 远处银心要塞的喧哗几乎已经可以传达到这里来了,那些刺耳的尖叫异常嘹亮,受害者的哭喊让这个牧师更加兴奋地说:“你听,等到那位大神官在你的剑下发出这样的惨叫时,那是多么美的画面啊!” “说的是啊。”埃特伽耶说,“有时候,惨叫真是一种美妙音乐。” 噗呲一声,牧师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突出出来了,他张大嘴,埃特伽耶笑眯眯地把剑从他身体里拔出来,又发出一声噗呲。 “你可以叫了。”埃特伽耶拍拍他的肩膀。 下一秒,他已经不在原地,那一剑插得太突然太干脆,牧师的心脏被刺穿,而可惜的是,心脏直接被扎成两半的情况大多是发不出尖叫的,死得相当悄无声息,尖叫是在埃特伽耶破坏了法阵的第一个链接点时响起的。 牧师倒在了地上,血液无声地在身下扩大,不远处的不死生物率先发现活人血液的味道,立刻回头,并且发出了刺耳的呼号。 紧着着,一声凄厉的咆哮,比龙族的怒吼还要声势浩大,好像脚下的大地都因此而颤抖,埃特伽耶因为这一声怒吼而晕眩了半秒,急忙提起精神,不管不顾向下一个节点冲去。 周围的不死生物根本阻拦不住他,他们即使在骑士身上留下伤口,但埃特伽耶仿佛也变成了不死生物,浑然不觉,继续挥舞手中那把黯淡无光的黑色长剑,快而果断地破坏着法阵。 死亡的气息飞快袭来,埃特伽耶终于不得不脚步微停,侧身翻滚躲避地面上凸起的骨刺,与背后接二连三的巫妖诅咒—— ——亚修斯在空气中急速移动留下一串串残影,转瞬之间他已经追平了埃特伽耶,他们二人的斗气来回碰撞了上百次,不死生物的斗气带着明显的死亡气息,冰冷凄寒,埃特伽耶觉得自己的手臂几乎都被冰冻住了。 他拒绝与巫妖缠斗,一个侧身,迅速贴着地面滑向最后一个法阵节点。 大巫妖却比他快得多,亚修斯的速度明明是靠跑,却比法师瞬移还快,冰凉尖锐的剑直指埃特伽耶面门,情急之中,埃特伽耶忽然大喊一声: “亚修斯!雅蓝就在那座城里,你要他也死吗?” 不出所料,大巫妖的剑发生轻得无法察觉的抖动,埃特伽耶抓住仅有的时机,极端灵活地扭动步伐,巫妖的剑因为轻颤,擦过了埃特伽耶的咽喉,而他的剑则准确无误地斩断最后一个法阵节点。 “你怎么敢骗我——!!!” 大巫妖发出一声可怖的嚎叫,那种活人绝对发不出的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他的眼睛里跳动起炽烈的灵魂之火,随后,他狠狠地扔出手中的剑—— “哈……”埃特伽耶轻轻抽了一口气,心脏被直接劈成两半,是没有办法发出大喊大叫的,他刚刚在湮灭牧师身上试验过这个结论,现在轮到他自己证实一下了。 剑笔直地刺穿黑暗骑士的胸膛,他的剑还停留在刚刚斩断的法阵上,背后门户大开,巫妖亚修斯毫不留情地用剑穿过了他的心脏,那柄剑力道之大,将埃特伽耶的身体穿到了地面上。 另一名不死者冲上前去,一脚踩断了埃特伽耶的右手,踢飞那把黑色的剑。 “他死了。”不死者咬着牙,阴恻恻地摸了摸埃特伽耶的脉搏,高声宣布。 不远处,银心要塞里的法师们第一时间挣脱了抽取他们魔力与生命的法阵,要塞的魔法攻击停下来了,要塞守军终于夺回了城墙。 第55章 一个好骑士 与南境不同,风雪几乎是北方的永恒主宰,四季在这里削减成两个,而且几乎要等到每年的第六个月才会看到绿色,所以接下来的三个月高地人的游猎队需要整日奔波在外,以做好准备去面对接下来更严酷的寒冬。 北地的冬天连壮实的高地人青年都不一定受得了,但是十四岁的小骑士却需要披甲佩剑,一路穿过大雪封冻的冰原和森林,这还不算完,等在前方的不是温暖火炉和美酒,是一座危险的法师塔,里面的每一个生物和构装体都等着要他命呢。 按照北方的黑月历法,每年第十二个月是最冷的,这一个月里几乎要下全年一大半的雪——只有一天例外,二十九号,每年的二十九号到了夜里都会晴天,据说黑暗君主在这一天夜里降临人间。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一些不太能被普通人用知识理解的自然现象,最后都变成了神话故事的组成要素。 但客观存在的事实是,这世界上最黑的颜色属于黑月,更通俗的叫法是影月——那被认为是迪亚纳银月的影子,可问题在于,最顶尖的天文学者都找不到这个黑色月亮到底藏在哪片天空里,只有神殿的神官知道,所以气急败坏的天文学家在学术大会上指出,根本不存在这个月亮,这一定是北方的黑袍子们编出来吓唬人的,不然为什么只有那帮装神弄鬼的家伙能找到! 抬起头,埃特伽耶可以看到影月的位置——说来奇怪,影月神殿的扫地大妈都能准确指出这个黑色月亮的位置,埃特伽耶一度认为外面的学者都是文凭造假。 在黑月的照耀下战斗,黑暗骑士将会得到君主的庇护。 尽管老师总是非常严苛,但埃特伽耶很早就知道,黑月照耀不会让黑暗骑士在实质上感受到什么增益,那种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仿佛一个人能单挑全世界的感觉,来自他老师偷偷摸摸丢过来的增益法术,远在天边摸不到的黑暗君主,论及实际功效,其实比不上自家看似恐怖的老师。 盔甲上好像还藏了个保温咒,不明显,不会让人觉得温暖舒适,但肯定能保证冻不死人。 埃特伽耶对着黑月感慨——他老师真是数学家,这要算计得多精妙才能做出一个让受术者依然感觉冷的要死但又绝对冻不死人的保温术? 他又不敢去问老师,他老师肯定会觉得害羞,正常人害羞会脸红,大神官害羞会打人的。 成长的烦恼啊。 从进入法师塔开始,每走一步都是艰难无比,这座塔的主人显然是个很喜欢张扬个性的法师,正常法师一般不会给自己塔修个完全通透、浪费大量空间的中空地带,然后全靠一个魔法浮碟上上下下吧?这种设计风格搞不好的话容易变成烟囱,就算喜欢这种排场、并且有信心搞得高端上档次的法师,也绝对留有备用楼梯可以走,这座塔没有! 埃特伽耶看了看委顿在地面落满灰尘浮碟,悲哀地想到塔主人的尸骨可能都在大神官的实验室里风干了,现在就他一个黑暗骑士,拿什么驱动失去主人的魔法浮碟来载他啊! 法师们常常鄙视骑士,称他们为“用四肢上过度发达的肌肉思考问题的跳蚤”——这一评价来自埃特伽耶最“亲近”的法师,大神官阁下,在这句话的熏陶下,埃特伽耶觉得自己一定要做有脑子的骑士,所以他掏出剑,把墙壁当做演算纸,仔细计算了自己的体能与冲到塔顶的消耗…… 隔着水镜,司月大神官海连纳拢着双手站在那里,欣赏自己徒弟的算术能力。 一个被法师教导长大的骑士。 “这就是你一直当宝贝藏着的学生?呀,他准备一路凿穿天花板打到塔顶?” 自由行走的人形发光物体——光明圣殿的大祭司雅蓝帝连斯,很不和谐地站在影月神殿的殿堂里,和黑袍的大神官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起围观一个可怜的十四岁少年在法师塔里疯狂拆迁。 “可是这是什么法师塔啊,怎么会没有楼梯?”雅蓝帝连斯对此表示质疑。 海连纳得意地回答挚友的提问:“因为楼梯在影月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就被我拆了。” 谢天谢地埃特伽耶不知道这个真相,君主保佑他永远都别知道这个真相。 其实埃特伽耶本人几乎没有那段回忆——他与雅蓝帝连斯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遥远的十五年后,而是六年前。 ——因为当时这可怜的孩子高烧不退,不省人事,别说认人,可能连自己是不是人都分不清了,罪魁祸首是海连纳本人——这个毫无照顾带孩子经验的黑暗神官把刚捡回来的孩子扔给了自己的骨龙……活人法师都不懂照顾小孩,他的亡灵龙怎么可能懂! 为此雅蓝帝连斯连续跟海连纳科普了好几天:大冬天要穿棉袄,这是常识! 所以埃特伽耶在光明神的大祭司怀里度过了自己成为小骑士的第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他说着胡话,霸占着大祭司的床,而且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搂着全大陆最名贵的精灵抱枕睡得酣畅淋漓。 水镜里的埃特伽耶已经一路冲上了法师塔顶端,在大神官恶趣味地拆走楼梯之后,冲到塔顶的骑士已经可以算强弩之末了——但那里还有一个恶魔等着呢。这名恶魔被法师的契约束缚在塔里,可是契约另一端的法师意外死亡,所以埃特伽耶清楚地知道,这个恶魔无法回到深渊,他明白恶魔一旦突破契约束缚离开法师塔,那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年仅十四岁的埃特伽耶面对恶魔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恐惧,埃特伽耶如果不是天生缺失这种情绪,那就是前八年的流浪生涯已经消耗光了这种感觉。 但是水镜前的其他人不缺乏情感,尤其是透过水镜魔法看到骑士的敌人时。 “那个恶魔异化了!”雅蓝帝连斯低声惊呼,“他被主物质位面的元素异化了!” 海连纳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抓紧盆边的手指出卖了他。 “那本该是一个普通低等恶魔!现在他的实力翻了十倍!”海连纳不自觉的怒气把他自己的头发吹得乱飘,他现在这个造型出去可以装成大魔王,绝对吓哭一整个团的勇者。 没多久,小骑士就已经一身是血了。 “这个白痴的脚被法师塔地面黏住了吗,或者是腿断了不会跑吗?”海连纳恼火地高喊起来,把正在打扫卫生的死亡女妖吓得扔了扫帚就跑。 那名小骑士的执着让以冷淡著称的精灵都为之动容。 满身血迹的埃特伽耶从地上爬起,再一次握紧自己的剑,他的血液顺着那纯黑色的剑流下去,黑色的底色,根本看不出他到底伤得多重,但是水滴砸在地面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恶魔在暗处盘桓,血红的一双眼睛里带着玩乐的笑意,恶魔喜欢看人类在他面前挣扎绝望的脸——但这一次他却用尽浑身解数,都没有让浴血的骑士露出一丁点惊慌。 终于,恶魔不耐烦了,他并不是那么轻松,那名使用黑暗力量的人类在他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创口,恶魔第一次在玩物面前露出恐慌,他怕再这样拖下去,那个不知退却的人类反而会赢。 所以他使用来自深渊的力量,凝成巨大的兽爪,尖利的紫色爪尖噗嗤一声扎穿小骑士的心脏,好像刺穿一只破布口袋,还在空中大力摇晃了几下,咚地一声闷响,丢出好远,摔得小骑士的手臂都断成几节。 心脏被扎穿的骑士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反倒水镜前的海连纳发出一声低喊。 然而连恶魔都想不到的变故突然发生,在他杀死了小骑士终于可以放松时,委顿在地上的小骑士忽然暴起,他的手臂摔断了,所以他用牙咬着自己的剑,像一道黑色的风,直扑向恶魔! 剑刃虽然黑暗无光,却锋利无比,他的剑准确地划过恶魔的脖子,一颗面目扭曲的恶魔头颅盘旋着飞了出去,埃特伽耶落地时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一边,这之后,那恶魔的身体才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激起一片片尘埃。 连海连纳都惊呆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徒弟是某种金刚不死族。 好在法师的职业要求就是镇静,惊恐过后他的理智回炉,一把揪住雅蓝帝连斯:“喂,他住在你那的时候,你对他动过什么手脚!” 雅蓝帝连斯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埃特伽耶咬着剑跳到空中的身影在他眼前久久不散,他看着敌人的眼神非常干净,很少有人看敌人的时候还能保持那种清澈的目光,不带有偏执和仇恨,不是因为私怨或冲动,他专注而执着地要消灭那个恶魔,凛冽,凌厉,就像一把利刃。 “真是个好骑士。”雅蓝帝连斯答非所问。 历史惊人的相似。 亚修斯确认那柄剑正中心脏,以人类的常识判断,再强大的骑士也不能在这种伤势下幸存,哪怕是恢复能力最强的圣骑士也不行。所以他也没再管那尸体,省略了补两刀的麻烦——如果是法师尤其是神术施法者,他一定得砍了头才行——法爷为什么叫爷呢,好法师总是还有后招。 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魔法阵被破坏到无法修复,他们对银心要塞失去了控制,另外一名湮灭牧师气急败坏,但又不敢对亚修斯发火,只得在路过黑暗骑士尸体的时候狠狠地踢了两脚。 “去要塞!”他大叫,“不可以就这样功亏一篑,否则计划就没办法继续了!” 一个区区被放逐的小破骑士,竟然有这样果敢的勇气,拿命来换他们的失败?如果人类里能有超过三分之一这种人,大概希瓦尔深渊议会早在上古就灭亡了。 亚修斯走在了最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队伍,但在他转身离开之前,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默默地向那尸体行了一个圣骑士的礼节。 待到巫妖和湮灭牧师都走远了,林地里重归寂静,这片盘踞过大巫妖的林地弥漫着灰雾,好像死气仍为散去,鸟雀都不敢出声。 地上的尸体轻轻动了一下,半晌,用还好着的手把剑拔出来。 埃特伽耶倒抽了两口气,爬起来,按照他这些年自己翻阅典籍学来的知识,这一次救他的力量和当年一样——他本来十四岁就该死了才对,他流着血,虚弱地躺在一座陌生的法师塔里,地板硬邦邦,旁边还有一个无头恶魔。 可他奇迹般地还活着,他本该漏个洞的心口光滑平整,摸一摸,埃特伽耶只摸得到他一贯非常满意的胸肌。 黑暗骑士信仰黑暗的主宰,但他不相信黑暗君主会暗搓搓做这种保佑信徒的事——而且作为主神之一的黑暗君主也根本没有能力对这个世界有所影响——所以他偷翻了大神官卧室里好多关于禁术的书。 ——一无所获,骑士到底还是骑士,搞不来法术研究,不过他所知道的最高深的、涉及生命的魔法,最多能在同一个人身上作用三次。 这正好是第三次,埃特伽耶数学相当好。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果然,还是完好如初。 第56章 重伤真好 雅蓝是第一个发觉要塞攻势中断的,虽然要塞整个还是混乱不堪,但是四座法师塔的光缓缓熄灭,几个火球不甘心地被喷出来,在半空中就成了一道黑烟。 同一时间终止的还有恶魔们使用的传送法术,前一个恶魔耀武扬威地扑出来,一回头,发现他想象中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全无踪影,而且那道可以让他回去深渊的法术也挣扎着闪了两下光,变成一团空气。 隔着一片狼藉,赶回要塞大门前的雅蓝远远地看到了守着笼子的凯文,圣白骑士们现在筑成人墙,试图把那些神志不清的瘟疫感染者推回到隔离空地,但他们还保持高度紧张,因为瘟疫术的传播并没有终止,就在刚刚那一波乱潮里,又有十几名新的感染者。 凯文眼睁睁看着雅蓝被堵在人群外,光明祭司眼睛都不眨,竟然直接一个瞬间移动闪了进来——瞬间移动属于短距离传送法术,目视范围内不需要定位符文就可以直接位移,只是对于大部分施法者来说,目视距离的瞬间移动,施展起来还不如直接开动双腿。 他没来得及惊叹一下雅蓝如此纯熟的静默施法,就被雅蓝揪着问:“埃特伽耶呢?他回来了吗?” 神官被问得一愣,回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 “你都没有注意到要塞的危急情况被缓解了?”雅蓝反问。 凯文望了望扭打在一起的感染者与圣白骑士,茫然:“哪里缓解了?” 雅蓝看向神官的眼神顿时变得深邃犀利,片刻后,雅蓝摇摇头,自己去检查关着湮灭信徒的笼子了。 凯文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他终于在雅蓝的提醒下,把自己的视线从圣白骑士那里拔回来,好半晌他忽然意识到,要塞内的混乱正在归于有序——君主在上,身为一名施法者,他引以为傲的大局观为什么离家出走了?他的逻辑和判断力也集体私奔了? “等等,大祭司阁下,您刚说是埃特伽耶解决了城里的危机?”凯文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错过了一个世纪! 雅蓝把视线从笼子上的符文又转移回凯文,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叹气:“不然难道是你吗?” 凯文绷着一张严肃冷傲邪魅狂狷的脸……结果没绷住,一点点变得红艳艳。 “你看住她。”雅蓝忽然吩咐,然后又一个瞬间移动,不知道消失到了什么地方。 ——埃特伽耶伤得很重。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扭动,好像受到惊吓的地精一样上蹿下跳,他捂着心口,鄙视自己那颗过于胆小的心脏——是刚刚被戳一剑,心脏你害怕了吗?血液加速流动,使得血管凸起于皮肤表面,淡青色的血管从心口一直爬上了脸颊,埃特伽耶对这个法术的副作用一清二楚,他深信现在自己的形象绝对是个修炼邪术的坏骑士。 但是想想这法术救了他的命,这点副作用还算事吗? 埃特伽耶拄着自己的剑,这柄跟随他多年的纯黑色长剑任劳任怨,能帮他切开敌人的胸膛,又能在他重伤的时候充当拐杖,沉默的伙伴陪着他度过一次又一次危难。他的右手手腕扭曲,腕骨断裂,皮肤被淤血衬成了紫红色,所幸左手完好无损。 他的左右手基本没差别,他左手使剑一样威力超群,只不过因为绝大多数人是右撇子,所以他决定随大流。 骨头完全断成了两节,埃特伽耶觉得没准都碎了,疼痛是一件能让人变得软弱的事,所以他现在特别想哭。 ——不是因为疼才哭,太疼会流眼泪这属于正常生理反应,所以怕不怕疼与坚强不坚强其实没关系!埃特伽耶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从来都和“坚强”没关系,只是大家有着刻板印象,觉得骑士一定得是断手断脚还能痛饮狂歌笑对沧桑。 扯淡!纯属无知者的意淫! 骑士的本质与这些都完全没关系! 这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这最初是一个神赐封号,是神的殿堂对追随者的回馈,象征着神的认可与庇护,后来人类的国度开始兴起,王权所有者效仿神权,也把忠诚的追随者封为骑士后来一些大贵族也可以自己养骑士,,所以现在除了神职骑士之外,还有皇家骑士一类的民间骑士。 或许他们背诵的各个版本骑士信条有个别词句的出入,但有一条是不变的——骑士一定有他所效忠的对象。 神职骑士忠于神明,皇家骑士自然忠于皇室,就算是现在那些不太地道的、可以花钱聘请的私人骑士,他也有个付钱给他的人。 至于一个被神殿驱逐的神职骑士,他还算骑士吗? 甚至,他还凭什么存在呢? 从很小的时候,埃特伽耶就隐约知道自己不符合黑暗骑士的行为准则——他渴望被认可,希望被需要,他努力做好大神官留下的每一个作业,不管那作业多么不合理,他能出色完成所有交代的任务,即使搭上半条命——换一个神殿或许他就是积极向上的正面典型,但这里是影月,长夜的守望者,一个影月教徒永远不能祈求阳光,因为他们是黑夜的使者,永远不能要求荣誉与尊重,尽管他们值得这些,但很多时候值得不代表能够。 像个英雄骑士一样去战斗、去保护别人,甚至守卫这个世界,然后却要像过街老鼠一样躲着人走…… 这样来看,想哭还过分吗? 一点都不!就算让黑暗君主来评评理,祂都不敢说想哭的信徒不够坚强!多伤感,哭一哭那是正常的情绪发泄! 他才不会说,就算是司月大神官,也是会哭的! 十四岁的时候这个法术第一次作用在他身上,他难受得连喊都喊不出声,躺在地上浑身无力,却还四肢痉挛,他的老师从虚空中现身,一把就把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进了怀里,他敢对黑暗君主发誓——当时他的脸上落了几滴咸咸的液体。 “埃特伽耶?!?” 糟糕! 君主在上! 埃特伽耶迅速从回忆里挣脱,就差直接进入战斗状态了,他试图坐得端正一些,但是雅蓝的瞬移速度连凯文都惊叹,他一个黑暗骑士哪里跟得上,雅蓝瞬间就出现在他身边,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我来了……我找到你了。” 这时埃特伽耶才发现自己原来正靠在一棵树上,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往营地走呢……如果埃特伽耶神智更清醒一点,他会发现其实他走的是反方向。 啊,就算不清醒,也知道绝对没脸去见黑暗君主了。 自暴自弃的埃特伽耶干脆把脸藏在雅蓝垂落的金发里,决定就用这种他现在最喜欢的颜色把自己憋死好了。 温暖的感觉让人幸福得想睡觉,但是重伤员随便睡觉容易起不来,这属于常识,埃特伽耶迷迷糊糊听到雅蓝在叫他,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就又闭上眼睛,这样熟悉的柔软触觉,让他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啊啊啊!” 这一次埃特伽耶叫得非常畅快——雅蓝毫无预兆地就把他折断的手腕掰正了,那些碎骨头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来抗议,但雅蓝非常“残忍”,他甚至还在伤处捏了两把。 看到埃特伽耶睁开眼睛,雅蓝总算长出一口气,他托着埃特伽耶的断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手放在自己腿上,埃特伽耶靠在他身上急速地吸气,雅蓝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部,直到那双蓝眼睛里重新倒影出清晰的色彩。 “雅蓝。”埃特伽耶闭着眼睛,防止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迷住眼睛,“那可真疼。” 雅蓝低声笑了,他的手指虚握在伤处,随后,淡淡的嫩绿色光芒在他掌心亮起,那种光里有着勃勃生机与朝气,顺着雅蓝的手指传递过来,疼痛在迅速削减,淤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收,红肿消退—— 埃特伽耶是使用黑暗力量的骑士,这世界上最常用的治疗法术与他无缘——如果让大量圣光进入黑暗神职者体内,那简直就是直通黑暗边界的单程旅行——雅蓝用的是精灵族的自然法术。 很快伤痕消失,只留下微微酸涩胀痛,还不如练剑练多了的感觉。 “重伤员”埃特伽耶靠着雅蓝的肩膀,有了一种被光芒照亮的奇妙体验,他一点也不觉得一个孔武有力的强大骑士抱着腿靠在一名祭司身上是多么不和谐,他甚至还很虚弱地开口请求:“能让我多靠一会吗,我好累……” 雅蓝环抱着他的肩,手还握着他刚愈合的腕子。 “嗯,休息一下,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当然看不见藏在自己金发里的“重伤员”露出猫咪偷吃小鱼时的狡诈笑脸。 这一回骑士技高一筹。 第57章 名字 他们坐在林子里,倚着一棵树,不远处的混乱要塞好像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就这样坐在树下的阴凉里,听听鸟叫,被风吹一吹,让习惯触摸武器的手掌接触一下柔嫩的植物—— 算了别掩饰了,埃特伽耶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对触摸柔软植物没兴趣,他只想触摸柔软精灵。 “雅蓝?” 雅蓝轻微动了动,答道:“嗯?” 埃特伽耶还窝在雅蓝怀里,长发垂落到他脸上,痒痒的,他顿了顿,决定抓住这个大好时机,所以他问:“雅蓝,你全名叫什么?” 如果换做两个人类,这对话会让人以为他们完全不熟,哪有生死之交不知道彼此名字的?好在其中一位是精灵,早在他第一次说出雅蓝这个名字的时候,埃特伽耶就觉得这像个不完整的精灵名字,按照现代的精灵语翻译,这个词是“晨曦中的”。 “晨曦中的什么?”埃特伽耶仰着头问。 阳光穿过那些发丝,雅蓝的发色很浅,可以算白里带着一点点金色,所以阳光挤过那些发丝照过来的时候,落在脸上就真的变成了晨曦的温度。 ……雅蓝一直没说话。 埃特伽耶觉得他还需要额外的救命法术,他怀疑巫妖的剑还插在心脏里。 他勉强开玩笑道:“晨曦里的,我猜是早饭。” “……你是食人族吗?”雅蓝说。 “不是,当然不是。”埃特伽耶非常严肃地回答,“这么算的话,我应该是□□灵族才对。” 他成功地听到了雅蓝的轻笑,心脏里那把巫妖的剑又往外拔了一点。埃特伽耶藏在雅蓝的头发里,仗着自己的表情不会被发现,以视死如归般壮烈的精神追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难道我很惹精灵讨厌吗,都这么久了还不肯说全名?” 咚咚咚——巫妖的剑被拔走了,改成了一个祭司在里面敲鼓。 雅蓝很快就结束了埃特伽耶心里的鼓点,他回答:“歌谣,晨曦里的圣树之谣,人类语发音是……雅蓝…帝连斯,曾经的姓氏……是叶刃。” 他说完愣了很久,就像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埃特伽耶坐正,看到雅蓝微微有点迷茫的眼神。 “雅蓝,多久没人叫你的名字了?” 雅蓝惊讶地看着他,那表情就好像埃特伽耶说了一个多么震撼的消息,足以震惊全世界的那种。 “难道我说的不对?大祭司阁下?”埃特伽耶模仿了大家一贯的称呼,那个称呼不是拿来称呼某个人的,埃特伽耶从很早就觉得,那个称呼只是在喊一个职位,不管谁在那个职位上,只要他别在任上惹大祸,就算坐个地精上去,大家还是会举着双手欢呼。 “你喜欢我称呼你什么?”埃特伽耶问。 雅蓝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雅蓝帝连斯?或者你允许的话,我叫你曦谣?” “你……”雅蓝依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你为什么……你……” 把面前的人换成一个信徒,哪怕换成奥斯兰特那个差点拆了皇宫的可怕小公主,他都能面带笑容连续讲上几个小时,还保证把那恐怖小丫头归拢得服服帖帖——现在他却连个完整意思都表达不出来。 埃特伽耶的心跳变成了某种欢快的节奏,这一回像喝高的地精在唱荒腔走调的歌,实质上他觉得他本人也显得像个傻地精, 但是啥地精不管不顾地抓着雅蓝的手,说:“我早说过我记忆里第一次见面时,你可不是什么大祭司,你没有顶着那个神圣的头衔,我看到只是坐在我面前这个叫雅蓝的人——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人类,谁能想象出任务的时候在地牢捡到一个圣树精灵?这传出去会导致一大批人整天什么都不做全部蹲地牢的!” 雅蓝又一次轻声笑了笑。 埃特伽耶观察着雅蓝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个世界上有过很多很多光明大祭司,有的丰功伟绩,他们的传奇故事到现在还是吟游诗人的热门曲子,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救过我,并且他至少一共能救我三次,虽然……我不记得那是怎么发生的。” ——这让雅蓝觉得他今天遭遇的惊讶太多。 “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先说你什么时候做的?”埃特伽耶眯起眼睛笑,开始讨价还价,“这个法术第一次发生作用在我十四岁,但我十四岁之前应该没见过你吧?” 雅蓝忽然笑起来,这次不再是那种习惯性的柔和微笑,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坏小孩,笑得埃特伽耶心里毛毛的。 果然,雅蓝说:“你八岁的时候严重冻伤,在圣殿住了一个月,基本昏迷不醒。” 这么简单?埃特伽耶狐疑地看着雅蓝,雅蓝的笑容让他觉得事情肯定没这么清清白白,但他隐约又觉得,最好别听雅蓝下面要说的话,虽然不停不代表不存在,但是……埃特伽耶偶尔就是这么有鸵鸟精神。 “你小时候抱着我说梦话。”雅蓝笑得更加难以掩饰,“你在梦里练习……自己名字的发音,并且一直强调,你很贵。” 埃特伽耶:“……” 于是堂堂一位黑暗骑士又变成双手抱膝、把脸埋进去的姿势。 比起“晨曦中的圣树之谣”,“哎特价耶”简直没有办法拿出去见人啊! 雅蓝笑着笑着,忽然说:“还叫我雅蓝吧……也许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始终扮演大祭司。” “就算在全世界面前都要表现成一个宽厚仁慈的大祭司,但在我面前,就做雅蓝就行了。”埃特伽耶笑着说。 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埃特伽耶已经彻底沉浸在这样安恬的世界中,差不多快要忘了刚刚的话题,雅蓝忽然又说:“叶刃,我曾经姓这个姓氏。” 埃特伽耶疑惑地抬起头,这个姓氏……似乎很熟悉,但是精灵们的姓一般都是坠星他们那样的,什么红花绿叶一类的,什么好看叫什么,至于叶刃……这个怎么听起来特别危险?他确认精灵族的常见姓氏他在书上学过,碧叶、红叶,还有晨光、雾溪,林地精灵很多都姓这些,圣树精灵姓什么他不太了解,但按照常理推断,精灵们不会把刀刃这种危险性物品放到自己姓氏里的,除非…… “叶刃?”埃特伽耶忽然大喊一声,“君主保佑!那不是非常有名的……黑暗精灵家族?历史上出过好几位传奇刺客的那个黑暗精灵家族?” 他长大嘴巴看着雅蓝——现在他忽然觉得,再来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他都可以忍了,因为还有什么比这更超出常理的吗? “其实你是个黑暗精灵?你真的是个黑暗精灵?”埃特伽耶像个大惊小怪的乡下少女,对任何没见过的事情都要好好感叹一下——不过这件事真的值得感叹,“我以前还跟你开过玩笑,我说就算你是个黑暗精灵我都不会惊讶的,但是……对不起我收回那句话!我从没想过你真的是黑暗精灵!”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雅蓝:“所以,黑暗精灵不是乌木色的皮肤吗?” 他甚至想伸手去拔雅蓝手上的伪装戒指,搞得雅蓝哭笑不得。 “不是。”雅蓝说,“我的血统的确是圣树精灵,但我是被黑暗精灵家族抚养长大的。” 更神奇了! 埃特伽耶艰难地得出结论:“所以,你是一个被教育成以说谎为美德的、同时又有着诚实却冷淡为天性的圣树精灵,还做了一个要求温柔热心仁慈的光明祭司?” 所以他忽然很想冲到神的领域,拎起光明神的领子——如果神也穿衣服——好好质问一下,这不是在折腾着玩吗?这是要验证一共有多少种极端可以聚集在一个人身上?矛盾的集合体? “我用在你身上的那个法术,是古代黑暗精灵武士在成年时,女祭司施展到他们身上的‘暗夜守护’,在你受到致命伤时,会将你的生命转移到虚空保存,使你能够完好躲过,一共可以作用三次。”雅蓝平静地解释。 埃特伽耶猛烈地摇摇头:“谁还在乎那个啊,雅蓝……你能不能辞职?我觉得,这样也太累了!” 第58章 关于性格 辞职? 埃特伽耶就是这么说一说过过嘴瘾,神的殿堂是不接受辞呈的,死了都不行,那只能让神职者变成死了的神职者,还得被画成画像挂到墙上。 圣殿与影月各自都有那么一个地方,在圣殿是英灵圣堂,里面悬挂着历代光之圣主、大祭司和圣殿骑士团两名统领的画像,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个顶个或帅或美——这倒不是刻意美化吹捧,而是外貌与气质本身就是神职人员考核标准中的一项,尤其是作为神祇代言人的领袖们,一个个长得不是超级好看,至少也是普通好看以上水准。 影月神殿也有一座影神殿,在雪山更深一点的地方,主殿辉月圣堂后方,那里面没有画像,而是一排排冰棺,藏着历代大神官的尸身,埃特伽耶去瞻仰过一次,那个地方死寂无声,但岑寂之中似乎又能听到那些长眠的先辈在耳边低语……直到有一天,他们还会被唤醒,成为神殿的亡者军团——好在那是最后最后的底牌。 现在他看到雅蓝,就彻底坚信永远不会有需要打扰先人的那一天。 “你得学会放松。”埃特伽耶发现现在终于轮到他来说教了,这可真是大好机会,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长篇大论,“事情还没有糟糕到只剩你一个人挑起重担,否则就要太阳沉进大海世界毁灭之类,永远都不会的……如果真有那一天……君主在上,那就让世界毁灭了好了,如果全世界生死存亡全压在一个人身上,那这世界上其他人其他事得是糟糕成了什么样子,既然那么糟,直接毁灭了一了百了算了!” 直接豪言壮语说世界不如毁灭,这听起来还真反派。 埃特伽耶舔了舔嘴唇,补充道:“是的我知道,圣殿和影月向来以守护者的形象自居,可能你们圣殿更夸张,每天都生活在自豪感与责任的共同光环下,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传奇故事和热销小说都爱写圣殿出身的英雄主角……但是雅蓝,你为什么想要承担那份重担呢?我猜或多或少都是因为热爱这个世界,你不要笑话我的用词,这听上去非常浮夸,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每天吃早饭前对着镜子大喊:我要当大英雄救世主——但我的意思肯定没错,至少你身边有你钟爱的,不然看谁都讨厌干什么都心烦,那结局还是世界毁灭。” 短短几段话埃特伽耶已经毁灭世界好几次了,雅蓝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 “既然是这样,那你总要留点时间给‘雅蓝’,哪怕就看看风景,欣赏一下,才更能保持热爱,对不对?”埃特伽耶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故意摆出一个雕刻家喜欢的人体雕像姿势,说道,“难不成,因为圣殿的骑士一个个连头发都梳得一根乱发都没有,说话的时候还使用着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宫廷流行语法,所以把你传染成了老古董?那你可以欣赏我,我绝对可以满足你的任何口味。” 然而他太得意忘形了,做出的动作过大,导致法术的后遗症又复发了一下,埃特伽耶眼前瞬间闪过一大片的小金星,眨眨眼,他又变成了躺在雅蓝怀里的姿势—— 埃特伽耶觉得他超喜欢古代黑暗精灵们的禁术! “别动。”雅蓝的手正按在他的心口,“这法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负荷的。” “别转移话题。”埃特伽耶摸着放在自己心上的手指,说,“那么你难道一点负荷都没有吗?” 能言善辩的祭司被一个骑士说得哑口无言,一个习惯于用手中兵器解决一切问题的骑士——这只能说明那个被雅蓝刻意忽略的问题,已经到了快要藏不住的地步,他能骗得了同侪,骗得了信众,但是他没有办法骗他自己。 雅蓝低声说:“很多时候,不想就可以了。” “不想?这能忘得了?”埃特伽耶一个劲地摇头,“你知道我被老师扫地出门的时候我多难受吗,我简直想去跳奎格萨拉冰原上的冰湖,要不是想起神殿骑士自戕是对神的大不敬……我从小就是个黑暗骑士,我也一直想当好一个黑暗骑士,但我总是让老师失望,总是做得不够好……” 雅蓝忍不住打断道:“你做得很好,在埃尔文郡是你独闯地牢救我,在伯格曼公爵夫人的法师塔里,还是你力挽狂澜杀了恶魔,刚刚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来破坏进攻银心要塞的魔法阵。” 听到毫不掩饰的夸奖,埃特伽耶竟然像个受到表扬的好孩子一样,红了脸,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不过他还是反驳:“即使没有我,你也会自己解决得很好。” “……你难道把我想象成神了吗……”雅蓝终于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是我自己做不到的。” “哦?你终于承认了?”埃特伽耶又想起来,但雅蓝固执地把他按住了,所以他躺着祭司怀里,仰着头,看得雅蓝浑身都不自在。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神。”埃特伽耶依旧凝视着雅蓝,雅蓝甚至不得不侧过头避开他过于执着的视线。 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他依然试图掩盖自己的表情,但过了一小会他放弃了,对埃特伽耶承认:“在地牢里,如果不是你破坏了牢门上的咒文,我没办法施法,那次是我大意,我的魔法水平完全可以在任何禁魔效果下施法不受影响,所以我过度自信了,那次亡灵法师多布置了一个禁闭精神力的古老咒语,假装被抓一下就成了真俘虏。” 埃特伽耶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那次“营救”是他骑士生涯最丢脸的一次! “还有在伯格曼夫人的法师塔,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个幻象咒语缠斗,白白消耗了好多圣光……这一次我差点准备放弃计划公开身份,命令城中分殿坚守城墙了,你却抢先破坏了对方的计划。”这一刻的雅蓝诚实坦荡得完全对得起他的血统,他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完全是因为演技太好,他努力留给所有人一个伟岸的大祭司形象,全然不顾雅蓝本人已经身心俱疲。 “你总是看起来轻松自如,没事就拿我开涮。”埃特伽耶抱怨道,“你对我说三句话两句都是骗我玩,我简直想向光明神检举你。” 被投诉了!雅蓝笑道:“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我替神接受你的检举,但是很可惜,神太忙了没时间管,由大祭司代为处理,因此我宣布检举无效。” “这是作弊!”埃特伽耶说。 “如果……那就是雅蓝的真实个性呢……” 埃特伽耶眼睛都没眨一下:“好的没边了!” 雅蓝甚至无语了一下——哪有人觉得被骗着玩很好的?他一点没觉得自己的真实性格有多讨喜,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和埃特伽耶相处的时候他骨子里那点小小的恶劣总是自己跑出来。他有着圣树精灵的血统,但是出身往往不能完全决定将来,他在黑暗精灵的地堡里接受训练,如果不是发生点小插曲,现在他会成为黑暗精灵叶刃家族的武技长,他有着更接近黑暗精灵的性格,比如没事戏弄一下埃特伽耶真的让他很爽,可是在人类世界生活,他当然知道人类虽然也不乏谎言狡诈,但起码人类觉得这是不好的。 “没关系。”埃特伽耶了解雅蓝的烦恼,“你看,人们也觉得黑暗骑士是邪恶的。” 雅蓝扶额:“可是你想象一下,一个‘阴险邪恶热爱谎言’的光明大祭司?” “太糟了,就和一个‘正直诚实渴望荣誉’的黑暗骑士一样糟糕。”埃特伽耶严肃地点头,“但是雅蓝,漠视你自己,无尽的掩饰和伪装,永远不如大方承认来得轻松。” 他又从雅蓝怀里爬起来,他觉得说重要事情的时候还是坐姿庄重一些更合适。 “每一名骑士都应以保护为职责,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恩师不需要保护,只需要稍微看着一点别哪天炸了实验室就行,而我暂时又不能回去神殿,所以,请允许我保护你吧。”他拉起雅蓝的手,“我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光明神的大祭司不需要别人拿着一把小破剑挡在他前头,那只会碍眼……所以,我希望能够守护雅蓝,你在外面尽管去做你形象完美的大祭司,在我面前,做雅蓝,好不好?” 第59章 曙光 地堡里是没有昼夜之分的,地底的宫殿虽然也恢弘壮丽,但常年只有幽暗的火光照明,跳动的火苗在岩壁上闪烁,一片黑漆漆,雕花的建筑全都白设计了—— 其实整个地堡只有雅蓝看不清那些雕花,地城里的精灵们有着更适应地底光线的瞳孔,他们甚至完全不需要光照,点那些灯火只是因为主母们沾染了点外界风气,觉得富丽堂皇会比较奢华……他们如果要去地表反而难过,月光对他们而言都非常耀眼,万一不得不白天出去,就得在眼球上贴一层某种植物的黏膜来保护眼睛,所以地面上的黑暗精灵们眼睛发紫,其实摘掉那层护膜他们的瞳孔是艳丽的红。 在这幽暗地城里,圣树精灵简直就是行走的太阳,他们身上温和的微光在黑暗的地底抵得过一百盏灯,各家的女祭司和主母们不止一次抱怨他太亮了影响她们美容养颜觉的质量。 ——这也导致雅蓝在学院常年不及格。 人类称为黑暗精灵的这一支精灵,自认为是黑夜里的战士,多半称呼自己为“地城精灵”、“地下城守护者”。 因为他们居住在地下,生活在阴暗的地方,黑色是他们的保护色……所以一个浑身闪光的圣树精灵,即使他的武技不错、理论课满分,但无论是潜行、侦查还是藏匿,零分零分零分。 地堡很大,可是雅蓝这样显眼的目标还是很容易被发现,他坐在通往地表的甬道路口发呆。 他的黑暗精灵养父找到了他,叶刃家族的武技长追踪这种明显目标一秒都不要就能精准定位,家族里其他的幼年精灵都在斗武场打闹,雅蓝只能蹲在路口发呆。 这里离地表世界很近了,远眺过去可以看到通道前方细微的光亮。 “你想去外面吗?” 雅蓝沉默地摇了摇头。 黑暗精灵有着乌木色的皮肤,苍白暗淡的头发,男性的黑暗精灵身材匀称但是矮小,雅蓝才十几岁就已经快比他的养父高了。 他的养父曾经带他去过地表,走出这个甬道就是他真正的血亲同胞们的世界,黑暗精灵的地堡藏在圣树的根系之中,他们是圣树暗处的守护者,往上那么一段距离,圣树上居住着神赋天资的圣树精灵,雅蓝看过那些精灵围着树唱歌的样子,沐浴着阳光与晚霞,简直和地下是两个世界。 雅蓝落寞地坐在那里,抱着膝盖,软软的头发垂在脸上——但是叶刃家的武技长很快发现小精灵在哭。 “父亲……”小精灵一边哭一边低声说,“父亲,能不能请女祭司们把我变成和你们一样?” 武技长哑然失笑:“血脉是不能选择的,你天生就是这样的,你要学着接受它。” 父子俩坐了一会,叶刃武技长忽然说:“你从小就想变黑,我那时候以为你只是不懂精灵血统的分支,以为自己不正常……但怎么你现在还这样想,难道有谁胆敢因为外表欺负你?” 雅蓝吓了一跳,急忙说:“当然没有!我只是……自己这么希望而已……”如果他是真正的黑暗精灵,他就可以轻松掌握那些怎么也做不到的潜行法,会成为叶刃家族新一代的优秀战士。 武技长点点头,似乎也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叹了口气。 黑暗精灵每一个家族都有着极其团结的家族情结与荣誉感,这也是族规的要求,如果有谁胆敢欺压同胞甚至在家族里和家族之间搞事情,绝对会被女祭司扔进哀嚎地洞里喂蜘蛛。 ——其实女祭司是更让雅蓝苦恼的事情。 “她们已经提出要和你上床了吗?”武技长目瞪口呆,“我得去找主母说说!至少要等到成年呀,你虽然长得高,但你离成年还有好久呢!” 武技长兀自嘀嘀咕咕了好半天,忧愁地看着他的养子,那些如狼似虎的女祭司上起床来比简直能要了男性半条命去,武技长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万一他找主母告状,主母兴趣来了决定自己上怎么办,完蛋了! 每一个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特别好,人见人爱,这一点在黑暗精灵身上也适用。 “雅蓝……也许我该送你去地表,你的光辉或许真的不应该只在地下城里荒废。”年长的黑暗精灵忧郁地托着腮,“而且说起女祭司们的求欢……圣树精灵是很专一的,他们的婚姻是一对一的,但是在这儿……我担心一旦你成年,那些女祭司会为了抢着和你上床大打出手,反正我们地城精灵没办法和圣树精灵生出混血孩子,她们完全不会克制的……” 武技长露出惊恐的表情,回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床事记忆:“我决定送你去地表。” “!”雅蓝惊恐地抬头,“难道我要被驱逐了?” “不不不,当然不!”黑暗精灵惊讶极了,“你应该换一个角度想,地堡永远是你的家,叶刃家族永远都是你的家族,即使你有着圣树的血统,但你可是我们叶刃家族养大的孩子!而且你不受阳光限制,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想看都看不到的事情,黑夜女士会和圣树之灵一起眷顾你。” 这位在地堡生活了一辈子的黑暗精灵想得非常美妙,因为他除了守卫精灵圣域、教导新生战士,就只剩下陪女祭司们找乐子这一件事了,而且后来武技长还赢得了一位女祭司的真爱,他们结成了某种固定伴侣关系,其他的女祭司想横刀夺爱,必须先和那名女祭司打一架,而他的这位真爱是主母的长女,所以大打出手的情况还真的挺少。 然而往后很多年,雅蓝始终觉得,他既不是一个纯粹的圣树精灵,也没办法变成真的黑暗精灵,他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却也不能真正完全融入。 “所以,我习惯了把形象固定成大祭司,这样就不用思考我到底算是什么了。”雅蓝对埃特伽耶坦诚了这几十年来的忧虑,“其实我哪边都不算。” 埃特伽耶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雅蓝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看着他,埃特伽耶沉吟片刻,问:“女祭司们没来得及做什么吧?” 一瞬间酝酿起来的哀愁气氛全部坏光,雅蓝哭笑不得地回答:“没有!黑暗精灵女祭司虽然放荡,但她们不虐童,尤其是自家的幼年精灵!” 埃特伽耶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雅蓝扶额,忍不住笑得发颤。 “你笑什么,这是多么严肃恐怖的事情!”埃特伽耶说,“我也是读过《迪亚纳风物志》的!黑暗精灵的女性有着超强性欲,身材高大结实,精神力量强横,是家族里的祭司,男性身材矮小,地位略低于女性,家族由主母统治,所以女性黑暗精灵提出要和哪个男性睡,男性没有拒绝的权力!而且听说那些女精灵超难满足……所有家族还有一个大主母,并且这名大主母会同时担任精灵族全族女祭司,辅佐圣树精灵中的精灵皇……这一点也很奇妙啊!” “哪里奇妙?” 埃特伽耶说:“你看,在我们人类眼中,圣树精灵和黑暗精灵完全是两个物种啊,可你们好像自己不觉得,你们特别和谐……精灵皇是圣树精灵,女祭司是黑暗精灵,各个长老来自各个精灵分支……” 雅蓝点点头:“我一早说过,在我们精灵眼中,各国人类明明是同一个种族,却每天因为各种鸡毛蒜皮吵来打去。” “所以雅蓝你看,我们每个都是别人眼中的怪胎,所以干嘛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呢?”埃特伽耶说,“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有答应我刚才问的事呢!” “我……”雅蓝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第一次感觉祭司的法袍领子有点紧,不然怎么呼吸这么费力呢。 埃特伽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挣扎的雅蓝,迅速温习了一遍听过的所有吟游诗人热门小曲子,选出了一段他认为最符合眼下需求的——只见黑暗骑士默默拔出剑,放在自己脖子上,沉痛地说:“我已经被神殿放逐了,我无处可去,没人要我,你也不要我就自杀!” 雅蓝:“……” 黑暗骑士的设定难道不是邪恶吗?为什么变成了无赖? 雅蓝好整以暇地看笑话,抱起双臂道:“杀吧,信仰黑暗神的话,自杀后你的灵魂要永世受罚,我很期待你在炼狱里尖叫的样子。” 埃特伽耶悲哀地发现,比邪恶他真的比不过雅蓝啊。 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雅蓝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就像他的名字,像晨曦中风吹过圣树的枝叶时,林间响起的歌谣。 “我并没有拒绝啊,埃特伽耶。” 第60章 黑暗精灵的修辞学 并没有拒绝。 一瞬间埃特伽耶整个人好像飘到了云端,不拒绝,四舍五入就等于海誓山盟啊! 他的眼神太过于狂热,就像一头巨龙看见了山那么大的大钻石,像地精一头撞在金币里撞坏了脑壳,或者像是终于暴露了他是食人族的秘密,一副快要生吃/精灵还不用蘸酱的模样。 君主都不知道祂的骑士正在脑子里想些什么歪门邪道。 ——以至于雅蓝思索着是不是应该稍微拉开点距离,埃特伽耶的表情让他回忆起了狂热的黑暗精灵女祭司,而且更糟——女祭司们仅仅停留在了口头*,但埃特伽耶前不久还身体力行地表演过什么叫“乘人之危”、“下流肮脏”。 真相显然是这样,“纯洁善良”的光明祭司对“把手伸进对方衣服里乱摸”有着绝对清醒的认知,在那个阴暗的地牢里,他当时没有用神圣之火轰了埃特伽耶,也是考虑到时间场合的不恰当,不过究其根本是因为——黑暗精灵的文化中的确把性暗示视作对对方的赞美。 这在所有精灵的文化里都算美好事物,那是生命得以延续的神圣之旅。 但是放在人类社会里就不对了,甚至这涉及到一个关乎道德品质的严峻问题,从人类的角度出发思考一下后,雅蓝皱了皱眉头,伸手拍了埃特伽耶的脸一下,把黑暗骑士从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幻想中拉回现实,非常严肃地质问:“你营救的每一个人质都被你摸过吗?” 什么?埃特伽耶发愣,“什么?每一个?” 黑暗骑士的表情如同看见了无数的红龙赤玉向他扑过来。 雅蓝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埃特伽耶觉得自己从前太蠢,精灵可以用他的法器戒指伪装成普通人类,但有这样一双眼睛还那什么欺骗人呢,除了一目了然的湖水绿色虹膜,直视的时候就会发现精灵的瞳孔也不像人类那样是黑的,他的瞳孔像透着光的深邃密林,是重色的墨绿,却又落下细细的光芒,就像静谧林间的粒子。 被这双眼睛注视的时候,比被灵魂威压法术砸头还让人不能抗拒。 如果那是一汪幽深泉水,埃特伽耶决定像吟游诗人热门小曲里唱的那样,一头扎进去淹死自己好了,俗人生活在俗世就得做点朴实的、没那么神圣高雅的事情——埃特伽耶坦荡磊落地大声回答:“你是指我们在地牢里,我摸你那次?” 听听,这态度理直气壮得比黑暗精灵们还糟糕。 “君主在上!”埃特伽耶严肃认真地问,“你难道平时从来不照镜子?” 雅蓝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这和我照不照镜子有关系?” “怎么没有?”埃特伽耶反问,并且指着雅蓝的脸,极度不可思议地说,“没有达到这种水准的话,谁会想摸啊?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形象问题?让我们用圣树精灵的方式直白真诚地说吧,我根本没有半点抵抗力,我承认我当时就是在想一些床上才做的事,但是我用灵魂对君主发誓,我从那以后就只想和你上床,并且希望后半辈子都只跟你上床!” 他还是用比平时高一个八度的音量说的,说得比骑士宣誓还庄重,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雅蓝轻抽了一口气。 “你这明明是黑暗精灵的表达方式……而且……我……觉得……”雅蓝的声音有点飘,他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刻意伪装成比较平凡的外表了……” “这是气质问题。”埃特伽耶保持着严峻的表情,点头,“所以我不建议你现在去除伪装,那会让我的骑士荣誉毁于一旦,彻底变成需要讨伐的反派。” 雅蓝理解了一下埃特伽耶这句话,耳朵尖慢慢变得有点红。 他半晌后才回答:“为什么…话题忽然……变成了上床?你这话说的……难道你是我的某位伪装成人类的黑暗精灵同胞?没有把这种事情拿来严肃探讨的人类吧?” 埃特伽耶露出扳回一局的胜利笑容:“因为神职人员不能结婚啊,那就只能跳过了。” 不拒绝被四舍五入之后当然就是海誓山盟,但是你得开动你的聪明才智和努力精神,主动去四舍五入啊! 瑰丽的颜色已经从雅蓝的耳朵尖蔓延到了脸颊,好在使用过黑暗精灵修辞学之后,埃特伽耶也不是完全不脸红的,所以谁也不能笑话谁。 “所以这算……表白?”雅蓝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居然把上床当做某种具有和宣扬正义伟业有着同等地位的事情在探讨,而且埃特伽耶对这件事的期待与认真程度完全不输于黑暗精灵女祭司,但是按照人类的文化礼仪,确立关系的第一步应该是表白,而不是直接讨论到了床上使用哪几种姿势。 这听起来真是世俗化到不行。 埃特伽耶愣了一下,居然摇了摇头:“没有,这不算吧?我以为第一次见面我摸都摸了,你就该知道我喜欢你了啊!” 雅蓝:“……” 耶,又扳回一局,埃特伽耶心里得意地打着小算盘。 因为他这样奔逸的表白方式,雅蓝笑了好久,可渐渐的他的笑声又轻了,直到低了下去,他微微垂着脸,一点点淡淡的哀伤在眼角弥漫。 埃特伽耶意识到他应该是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几乎从来没想过这些事。”雅蓝低声说。 “显而易见,不然有多少人有毅力拒绝你呢?”埃特伽耶回答。 人们可以和大祭司一起祷告,可以向大祭司告解,更可以效忠追随,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先看到雅蓝,再看到大祭司呢?即使外出时会遇到很多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但只要谜底解开,很多出生入死过的队友都会立刻变成礼貌有加好信徒。 这让埃特伽耶忍不住想叹气,他伸出胳膊,大着胆子揽住雅蓝的双肩:“所以我会理解为,这是光明神的旨意要你等我。” 雅蓝默许了埃特伽耶更多的小动作,继续往下说:“很多时候我希望我能足够强大,不是力量上的,而是我能够不必再为过去耿耿于怀,但我发现就像你说的,大概只有神才能做好所有事。” 他顿了顿,选择遵从血脉天性,因此他说:“记得我最初用的那个假名吗?” 埃特伽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是说,亚修斯?” “这个名字属于一位圣骑士长,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他……也曾向我告白。” 埃特伽耶无法掩饰地猛吸一大口气——他早猜到事情会很糟糕——那个名为亚修斯的巫妖,他早猜到亚修斯与雅蓝必然有着很深的联系,但是偏偏这是最坏最糟糕的一种,如果是生死之交、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万一不幸战友牺牲了,留下来的那个会痛彻心扉,但绝不会因此拒绝下一个战友——但是如果再加一层恋人关系那就糟透了,那会成为生者的伤疤,永远都横在那里,甚至会成为拒绝新感情的借口,被活着的人拿来不停地折磨自己。 他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告诉雅蓝关于巫妖亚修斯的事。 雅蓝接着说:“出于很多种原因……我当时也并没有拒绝他。” 很多种原因?埃特伽耶皱眉,但是雅蓝好像没有解释原因的意图,所以埃特伽耶决定暂时忽略。 他说:“雅蓝,你比我更懂得自然的法则,生死是唯一不可逆转的、不能违背的真知,灵魂固然能够在死后以其他方式滞留,但从生到死的过程无法被撤销,所以永远不要去背负生死,那是连世界都不能对抗的准则。” 雅蓝的笑容头一回显得非常虚假无力。 所以埃特伽耶又紧跟着补充道:“大道理人人都会说,但即使你真的放不下,现在至少我能帮你分走至少一半的重量。” 他做了一个从雅蓝肩上那东西的姿势,使得雅蓝又一次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模式性质的习惯微笑,而是和刚刚他们像两个黑暗精灵一样对话时的笑容。 半晌后他问:“难道你都不会在意?我还以为,人类恋人会很介意这类事情。” “我是一个大度的骑士。”埃特伽耶回答,“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涉及时间的魔法从来没有流出过神域的范围……不过,以后如果再有别的什么人凑过来,我大概会打得他这辈子只敢爱神。” “黑暗精灵的社会模式,使用武力来解决情感纠纷,你真和黑暗精灵没有血统联系?” 埃特伽耶展示着自己纯种得不能再纯种的人类耳朵:“大概因为,我们都姓黑暗?” 第61章 骑士的生命 不过话说回来,姓黑暗的骑士也还是骑士,黑暗骑士的确常以反派形象出现,偶尔行事风格也变得灵活变通,但是骑士骨子里的精神是不变的,他们在很多时候即使顶着黑暗头衔,也还是正直的成分居多,因此埃特伽耶想了想,决定选择开诚布公。 “雅蓝,我见到亚修斯了。”埃特伽耶缓缓说。 这让雅蓝全身一震,正当埃特伽耶想着该如何向他解释并安慰他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流露出一丝惊恐:“你见到他了?杀你的人是他?” 埃特伽耶被这反应惊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想要微笑,但是没等笑意传达到嘴角,就又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题而退却。 他沉吟片刻,决定既然坦诚就坦荡到底,于是埃特伽耶点头说:“是。” 他一见面就知道,亚修斯生前绝对是一位堪称教科书的优秀圣骑士,他的死亡随着时间慢慢发酵,怨恨将他扭曲成另外的形貌,腐化他的精神世界,或许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再感觉到这有多悲伤,但以活人的思维来想,世间最哀凉的事也不过就是英雄末路。 但他没想到,雅蓝竟然说:“亚修斯,在他死后,他变得非常危险!如果不是必需,就千万离他越远越好!” 从埃特伽耶认识雅蓝开始,这个祭司就很少表现得像个精灵一样淡漠,现在他更是急不可耐地抓着埃特伽耶的领口说:“那个将他转变为不死生物的法师非常的强大,亚修斯在生前又是一位优秀的骑士,所以在他被强行拉入不死者的行列之后,他生前有多优秀,死后就有多危险!” “其实我要是正面和他打,不一定输的。”埃特伽耶说,“我……因为有那个法术,所以这一次我根本没有防御,直接抢攻魔法阵了。” 听到这话雅蓝充满责备地瞪了他一眼:“那法术是不能让你免受一切伤害的!你还能坐在这里说明你运气太好,简直是黑暗君主的亲儿子!” 精灵居然夸张地、像个冲动人类一般冲他喊了起来:“生死之重我们无法背负,但也不代表你能这样拿命开玩笑!那种法术只能让你在一击毙命的伤势里幸存,躯体发生不可修复的破坏,比如截肢,比如失血过多,或者是法术伤,你还是会死!如果你是个法师你就死定了,杀死一名法师必须砍头或者击碎心脏来确保死亡的真实性,亚修斯大概没想过、也不知道一个骑士身上会有这种保命法术……你知道你差一点就要去黑暗边界报道了!” 雅蓝极其的严厉,震得埃特伽耶都缩了一下,这一点他也算猜到了,如果一个法术能把被砍成尸块的人都复活起来,那就超越了人间的极限,那只有在神域由神灵来施展才有可能。 ——那是在他见过亚修斯之后才想出的计策,他认为亚修斯的出身让他不会变成杀人还要碎尸万段的变态,光明神的信徒严禁亵渎尸体,即使一名罪大恶极的犯人,在被处死之后他的尸身也会得到相对体面的安葬。 “那法术已经生效了两次?”雅蓝严峻地问。 埃特伽耶略微迟疑了一下,在雅蓝发现之前回答:“是的。” “从现在开始当做那东西不存在!”雅蓝指着他的心口,“既然是你说想要在我身边保护我,那我可不希望有一个赌命的人跟在我身边,万一哪天你的对手比较精明一刀切了你的头,最后反而是我的法术害了你!” 得到警告,埃特伽耶喜滋滋地点头:“我知道了!” 即使这样,雅蓝依然面带忧愁,“既然你已经在此地见过了亚修斯……那说明银心要塞在敌人的计划里非常重要,我们恐怕需要暂时耽搁在这……还有,如果再遇见他,千万……小心。” 他本来想说千万别和亚修斯打,直接跑……但想想这不可能,一名骑士的信条里永远不包括撒腿就跑这个选项,除非那是徒有其名的假货。 “所以雅蓝…你一直知道亚修斯已经变成了巫妖?”埃特伽耶不知道是悲是喜,如果雅蓝不知道,现在告诉了他,他会难过……但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那岂不是说明雅蓝独自一人悲伤了二十年? 埃特伽耶这是第一次有种如果我早生二十年该多好的感觉。 雅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我早知道,二十年前我看着那名罪恶的法师命令亚修斯……来杀我。” 这样的过往让埃特伽耶再次抽气。 “但那不是亚修斯的真正意愿。” “对。”雅蓝点头,“那不是。” “所以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雅蓝,别担心,亚修斯生前是一位足以成为楷模的圣骑士,他死后不会永远这样不生不死受制于人的,我不和他打,雅蓝,我准备干掉那个法师。”埃特伽耶微笑着说。 或许亚修斯活着的时候的确是为圣骑士模范代表,但死了的骑士究竟还算不算骑士,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别说一般人,就是亲身经历者,大概也说不清这个沉重的课题是不是能成立。 真理圣堂的研究者和北方的秘术研修学会常年因为这种事吵架——他们争论一名不死者会不会因为生前的品格高尚,从而抵抗死亡带来的灵魂扭曲——之后雷纳雅若法师学院里的法师高傲地指出,他们双方都是傻子,因为一名品格高尚的人是不会在死后成为不死者的,不死者的诞生除了高阶的亡灵法术之外,最重要的是这名死者必须有强烈的执念与怨恨,强大到足以让死人无法瞑目的那种,有这种执着的人生前多半高尚不到哪里去。 ——紧接着这些法师也惨遭打脸,有一种古老的秘术,可以让原本能够安息的人被外力强行注入负面情绪,用以达到人为制造不死者的目的。 不然,一个灵魂常年浸润在圣光中的神职者,即使有执念,也是无法作为不死者归来的——也正是因为对亡灵法术研究不够透彻,所以亚修斯这个名字在老一辈人心里依然属于一位优秀的圣骑士长,作为巫妖的亚修斯,是他们几乎做梦都梦不到的荒诞之谈。 亚修斯不清楚自己是否仍然算作一名圣骑士——神的殿堂没有辞职一说,神职一般需要担任到老死或者战死,圣骑士当然算作神职——但通常的神职者死了之后,战死者会被就地安葬,他的战友如果仍在就会将他的佩剑带回圣殿,就算做他的灵魂回归了光明神的怀抱,自然老死当然幸福极了,他可以自主选择葬在圣殿的圣墓,还是送回家乡安葬,但不管哪一种,墓碑上都会被恭敬地刻上一行字:某某圣骑士的圣躯长眠于此,他或——她的灵魂会在光明神的怀抱中得到永恒。 ——没有任何参考资料,是讲述一名圣骑士被转化为不死生物后他该如何重塑自己世界观的。 刚死的时候还经常会忘记现在自己不需要呼吸,但死的年头久了,渐渐学会了如何保养尸体,学会如何躲避圣光的伤害……他在躲避那曾经自己也曾引以为傲的力量时,偶尔会感觉到迷茫。 原来死人也会有这感觉。 ——他想,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圣骑士了,甚至不再是一名骑士。 他刚刚杀死了一名勇敢果决的年轻骑士,那个骑士战斗到死,并且到最后都没有发出过一声惨叫或者求饶。而且,按照过去他做圣骑士时养成的三观判断——那名死去的年轻骑士才是正义一方。 死亡带来的影响不是狂风骤雨那样突兀的,而是像小火烧水,最初的时候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变化,他的确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显著改变——直到刚刚。 他杀死了那个年轻骑士,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残留在灵魂中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亚修斯,他应该感觉到负罪感,他应该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邪教的帮凶,他更应该为那逝去的生命感到愧疚——然而没有,血从那名骑士心口流出来的时候,亚修斯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不如那个名字出现在耳边的波澜。 那不是在死去这段岁月里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但却是第一次从“正派”人物口中听到。 亚修斯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感觉到身边不死生物们的力量波动,这些不死者也经常谈及雅蓝帝连斯——当然,在不死生物们的世界里,雅蓝帝连斯是等同于深渊炼狱大魔王的恐怖生物。 “亚修斯大人。” 湮灭牧师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能量,亚修斯发现死亡后对各种力量的判别能力的确变强了,他能够“看到”一名神职者身上的神术脉络属于哪位神灵,湮灭女神拉西维娅的信徒身上,湮灭神术的脉络清晰耀眼,流淌在他们的灵魂里。 亚修斯不喜欢湮灭神术带来的感觉,所以他从来对湮灭牧师毫无善意。 湮灭牧师倒是不在意一名巫妖是不是和蔼可亲,他自顾自靠过来说:“大人,既然魔法阵被破坏了,如果要按时进行计划,可能就需要您来主持军团了。” 作为一名巫妖,湮灭牧师们尊重的不是这名巫妖本人,而是巫妖背后那位主人,所以这名牧师使用着谦恭的敬语,实际却是在通知而已——只有巫妖的主人下命令,他不需要征得巫妖本人首肯。 所以亚修斯就像个标准意义的尸体一样杵在原地没什么反应。 远处的银心要塞依然伫立在那里,现在他们离得稍微近了一些,亚修斯敏锐地感觉到那座城里的确有非常强烈的圣光力量——银心要塞被军队把持很长时间,城里的圣殿分殿根本容不下这种级别的光明神术者—— 难道那个骑士死前说的是真的,雅蓝在这座城里? 第62章 血脉异变者 银心要塞内的恶魔很快就被剿灭,这些异界生物的战斗力有点对不起他们被提到时引起的恐慌,实际上这些都不是什么高阶的恶魔,所以圣殿的圣骑士们稍微指点一下,要塞的军队就可以完美解决。 康纳·卡帝拉公爵似乎非常生气,他推开人群一路大踏步冲过来,领口都在混乱中被扯出了褶子,怒目圆睁的公爵大人恶狠狠地训斥了那些清理法师塔的军团战士,言语间皆是关乎所谓要塞的荣誉,并且对死在法师塔里的军事法师表达了鄙视之情。他虽然没敢连真理圣堂的学者一起得罪,但是这些法师统统面色不善,冷冰冰地注视着他,如果他不是一位帝国公爵和要塞城主,这些法师可能会一人丢一打诅咒过来。 “要是那些法师稍微机灵点,就不会给大家惹出这么多后续麻烦!帝国每年养这些战斗法师都是拿来当装饰的吗?”公爵恼火地说。 “每当发生什么灾难,人们总是最先开始内讧,并且消耗掉无数精力。”凯文冷漠地评价,连圣殿那位脾气好得违背常理的祭司狄宁,在听过康纳的训话之后,都嘴角向下,明显地表达了恼怒。 梅维斯皱着眉,卡帝拉家族一直以来对施法者都是这种态度,非常不友好,却同时觉得法师就应该有解决一切的能力不然凭什么号称法师。但当他不再和卡帝拉家族站在一个阵线之后,他才开始发现,这种家族流传的偏颇价值观在危急关头是多么的拖后腿。 他对他的兄长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组织防御力量,您认为这样大费周章的攻势会轻易退却吗?” 康纳连连摆手,“要塞固若金汤,他们最后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梅维斯惊呆地打量着他这位已经被岁月催生出小肚腩的陌生兄长,不管他说什么,卡帝拉公爵依然坚持认为他的军团能够把要塞防守得滴水不漏,这次意外只是敌人的胆大妄为偷袭所致。 “哈,世俗贵族。”凯文笑道。 梅维斯连习惯性反驳一下的*都没有了,沉着一张脸,望向他那些还被感染者纠缠的部下。 除了感染者还在挣扎,营地上聚集着大批被堵在城外的旅人和雇佣兵,运送时令蔬果的商人们手里商品基本已经开始烂了,叫骂伴随着惊恐,城门紧闭,还没感染的健康人群频繁地掀开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哪里长脓包,就像集体罹患被害妄想症。 梅维斯紧锁眉头,站在城墙上望着一片混乱的城外,又说道:“那至少应该妥善安排好外面的人群,而不是这样丢在外面不管!” “封闭要塞是都城传来的命令!”卡帝拉公爵回答,“在失踪的小公主被找回来之前,要塞大门不会打开的!” “所以小公主真丢了?” 他们忽然听到另外的声音,齐齐转头,赫然发现城墙塔下多了两个人,一名施法者,一名看着应该是骑士,施法者与骑士经常组成这样形影不离的搭档,这倒不是众人的重点,康纳身边的一名军官大喊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 “他们是我的人。”梅维斯说道,甚至怒瞪了那个喊叫的军官一眼。 雅蓝与埃特伽耶非常自然地站在城墙上,听到问话,雅蓝坦诚回答:“当然是瞬间移动上来的。” “这城墙有几十丈!”一名军事法师惊呼,从这高度看城外的混乱,攒动人头挤在一起就像一群蚂蚁抢地盘。 “帝国的小公主真的被绑架了?”雅蓝继续问,他强调绑架两个字,作为贵族的康纳当然一下子就听得懂,皇室经常会编造一个邪恶刺客形象来为私奔的公主背黑锅,现在一般不敢虚构一个恶龙,因为圣龙帝国会因此提出外交抗议的,所以刺客绑架公主,多半被认为是拿来掩饰公主和人私奔的借口,天知道为什么公主都喜欢私奔。 ——或许和各国王子的质量不怎么样有关。 “帝国的小公主艾纹殿下今年才十三岁!”康纳这样回答。 人类的十三岁大概还不到私奔的年纪。 随后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依然驻守城外,梅维斯拒绝了他哥哥邀请他进入公爵府休息的提议,他说:“既然您刚说要塞大门必须关闭,那么我们这些外人都应该回到城外了。” 直到他们回到城外,雅蓝居然还在纠结那个问题: “一个十三岁的公主有什么值得绑架之处?” 埃特伽耶回忆了一下脑子里存储的各种传奇小故事,不确定地回答:“问国王要赎金?” “那是逻辑根本不通的故事!你想,他都能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王国劫走活生生的公主,他直接洗劫国库难道不行吗?干什么还要冒着被骑士、王子之类的主角讨伐的危险,去要赎金呢,单纯为了帮男女主角说媒?”雅蓝摇头,“所以故事总是虚构成分多,非常不合理。” “艾纹公主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公主,没有什么多重身份,也不像圣龙帝国长公主那样担任军团统帅,她就是一个……乖乖在宫里玩娃娃的公主。” 雅蓝思索:“那难道是长得特别好看?” 埃特伽耶扶额:“你刚刚还说我没有逻辑呢,人类十三岁的时候长得再好看也比不过精灵的!” “哦!”雅蓝若有所思地点头——埃特伽耶几乎忍不住想说,你就是单纯喜欢听后半句,精灵长得好看,对不对? 一直旁听的祭司狄宁忽然弱弱地插了一句:“那个……艾纹公主很有可能是一位血脉施法者。” 雅蓝一愣,问:“皇后是术士?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不是,当然不是……”狄宁说,“我判断,艾纹公主应该是后天异变的血脉施法者,皇后陛下带她来过我这里,当时您不在……公主她饱受噩梦折磨……这极其罕见,一般的术士能力都是天生的,由父母遗传的,但是后天发生一些事也可能引发突变,这样的例子少得可怜,具体是什么引起异变也是每个案例都不同,唯一确定的就是异变来的力量会非常危险,而且极不稳定。” 最常见的术士就是扔火球的那种,和火系法师不一样,安蕾尔他们可以通过咒语、符文,任意创造天马行空的魔法,术士就只能扔火球,三岁的时候扔多大,哪怕活个三百岁,还是只能扔那么大。血脉施法者的力量强弱由先天决定,无法锻炼,不能增强——异变者除外。 “如果是个异变的术士,那还有抓一抓的价值。”雅蓝点头,“但是抓来干什么?研究她?还是试图拉一名术士一起干坏事?” 他们得跳出传奇故事的套路——因为以往还真的没有一个帝国公主是血脉异变者。 埃特伽耶忽然说:“奥斯兰特帝国皇室的血脉,他们自称什么血统来着?” 雅蓝扬了扬眉,说:“他们自称远古半神风王·阿缪尔王留在人间的后裔……每个皇室都有类似的传说,最常见的是黄金骑士王、白银圣者这一类的名号。” 凡是延续过一个神纪以上的,皇室就开始编排自己的身世,虽然真假不可考,但是这好像也是皇族传统。 埃特伽耶点点头,“但或许是真的呢?也许是很久之前他们的祖先是个了不起的风系*师什么的,故事传几代就变得神乎其神了,奥斯兰特是魔法帝国,他们的皇室或许的确传承着某种血脉力量?” “法师力量是不能遗传的。”雅蓝指出。 “但魔法世家怎么来的?比如海恩斯家族,凯文曾经的家族,著名魔法世家,出过好多*师……” 雅蓝领悟:“你觉得奥斯兰特皇室会传承一些秘传法术,魔法的能量的确会随着使用年代的不断累加,渐渐渗入到整个家族,这也算一种氛围影响,就像画家的儿子容易学画画,铁匠的儿子手也很巧一样。” “再加上她是一个血脉异变者。”埃特伽耶指出,“在北境,尤其是高地人的一些萨满、巫师,他们有某种献祭仪式,献上血脉高贵、或者力量强大的祭品,换——” “我们能不能稍后在讨论那些乱丢火球的,先考虑一下眼前。”凯文忽然从旁边飘了过来——他飘在离地一人高的地方,所有人的头顶——因为周边已经挤成一锅粥了。 梅维斯带领的圣白骑士又在拼命地拦截感染者,但是情况越来越不妙——圣白骑士中也出现了被感染的人。 第63章 未成年精灵 “这样不行!”凯文飘在半空——看得出他很有漂浮经验,因为他还给自己的袍子下摆来了一个下垂定型咒语,避免因为拥挤或者半空的风把它们吹成不雅造型。 混乱在傍晚时分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人群开始变得更为激动,根本听不进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指示,圣骑士们也参与进去,他们还不如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起码人家要凶的时候凶得起来,圣骑士因为太过温柔被民众打得一头包。 在不知什么时候,雅蓝已经悄悄将亡灵法师所在的笼子转移走了,埃特伽耶帮忙抬了一下,但也没有追问最终去向的意思,左右他相信雅蓝会把所有事情都计划得完美无缺,他可以安心地沦为一个打手和后备苦力。 入夜后营地彻底乱了,到处烧着火,货物杂物堆在一起,被引燃成一个大火堆,不时有尖叫传来。而且感染者不需要休息,正常的健康人群却需要吃喝和睡觉,每个人眼睛下面都出现了黑眼圈。 银心要塞派出了卫兵,在梅维斯期待的目光中,那些卫兵排队整齐站在门口,长矛统一对准外面,分毫没有帮忙的意思,气得这位骑士与卫兵队长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论,神的骑士在气急了之后和人拌嘴的阵仗与一般市井贩夫走卒吵架没什么区别。 比起应付眼前这样的景象,埃特伽耶觉得他情愿去拯救公主。 “我们可不可以现在逃跑?”他充满沧桑感地叹息,“我想找个安静的乡下,以后种种花,养点羊,冬天吃个羊肉汤,配点花蜜酒,留着我那最后一次保命机会,寿终正寝。” “别闹,埃特。”雅蓝抬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这话听上去像某个行将就木的奶奶,你让我这快一百岁的老头怎么办。” “什么,你还没有一百岁?”埃特伽耶一愣,随即吃惊地大叫,“天哪,我是在和一个未成年人讨论上床问题吗?” 雅蓝:“……” “君主在上!未成年!”埃特伽耶故作夸张地大呼小叫,“我终于开始变得有点反派的素质了吗?我才是吃嫩草的老牛!我泡了一个未成年!” “埃特伽耶!你是故意的吧!”雅蓝重重地喊了他一句,年龄当然不能这样简单粗暴的判断了!但骑士发现某个未成年精灵的耳朵尖又变红了。 埃特伽耶拉长声音,发出一声哦。 “我今年八十七岁了,是你年纪的三倍。”雅蓝说道。 “但是我成年了。”埃特伽耶开始揪住一点不放,“我成年十一年了呢。” “高地人二十五才算成年吧?” 埃特伽耶摊手:“我老师不是高地人,我是被老师养大的,他说我十八成年我就十八成年,再说就算二十五岁,我也成年了四年了。” 雅蓝哼了一声:“这么算的话,黑暗精灵只要通过学院毕业试炼就算成年,我成年几十年了。” 埃特伽耶摩挲着下巴摇头:“不不不,我们在讨论一件生理上的事,不是吗?从血统讲,圣树精灵要到一百二才算成年吧?” “从血统讲?你看我看起来像小孩吗?”雅蓝斜着眼瞟了他两眼,“还是说你需要在另外某种场合确认一下我到底算不算长大?” 埃特伽耶再次拉长声音:“噢~~~~那也值得考虑啊。” “你——” 他们说着忽然顿住——在他们热烈讨论的时候,不知不觉,周围一片石化成各种姿态的圣骑士兄弟姐妹,夹着一个一脸惊恐就差泪流满面的祭司狄宁,一个表情扭曲得可以和不死生物比惊悚的影月神官凯文。 狄宁哆嗦着伸出手,指着他们两个,嘴唇颤抖,眼眶发红,说:“为什么……” 雅蓝:“呃……这个问题……” 狄宁悲愤道:“为什么我们圣殿的人都被影月拐走了?光明神啊,您说这是为什么!” 雅蓝微弱地回答:“并没有都啊……” “您难道还打算直接和影月神殿合并吗?”狄宁摇着头,愁苦地看了看他们,如同正在经受某种不堪忍耐的巨大打击,一副摇摇欲坠随时晕过去的样子,他身边聚拢的圣骑士们形容惨淡,脸色灰白,嘴角集体向下,一脸的痛心疾首。 见状,埃特伽耶凑过来说:“没有,是你们的大祭司把我拐走了。” “哦,那我没有话要说了。”狄宁迅速恢复活力,掏出圣剑冲到第一线去了。 凯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埃特伽耶,冷哼一声,飘走了。 圣骑士们一转眼全部解除了石化,眉开眼笑地散了,其中女骑士茉莱拉一副欣慰的表情,非常亲切地拍拍埃特伽耶的肩膀。 她甚至说:“从此以后就是自家兄弟啦!” 埃特伽耶哭笑不得,谁想跟暴力女骑士称兄道弟啊? ——这算什么,来自圣殿的祝福?人类钻空子的能力是多么了不起,明明从本质上讲,神职人员有着明文规定不可以结缔世俗婚约……很好,我们不结婚只上床就没有问题了,不知道神会不会知道祂们的神职人员都是这样来理解戒律的。 “不能结婚的规定不是神定的。”雅蓝说,“古代光明圣殿甚至公开为圣主征婚,那时候圣主多半都是男的,所以他们选拔优秀女子成为光明圣女,到后来选拔出的圣女根本不是依靠才学和对神的信仰,全是大国公主……大概是一千三百年前,圣殿才与影月一起定了这个规矩,只限制核心神职人员,是为了尽可能把世俗权力与神权的相互影响降到最小……后来其他神灵的神殿纷纷效仿,都禁止了结婚。” 到现在如果有神职者爱上世俗男女,依然会遭到阻拦,不过神殿内部消化却一路畅通,而且看得出来,圣殿的人似乎都对这件事表现得非常开心……或许并不是只有埃特伽耶一个人对“雅蓝”表示过担忧,但上下级的关系会让他们无法开口,或者即使说了,也只是像下属在劝谏上司。 一个普通的拥抱会显得弥足珍贵。 更何况,从血统上讲,雅蓝仍然没有“成年”呢。但其实精灵所谓的成年和人类有着很大的差别,人类一般把身体发育成熟认为是成年,但精灵把心灵足够坚强判定为成年的标准,而不是发育成熟,精灵或许平平常常寿命就可以到五六百,但他们发育完全其实和人类所需时间不差几年。 一名生活轨迹正常的圣树精灵通常在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举行成年礼,成长所用时间是一个非常有弹性的东西,它不以绝对时长来界定,而是一个相对概念,在平均寿命不过百的人类当中,二十年就是一个大人了,甚至有的贫民小孩早早承担家庭重担,但通常,精灵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他们生活在族裔的庇护下,可以无所事事地在树下看一朵花从发芽到凋谢的全过程,所以他们的成长过程被拉长到一百二十岁,百十来岁的精灵可能独立性还不如人类的十五六岁。 ……所以雅蓝才会时常缺乏归属感,他是一个和人类成长时长差不多的精灵。 比他大几十岁的精灵同胞还像个青春期叛逆小孩,他却要肩负整个圣殿。 埃特伽耶有点后悔提起年龄这个问题。 但雅蓝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他算了算自己的年纪,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听到八十七,感觉像个老头?说来也奇怪,如果是几百岁,人们反而没什么特殊感觉,说是八十岁大家却会自觉想象一个老人形象。” 埃特伽耶耸了耸肩:“或许是因为没什么力量的普通人类只能活这么大岁数?毕竟普通人类占绝大多数。” “可是三四百岁的人类*师也不是没有啊!” “你要知道,即使是法师,通常在差不多两百岁的时候也是需要细心呵护的易碎品了。”埃特伽耶说,然后他立刻补充,“等我到一两百岁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嫌弃我脸上的褶子才好。” 雅蓝跟着笑道:“再过一两百年?那你也不能嫌弃我变成了一个说话做事慢吞吞就像生锈的地精发条。” 埃特伽耶认真想象了一下,坚决地说:“不可能,我永远不会有嫌弃你的时候。” 雅蓝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哪怕周围一片混乱嘈杂,他忽然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抵抗了。 他点点头,“好,我们先解决了眼前这些事。” 第64章 一更 圣殿外的山坡上长的都是些没什么名气的野花,每年被聘请来修剪植物的花匠一致认为这些野花配不上光明圣殿的地位,但圣殿每次都婉拒了花匠们推销的名贵植物。每年一到三月份下旬,这些无人知晓的杂草一夜间个个顶起了小白花,变成了一片洁白的海洋,微风吹过,这些无名野花摇曳着倒向圣殿的方向,像极了朝拜。 同样以白色为主色的殿堂群与连绵起伏的丘陵紧紧相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会穿过高岭山脉,横跨丘陵,越过正殿白塔钟楼的尖顶,把人类的国度洒满金色。 奥斯兰特的王都圣光城是人类国度里数一数二的大城市,繁华、喧闹,以皇宫为圆心向外辐射。 各个主城里的光明圣殿都喜欢选址在城市中心,连城主府和办公机关都抢不过他们,但圣殿的中央正殿却始终坐落在圣光城城郊这片戈兰蒂洛丘陵间,这片丘陵是独立于世俗、完全属于圣殿的土地,这一点得到各国公认。 毗邻这么大一座信仰殿堂,还不受王权管制,奥斯兰特皇室其实没有对外表现得那么大度,皇帝并不是不自信,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圣殿的人来,他都忍不住把自己最华丽的一套衣服掏出来穿,还得把排场摆得大大的才好。 尤其是光之圣主刚刚亲自到访,提出必须推迟大国防联合会议的召开,理由非常强有力—— 圣主米诺不苟言笑,非常威严地说:“刺客竟然敢到圣殿正殿来行刺了,说明现在的局势并不是安全平静,把那么多的国王聚在一起,很容易出大乱子。” 奥斯兰特的皇帝格萨觉得衣服太重,动一动就累,他懊恼地揪着自己的胡子,哑口无言——他的小女儿还刚刚被刺客绑架了,他可没脸说圣殿安保不行。 尤其是刚刚还接到下面传上来的加急密报:银心要塞发生小规模骚乱。 格萨皇帝心里的小人仰天咆哮,脸上却要保持不输给圣主的威严,不然明天又会有民间议论,一国之主不如神使可靠。 ——但是,小规模骚乱会用加急密信往上报啊?当一国之君是吃干饭的? 如此看来,的确有暂时推迟大国防的必要了,但是为什么圣主盯着他身上的大宝石看了这么久,都没被华丽的珠宝晃眼呢,伤感。 从皇宫出来,米诺非常迅速地钻进一辆马车,那是一辆低调到平头百姓都嫌弃的破马车,谁都想不到里面坐着光明信仰的老大—— 还附赠一个黑暗信仰的老大。 凡是海连纳在的地方,都会被搞得奢华无比,这位举世闻名的黑法师是个著名的享乐主义者,各地传唱的恐怖故事非常热衷于讲他用人皮做靠垫、用头骨当酒杯、夜夜笙歌强抢民女什么的…… 对此海连纳嗤之以鼻,上好的绸缎和高戈拉戈山地出产的细羊绒做靠垫才最软最舒服,酒杯当然要用雕刻恒温符文的魔水晶,至于美人,已经有一个光之圣主在旁边任打任骂了,其他那些杂七杂八谁会有抢的*? “那个秃头老皇帝答应推迟了?”海连纳斜倚在靠垫上,慢条斯理地摇晃着酒杯。 米诺在一堆软得可以埋下他的靠垫里坐得无比端正,回答:“格萨陛下只是发际线偏后一点,而且还不到五十岁,不能算秃头老皇帝。” “反正再过两年他就是了。”海连纳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别说废话。” “是的,他答应了……但是我觉得我们造谣大祭司被刺重伤,是不是不太好?” 海连纳非常无所谓地回答:“反正雅蓝又不会生气,就算他生气,大不了我把埃特伽耶折价赔给他。” 米诺:“……禁止人口买卖!” “这与你无关。”海连纳悠然说道,还把脚扔到米诺大腿上搁着。 “当然有关,雅蓝大人是我的信仰导师。” 海连纳点头:“对,所以我们一直说,我抢了他一个学生,现在还他一个,多公平。” 米诺:“……” 他决定停止和司月大神官争论这种非常反派的话题,所以他过了一会,说:“格萨皇帝刚刚有拜托我,帮忙寻找被绑架的艾纹公主。” ——各国都努力不让圣殿的核心势力离开正殿去分他们的羹,但类似这种事却非常喜欢找圣殿帮忙,像营救公主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圣殿去做既可以省下军费和雇佣佣兵的钱,又不会发生某个平民甚至刁民偶然救出公主非要娶公主、或者要个爵位这类闹心事。何况多半公主被绑架都是自己策划的私奔,让圣骑士帮忙找,可以保住颜面。 米诺否认道:“格萨皇帝从来不是那样目光短浅的权力者,他说宫廷法师检查过公主的房间,他们认为是北方一些邪术使用者进行了这次绑架,可能公主已经被转移到帝国境外,他们无法干涉的地方,他还说,如果可以,能请动影月就更好了。” “北方雪岭当中的确长期蛰伏某些邪神的牧师,影月常年压制那些人,但他们也把影月拖在了雪岭。”海连纳面色不善,“这一次湮灭教派的嫌疑会更大吧。” “是,战争已经开始了。”米诺点头,“我们往银心要塞派出了一支整编十八人的圣骑士小队,一名执剑祭司,更有大祭司本人在场,那座要塞是南方门户,要塞本身的防守应该不会出太大纰漏。” “得了,你就是想派更多人,你派得出去吗?要不要打赌,你们圣殿骑士团到最后关头都不一定能出得去圣光城。”海连纳冷笑。 圣光城,这座以圣光为名的城并不是什么圣殿的坚强后盾,相反,外界势力正试图把他们限制在这座城里,古时候奥斯兰特帝国出过一位进入圣殿做祭司的公主,从那之后都城改名成了圣光城,以表示整个国家对光明信仰的虔诚——但是大家越来越希望,信仰组织只管脑子里的事就行了。 如果圣骑士军团浩浩荡荡集结起来穿过南方咽喉,估计各国国王皇帝都得失眠。 “没事,我在那放了一个神官一个骑士呢。”海连纳说,大概说完自己也觉得人有点少,实在没法从人数上找自信,突然就生气起来的大神官一把掀翻酒壶,撒得满车都是。 “你别气……” “早晚有一天我要平了北方雪岭,我也要出去漫山遍野开分殿,我影月也是世界本源力量的信仰,一出去干点什么就拿出两个人,其他的还在雪窟窿里挖洞,像什么话!”他愤怒地喊了起来。 湮灭教派,自称学名叫做希瓦尔深渊议会的组织,蛰伏了许多许多年,终于开始发动攻势,但是影月与圣殿并非长久安逸毫无防备,影月神殿在北方雪岭间的巡视搜查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但目前只挖出一些奇怪邪神的聚落,抓了一两个明显属于精神有问题的萨满或者牧师,真正的湮灭教派隐藏得过于深,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藏了一个大本营在雪岭。 但是影月坚持搜索,因为这片雪岭在传说中链接着湮灭女神诞生之地,女神是次生一级的神灵,与两位主神相比,次生神的确没有那么强大,但是能够对迪亚纳造成的影响却更大,因此黑暗君主与光明神虽然至高无上,但常年只能触摸在晨祷的祷告词里,反倒是一些末流邪神四处作祟非常欢脱。 圣殿与影月相信在雪岭中藏着某处能量脉络,能够举行沟通湮灭女神神域的仪式。 在神灵的降临地,与神的联系会被增强,就是按照这个逻辑,光明圣殿才会选址在圣光城郊区的丘陵,影月与勘塔那罗亚神殿都是这个原理,所以湮灭女神降临地——北境雪岭,就是最有可能的湮灭教派大本营所在地。 凭借这一点,雅蓝与埃特伽耶认为,千里迢迢去往南方密林边缘,攻击银心要塞的教派信徒不会多,但却有可能是精英小队。 唯一已知,这支小队的领导者就是亚修斯。 君主都不知道埃特伽耶是多么希望他们放弃要塞打道回府,尽管这想法类似鸵鸟,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因为他无法想象雅蓝与亚修斯见面该是什么场景。 这种忧虑随着要塞外局势更加紧张而变得越来越严重,埃特伽耶警觉得像头公鹿一样,竖着耳朵四处张望,如果有任何一丁点亡灵力量的出现,他都会立刻用大角把那些骨头撞成碎屑。 岂止是寸步不离,埃特伽耶就差长在雅蓝身上了。 “难道我去个厕所你都有旁观吗?”雅蓝打趣道。 埃特伽耶点头:“有人说不可以?” “但人类只有女孩子才喜欢成群结队上厕所!” “你这是性别偏见!”埃特伽耶指出,“没有某种喜好天生只能被特定人群拥有,身为光明大祭司,你要博爱无私,保持一颗平等客观的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雅蓝:“……” 他们坐在路边树下,周围的杂乱无序让人非常烦恼,所以祭司与骑士正靠在一起,也算某种互相鼓励。 那种瘟疫法术还在持续生效,甚至一名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遭到了感染,这不是疾病而是法术,虽然外表看是某种疫病,但魔法抗性高的人就会更难感染,所有的感染者中都没有法师,圣骑士虽然是骑士,但圣光属于神术,他们的圣光力量即使个别弱得只能发出蜡烛一样的光,但那也是神术,对瘟疫法术抗性很高。 “这法术不是某种一击即中的制胜手段。”埃特伽耶观察后说,“从开始到现在只是在感染普通人,别说圣骑士和祭司,连佣兵里的末流法师都有办法躲避感染。” “是啊,所以炮灰已经足够多了,后招很快就要来了吧,我们在明处,所以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以静制动,等他们出手了。” 但埃特伽耶抓住了雅蓝的手腕,握在掌中,那姿态像抓着某种圣物一样虔诚。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雅蓝说着,将手覆盖在埃特伽耶手上,他笑了一下:“真正的亚修斯已经死了,那个使用着他的名字与外表的不死生物,是没有办法真正伤害我的。” 第65章 二更 但是前不久他还用亚修斯这个名字作为假名,因此现在这话似乎特别没有说服力,雅蓝不得不补充道:“况且,你不是还说过,我们会让他安息的,对吗?” “死者可以安息,但是雅蓝。”埃特伽耶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神像审判一般锐利,“雅蓝,你放得下吗?” 雅蓝轻轻一怔,下意识想把手抽走,但是失败了。 “雅蓝,你并没有跟我详细讲述过你们的故事,是因为并没有看淡,所以才刻意不愿意提吧?每次你提起亚修斯这个名字,你都没注意过吗?你对这个名字怀有愧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雅蓝,不是所有事都怪你,你是光明祭司,难道你有本事让亚修斯变成不死生物?这怎么都算不到你头上去,所以你不让我担心,那你先停下来,别把这当做自己的过错!” 闻言雅蓝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摇了摇头,低声说:“竟然有这么明显吗……” “你就差把我有罪写在脑门上了!” 雅蓝微弱地说:“没……没那回事……” “撒谎。”埃特伽耶的气势就像一位法庭审判长,正在宣判,随时都会把罪人拉出去解决掉。 头一次面对如此“审问”的大祭司一时也慌了神,垂着头,手腕还被人抓着,连搓搓手缓解紧张都不行。他太长时间没说话,埃特伽耶开始有点后悔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然后雅蓝终于开始说:“我一直觉得,要是当年我的治愈术再好一些,亚修斯就不会死。” 埃特伽耶保持着抓他手腕的动作,安静地听。 “那时候亚修斯和我两个人在外,遇到了一些危险,他中了诅咒,但不是即死类的,如果当年我多研习一下治愈系的解咒法术,我是能够救下他的。”雅蓝说着,嘴唇轻轻颤了一下,回想起了那些曾令他彻夜难眠的往事。 他说:“我的确……有太多事做不到,以前我的治愈术修得非常糟糕,我的老师曾经说我应该去改行当个战斗法师算了,我偏爱攻击性的法术,即使在执剑祭司里也是非常罕见的,治愈术烂成那个样子,然后能用圣光一个打十个。” “但……你现在的治愈术水平,几乎没人能和你比了。”埃特伽耶叹了口气。 但即使后来加倍努力,修习得再好,也不能回到过去,救下当初那个人。 “这怎么算过错呢?”埃特伽耶说。 “如果我能够更好地掌握治愈术……” 埃特伽耶都没让雅蓝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把手指压在雅蓝嘴唇上,说:“那你不如说,‘如果我是光明神就好了,我万能我无敌,我什么都做得到。’” 他把抓着的那只手按在自己左胸,“你摸,如果没有你,我的尸体都烂成一团泥巴了,就不会有一个叫埃特伽耶的人坐在你对面,你可能得去某个墓地拜访我,也更有可能是我的尸骨正在影月神殿没日没夜地洗盘子。” 咚,咚,咚,年轻的心脏发出强有力的撞击,撞得雅蓝的手指都像是感觉疼了起来。 “雅蓝,学着原谅自己吧,除了承认有些事你做不到之外,还要坦然接受你做不到这些事的事实,有些事不是说拼一拼逼一逼就能行的。”埃特伽耶说,“就像你再怎么折磨我,我都不可能发光一样,做不到不是罪过。” 发光?发光的黑暗骑士?雅蓝忍不住笑出来。 “知道吗,你真的很擅长说教。”他敲了埃特伽耶的心口一下。 埃特伽耶配合地摆出重伤的模样来,说:“啊,要是当初我被个光明祭司捡到,现在我就是人人称赞的、光明而伟大的圣骑士啦!” 他一边说笑,一边观察着雅蓝的表情,忽然间,雅蓝竟主动凑过来,把额头抵在了骑士的心口上,埃特伽耶顿时觉得他那颗小心脏蹦跶得都快要起飞了。 完了,全暴露了,还装老成在这讲什么狗屁大道理啊,全都被胸膛里咕咚咕咚频率超快的声音暴露了。 雅蓝听到这节奏相当紧凑的心跳,明显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埃特伽耶更加觉得胸膛快要炸了。即使在这混乱关头非常不合时宜,但埃特伽耶真的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让什么要塞什么巫妖都滚到看不见的天边去吧,这世界上哪还有事情比泡祭司来得重要呢! 埃特伽耶悄悄伸出手来,抚摸着雅蓝垂到后背上的长发,他觉得如果自己长根尾巴,那尾巴绝对已经翘上了天,从那激动的心脏里喷出的血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全身都要抖起来了。 好在雅蓝没有把埃特伽耶弄爆炸的想法,他靠了一会,抬起头,继续说:“我做不到的事不多,但每一件我没做到的事都会造成…某些我不想看到的后果。” 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领口。 “你记得我曾经用过的降临术?那种法术曾经被一些别有居心的祭司延伸成一种控制法术,如果被施术人的精神力没那么强,施法者甚至可以直接粉碎他的意识,从而控制他的躯体。” 雅蓝说着,他解开了自己衣服的扣子。 “而有时候,我能做的都是一些我不太想做到的事,比如,我是圣殿近千年间唯一一个,被直接刺穿心脏却靠着圣光强行活了下来的祭司。” 埃特伽耶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高热的血液急速结冰——祭司把衣服解开,露出他白皙的胸膛——那本该是多美好的画面啊,如果不是在心脏的位置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埃特伽耶会非常乐于欣赏这个场景,那道伤痕有很多年岁了,颜色和形状看着都不算太可怕,但是这伤口的位置就在心脏,而不是什么屁股蛋子之类的无关痛痒的地方。 “这是我的父亲,黑暗精灵叶刃家族的武技长,当年最有名的黑暗精灵刺客剑兰,留下的伤痕。”雅蓝平静地叙述着,反而更让埃特伽耶感受到那种岁月都没有抹去的悲伤。 “你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那次‘崩塌’吗?” 埃特伽耶悚然——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崩塌”是一个代称,影月与圣殿都不愿意使用更直白的叛乱、造反、堕落这一类词汇,因此他们使用了一个颇形象化的词,崩塌,信仰的崩塌。 二十年前影月神殿时任黑暗大礼官捷苏美亚改投了湮灭女神旗下,除了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实验室炸坏了大脑,也不得不面对一次危及两大信仰的挑战,那场动乱来的突然且声势浩大,圣殿前一位大祭司甚至死在战场,不然圣殿不会因为没有其他候选人,强推一名精灵继位。 “那是假的。”雅蓝苦笑着摇头,“其实同时叛乱的还有当时的大祭司林恩,他与捷苏美亚联手了,试图打破平衡,建立一个绝对光明的世界……” 埃特伽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当代的光明圣殿与影月神殿还真是难分彼此,连叛变作乱的都要联手一起来吗? “你老师海连纳,为了稳定民心,才谎称是影月管理不力,也没有及时与圣殿联络,才导致大礼官叛变并仍然打着影月大礼官的名号,堂而皇之地接近了大祭司,在大祭司完全不知情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功一击刺杀……事实不是那样。” 埃特伽耶当然知道海连纳对这件事的解释,因为“害死”一名大祭司,导致影月神殿二十年里的名声跌破冰点,几乎重新成为过街老鼠,披着影月黑袍走出北方王国,几乎路边卖菜大妈都会抄起扁担打过来。 ——影月神殿,做最专业的反派,背最专业的黑锅。 埃特伽耶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触摸那道横在细腻皮肤上的丑陋疤痕,“这是,当年那个……为了对付你,所以竟然从你家人身上下手?” 雅蓝轻轻合上眼睛,他仍然记得被降临术抹杀神智控制躯体的父亲对他拔刀相向的那一幕,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景象。 “湮灭教派的行事风格才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雅蓝说,“所以,听我话,不要试图和教派的人硬碰硬,如果碰上亚修斯……更是直接跑,他被制作成不死生物,几乎就是为了拿来对付我。” 如果下一个轮到埃特伽耶,雅蓝大概真的就永远不想和人再有什么更近的交往了。 “我可是黑暗骑士,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埃特伽耶半真半假地抱怨。 雅蓝却瞪了他一眼,回答:“一个已经用掉两条命的黑暗骑士?” “额……”其实是三条,再用就轮到自己真正的命了,但是埃特伽耶打着哈哈,“绝对不会再用了。” 精灵的心跳和人类的一样,无论力道还是频率都没什么区别,神赋天资不包括强壮得像龙一样的心脏,所以几乎无法想象刀穿过去会疼成什么样。 “都会好的。”埃特伽耶坚定地说,“过去无法更改,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66章 三更 在另一旁,营地的混乱持续到了隔天凌晨,并且愈演愈烈。 即使有圣骑士们的加入,但人力终归有限,神的祭司与骑士们也不是神本尊,这一点连雅蓝都早已承认。 很快,雅蓝和埃特伽耶不得不结束他们的偷闲,帮忙阻止感染者们横冲直撞造成更大的破坏。 “不行。”凯文的眼睛下面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如果给我更多时间,让我带走一个感染者研究,我恐怕也需要一段日子能研究明白这个法术的作用原理,然后再去分析解咒。” 雅蓝也摇了摇头:“或许你能研究出解咒打断传播,但已经中术的人,亡灵法术的效果是不可逆转的,死亡已经注定在前方某处等待他们。” 他们集体陷入某种沉默。 忽然一名感染的女孩冲到了他们旁边,圣骑士和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都没来得及反应,那名瘦小的女孩从缝隙当中挤出来,因为身体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那些守着要塞大门的要塞卫兵吓得连连呵斥,试图用长矛戳她来驱赶。 “住手!”雅蓝高喊一声,埃特伽耶已经跃起,一脚踹断了那卫兵手里的长矛。 雅蓝抱起那个女孩,女孩身上感染的伤口流出黑水,蹭在雅蓝胸前,小姑娘还没有彻底失去神智,她疼得哇哇哭起来,她说:“怎么办,我回家的时候,库斯会被我现在的丑样子吓到的!” 她把脸埋在雅蓝胸前,呜呜地哭着,怀念他的小情人,雅蓝抱着她,瘟疫法术正在蚕食这少女的神智,可能只需要再过一天,她就根本想不起库斯是什么人了,只有本能的破坏*。 圣光也不能缓解女孩的痛苦,雅蓝悄无声息地使用了昏迷咒。 “那大概只剩下一种快速解决办法了。”埃特伽耶低沉地说。 雅蓝明显地叹了口气,因为那将会是他最不喜欢的方法。 ——任何一种传播性质的瘟疫法术,只要把感染的人全部杀死火化再埋葬,基本这种法术也就随着宿主全部死亡而消失了。 死亡可以终结一切。 以上是任何瘟疫类亡灵法术最佳解除方法,但各个版本的神术治愈术教材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段浅显的总结,来自亡灵法师同侪的实验结论,常以口头传达的形式传给学徒——毕竟出版商大约不会愿意出版一本《亡灵法术大全:教你如何便捷地害人》。而真正干大坏事的那些亡灵法师也不会使用这种破解起来从理论上十分容易的法术。 破解容易,仅仅是理论上,因为那些受害人毕竟还是活着的人,不是感染瘟疫的家禽可以手起刀落不留情。 凯文走过来说:“要塞周边还有敌人,如果任由这些感染者消耗我们的精力,等到真的危机来临,我们就无力应战了。” “可你要怎么告诉那些感染者的家人,他们病了,受害了,但我们不能救他们,要直接杀了他们?”雅蓝说。 顺着雅蓝的目光,前边不远的骑士们焦头烂额,尤其是圣骑士,他们没有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那么冷酷,所以更多的人拉扯着他们,生怕他们在阻拦感染者的时候伤到他们那些已经几乎没有神智的亲人。尤其是狄宁被人认出祭司身份之后,冲他下跪的人几乎把他淹了。 凯文摇了摇头,指望光明神的骑士?不如指望神迹降临算了。 他不得不用一个魔法大手把梅维斯从前线揪出来,对有点狼狈的圣白骑士统领大喊:“这样下去不行,这些感染者只是在浪费你们的精力,真正的攻势来临你们会无力反击,你们得杀了他们!” 落地的圣白骑士吓得跳了一下。 “杀了谁?”梅维斯不可思议地说,“你要我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辜的人在死掉,你不杀他们,就会被绊在这里!银心要塞还会死更多的人,你要以大局为重!” 梅维斯看着神官的表情如同看着瘟疫的源泉,他冷冰冰地上下打量着凯文,之后说:“你有什么权力为了你的大局决定牺牲他们?你又怎么知道牺牲这些人,剩下的人一定就能得救?” “亡灵法术的效果是不可逆转的,这些人已经‘被牺牲’了,你注定救不了他们,况且你一个圣白骑士,你懂救人的法术?”凯文提高声音喊道。 听到这话,梅维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些饱受痛苦折磨的脸,拿剑的手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凯文没有错过这细节,他冷笑:“怎么,当年对我下手的时候你可没表现得像个懦夫。” 梅维斯没有理他,而是转向雅蓝,他的眼神几乎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但是雅蓝让他失望了,雅蓝有点艰难地回答:“凯文说的没错,我们救不了他们……也许,早送他们走,反而对他们本身也更好。” 光明祭司的信誉比亡灵法师要好得多,雅蓝这样说,梅维斯的脸色迅速白了一下,凯文说的话他不是不信,而是习惯性地要和亡灵法师对峙而已,但雅蓝打破了他的幻想。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信奉的牧原与荒野之神,是一位为大地带来生机与春天的神灵,虽然他们能够对被定罪的亡灵法师毫不留情,但如果是下手去杀普通人、甚至是受害者,梅维斯第一次觉得手中的武器竟然有千斤重。 “我们是神殿的骑士,我们……本该替我们信仰的神,保护这片大地上的生命。”梅维斯说,“但现在您说,要杀他们,他们本来是无辜者,是已经受到邪恶法术伤害的人,我……我该如何下手呢?” 连凯文都没有讽刺他,梅维斯说得情真意切,如果一名骑士连杀普通人都无动于衷波澜不惊,这多半是披着骑士外衣的魔王吧。这正是这种简单的解咒方法无法大规模推广并被记在书里的原因,夺取生命,哪怕是为了更多人,也终究不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我们本该救他们!可是现在,仁慈的解脱吗?万一他们本人并不想解脱呢?”梅维斯指着那些感染者和他们痛哭的家属,“就算是明知身患绝症,也没有人会直接放弃求死,亲人们仍会幻想一线生机,杀死他们的人,在他们眼里绝不是在做善事。” 正确的事往往不代表就是好事。 “但是绝症患者不会危及一座主城!”凯文说道。 梅维斯居然粗暴地扯住了他的袍子,把他硬生生从半空拽到地面上,凯文猝不及防被拉扯得重心不稳,直接倒在梅维斯身上。 还没等凯文发难,梅维斯已经吼道:“别假装是什么冷酷法师了,你说得这么明白,这么的深明大义,你怎么不召唤你的亡灵军团直接杀光他们?也下不去手?大道理人人都会讲,但是凯文你自己知道的,影月神殿的司月大神官早就已经放弃将你培养成继承人了!” 埃特伽耶惊愕,而凯文本人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那是仅存于大神官海连纳和凯文之间的小秘密,埃特伽耶都不知道,梅维斯却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你怎么会知道!”凯文惊讶极了。 梅维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他这两天实在忙得过了头,以至于竟然开始变得冲动且口无遮拦。 “你…你……”凯文指着他,惊愕地你了半天,才说道,“你不会偷偷打听我吧?” 梅维斯的脸腾地一下变成血红色,他一转身,又冲回到了前面。 雅蓝忍俊不禁:“我知道这件事,但,我发誓我可绝对没对任何人说过,尤其不可能告诉勘塔那罗亚神殿的骑士,连埃特伽耶我都没告诉。” 埃特伽耶举手:“我证明。” 凯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道他亲爱的老师亲自把他卖了不成? 他苦恼地叹了口气,远处圣白骑士和感染者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非常明显。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杀害无辜人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忽然,凯文率先一震,全身像过电流一样抖了一下,他忽然大喊:“有亡灵之力!” 空气当中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奇异变化,正在回暖的春季忽然被冻结,好像寒冬重新来临。他们一直担忧的真正攻势终于来了,在要塞里的城主当缩头乌龟,要塞外一片混乱不堪的时候,筹备多时的攻势真的来了,在他们浪费精力彼此劝服的时候,敌人可没有什么公德心,不会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那样还要等主角摆个姿势念一段正义宣言才开始动手,干大事的反派永远擅长使用偷袭、诡计等等手法。 凯文喊出那句话并没有被人们听见,但接下来不需要他再喊,人群自然而然地惊恐起来——他们的脚下,忽然伸出了亡者的手臂。 泥土翻滚,大地像是被戳得千疮百孔,但伸出来的并不是真的骨头,是某种介于灵体与实体之间的东西,是虚体,人们试图用脚踢掉那些白骨,却直接穿过一团空气,但又有实体的特性,那些骨头爪子能抓住人腿。 “这不是不死生物。”雅蓝沉重地看着那些东西,“银心要塞非常古老,这里曾经发生过对施法者的围剿……千万年前很多*师埋骨于此,这些,应该是被唤醒的法师之灵。” 第六十七章 在这片大陆,吟游诗人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最不入流的、吃饭都吃不饱的跑调诗人都会唱关于恐怖亡灵入侵的惊悚午夜小曲,为这些故事的推广普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当地底亡魂出现的时候,人群反应超快,迅速发出了高声尖叫,埃特伽耶都没来得及对这轮攻势惊讶一下,就立刻被震得捂耳朵去了。 ——他甚至忍不住摇头,这尖叫声大得都快可以不点烽火了,估计附近其他主城光凭尖叫都可以察觉到银心要塞发生了重大事故,有必要在结束之后找雅蓝治愈一下耳膜。 “后退!后退!!!” 梅维斯大吼起来,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纷纷效仿,向周围挤成一团的民众大声呼喊,好在人群虽乱,但还都有着从善如流的好品质,拔腿就往要塞方向跑,突如其来的惊恐让不少缠着骑士们的家属也撤退了,所以圣骑士与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得以把感染者们往另外的空地驱赶。 几名跑得慢的人被地底深处的手抓住脚踝,只来得及留在人间一声短促的大叫,就被拖进地下——但不是真的埋进了地底,灵体将他们拖入了不知名的虚空,就算立刻挖开地面,也不见得找得到这些倒霉的人。 “这简直就是作弊!”埃特伽耶下意识把雅蓝往身后推,越来越多的灵体开始出现,但这些所谓的法师灵体能抓走人,却不能被普通人的肢体直接碰到,完全不合常理,哪怕是高阶不死生物出现,被他们抓的人还能用挣扎碍事来拖延时间呢,普通人被这些半虚半实的亡魂一抓,根本无法还手,连推开它们都不行,因为无法摸到它们。 “只有施法者或者精神力足够强大才能触及这些灵体。”雅蓝说着,对空中窜过来的亡魂伸出一只手,精神力量没有什么法术光效,只看到他对那亡灵随意一挥手,灵体的身影就被推出好远,跌成碎片。但是精神力能到雅蓝这个级别的,也就没有几个会被堵在银心要塞外面了,都是些说出名号就能吓倒一片的传奇人物。 残酷的事实证明,法爷就算死了也还是爷,一样能带来巨大麻烦。 埃特伽耶一脸黑气,拽着雅蓝就往要塞跑。 “银心要塞到底死过多少法师啊?”他边跑边感叹。 “这是灵体,是强大的施法能量在此地汇聚,留下的那些法师们的回音,不能等同于一般的亡魂,这是些没什么意识、也不存在灵魂的东西,你可以把它们算作力量的残留物。”雅蓝解释说。 更多人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具体在学术上如何分类,他们更关心怎么消灭。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走在人群最后,他们试图为人们争取更多时间,身披圣白徽记的骑士们原地站定,集体转身,统一举起武器,大喝一声,刺向灵体——毫无疑问,扎了个空。 虚无的手抓像惊呆的骑士们,一名年轻骑士率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但那些手臂在半空中撞上了无形的墙。 “回来!”他们背后,凯文向他们高喊,神官双手举起,像是在推某种重物。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立刻意识到这位神官刚刚救下了他们所有人,不得不集体后退。人群中为数不多的施法者也意识到这些灵体的本质,他们开始自发地释放精神屏障法术。 不管是三流法师还是不入流法师,能释放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凯文与雅蓝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两名顶尖的施法者将精神力如同网一般释放,将那些各自为战的法师们释放出的屏障一一串联,飞快地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巨大护盾,幸好银心要塞的地形是两山夹谷,灵体们没有意识,法师们生前没有飞到山上去的行为,所以这些被唤回的灵体像正常活人一样,老老实实走在地面上,被那面屏障挡在要塞外侧。 因为高度集中精神力,雅蓝的瞳孔微微发出银色的光,那是施法者精神力极度强大的外在表现,埃特伽耶虽然精神力量也不弱,但他毕竟是武者,不如施法者那样对精神力量操控自如,所以他索性不去做这事倍功半的事,直接转身拎起一个要塞卫兵: “去通报你们的城主,把城门打开,让大家进去,统一进行防御。” 那卫兵眼里倒映着灵体们的身影,吓得嘴唇惨白,被埃特伽耶这么一拎,屁滚尿流地点头。 “快去。”埃特伽耶直接拎着他,把他扔到要塞大门处,粗暴地把他扔到地上。 卫兵一点不悦都没有,急忙爬起来,去吹城门放置的紧急号角。 这么大的动静,要塞里面不可能不知道。埃特伽耶阴沉着脸,他看到高高的城墙上攒动的人影,但要塞大门始终是关闭的。 片刻后要塞的法师塔亮起微弱的光,一道法术屏障横在了人群背后。 “愚不可及的贵族!!!” 见此情景,埃特伽耶暴怒,他一把抽出剑来,斗气在剑刃盘旋了一圈,但好在他想了想,理智还是战胜了怒火,没有去攻击要塞防御屏障,而是拎着剑,转身站在了雅蓝身边。 ——连雅蓝的脸上都出现了微微的恼怒。 “看来卡帝拉公爵彻底决定不顾城外这上千人的死活了。”凯文冷笑起来。 “但是龟缩在城里,就能逃过一劫?”埃特伽耶嗤笑,“要塞里凤毛麟角的军团法师那点魔力,能支持要塞魔防屏障多久?难道卡帝拉也准备像湮灭教派那样,榨干那帮家伙的生命力?就算他真这么做,要塞的魔防屏障也不能真正阻挡这些灵体的魔法。” 要塞外面这些法师们残留在此地的回音,使用着这些法师们生前最熟练的法术,开始像要塞的方向进攻,攻击着他们虚幻的记忆中已经并不存在的敌人。 雅蓝轻声叹气:“在那之前,城外我们的屏障会先行破碎。” 精神力屏障被灵体的法术击中,像水波纹一样蔓延开一层层涟漪,与此同时埃特伽耶看到雅蓝瞳孔里的银辉开始斑驳闪烁。 埃特伽耶问:“能支持多久?” “但愿这些法师的残影保持着人的作息频率,如果一直这个强度,我支撑不过今晚,如果他们能够休息一下,那么可以拖到三天左右。”雅蓝平静地回答。 自古以来法师的确不少,但好在顶尖的施法者一直属于珍稀物种,这一波密集的法术攻势过后,绝大部分灵体真的像活人一样开始了轮流休息,埃特伽耶因此见识了各个时期不同生活习惯的法师们那千奇百怪的冥想姿势,仅有个别残影大概生前已经达到传奇级别,还在不停地发动攻击。 雅蓝总算轻轻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埃特伽耶立刻护住他,雅蓝也没有拒绝,借着力顺势靠着埃特伽耶坐在地上,稍稍休息。 压力其实绝大部分都在雅蓝身上,凯文的精神力和经验都不足以成为屏障的主导,他脸色惨白地坐在一边喘着气,说:“灵体可比我们耐得住消耗,它们只是被能量场记录下了生前休息的样子,但本质上它们可以攻击到整个要塞地区的魔法能量全部溃散——估计那得几十年!所以除非毁掉那个唤起它们的东西,才能让它们彻底休息,必须让要塞点燃烽火,迅速调来足够多的军事法师。” 攻势突然,而银心要塞这片地方魔法能量流动一直活跃,谁也不能一下子搞清楚是什么突然唤起这些残影,是法术还是魔法阵?或者某种有着特殊效果的魔法物品?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肯定是湮灭教派使出的鬼伎俩。 埃特伽耶回望银心要塞,那可笑的魔法屏障忽明忽暗,卡帝拉这个以军功封爵的家族在银心要塞站稳脚跟后,一直依仗着自诩卓越的军事经验和兵法在守护要塞,普通人出身的贵族们几乎盲目抵触法术,卡帝拉的直系军队里军事法师数量最少,如果不是奥斯兰特有着魔法的传统,估计这个家族会把军事法师全部解雇。 必须承认卡帝拉家族战功卓越,军事素养极高——但他们成名于西北方对抗半兽人部落的战场,到现在人类与半兽人的摩擦也没停过,只是半兽人萨满的法术水平连雷纳雅若魔法学院一年级生都比不上,现在银心要塞面对的敌人却是千万年里被要塞周边能量场记住的法师残影,力量达到能够留下残影并被后世唤醒的法师,比半兽人萨满强上不知道几千倍。 法师灵体们三轮攻势过后,银心要塞依然没有点燃烽火的迹象。 凯文用来咒骂卡帝拉家族的词汇已经上升到了脏话,听得旁边的梅维斯脸色低沉,气压恐怖。 他站起身:“我去和公爵谈。” 他的同侪疲惫地压制着感染的人群,几乎称得上内忧外患。 埃特伽耶看了看雅蓝,祭司端坐在地面上,眼中精神力的光始终亮着,他明白那是极大的消耗,埃特伽耶可不能容忍自己干坐在一边,他果断地叫住了梅维斯:“等等,我和你去。” 梅维斯停住脚步,点了点头,埃特伽耶跟上了他的步伐,但仍然不放心地回头看雅蓝,祭司对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绝对坚持得到他回来。 “我们会尽快。”埃特伽耶说,他悄悄盘算了一下,如果说服教育没法让卡帝拉公爵合作,那么……他又要回忆一下当初折磨魔鬼的全过程了。 一点点微光忽然从雅蓝腰间布条缠着的圣剑上窜了出来,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华服少女。 埃特伽耶:“!!!” 海莲娜小姐对雅蓝行了个屈膝礼,由于重名问题,埃特伽耶立刻扭头不去看这姑娘,防止自己在脑海里自动把少女替换成某个名字发音一样的恐怖黑法师。 “祭司大人,请让我来尽一点绵簿之力吧。”海莲娜说,“我是幽灵,我也是半虚体的灵体,我能直接触碰那些残影,一旦有什么危险,请让我来帮忙吧。” 幽灵和那残影灵体稍有区别,尤其是海莲娜这样没有怨气的幽灵,她连活人一根头发丝都拿不起来,但她可以碰到灵体。 雅蓝却担忧地说:“可是离开圣剑太久,你的灵体会受损,你也没什么力量,你还是进来吧,万一它们的法术伤害到你——” “哈!”海莲娜眉眼飞扬,“别小看我,我母亲学法术不是一天两天,我跟她生活那么久,您觉得我一点都学不会?” 她呼地一下往空气中扔了一个惨白的火球,火球直直飞出去,从无辜的埃特伽耶胸口穿了过去,没有什么感觉,但这种火球的确可以对灵体起作用,她说:“这里魔法能量特别强,您不用担心。” 贵族少女的幽灵插着腰,像个女战神一样站在雅蓝身前,并且得意洋洋地对埃特伽耶说:“喂,你可别拖我们的后腿,搞不定卡帝拉公爵,祭司哥哥我可就不还给你了!” 埃特伽耶:“想都别想!” 第六十八章 ——那名被杀的骑士说的是真话,雅蓝就在这座城里! 巫妖亚修斯藏匿在要塞外的树丛里,他刚刚到达,就清晰地看到空气中那道流光溢彩的魔法屏障——在人类甚至精灵眼里,精神力都是没有什么特殊光效的,不像一些声势浩大的元素法术那样灿烂,但在巫妖已经死去的眼中,一名圣树精灵的精神力量却有着非常瑰丽的色彩,一层一层像倒影在水面的霞光,斑斓又不耀眼,似乎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所有美景从他的记忆中投射而出。 他几乎一眼就能找到雅蓝的位置——这是他已死去的双眼在灰败一片的世界里所能看到的唯一一道圣光。 目眩神迷,好像回到了昔年在神的殿堂里执剑的日子。 只是耳边还听得到几名湮灭牧师们唱着诡异的咒语,幻想一闪而逝,也不知道这些牧师又从哪本写满不堪入目烂法术的破书里弄出这样一个咒语,亚修斯生前虽然是一名正经的圣骑士长,但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之久,他有大把时间去适应新的身份,把活着的时候学不了的法术也补一补课,以至于亚修斯竟然发现自己还有那么点做法师的天赋——那拗口的古老咒语他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但是没人知道他学会了,对不对? 所以亚修斯远远地停在了林地阴影里,非常冷漠地看着湮灭牧师们忙得脚打后脑勺,抱着肩膀靠在树下不动,仿佛是因为前方过于强烈的圣光而感到不适,湮灭牧师们也没有起疑,因为队伍里其他的不死生物的确会因为雅蓝浸润着神圣力量的精神力退避三舍——且不说他们已经知道三名高阶不死者折在了大祭司手里,幸存的那个也被毁灭了本体。 他们的任务反正也不是和前方的光明势力硬抗,而是让这些法术唤回的灵体消耗掉要塞里对他们威胁最大的那一批人,然后才轮到亡灵大军的攻势。 “如果银心要塞点燃烽火,向周边主城甚至向奥斯兰特全境示警,那该怎么办?”亚修斯才不管牧师们是不是要专心吟唱,他想问就问,偏这些牧师没有敢无视他的。 轮换下来休息的一名湮灭牧师说:“当然不可能,这些烽火台已经多久没有被点燃过了?” “有上百年吧。”亚修斯说。 “就是了。即使两百年前西北境与半兽人那场大战,烽火都没有亮过,那时候是的确不需要点燃烽火,古老的魔法帝国已经强大了很久,并且在安稳和平中养成了过度的自信,这里相当于帝国腹地的南门,要塞的指挥官是不会轻易点燃烽火的,卡帝拉家族在西北战场赢得荣誉用了几百年,十几代人,他们不会让百年名望毁于一旦。” “哦?”亚修斯对这名头头是道的牧师另眼相看,“你竟然对帝国贵族的心思一清二楚。” “当然,全天下所有的贵族有几个例外呢?他们在这些虚名中、甚至时他们幻想出的盛世里醉生梦死,事实拍到脸上,都不一定打得醒他们,腐朽、陈旧的世俗王权。” 亚修斯不置可否地听着。 那名牧师忽然一笑:“不过大人应该也不陌生才对,就算光明神的殿堂,也不能免于这些吧?” 巫妖的脸色极其细微地一变,他听到牧师继续用调笑的口吻说:“大人是否是经历了那些与圣骑士准则不符的事,才终于放弃,站在了现在的阵营里?” 亚修斯明显地一动,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尖锐的利爪似乎要伸出来,但他动了动指关节,那些手指还保持着人类的伪装。 牧师竟然有恃无恐地笑起来:“大人,您是不被允许向教徒下手的。” 有那么一瞬间亚修斯的确想扭断这个牧师的脖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口无遮拦,祸从口出。 但是这名湮灭牧师似乎对巫妖背后的主人并没有多少畏惧,他看着亚修斯的时候完全没有其他牧师那样的恭敬,甚至亚修斯怀疑自己遭到了挑衅——一个大活人没事挑衅巫妖,是得有多么嫌弃自己命长? 只不过牧师有一点说对了,亚修斯没有办法动手杀他,不管亚修斯多么想一爪子抓碎他的脖子,扭断他的脊椎,或者挖出心脏扔进火堆。 巫妖的主人不允许他这么做。 “你要知道,主人命令过我,不能伤害湮灭牧师,但一个命令在逻辑上永远都不是完美的。”亚修斯盯着牧师脖子上的血脉,扯动他面部的表皮,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 “当然。”牧师点点头,他的黑发又长又直,垂在两侧,比其他的湮灭牧师更有黑法师的气质,就像完全听不懂巫妖的威胁,随手把玩自己的发梢。 然后这个牧师又巴巴地抬头说:“大人,我刚说的虽然是实话,但您可别往心里去。”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前半句吧? 亚修斯和他对视了良久,这名牧师与巫妖眼中的灵魂之火正面相对,眼神却始终都没闪烁一下。 “你叫什么?”亚修斯问。 牧师咧嘴一笑:“西瑟尔。” 巫妖非常人性化地冷哼了一声:“好吧,愿你的神保佑你吧,西瑟尔。” “我的神祂当然会的,祂还会庇佑更多的人。”西瑟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远处那美丽的精神力量还在空中流动,像极了每日清晨越过圣殿白塔尖的晨光,亚修斯已经太久没有想起那个场面了。 西瑟尔说得是对的。 亚修斯如今是踩着白骨走来的巫妖,但他始终觉得,哪怕还是个圣骑士的时候,自己也不能算一个完全伟岸正直的圣骑士。 亚修斯在成为一名见习骑士的时候已经是三十二岁高龄了。 现在这一位叫做米诺的圣主在十七岁成为正式的圣骑士,大家的评语都是不愧是将来的圣主,这等光辉伟业无人可比,如此年纪轻轻就受封骑士几乎打破了圣殿的记录,正常圣骑士虽然没这么年轻有为,但是二十五六岁当个圣骑士小队长还是能做到的,亚修斯这种三十二才当见习骑士的,基本在众人眼中等于神迹。 在圣骑士选拔的校场上,一名能看得出早已不在少年人行列的男子,被十几岁的小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在地上左滚右滚狼狈不堪,甚至有围观民众大声起哄。 “哇,老爷爷你行不行呀!” “哎哎丫头轻点,尊老爱幼!” 亚修斯吃了一嘴的土,沉默地爬起来,用哆嗦的手臂继续抓起地上的剑,和他对战的那名只有十四岁的女孩求救一般望着观礼台上的圣骑士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求救,她真的下不去手了,但是这个“爷爷”就是不投降。 来参加甄选的候选人多半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甚至最小的一名只有八岁,里面突兀地冒出一个三十二岁、一身风尘仆仆、还没学过武艺的亚修斯,所有人都特别的惊讶,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好奇地打量着他。 女孩终于得救了,看台上的一名骑士长示意到此为止,并宣布这名叫做茉莱拉的少女入选见习骑士。 中央正殿的骑士选拔还是很严苛的,这一年只有不到六十个孩子入选,落选的失望离开,但也有不少表示下次还来,或者直接去分殿碰碰运气。 可是谁不知道真正的圣骑士都集中在圣殿骑士团呢。 人群散去后,空荡荡的场地还站着一个人。 “你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突然想要做圣骑士呢?” 呆呆站在这里的亚修斯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同时一道光辉在他身上亮起,他的伤口慢慢地感受到了一点舒适。 亚修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背后站着一个祭司,一个非常年轻、很好看的……而且是个精灵的祭司。 精灵歪了歪头,浅金色的发丝里露出一双尖耳朵,还轻微抖了抖,看着亚修斯还在流血的伤口,充满歉意地说:“啊,真抱歉,我的治愈术太糟了,我是一名执剑祭司。” 亚修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个时候的亚修斯还不理解执剑祭司是什么含义,他有点脸红地看着这个精灵,精灵非常年轻,他的脸还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之间,比起传说里几乎有着永恒风采的精灵们多了点世俗少年的青嫩感觉。 “你今年三十二?”精灵问。 亚修斯点点头,紧接着精灵问:“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从前是镇子里乡绅家的男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做圣骑士?因为乡绅欺压你你逃不掉?受过苦想要复仇?发生变故逃难?家里有病人需要钱?还是早有意愿但是以前比较穷没办法过来圣光城?”精灵一下子脑补了好多种凄惨身世,听得亚修斯呆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拿不上台面。 他脸更红了,说:“因为以前,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圣骑士啊。” 精灵明显露出呆滞的表情。 ……这种理由,吟游诗人如果给曲子里的英雄编排一个这样的过去,是会被听众丢臭鸡蛋的。 “在乡下就以为乡绅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人了,那位大人为人真的很好,常常帮助镇子里的穷人,所以我在他家服侍他,前几天一个圣骑士到他家做客,我才知道还可以当圣骑士的,然后大人就拿了一笔钱给我,资助我过来了。”亚修斯挠了挠头。 “那你为什么想当圣骑士?”精灵的声音有点飘。 亚修斯对这个问题有着深思熟虑的答案,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圣骑士是好人,要做个有用的好人。” 这种充满淳朴气息的回答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动了这个精灵祭司,亚修斯很快发现这名精灵在圣殿地位不低,因为这个精灵一句话,亚修斯就当选了见习骑士,要知道,他比初级武技教官的年纪都大。 很久之后亚修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表面上他当然算,但他指的是自己内心对好人这个词的定义。 六年后亚修斯就成为了圣殿骑士团两位大统领之一,他创下了另一个记录——最晚成为圣骑士,最快成为圣骑士长。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再过些年,米诺十九岁只用两年就会当圣主,所以亚修斯在那个时候仍然保持着圣骑士的最快晋升记录。 在亚修斯接受圣光骑士团大统领职位的前夜,当时的圣主戴维娅是一位女性,一位心思缜密细腻但有点过度敏感的女性,她在夜里秘密召见了亚修斯,交给他一个让他不知该以什么心情完成的任务。 “你与裁决组祭司长雅蓝帝连斯走得很近。” “是。”亚修斯忍着没脸红,坦率地回答圣主的问话,“如果没有雅蓝大人,我是无法成为圣骑士的。” 从一个乡下来的、淳朴到啥都不懂的男仆,变成一位优秀端庄的圣骑士长,从某种意义上说,雅蓝是他成长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戴维娅圣主点点头,说:“我现在面临一个难题,我意识到圣殿内部隐藏着某种危机……我担心有一天会发生什么我们措手不及的事。” 亚修斯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被圣主阻拦。 戴维娅继续说:“我知道你还不太懂这些不是很光明的东西,但我现在没法教你,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属下定当竭尽所能。” “很好。”戴维娅满意地点头,“我很抱歉,可能要要求你做点不太体面的事……亚修斯,若有一天圣殿核心出现什么危机,我与大祭司都无法主事,你也知道圣子还没有人选,届时圣殿的裁决组祭司长将有权行驶圣殿最高权力,但你知道,他是一个精灵,他是一个高等精灵,一个在普通人类眼里几近于完美和永恒的高等精灵,我需要你成为他在世俗的牵挂,我需要你用世俗的手段,把那个精灵同化,让他能够真的全心全意为圣殿所用,而不会在日后某个危难关头跑回他的精灵圣域去。” 亚修斯惊愕:“不……不会的,雅蓝大人可不是会在危难关头……” “你没有家族,你出身普通甚至低下,所以你并不曾体会掌握圣殿需要付出的代价,作为一名人类,在成为圣主、与世俗家族断绝关系的时候,还会犹豫、会觉得难过呢,我现在说的是,将来那名精灵如果面临需要在精灵族身份和圣殿职责当中二选一的境况,你,需要成为圣殿这一边的筹码。” 戴维娅圣主对未来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忧愁和焦虑,尽管后来的事实会证明她是一位有目光相当敏锐的圣主,但当时的亚修斯不太理解她的担忧从何而来,也许就像她说的,新上任的骑士长还不太懂那些手段伎俩,所以亚修斯沉默良久,仍然答应了下来。 所以后来亚修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筹码。 第六十九章 梅维斯与埃特伽耶一道进入了银心要塞,看得出这个康纳卡帝拉公爵是真的很关爱他的弟弟。 作为已经立誓一生效忠神明,与世俗家族划清界限的神殿骑士,梅维斯将康纳看做一位普通的帝国公爵,可康纳显然不这么想。 “梅!”康纳已经换了一身相对干练些的衣服,等在公爵府邸外,梅维斯和埃特伽耶则是一进城就被卫兵们推上马车,一溜烟送到了公爵府,显然是康纳早有吩咐。 “你终于进城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都要派人出去打晕你扛进来了!”康纳急切地拉住了弟弟的手。 这位神殿骑士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昔日兄长的怀抱,似乎也没有跟哥哥手拉手热泪盈眶互诉衷肠的意思,他严肃而恭谨地说:“公爵阁下,在下是有事急需与您商讨。” “说吧说吧,什么都行。”康纳拉着他,始终在往公爵府的方向用力。 “眼下要塞情况非常危险,希望您能尽快点燃烽火,向帝国内地发送警报。” 康纳吓得不轻:“胡说什么呢,点燃烽火?你想卡帝拉家族从此流落街头?” 他扯住梅维斯不松手:“来,先进来。” 梅维斯一肚子大道理讲不出,无奈只得跟着康纳进门,埃特伽耶跟了上去,康纳手下的卫兵蛮横地拦住了他。 “公爵,这是我的属下。”梅维斯微微抿着嘴角,他知道埃特伽耶是凯文的师弟,一样来自影月,所以现在卡帝拉公爵这态度,总让梅维斯觉得在影月面前失了风度。 康纳停顿了一下,摆了摆手:“那就让他先去客房休息,我们兄弟多久没见了,我还要和你好好说说话呢。” 卫兵忠实地执行着公爵的命令,埃特伽耶暗暗对梅维斯点了点头,梅维斯更加无奈地跟着康纳先走了。 卫兵对留下的埃特伽耶可不算客气,他们僵硬地伸出手,强横地指着一个方向:“这边走吧。” 他们把黑暗骑士领到了城堡的地牢。 一排卫兵堵在了埃特伽耶的身后,骑士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铁栏杆,转身笑着说:“我以为,刚刚公爵大人说的是……客房?卡帝拉公爵府邸都是让客人住地牢的?” 卫兵们板着脸,军队就是这一点好,他们执行长官多么荒谬的命令都能面不改色,为首的那个卫队队长说:“这里就是你要住的客房,你最好自己进去,不然我们就得请你进去了。” 埃特伽耶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队长,他□□的皮肤上还能看到各种伤疤,擦伤、剑伤,风吹日晒的粗糙,所以埃特伽耶说:“看来你也是打过仗的。” “当然。” 埃特伽耶点头:“但是你没有搞清一件事,我是一名神的骑士,我不是你在西北战场见过的那种半兽人,也不是你们日常在要塞或者驻地对付的三流混混,你们的作战经验不太适用眼前,而且这点人数优势……” 卫兵们的手集体握上了手弩,手弩机关上箭只需眨眼功夫,但是他们惊愕地发现□□的弦全部断掉了。 “想用人数优势压制我,你们得派千军万马。” 埃特伽耶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在卫兵们背后了,这些也经历过战阵的战士全都惊慌起来,埃特伽耶刚刚的速度他们连残影都没看到——上战场的帝国战士都只是普通人,会点基础斗气的话,很容易就能立下战功当上一官半职了,大规模战争比拼的是排兵布阵、兵法策略和后勤补给,基本不需求个体有多么强大,所以传奇强者在历史上仅有寥寥几次出现在战场之上,这几次战役也因此成为传说战役,不过不是人人都生活在传说里,所以帝*团几百年对抗半兽人积累的优秀作战素养,使军团战士信心十足,然而这些战阵作战经验也误导着这些普通战士,他们明显错误地估计了一位来自黑暗殿堂的骑士。 他们还是没怎么看清埃特伽耶的动作,只觉得那名黑衣骑士明明还在眼前,偏偏自己脖子后面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迅速打晕这些卫兵,埃特伽耶不放心,还把他们全都塞进本来自己要进的牢房。 卡帝拉公爵根本就没想谈什么,他就是要把自己弟弟留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让他离神殿远点。 唉,贵族啊。 埃特伽耶也学会了感叹,他想了想,又打开牢门,一点不客气地扒光那个队长的衣服和盔甲,穿了上去。 银心要塞内部井然有序,埃特伽耶承认,卡帝拉公爵是最标准的那种烦人贵族,就是这帮讨厌的家伙整天疑神疑鬼怀疑神职者们,但是他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公爵把要塞管理得相当不错。 埃特伽耶藏在廊下阴影里,他迅速抬眼望去,要塞内的地形也不平坦,公爵府位于一个中间位置,后方有一个兵营,兵营与居民区之间,远远地能看到要塞的主烽火台。 让卡帝拉公爵亲自下令示警,这眼看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埃特伽耶完全不指望梅维斯,这位神殿骑士太小看了世俗贵族的顽固,他只希望梅维斯能执行以下拖延战术就行了,他自己则摩拳擦掌,决定直接去点火,反正只要烽火一起,奥斯兰特帝国就会进入警戒状态,这又不是虚报危机,所以点燃之后是不会有人计较这火是谁点的。 从公爵府到烽火台不算远,银心要塞是重要关隘,但不是个占地面积特别大的城市,两山夹谷能有多大点地方,想当初他们在夏兰城跑断了腿,银心要塞虽然战略地位比那个三不管主城高太多,面积却不到三分之一,埃特伽耶丈量了一下,他基本有八成把握不被发现迅速爬上烽火台。 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列队整齐,家家户户已经收到了限令,不在外面乱跑,但是并没有被完全禁止出门,酒馆、市场等还在照常营业。 埃特伽耶捡阴暗的角落走,跳墙,穿过居民区后院,从市场摊床货堆里灵巧地挤过去,他甚至使用了一点黑暗神术当中隐匿生命气息的法术,非常顺利的来到烽火台下。 烽火台建立在一个小山坡上,地势高,没有任何掩体,周围也不存在高大建筑,如果埃特伽耶爬上去,大概一冒头就会被发现。 烽火台上面只有两名守卫,用来造烟的特殊柴堆和火油都在那上面。 打晕那卫兵时埃特伽耶虽然脱了他衣服来穿,但埃特伽耶想到一个问题,这里是奥斯兰特帝国,不是北境,中原地区和南方密林附近基本没有高地人,埃特伽耶虽然长相英俊,完全不像一般北境雪岭里那些裹着厚重熊皮、看上去很臃肿的普通高地人,但是从身高角度就没法掩盖了,尤其是南方密林与谷地附近的平原人身高比中原人还矮,所以他假扮一个卫兵上去是不行的,那简直就像山岭巨人冲进矮人王国,他穿这衣服只是为了防止跑路的时候没藏好身影而已。 硬冲? 埃特伽耶皱眉,冲上去不是不行,但是要塞卫兵会把他堵在上面,到时候来个万箭齐发,伤到是未必伤得到,那怎么跑出去?千人斩一路打出去?一个被发现踪迹的骑士又不是法师,能在众目睽睽下施法飞走,骑士不管多厉害都没有一个会飞的技能。 局势是很紧张的,外面如果没有雅蓝用精神力顶着,灵体法师们会非常轻易地摧毁要塞防线,他一路上看了看,成群结队的卫兵里只有那么两三个军事法师,这力量远远不够对抗灵体们。 埃特伽耶从来都清楚,雅蓝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背后是付出过务必艰辛的代价的,而且精神力对一名施法者多么重要,就算能硬抗三天,埃特伽耶也绝对不舍得真的让雅蓝去支撑三天。 算了,冲吧,想那么多干什么,先点了再说——骑士不就应该鲁莽一点,多用四肢来思考问题吗? 埃特伽耶微微蹲了一下,脚下蓄力,忽地一个拔高,直接跃起,烽火台上的守卫只看到一道飘忽的黑雾,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是什么,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掀翻在地。 轰——嗡嗡—— 尖锐的警报声霎时在整个要塞响起,埃特伽耶一惊,但随即发现这警报不是因为他而响起的,卫兵们大声喊叫,吹响号角,拉响警钟—— 要塞外的天空一片华光异彩,休息后的灵体法师们发动了一次大规模协同魔法,那些魔法撞在雅蓝主持的精神力护盾上,噼噼啪啪地爆开一团团光芒,打得拿到屏障像水波纹一样晃动,因为爆开的魔法力量冲击过强,不少要塞外的人群被这股魔法风吹倒,而要塞那摆设一样的魔法防御也被击穿。 第七十章 埃特伽耶想也不想,直接飞起一脚踢翻悬挂在烽火台上的火油,再紧接着一脚一个,把那两个被打昏的守卫踢下去,守卫无知无觉像两个大麻袋一样咕噜噜滚到地面,至于会不会摔个脑震荡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他的手刚刚触摸到火把,一道尖锐的风声忽然袭来,埃特伽耶侧身一翻,锵锵锵三声刺耳的锐响,他整个人弹出烽火台外,一手搭在窗沿上,从外侧绕了个大圈,又落回屋内,这时他看到三支白骨追着他的规矩钉在墙上,排列成一个弧形。 烽火台这巴掌大的、还露天的小空地上多了个人影—— 一个披黑袍子的小女孩。 真的是小女孩,埃特伽耶觉得那女孩还没自己一把剑长,一身黑袍把她裹起来,一个垂泪女神的徽记几乎铺满她整个小胸脯。 埃特伽耶叹息道:“你年纪那么小,有什么怨恨的呢?难道是没吃够糖?” ——这是他见过的年纪最小的巫妖,湮灭女神这简直是雇佣非法童工。 没有不死者会在需要更换身体的时候故意找个没长大的小孩,灵魂可是个宝贵的东西,尤其是巫妖的灵魂,他们就算是身体被意外毁灭,一时半刻没有备用尸体,也会躲进命匣指挥召唤来的不死生物去准备合适的身体,巫妖挑选身体也不是随便挑选,最好这尸体的强度与自己原本的别差太多,不然如何让灵魂与新容器完美同步就会成为一个棘手问题—— 再走投无路的巫妖都不会挑个七八岁小姑娘来凑活用,这说明这女孩死时原本就这么小。 小女孩巫妖一头卷曲的金色头发,扎着缎带,即使头发褪色成不死者特有的暗淡,依然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死亡把她的天真烂漫凝固在了这具冰冷的躯体上,即便紫色的灵魂之火从眼眶里升起,像血一样的花纹顺着眼眶流淌到全身,埃特伽耶还是感觉不到恐怖。 或许巫妖们不选小孩尸体也是考虑到气场不够,吓不住人? 女孩咧嘴一笑,就像看见大号棒棒糖。 紧接着满地盛开白骨的花,尖利的骨刺从地面蹿起,空中扭曲着死亡之力,巫妖手中一把晶莹的白骨魔杖,那应该是把短杖,拿在小女孩手里生生变成了长法杖,她挥舞白骨魔杖,魔杖里寄居的怨灵扑向埃特伽耶。 埃特伽耶一面劈碎那些怨灵,闪避着地上的骨刺,一面继续去抓墙上的火把。 女孩愤怒地一声嘶吼,一道妖风就吹向那火苗,扑棱棱的火焰非常危险,埃特伽耶手里的剑带着斗气,舞成一面盾牌,阻挡巫妖熄灭火焰的法术。 幸亏这女孩不会什么涌泉术之类的法术,想来这么小的年纪,如果不是魔法世家的小姐,一般的女孩应该还学不到法术,不死生物死后就只能学习亡灵法术了,除非生前已经掌握其他法术,否则死后就没法再学了,身体和精神力充满死气,已经无法与元素和奥术能量建立连接,而已经建立的链接也会被削弱,所以法系巫妖在死亡多年后,也会渐渐舍弃生前掌握的其他法术。 “你打不过我。”埃特伽耶陈述这个事实。 女孩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加快召唤骨刺的频率,阻止埃特伽耶靠近烽火台中央的火堆。 “喝啊——” 一声大喝,埃特伽耶连头都来不及回,反手把剑挡在后颈,一声清脆的撞击,背后向他扑来的人影被弹飞,从烽火台上跌了下去。 巫妖急忙一挥法杖,一道紫光从脚下亮起,她又把跌落出去的不死生物拉到身边。 亡灵法师能召唤不死生物,高阶巫妖当然也能召唤比自己低阶的不死生物,甚至建立专属精神联系—— 竟然也是个小女孩! 埃特伽耶惊讶,虽然这个小女孩比巫妖年纪大点,约莫十三四岁,是个死亡骑士,但…… “巫妖也有育幼院吗?”埃特伽耶笑了一下,主动出击,他从火把上把注意力收回,双手握剑,原地高高跃起,猛地下坠,向那死亡骑士冲去。 巫妖居然大叫一声:“卡洛琳小心!” 外表是小孩,不代表战斗力不行——那名死亡骑士手中的剑是把阔剑,比粗壮的菲尔手里那把还大,她也不会斗气,剑刃上满满的都是死亡之力,她双腿分立,不慌不忙,迎上急速坠落的埃特伽耶。 轰地一声,石制的烽火台竟然因此剧烈晃动,地面咔嚓咔嚓裂开两道黑黢黢的大口子。 埃特伽耶的攻击并未停止,他远比那死亡骑士灵活的太多,整个人像一道黑雾缠绕着不死者,手中的剑快得连不死者都看不清楚轨迹。 不死者不怕痛,所以自带悍不畏死的光环,埃特伽耶一出手震慑了死亡骑士,却并不是要消灭她,如果一个不死生物豁出去硬拼,死亡骑士也得花上好半天才能杀掉。所以埃特伽耶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打败这个巫妖和她的小骑士。 忽然间他在空中一个转身,埃特伽耶手里的剑已经生生转了个方向,墙边的火把被他突然打飞出去,一道抛物线的火光正好落在柴堆上,快得不可思议。 巫妖发出一声尖叫,埃特伽耶对不死生物的咆哮早有准备,不闻不问。 一把火,再用斗气催了一波,狼烟瞬间冲天而起,用来点燃烽火的柴草全部浸泡过魔药,被点燃后发出一种亮红色的烽烟,不管是夜色还是青天白日,全都耀眼得无法忽略。 魔药浸泡过柴火,还可以保障这火焰不会轻易熄灭,需要用奥斯兰特军团法师们研制的一种灭火药剂才能熄灭,巫妖对此也束手无策,吹再多阴风也是无用功。 做完这一切,埃特伽耶迅速向后仰,直接仰着翻出了烽火台,巫妖就算现在拿法术轰了这个烽火台,也阻止不了火光,她怒吼起来,这一声咆哮不要急,整个要塞几乎都听到了来自亡者的哭嚎。 “要塞里有不死生物!” 卫兵们大喊起来。 飞身落地的埃特伽耶对塔顶的巫妖笑了一下,挥挥手致意,气得巫妖像个真女孩一样原地跺脚。 黑色的剑笔直指向巫妖。 “死人,最好别想着翻腾浪花,关爱小女孩可不包括死了的小女孩。”埃特伽耶微微挑眉,“不过如果你们需要净化祷告,我可以帮忙联系祭司,我认识最好的祭司。” “你去死吧!”巫妖尖叫,她高举法杖,埃特伽耶脚下的地面沸腾起来,伸出一只只漆黑的骨手,拉扯他的腿,那些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往他血肉里扎。 埃特伽耶再次冷笑一声,黑暗属性的斗气灌注全身,骨手的指甲抓在他身上,划破衣裤,抓在皮肉上却好像在挠墙,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小孩不乖呀。”他笑着说。 地面上的骑士又一次向上跃起,同时他手中的细剑像携带千钧之重,巫妖被急速逼来的气劲顶得连连后退,那名死亡骑士嘶吼一声,手里的巨剑勉强迎了上了,彭—— 一声钝响,死亡骑士倒飞出去,一把大剑碎成一地残渣,埃特伽耶急追,一脚踩着烽火台边沿,向前一个拔高,来到死亡骑士上方,他连出数脚,每一脚都正踩在那死亡骑士腹部,把她踩得砰砰作响,骨头发出恐怖的脆响,像陨石一样砸进地面,把石板地面都砸出一个大坑。 “啊——” 埃特伽耶的剑对准死亡骑士的心脏,只见紫光一闪,那巫妖居然又使了个强行召唤,把眼看就要被击碎灵魂的死亡骑士再次拉回自己身边。 黑烟裹住她们两个,空气一阵强烈的扭曲,巫妖竟然不管不顾,直接传送走了。 但是城外的攻势却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埃特伽耶一抬头,看到空中的精神力屏障再次猛烈地摇曳起来,使得要塞外的景物都变得支离破碎,像一面随时会被打碎的镜子。 烽火已经点燃,但是烽火点燃不代表支援立刻就到,就算是军团法师集体传送也没法做到那么快。 “亡灵!”城门的方向传来呼喊,“城外有亡灵大军!!!” 第七十一章 烽火台的红烟一起,要塞守卫满脸状况外,反倒是进攻者率先做出了反应。 “亚修斯大人!”躲在林间的湮灭牧师们飞快地在地上画出法阵,动作流畅熟练线条稳定,亚修斯并不是第一次怀疑,这些法师们去当画家一定很不错。 他为人时的记忆里的确有人笑着说过,当一个施法者不仅要数学好,美术也得练练,画出的那个法阵必须准确漂亮,不然画成个毛线团,那法术肯定是不能生效的。要是还得当个神术施法者,那表演和唱歌最好也得学一下。 现在说这句话的那个精灵就在不远处。 “大人!”牧师开始催促,“请您到魔法阵里施法。” 这不能叫施法——亚修斯在心里纠正了一句,他走到那个魔法阵中央,一层层符文亮起紫光,在他周围盘旋,进入这个魔法阵,这是一个增强不死生物精神力与死亡之力的增幅法阵,所以当亚修斯站在阵中,所有生命的假象全部退却,连伪装用的强力魔法物品都被迫失效,血色身不由己地从他的皮肤退去,青黑的血脉浮现在惨白的皮肤表面,他开始呈现出完完整整的死相,他的眼眶里亮起灵魂之火,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眼里流出的血泪,从脸上一路向下,流淌进衣领,又从手腕处爬出,一层一层黑色的、微微带着斑驳光晕的细小鳞片覆盖上他的侧脸与双手,原本挺拔的脊背舒展,从肩胛骨的地方,干枯的血肉被扭曲拉长,不死生物从背后张开两片庞大的骨翼! “大人!召唤您的亡者军团吧!!!” 强烈的压力从这名不死者身上蔓延,他脚边正在冒出嫩芽的小草迅速枯萎成焦黑的颜色,春季的花朵片片凋零,活人强忍着逃跑的冲动连连后退,而在场其他的不死生物身不由己地双膝跪地,巫妖亚修斯身上的力量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他们像喜悦的朝圣者一样顶礼膜拜,却又克制不住浑身战栗,甚至几个活人牧师都跟着露出伴随着恐惧的狂热,他们的目光落在巫妖骨翼前段尖锐的骨刺上,一样有细密的黑鳞覆盖,翼膜连接着每一根惨白的骨骼,一层黑紫的火焰在表面盘旋不灭。 巫妖亚修斯站在阵中,他自己认为这不叫施法,因为他不需要什么咒语,也不用叽叽咕咕嘀咕一大堆非常脑残的词儿,更没有法师们那些能把手指头扭断的手势,他只需要站在这里,一声嘶吼,整个大地就像沸腾一样,不死者从虚无的亡者世界里苏醒,挣扎回到现世,响应他的互换。 巫妖的吼声尖利森林,带着恐怖的回音,那些被召唤的不死者纷纷向要塞涌去。 大规模的打仗不像骑士喜欢的决斗那样,一对一单挑还得讲究什么公开公正,大规模的战斗最好用的是人海战术,或者眼下这种尸海战术。 要知道以少胜多的战役在历史上是会青史留名的,会成为后世历史书上最让学生头疼的考试点,所幸这种考点非常稀少,绝大多数时候,数量仍然是一种不可抹杀的优势。 尤其是这些不死者,没有灵魂,不具备神智,不需要思考,也就不知道后退,巫妖一道一道精神鞭笞落在他们身上,它们就会不知疲倦地涌向活人的世界。 这就是高阶不死生物的恐怖之处,他们可以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强行拉起那些腐朽多年的尸骸,成为源源不断的战斗力,这个法术亡灵法师也会,但是绝对没有哪个活着的亡灵法师能达到亚修斯这样的效果。 这种返生召唤术被非常嘲讽地起名为“万木回春”。 虽然这些尸骨绝大多数仍然属于小孩子踹一脚都会散架的程度,根本不是亡灵法师们精心炼制、以精神力奴役的不死生物,这两种不死者属于玩具和神器的区别,但是玩具多了也能压死人,尤其是普通人根本分不清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死尸满地跑,从视觉的恐怖程度,这种无意识的尸体反而更胜一筹,因为这些尸体不会保养自己,一个个烂得非常有味道,属于看一眼三年不想吃饭的那种。 “不要慌!不要四处跑,聚在一起!”圣骑士茉莱拉跳上高处,放声大吼,“不要怕!光明圣殿的圣骑士在这里,那些恶心的骷髅架子是绝对伤害不到任何人的!” 她拔出剑,一道带着大量圣光的斗气轰地一下砸在了地面上,正好在不死生物前进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坑里还冒着烟,残留的神圣力量让不死生物停顿了下来。 茉莱拉刚刚露出笑容,但随即,他们听到某种属于死者的尖啸,那些不死生物前赴后继,后面的似乎像是推着前面抗拒不前的这些,硬生生往前走,很快头几个挨上那道斗气的不死生物发出尖叫,烧得漆黑,但茉莱拉只是个圣骑士,她的圣光力量最多烤糊前面几个,很快后面的不死生物就踩着同伴扑了过来。 “防御阵型!”茉莱拉大喊,圣骑士们瞬间越过人群冲到最前方,形成一个弧线型的人墙,茉莱拉站在他们最中央,“立盾!” 随着她的口令,圣骑士们统一发出斗气,彼此的斗气连在一起,互相补足,成为一道辉煌的圣光盾,像一面巨大的城墙。 尖叫的人群不由得躲在这道光墙的后面,甚至有的人跪了下来,祈求神的怜悯。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不甘人后,纷纷拔出武器,站在圣骑士们身后,圣骑士的队列并不是一个挨一个的紧凑阵型,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见缝插针,纷纷插进圣骑士中间,他们换上了长枪,把枪尖笔直伸了出去。 他们最后方站着执剑祭司狄宁,他没有什么特殊动作,手持圣剑安静站在原地,但是圣光开始从他的剑上蔓延,这名祭司非常敬业地展示了他们最强的职业技能——发光。 圣光从狄宁身上散开,像温柔的潮汐,层层推进,他在每一位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枪尖上加持了一层圣光,让那些原本普通的武器暂时拥有了神圣属性,第一批不死生物直直地撞在了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枪上,冰冷的钢铁撕裂它们的骨骼,圣光把它们腐朽的骸骨烧地吱吱作响。 乱糟糟的民众都看呆了,吟游诗人描写的场景突然就发生在了眼前。 但是形式并不乐观,城墙下还有一队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他们艰难地把感染瘟疫的人群压制在这里,防止这些人从内部破坏前方防线。 “烽火已经点燃,但是敌人显然是想抢在支援赶到前拿下银心要塞了。”凯文没有加入前方,一来他一个黑法师与大部队属性相克,容易变成给敌人帮忙,二来他不敢离开雅蓝身前。 精神力的屏障由于多次遭到攻击,许多自发释放精神力的法师都捂着额头跌倒在地,雅蓝也没有办法一个人撑起整个屏障,尽管他还在努力坚持,但其实这道屏障已经有了裂隙,肉眼不可见,灵体却不会放过,况且这道屏障只能阻挡灵体,是挡不住拥有实体、存在于物质世界的不死生物的,凯文站在雅蓝面前,尽力使用黑暗神术以外的一切方法来保护祭司让他可以专心施法。 海莲娜小姐正努力对着一名扑过来的灵体发射火球。 得知这名幽灵女士的名字之后,凯文的脸色也很诡异,并且不受控制地使用非常优雅标准的手势施法,好半天才意识到这名海莲娜并不是他们那个名声恐怖的老师。 但是依然控制不住手,那一个个手势标准得简直能被直接画进教科书。 雅蓝维持着精神力高度的集中,他眼里的银光几乎点燃了整个瞳孔,湖绿色的眼仁看起来蒙上一层银色。 “呀!!!”海莲娜惊叫一声,两名灵体法师越过了她,直接扑向被他们保护的雅蓝,凯文一回头,举起手,却有一只腐烂的手直接扯住他的袍子。 不太敢肆意使用黑暗力量的神官气急败坏,只见海莲娜情急之下,竟然猛扑上去,像一道风,直接把一个灵体法师掀翻在地,一脚踩在法师脸上,灵体保持着为人时的行为记忆,居然被幽灵女士这一脚踢掉满口牙。 凯文目瞪口呆。 海莲娜哈了一声,找到了更加方便顺手的方法,只见这幽灵女士把裙子一撕,什么淑女形象统统见鬼,飞起一脚把另一个灵体法师踹倒在地,一边尖叫,一边死命地踢那法师的嘴巴。 “太惨了。”凯文感慨。 灵体受到太多冲击,在海莲娜脚下碎裂消散。 凯文不得不感慨:“我就知道,叫海莲娜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小心!”海莲娜没来得及庆贺一下,忽然指着凯文身后尖叫。 那边左支右绌的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一个不留意,几名感染者飞扑出来,一名直奔凯文面门,另外两个直直就往雅蓝身上扑来。 凯文恼怒,手中从虚无里握住一根骨刺,低喝一声直接捅进那名感染者大张的嘴里。 “雅蓝大人!” 另外两名感染者从海莲娜张开的双臂中央毫无阻碍地穿过,她惊呼一声,凯文急忙想要冲过来,谁知那感染者竟然不知疼,一口咬住插进去的骨刺,手脚并用,死也不怕,抓着凯文不放,偏凯文又不敢使用法术,黑暗属性的神术在这一用,相克的力量会让精神高度紧张的雅蓝受到冲击。 噗呲——噗呲—— 两道黑色的光。 黑色的剑刃在空气中划过,视野中竟然留下一道漆黑,那两名感染者的无头尸体滚落到一旁,头则飞出好远好远。 与巫妖大战一场,稍显狼狈的埃特伽耶正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飞身落地的途中一剑划过一个完整的圆弧,两个扭曲的头颅就飞上了天空。 他正好落在了雅蓝身边,雅蓝银色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露出很浅的笑容。 埃特伽耶对他点点头:“我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被埃特伽耶在城内打退的巫妖伊萨贝拉一个瞬间移动,就凭空出现在林子里的空地上,小女孩外表的巫妖死死地抱着比她高一倍的死亡骑士卡洛琳。 在这件事上司月大神官海连纳难得地输给了徒弟,埃特伽耶的见解更接近真相——那些比死亡还重要的事,的确仍然能够让巫妖感受到活着时的情绪。 巫妖伊萨贝拉一落地就嚎啕大哭,她手里抱着的死亡骑士脊椎扭曲,身体上还被扎了好几个大窟窿,看上去的确像是马上会断气的那种伤势。 “亚修斯大人,您快救救卡洛琳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望天看地,不知道说点什么。魔法阵里的亚修斯正在全神贯注地指挥前方的不死生物大军,显然没有听到伊萨贝拉的哭声。 不少牧师们觉得亚修斯大人应该是故意屏蔽了听力,不然这丫头都嚎得可以吵醒一墓地死尸了,怎么能听不见。 “行了行了,别哭啦。” 魔音持续了一会,湮灭牧师当中有一人终于受不了巫妖惊天动地的哭声,苦笑着蹲下来揉着小姑娘的头,“你先别哭,卡洛琳什么事都没有。” 伊萨贝拉一边大声抽着根本不存在的鼻涕,眼泪到是流了不少,但不得不说,巫妖的泪腺早已死亡,他们哭起来,流出的眼泪看上去更像中了毒的血,黑黢黢的满脸都是,所以这个场面要是给外人看见,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因为自己的死亡骑士受伤而担心到大哭的巫妖,他们会以为这恐怖的不死生物是要酝酿个邪恶法术。 “西瑟尔!”伊萨贝拉一把抓住牧师的袖子,把眼里全抹到了他胳膊上,“卡洛琳快要死掉啦,呜呜呜怎么办呀!” “傻孩子,卡洛琳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死一次的。”西瑟尔摇摇头,干脆就拿已经脏了的袖子给伊萨贝拉擦干净脸,“别怕,你可是个大巫妖,你的死亡骑士没有那么容易‘死’,她只是躯体破损,并没有伤到灵魂,你只需把她被扭曲的脊椎扶正,然后把尸体缝好就行了。” 所有其他牧师集体捂住脸,哭成这样的高阶大巫妖,活久见。 被伊萨贝拉的大哭震慑得连话都说不出的可怜死亡骑士,在主人终于不再哇哇大叫之后,勉强能够说出话了,卡洛琳说:“我没事的……但是如果你再哭,我就要被你精神力的波动震伤了。” 伊萨贝拉呆呆地抽鼻子:“可是你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 “就是头掉了都可以缝回去,贝拉,你又不是没学过怎么补尸体,你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是像个刚死的。”卡洛琳严肃地教育她。 “你看,我说没事的吧?”西瑟尔笑眯眯地说,“可千万别再哭啦,也别再吵亚修斯大人了,你没守住银心要塞的烽火台,万一一会儿亚修斯大人生气起来,我可拦不住。” 他们正说着,要塞的方向忽然明晃晃地亮起一道圣光组成的城墙,前进的不死生物被这道光阻拦,立刻惨叫后退。 站在林地里的不死者们都感受到了圣光的热烈,小规模地骚动了一下,唯独西瑟尔抬起头看着那光幕,圣光倒影在他眼里,明明暗暗,透出别样的色彩。 亚修斯再次高声尖啸,巫妖的精神压制盖过了不死生物对圣光本能的趋利避害,它们像真正的行尸走肉一样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湮灭牧师们集体出手,开始冲击防护在银心要塞上空的精神力屏障。 这波攻势明显地重创了屏障,埃特伽耶看到雅蓝忽然向后一退,他立刻一伸手,雅蓝就正好撞进了他的怀里,避免了跌到地上去,精神力的博弈通常是难以用肉眼看到的,但是埃特伽耶猜到发生了什么,因为更多的灵体法师穿越了看不见的精神力屏障,开始冲向人群。 活着的施法者使用精神力攻击,对屏障会造成更大的冲击,雅蓝靠在埃特伽耶身上,眼睛里的银光已经亮到遮盖了瞳仁原本的绿色,鬓角的长发微微散乱也顾不得。 他直白地对埃特伽耶说:“我顶不住了。” 所有人都顶不住——埃特伽耶环顾一圈,前方不死生物在消耗着圣骑士,后面的感染者拖延着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而这些灵体与藏起来的法师们在消耗雅蓝的精神力。 欺负好人是吧?往往事情就是这样,危机发生的时候,坏人搞破坏肆无忌惮甚至使用下三滥手段,好人们顾头顾尾想这个考虑那个,束手束脚活活被拖到残废。 他点点头,扶稳雅蓝的身体,说:“最后再顶一小会,行吗?” 雅蓝微微愣了一下,不由得扭头去看埃特伽耶,他眼睛里的银光晃得埃特伽耶动作夸张地躲避了一下,逗得他一笑。 “好了,看我的吧。”埃特伽耶轻松地站起来,摸了摸小指上一个非常普通的铁环,开始从里面掏东西。 雅蓝:“……” 闪烁着银光的双眼就没离开过他,准确说,没离开那个指环,埃特伽耶手一抖,不得不抬头问:“怎么?” “是谁说自己非常穷的?是谁孜孜不倦跟我比穷的?”雅蓝说,“还说自己穷到没钱开房间,只能每天挤我的房间睡,天天都在考虑理财甚至都不让我花钱,并且在我拿出执剑祭司战袍和空间戒指的时候,把我挤兑得都快无地自容了,你现在手上的那是什么?居然还是隐藏了空间魔力波动的空间戒指,你知道你手上这东西的价格吗?” 埃特伽耶干笑两声:“我没说我没有空间戒指啊!关键是你没问我有没有,对不对?我怎么说也是司月大神官的徒弟,不会真的穷到喝风,那会丢光司月大神官的脸,有一个空间戒指很正常啊。” 一旁的凯文忽然插嘴道:“为什么同样是司月大神官的徒弟,我没有空间戒指?” 埃特伽耶:“……闭嘴。” 他从那枚指环里掏出的是一套礼服和盔甲。 平日里埃特伽耶穿着一身黑色的骑士服,只有左肩和前心口有非常敷衍的皮甲保护了一下,这是走南闯北的战士们常用的护具,既不像全身盔甲那样需要日日花费高昂的保养费用,有能起到一定的保护,有那一层护甲挡着,没准一刀毙命的伤就能捡回一口气。 关键是便宜!所以雅蓝才一直以为埃特伽耶是净身出户,被神殿凄凄惨惨地撵出来,他胡扯自己多穷雅蓝都信,他委屈地抱着被子在地板哀求雅蓝说没钱开房,雅蓝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演技好到分不清他是不是演的! ——结果呢,原来他连黑暗骑士那身盔甲都带走了!黑暗骑士真是黑暗精灵的表亲啊! 那盔甲的造价和执剑祭司战袍没有什么差距呀! 只是埃特伽耶从来不穿是很有道理的,执剑祭司的战袍穿出去,因为短袍款式的问题,不仔细看花纹会被误以为是那座圣殿的祭祀学徒,黑暗骑士的盔甲不行,这身盔甲走到哪里都符合标准大魔王形象。 全黑色的冰冷甲胄,不是铁那种廉价材料,是某种上等的魔银,并且上面细细地刻画着一些图腾花纹,肩甲的造型竟然还是非常狰狞夸张的骷髅造型,前胸与后脊背上都带着尖锐的利刺,手甲戴好后全部修长的手指都被铁甲包裹,更像是一只可怕的恶魔爪子。 黑暗骑士的盔甲每一处都被设计得相当张扬,他的头盔好像一对骨爪包裹住脸颊,在前额的地方镂空了一个影月的徽记,是全身唯一一处银色。 他现在气场强得无法忽视。 埃特伽耶穿着这身,对雅蓝笑了一下,漆黑的盔甲反而更加反衬得他唇红齿白笑意灿烂,这样一看就不像大魔王了,像看见作恶归来的大魔王之后笑得很花痴的脑残属下。 他说:“最后,我还是得当个坏人。”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海连纳设计这种盔甲给自家骑士的目的,他提着剑,走向不断冲破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防线的感染者,和还在添乱不停拉扯骑士们的家属,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爬上嘴角,替换原本注视雅蓝时的温柔,埃特伽耶看起来像地狱来的恶魔。 “啊啊啊啊——”人们一见到他就惊恐地发出尖叫。 这名突然出现的黑甲骑士挥动长剑,以普通人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手起刀落,收割那些感染者残存的生命。 有些时候、有些事,的确是祭司这样的温暖好人做不了的。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都看呆了,为首的那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象征性地举起剑,指着埃特伽耶:“黑暗的走狗!” 然后埃特伽耶顺理成章把他们全都踹趴在地,几个反应快的不用踹,自己就趴下了。 “前线快顶不住了,还不快去!”埃特伽耶在他们耳边悄悄说。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们无奈地看着注定将要死去的感染者,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仍然感到一丝悲伤,唯有埃特伽耶,似乎毫无情感,任凭那些感染者的家属哭嚎咒骂,很快城下的瘟疫就被彻底终结。 一名头发散乱的老妇人跌倒在地,保住他的大腿,含着泪恶狠狠地诅咒:“你这刽子手,血腥的恶魔,你要受到惩罚!” 污血从埃特伽耶的额头流下,他眨眨眼,防止那血液流进眼睛里。 他点点头:“嗯,那就尽管来。” 这种咒骂的表情他非常熟悉,从成为一个黑暗骑士开始,他执行完任务,只要不是去法师塔收拾恶魔这种没有任何旁观者的任务,他都会得到当地人民亲切的诅咒。每一个被拯救的人都发自肺腑地指着他: “你这冷血的魔鬼,你不得好死!” 这名老妇人的右手上有一个明显的抓痕,血迹中带着一点点紫灰色。 这恐怕是被她的感染者亲属抓的,并且是新的伤口,埃特伽耶轻轻皱眉,然后忽然闪电般出手,将这只抓着他大腿的手齐腕斩下,剑非常快,断面平滑,甚至血液没有来得及喷出,就被剑上附带的黑暗属性凝固。 人群发出更加恐惧的尖叫,这让埃特伽耶觉得,他现在看上去可能比巫妖还恐怖。 但是他用剑挑起那只手,高高举起来让全场都看得到,用低沉的声音向人群喊道:“都给我闭嘴!再有胆敢乱跑乱动四处碍事的,就不是一只手了!” 第七十三章 就是这种效果! 埃特伽耶满意地在心里点头,这才是黑暗骑士熟悉的场景,鲜花掌声还有卖花姑娘的媚眼都送错人啦,圣骑士才需要那些,黑暗骑士的标准配置应该是尖叫和大哭,走到哪都有人戳脊梁骨,在世人眼中他们是邪恶法师的先锋部队,黑暗殿堂里的恐怖杀戮者,一出门就是要做点坏事,成为新的惊悚故事素材,留下可以在半夜用来吓唬不睡觉小朋友的事迹。 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能永远光辉灿烂,太阳每天都需要下山,黑夜与白昼是完整的圆,如果没有阴影,光就不会存在,舍弃了黑夜,黎明就会失去意义。 “都给我滚到城墙下站好!” 埃特伽耶一声大吼,所有人肝胆俱裂,忙不迭地冲到墙根底下,乖乖蹲成一排。抱着小孩子的旅人惊恐地捂着自家孩子的嘴,小孩满脸飙眼泪,家长生怕孩子的哭惹怒这恐怖的凶神,不少情侣搂在一起,好像是抓紧最后时间互诉衷肠,没表白的急忙表白,一时间埃特伽耶荒谬地发觉他促成了好几对…… 什么跟什么呀! 埃特伽耶哭笑不得,伸出剑,冷着一张脸,比着那些还有些战斗力的雇佣兵:“你们,法师去对付灵体,战士去打不死生物。” 没有人敢反抗他,尤其是他的剑上可还挑着一个“无辜”老太太的手。 被这种冰冷怨恨的目光包围,埃特伽耶即使很习惯,但不代表很喜欢,他从成为黑暗骑士的那一天起就明白自己不喜欢这样,这些庞大的怨恨几乎快把他压趴在地上了,骑士也是人,人类是一种需要社交的生物,又不是一棵树只需要吃吃土吹吹风,人总是本能地希望得到肯定,所有人都对他充满恶意的时候,只有真正的恶魔才能兴高采烈。 银心要塞的危机得到缓解,圣骑士与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压力顿时大减,先前乱糟糟的人群变得统一有序,碍事的感染者现在已经变成火炬了,埃特伽耶烧尸体的手法相当熟练,所以从腹背受敌的境遇里解脱出来,不死生物与灵体的攻击居然被骑士们成功阻挡了一波又一波。 湮灭牧师们却没有停止,他们再次联手发动了冲击。 埃特伽耶本来是要去前面帮忙砍骷髅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迈步,就忽然看到雅蓝再次往后一倒,埃特伽耶的速度比电打都快,一瞬间就扑出去,把雅蓝接住。 精神力屏障出现了更多的裂隙,岌岌可危,空间因此看上去像隔着一层破碎的玻璃,脱离控制的精神力量碎片弹射开,如果砸中灵体,那灵体就会化成青烟消失,如果不幸溅到人,人就像被看不见的大铁锤砸中脑袋,眼冒金星。 “雅蓝!” 埃特伽耶这回说什么都不放开雅蓝了,他搂着祭司轻颤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好让雅蓝靠在他身上休息,换了盔甲之后稍微有点硌,雅蓝轻轻动了动,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怎么样!”埃特伽耶极度紧张地问,一边伸手直接捏着雅蓝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好去观察他眼睛里精神力量的光。 这个还是很直观的,施法者精神力高度集中,眼睛里会冒银光,如果精神力过度透支,那就冒血了。 好在雅蓝眼中的光芒依然明亮闪耀。 “大敌当前,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凯文冷飕飕地飘过,亡灵法师怎么就不发明一种靠眼神施法的法术呢?在凯文眼里,看看黑暗骑士抱着祭司的样子,一身造型可怕的黑盔甲,他看起来像把柔弱美貌祭司强行掳走的恶棍,活像个黑铁塔一样强搂着纤细的祭司,更像烤焦的大面包硬是要夹着鲜嫩的小肉肠。 ……司月大神官决心放弃他作为继承人,八成可能是因为修辞学不过关。 埃特伽耶一愣,随即发现自己现在的动作的确让人浮想联翩,他整个人压在人家祭司的身上,脸和脸的距离之间都快塞不下手指头了,凯文翘着脚冷哼,本打算继续说点什么,谁知—— 雅蓝居然瞪凯文:“你才是那个不会注意场合的!” 凯文目瞪口呆,随即灰溜溜地扭头就走,他宁愿去和不死生物肉搏,再也不想无论什么场合,一扭头就看见一块黑一块白缠在一起撕不开。 神殿里本来已经有一坨了,现在又来一双,谁受得了呢?神官为什么不允许辞职? 埃特伽耶发愣,雅蓝却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刚刚真的很了不起。” “……你这是在安慰我了。”埃特伽耶把雅蓝的脸按在胸甲上,这样不看眼睛的话,就没有那么强的煽情功效……了吧? 雅蓝趴在他胸口笑起来,他一笑笑得身体都在颤动,然后埃特伽耶觉得心口就跟着这节奏抖来抖去。 “你完全可以先和那夫人说,她的手遭到了感染必须切掉,然后再动手。”雅蓝笑着说。 “但是有时候直接给人们一个憎恨的对象,反而会让他们更舒服,你要我劝慰他们这些举动都是为了‘大局’?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即使能理解,又会有多少人耿耿于怀此后一辈子都摆脱不掉阴影?那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恨我算了。”埃特伽耶惆怅地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是所有普通人都需要高瞻远瞩,全面洞悉一切。” “嗯……所以……”雅蓝又抬起手,抚摸着埃特伽耶的脸颊,“我是知道的,你是个好骑士。” 如果说大祭司可以在一天结束后脱下他神圣的外衣,变成一个肆意捉弄爱人的坏精灵,那么骑士也可以,不用穿着他邪恶狰狞的盔甲,就当个被黑暗精灵恶搞的乖骑士好了。 雅蓝想到这些场景,不由得感叹:“埃特啊,你真的善良得让人很想欺负。” 埃特伽耶盔甲下的脸呼地一下烧成红彤彤,只是因为雅蓝那句话的语气里,总让人想起不太和谐的事,欺负可以有很多种欺负的方法,比如夜半时分关上灯,被子一蒙然后可以有各种欺负人的花样,反正骑士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什么都不怕。 “那我还是很期待的。”他顶着红脸,非常坦诚地说。 雅蓝:“哎?” 这大概是好骑士埃特伽耶唯一不善良的地方,他三句话不到,思维就会爬到床上去。 正说着,空中的精神力护盾又是一阵猛烈波动,雅蓝低声哼了一声,靠在埃特伽耶肩上,呼吸变得稍稍有点急促。 “雅蓝!”埃特伽耶大惊,“收起护盾吧,我去解决!” “不。”雅蓝神秘地一笑,“差不多是时候了,这一次你看着就行。” 他停了一停,补充道:“你跑了,我要躺在地上吗?” 林地里的湮灭牧师们面露喜色,他们一部分人维持着召唤灵体法师的咒语,其余的牧师们全部都在联手发动对要塞上空精神力屏障的攻击,那个主持护盾的施法者非常强大,他们十几个牧师竟然到第三轮法术,才在那屏障上打出裂隙。 不过一旦开裂,那后面就势如破竹了。 湮灭牧师们露出兴奋的表情。 “那应该是一个高阶施法者,精神力里带有长期浸润圣光的痕迹,想必是个高阶的光明祭司!”牧师亢奋地说,“光明圣殿的中央正殿,算上大祭司也不过百名祭司,少一个是一个,都是对我们计划非常有利的啊!” 魔法阵里的亚修斯心头微动——强大的光明祭司,在银心要塞会有几个?难道那真的是雅蓝…… 他心头微乱,所以不死生物们的攻势也稍微乱了半刻。 牧师们注意到这些,纷纷询问地看着亚修斯。 然而异变忽然发生。 就在牧师们注意亚修斯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微光一闪,随即或是心口,或是咽喉,一阵凉意过后,血很久才流出来,因为切得太快。 “啊——”一名牧师发出短促的哀叫,然后扑倒在地—— 刺客?营地里混进了刺客?不是,这虽然像刺客的刺杀手法,但是—— “是圣光……”牧师们瞪着眼睛,他们感受到一股圣光的力量沿着伤口进入身体,通常圣光是一种祝福的力量,只有不死生物与黑暗属性的神职者才会被圣光灼伤,但湮灭牧师这一职业因为一诞生就是光明信仰的对立者,蛰伏时期躲祭司还来不及,他们也没有机会验证一下,圣光是不是会对湮灭神术施法者造成伤害。 现在这个学术难题得到证实,圣光的确会对湮灭神术施法者造成伤害,但圣光需要进入他们体内,破坏体内的神术脉络,只在外表是没有效果的。 “西瑟尔!”巫妖伊萨贝拉惊愕。 西瑟尔仍然一身湮灭牧师的长袍,放倒最后一名主持法阵的湮灭牧师,翩然落地,原本深沉的黑色长发被他手中的圣光照耀得流光溢彩,伊萨贝拉注意到,西瑟尔手中没有兵刃,他纯粹以圣光凝聚成一把刀。 他转身看着伊萨贝拉,微笑了一下,一股海潮般的圣光迎面冲向巫妖。 “你竟然是个奸细?” 伊萨贝拉尖叫起来。 第七十四章 亚修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他的死人脸都微微出现了松动,西瑟尔这个人他在议会见过很多次,甚至主人捷苏美亚都对他青睐有加,只是之前他也懒得问名字,直到这次进攻银心要塞,他才第一次和西瑟尔说上话—— 西瑟尔当时问他是不是在圣殿经历了太多不符合圣骑士准则的事才想要投身湮灭教派,那一句问得太犀利,亚修斯心间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西瑟尔是个光明祭司?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过去? 另一边的湮灭牧师们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中一大半被突然暴起的西瑟尔杀了个措手不及,但站得远点的就幸运多了,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急忙用各自最擅长的保命大招,对准西瑟尔开始反击。 但是大多牧师都无比震惊——西瑟尔是个光明祭司?这世界怎么了? 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啊! “西瑟尔,原来你不是什么天赋不好学不会湮灭神术,你居然是个光明神术施法者!”一个湮灭牧师大怒,西瑟尔是他们当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作为湮灭牧师,也和其他神殿的神职者是一个性质,牧师同样是一个神职而不是技能划分,也可以有领神职而不会神术的纯粹信仰学者,圣殿、影月、勘塔那罗亚神殿,都存在很多这样的神职者,尤其是圣殿的分殿,大多数祭司都并不会神术,只是担任神职,但是想要成为更核心的人,就对神术有要求了,所以西瑟尔学不会神术甚至一直是希瓦尔深渊议会高阶议员们的遗憾。 ——谁想过他学不会湮灭神术,是因为他已经献身给了光明神术? 更可怕的是——这名光明祭司潜伏在希瓦尔深渊议会,已经五年多了!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虽然五年潜伏暴露,但他一人就杀了十几个高阶牧师!这个祭司身法诡异,完全不像正常施法者跑个步都大喘气,他竟然像个刺客,手持两把圣光凝聚成的弯刀,对着一名牧师就扑了过去。 银心要塞的形式立刻翻转。 没了持续施法的湮灭牧师,被唤回的灵体法师齐齐消失,就像露水蒸发在阳光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亚修斯也不能继续专注指挥不死者,并且他脚下的增幅魔法阵也因为主阵人死得七七八八而开始失效。 最难过的好像还是伊萨贝拉,她难以置信地指着西瑟尔,都忘了出手攻击:“你……你居然是个祭司?” “对,我还是大祭司本人的学生呢。”西瑟尔似乎是炫耀,不过这不是无意义的嘴炮,他这么一说吓得旁边的牧师手都抖了,于是西瑟尔抬手一个大圣光球,正轰到伊萨贝拉脸上,把这小姑娘巫妖打得一声尖叫飞出好远。 西瑟尔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不再说多余的废话,扭头就跑,这一点也表现得非常像一个刺客,绝不在正面战场和敌人颤抖,一击之后立刻撤退。 亚修斯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终止了召唤术,冷笑一声:“想跑?” 大巫妖伸展双翼,骨翼拍打空气,发出恐怖的气流声,直接就去追西瑟尔,甩下背后幸存的湮灭牧师大呼小叫不管。 西瑟尔一路狂奔,配合着瞬间移动,竟然速度比大巫妖还快那么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西瑟尔还在亚修斯的追击范围之内,并且亚修斯开始加速,亡灵之力使空气变得冰冷粘稠,西瑟尔张嘴喘息竟然吐出白雾。 最后这场赛跑是大巫妖更胜一筹,亚修斯腾跃到半空,双翼一收,忽然下坠,以雷霆般的气势向西瑟尔当头砸下。西瑟尔向前的冲势猛然停住,立刻向后一倒,来不及用法术,直接就地打了个滚,稍微有点狼狈地闪开这一下。 亚修斯站在原地,双脚踩在地面上,但背后一对巨大的骨翼肆意张开,伸开的双翼几乎有他身长的四倍,把西瑟尔逃跑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西瑟尔见状也只能站在原地,谨慎地看着亚修斯,希瓦尔深渊议会对他一无所知,但西瑟尔却了解亚修斯如今的实力,他一点也不想横尸当场,虽然他觉得亚修斯可能会愿意给光明祭司、尤其是雅蓝的学生留一具体面的全尸……死都死了,谁在乎死成全尸还是死成恐怖故事素材啊! 他没动,亚修斯也在打量着他。 西瑟尔很年轻,不只是外表,有的*师会用魔法维持青春,但亚修斯看得到他的灵魂里充满了生命力,不加掩饰之后,更是浸润着明亮的圣光。 ——在亚修斯活着的时候绝对没见过西瑟尔,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可能会长成这样的小孩,所以他断定这是圣殿的新人,这名祭司刚刚还亲口说,他是雅蓝的学生。 亚修斯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名祭司的法术天赋并没有特别出众,在祭司里应该算中等水平,但是估计扔进一堆祭司里,肯定是长得最突出的——这个年轻人好看还是很好看的,不会拉低神职者的颜值平均值,但是他长着一头纯黑的、又长又直的头发,垂在身前身后,衬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材纤细,细长上挑的眉眼,眼睛下面还有点微青,穿着湮灭牧师长袍的时候横看竖看都是沉迷邪术*脆弱的那种坏法师,说他是影月的黑袍神官还是有可信度的,只是看着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光明祭司,还有手刃十几个敌人的力气才对啊。 “你看着真不像个祭司。”亚修斯直白地说了出来。 西瑟尔一笑:“您看着却还像个圣骑士。” 亚修斯脸色顿时一寒——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但刚刚酝酿的一点杀气又消散了,他想到,这是雅蓝的学生……这些年过去,雅蓝也不再是个单纯的精灵了,他已经学会了人类世界里派卧底这种手段了? 更关键的是,西瑟尔能从哪知道那些埋进土里的过去呢?亚修斯·提法这个名字早就冷冰冰地横陈在圣墓的石碑上了,吟游诗人都不会知道,一生光辉荣耀为了正义奋战直到最后的圣骑士统领亚修斯,现在换了一副腐朽的容貌,拖着冰冷的身躯,成为一名光明照耀不到的不死者。 他已经在黑暗里行走了二十年了,那些留在阳光下的人理应忘了他才对。 西瑟尔忽然突兀地说:“昆南,您不喜欢这个姓氏吧?” 亚修斯看着他,眼里的火焰飘忽不定。 “并不只有您不喜欢那个姓氏。”西瑟尔微笑,“被亡灵法师强行唤回的巫妖,心脏上以他主人的血液镌刻着以生命为纽带的咒文,被赋予新的力量,授予新的姓氏,但是您并不喜欢姓昆南吧?高地人的姓氏,就像您也不喜欢那个姓这个姓氏的那个高地女人。” “你想说什么?”亚修斯冷冰冰地问。 他看到黑发祭司嘴角的笑容忽然扩大,亚修斯一惊,背后一股炽烈的气息袭来,大巫妖不得不振翅高飞,以躲避这突然袭来的神圣之火。 这是在拖延时间! ——只是,这是谁家的祭司啊,释放神圣之火,放得满天都是跟火法的烈焰风暴有一拼! 这种熟悉的施法套路让亚修斯久已沉寂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就是这个空档,西瑟尔忽然出手,一大把圣光凝聚的弯月形飞刃追着亚修斯的心口袭来。 一前一后,两名祭司对当中的大巫妖形成前后夹击,后来的这名祭司比西瑟尔的法术水平高出一大截,神圣火焰在他手里狂暴得像山谷中的干雷,但西瑟尔的法术胜在诡异灵活,那些光刃一道道追着致命之处,寸步不让。 他们把大巫妖逼得连连后退。 但亚修斯转身的空档看到来人,忽然一阵浓烈的失望——不是雅蓝。 那也是一名有着金发的祭司,一身标准的祭司长袍,层层叠叠,勾勒着华丽璀璨的金线,一样非常年轻,眉眼清秀温和,和西瑟尔是两个极端,他这张脸一看就是脾气超好的那种好祭司。 偏偏这位好祭司手中一把圣剑,漫山遍野都是神圣之火,简直狂得没边。 一不留神,西瑟尔已经突破了他的拦截,成功和同侪汇合。 “小鬼,你又是谁?你也是雅蓝帝连斯的学生?”亚修斯在半空问了一句——这种语气的问话通常可以算作挑衅,但那个祭司却正正经经地回答: “光明圣殿执剑祭司,狄宁。” “哎呦别废话了,快跑!”西瑟尔一把扯住狄宁的袖子,迅速飘出好远一截,狄宁一出场那种圣殿年青一代中流砥柱的沉稳温和形象瞬间被这一扯坏光了。 平地一道火墙,狄宁被西瑟尔揪着领子,还能认认真真丢出一道火墙,西瑟尔抓着他一样跑得飞快,圣光加速、瞬间移动,双腿跑,来回换着用,还时不时把圣光当暗器往背后扔,西瑟尔对于逃命真是有着独到的见解和无与伦比的熟练程度,亚修斯从没见过有祭司跑路跑得如此放荡不羁。 亚修斯轻笑了一声,现在他可以安心了,在他身后,圣殿依然如日中天。 “没那么容易跑!”亚修斯轻喝一声,这一声虽然并不大声,但其实是带着巫妖的摄魂之术,大巫妖的精神威压被藏在这一声吼中,甚至还带着巫妖独有的诅咒。 但是下一秒让亚修斯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到被西瑟尔扯着跑的那名叫狄宁的祭司,微微张开嘴巴,像受惊的少女一样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可比伊萨贝拉那种哭闹来得可怕多了,像一根长针直接从太阳穴扎了进去,半空中的大巫妖一时不察着了道,如同迎面撞上一道无形的墙,没飞稳,直接跌落到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才爬起来,如果不是周围没别人,那两个祭司又开足马力跑路,亚修斯估计都要为这跌下来的姿势脸红。 亚修斯捂着额头,那声尖叫里带着一种特殊的精神力波动,竟然能和巫妖的精神威压正面相撞不落下风。 作为一名死后有大把时间增长见识的不死者,亚修斯对于这种尖叫早有耳闻,但—— 他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天哪雅蓝,你变成收集癖了吗?你现在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圣殿里养啊?” 一个当刺客还能扮演黑法师的祭司都不足称道了,后面这个叫狄宁的—— 从他这个尖叫来判断,有一种童话里非常常见的形象浮现在亚修斯眼前,虽然童话里把这种生物描写得非常美好,但就像普通人类想象不到黑暗精灵其实以谎言为美德,普通人类一样想象不到这种美丽生物其实本性非常凶残,并且歌声可以把人弄成白痴。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一条人鱼会穿着祭司袍满地跑?雅蓝你哪抓的鱼? 第七十五章 埃特伽耶也很想知道,圣殿都哪来这么一大帮实力演技派? 他原本正抱着精神力消耗巨大的雅蓝,前方发生的变化他也都看在眼里,还没来得及跟雅蓝询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圣骑士茉莱拉指着他大吼一声:“卑鄙邪恶的黑暗骑士,竟然敢绑架我们圣殿的祭司!” 埃特伽耶:“?” 圣骑士们刚刚击退了一大波面目可憎的不死生物,这会儿他们纷纷踩在朽骨与尸骸上,昂首挺胸,手持长剑,浴血却不狼狈,身上圣光消散未竟,还带着夺目的余晖——在民众眼里就是大英雄,圣光永远有着安慰人心的作用,能成为紧要关头众人心中的精神支柱,而圣骑士们忽然发难,他们这一吼,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刚刚那个残害无辜民众的黑甲青年身上。 砍完不死生物的武器立刻就对着埃特伽耶举起来了。 “他是罪恶的化身!”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不甘人后,齐齐爆发出音量更大的指控,“他竟然仗着自己一身武力,想要劫持仁慈善良的光明祭司作为人质!你以为这样你就跑得掉吗?乖乖伏诛吧!” 埃特伽耶:“啊?” 被“劫持”的光明祭司正窝在他怀里,一脸兴高采烈,拍拍他的胸甲催促:“快跑快跑,我们快跑啊!” “恶徒哪里跑!” 圣骑士与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非常配合地作势要冲上来,实际却是抢先一步,挡住愤怒的民众,为首的茉莱拉一马当先,一剑扎过来,噗呲一声戳在泥土里。 女骑士对埃特伽耶挤眉弄眼。 “……”埃特伽耶沉默,打横抱起雅蓝,拔腿就跑。 ——幸好后面的民众看不见他们伟大的光明祭司大人那张兴奋的脸。 “但是我劫持你干什么?”埃特伽耶忍不住边跑边问。 换一个场合,他会很高兴“劫持”雅蓝,然后带走去做点什么只适合两个人私下做的事,但是现在好像时间点不是很合适? 雅蓝舒舒服服地被人抱着狂奔,理所当然地回答:“要塞危机暂时缓解了,以银心要塞的守备力量,这一波被阻挡后,他们有能力支撑到奥斯兰特帝*团支援到达,我们不跑,难道要等着被树立为保卫要塞的英雄,带上花环拉着满大街巡游?哦,你不会,你会被当做杀害受害者的恶徒绑上火刑架……说起来你们影月有一门必修课程——如何从火刑架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还有一点,到那时候我们怎么跟民众解释,遇刺重伤的光明大祭司好模好样地出现在银心要塞?” 埃特伽耶:“……等等,你说‘你遇刺重伤’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雅蓝哈哈一笑:“当然猜得到怎么回事,如果只是帝国小公主被刺客挟持,怎么样也轮不到圣殿出手调查,虽然我们有把握认定是湮灭教派做的,但是我们的推论不足以说服各国,只有圣殿跟着一起出点什么事,那样才合情合理可以参与调查,并且顺理成章地把碍事的大国防议会推迟。” 埃特伽耶噎住,不由得感叹:“但你们居然说大祭司遇刺,都不怕圣殿的声誉因此下降吗!” “圣殿的声望快下降一点吧!下降一点,我们会好过很多!各国王室发现原来我们圣殿日子这么惨,没准一高兴还能多捐点钱。”雅蓝回答。 埃特伽耶:“……” 茉莱拉他们眼看埃特伽耶一溜烟跑掉不见了,装腔作势地咒骂着邪恶的黑暗骑士,然后扭头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要塞。 不少民众强烈抗议,要求他们去追杀那个可恶的骑士,把祭司救回来。 茉莱拉揉了揉脸,露出一副强忍泪水满脸坚毅的表情,这名美女圣骑士这副要哭却硬忍回去的样子立刻赢得广大民众一致心痛,茉莱拉说:“不,这里的情形才更危险,我们不能离开!保护大家,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可是……可是祭司大人落到可怕的坏人手里……”民众们说着,打了个哆嗦,想起那个黑甲骑士满身的煞气腾腾,顿时脸色惨白。 茉莱拉悄悄抹着眼泪说:“这大概是光明神对他的考验吧……” 立刻,求神保佑和咒骂黑暗骑士的两种声音此起彼伏,本该散乱而没什么战斗力的民众表现得空前团结,特别有纪律性地服从圣殿的指挥,准备安营扎寨,防止再有袭击,连要塞的守卫都不顾康纳公爵的龟缩指令,自动加入保卫家园的行列。 一边干活,大家一边热切地交流,共同咒骂黑暗骑士。 凯文:“啊,黑暗神殿这些家伙真是太邪恶太卑鄙了,祭司那么仁慈善良,居然丧心病狂,连祭司都绑架!!!” 众人:“……” 茉莱拉趴在隔壁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耳边传播八卦:“没事,影月神殿自动把卑鄙、邪恶这些词当成赞美。”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恍然大悟,用心记了下来,准备回去汇报给统领。 埃特伽耶与雅蓝并没有跑远,他们一路躲进要塞外的山坡后面,树林埃特伽耶不敢再进,因为他怕迎面撞上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亚修斯,他们现在又还不能直接跑远,要塞这一波是躲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 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一个小木屋,似乎是猎人留下来的,正好可以俯瞰银心要塞。 雅蓝自己跳到地面,率先进屋,查看了一圈,说:“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了,灰尘很大。”他摸了摸桌子上的灰,检查了一下墙壁上挂着的狩猎工具,皱眉,“这些工具制作粗糙,根本不像猎户真正使用的工具,可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这儿恐怕不是个猎人小屋。” 他警惕地环视这个屋子,埃特伽耶却相当轻松惬意,甚至放松地开始脱那身盔甲。 “情况还没弄清楚!”雅蓝啪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 埃特伽耶看着雅蓝目光警觉、蹑手蹑脚动作轻微的样子,莫名觉得非常的渴。 雅蓝:“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影月的暗哨哨所?” 埃特伽耶:“……” 雅蓝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 “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撒谎的本领太差了。”雅蓝摇摇头,恨铁不成钢。 是啊是啊,埃特伽耶无奈,谁能比黑暗精灵还会撒谎呢?这确实是影月神殿准备的暗哨,影月没有圣殿那么大的势力范围,不能在全大陆各地光明正大修建分殿,也没有那个人力财力,但一些要塞、重要城镇,布置一些暗线还是能做到的。 “这屋子后面有一个魔法阵,里面有个里空间,比外面舒适,而且还有个法师实验室。”埃特伽耶坦白交代,他想,大概以后真的要做一个诚实正直好骑士了。 他从储物柜里掏出一堆用魔法保存的熏肉,略微迟疑了一下,问:“你吃这个吗?” 雅蓝回头,看见换完衣服的埃特伽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问得特别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一样—— 恍然大悟,“精灵也是吃肉的,我们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吃露水。” 埃特伽耶:“还有吃露水的版本?我以为我听过的吃花这个版本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又不是蜜蜂蝴蝶,谁会吃花呢?” “就是啊。”埃特伽耶点头,“但我确实一直以为精灵吃素。” “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我吃什么?”雅蓝惊愕,甚至挑起眉毛,一脸生气的样子。 “……这一段时间我们有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还是你准备让我回忆一下,我们在夏兰城圣殿吃的都是什么?”埃特伽耶幽怨地回答。 雅蓝双手捂住心口,一脸虔诚:“在夏兰城,我们吃的是‘光明神的考验’。” 埃特伽耶又低头掏出一大罐牛奶、一些新鲜蔬果,肉比蔬菜储存得多,因为这些肉都是北地的腌制方法,本身就很容易保存,再加上一些法术,会比时令蔬菜容易存放,而且不需要烹饪,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直接啃。 ——但是想想一个优雅的精灵手捧头那么大的肉块,啃得满脸流油,埃特伽耶觉得接受不了,所以他认为有必要展示一下自己精湛的厨艺。 埃特伽耶二话不说开始做饭,他对如何用精致可口的食物辅助施法者恢复精神力、保持好心情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他一边洗菜,一边问:“你做了什么,围攻要塞的灵体和不死生物都是怎么被解决的?” 雅蓝说:“的确,我的学生好像目前还没什么特殊名气。” “我一直觉得,我的另一个身份还是很有名气的。” 门口的魔法阵被触发,但又因为察觉到圣光而没有发作,影月的门禁从来不禁圣光之力,所以进门的两个祭司没有触发攻击,就已经进来了。 雅蓝点点头:“来得好快。” 埃特伽耶一回头,看到先前就认识的祭司狄宁,另外一个穿着一身湮灭法袍——好像他被亚修斯一剑穿心的时候这家伙就在旁边冷眼旁观! 西瑟尔也惊讶了一下:“光明神啊,你不是死了吗?” 埃特伽耶阴森地回答:“并没有,不过我可帮你先死,如果你死后能去见光明神,你可以问问神答不答应一个湮灭牧师没事呼唤祂的圣名。” “你们不要闹。”雅蓝说,“这个是我学生,并不是真的湮灭牧师,他也是一位光明祭司,血玫瑰西瑟尔。” 埃特伽耶:“血玫瑰?祭司里也有一个血玫瑰?叫这个俗气绰号的人有很多,据我所知雷纳雅若学院骑士院的院长就叫这个绰号,那是个有着肥硕肚腩的秃顶老男人。” 西瑟尔:“……” “他是最出名的那个血玫瑰。”雅蓝无奈地说,“就是一夜之间干掉了雷欧王廷一大半王室成员的那个传奇刺客。” 埃特伽耶:“……雅蓝,圣殿里现在都是些什么人?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圣殿除了圣骑士、光明祭司,还多了一个新职业,叫做‘圣光刺客’?” 第七十六章 西瑟尔回答:“这是一个……意外。”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的狄宁自顾自地端来一个脸盆,端到西瑟尔胸前,西瑟尔乖乖伸手接住,然后狄宁的手里忽然喷出一股水柱,对着西瑟尔的脸喷过去,被喷的这位非常熟练地闭眼。 埃特伽耶、雅蓝:“……” 西瑟尔闭着眼睛回答:“他不喜欢我化妆。” 片刻后狄宁简单粗暴地卸掉了西瑟尔脸上的妆——那还真是化妆化的!什么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一看就是坏法师的黑眼圈……统统不见了,坐在那里的变成了一个眉目柔和的青年,弯弯的眉毛,一笑起来眼睛也像弯弯的月牙,黑发垂落,就显得非常柔顺服帖了,几率发丝散落在脸颊边,衬得皮肤莹润白皙,直到最后一丁点唇彩被擦掉,阴郁坏法师彻底消失。 化妆和素颜简直两个人! 卸完妆终于像个温柔好祭司的西瑟尔继续解释:“外表要符合身份,你们看我现在,直接这样去卧底肯定会被怀疑的,要做到混进敌人堆里不起眼才行。” 确实,现在在场三个光明祭司,他们的脸看上去都不像能够兴风作浪的。去一堆思想狂热整天研究邪术的湮灭牧师里面当卧底,不画个黑眼圈紫嘴唇,还真的很容易惹人注目。 只是…… “所以说,圣殿真的开始养圣光刺客了吗?” “当然没有。”雅蓝严肃地否认,“西瑟尔原本就是一个刺客,做一名优秀的刺客不止要会杀人技巧,还得有适合各种场合的身份,以便于隐藏接近目标和得手后全身而退,所以西瑟尔就跑来当祭司了。” “并不是这个逻辑呀!”西瑟尔反驳,“明明是当年老师您把我抓住,给了我两个选项啊,第一个是让我加入圣殿当祭司,第二个是把我打残抓回圣殿关起来打,打到我同意当祭司为止。” 这两个本质上是一个选项吧? 埃特伽耶瞪着雅蓝——光明大祭司也崇尚暴力教育?而且好像更方便?司月大神官殴打徒弟,打到半死就得停手让他去治伤,这才不会多一具亡灵法术施法材料,而光明大祭司如果动手殴打学生,他可以把学生打成半死,然后治愈术治好,继续打,完全不耽误时间,甚至可以让挨打的学生自己用治愈术治疗自己,还能顺便锻炼学生的治愈术水平。 ——他现在看雅蓝,明明白白是看到了一个黑皮肤白头发的黑暗精灵坐在这里露出得意的邪笑。 “还好西瑟尔很懂事,选择了第一个选项啊。”雅蓝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西瑟尔,毫不吝惜地夸奖自己的学生。 埃特伽耶把脸深深埋在掌心,你连个慷慨赴死的选项都没有给人家留,没有人会质疑光明大祭司的治愈术水平的,比起被打个半死治好继续打打到服再加入圣殿,当然是直接乖乖加入不挨打来得舒服啊!但是,为什么光明大祭司如此执着于把一个刺客弄进圣殿?因为是刺客里的佼佼者,有他镇场子之后不会再有三流刺客敢来骚扰吗? 西瑟尔笑眯眯地回答雅蓝:“跟着老师不仅仅可以学习光明神术,老师您还毫不藏私地教导我黑暗精灵的武技,学生受益匪浅啊。” 面对这种师徒情深的场面,埃特伽耶彻底无话可说。 他忍不住看向另一位祭司狄宁,这个祭司斯斯文文,甚至有点烂好人,一丁点脾气都没有,似乎谁都能欺负一下,只是现在埃特伽耶觉得,有旁边两个多重身份表里不一的家伙在,他不敢肯定雅蓝的这一位高徒还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比如—— “我是一个人鱼。”狄宁乐呵呵地回答。 哦。 埃特伽耶木着一张脸转回去做饭了,甚至波澜不惊地问狄宁:“那你会吃肉干吗?有什么特殊饮食要求吗?” “有生鱼片吗?” 埃特伽耶抄起菜刀,唰唰唰几刀片好一盘还带着血的生鱼片,递给狄宁。 狄宁腼腆地说:“谢谢。” 雅蓝又慈爱地看着狄宁,回忆说:“啊,大概十九年前?圣殿厨房采购来一条大海鱼,厨师从鱼肚子掏出一条小人鱼,大概是刚被吞下去还没来得及笑话,人鱼的国度藏在深海乱流中,连索纳兰岛精灵的兰木长船都不能探访,最年长的龙族的双翼都无法飞越,所以没有办法,就只能养在圣殿了。” 埃特伽耶:“……” 这么比起来,他只是早年在部落冲突中与父母失散成为孤儿,边远群落的高地人中这种悲剧比比皆是,唯一特殊一点就是被司月大神官捡回去养大,但是人家二位也是光明大祭司的徒弟啊,这么一比这经历一点都不离奇,一点都不崎岖,别的不说,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地人,种族上拼不过狄宁;规规矩矩当了二十多年黑暗骑士,职业上拼不过西瑟尔! ——不过我泡到了他们俩的老师!埃特伽耶忽然心头大亮,心情重新开朗。 “雅蓝,既然要塞暂时没事,我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你想吃点什么?我来做。”这么想着,埃特伽耶的声音都温柔了十倍。 雅蓝还没回答,他的两名学生齐齐抽了一口气,狄宁冲着西瑟尔使了好几个眼色,西瑟尔不愧是一名传奇级别的刺客,观察能力堪称世界一流,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人表白的全过程,但立刻判断出真相,果断从还开着门的储物柜里随手拔出一根长面包,拉上狄宁,转身就走,一刻都不在屋里多呆。 埃特伽耶心想,多体贴的学生啊! 雅蓝笑了笑:“你随意做吧,什么都好。” ……埃特伽耶默默转过头,专注地盯着案板上的肉片——他觉得他急需要去跳奎格萨拉冰原上的冰湖给自己降个温,山里清净的小屋,布置得温馨怡人,又刚刚经历过恶战,两人独处,其中一人还因为在战斗中消耗过度,虚软地靠在躺椅上,一脸期待地等着吃饭——知不知道做饭的人更想吃点的别的? 但是…… 骑士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银心要塞下,雅蓝以一人之力,强行阻挡灵体大军的身影——那几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人的圣光,有那么一瞬埃特伽耶觉得吟游诗人说得对,虽然那形容词真是酸得不行,但真的没错,雅蓝就是光明神留在这世界上的光,他生来就是要为这个世界的光明引路。 “雅蓝。”埃特伽耶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雅蓝:“问这种问题……你是第一次和别人拉手的十五岁小姑娘吗?” “不,不是。”埃特伽耶回答,“我当然不是在问那种撒娇耍小性子的问题。” 雅蓝长长地哦了一声,搞得埃特伽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穿着蕾丝碎花小裙子,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精灵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不是看笑话那种,是发自肺腑地觉得……特别有意思。 “那我怎么回答你?”雅蓝在躺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像有钱人家的禽兽二少爷敷衍倒贴上来的纯情无知小女孩,他说,“我该说你,身材好?或者,我喜欢你柔软卷曲的黑发?或者你的嘴唇像两瓣娇艳的鲜花?” “雅蓝。”埃特伽耶重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雅蓝笑了一声,乖乖闭嘴听他说,“你知道我被神殿放逐,而我希望能够得到认可,希望有人需要我。” “你……”雅蓝迟疑地看着埃特伽耶,埃特伽耶捧着一坨肉干,满脸严肃地坐在他身旁。 “所以呢?”埃特伽耶反问,“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需要,还是因为你想要?” 雅蓝垂下眼睛,盯着埃特伽耶手里的肉干:“这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当然有,这关系到我是你的恋人还是负担。”埃特伽耶非常固执地争辩道,“你为什么在圣殿养人鱼和刺客?雅蓝,你难道因为好玩才让他们加入圣殿的?” 雅蓝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你总是能够一眼看透别人,总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我承认作为神职人员这相当可靠,但我可不希望我的另一半跟我在一起是出于某种牺牲奉献精神,我正在说情话,而另一半的脑子里回响着神的圣歌。”埃特伽耶飞快地说出重点,“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拒绝亚修斯?” 雅蓝沉默。 “我和亚修斯在你眼里的地位,有区别吗?” 雅蓝的沉默持续了好久,他低垂着头,浅浅的金发垂下来挡着脸,埃特伽耶被这他最喜欢的颜色隔在外面,忐忑了好久。直到埃特伽耶快坐立不安了,雅蓝才抬头看埃特伽耶,骑士异常的认真,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冷峻甚至冷酷。 他艰难地说:“……埃特伽耶。” 骑士挺直了脊背,等着雅蓝酝酿良久的话。 雅蓝说:“其实你就是在乱吃飞醋,别掩饰了。” 埃特伽耶:“……” “亚修斯向我表白只是前任圣主戴维娅交代的任务,我想他的确真的有点喜欢我,因为他选择了黑暗精灵的方式,以武力挑战的形式来向我表白。”雅蓝平静地说,“我没拒绝他,因为没来得及,就发生了一些事打断了,后来……后来,他死了,难道我还专门拒绝一下别人的遗愿吗?” 埃特伽耶:“……” 雅蓝随后毫不客气地说:“吃飞醋就吃飞醋,没关系我理解。” 然后他又想了想,说:“还有,我与亚修斯的确感情深厚,但是人和人之间有很多种感情,不是所有感情的终点都是一张双人床,你在其他时候都非常有骑士的美德,却唯独在这一点上特别像我的同族……你可不可以在这方面也表现得正直一点?” 这一段话在埃特伽耶耳朵里只剩下三个字——双人床! 冷酷骑士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苹果。 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到了需要讨论床上用品的地步? 第七十七章 恋爱会让人变傻,这是个真理,就算有统帅一个骑士团的智力,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保持智计惊人。 埃特伽耶想,这世界上仰慕雅蓝的人千千万万,如果雅蓝每一个都奉献,那他需要把自己分裂成无数个。 ——果然那借口真蠢。 “你能……你能解除伪装吗?”埃特伽耶说。 雅蓝一笑:“从来就没有不能啊。” 他轻轻旋转了一下手指上那枚戒指,伪装魔法的效力被收起,刻意制造出的平凡假象消失无踪,斜倚在躺椅上的精灵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温暖,甚至他双眼的睫毛都是带着金色的,像晨曦的光泽永久驻留,每轻颤一下,埃特伽耶就跟着摇曳一下。 埃特伽耶早就说过,如果雅蓝不刻意把自己的气质和容貌伪装得很普通,他会立刻忍不住变成邪恶狂徒,所以现在他的确这样做了。 不论在精灵还是人类的文化里,亲吻都是最直白的示爱方式,他用自己的嘴唇轻轻挨上雅蓝的,小心翼翼,虔诚至极,嘴唇上的触感太软了,软到这点力度就像什么都没碰到一样,迫使他不可自拔地深陷进去,想要向前追逐更实在的滋味。 片刻后雅蓝躺在躺椅上略微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有一点朦胧,但很坚定地推开埃特伽耶,甚至因为一时没使上力,他没忍住动用了脚踹。 埃特伽耶失落极了,没去躲精灵这没什么力道的一脚,被这一脚踏中胸口—— 却只听雅蓝嗔怒道:“你能先把手里的肉干放下吗?” 雅蓝的衣服前襟上有一块油污…… 埃特伽耶顿时尴尬得想去见黑暗君主。他果断把那该死的肉块扔回储物柜,飞快擦干净双手,然后他看到雅蓝抬手摸了摸嘴角的水渍—— 之后雅蓝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我现在不饿。”他宣布。 他的嘴唇依然残留着某种晶莹的光泽,浅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埃特伽耶,像是有春风掠过湖面,一层层涟漪漫延。雅蓝舔了舔自己刚刚擦过嘴角的手指,然后埃特伽耶觉得,在另一种意义上,他很饿。 “这房子的浴室修得不错。”埃特伽耶忍不住也舔了舔嘴唇,说,“有用恒温咒保存的热水,随时可用,浴缸也很大。” “那还不错,会用到的。”雅蓝说。 人类对精灵一直有一个误解,比如曾经一起冒险的德鲁伊克里斯直言不讳地说精灵都是性冷淡,埃特伽耶现在亲身体会到,精灵从生理的角度来说绝对不冷淡,只是在大部分精灵的文化中,平静祥和一直是生活的主题色调,精灵圣域的夜生活主要是大家围着圣树唱歌,互相赠送一些白天摘的花,林地精灵之中还会有唱歌荒腔走板的坠星,但圣树精灵貌似连歌喉都具备神赐天资,一个个唱得比歌剧院的歌女还标准,那样的生活过上个十年,什么人都会变得比北方修道院里的苦行僧还清心寡欲。 所以,他们一路从前厅推推搡搡地吻到卧室的床上去,埃特伽耶更加深切地了解到,根本没有什么血脉里天生的冷淡,都是扯淡!都是没教育好! 作为精灵当中的异类——黑暗精灵到底是个什么种族? 在这支精灵族分支的文化氛围里,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浪漫誓词,那都是虚假的,唯有床笫才能见证爱情的永恒。 在这件事上他们比最豪爽的蛮族还热情。 眼下的问题是—— 埃特伽耶支起胳膊,严肃地问:“为什么是我在上面?” 精灵正躺在他身下,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一头长发几乎像是给简单的床铺撒了一床的阳光。 “为什么不是你?”雅蓝回答。 埃特伽耶抱着雅蓝,忽然翻了个身,就变成了精灵趴在他身上。 “因为我没有什么经验。”埃特伽耶显得更加严肃。 “没关系,我也一样,所以我不会介意的。”雅蓝喜滋滋地说,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居然把埃特伽耶又扯回之前在上面的姿势。 一时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双方都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厮打成一团,舌战得气喘吁吁。 在这件事上,其实都没有太多经验两人扯来扯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都有太不好的榜样——埃特伽耶非常清楚,每次司月大神官神清气爽地起床主持晨祷时,那位可怜的圣主是如何惨兮兮地躺在被子里哼哼。 雅蓝虽然不知道那场景,但他见识过下午才从黑暗精灵女祭司们房里爬出来的男性同族,况且作为司月大神官的挚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雅蓝显然也是这种思维以及行为模式,所以这件事上才会格外坚持。 他眼角绯红,带点薄怒,说道:“难道身强力壮的骑士要躺着享受,让我一个柔弱的祭司操劳吗,或者说你根本不想和我——” 他话没说完,埃特伽耶已经放弃了理智,把他这些挑衅的话语全都堵了回去。 这才对,骑士,身强力壮,当然应该多多操劳。 …… 小木屋因为设置了里层空间,用叠合魔法掩盖,所以虽然里面很豪华,但外面实在貌不惊人且小得可怜,查看了一圈,确认银心要塞依然没有遭遇第二波袭击,两名躲出去的祭司实在没有别的去处,只好又转了回来,已经绕着小木屋转了上百圈。 西瑟尔拽着门,一头雾水:“为什么锁门了?” 狄宁垫着脚趴在窗户上,一片漆黑,他没办法看到魔法掩盖下的真实空间。 他愁眉苦脸地说:“完了,我就知道影月神殿的人心都是黑的,他一定会把老师关起来欺负的。” 西瑟尔转了转眼珠:“噢,是吗……?” 狄宁忧愁地坐在了床沿下,从执剑祭司标配的战袍魔法阵里掏出一地的瓶瓶罐罐,却依然愁容不展。 “大概只有你这个被老师当成半个儿子来养的家伙,才会觉得我们的老师有被别人欺负的风险。”西瑟尔摸了摸下巴,“你这是干什么?你不会要给那位黑暗骑士下点药什么的吧,我记得你很会做魔药。” 狄宁摇摇头,依然忧心忡忡,他说:“怎么能做下毒那样卑鄙的事呢?只是趁着相对安全,我要染头发。” 他指了指颜色不那么金黄的发根。 西瑟尔:“……” 狄宁继续说:“人鱼的头发是蓝色的,但是全大陆你找得到哪种生物头发是蓝色的?” 他抬头的时候,西瑟尔还能看见他耳朵后面有一道很细的红线,那是鱼类闭合的腮,一直蔓延到脖子两侧。 西瑟尔又转了转眼珠,说:“格雷那戈斯公国境内的城市精灵在从事某些三俗产业的时候,会制作花汁调配的染发剂,给全身毛发染色……因为依然保留着精灵族的秘方秘术,所以他们的染发剂配方是全大陆美容业界的翘楚。” “那些移居城市,被人类文明同化的精灵?”狄宁露出明显呆滞的神色。 他低头看了看狄宁手上金色的膏体,恍然大悟:“你这就是那些失足精灵的配方!” 狄宁一愣,西瑟尔拿着染发梳子在那膏体里搅动了一下,惊叹:“呀,这是最棒的那个配方,听说对身体一点伤害都没有,还能美容养颜,是城市精灵不传秘方,而且配料昂贵,珍稀到一般只用来染下体的毛。” 狄宁手一哆嗦,就把那瓶染发剂扔了出去,敏捷的西瑟尔一把抓住,闻了闻,肯定道:“就是那个配方……我想起来了,十年前老师追杀我去过格雷那戈斯公国,这是老师给你的配方吧?” “是……的……”狄宁干巴巴地回答。 “那就对了,不过那些失足精灵相当没有道德底线,老师是怎么从他们手里交换到配方的呢?”西瑟尔惊叹,“这个真不错,我也染染看。” “你随意。”狄宁的声音明显已经要露出哭腔了。 ——格雷那戈斯公国从事色情行业的失足精灵十分有名,他们世代居住在人类的领地已经很多个世纪,其实早就和真正的精灵云泥之别了,生活作息都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模式,只是精灵血脉天生带有血统优势,混血儿更多地表现出精灵的外表特征,所以城市精灵即使和人类通婚,也依然繁衍出了一大批长得很像精灵的后代,被统称为城市精灵。 城市精灵经营的一些酒馆,是很多对精灵族有非分之想又没能力见一见真精灵的冒险者最喜欢去的地方,与此同时全大陆闻名的还有…… 城市精灵保留着精灵族对美丽事物的热衷,如果客人长得很好看的话…… 狄宁不敢想下去了,捂着脸哭了起来。 西瑟尔一边往他们两个的头发上抹染发剂,一边感慨:“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啊,鱼根本没有泪腺,更不可能哭出珍珠。” 坐在地上的狄宁一边干嚎,一边哽咽着说:“我要……拜托那位黑暗骑士先生,一定要好好看住老师呀!” 比起老师有一天领回一大群奇装异服满身怪异毛发的城市精灵,他更能接受一名黑暗骑士,好歹都是神殿出身,看起来端庄英俊! 第七十八章 狄宁被养在圣殿十九年,属于长在全世界最光明最神圣的地方,又是大家默认的大祭司家的半个儿子,当然会被保护得心地纯良,西瑟尔可不一样,在遇到雅蓝之前,他在刀山血海里挣扎求生,所以眼光毒辣判断力惊人—— ——试想,一个祭司,敢于孤身一人追杀一名双手满是血腥的传奇刺客,横跨几乎半个大陆,辗转了六个人类王国,关键是最后居然把刺客打得跪地求饶心服口服……谁有本事欺负得了他? 雅蓝是真的善良,真的仁慈,要不然凭这个实力和毅力他有能力登上古往今来最恐怖大魔王排行榜前三。 …… 差一点就成为大魔王的精灵祭司正满足地靠在埃特伽耶宽厚的胸膛上,他们泡在那个埃特伽耶口中相当不错的浴缸里,事实上这浴缸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奢华,躺两个大男人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两位还都是身高特别出众的。 精灵躺在人肉垫子上,轻松惬意,餍足地闭着眼睛,一只手还很不安分地在骑士结实的胸肌上画圈。 他忍不住第无数次发出叹息:“真舒服……” 埃特伽耶轻柔地亲吻那湿漉漉的金发,它们的主人在床上被伺候得相当到位,所以现在乖顺地靠在这,舒展开修长柔韧的身体,让埃特伽耶帮他清洗。 事后埃特伽耶才知道,在黑暗精灵的习俗当中,确立了情人关系就需要立刻上床,人类拖拖拉拉矜持羞涩互相暧昧来暧昧去的那些行为,在黑暗精灵眼里属于——不真诚! “床可是一对恋人相处时间最长的场合,不管你白天多优秀,到了床上不合适的话也没有办法在一起啊!”雅蓝这样说。 埃特伽耶啧啧称奇,“那么,我算及格吗?” 及格? 雅蓝扬起嘴角,手指卷着一缕垂落到他眼前的黑发,感叹:“我怎么没有早点和你上床呢!” 怪不得黑暗精灵姐妹们都喜欢把大把的时间荒废在床榻上,每年看到魔法日渐退步的女祭司,精灵皇都脑壳疼得想撞圣树。 ——人类的体温比圣光的温度还暖。 不再是踟蹰独行,不再需要独对荒野,温暖的火种从里到外把他点燃,他是一道圣光,要去照亮世人,那么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把他照亮。这个人愿意陪他一起,忍受黑暗精灵对于人类而言堪称荒诞的爱好和脾气,甚至拥抱时那疯狂却又小心翼翼的姿态…… 这简直就是光明神从黑暗君主那里抢来赐给他的礼物! ——温暖得几乎不真实。 雅蓝松开一直把玩的黑发,仰起脸,盯着埃特伽耶棱角分明的下巴犹豫了半晌,几次动了动嘴唇,最后终于问:“那么你喜欢我什么呢?” 埃特伽耶一愣,急忙说:“我可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有过情感经历,单方面双方面的都没有!我最多在雪岭的时候和几个酒馆女招待调过情,但我连她们名字都不知道,纯粹是休息时间的小调剂!” 斩钉截铁,字字铿锵,听得雅蓝先是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埃特伽耶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后,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埃特伽耶在他大腿内侧的嫩肉上掐了一把,掐得这畅快的笑声立刻变了调。 片刻后雅蓝停下笑声,却仍含着笑意说:“我没有像你一样乱吃飞醋还找借口,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埃特伽耶并没有急着回答,他伸出双臂紧紧地环绕着精灵——怀里的精灵继续一口气说道:“我是一个黑暗精灵……我从没见过哪个人类会爱上黑暗精灵真正的个性……或许一时间你会被一个外表的假象迷惑,可是时间长了你会发现,黑暗精灵的生活习性对人类而言真的很难以理解……” “你这还是在紧张啊。”埃特伽耶忽然叹气,他怀里的身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雅蓝张了张嘴,没法反驳,是的,他就是紧张,紧张得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那么一丁点自己注意不到的哀求,他怕有一天埃特伽耶看清楚看,新鲜感也过去了,神又把这份礼物收回了,那么作为黑暗精灵的雅蓝,就又只能回到光明大祭司圣洁的外衣下,独自被留在记忆中的地下城。 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太久了,黑暗的地城对他而言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所以他学会了用人类的眼光和方式去待人接物,如果换做自己是个人类,雅蓝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爱上一个黑暗精灵,黑暗精灵虽然本质上并不属于奸恶之徒,在大是大非上绝对过关,别看吟游诗人总把地城里的黑暗精灵描述得嗜血又残忍,但诗人有几个到过真正的地下城? 虽说如此,但雅蓝依然无法安心,因为日常生活又不全是大是大非,生活的组成部分更多的是琐事。黑暗精灵在日常小事上真的相当“黑暗”。 如果不是这个怀抱太温暖了…… 不过埃特伽耶勾了勾嘴角,最起码,现在他会说出来,而不是假装自己是个光辉正直无欲无求的好祭司。 这是进步!这是我的功劳!埃特伽耶的小尾巴翘上了天。 “我不知道。”埃特伽耶果断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雅蓝愣住。 摸着精灵绷紧的身体,感受到他因为紧张不安而发出的轻微颤抖,埃特伽耶觉得他的小尾巴上长出了恶魔的尾尖,正在那里竖得老高,兴高采烈地摇啊摇,各种恶劣的主意你追我赶在他脑子里绕圈,不过他低头看着雅蓝有点发红的眼眶,正义感重新占领高地,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调戏回去,不在一时半刻,尤其还是这种关键性问题。 ——祭司就是有这种让人坦白剖析内心的魔力啊。埃特伽耶感叹。 “如果说喜欢你金色的长发?哪天你一时兴起剃光了,我想象了一下,我可能会大笑,但还会继续爱你。”埃特伽耶说,“如果说喜欢你身上的光芒,也不行,你跟我在一起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发光。喜欢脸?这算一个加分项目,但是人是会审美疲劳的,再好看的事物,看第一眼会惊艳,看上一个月差不多就会习惯了。” 他把脸贴在雅蓝发顶,满意地说:“所以我想了想,大概,你只要存在,我就喜欢。” 他怀里的精灵当然真实存在,不在高高的圣光照耀下的神坛上,而是和他一起挤在同一个浴缸里,被加持恒温咒语的热水蒸得双颊红润。 “埃特……” 雅蓝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氤氲的水汽迷住了眼,有点睁不开。 “我们都已经‘坦诚相见’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呢?”埃特伽耶亲昵地蹭了蹭雅蓝的头发。 “我早就说过了,我可以再给你强调一遍。”埃特伽耶说,“雅蓝,在我面前就做最真实的雅蓝,黑暗精灵怎么了?你忘了吗,我可是黑暗骑士,还是个神殿都觉得我坏过了头容不下的黑暗骑士!你如果是个从里到外光明得很彻底的精灵,你就会反过来嫌弃我太邪恶了!明明我们在一起,我才是那个坏人,你不能剥夺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 雅蓝又一次笑起来,这一回他笑得很轻,听得埃特伽耶心里的小恶魔都快把天花板掀飞了。 “你还可以……更邪恶一点。”雅蓝说,他忽然挣脱了埃特伽耶的双臂,一翻身坐起来跨在埃特伽耶腰间,居高临下,拉起埃特伽耶一缕黑发,用这缕湿哒哒的头发描摹着自己的咽喉与锁骨。 精灵的眼角飞起一道红晕,他再次缓慢轻柔地说:“你还可以,更邪恶一点。” 埃特伽耶故意哀嚎一声:“不是吧,可怕的精灵准备刚一确立关系,就把另一半榨干?” “可怕的精灵”分开双腿,优雅地坐在他身上,慢条斯理却相当邪恶地回答:“别担心,我会很多种恢复精力的自然法术。” 虽然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可是骑士手上早就不安分了,他舔了舔嘴角,说:“要相信骑士的体能,目前为止,你的法术还派不上用场。” …… 迪亚纳的银月爬上天际的时候,埃特伽耶用一张大浴巾把精灵从浴缸里捞出来,擦干,抱回卧室放进柔软的被子里,这过程中雅蓝全程乖巧,非常配合——他也没什么力气不配合。 “现在有觉得安心了吗?”埃特伽耶说完,吻了他一下。 “唔……安心……饶了我吧。”雅蓝讨好般地笑了笑,连个伸手推的念头都没有,他非常直接地赞叹,“你太厉害啦。” 埃特伽耶得意地哼了一下,反正屋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也看不到他脸红,所以埃特伽耶一副老练的口吻,吩咐:“你先睡会吧,一会我来叫你吃夜宵。” 他几乎刚一说完,精灵就带着满足的笑容进入了梦乡,埃特伽耶低头仔细凝视了片刻那安静的睡颜,轻轻亲吻他闭合的双眼,然后悄悄走到外面去做饭。 关上门的埃特伽耶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腰,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赢了啊! 从明天开始,要增加体能训练才行啊!埃特伽耶一双眼闪烁着奋斗的亮光,昂首阔步地去做饭。 第七十九章 等到狄宁与西瑟尔吹够了春日还未彻底回暖的冷风,终于被屋子里幸福过小日子的两个人放进来的时候,他们俩的头发已经全都被染得金灿灿亮堂堂了。 所以一进门双方都吓一跳。 他们看到他们敬爱的老师穿着一件睡袍坐在餐桌边喝牛奶。 光明神在上……睡袍?西瑟尔很想捂狄宁的眼睛——老师啊,这种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宽松居家袍子,领子开口还那么大,连个蕾丝花边都没有,您真的不知道这种衣服什么都挡不住? 狄宁脸色大变,如遭雷劈,他直愣愣地看着雅蓝,眼眶又红了,马上就有再嚎一场的趋势。 西瑟尔苦恼地挠头。 雅蓝脸色也很怪异,他指着西瑟尔,“你这头发……还是黑色的看着习惯。” 西瑟尔站在狄宁身边,两个人现在发色一模一样,发型也差不多,本来不化妆的西瑟尔就长得很具有欺骗性,现在更像是并排站了两个乖宝宝牌好祭司。 四个人当中仅剩的一位黑发——埃特伽耶,系着围裙,端着丰盛的晚餐,一丝不苟地在餐桌上摆得整整齐齐,他使用了很多北方雪岭出产的食材与配料,但烹饪手法精细太多,同样是烤肉,在雪岭架起火随便烧一烧撒点大盐粒子就吃了,而现在埃特伽耶精心地把肉块烤成七分熟,外焦里嫩鲜美多汁,还搭配了酱料与鲜红的浆果,他把这道菜一放上桌子,连狄宁这种天性爱吃生鱼的家伙都闪电般坐在椅子上,乖乖端着盘子,完全把雅蓝露在衣服外面的奇怪痕迹忘到脑后了。 埃特伽耶一个转身拿个果汁的功夫,三个祭司就已经解决了这盘烤肉。 埃特伽耶:“……这是四个人的量……” 西瑟尔舔舔嘴,狄宁还在认真地舔手指,雅蓝笑容可掬地指着盘子里剩下的两枚红色浆果,说:“嗯,我们给你留了。” 埃特伽耶:“……” 一道一道菜端上桌,看着这种消灭食物的速度,埃特伽耶恍惚间充满了疑惑,圣殿的伙食有那么差劲? “这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晚餐。”狄宁双手交叉,露出向神谢恩般圣洁的笑容。 “是啊!”西瑟尔跟着摆出祈祷的姿势来,“就为了这样美味的食物,谁会舍得放弃这些,去加入那种每天只能啃干面包和硬牛肉的垃圾深渊议会啊!” 吃饭居然能巩固信仰?埃特伽耶扶额,不至于吧?吃个饭吃得如同沐浴光明神恩泽,这样不会让人觉得你们多虔诚,只会让人误以为圣殿虐待祭司,平时不给吃饭! 雅蓝比两个年轻祭司见多识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埃特,你平日里会给你老师做饭的吧?” 骑士点点头:“正餐有厨房在做,但是偶尔老师会想吃加餐。” “这就是了,海连纳的东西从来都只要最好的。”雅蓝点点头,把糕点盘子里最后一块蛋糕拿走吃掉了。 他一边吃还一边说:“改天我得亲自感谢一下他才行。” 埃特伽耶饭间第三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保暖思那个啥,西瑟尔把嘴里最后一口肉咽下去,对旁边的雅蓝劝谏道:“老师,我们秉持着神赐的美德,虽然神乐于看到人世间的情与爱,但是神也教导过我们,节制是一种美德啊!” 雅蓝听着露出满意的笑容,看西瑟尔的表情变得非常和蔼,他乐呵呵地说:“是的,很高兴你的境界又得到了升华,但是,刚刚是谁连着吃了两大块肉?” 西瑟尔嘿嘿笑着擦干净嘴。 “节制。”雅蓝拍拍他的头,“不能双重标准啊。” 吃饱喝足,该做的事做完了,小木屋里点着圣光,一片明亮温馨,这里还能听到不远处银心要塞警戒哨换岗的声音,周围的山地丛林茂密,隐藏着仍然不可知的危险敌人。 埃特伽耶自动自觉地收拾桌子,西瑟尔与狄宁大吃大喝了一顿,甚至还抢了原本属于黑暗骑士的那一份,所以现在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抢着帮忙收拾。只有雅蓝安安稳稳坐在桌边,他漫不经心地用茶杯里喝剩下的花茶,手指蘸了点,在木质的桌面上涂涂画画。 他画了一幅奥斯兰特帝国的地图。 一看这场景,埃特伽耶就知道雅蓝又开始进入他救苦救难的大祭司角色了。 果然雅蓝问他:“如果不能抢在各方来不及应对之前拿下银心要塞,长驱直入,直逼圣殿,那你会怎么安排下一步?” “拿不下?”埃特伽耶手上一顿,“是的,如果银心要塞反应过来,帝国派遣魔法军团入驻,这座要塞本来就易守难攻,除非湮灭教派拿得出百万大军。但如果不走银心要塞,其他方向是不能一朝一夕攻破帝国的,帝国接壤圣龙、雷欧,往北有矮人王国、有山谷精灵,都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从那些方向着手,一定会同时遭遇其他的拦截。” “帝国?”雅蓝摇头,“概念混淆,谁说敌人的目标是攻破奥斯兰特帝国了?湮灭教派拿世俗王权开什么刀?” 埃特伽耶气势一弱,发现自己大概脑子没完全从床上拿回来,湮灭教徒攻击银心要塞干什么?直奔圣光城啊,圣光城的重点不在于帝国都城,人类的国度又不是没有过“迁都”这种历史事件,区区一个帝国都城不会让教派从阴影中跨出这一步,真正不能迁移必须死守圣光城的……是光明圣殿啊! “拿不下圣殿,拿下影月也是一样的。”埃特伽耶说。 雅蓝啪地一声拍在了桌面上,他说:“对,北方雪岭,或许这在民众心中的动摇不如圣殿来得大,但从此长夜不再有守夜人,光暗的失衡本身就会带来灾难。” “你怀疑湮灭教徒攻不下银心要塞,会转而袭击北方的卡雷纳王国,以求摧毁影月的根基?” 雅蓝没回答,他把目光转向西瑟尔。 西瑟尔郑重点头:“是,原本的计划是这样。” 原本的计划—— “但现在不一定了。”埃特伽耶说着,指了指西瑟尔,“临阵反水,一举破坏了袭击银心要塞的计划,西瑟尔在教派是核心教徒之一,他这时候的举动固然是保全了银心要塞,但从前他所知道的一切机密,应该都会被作废吧?” 呜——呜—— 他们正说着,要塞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响彻山谷,埃特伽耶顿时一惊,扑到窗口。 这号角声苍凉浑厚,带着一种与天地同悲而不悔的沉郁,没什么节奏和声调,来回就一个音呜呜地响——这是北地一种巨角毛兽的角制作而成的,那种动物头顶一只快比它头都大的尖角,死在冰原之中,巨角受严寒反而更加坚韧,取下来制作成号角,没什么肺活量的法师都可以把它吹得震天动地。 ——这是影月的号角,出征的时候才吹。从前每次黑暗骑士团突袭,海连纳都喜欢让巫妖端着这个号角,自己跟着队伍吹,埃特伽耶一直也没想明白吹号角的乐趣到底在哪。 银心要塞灯火通明,他们看到了大批人马从都城的方向进驻要塞,在一队队列阵整齐的帝国战士当中,有一小群并不起眼的黑色人影,他们手持冰川巨兽脊骨做杆的旗帜,身披黑袍,沉默得像一道深渊。 “影月进驻银心要塞?”狄宁惊呼,“奥斯兰特怎么会允许影月神殿进驻银心要塞?” 司月大神官难道对奥斯兰特帝国的格萨皇帝使用了摄魂术不成? “不对,影月来了至少五十人的神官团啊!他们不守大本营了吗?”西瑟尔飞快地数了一遍,“要来也应该是圣骑士军团来守卫啊,怎么黑暗神官来了?” 而且烽火点燃,到现在神官到来,这时间太短了,能来这么快? 狄宁忽然明白:“大概是之前为了大国防议会,特地去圣殿准备观礼的那一队神官,得到消息就和帝*团一起来了。” 影月和帝*团的到来,让原本紧闭城门的要塞重新打开了门,允许那些滞留在要塞外的旅人和神职者们进入。 “要去城里看看吗?”埃特伽耶转头问雅蓝。 坐在椅子上的雅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不……我累了,我要睡觉。” 埃特伽耶:“……”怎么心理这么得意呢? 轰地一声,小木屋地动山摇,狄宁和西瑟尔吓了一大跳,雅蓝与埃特伽耶非常淡定,只是埃特伽耶稍微有点惊讶——这熟悉的声音,开个门能开得惊天动地,声势浩大就像一坨的巨龙从天而降被拍晕在门上…… 除了司月大神官,估计没有谁会开个门都要气焰嚣张。 一名施法者,开门喜欢用脚,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门口站着一身黑袍的海连纳,月光下他的长发显得惨白冰冷,一双银色的眼睛常年怀揣满满恶意,他抬腿跨过门槛,扫了一眼呆如雕像的两位年轻祭司,目光落在了雅蓝与埃特伽耶身上。 司月大神官露出一副与黑法师阴森形象完全不符的表情,喜上眉梢,就差拍手大笑。 他指着雅蓝对埃特伽耶说:“呦,好孩子,你已经搞过他啦?” 第八十章 这是什么感觉呢? 海连纳的修辞学如此粗俗,直白得不像一位施法者,现在埃特伽耶觉得他知道为什么雅蓝偶尔觉得他说话的用词像黑暗精灵的表亲,找到根源了,就是眼前这位一身奢华黑袍的黑法师,从小在这种法师身边耳濡目染,能教育出什么正直优雅的好学生才怪。 海连纳以一种和他赫赫凶名完全背道而驰的温柔笑脸看了看雅蓝,点点头:“不错吧?” “相当不错。”雅蓝回答。 下一秒,埃特伽耶看到他的老师对他露出做梦都不敢想的欣慰,他被老师看着,有种取得了举世无双的传奇荣誉,正当着师长的面得到全世界赞美的错觉——当年他成为神殿黑暗骑士的时候,老师都只是从甜点盘子里抬起头,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而已。 要知道,司月大神官看人都是拿眼尾那缕余光看的,他的下属和他的三个学生常年生活在大神官眼角这点狭小的空间里,埃特伽耶恍惚回忆,上次司月大神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是他折磨完那只可怜的魔鬼之后。 一种看着未来之星的目光。 于是埃特伽耶荒谬地产生了和雅蓝之前一样的感慨:我们怎么没早点上床呢? 海连纳大步走过来,他比埃特伽耶矮多了,差不多只能到骑士的下巴,作为一名标准的施法者,海连纳的身材也很符合人们脑海中羸弱不堪一击的模样,华丽的袍子下面连点肌肉都没有,不过他的气势足以弥补这点身材的不足,当他走到埃特伽耶跟前,海连纳自然而然地飘了起来,居高临下,保持着一贯俯视别人的姿态。 ——他这么做可比凯文自然得多。 大神官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气势说道:“很好,鉴于你如今的卓越表现,我决定,重新授予你黑暗骑士的荣誉与职责,黑暗的殿堂欢迎你的回归。” 旁边的西瑟尔一个没忍住把花茶喷了狄宁一脸。 埃特伽耶两眼发直,他说:“啊?” 海连纳不满地说道:“啊什么啊,把剑拿来,然后跪下接受封号!” 等等,君主在上,这是什么情况?埃特伽耶木木地单膝跪地,双手递上长剑,他当然发自内心感到高兴,重回神殿,他作为黑暗骑士的人生再次拥有了意义,可问题是——睡了光明圣殿的大祭司,以前那所谓信仰不纯的沉重判决都能一笔勾销?那多睡几次,是不是可以成为影月继承人啊?——昨晚次数就不少! 海连纳以右手持剑,剑尖搭在埃特伽耶的左肩,他庄严地说道: “此时此地,在黑月的眷顾之下,我,影月神殿当代司月大神官海连纳凯拉奇维亚影月,以君主赐予我的姓氏为证,我授予黑暗之子埃特伽耶神殿骑士的封号。” 剑尖轻点了他的肩膀一下,抬起,落在右肩,又一下——但没完,剑重新被放回了左肩,这表示授勋还没结束。 埃特伽耶忽然有种更加微妙的荒唐之感,果然,他听到海连纳继续说: “……我同时授予你,司影之位。” 啪——这是西瑟尔直接打翻了那个茶壶。 啪——和打翻茶壶的声音很像,这是西瑟尔被海连纳一道魔法糊在了墙上。 海连纳转头怒道:“你是得了癫痫的侏儒吗,没看到我这里在做正经事,四肢抽搐的话可以找人帮你剁掉!” “等等!”埃特伽耶忍不住抓住了海连纳的手腕,“您授予我……什么?” 海连纳低头看着他,冷笑: “从今天起,你是黑月投下的阴影,你行走在世间的足迹将成为黑暗的轨迹,现在起,你是黑暗殿堂的司影神官,若有一日,我回归黑暗边界、君主座前,那么在我身后,你当继承我,成为君主在人间的代言人。” 司影神官在影月神殿是一个特殊职位,很好理解,这就是埃特伽耶刚刚吐槽的那个,影月神殿的继承人,司月大神官的候补位置。 但是…… 三分钟以前还是因为信仰不够纯粹、被逐出神殿的流浪骑士啊!司月大神官这是来的路上吹号角吹多了,导致大脑缺氧思维错乱了吗?天知道他刚出的念头明明是在自嘲啊,难道继承人的位置真的是考察那种事情? 埃特伽耶目瞪口呆了半晌,脑海里千头万绪,一万句疑问句堵在嗓子眼里,因为问题太多,结果造成了阻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只能没头没尾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最无关痛痒的问题: “……有黑暗骑士担当司影的先例吗?” “你可以开创这个先例。”海连纳极其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肩膀,而且埃特伽耶感觉被敲打的时候这把剑的剑刃快要立起来了。 “说你的誓词!”海连纳又敲了他一下,“你别告诉我你上床的时候把大脑都射出去了!” 即使被怼到了墙上,听到这种粗鄙的言谈,西瑟尔依然没忍住大声咳嗽了一下,好把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大笑咽下去。 埃特伽耶张了张嘴,抬起胳膊,右手按心口,左手两指背贴额头,这奇怪的礼节属于影月专用,表示我此生身心全部献给黑暗君主,灵魂与肉身皆坦诚无保留。 大神官把剑平放在他头顶,埃特伽耶的嘴巴乖乖地说完誓词,脑子还是一团毛线。 听他说完,海连纳满意地收回剑:“典礼等回神殿再补上,现在就有劳在场三名圣殿祭司做见证。” 墙上糊着的和墙角呆立的两位都没什么反应,唯有雅蓝笑吟吟地站在旁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听到海连纳这么说,他很欢乐地回答:“我非常愿意,并且请允许我向二位献上来自光明的祝福。” 一切飞快地发生,飞快地结束,海连纳进屋不到五分钟,就把影月神殿的未来扔了过来,司影之位砸得埃特伽耶晕头转向,所以现在他不再是个单纯的骑士了,他还兼领了神官的神职? 高阶的黑暗神官和光明祭司一样,一般都是施法者担当,因为施法者的职业天生自带学者身份,研究法术的同时也是追求知识、探索真理的过程,神官与祭司在神的殿堂里主要承担传播信仰的职责,相比起来骑士们主要负责守卫神殿,用海连纳的话说就是打手,简单粗暴得多,因此绝大多数信仰的领袖都是更加渊博的施法者,仅有少数除外,比如勘塔那罗亚神殿,他们没有专职的神术施法者,圣殿也在除外之列,圣殿的领袖是两个人,大祭司是信仰领袖,圣主是形象代言人和行政长官。 ——影月自古就不在这个除外行列里啊!司月大神官历代都是由黑暗神术最强的那个神官担任的……黑暗骑士最多爬到骑士团统领就到头了! “老师……我需要学习神术吗?”埃特伽耶眼冒金星。 海连纳嫌弃地看了一眼埃特伽耶:“你?二十九了,现在学神术?你九岁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九岁的时候只想单纯当骑士啊!不,二十九的时候也没想过不单纯当个骑士啊! “别侮辱神术了,这是高尚的学术,是艺术!你前半生大把时间荒废在肌肉增长而不是智力增长上面,你现在还能学什么神术?给你一根法杖?你不觉得自己会变成色情酒馆里抱着柱子跳脱衣舞的舞男吗?”海连纳一副遭到严重侮辱的表情。 埃特伽耶的嗓子再一次被千军万马一般的疑问堵住了。 这就是了啊!他一直都是一名严于自律的黑暗骑士而已! 他挣扎起来,说:“老师!这不行,您不能因为我……”他顿了一下,怎么说,搞了雅蓝?他的眼神飘向了雅蓝,海连纳是何等的敏锐,一下子就明白了埃特伽耶这个吞吞吐吐的提问,他再次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君主在上!”海连纳头一次这么毫不掩饰内心惊愕,一点都不摆架子,像每一个受惊的平凡人一样,大声呼喊神名,他扭头看着雅蓝,怒道,“你看看,你都把我的学生给玷污成什么样了?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啊!” 雅蓝针锋相对:“明明是你选的时间点不对,怎么能推到我头上?” 海连纳依然埋怨地瞪了自己的老朋友,转头继续对埃特伽耶说:“等你回神殿,自己去关半个月禁闭!你想什么?怎么可能是因为你跟人上了床让你当司影的?你把影月的信仰、还有你老师我当成什么了?” 埃特伽耶:“……” 现在他百分百确定,司月大神官的表达能力以及审时度势的能力的确很糟糕。 第八十一章 不过不论海连纳的形象被传得多可怕,在他执掌神殿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任何不靠谱。 不久前。 极北的雪岭,深山中风雪漫天,山脚下的城镇还有几个月短暂夏季,影月神殿所在的位置由于偏高,温度就更低,漆黑的建筑与皑皑白雪形成鲜明对比,但又并不特别跳脱,因为白雪未曾完全覆盖的山体露出枯黑的岩石,使得这座恢弘的古老殿堂隐隐与山石融为一体。 影月神殿就坐落在风雪弥漫的峭壁上。 殿堂高耸的墙壁外悬挂了暗红色的条形旗帜,每一幅旗帜上都绣着一副场面颇为壮丽的画,银线在北地凛冽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凉的寒光,图案像是活了过来,这等手艺甚至堪称艺术品,但前提是别细看这些场景绣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君主在上,为什么会绣上凯文炸实验室的画面,还给画作取名青出于蓝? 路过的黑暗殿堂大礼官美兰尼亚无语地摇摇头。 精灵女士身披黑袍,袍服上绣着影月的圣徽,除此她的衣饰上额外垂挂两条暗红色的绣带,各自从左右两边垂在身前,上面用银线绣了很晦涩但很好看的符文——那其实是影月的戒律,谁也不知道从哪一位大礼官开始抽风,把影月戒律绣在红绸布上挂脖子当围脖,并且还成了很好看的一种传统。 “幽泉。” 精灵立刻站住,转身行礼——整个影月神殿上下,敢这么直白大喊她的精灵名字,就这么一位—— 大神官海连纳。 “老师。”美兰尼亚温柔回答。 执掌影月戒律的大礼官其实是一位非常温柔的精灵,一头长发原本是青色的,但是美兰尼亚大约觉得形象太温和不够像黑暗神官,(而且凯文曾多次暗示,红色配绿色在人类文化里形成的文化寓意通常比较俗)就学着海连纳的发色给染成了纯白,可惜这名女性精灵就算模仿得了海连纳的配色,也学不来他身上那种凌厉。 “您要启程去往光明圣殿了吗?” 海连纳点点头:“是的,神殿上下暂时就都交给你了。” 美兰尼亚低头应下。 但是精灵问了一句:“老师,您在凯文与埃特伽耶之间,有了选择吗?” 海连纳嗤笑一声:“凯文从来就不在我的名单上,一直是你觉得他还有戏,他自己都没这想法。” 美兰尼亚恍惚抬头,凯文扎实验室的这幅画上,这位神官眼泪与鼻涕齐流的生动场面刻画得入木三分。 女精灵非常无奈地叹气:“那您已经决定了埃特伽耶。” 继承人——司月大神官要选一个继承人,尽管外界都觉得那位有着不亚于海连纳的恐怖名声的神官——凯文,肯定会当选,可是海连纳和凯文自己都非常清楚,他没有担当一座神殿的毅力,甚至海连纳那里有太多凯文小时候的黑历史,比如—— “胆子那么小,怕黑,怕死人,甚至怕吟游诗人唱恐怖故事的配乐,会被自己的亡灵军团吓得半夜不敢睡觉,去酒馆会因为可选酒水太多,因为选择恐惧症在那里干坐着。”海连纳莫名地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些年他装得越来越好了,可是实质……还是算了吧,我把神殿扔给他,大事小事都要听他的,他不得吓得夜夜大哭?就他那个本性,当年还被勘塔那罗亚的圣白骑士当成了遭遇黑魔法迫害的受害者,那时候我这位好学生都当了快十年的黑法师了。” 提起这个黑历史,美兰尼亚也忍不住笑,说一次笑一次,被自己召唤来的恐怖亡灵生物、还仅仅是外表恐怖,给吓得脸色惨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被路过的圣白骑士“救”了…… 凯文这辈子估计在海连纳面前都没办法找回颜面了。 “但是,埃特伽耶也并不完全符合要求。” “没有谁生来符合要求。”海连纳说,“所以我才将他驱逐,我听说遭遇重大打击可以让人快速成长。” 美兰尼亚:“……” 她特别想说……老师,您那些道听途说的奇怪教育经验就不要再随便试验了好吗?您忘了当年埃特伽耶刚被捡回来就差点让您养成亡灵法术施法材料? “我第一次看见他我就知道他未来的成绩不会比我逊色,他十岁的境界就比凯文都要高……只是一直以来,他太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和需要了,但是他需要知道,只有当他自己能够坦然接受一个黑暗的自我时,他才能保持清醒,在一切外物与虚荣前恪守本心,做自己该做的事。” “是……老师,我也期待他能有那样一天。”美兰尼亚笑着说。 海连纳看了精灵好半天,忽然笑了起来,他非常反常地像对待小女孩一样摸了摸美兰尼亚的头发,甚至给揉的乱乱的。 美兰尼亚顿时脸一红,加重了咬字:“老师!我……我今年一百零三岁了,我比您都大!” 海连纳哈哈大笑,“是啊,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呢,多好啊。” 在这三名学生当中,精灵美兰尼亚其实是更符合继承人标准的一位,埃特伽耶固然优秀,但对比起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加分项——美兰尼亚是一名杰出的黑暗神术施法者,通晓一切影月的秘法。 “你还有十七年才成年呢,幽泉。”海连纳说。 精灵被师长当面直呼了本名,羞涩之情更加强烈了,她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袖子,左右摇晃着身体,一时间北境的风雪都变得如此温暖。 暖到美兰尼亚忽然有点想哭。 比起被硬推这么多年都没糊上墙的凯文,她才是一开始就不在继承人人选名单上的那一位。 即使生活在人类为主的神殿里,海连纳依然严格遵守着自然精灵一百二十岁成年这个习俗,从未要求她过早承担成年的职责,甚至他从来不以人类语发音的名字来称呼她。 那一次是美兰尼亚偷偷听墙角听到的,她听到海连纳和一位光明圣殿的祭司说: “我不希望看到世界上再出现一名精灵不能光明正大使用自己本来的名讳与语言。” 美兰尼亚的确曾经长久地担忧,如果有一天她需要舍弃精灵身份,成为黑暗殿堂的领袖,她真能做到吗? 好在,司月大神官从来就没想过让她做这个选择题……想到这些,美兰尼亚就真的哭了,没成年真好,谁也不会因为爱哭去责怪一个小姑娘的。 银心要塞的危机随着烽火的点燃,迅速闹得天下皆知,与此同时,混迹在奥斯兰特都城,海连纳作为司月大神官,自然是贵族们各种宴会的座上宾,他在得知要塞危机的时候,也听到下面密报上来的紧急消息: “一名丧心病狂的黑暗骑士在银心要塞砍杀被瘟疫感染的可怜受害者,还丧尽天良地绑架了有大功劳的光明祭司!” 海连纳没忍住心底一声赞叹—— 谁说他的育儿经验都是错的?看看,埃特伽耶现在表现得多好啊! 奥斯兰特帝国能够成为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国,并且几百年稳步发展,甚至把西北方与半兽人的战线推到了高山里,直逼半兽人的部落,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必然有着太多过人之处,皇帝格萨当机立断,传唤军团元帅,连内阁会议都直接跳过。 “派出魔法军团!” 以不容反驳的气势压倒所有试图抗议的大臣,等他们退下之后,格萨皇帝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桌公文,烦躁得想甩手不干!郁闷的皇帝疯狂往嘴巴里塞甜点,甚至还松开了自己礼服的腰带,以便于多吃点,他还有个宝贝女儿被人绑架呢!现在银心要塞居然也出乱子,日子简直没法过—— 格萨忽然大吼一声:“什么人!” 他一把抽出皇帝的仪式性佩剑,然后对着空气一阵猛挥,如果不是嘴角还有蛋糕渣,气势一定很足。 他放在桌上的另一个完整蛋糕被一只手端走。 格萨顿时泄气,坐回椅子上——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敢跑皇宫抢皇帝的甜点—— “司月大神官阁下,您找我能不能走正常的途径!我还以为是刺客!” 出乎意料,海连纳与格萨皇帝居然算得上好友,或许因为他们都喜欢吃甜到令人发指的蛋糕?只不过一位穿着得体的神官袍,身材修长优雅,另一位……今年都已经第三次找裁缝把腰带上的扣子往前挪了。 海连纳坐在皇帝的办公桌上,说:“银心要塞,影月会出一个神官团去守,你把你的魔法军团,分一半去北方。” 格萨摆着一张臭脸,说:“圣殿为什么不去守。” “圣殿要去北境,圣骑士军团离开的时候,还得跟着你的魔法军团走,化妆成你的军团战士,掩人耳目。”海连纳用一种通知的语气说。 格萨身为皇帝,也没忍住大声喷了一溜的脏话出来。 他问:“干什么啊,你们玩交换场地?你们这一次动作也太大了,敌人竟然有这么危险吗?” 影月守卫南方,换圣殿去北地雪岭?千里迢迢大费周折? “因为这一次的敌人对我们太熟悉了。”海连纳冷漠地说完,端着蛋糕,准备传送走人,“就这么定了。” 皇帝对着黑法师消失的位置连着比了十几个中指,气急败坏地重新召见军团元帅。 海连纳对埃特伽耶与雅蓝讲解完事情来龙去脉,以及他们与格萨皇帝的协议,埃特伽耶不得不露出一脸佩服的神色。 大神官很喜欢自己的学生这样崇拜的眼神,只不过埃特伽耶说: “格萨皇帝真了不起,他居然和老师您一样喜欢能齁死人的蛋糕。” 啪,海连纳忍不住想打他,但看了一眼雅蓝,气愤地再次把西瑟尔糊在了墙上。 西瑟尔欲哭无泪:“大神官阁下,这次又有我什么事啊!” 第八十二章 光明与黑暗的两位好领袖在卖学生这方面有着相似的风格,雅蓝完全不在意海连纳摧残西瑟尔的行为,反正一名传奇级别的刺客也不会受不住,雅蓝更在意的是: “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这里,圣殿与影月……交换?” 现在交换战场,代替彼此去迎战宿敌? 海连纳眯起眼睛,奇异的银色瞳孔流露出绚丽的色彩,他说:“对。” “不。” 雅蓝斩钉截铁地说。 海连纳的眉毛嗖地一下飞起来,都快脱离额头冲上天际了,他破天荒地耐心解释说:“这是一个严肃的最终决定,并不掺杂……不以私人原因为主导。就以过去这二十年来说,影月在北方雪岭与隐藏其中的湮灭教徒周旋……主事者我们都知道是谁,黑暗殿堂叛逃的前任大礼官捷苏美亚·昆南,她了解影月,所以二十年里影月的每一次突袭都无功而返,这是一次契机,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借着奥斯兰特军团的掩护,让圣骑士与祭司到达北方,取道矮人的矿山,一路去北方,捷苏美亚并不熟悉圣殿,所以这会是打破僵局的最佳办法。” “这我没意见。”雅蓝沉声说,“但我个人不会去北境。” 海连纳:“……” 大神官周身气场瞬间引爆,爆发出来的黑暗之力让墙上的西瑟尔镶嵌得更深了,连狄宁都脸色一变不得不后退,雅蓝却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好像这怒火中烧的黑暗无法动摇他分毫,但身旁的埃特伽耶会注意到,雅蓝微微挺直了脊背,准备好一切说辞,随时应对大神官即将到来的刁难。 海连纳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这薄情寡义的精灵!” ——奇怪的形容词让备战状态的祭司泄了气,雅蓝微露诧异,歪着头看着挚友,怎么会用这个词? “你刚把我的学生搞到手,骗上床,床单还没洗干净,结果你还要在这边和那家伙耗着!”海连纳咆哮,“你不去北方,我搞这么复杂的干什么!明天早上你们两个就给我收拾行李滚到北方雪岭去!” 雅蓝不由得笑意满满,他说:“明明是你的好徒弟把持不住搞了我,还搞得我差点下不了床,怎么我反倒成了受谴责的那个!” 埃特伽耶脸色一红:“喂,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总是像色情行业开总结大会!” 还有,被搞到下不来床,你这是在炫耀什么啊? 两名施法者互不示弱地对视,夹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埃特伽耶。 看着海连纳比黑袍还黑的脸色,雅蓝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这个决定不以私人原因为主导吗?” “但没说不能夹带啊。”海连纳依旧怒气爆棚,不过他还有一个不是私人理由的理由: “亚修斯生前是你们圣殿的圣骑士统领,与捷苏美亚了解影月一样,亚修斯对圣殿也了如指掌,甚至我要提醒你,你们曾经是生死相依的战友,当今的圣主米诺也曾经是亚修斯手下一名普通圣骑士,所以他就是湮灭教派拿来对付你们圣殿的克星,这些年周边大小事件隐约都有他的影子,而你呢?你就像被猎人手里的果子引诱的小鹿,屁颠颠追着这些痕迹满世界的跑,那么多的陷阱,任何一个你都有可能马失前蹄,曦谣,你用了二十年依然赢不了,你不觉得,应该到此为止了吗?” “不是这样,海连纳。”雅蓝平淡地回答,不动声色就化解了差点轰塌房子的怒气,“既然亚修斯就是捷苏美亚准备给我们圣殿的劲敌,那么就顺势而为,这名不死者强大到堪称巫妖中的王者,如果我能以我一己之力把他限制在这里,你们在北方雪岭对上捷苏美亚,胜算就会更大。” 海连纳一愣,充满怀疑地说:“当真?” “海连纳。”雅蓝知道他在脑子里脑补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唇边荡漾起如晨曦般温暖的笑容,“我爱着的人是埃特伽耶。” ……猝不及防!埃特伽耶摸了摸烧起来的脸,唯一的问题是……你对我表白看着司月大神官干什么!姿势不对啊! 海连纳也是同感,他没好气地把雅蓝的脸扭过去:“去,跟他说去。” 黑暗精灵眼里可没有什么公共场合不宜过分亲密这种观念,所以雅蓝非常顺畅地抓过埃特伽耶的手,旁边站着那两个祭司急忙大声咳嗽起来,西瑟尔完全不顾自己在墙上的尴尬姿势,咳嗽得震天动地,墙壁都跟着抖。 海连纳黑着脸挥手打散空气里忽然开始弥漫的粉红色泡沫,又把雅蓝扯回来:“够了够了,一会你们自己回屋再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埃特伽耶全程都是一尊散发热气的雕像。 雅蓝也正色道:“捷苏美亚一开始会把亚修斯变成巫妖,就是为了针对我,为了牵制光明圣殿的大祭司,如果我转战北方,你认为亚修斯会留在这里面对你?” 海连纳面色一冷,立刻意识到,说:“他会被召回主人身边。” “就是这样,你才是亡灵法师中的巅峰,你比我懂得,有主人束缚的巫妖本身只是一件武器,唯有杀死他的主人,才算真正的赢。”雅蓝说,“而如果亚修斯不在他主人身边,没有大巫妖辅佐的亡灵法师……” “就算她还有湮灭神术,影月又不是没有黑暗神术。”海连纳继续冷飕飕地笑,“而且,这把武器真是双刃剑啊,在我们与湮灭教派的数次接触中,我判断捷苏美亚没有第二个巫妖了,一个亚修斯已经是她控制力的全部。” 埃特伽耶插话:“您确认她不会和凯文一样,属于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另辟个屁的蹊径。”海连纳骂道,“那小王八羔子就是不敢,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哼。” 凯文心性太软了,强装出来的强势并不代表他内心真的如此,他做不到高高在上掌控不死者的灵魂,不忍心把灵魂玩弄于鼓掌之间,但他又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神官,杰出的施法者,他使用无与伦比的精神力大量驱使无意识的普通不死生物,让它们如同军团一般整齐有序,精准的控制,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这也造就了一个声名显赫的黑法师。 要塞里的凯文心头闪过一丝不妙的感应——殊不知他的老底已经被无良老师全部曝光。 随着影月与帝*团的进驻,卡帝拉公爵彻底面如金纸,一副死到临头的惨像——在家族驻防南方防线以来,几百年里银心要塞第一次增兵,康纳手握着家族的军团,却不得不笑脸迎接他以前最不喜欢的魔法军团统帅。 一位精神矍铄的长须老者,克拉克·海恩斯公爵。 这位老法师是奥斯兰特帝国最强大的宫廷法师,少有的忠于皇权的*师,实力之强,甚至奥术联合会、北方的缄默修道院、元素圣殿这三个施法者协会集体授予他名誉*师的尊位,雷纳雅若学院与东西方两座法师圣殿都邀请他成为荣誉导师。 和康纳一样,克拉克·海恩斯公爵对于驻扎银心要塞也一肚子的火气。 驻扎这件事不是让他生气的原因,让他生气的原因是—— “凯文!!!”老法师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一眼就看见混在北方黑袍们当中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某个神官。 出卖自己人是影月自上而下的一项优秀传统,神官们立刻让开道路,让凯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老法师一身杀气腾腾之下。 凯文面无表情:“海恩斯公爵大人。” “去你妈的!”老法师一道落雷术炸在凯文的位置,神官迅速向旁边瞬移了一下,老爷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影月信任的司影神官另有其人,你个小兔崽子,装跟我没关系!” “……爷爷。” 公爵点点头,伸出手:“乖孙,我今年大寿的生日礼物呢?” ……感情您是来要礼物的?一众神官与军团军事法师集体傻眼。 闹剧仅仅进行了一小会,要塞主人康纳·卡帝拉公爵前来迎接,尽管与海恩斯公爵爵位相当,但如今老法师手中持有奥斯兰特帝国皇帝的印鉴,拿着皇帝亲赐的法杖,同行的还有帝*团的一名副帅,康纳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欢迎。 克拉克没有提任何谴责的话,全程公事公办的冷漠,但是凯文却说: “卡帝拉公爵,在要塞烽火点燃之前,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团副统领梅维斯曾进入要塞,与您面谈,请问现在他人在哪,圣白骑士还等着他的命令,影月神殿也在等圣白骑士的首领到场,好与我们共同商议要事。” 康纳笑道:“我并没有见到任何神殿的人。” “您确定?”凯文轻笑。 “当然。” 神官点点头,说:“那么,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副统领在要塞战乱中暂时失踪……影月与勘塔那罗亚神殿将要一起搜查要塞,并重新布防,您不会有意见吧?” “什么?”康纳的表情顿时狰狞,“你们竟然要染指要塞!” 克拉克呵呵地摸着胡子笑:“帝*团没有意见,并且欢迎神殿的协助,您觉得的索妮娅女士?” 身穿帝*团战甲的女战士爽朗一笑:“当然没问题,这种由邪术而起的作乱,当然由专业人士布防才让人放心啊!” 两名军团战士、两名克拉克的亲随法师立刻将康纳围在中央。 “海恩斯你这老东西,你敢碰我卡帝拉家族的城池!” 老人一副慈祥笑容:“卡帝拉公爵,这是帝国的城池。” 第八十三章 奥斯兰特帝*团有权力接管要塞,但是没权力严刑逼供要求卡帝拉公爵交出圣白骑士的统领。 凯文忍不住翻白眼,傻骑士,堂堂神殿领袖居然着了自己昔日亲哥哥的道? 卡帝拉公爵一口咬定,这里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圣白骑士统领。 神官冷着脸,一边拦着想要冲上去暴打这位拖后腿公爵的骑士们,一边释放精神力,去搜索梅维斯的下落。 他收起白眼却还忍不住叹气——大概就因为曾经是亲人,梅维斯才会大意吧。 毕竟梅维斯这种骑士虽然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但这可是曾经误把亡灵法师当成受害人保护过。 银心要塞的宏伟,是很多没见过的人穷尽想象力也不能描述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幸运地生在奥斯兰特或者圣龙这样伟大的国度,毗邻的雷欧王国虽然人人都说她弥漫着罪恶,但好歹也算罪恶的泥土里开出一朵奢华的花,地下拍卖会流淌着肮脏的金钱与血肉,黑血从暗处涌向全大陆,不过在更广袤的西北平原上,许多人的人生像脚下的黄泥一样单纯,他们能想象出的最坏的事,顶多就是家里母鸡一个月没下蛋。 有人谴责荒谬奢靡的罪恶王国,有人的生活朴素贫穷到连罪恶都没见过。 贫穷其实不是个恰当的形容词,应该说简单,因为虽然他们的生活里没有什么金器珠宝,但人家过日子原本也不需要这些啊,泥巴烧的器皿足够装下秋日丰收的麦酒。 这片平原上零散地分布着乡镇村落,大片的牧场,这里很多人都是牧野之神的信徒,他们朴素地信仰着带来春天、保佑狂野与荒原的神灵,他们这里甚至很少有人是光明神的信徒,什么公平、正义与美德都没有面包实在。 勘塔那罗亚神殿庇护此地,神殿里的圣白骑士很多都来自平原,每年三月初,圣白骑士们会从圣白城列队而出,奔赴广袤的平原,在荒野神殿前燃烧起三天不灭的篝火,他们穿上圣盔,吟诵牧野神灵的名讳,跳一支祈求春回的舞蹈。 梅维斯不是一个平原人,所以他对当骑士还得跳舞这件事很不适应……不为别的,因为他跳舞太难看了。 所以每到祭典他都浑水摸鱼,在仪式上起舞对圣白骑士来说是种荣誉,和光明祭司主持圣光祝祷是一个道理,所以梅维斯这种主动自愿让位的骑士很快被同侪认为——啊,好友爱好宽容,太谦和了!因为梅维斯是年轻一代圣白骑士中的佼佼者,在对抗邪恶法师的数次战斗中光芒四射,如果连祭典舞蹈他都领舞的话,其他圣白骑士就真的没有活路啦! 平原上的生活非常安恬,这里破天荒第一次有亡灵作祟。 那天是春日祭典前的准备,梅维斯到荒野神殿周边的村落巡视,忽然就听见麦田里一阵尖叫。 一股亡灵之力扑面而来。 梅维斯立刻一个健步冲了出去,一把就将倒在田埂上的“受害人”捞了过来,那人身量单薄,即使穿了很多层宽袍子,也只会显得他更加纤细,梅维斯立刻把人护在自己怀里,一剑就把面前那半腐烂的可怕不死生物砍了个稀巴烂。 “别怕,别怕。”梅维斯轻声安慰,“这是一个很低级的不死生物,只是长得可怕而已。” 长得相当可怕啊。 那穿袍子的年轻人瑟缩在他怀里,一头柔软的栗色头发散落在颤抖的肩膀上,阳光一照有点接近深金色,他小心翼翼地从头发丝的缝隙里瞄了一眼那堆可怕的尸体碎肉,吓得又呜咽一声,躲回了骑士宽厚的胸前。 梅维斯皱眉,在周围没有其他不死生物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亡灵法师施法的痕迹,地上这具尸体是一个老头,本身死得就很可怕——这老头的脖子让人砍了,没砍彻底,还有一点肉皮和筋连着头,身上也有很多砍出来的伤口,骨头的断茬和滑落的内脏,即使这尸体不诈尸成不死生物爬起来,就躺在案发现场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了。 更别说刚才这老头站着的时候,脖子上流着脑浆的脑袋晃晃悠悠像个吊起来的球,怪不得会把人吓成这样。 田间地头还有一座新坟,这老头好像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他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的。”梅维斯柔声安慰,怀里的年轻人还是像个吓坏的小动物,一个劲往里缩。 他这时注意到这名年轻人穿着质地柔软的名贵衣袍,绝对不是平原村落会有的打扮。 身披灰色的绒斗篷,里面是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长袍的衣襟和袖口都有低调但细看很华丽的刺绣,年轻人单薄的胸口还有一枚徽章——雷纳雅若学院的徽章。 梅维斯了然,雷纳雅若学院,全大陆闻名的综合性学府,其法师学院里的学者们就是这样一身红袍,标志着研究学者的身份——这人可算得上相当年轻有为,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就已经能穿学者红袍了。 过了好一会这名青年冷静下来了,立刻离开了骑士的怀抱,低着头,似乎还脸红了。 “你叫什么名字?”梅维斯依然很温柔地问。 “……凯文。”青年冷淡地回答,但是掩藏不住脸上的红晕,他解释说,“我的一个学生……她父亲死了,她很久都没回来,所以我来看看她。” 梅维斯脸色变了一下,很快掩盖住——荒野神殿接到了一次报案,一个村子的村长被人谋杀了,死得非常惨,遭到疑似某种钝斧子一样的东西反复劈砍,但是神殿还没有帮忙调查凶手,村长离家求学多年的女儿赶回来,飞快地把父亲埋了。 后来梅维斯他们知道了理由……这位村长道貌岸然,实际上祸害了不少村子里的少男少女,不管谁把他砍死了,村子里都觉得大快人心。 圣白骑士也就没管这事,梅维斯皱了皱眉,走过去查看了刚刚被自己砍过的尸体……不!他眼神变得凌厉,这些伤口不是钝斧子能砍出来,因为谁家的钝斧子都不会带着亡灵之力!这具尸体死于亡灵法术,所以死后被身上残留的亡灵之力给弄诈尸了! 他当机立断,通知圣白骑士们抽调人手。 迅速赶来的圣白骑士搜查了整个村子,村民们纷纷探头,一脸好奇地看着黑甲白徽的骑士们进进出出,很快,疑点被发现了。 “村长的女儿不见了。” 梅维斯立刻去了村长的家,凯文也拎着袍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好像很怕再遇到不死生物,必须跟着他才感觉安全,梅维斯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他,亡灵法师不知道藏在哪,跟着自己反而最安全……尤其是那种目不转睛的眼神……梅维斯躲了一下,装作没感觉到这强烈的视线,一头扎进村长女儿的房间。 因为人已经失踪了,圣白骑士搜屋子也就没什么顾忌,直接掀了个底朝天,在一堆女士内衣掩盖的地毯背面,发现了血画在上面的魔法阵。 “她被亡灵法师绑架了?”村里的老妇人一脸的惊恐,“可怜的孩子啊……她小时候就被禽兽父亲那样折磨,长大了,好不容易那老鬼死了,她还是没能过上好日子……” 梅维斯注意到凯文的手在摸到那些干涸血迹的时候抖了起来,他半蹲在凯文身边,说:“这是你的学生?” 凯文垂下眼神,不想去看那个魔法阵,他说:“是的,她叫艾德琳,十五岁的时候做了我的学生。” “对对,那丫头十四五岁的时候逃跑了。” 一堆村民加入了缅怀行列,他们口中的姑娘善良温婉,虽然被亲父虐待甚至……但依然充满了对世界的热爱之情,只是时间也过去了三年多,他们见到了成人的艾德琳,在她父亲死后,愁眉不展,与村民还没多说两句话,这就又出事了。 “善良的灵魂必将得到庇佑。”梅维斯站起身,坚定地对他们说,“或者至少……我将为她复仇。” 魔法阵发出一缕及淡的亡灵力量波动,梅维斯几乎顺便抓着凯文的手腕把他拖回自己怀里,凯文全身一僵,这个圣白骑士已经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个遍。 “小心啊!”梅维斯训斥,“亡灵力量一不留神是会腐蚀人的,乖乖跟着不要乱好奇!” 凯文:“……那是个血脉诅咒法术,只对被诅咒者以及直系血脉产生作用。” 梅维斯惊奇而赞赏地看着他:“你竟然懂得这么多?不愧是雷纳雅若的学者。” 凯文从他怀里挣脱,保持着沉默。 施展诅咒的亡灵法师显然是一名新手,或者水平不怎么样,隐藏着村子里的痕迹很快被圣白骑士们一一发现,圣白骑士虽然对如何杀掉法师很有心得,但如何防治亡灵力量侵蚀他们懂得就不够了,这时候凯文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他教村民如何避免滋生*与疫病,防御土地和水源的感染,虽然他多次强调血源诅咒不会造成大规模污染,但村民还是缠着他请求他检查一下自己的鸡窝。 所以傍晚的时候凯文拎着一筐鸡蛋,呆若木鸡。 梅维斯帮他接过村民们的谢礼,用好大的毅力才能忍住不要像揉猫一样去摸他的头发。 “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凯文别扭地说:“不用,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学院学者不都沉浸在知识里根本不管外物吗?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和善的学者,如果学者们都像你这样,那对人们来说是何等幸事啊。”梅维斯不加掩饰地赞美。 凯文又一次诡异地陷入了沉默,之后好久他问:“你们圣白骑士,都很讨厌亡灵法师吧?” 第八十四章 不出意料的答案—— “是。” 凯文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梅维斯坐在田埂上,指了指天空。 “只有亡灵法师,才会放着这么好看的星星不看,跑去害人。” 凯文:“……你在哪本三流爱情故事里学来的词?” 指着天空的梅维斯手一抖,夜色成为了良好的掩护,一点尴尬都没露出来。他恢复正襟危坐,说:“大部分的亡灵法师眼里没有善恶,他们连生死都无所顾忌,更何况建立在生命之上的善恶呢?” “那影月的亡灵法师呢?” 梅维斯想了半天,耸了耸肩:“没见过。” 凯文也跟着耸了耸肩,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会,梅维斯说:“可能是因为我抓捕了太多手段残酷的亡灵法师犯人,我无法想象正义这种品质被安放在这一群体身上。” “亡灵法术本身并不是坏的。” “哈!”梅维斯一下子跳起来,一头红发像跳跃的烈焰,他说,“每一个走上邪路的亡灵法师,最开始都是这么认为的!凯文,你要警惕了,意志的松懈就像井喷,一旦裂开个小口,最后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甚至板着脸,相当严肃地说:“你们这些学者总是充满好奇,但有些事绝对不可以好奇!危险伴随着求知之路,迷途的羔羊误入其中,会尸骨无存……” 接着,一通饱含热情的、关于生命与春日的赞歌开始滔滔不绝地绕着田野乱飘,牧野之神的骑士就是祂对大地的祝福最完美的诠释——年轻气盛的圣白骑士热情昂扬,不带重复地进行着劝诫说教,根本没有一丁点疲劳的迹象,活力四射得好像整个旷野的生命力都在他身上。 梅维斯就是这样一位圣白骑士,热情,充满活力,强壮得像刚长出鬃毛的雄狮,他偶尔也威严肃穆,但还没有在岁月里沉淀过,所以就像春日祭典上的篝火一样,猛烈地散发着热度。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搜索了村庄、村庄周边的田野,甚至搜查范围被扩大到了临近的村子,圣白骑士们在乡间有一座小营地,像一个大户农家庄园,这期间失踪少女艾德琳的老师——凯文,也被邀请住在了这里。 但是受害人始终没有被找到。 梅维斯脸上的焦急与日俱增,非常清晰,一头红发因为连日奔波显得稍有点乱。 他多次安慰凯文不要心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梅维斯不得不话里话外明示暗示,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位善良的少女恐怕不会有太美妙的结局。 “抱歉。”高大的骑士显得有点萎靡。 “不。”凯文显得阴郁,他摇头,“我的学生,是我的责任,这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 村子里已经举办了悼念艾德琳的小仪式,但是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村民们把艾德琳家剩余的物品拍卖了一些,置办了不错的丧葬用具,把她的贴身衣物埋葬,就算是安葬了这个女孩。梅维斯旁观了这个仪式,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在田野里那位孱弱的学者看到不相干的老头尸体会吓得哭出来,如果看到自己学生面目全非的尸骸,又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这样最起码他记忆里的学生始终都是甜美可爱的女孩。 梅维斯深知关系紧密的人遇害会带来多大的冲击,他没有继续听村民们回忆艾德琳与他们的生活往事,凯文没来参加,他想或许是那位年轻学者还残存着一丝幻想,以为他的学生还能活着回来……梅维斯的心头闪过那人湿漉漉的眼神,莫名地回忆起那具身体贴着他的胸膛颤抖时的节奏…… 圣白骑士打了个激灵,决定要回去找凯文。 这时候他会需要人安慰的——梅维斯拍了拍脸,大步向营地跑去。 圣白骑士一直管这个叫营地,实际上是个挺大的农庄,安静,没人打扰,村民也怀着敬畏,并不敢让生活的区域过分靠近服膺神灵的骑士。骑士们的营房比较简朴,一个大通铺所有人排排躺,不过专门接待客人的客房虽然不常用,有还是有的,就在庄园后方花园里,非常幽静的独栋小屋。 凯文住在这里后,并不喜欢出门,梅维斯不肯带他去搜寻,所以凯文顺理成章地经常独自呆在房间里。 门锁着。 圣白骑士白天都不在,只有偶尔来照顾花园和农作物的农妇在。 梅维斯敲了敲门,门里传出很轻微的声音。 “凯文?” 没有回答。 梅维斯皱眉,又更大力气地敲门——门里依然没有应答,但是却始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梅维斯站在门外,忽然感觉到—— “亡灵之力!” 圣白骑士毫不犹豫一脚飞起,斗气被运用得相当纯熟,正好破坏了门,又不会用力过度伤害里面的人—— “凯文?!!” 梅维斯拔出的剑就这样僵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 那名有着柔软长发、笑起来温和安静的年轻学者依然穿着他的红袍,但是上面斑斑点点全部都是更深的的水渍,他正站在床前,神色冷峻,眉梢上甚至有飞溅的两滴鲜红液体——他的床上躺着、或者说捆着一名少女,面目狰狞,脸色苍白如雪,四肢抽搐扭曲,大张着嘴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惨白单薄得就像一张纸,她全身的血液正被某种魔法抽离,没有伤口,纯粹以魔法力量抽出体外,空气中都是一片猩红的血雾。 “你在做什么!” 梅维斯一声大喝,专注于施法的凯文这才不得不腾出手,五指在空中划过奇异的轨迹,梅维斯一道斗气迎面打在了看不见的墙上,反弹回去,逼得骑士倒退出屋外。 空气中亡灵之力不再遏制,虚空中应召唤而来的不死生物出现,凯文头也不回,那些不死生物嘶吼着扑向圣白骑士。 梅维斯握着剑,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充血,“你竟然——你竟然欺骗我,你竟然是个邪恶的亡灵法师!不准伤害那个女孩!” 他与那些不死生物战斗在一起,随即梅维斯惊愕地发觉,这是一名高阶亡灵法师,这些匆忙之中随手召唤的低级不死生物,在主人强大的力量加持之下,竟然爆发出可怕的实力,使得他也不能迅速冲破包围。 被这些杂乱的声音掩盖,躺着床上的少女无声地哭起来,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和血液一起染红她的头发。 少女嘴唇开合,想要说话。 她说:老师,对不起,我一直都骗您,还给您惹了这么多的麻烦。 “你是一个白痴吗?你的魔法理论都拿去喂亡灵了是吗?”凯文低着头,看着濒死的女孩,“那是血脉诅咒,你傻是吗?你没有他的血缘吗?一个自己把自己诅咒了的亡灵法师说出去很骄傲吗?” 艾德琳一边哭,一边扭曲而绝望地笑,颤抖的嘴唇说出这句话:他死了! “不好好学魔法的半吊子……你也要死了!”凯文愤怒地说着,“坚持下去!” 血液从女孩身上被抽离,一瓶魔药被强行灌了进去,施法的法师虽然怒意滔天,但手上的动作平稳温柔。 可是更多的魔药从女孩大张的嘴巴里流出来,她没有办法吞咽,意志力不是在所有时刻都能起作用,最后一口气抢在吞咽药水之前先咽了下去。 她也死了。 法师抽取血液的放血术忽地就停了,那些飘在空中的血哗啦啦落下来,正落在女孩身上,以及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抱她的凯文身上。 “受死吧,邪恶的法师!” 梅维斯雷霆万钧的一剑,终于冲破那些不死生物的纠缠,直直刺向了亡灵法师,凯文转身,一咬牙,一道诅咒呼啸而出,狂暴状态的梅维斯执着地向他刺来,坚决不肯躲避,凯文惊恐地看着那道诅咒打中了梅维斯的右眼,凌厉的诅咒瞬间让这本来明亮的眼球枯萎漆黑,诅咒顺着血脉,浮现在皮肤表层,只一眨眼这位圣白骑士的脸上就像趴着一只大蜘蛛,凯文立刻强行停止了法术,这样硬生生取消法术,让他的大脑如同刀子剜了一下的疼起来。 连躲都不躲!梅维斯不顾自己受伤也想要杀了他,甚至也忽略了凯文背后的“受害人”,凯文可以瞬间移动躲开,但艾德琳还温热的尸身必将被一剑戳成两截。 那姑娘可是很爱美、也很怕尸体的—— 凯文一咬牙,所以他也没有躲,只是勉强向左移动了一下,这一剑避开了要害,但是直接穿透了他的右胸,钉在了床板上。 “啊啊啊————” 法师痛苦地仰起头,周身的亡灵之力因为这剧痛而紊乱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等他的双眼重新聚焦,他意识到梅维斯的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的剑还插在他身体里,他能感觉到这柄剑冰凉刺骨,可能扎穿了肺,因为凯文觉得整个胸膛里全是剑上的凉气。 激怒的梅维斯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他只需要一用力就能扭断这名法师脆弱的脖子,法师跪坐在地上,身体向后仰,剑穿透他的身体让他不得不仰着,他又像初见的那时候一样,颤抖,流着泪,脸色苍白,只是这一次他全身血迹,有那女孩的,也有他自己的。 依然怎么看,都看不出他竟然是手握亡灵邪术的法师。 梅维斯已经看破了这假象,冰冷残暴地扼着法师的咽喉,甚至把他的身体拎得向上移动了一寸,那把剑在血肉里切割,法师无法忍受这折磨,连抬手抗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呜咽着,不断有泪珠滚落。 “说,你身上这学者的衣服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还杀了其他人?为什么要杀害村长和他女儿艾德琳小姐?你还有没有同党?” 一连串的逼问,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法师的瞳孔再一次涣散,他因为剧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体验。 十年前的凯文因为失血过多,并且被一剑扎穿之后也没有医生,直接被残酷的圣白骑士丢进全是倒刺的铁笼子,要不是自己会点简单医疗,差点就没等到他的师弟来救他—— 所以十年后的凯文回想了一下,恶劣地期待,等他从某个阴暗地牢里挖出梅维斯的时候,这位伟大而正义的圣白骑士统领最好也惨遭折磨奄奄一息,越惨越棒,他那位贵族公爵哥哥看上去就不像好东西,不过他大概会格外仁慈点,最起码,先医治一下,确保死不了,然后再扔进铁笼子,让这位骑士也好好感受一下! 前面幽暗的地牢走廊又传来女妖尖叫的声音。 “啊啊啊~~~有个犯人自尽!” 凯文捂着脸,痛心疾首;“艾德琳,这是重刑牢房,这种地牢自尽个把犯人很常见!你都死了十年了,还是那么怕尸体,你每天怎么给自己化妆的?” 死亡女妖艾德琳十年如一日,穿着自己最爱的白色裙装,花容失色地对昔日的老师说:“这不一样,我的死相很得体、很端庄!” “当年应该不管你,让你的尸体被一剑戳两截算了。” “可是损毁成那样就不能转化成不死生物了,老师您就会真的变成手底下一个高阶不死生物都没有的光棍亡灵法师。” 凯文冷着脸一甩袖子,“不要贫嘴,继续找人!” “……好的。” 第八十五章 但是凯文一身低气压,这些重刑牢房里并没有梅维斯,想来那公爵也不是傻子,不会正大光明把人关到牢房,他专注寻找的是墙壁或者地面有没有暗道一类的地方,银心要塞经历过太多岁月,城主之中必然不乏一些道貌岸然之徒,而地牢最适合挖地道开密室了,把这些黑色秘密藏好,他们出门才能维持得体的贵族形象。 麻烦的是他钻了几个地道,发现都是之前不知道多少年的城主留下的,有一个还非常特殊,里面居然摆满了巴掌大的小雕像,仔细看似乎是……一种很热销的传奇英雄造型的小人偶。凯文面无表情地从里面挑出两个现在市面上炒得特别贵的*师,塞进自己袖子里。 走出门,凯文怒斥艾德琳:“开锁之前能不能注意一下,那都封闭锁死几百年了,你兴高采烈地打开让我看什么?我没兴趣挖掘死人的密辛!” 艾德琳哀怨地看着他,“老师……那您把您袖子里元素使娜拉的人偶让给我。今年是她诞辰五百周年,新出的纪念版太火爆了我排不上队。” “做梦!”凯文说,“我也排不上队,你想要就去求大神官,大神官派了一队死亡骑士去给他到各个主城的销售点排队,总有一个能排到。” 女妖抖了一下,“算了,我还想继续存在。” 凯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走着走着,更心塞地听到地牢深处,他的女妖传来一声几乎要掀翻整个阴暗牢房的可怕尖叫。 “好吧,这回你看到了死得多惨的尸体?上吊还是割腕,或者肠穿肚烂……” 凯文转过一个拐弯,立刻恭敬地站好,把准备训斥女妖的话咽回去,低着头,非常乖巧懂事地行礼:“老师。” ……但是为什么艾德琳你看见司月大神官的时候,叫得比看见尸体还惨? 海连纳从那牢房里推门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票人,包括圣殿的三位祭司,以及—— “埃特伽耶?所以你终于接受了司影之位啊!”凯文伸出大拇指,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 埃特伽耶:“……” 听到这句话,海连纳似乎相当充满期待地看了凯文一眼,凯文立刻苦笑连连,急忙摆手:“老师,您放弃吧,我真的没有可能为了争夺继承人之位来一场阴谋算计,我的演技也很烂,真的真的没办法满足您,如果您实在特别想看,我可以请个剧团,反正我的存款还有很多,就算是一流歌舞剧团也请得起。” 埃特伽耶:“……” 大失所望的海连纳撇撇嘴,移开视线,自言自语:“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处呢,不如送人算了,你的俸禄那么高,却还不如艾德琳有用,最起码她还能做女妖合唱团的领唱呢。” 艾德琳绝望地跪在地上,痛哭:“大人,我怎么样才能辞去领唱的职务呢?” 海连纳思考了一下,回答:“你进阶成巫妖就行了,女妖合唱团只要女妖。” 凄惨的女妖艾德琳转向雅蓝,充满虔诚地问:“您能不能净化了我!” 雅蓝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没有跟着这帮家伙一起胡闹,他转头对海连纳说:“我们为什么出现在了地牢?” 海连纳的脸笼罩了一团黑气。 他什么也没说,雅蓝自顾自点点头:“你的传送术定位还是一样的烂。” 他们在小木屋里谈过之后,既然影月进驻,他们决定也应回到要塞再商议具体事务,那影月的秘密据点虽然清净,但是住五个人就很挤了,海连纳对于物质享受绝对不肯妥协,所以原本计划在那里先休息一晚上的雅蓝他们也就顺理成章跟着搭便车,挤进海连纳的传送魔法阵,一道赶来了。 走出来的时候也就雅蓝与海连纳面色如常,埃特伽耶脸色有点白但掩饰得很好,第一次体会司月大神官这狂暴任性的传送,狄宁与西瑟尔互相扶持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一样的颤抖,并且深刻地明白了即使是同一个法术,在不同施法者手中也会体现出绝对不同的效果,说法术能体现施法者个性的那位学者,真是发现了一个真理啊。 ——回忆起埃特伽耶进入传送阵时视死如归的表情,两位祭司齐齐对光明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蹭影月神官的传送了。 “勘塔那罗亚的那个骑士统领失踪了?”雅蓝听完凯文的说辞,皱眉。 海连纳一样歪着头:“谁绑架一个浑身汗臭不长大脑的骑士干什么?” 自动忽略修辞,雅蓝点头:“是啊,卡帝拉公爵私自扣留一位圣白骑士做什么?况且这位圣白骑士还是他血缘上的亲弟弟。” 埃特伽耶说:“换一个思路,绑架、扣留并不一定就是要害他。” 闻言所有人包括艾德琳都露出微妙的表情,海连纳甚至特别不掩饰地表达了嫌弃,他说:“就像当年凯文他们家为了阻止他学习黑魔法,把他锁在屋里锁了三个月?” 是的,为此您还和海恩斯公爵大打出手,最后一点都不敬老地把老爷子打到服。 凯文捂着脸,第一次觉得,要是当年家里长辈的计谋成功了,现在就不会天天这样受到摧残了。 他立刻岔开话题:“……那就算这样,那个公爵大人想要阻止梅维斯接触什么?” 他们互相看了一圈,最后埃特伽耶说:“好像,那个公爵不喜欢神职者?” “那梅维斯为什么会从一个厌恶神殿的家族跑出去,还当了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统领?圣白城在西北方,临近风暴峡谷,可以俯瞰西北平原,从银心要塞到那边,骑马也要半个多月呢,家族禁止,他怎么有钱赶路并且还能逃出去的?还有,真这么痛恨神殿,早干什么去了?梅维斯阁下当了十几年圣白骑士了吧?” 西瑟尔问这话的时候,所有人扭头看凯文。 神官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 所有人都是一副惊奇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凯文没好气地说:“我是十年前就认识他,但我们那是结仇,又不是促膝长谈的知己好友,我凭什么要知道?” 所有人的表情更惊奇,这次是说,什么你们居然没有互诉衷肠? “你们都改信八卦之神了吗!!!”凯文忍无可忍。 持续三天,圣白骑士也彻查了整座要塞,要塞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也不是区区几十位圣白骑士能搜个遍的,所以搜查主要集中在公爵府、城主办公厅、监狱,兵营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没有搜索,根据埃特伽耶的记忆,他和梅维斯是在公爵府分开的,从公爵府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梅维斯。 所以圣白骑士天天在公爵府外打转,附赠一个上下乱飘的黑袍神官。 海连纳与雅蓝这两位高位神职者都选择了保密身份,所以对外是凯文与狄宁在承担交涉任务,但很不顺利。 卡帝拉公爵有帝国爵位在身,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能证明他扣押了一名神殿骑士之前,即使是领皇命的海恩斯公爵也没办法对他做什么,最多他们也就能把康纳限制在公爵府内,一应吃喝还是公爵的待遇,最多就是窗户外面多了一个上下翩飞的黑法师,在使用嘴炮攻击试图让康纳坦白从宽。 凯文把城主府大厅那张城主座椅搬出来,施了一个悬浮魔法,然后优哉游哉坐在上面飞来飞去,故意气康纳。 帝*团在布防,影月的神官秘密干什么谁也不知道,除了那个持续骚扰公爵的凯文,其他的神官都处于行踪难测的状态,但埃特伽耶猜应该是跟着海连纳出去搜索湮灭教派的痕迹了。 他现在任务比较轻松,就算突然成了司影,上头还有司月大神官在呢,没他什么事,每天就跟着雅蓝就行。 埃特伽耶后知后觉地发现——大神官好久没给他发俸禄了,反而是雅蓝递给他一张水晶卡。 “这是我的存款,在奥斯兰特中央银行开的账户,交给你保管好了,我经常会忘记还有存款这回事。” 埃特伽耶沉默……存款都能忘?能去银行开账户,说明很有钱啊!银行那种东西都是给贵族和大商人准备的,奥斯兰特的中央银行又很出名,银行行长是有帝国封号的一个地精家族,地精这种势利眼,有时候光有钱没有身份,他们都会拒绝接待。 “你去银行存款,没有被当做免费广告?”埃特伽耶咋舌,“以那帮地精的狡诈程度,应该大肆吹捧光明圣殿大祭司在他们那里存钱这件事啊!” “哦……”雅蓝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说,“我用的是你的名字啊。” “用了我的名字啊……不对!”埃特伽耶大叫,“为什么会用我的名字?你认识我之后根本没有去过银行啊?” 雅蓝耸耸肩:“啊,这是二十年前开的账户,你在圣殿养病的那次,看见我屋子里的金银器皿,都已经烧得说胡话了,却还抱着不撒手,跟我讲攒钱的重要性,要不然我都没有想过去开银行账户啊,正好当时精灵族为了‘祝贺’我成为大祭司,送了我很多金银珠宝,为了防止你继续抱着珠宝不肯吃药,所以……” “别说了。”埃特伽耶捂脸,耳朵红得都能滴血。 雅蓝满足地哼着歌,背着手走了。 “哎等等!”埃特伽耶急忙追,“我们现在需要做点什么?” “去图书馆。”雅蓝轻快地说,“我要查卡帝拉的家谱。” 第八十六章 家谱这东西,埃特伽耶一直不太理解,居然有的人家里人多得能写本书? 偏偏各个著名家族都有这玩意! 像埃特伽耶这种根本不记得自己父母名字的人,看见那些贵族们厚厚一大本的家谱,就觉得新奇有趣,和影月神殿的圣名册不一样,影月那本上面只记载历任司月大神官生卒年月和继位退位日期,除了一个干巴巴的、早已不再有人认得的名字,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贵族的家谱很复杂,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谁娶了谁谁嫁给谁,谁和谁生了谁,一个大目录,有的如果是混入了其他著名家族的血脉,还会专门加两页介绍这个家族……然后后面还像小说一样,好像这些人名就是章节目,翻到后面对应的那一页,会写着他是谁和谁生的,头发什么颜色,眼睛什么颜色,身高体重各种细节。 “保持血脉纯洁。”雅蓝从书架上抱下那本大书,对埃特伽耶眨了下眼,“你懂,万一孩子不是自己的……” 埃特伽耶很想说,不懂! “据我所知,家谱这种东西有效制止了很多起贪财女人抱着不知谁家的孩子、假冒某贵族老爷遗腹私生子继承家产事件。”雅蓝皱眉,“所以,不能说它一无是处,对于古老家族来说,传承,有出处有眉目的传承,这会让这家族保持上古时先祖流传的财富,不只是金钱的财富,还有……” 他吹掉书皮上的灰尘,翻开第一页,哈了一声,指着第一页的文字:“还有血脉天赋!” 埃特伽耶发出一声叹息:“不是吧,又是血脉天赋?” “古老家族都有点门道,不然为什么是这个家族传承了上千年,而不是菜市场卖菜大妈的后代传承了几千年呢?”雅蓝说,“卡帝拉家族也是有名的世家,虽然近几百年他们的名声一直伴随着西北战场的军功,但他们过去曾经是被称为‘战神家族’,是战士圣堂的永远铭记的荣耀家族。” “是,影月的年表里还记载过他们,家族出过很多杰出的战士,武技超群,甚至好几位被尊为战圣,一千四百多年前他们甚至影响了整个南方战线。”埃特伽耶点点头,“他们在外部协助守护了‘顿克尔萨生命线’,帮助我们影月的力量从北方避开追杀,到达南方密林与精灵和龙族达成盟约。那场旷世之战中陨落了太多优秀战士,所以卡帝拉家族开始了持续千年的衰落,直到三百多年前不得不奔赴与半兽人的战场,以此换取军功来延缓家族的没落。” “战神家族当然适合上战场,不然平地崛起一个家族,哪有那么容易成为西北战线的金字招牌?卡帝拉家族之前没落得太厉害,竟然到他们以战功重新进入上层贵族视野中时,许多人甚至以为他们是初露头角的新家族。”雅蓝感叹,随手翻了翻书页,“我们现在需要知道,这个家族的血缘源起……” 埃特伽耶凑过来,以看书为借口,正大光明地把下巴搁在雅蓝的肩膀上,感受着金发贴在脸颊上带来的柔软。 “等等。”雅蓝并不在意埃特伽耶揩油的小动作,他全部精力都在书页上,他看着那些发黄的文字,然后惊讶,“‘战神家族’不是一个后世赞扬的称谓,而是说,他们家族有战神血脉?” 埃特伽耶勉强把注意力从精灵发丝下面白皙的脖子上转移出来,扫了一眼书,问:“最近血脉天赋这东西也总出现在我们眼前,但是,假设这些血脉天赋的记载是真实的而不是某些权贵为了给自己贴金胡乱编的,在现世,还有人真的能够觉醒它?术士除外。” 雅蓝瞥了他一眼,“术士是血脉施法者,使用血脉力量,但是这个血脉力量和家族血脉天赋是两种东西!首先术士不需要觉醒,其次术士血脉没有什么名号,最后术士只会扔大火球!” 埃特伽耶摸摸鼻子:“好吧忘了不中用的术士吧,那到底有没有觉醒者?” “有,但这记载太少了,我们已经离神灵活跃的年代太远了。”雅蓝说,“在几十万年前甚至还有次生神灵隐藏在人群里呢,但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所知道的最近一起觉醒血脉的记载……你记得我们之前在夏兰城遇到的佣兵法师安蕾尔吧?” “不是她吧?” 雅蓝听到埃特伽耶语气里对“血脉天赋”产生了浓烈的绝望,不由得回忆起他被这位女佣兵坑进囚车的事,笑着说: “并不是,是她母亲,雷纳雅若学院的一位*师,‘怒炎女士’狄爱娜,她的家族族谱记载‘烈火与熔岩之神’的力量在他们的血脉里流淌……实际上……这回的确是贵族贴金,他们的家族只是有远古炎魔的力量,充其量是个领主级别的炎魔,狄爱娜女士成功地在三十年前觉醒了这种力量。” 从火焰的至高神到……几十万年前火山口里一抓一大把的炎魔?这差距有点大,而且还是火属性的,格调再下降一点,就快要和术士的级别没什么差距了。 “不过好歹的确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次神级力量。”雅蓝评价,“不能算胡诌,狄爱娜如今是当世排名前三的*师,他们家族早一个世纪还出过一位‘圣火骑士’呢。这力量让她无法使用火元素以外的元素魔法,并且我怀疑安蕾尔迟早也会觉醒的,这个姑娘偏科太严重了,她居然连奥术基础魔法都不用。” 埃特伽耶不知道怎么评价好,没觉醒就已经忘掉了所有火系以外的法术,那位年轻女法师也是一代人才,再发展下去就变成只会扔火球的术士了——好在区别于术士的力量不能锻炼不能增长,安蕾尔奥术法术再差劲,她也还是一个拥有学习与进步能力的法师。 雅蓝继续说:“觉醒血脉力量的条件太苛刻了,不仅有苛刻的资质条件,更多还是运气,因为这种力量是超越普通生灵承受极限的,是更高等级的、甚至来自于次级神灵的神力,所以整个迪亚纳历史上也仅仅屈指可数,但无一例外,所有觉醒血脉者都为其家族带来了无法比拟的辉煌。” 他们翻动族谱,厚重的一本大书,里面写满了好多关于战神的神话。 埃特伽耶觉得他对魔法的理解顿时上了一个台阶,他恍然大悟:“哦,所以术士传承的力量只是普通力量,正统法师才那么看不上他们。但记得那个奥斯兰特失踪的可怜公主,同时是术士和有可能觉醒者,该怎么评价她呢?” “……你没有学会你老师的神术,反而把他对术士的鄙夷学了个十足十?”雅蓝侧目。 换来骑士嘿嘿一笑。 “这个卡帝拉家族,是不是最近混得更惨了?”埃特伽耶忽然问。 雅蓝翻书的手一顿,“……我也不太清楚。” “那是蛮惨的。”埃特伽耶肯定地回答。 “你怎么得出结论了?”雅蓝惊奇地扭头看了看埃特伽耶,结果因为离得太近,一转头就直接亲上去了。 “哇。”埃特伽耶笑着说,“邪恶精灵又想压榨另一半了吗?” 雅蓝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推下去:“明明是你不断地在引诱邪恶精灵干坏事,说正事!” 埃特伽耶举双手投降:“好好,说正事。你看,我们刚说卡帝拉家族出过很多战圣级别的大战士,但是你最近没听说有什么传奇级别的战士吧?而且……光明大祭司,你每天接触多少权贵?居然不知道卡帝拉家的近况!你一句不知道,就表示他们惨极了!卡帝拉家族已经沦落到需要去西北战场挣军功了!而且……看那个康纳多平庸!一个自诩有天赋血脉的家族,需要靠军功来赢得帝国的爵位,需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看大门的——守卫银心要塞,以此来维护家族的贵族地位,一般,什么人需要靠军功来换取勋爵?” “虽然军功带来的爵位甚至更让人尊敬,但是的确……只有没什么好出身的普通平民、甚至底层平民,才会需要依靠杀敌来让自己得到地位。”雅蓝顺着埃特伽耶的思路,“你认为卡帝拉家族持续没落,所以康纳公爵希望家族能够重新出现一位封圣的大战士?” “‘无一例外,所有觉醒血脉者都为其家族带来了无法比拟的辉煌。’你刚说完这句话。”埃特伽耶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雅蓝的鼻尖。 雅蓝立刻捂住鼻子,这种非常轻佻的动作放在黑暗精灵眼里—— “不行埃特,我们现在不能上床,你总得做点其他的事啊!” 埃特伽耶七窍生烟:“所有的事在你眼里都是上床的邀请?” 雅蓝想了想,点头:“是啊,除非你在床上表现得差一点,我就不会总想着了。” 呵呵……埃特伽耶干笑:“你会直接甩了我。” “真了解我!”雅蓝翘着脚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愉快地抱着书,转着圈飘走了。 埃特伽耶懊恼地揉着脸,转身翻了翻书柜,终于掏出一本…… 《满足你欲壑难填的小情人:床上技巧一百招》 他抱着书,学着雅蓝的样子转着圈跳走,却发现这动作精灵做可以,他做,就是一个失去平衡的丑陋地精陀螺。 第八十七章 银心要塞的事还远远没完,幸好祭司关于卡帝拉家族的研究调查似乎有所进展,所以雅蓝早上起床后又拽着埃特伽耶去了图书馆。至于埃特伽耶借来的这本床上技巧,他一时半刻没时间仔细研究了,所以骑士决定,他要做一件非常邪恶的事: 霸占公共财物。 雅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问:“这就已经是你作恶的极限了?”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骑士像是被针戳漏了气,耷拉着肩膀,回答:“……嗯……这个问题……” “看好了,这才勉强算干坏事。”雅蓝说着,把刚拿出来的卡帝拉家谱重新塞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然后打了个响指,一个幻象家谱出现在原本这本书摆放的位置,“本来我是来还的,但是为了给你上一课,我只好这么做了。公共图书馆里的公开藏书,比得过对一个贵族家族而言非常神圣的家谱吗?” “……纯属栽赃!我可没坐在你的肩膀上往你脑袋里灌邪恶思想!” 然而抗争在精灵面前完全无效,他得意地抖了一下耳朵——埃特伽耶发现,外表可以伪装人类,但是习惯动作还是出卖了精灵,这个动作如果去掉伪装…… 埃特伽耶默默在心里的笔记上写上一条,下次上床必须好好玩一玩精灵的耳朵尖才行。 飞快完成幻象,雅蓝立刻抬腿就走,一点都不内疚,把这单独的暗室关上门,甚至兴趣盎然地在外面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前打量。 “一本古老的家谱至少带着十几个高阶防护咒语,使上面的内容以血缘为契约,真实有效,不得篡改,不能拷贝……那可不是这些普通的、用来让人看的书籍!家谱记载的可不是知识。”雅蓝一边摸着那些沉甸甸的藏书,自顾自地说,“当然,这本更特殊,我发现里面有一页记载:‘荣光没落之时,先祖愿降以庇佑,助其后世子孙扣响圣堂之门,以此铭文为证。’” “哇,荣光没落,卡帝拉家出过先知?” 雅蓝一顿,瞪了他一眼:“你是故意捣乱?战士家族出先知?你生的?” “不不不!”埃特伽耶乖乖地摇头,“我开玩笑的。” 雅蓝收回目光,说:“我猜,这本家谱可能会用隐秘手法记载一些特殊方法,让原本不能觉醒血脉的族裔强行觉醒,所以我才又来了一次,看看会不会有其他补充典籍什么的……” “所以这才是你不还回去的根本原因?这么重要的话,公爵为什么不贴身保管,就把这书扔在图书馆藏书密室里吃灰?”埃特伽耶一副“贵族都是白痴”的表情。 雅蓝扶额:“你真的没注意我们刚才出来的地方是个暗室,不是普通珍贵书籍独立藏书室?昨天进来拿书我们可是偷着进的、并且我破坏了好几个机关和防御魔法!我是派西瑟尔先行调查过,确认卡帝拉家族把家谱藏在这里才来的,难道你以为贵族们喜欢把家谱写成一本大书,就真的会当成一本破书随便放图书馆给大家查阅?” 对啊!他就是以为人类国度的贵族都把家谱当公开出版物! 埃特伽耶:“……北方卡雷纳王国把王室族谱制成了一张挂毯,放在国王房当背景墙。” “卡雷纳是北方高地人王国,而且他们又没什么深厚历史,就是部落战争打赢了当国王而已!”雅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着埃特伽耶的胸口:“你看问题的时候要多从负面思考,思维不要太正直,你可是黑暗骑士,还刚刚成为司影,不能让一个光明祭司在干坏事的时候比你还专业吧!” 在偷偷做坏事的时候,任谁跟在一身祭司礼服的光明祭司身后,正大光明穿过走廊还跟人问好赐福,都不会想到他们最后是要“破门而入、非法入侵、盗窃宝物”!黑暗骑士根本比不起啊! 正得意的精灵准备再转身光明正大走出去,不管是城堡里的守卫还是帝*团战士都不会猜到他刚偷完东西,埃特伽耶却忽然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毫不客气地把他又扯了回来。雅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他没这个机会,埃特伽耶一手就把他按在高大的书柜上。 “你说得对,既然你总是在提醒我要多干坏事……”埃特伽耶舔舔嘴角——雅蓝的嘴角,像一座山一样堵在雅蓝面前。 他一只胳膊横在雅蓝的咽喉上,手压制着他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很不客气地用力掐了一把精灵臀部的软肉,低头用舌头描摹着暂时伪装成人类的耳朵,埃特伽耶对此类颜色技巧的掌握速度比他学武技还快,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的另一半太乐意让他学习实践这种本领了,所以埃特伽耶几个动作就成功让红云爬上精灵白皙的脸庞。 埃特伽耶踌躇志满:“怎么样,大白天在图书馆苟且,是不是很棒?” ——雅蓝的表情显示,他的确认为这很棒。 他充满期待地伸手摸了一把骑士鼓囊囊的裤子,手指还不老实地弹了一下,于是他们变成了一场竞赛,祭司和骑士都想证明自己才更坏,但骑士显然占据了角色位置优势,他的手已经溜进了裤子,成功突破防线,抵达某一处温暖的圣殿。 精灵的眼角也爬上了绯红,他喘了口气,咽下一声即将冲出的哽咽,说:“你确定……不找个什么东西把我绑了、或者至少……把我嘴巴堵上?” “当然不!”埃特伽耶严肃而正经地回答,“你可以尽情喊叫……这里是公共图书馆,我很期待你喊来什么人。” 雅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猜你被抓到后会被定个什么罪名……嗯……我想,使用残暴手段强迫一位正直纯良的祭司?” “胡扯!我要求申辩,我们这明明是合奸!”埃特伽耶回答。 雅蓝丢给他一个“你试试看谁会信”的眼神,仰起头,邀请骑士的吻。 …… 发誓当个坏人的黑暗骑士学着吟游诗人的下流故事里那样,故意做出一个堪称猥琐的淫笑,把可怜的精灵按在书柜上,撩起他的袍子。 …… “……你需不需要我配合一下,演一个被欺负得无力还手的可怜祭司?”雅蓝抱着他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问。 正卖力的埃特伽耶一怔,忽然听雅蓝一声悲鸣,低泣着软倒在埃特伽耶肩膀上,脸埋在他胸口,发出呜呜的哭声。 “不……不……求您放过我……”精灵颤抖着小声说。 “你这邪恶小人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差不多快把图书馆大书架上的灰尘都震掉了。 埃特伽耶一抬头,两名军团战士手里拿着雪亮雪亮的长剑,他抱着怀里哭得软弱无力的祭司,满心里就剩下一句话: ——君主在上!果然故事都是骗人的,真的会被别人抓到的啊! 那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军团战士吼得震天动地,因此很快图书馆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埃特伽耶迷茫地看着他们的剑,甚至怀疑——这不是雅蓝的幻术吧? 他一低头,怀里的精灵冲他露出一个旁人看不见的得意笑脸。 “无耻狂徒!!!放开那位祭司!” 埃特伽耶一惊,那满脸怒火的小战士已经举着剑砍上来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帝国战士大打出手,那像什么话啊!他只能抱起雅蓝,一个闪身避开那位战士的剑,谁知道这动作让军团战士更生气了,他们两人一起出手,并且还高声咒骂: “居然胆敢侮辱祭司大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去见光明神吧!” “光明神再仁慈都不会宽恕你的!” 埃特伽耶很想纠正他们,黑暗骑士死了是不会去光明神的花园的,他们的灵魂要去黑暗边界,在君主座前听令,以及,作恶多端的人死了也去不成神之花园,只有好人才行,光明神八成是一位偏执的神,祂从来都不对坏人仁慈。 两个战士实力不弱,招招都是战场浴血厮杀出来的致命招数。简单干脆特别直接,步步紧逼,埃特伽耶苦恼极了,他的小埃特还兴奋地在圣殿里享福呢,这时候怎么能释放斗气去和人打架,太不雅观了吧! 忽然他感觉到雅蓝贴着他胸口的手传来一阵炽热的推力—— 他用光明神术把埃特伽耶推开了! 埃特伽耶:“!!!” 从外人的视角里,就是两位战士终于成功让这该死的臭骑士松开了怀里的可怜祭司。 “可怜祭司”柔弱无力地跌到在一旁,衣服虽然穿得好好的,但揉的皱巴巴,一头金发散乱地遮住脸,可是谁都能想象他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单薄的肩膀颤抖着,似乎爬都爬不起来。 没了“人质”,两个战士立刻扑上去,这时,门外那些支援的队伍也来了! 埃特伽耶:“……” 黑暗精灵!邪恶的黑暗精灵! 他分明看到雅蓝得意的笑脸了! 这只精灵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居然真的被外人撞到,也是倒霉到家。 埃特伽耶无奈地看到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帝国战士把他团团围住,一把把利剑全部指着他的咽喉。 “无耻狂徒!!!”战士咒骂。 “哎呀,那位可怜的祭司大人呢?”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好像哪里从来没有跌到过一位祭司。 战士们彼此交头接耳:“肯定是用传送术逃掉了,终于摆脱这卑鄙小人的魔爪,当然会害怕得赶快逃走。” “可恶的骑士,竟然能有实力压制得祭司大人都不能施法!” 埃特伽耶没工夫理这帮人,他背过身整理自己的裤子……看了一眼委屈的小埃特,骑士在心里冷笑: 欠干的黑暗精灵,你完了!!! 第八十八章 就在银心要塞的主城城堡大厅,一群军团战士如临大敌地围着一脸无所谓的埃特伽耶—— 他这种随意轻松的姿态,让这些军团战士更想扑上去撕烂他—— 光明圣殿正殿就在奥斯兰特这个国家的都城,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中央正殿千万年一直屹立在那片丘陵中,而后人类的第一魔法帝国才在这里安家落户的,也就是说,是帝国主动凑到了圣光之下,因此这个人类国度几乎是全大陆对光明信仰最虔诚的国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是光明信徒。 所以埃特伽耶现在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狂徒,竟然敢……对一位光明祭司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 撞见这件事的那两名军团战士瞬间成了英雄,天知道如果不是他们及时“撞破”,这个丧尽天良的变态会把那位祭司折磨成什么样啊! “妈的我先宰了他!”小战士怒火中烧,眼含热泪,要不是同侪抓着他……应该是这些军团战士互相抓着彼此,以防谁一时忍不住,不经审问就先把这家伙做掉。 “呸!”他们集体吐口水。 “竟然还是个影月神殿的骑士!我就知道影月神殿不是好东西!” “丧心病狂!” 他们拼命骂来骂去,也没挤出几个新词。 ——雅蓝说得真对,黑暗骑士的口碑太差,没有任何人会有哪怕一秒钟认为这是你情我愿的合奸——当然,最后雅蓝那登峰造极的表演也是一大推动力。 埃特伽耶牙根痒痒,恨不得拿精灵来磨牙。 但是换了一种事、换了一种心情,埃特伽耶忽然有点理解他老师海连纳为什么那么乐意让影月的名声继续往阴暗恐怖的方向一路狂奔,“我为全世界倾尽所有然而全世界都不理解我可我还是要坚持”的悲壮?通常连三流吟游诗人都觉得过于肉麻,所以埃特伽耶一直会错了意,现在他有点理解了——司月大神官真正享受的,莫非其实是看大家都恨不得扑上来撕烂他,却只能自己憋着无可奈何? 心情相当微妙。 这事很快惊动了驻扎要塞的影月与圣殿,海恩斯公爵也亲自到场。 ——在帝国魔法军团的势力范围中,影月的黑暗骑士强奸了一个光明祭司?天哪,这会不会导致两大信仰直接开战? 思想过于端正的帝国贵族们战战兢兢,心中忐忑,哪怕是海恩斯公爵这个年纪的老军官,都心中惴惴不安。 但是到场的影月神官们以及圣骑士都波澜不惊。 ……那个领队的女骑士居然还对“犯人”挥手打招呼? 凯文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所有看到圣骑士茉莱拉挥手的人都下意识地以为,原来这位女性骑士是在和凯文打招呼—— 那身高阶神官的袍服非常显眼,黑得特别纯粹,于是所有的军团战士立刻把眼刀子对准了凯文,仿佛他要是有任何一丁点包庇的意思,他们就会把他也一起当成犯人。凯文板着脸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千夫所指的埃特伽耶,感觉到剧烈的头疼,他觉得差不多可以辞去亡语者军团的职务了,他现在根本就是个专门给司月大神官极其继承人擦屁股打掩护的管家。 多想把藏在神官团里的亲爱老师本尊揪出来,这种场合凯文完全不适应啊!被当成异端还比较熟练,被抓强奸? 凯文无力地垂着头,在战士们眼里就是心虚。 圣殿在场主事的祭司长狄宁(看似)客观而冷静地问:“请问当时是什么情况?” 他看着埃特伽耶,后者摊手,无话可说。 两个目击证人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埃特伽耶的暴行,甚至他们连埃特伽耶是如何对祭司动粗、掰断了祭司试图施法的手这种事都描绘得言之凿凿,他们口中的埃特伽耶是一个奸佞小人,见色起意,使用各种淫邪手段强迫祭司,而无助的祭司挣扎不得,被骑士玩弄得连哭泣都哀哀得没有力气…… 所有知情人全部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当场崩溃。只有埃特伽耶毫不掩饰地猛翻白眼。 “我们怀疑,当初据传在要塞外绑架祭司的那个邪恶骑士就是他!除了这个人,我们想不到还有谁如此丧尽天良!”小战士指着埃特伽耶的脑门,殊不知他竟然真相了。 但是那个绑架祭司的事件没法查证,因为圣殿说“一个祭司都不少”,而影月神官团“刚到”,根本没有一位单独行动的黑暗骑士,只能不了了之,至于杀掉感染者,虽然大家都在谴责,但是明事理的人也都承认,那是正确的做法。 海恩斯公爵不得不出面说:“那件事还需调查,与眼下无关。” “那位祭司长什么样子?”狄宁问。 “我们没有看清脸,身材也没太看到,都被这丧尽天良的无耻狂徒挡住了……但是我看到是金色的长头发,大概到腰……穿了到膝盖的短袍……” 埃特伽耶嗤笑,除了丧心病狂和丧尽天良,他们还能想出有点新意的词汇来形容吗? 把一位光明祭司按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做不轨之事?军团战士们忽然集体傻眼——圣殿的队伍中,祭司来得很少,那一队中央圣殿的人马以圣骑士为主,仅有两名祭司,一名就是这位祭司长,另外一个…… 刚刚赶到的雅蓝不动声色地挑眉,他说:“短袍?你们确定吗?” 埃特伽耶瞪着堂而皇之出现在这的雅蓝——雅蓝换了和狄宁现在差不多的祭司袍——就是埃特伽耶疯狂热爱的那种,层层叠叠的长袍,一层又一层柔软的布料包裹着精灵修长的身体,垂落的衣袖遮住手腕,只露出一小节指尖,他站在那里,端庄,优雅,浅色金发披在身前身后,笼罩着一层温暖的阳光。如果把他抱在怀里,再一层一层剥掉他的衣服,就像剥洋葱一样,慢慢扒开露出柔软洁白的内芯……埃特伽耶摇摇头,继续怒瞪雅蓝。 年轻战士看着雅蓝柔和而关切的笑容,竟然在那双洋溢着笑意的湖绿色眼睛的注视下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短袍……额,中央正殿没有学徒祭司……” 雅蓝对他点了点头:“是的。” 埃特伽耶简直要在心里大笑——执剑祭司的战袍真是太具有欺骗性了!已经近千年没有大型战争牵扯到圣殿了,所以几乎没有人认得执剑祭司战袍!怪不得雅蓝敢于穿着那个袍子四处乱跑,干各种匪夷所思的坏事!现在他只需要换一身正经的长袍,根本没人想得到他就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一名高位祭司怎么可能穿学徒短袍,还被坏骑士按在图书馆里非礼呢! 围观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而狄宁面若寒若地凑到雅蓝耳边:“您在玩什么?” 雅蓝低笑一声:“是个意外,但是歪打正着,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狄宁一点都不想问下去,反正这些背地里算计的事有暗处的西瑟尔在做,他只需要扮演明面上的主事人就行了,所以他严肃地对众人说:“那么受害人或许是要塞圣殿分殿的祭司学徒?需要去分殿问一问,为了防止受害人心里觉得难过,希望你们允许我让圣骑士去接受匿名举报。” 茉莱拉自告奋勇,军团战士们也对圣骑士的品行充满信任。女骑士冲着埃特伽耶悄悄眨眼,愉快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很快她回来了,说:“没有!整个分殿没有金色长发的祭司,所以不用问了。” 金色长发——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严肃的狄宁与一脸笑容的雅蓝身上,这两位祭司都是金色的长发,而且长度差不多都到腰间……但是没有人觉得这两位祭司会是受害人。 “所以,没有受害人?”海恩斯公爵看了一场热闹,“那这样指控怎么成立?你们确定没有误会吗?” 黑暗骑士甩了甩头发,无所谓地指指门口:“我能走了?” 军团战士们义愤填膺,不只是两个目击者,后来来的那一票也都气得不行,他们还记得这名黑暗骑士当着他们面整理裤子的样子——那分明是坏事没干完! “这样吧,请把他交给我们圣殿处置。”雅蓝站出来说,“圣殿是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姑息纵容的。圣骑士军团也会继续跟进,再在要塞中搜寻穿白色短袍、留金色长发的疑似受害人,感谢各位,愿神的光辉照亮你们前行的道路。” 军团战士们的意见渐渐平息,那边自顾自头疼的凯文立刻狠狠地点头,甚至恨不得举手欢呼:“好的没问题,你随便!” ——下次别玩这么开行不行!凯文的目光都快要把雅蓝和埃特伽耶烧成灰了。 顺理成章,身为高阶祭司的雅蓝带走了这名疑似对圣殿祭司图谋不轨的邪恶骑士。 圣骑士们押着埃特伽耶,回到圣殿暂时住的地方,不过离开了大众视线,就没有圣骑士再碰他了,谁都能猜到这二位在图书馆玩了什么,茉莱拉甚至对他伸出大拇指,狄宁绝望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师,摇头叹气,步履蹒跚地走掉了。 一进雅蓝的房间,埃特伽耶立刻粗暴地反剪他的双手,把他按倒在床上。 “你生气了?” 埃特伽耶冷冷地回答:“你说呢?” 雅蓝趴在床上笑,“你没生气,我感觉到了。” 埃特伽耶的冷脸顿时瓦解,露出牙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笑着说:“好吧,你识破了,这只能算倒霉……但我还是决定,至少这件事上我必须比你邪恶才行,不然岂不是处处受你欺负?” 说着,他掏出一捆粗麻绳……骑士动作非常流畅熟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精湛的手法把雅蓝捆了起来,麻绳在精灵的身体上扎紧,更使他的双手动弹不得,最标准的捆法师的手法。 埃特伽耶绑完之后就不再压制他,雅蓝跪在床上,摇晃着身子,惊愕地说:“你捆我!” “这不正是你期待的吗?”埃特伽耶调整着那些绳子的绳结。 “我什么时候期待了!”雅蓝反驳,试图挣扎,随即他发现埃特伽耶这手法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亲身体会一下就会发现,任何一名施法者被这样捆着,都没办法用手势释放任何一个法术,甚至他的上半身几乎完全动不了,而且那些绳子隔着衣服,虽然感觉不是特别勒,但挣动的时候那些粗绳摩擦到一些不太对的地方—— 结果就是雅蓝很快识时务地放弃了抗争,歪倒在软垫里,坏心眼的黑暗骑士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欣赏,看雅蓝因为自己的动作被绳子折磨得气喘吁吁。 雅蓝闭着眼睛,额头浮了一层薄汗,他说:“好吧你赢了,为什么还不来享用你的胜利果实呢?”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一直很听话的骑士,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埃特伽耶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且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嘛……你在图书馆跑得那么快,我以为你并不想我碰你才对啊。”骑士眨眨眼,端着茶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端坐在那里,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仿佛在参加某种严肃的会议。 第八十九章 时间拖得越久,那些捆在身上的绳子就越有存在感,它们在胸口、腰腹甚至大腿内侧彰显着自己,可是又远远不足以让人觉得满意,手腕上的皮肤直接接触到粗糙的麻绳,变成一种快要不能忍受的刺痒。 “别玩了……是我错了,你快点过来好吗!”雅蓝低声哀求,然而端坐一旁的埃特伽耶变成了某种冷酷无情的审判长,显然他对这种程度的认罪并不满足。 他们在逼近欢乐的巅峰时被人打断,那可不是什么让人满意的意外,现在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些破事,又可以两个人关上门随心所欲……结果埃特伽耶不配合? 雅蓝哀怨地看着他,双腿无意识地互相摩擦着,可是不管他怎么邀请,埃特伽耶就像修道院里禁欲的苦行僧,完全不为所动,定力好得让圣骑士都自愧不如—— “埃特伽耶!”雅蓝喊道。 “什么?”埃特伽耶露出贴心的笑容,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怎么了?” “你赢了。”雅蓝委屈地宣布。 骑士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打转——通常他这个动作作用于雅蓝的胸口——所以雅蓝直白而渴望地盯着那手指,舔了舔嘴唇:“快点过来……求你了还不行吗?” 埃特伽耶迷惑地反问:“求我什么呀?” “你学坏了埃特!”雅蓝瞪着他,湿润的眼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做到一半被人撞见又不是我的错,是谁要在图书馆里做的?我还没有怪你呢!说起来明明是你在图书馆动手动脚,还做了一半就跑,这是你的错!”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埃特伽耶终于挪动他仿佛生根的臀部,转移到了床边,他一过来,雅蓝就主动往他身上靠,黑暗精灵从来不在床上矜持,所以对还想继续装一装的骑士来说真是艰巨的考验。 “谁让你跑的时候不带上我。”埃特伽耶说着,顺势接住投怀送抱的精灵。 精灵用他温暖热烈的身体不停地挑战着埃特伽耶的理智,甚至可以算是讨好,他趴在埃特伽耶肩上,温热的呼吸软软地拂过耳边,在埃特伽耶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之前,他已经不能控制地把精灵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因为身上还捆着绳子,衣服脱不下来,布料和粗绳一起在这具白皙的身体上留下艳丽的红痕,这让场面看上去更加糟糕了。 “我保证,下次一定带你一起传送,我绝对不会再拿这种事算计了。”雅蓝笑着说。 “那这次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埃特伽耶说,“我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雅蓝歪着头,蹭着埃特伽耶的肩膀,说:“他们不是说你涉嫌用粗暴手段□□祭司吗,你现在完全可以让这个罪名成真……嗯……对…就那个地方……你可以更用力……” 他满意地闭着眼睛,但是埃特伽耶手上的动作一停,想起自己在心里发过誓的——混账精灵休想再过得那么舒服! 他忽然抱着精灵靠在垫子上,雅蓝迷茫而疑惑地看着他。 “你自己来!”埃特伽耶露出真诚的笑脸,隔着衣物掐了一把雅蓝的臀瓣,悠哉地说,“今天也该让我躺着享受一下了,你自己来吧,至于明天我还生不生气,那就看你表现如何了。” 说着,他还非常自然地解开衣服,脱掉裤子,顺便也帮了雅蓝的忙,两个人光溜溜的大腿挨在一起,彼此的温度都非常的热情。 雅蓝瞪了他一会,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我说了,今天是你赢了。” 他低下头,轻轻咬着埃特伽耶肩膀,然后放松身体,听话地坐了下去。 …… 西瑟尔从窗户翻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一个腰上只有浴巾的健壮骑士正在擦头发,水珠顺着他起伏的肌肉线条流下来,一些战斗多年留下的些许旧伤痕使他充满魅力—— 西瑟尔直接一个转身面壁去了——开玩笑,身材再好也不能乱看,那是大祭司家的私有财产! 他听见埃特伽耶笑了一声,去穿衣服了,然后他那位全大陆都知道的、正直无私的温柔大祭司老师……腰上盖着条被子,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地赖在床上。 他多希望他进屋的时候还像往常一样看见一个在神像前祈祷的老师,而不是一个堂而皇之地炫耀一身奇怪痕迹、明显刚刚得到满足的失足精灵! “老师!现在天还没黑呢!”西瑟尔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的学生风里来雨里去,出入各种危险场合做调查,而您和情人关着门大白天在屋里不干正经事!” “因为我相信学生的能力啊!”雅蓝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的学生。 西瑟尔此刻竟然身穿一身灰褐色修身长袍,俨然是银心要塞真理圣堂的法师学者装扮。 换好衣服的埃特伽耶也认出了西瑟尔这打扮,新奇地多看了两眼。银心要塞现在虽然早已没有当年身为秘方王都、南方山间的奥术宝珠的盛景,但要塞里一个古老的法师机构却得以保留——真理圣堂,以研究型学者为主要组成人员的法师团体。 西瑟尔笑眯眯地对老师炫耀:“我是真理圣堂的学者,使用的名字是西维尔。” 看到埃特伽耶惊异的目光,西瑟尔澄清:“这是真实有效的身份,是我自己的身份,不是冒名顶替!我说过的,一个优秀刺客要有各种身份以适应各种场合,我十三年前就是真理圣堂的见习生了,后来一直以游学的理由滞留在外。” 埃特伽耶嗬了一声:“那你这么多身份,哪个才是真的你?” 西瑟尔一愣,摊手:“都是真的。” 埃特伽耶对此不予评价。 “你发现了什么?”雅蓝问。 “真理圣堂有多名学者失踪……在先前要塞法师塔被湮灭教派启动时,有几名帝*团的军事法师和真理圣堂的几名考古人员被吸干魔力与生命而死,但除了这几人,还有多名学者失踪,要塞外部虽然混乱了一阵子,但是城内的攻势被限制在四座法师塔下,这几位学者都是根本没有接触过法师塔,就平白消失了。” “报告治安官了?” 西瑟尔点头:“是,但是没什么用,您知道,卡帝拉家族不喜欢魔法,当权者不喜欢,谁会把一群研究型的学者法师当回事呢?圣堂里甚至说,要是能换海恩斯家族驻守要塞,那么当年秘法王都的盛世或许会重现呢。” “就这样?”雅蓝质疑。 西瑟尔摇头:“当然不止,我调查发现,在卡帝拉家族墓地下方应该存在一个大型空间,但我没有找到入口。” 埃特伽耶说:“梅维斯会不会就被关在那里?凯文可是发动了亡魂去给他搜索要塞,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很有可能。”西瑟尔说,“那个空间有魔力屏障,如果是亡灵法师驱使亡魂去搜查,必定会被挡回来,只有法师本人去才有可能发现,而且棘手的是入口在哪根本不知道。” 埃特伽耶无所谓地说:“炸开。” “想都别想!”祭司因为骑士的暴力思维摇头,西瑟尔反驳道,“银心要塞的地势险要,这是两山夹谷,峭壁是风化了几千年的山脉断口,你用暴力破坏一个地底空间,你不怕地底坍塌外加山体滑坡把整个城活埋了?” 雅蓝一把抓过衣服,从床上跳下来:“走,我们去看看。” 银心要塞已经被卡帝拉家族守卫了百年了,这个家族在这里繁衍,所以几代的墓地就迁到了这里,要塞公墓在统一的山脚,卡帝拉家族的墓葬群被单独的围栏隔起来,但也在一带。 公墓的正门有一个花坛广场,中央树立着一尊雕像,是一名披着长斗篷、带着风帽的温柔女性,手持一束鲜花,脚边跟着一群小羊。 “光明神的女性形态……或者说,人们想象中,光明神的女性形态。”西瑟尔说,“光明主神是没有性别的,但是信徒非常乐意想象祂是一位仁慈的女神,会手持鲜花接引死者去往神之花园。” 虽然这么说,但两个祭司还是向神像行了礼,即使是埃特伽耶,也对光明神具象化的神像颌首致意。 “女性性别不等于仁慈。”雅蓝说,“比如湮灭女神,这是一位有性别的次生神,或者万年前曾经蛊惑黑暗精灵的伪神蛛后。” 他把手贴在地面上,感受着手掌下泥土里的精神波动—— “隐藏得非常巧妙。”雅蓝说,“一块长期作为墓地的土地,难免会聚集亡者的气息,以及亲眷们的思念,这些情绪很好地掩盖了地底的波动,下面确实藏着一个魔法屏障,保护着某种很宽阔的空间。” 他犹豫了一会:“但是,卡帝拉公爵到底想做什么?这不该是他能够做到的,他只是个水平一般的战士。” “老师,您该听说过,血脉献祭?” 雅蓝一惊:“那是邪神才会接受的邪术!” 埃特伽耶说:“就像北境雪岭里很多愚昧的部落受到伪神与蛮神的蛊惑,信仰了邪恶的神灵,被要求以活人血祭?就像我们猜测的,被绑架的帝国小公主可能要面临的事一样?” 西瑟尔回答:“不,这个还有点不一样,老师,有一种蛮神的祭祀,会要求继承其血脉者献上自己的血脉至亲,然后神接受了祭品,会把邪力注入他体内,使他觉醒。” 雅蓝说:“天赋血脉力量来自于一个邪神?是的,历史上是有这样的记载……那些拥有邪神血脉的家族早在上个神纪就消亡殆尽了,而且……卡帝拉家族族谱里明明记载着,他们的血脉力量来自于战神!战神可不是邪神,祂是中立阵营的平衡神!” “贵族的面子工程?”埃特伽耶不屑地笑笑,“谁会在自己家族谱里记一笔‘我家血脉来自超级邪恶的大邪神’?就像安蕾尔家,血脉力量来自不怎么拿得上台面的炎魔,都要硬生生扭成‘烈火与熔岩之神’。” “梅维斯……愿光明神垂怜……”雅蓝说,“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入口,救他出来!” 第九十章 这种发现甚至不能被称为证据!这就是问题最棘手的地方—— “这个地下室……还是什么的东西,只有实力到达您这个级别才有能力感知,至于要塞的治安官什么的……那些愚蠢的普通人根本就是你把他脸怼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他也只能闻到泥巴!”凯文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是在原地烦躁地转圈—— “你现在听上去真像你老师。”雅蓝感慨。 海连纳对学生的影响真是深入骨髓,这种蔑视一切的修辞手法,被他的学生们继承得淋漓尽致,雅蓝自愧不如地看了看纯良过头的狄宁,认真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任何一项“黑暗精灵的优良品质”教授给这个学生。 从墓地探查归来,他们就集体夜闯凯文的住处,两大信仰的高级教徒挤在一间卧室里,围着床排排坐,手里端着夜宵,其中凯文还穿着睡衣。 ……以及女妖艾德琳正敷着面膜。 “死人为什么要敷面膜?”西瑟尔听到自己的三观正在抗议。 女妖理所当然地回答:“死了更要注意保养,不然皮肤会松弛、脱水,甚至腐烂生虫!” 雅蓝微笑着说:“女士,您的皮肤比活着的贵族小姐都要柔润滑嫩,所以不用担心,您不如给我们说说今天巡视城堡的发现?” 幸好死人不会脸红,不然大家还得半夜欣赏一具女尸对着大祭司发花痴的恐怖场面。 艾德琳娇俏地回答:“卡帝拉公爵被限制在了公爵府,周边都有帝*团把守,进出要接受检查,今天进出公爵府的有府上的负责买菜的厨娘,康纳的贴身男仆,说是怀表坏了拿去修,还有府上的女管家去庄园查账。” 她想了想:“啊,还有一个女仆,说老爷要喝酒,她去买……” “公爵府邸不会藏酒?说去买菜修表还算情有可原,一般贵族都有酒窖藏着好酒的吧?厨房的菜有可能今天正好吃完,藏酒他都喝了?”埃特伽耶质疑,“不会酒精中毒?” 凯文说:“或许卡帝拉公爵平时不喝酒,就是这两天被关起来要借酒浇愁?” 埃特伽耶白了他一眼:“到底我们俩谁是贵族出身的那个?你们海恩斯家族如果来了贵客,都是现安排女仆出门去市场买廉价瓶装啤酒的?” 抱着枕头的凯文一顿,尴尬地回答:“……当然是从酒窖拿珍酿待客……” 艾德琳回答:“那名女仆说,公爵老爷爱喝城里坠马酒馆的火焰马蹄烧酒,那算本地特色,和矮人的黑火酒、林地精灵的果木酒一样,所以不在贵族酒窖私藏品行列。” “那女仆长什么样?”雅蓝忽然想到某种可能,问,“好看吗?” 艾德琳咂了咂嘴:“额……” 她看了一圈,指了指埃特伽耶:“连他都比不上!” 埃特伽耶:“一个姑娘的长相拿来跟我这高地人男性比……这姑娘是半兽人吗?” 艾德琳居然令人惊讶地点头:“你说对了,就是个半兽人。” 这…… “太重口味了,现在的贵族都怎么了!”最后是西瑟尔完成了本次秘密会谈的结束语。 但是死人的话其实真的很不靠谱,第二天雅蓝与埃特伽耶见到那位姑娘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并不是一位半兽人,而是一个人类与地精混血的姑娘。 “不算丑吧。”埃特伽耶长出一口气,他脑补了一晚上豁嘴獠牙,浑身有腥臭的□□,头上不长头发长脓包的半兽人穿一身女仆裙向他行礼的可怕场面……现在那个穿公爵府女仆制服的姑娘虽然看上去明显不完全算人类,但是还是能看的,起码有头发。 她对雅蓝的到来非常惊讶,尤其是雅蓝对她露出一个笑脸之后,这女孩简直完美地诠释了受宠若惊。 她把粘着油渍的手拼命地往围裙上擦,并且用力地拿袖子蹭脸上的污迹,如果仔细看,似乎还有眼泪。 “您好,我是光明圣殿的祭司雅蓝,祝您日安。” “日……日安,祭司大人。”混血女仆结结巴巴地行礼,脸蛋涨得通红,“您叫我菲奥娜就行了。” 她比人类女孩矮得多,可能连雅蓝胸口都够不到,但是身材矮胖甚至算得上壮硕,脸盘很宽,下颌厚大,有地精一样的大尖鼻子和细长耳朵,嘴唇厚实,脸色还有点发绿,但人类血统又让她起码有女性婀娜的身体曲线,手脚也没有地精那么大。 雅蓝叹了口气,竟然半跪在她面前,温和地问:“我看到你在哭……发生了什么?愿意和我说说吗?” 泪珠在那双黄眼睛里打转,在埃特伽耶后背上的汗毛立起来并且差点飞出去之前,半人类半地精的女仆又把这眼泪憋了回去。 她说:“大人,公爵大人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呢?他为这座要塞劳心劳力,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海恩斯家的另一个公爵老爷一来就要抢走他的一切,这不公平,祭司大人,请您帮帮忙,把公爵大人救出来吧,他每天在屋子里闷闷不乐,不出门,也不让人伺候,这样下去他会生病的呀!” “没有,没有人要抢走他的一切。”雅蓝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说,“别担心,好孩子,你只要照顾好他就行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平白受委屈的,我对光明神起誓。” 祭司总是可以轻易地取得信任,越是平凡甚至底层的人,就更愿意把希望寄托在神的身上,似乎神是万能的,连擦厨具擦不干净都要呼唤圣名。 “卡帝拉公爵对你很好?”雅蓝问。 菲奥娜抹抹眼泪,小声回答:“……是……是的……” 雅蓝顺着她的意思笑笑:“卡帝拉公爵是一位武艺超群的战士吧,喜欢喝酒吗?” “不,不。”菲奥娜摇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公爵大人很儒雅,是一位得体的贵族老爷,大人也不会和人动武!” 这倒是有些许意外,雅蓝说:“这样啊,我的这位骑士同侪还想要和他比武呢……那我们去见他的话,送酒总不会被拒绝吧?” 女仆挠了挠稀疏的头发:“以前大人不喜欢酒,说酒会让人神志不清,但是最近几天很爱喝,总是差遣我去买,我想大人应该是被关起来心情郁闷。” 接着雅蓝又和她扯了几句闲谈,就告辞了。 埃特伽耶说:“我以为这位公爵有点什么特殊癖好,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果有另一重关系,就不会安排小情人继续当下级女仆了。” 那位混血地精小姐穿着灰扑扑的裙子,系着脏围裙,每个贵族的城堡里有许多仆人,仆人也是分级别的,这种一身油污灰尘的仆从通常是那种不允许出现在主人视野里的下级仆人,一般出身贫苦,相当于卖给了贵族,一辈子和灰尘打交道,负责清洁、烧火、清洗厨房等脏活。 通常,最荒诞的贵族也就是和高级女仆偷个情罢了。 “问题就是我们明知道康纳肯定有问题,但因为公爵身份,又不能直接抓来审问。”雅蓝叹气,“搜集证据,我又不是治安官,什么时候我能回去做我的本职工作呢,竟然开始怀念每天只需要穿着礼服主持晨祷的日子了。” 埃特伽耶压低声音出主意:“溜进去?” 雅蓝瞪他:“你也打算改行当刺客?或者你希望被人误会准备□□卡帝拉公爵?” “那个中年谢顶大叔?”埃特伽耶怪叫了一声,“杀了我算了!” “不……不好啦……” 他们的谈话终止,两名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要塞守卫从街那边狂奔了过来,一路互相拖拽,面色涨红,嘴里大呼小叫,似乎被什么吓到了,但又不只是吓到了。 “怎么回事?” 埃特伽耶一把抓住一个,另一个没被抓住的继续大喊大叫地往前跑,惊动了好多人,他用力掰着这名战士的手腕,战士吃痛地大喊一声跪倒在地上喘粗气,这时埃特伽耶发现,这名战士的裤裆鼓起了一个帐篷。 “君主在上!”埃特伽耶嫌恶地看了看这家伙,“怎么了,有裸女袭击了兵营吗?” 地上的战士嗷嗷地哭,半天以后才憋出一句话:“是……裸男。” 埃特伽耶:“……” 兵营的异动惊动了整个军团,雅蓝与埃特伽耶赶到的时候,海恩斯公爵已经到场,正站在营房门口发愣。 “发生了什……”雅蓝问到一半,因为过度惊讶而闭嘴了。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军团战士,甲胄有的穿着,有的轮休,只穿了衬衣,他们叠在一块,躺得歪歪斜斜,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生命没有任何威胁,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人的裤裆都鼓囊囊的,大部分都光着,还有一片水渍。 雅蓝沉默地看了一圈,他已经算镇静的了,许多帝国战士、包括海恩斯公爵本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嘴巴里能塞一个鸡蛋。 唯恐天下不乱的埃特伽耶吹了个口哨。 “春天来了,到了小动物发情的季节?”他喜笑颜开地问。 大部分的军团战士处于一种纵欲过度的虚软状态,眼神空虚甚至神智不太清楚,更是有几个战士对着墙或者空气还在耸动,不少人的裤子被撕烂了。 海恩斯公爵的一名亲随两眼空洞、声音发飘地说:“长官,这些人……有的是上了谁,有的是被人上过……几个清醒的人说,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猛男……背后有大翅膀。” 在场的施法者们集体露出诡异的表情,海恩斯公爵甚至大步冲到一个明显是被人上了的战士身边——画面非常震撼,老法师双手在虚空一抓,那战士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就被扯开,紧接着雅蓝也凑了上去,两位施法者仔细研究了一下……这名战士的后庭。 “这尺寸可不是人间物种!”海恩斯的眼神一点颜色都不带,以纯粹严谨认真的学术态度指出,“就算是巨龙化成人身,也没有这么大。” “我建议您立刻通知军医。”雅蓝也点点头,“这几个被侵犯的受害者再不止血就要失血过多了。” 海恩斯点点头,他的亲随就立刻去安排医生,老法师皱着眉头说:“显而易见,但是结论非常荒谬——一个魅魔刚刚光临此地,还是个男性魅魔。” 到场的军团战士们和军事法师们都一脸的状况外——魅魔?吟游诗人的黄段子里最爱写的生物,标配主角是一名寂寞空虚的法师,在驻扎着邪恶的法师塔里召唤出一名美艳的魅魔,然后接下来的剧情就变成了未成年人不适合听的内容。 一个饥不择食的魅魔跑来睡了一个兵营的战士? 听上去有点太无厘头,谁家法师没看好自己的床伴吗? 甚至几个小战士居然一脸向往……埃特伽耶恶劣地抱着胳膊冷笑,而雅蓝摇摇头,对一脸梦幻的众人说:“不要被吟游诗人的故事误导,魅魔以人类性欲为食,但是真实世界的魅魔一样是深渊里的恶魔,它们有着另一个位面的恐怖力量,相信我,遇到魅魔的下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香艳。” “长官!!!” 雅蓝正说着,一名军事法师忽然喊了起来,声音有一点点的惊慌:“长官!这个人的灵魂怕是被恶魔夺走了!” 他们立刻来到那个人身边——那只能算*了,一个还算年轻的男人,光着下身,某处还挺立着,但是他脸颊凹陷,眼圈五黑,瞪着放大的瞳孔,看面相就像纵欲过度的老头,他还在呼吸,但是侦测魔法可以探知,这具身体里的确没有灵魂了。 雅蓝指着这可怜人的遗体,严峻地警告着一些不太认真的战士:“恶魔没有善类,如果在与魅魔的性爱中过分沉溺,享受快乐而忘记防备,魅魔汲取养分的同时,会吸走人类脆弱的灵魂。” 第九十一章 被一位光明祭司这样严厉地警告,刚刚的几个嬉皮笑脸的战士立刻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地上那些幸存者的□□听上去顿时从餍足变成了痛苦,魅魔的力量作用于精神层面,有着多种多样的可怕后果。 “啊啊啊啊……” 一个躺着地上的战士忽然嚎啕大哭,他嚎叫得几乎把心脏都从嘴巴里喊出来,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得自己血脉突起,脸色可怖。 “阻止他!”克拉克·海恩斯公爵吼道。 受害者们当中不少人像疯了一样,伤害起自己,或者哭嚎,也有几名被医生抬起来放在担架上,全程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们这是怎么了?”克拉克烦躁地问雅蓝。 雅蓝叹了口气:“失去,得到后又失去,最可怕的一种失落。” 老人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和魅魔做爱的快乐是和任何人间生物都达不到的。”雅蓝颇直白地对老法师解释,“那种强烈的感觉让人沉溺,要看受害人的意志力如何了,最惨的被吸走灵魂,剩下的……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在性爱上得到满足了,一想到可能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极乐……” 雅蓝指了指几个面色死灰被抬走的受害人,言尽于此。 克拉克转头质问当值的军团战士,“为什么要塞里会有魅魔?” 军团战士们集体低着头接受训斥——但是克拉克纯属发泄,自己也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一位战士,甚至军事法师都不能被责备——因为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在此前见过魅魔?如果不是研究恶魔学的学者,大概绝大多数人最多只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接触异界物种。 “守卫人间不受深渊力量伤害,这是圣殿职责之一。”雅蓝对克拉克说,“从今天起圣骑士将会开始巡逻,但是召唤这名魅魔的那个施法者,可能需要您和您的军团协助追查了。” “当然。”克拉克阴沉着脸点头,“从来没有谁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银心要塞开始宵禁。 在遭遇攻击的时候,要塞没有宣布宵禁,但是长眼睛的民众都不会跑出来碍事,现在则不一样了,甚至告示贴出去说城里可能藏匿着一个魅魔,民众更兴奋,有不少混迹酒馆的佣兵、甚至普通民众扬言要“猎艳”。 吟游诗人真是功不可没!他们的小黄曲里,魅魔都是某种香艳但绝对安全无害的生物,甚至说他们的曲子里描写的根本不是真的魅魔,而是某种臆想出来的、类似于格雷那戈斯公国从事色情服务行业的城市精灵的奇怪东西,连长相都差不多是精灵加一个可笑的尾巴。 要塞里一时间像是变成了恶魔学研究所,大街小巷人人都在津津乐道关于恶魔的事。 埃特伽耶走过一排笑嘻嘻的女郎,忍无可忍地感慨:“怎么会有人希望被奇怪的异界生物上?他们都不怕感染点异界性病!” “深渊生物没有‘疾病’这种东西。”雅蓝反驳他,“这要归罪于传唱度非常广泛的成人小曲,等到这些被误导的民众发现,传说里美丽性感的魅魔实际上身高两米半,浑身鳞甲,长着巨大的爪子和犄角,并且性器官和成年男人的上臂差不多粗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有半点性幻想了。” 埃特伽耶凉薄地嘲笑:“是啊,到那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就被比胳膊还粗的性器官捅成两半了。” 医疗官们传来了最新的消息,有一位可怜人的伤口太大,最终死于失血过多。圣殿分殿的祭司们已经全体出动,但个别严重的伤员,连狄宁都救不回来,光明神术系的治愈法术只是一种使用大量圣光强迫伤口快速愈合的法术,并不是万能,甚至也不像民众想象的那么温和,过度虚弱的伤员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透支。 埃特伽耶跟着雅蓝走了几条街,作为一个军事重镇,这里的民众似乎恐慌感特别稀缺,一场恶战并不能影响他们的生活,大街上还是熙熙攘攘,搞得维持秩序的军团战士很是头疼。 “你在找什么?” “痕迹。”雅蓝皱眉回答,“深渊恶魔身上的力量不属于主位面,他们总会留下痕迹。” “这里干净得就像你的口袋。”埃特伽耶摊手。 雅蓝伸手到自己袍服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枚银币,炫耀:“我口袋里并不是空的!” “哈?一枚银币,这已经是你全部现金了?”埃特伽耶回答,“连杯贵点的酒都买不到!” 看似很穷实则富得流油的精灵祭司随手把这枚银币扔进埃特伽耶兜里,“唔,那正好你来养我。” 穿着一身正统的祭司长袍,这样的雅蓝看上去太过温柔神圣,这一路收获了不少仰慕的眼神,甚至大胆的表白,但是所谓恶魔的踪迹却一丁点都没有发现。 “一个强大到能睡了一个营房几十号人不被抓的恶魔,不可能一点力量波动都没有。”不用雅蓝说,埃特伽耶都能看出哪里不对,“深渊物种的气息能被隐藏?” “隐匿力量波动与气息,这属于人间法师的法术,也只能作用于人间生物,深渊物种目前还没有学会主位面法术的记录。”雅蓝说,“除非……” “除非根本不存在恶魔。” 埃特伽耶面部表情怪异,他甚至咳嗽了好几声,来调整自己的声线,但依然掩饰不了声音里的尖利,他强忍着不要怪叫,问:“你是说,某个人类操翻了一整个兵营几十号壮汉?” 雅蓝听他这么一说,也表情怪异,回答:“如果真有这样威武的人类,我想我的姐妹们可能会为了抢他打破头,所以……应该不会是某个人类。” “那是一群人类?”埃特伽耶再也压不住声音,“那太可怕了!一群人浩浩荡荡排着队操翻了一个兵营几十号壮汉!” 雅蓝:“……你别叫,这是大街。” 君主眷顾,这种事就算是禁欲一个月的黑暗精灵姐妹会成员集体出动都不可能做到,因为没有任何一种人间物种会在性交的时候吸走对方的灵魂! “但是兵营里不只是几十号壮汉,女兵都没事。”雅蓝忽然说。 营房里的男人们丑态百出、下场凄惨,可是为数不多几名女战士只是昏睡过去,连衣服都没皱一下,所有的受害人都是男性。 埃特伽耶乐了:“所以作案人是个女的?” “一位女性带着假阳具操翻了一个兵营几十号壮汉?”雅蓝斜了他一眼—— 埃特伽耶默默捂住脸,为什么光明祭司就算口吐污言秽语,依然语气圣洁得仿佛在唱赞美神的祝祷词? 下午的时候海恩斯公爵和一个小队的军事法师来到了康纳·卡帝拉公爵的府邸,雅蓝与凯文各自代表所属神殿,也顺理成章地跟了过来。 克拉克的亲随法师敲了好半天康纳的门,以至于老公爵面色漆黑——有同等爵位的贵族上门,主人不等在客厅,而是躲在卧室,这未免太过于失礼,接待他们的只有公爵府的女管家,一名中年女性,穿着黑色套裙,头发紧紧地挽成一个小髻,看起来严肃得过头。 “查理。”雅蓝悄悄跟凯文介绍,“她叫查理,以前是卡帝拉家族军团的一位参谋官,在西北战场立过军功,但负伤之后就退下来,成了公爵的管家。” 凯文咋舌:“好名字。” 名字叫查理的女性管家虽然看上去过于威严,像法官多过管家,但待客礼仪比主人强多了,她让女仆们端上茶水点心,并且不住地道歉: “公爵大人管理要塞,还要监管家族远在西北战线的布防,虽然近几年西北无事,但主人依然日夜操劳,此次要塞出事,实在是身心俱疲,我想着既然有海恩斯公爵主持事物,正好让主人好好休息,所以在主人的午饭茶饮中添加了安神剂,因此主人还在午睡,请公爵大人不要见怪。” 她刚一说完,康纳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穿着公爵放礼服,但是神色看上去确实像刚睡醒,一副懒怠的样子。 “康纳,要塞里现在有一只魅魔在为非作歹,你可知有什么嫌疑人吗?”克拉克开门见山,一点都不客气。 “我怎么知道!”康纳坐下,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说,“我对那些施法者搞出来的东西一窍不通!不过这不是影月和圣殿都在吗,还有那个勘塔那罗亚神殿,他们才是对付这类异界生物的行家,为什么来找我?” 克拉克严肃地批评:“年轻人,这是你作为一名要塞守卫领袖的态度?就算你是一个战士,你对要塞里有哪些疑似的危险人物毫不知情?” 虚胖的中年公爵哼了一声,双下巴跟着颤动,他咂咂嘴,慢条斯理地用手巾擦掉嘴角的茶水渍,说:“就算有危险人物,也不会每天都牵着他那长满鳞片的宠物像遛狗一样满街溜达!我怎么知道谁会召唤魅魔?” 他说完,又喝了一口茶水,嚷嚷:“或许不是要塞里的呢,没准是你开门放进来那一批流民!我说过不要在这种时候乱开城门放进奇怪的人,可是你并不听!你在城门口设置一个检查点,就能排查掉所有的坏人?要我说你的军事法师也就那么一回事。” 克拉克身边噼里啪啦地闪过一串雷花,这就是元素法师不好的地方——他们身边聚集的元素经常会出卖他们的心情,赶在这位老法师一个炸雷劈死康纳之前,女管家查理立刻出面打圆场,桌子上的茶点都快要堆成小山了。 只有雅蓝与凯文,乐呵呵地并排坐在一边,完全不受两个贵族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甚至他们的心情更好了。 第九十二章 康纳说着说着,忽然就看见坐在一边的两位神职者,不由得停了话头,问:“二位笑什么?” 凯文这回正大光明地咧嘴,而雅蓝则平和地回答:“公爵大人毕竟还是有见识的贵人,我只是想到现在城里很多民众都盼着魅魔过来猎艳,反观公爵大人很冷静,我就安心了。” 康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猎艳?卡帝拉家族家风严谨,祭司阁下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是是。”雅蓝赔笑,“是我冒失了,请您原谅。” 等在雅蓝房间里的某位嫌疑犯埃特伽耶百无聊赖地准备好了晚餐,就看见雅蓝推门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笑得灿烂的神官凯文。 ——那种标准的、影月反派笑容教程训练出来的、一看就阴测测不像好人的诡谲笑容,凯文拉开椅子坐在那里笑得冷飕飕。 埃特伽耶觉得凯文多半心里有底了,就问:“怎么了?” “那肥猪多半就是真凶。”凯文抱着肩膀说。 “……”埃特伽耶把目光转向能够好好说话的雅蓝。 雅蓝说:“一名正常的战士家族子弟,有多大的可能性是一个恶魔学学者呢?” 埃特伽耶思索了一下:“我想,大部分战士应该也属于吟游诗人小黄曲受害者,应该是说,吟游诗人小黄曲的受害者中比例最多的就是没什么脑子的佣兵战士。” ……这是一个职业歧视链!施法者认为骑士没什么脑子,而骑士被教育得认为战士的脑容量更低……不用怀疑,这是影月当代司月大神官的教育逻辑。 “对。”雅蓝点头,在心里再次感慨海连纳作为一名老师的可怕影响力,并且也承认,“通俗文学往往传播得更广,酒馆□□文化受众多是雇佣兵,所以提起魅魔,绝大多数人会想到一个美艳□□的尤物,滑嫩的肌肤、烈焰红唇这一类,最多有条尾巴,头顶犄角,某种具有异族风情的……绝佳床伴。” 凯文维持着他的冷笑说:“真实的魅魔在恶魔中也是稀有品种,只有对恶魔有所研究,才会知道魅魔根本不是故事里的那样,而即使是‘女性魅魔’,也具有人间男性生物才有的生殖器。” “恶魔本质上没有性别区分,它们繁衍也不靠两性生育。”雅蓝说,“美艳女魅魔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 “偏偏那个康纳很清楚地知道魅魔长得像壮汉、一身鳞片这种外观细节,没见过的有几个知道的?”凯文跟着补充。 “等等!”埃特伽耶举起手,“你们不是说,可能根本没有魅魔在作乱吗?” 影月的施法者果然露出了对骑士智商的鄙视眼神。 埃特伽耶自己恍然大悟:“懂了,幻术一类的东西,那个营房里的受害人说看到了长翅膀还有鳞片的裸男,不管有没有魅魔,幕后主使都是希望我们往魅魔这个方向去想。所以更可能是的确没有魅魔,而主谋希望让我们走入误区。” 接着凯文的表情变成了“这小子的智商勉强还有救”。 埃特伽耶提醒:“凯文,别忘了我现在是司影!” 得意忘形的凯文顿时一脸被噎住的痛苦神情——司影神官是大神官的继承人,所谓少主就是暂时还不需要承担领袖职责,但却可以依仗领袖地位作威作福的人。目前埃特伽耶就是这个状况,较真起来凯文还得对他行礼呢! 然而倔强的凯文死撑着他身为师兄的面子不放,说道:“反正老师还没正经公开宣布呢,你先打赢我再说啊!” “哦,是吗?”埃特伽耶伸手摸剑,“你确定要打一架?” 凯文毛骨悚然—— 埃特伽耶和善地微笑:“你确定你能赢?” “……” 咻—— 凯文出现在房间距离埃特伽耶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端坐一旁的雅蓝毫不留情一语道破:“所以其实你打不过埃特伽耶。” ……那种满满的得意语气,凯文特别想找个地方死一死,干脆自己变成巫妖算了。 当当当—————— 夜色里忽然传来警报,窗外的喧哗声随即打断了屋里人的笑闹,埃特伽耶推开窗户,看到要塞守卫军排着队往一个方向疏散民众,一队军事法师急匆匆向街道那一边跑去。 “喂!发生什么了?”埃特伽耶冲着下面大喊。 下面一片兵荒马乱,谁都没理他。 “那方向——是不是真理圣堂啊?”埃特伽耶张望了一下,远处有一座顶盖尖尖的法师塔,是一座粗壮低矮、更接近一座宫殿的法师塔,有一个很尖很晃眼会闪烁元素光芒的尖顶,那就是银心要塞闻名遐迩的真理圣堂。 很快他们发现,民众非常难以驱赶,他们抻长脖子,想要溜过去到前面围观。 埃特伽耶面色古怪地看着几个兴奋的秃头男,转身说:“不是又有魅魔搞出事了吧?” 凯文又咻地一下飘回来,顺理成章地转移掉之前的话题:“走,我们看看去。” 埃特伽耶可不想再在房间里蹲着等,偏偏他现在背着和这个虚拟魅魔差不多的罪名,不能光明正大溜出去,雅蓝眼神转了一圈,立刻想出了一个……这个动作如果是埃特伽耶做,那就是想出了一个奸计,而换成光明祭司做,就必须说,他想出了一个绝世好计策。 “来!穿我的衣服!”雅蓝兴高采烈地抱出一大摞祭司的长袍,这些袍子都是那种宽宽大大的款式,一根腰带一系,高矮胖瘦都能穿,埃特伽耶本来就和雅蓝身高差不多,只不过他比精灵壮——骑士如果掀起衣服胸肌还没有干巴巴的祭司大,他估计就可以拔剑自裁直接申请到君主的牢房永远受折磨了,传说里黑暗边界有一个裂隙,深处有个藏在黑色死亡湖泊里的监狱,专门关押擅自放弃生命的神职者——听大神官说,身材没有祭司好的骑士也会被关进去。 ——这就是埃特伽耶一身完美肌肉的根本原因。 凯文懂事地自动转过头面壁,埃特伽耶三下两下脱掉外衣,并且连根本不需要脱的衬衣也扒光,然后让雅蓝的衣服亲密地贴在了皮肉上。 雅蓝眼神顿时一亮,凑到埃特伽耶耳边,郑重其事的脸色让埃特伽耶顿时严肃起来,侧耳细听,结果雅蓝提议:“下次你穿上祭司袍和我做吧!” 埃特伽耶:“……” 人靠衣装,黑暗骑士披上一身圣洁的白袍,居然看起来也算英俊温柔的神职者了,宽袍藏住他充满野性与力量的肌肉线条,雅蓝竟然拿圣光加热,给埃特伽耶的卷发做了个拉直——垂落到身前的直发看起来威胁性更低了! 埃特伽耶转了个圈,把剑藏到了袍子下面,感叹:“祭司们的长袍都是神奇如意口袋吗,我甚至觉得我藏个盾牌都能塞下!” “可以是可以……但是估计看上去会像长了小肚腩。”雅蓝说着隔着衣服摸了摸埃特伽耶的腹肌,“如果这里长了小肚腩——” “你会毫不留情踹了我,我懂。”埃特伽耶点头。 “适可而止!”凯文趴在墙上喊,“不要沉迷于换装游戏了,再过一会魅魔就把真理圣堂都干翻了!” 三名神职者是不会遭到要塞守卫的阻拦的,尤其是雅蓝和凯文的袍服明显都是高阶神职者的衣着,埃特伽耶现在穿的这身白袍被雅蓝摘掉了表示品阶的装饰,守卫们将他默认为这位高阶祭司的侍从祭司。 的确是真理圣堂遭到了袭击,但是这里和兵营还不一样,真理圣堂的学者们虽然多属于研究型,但没有纯理论而一点法术都不会的魔法学者,所以大厅里明显看到了战斗痕迹。 军事法师已经开始把真理圣堂的学徒都疏散出来,圣堂人很多,有些学生没有遭遇魅魔,只是听到了示警,按照导师们的要求往外跑,听这些年轻学生们说,吃晚饭过后是真理圣堂的晚自习时间,大部分的学生分散开,各种做自己的事,而导师们和圣堂学者或在实验室、或在个人资料室,因为这个时间使用图书馆的学生很多,长者们都不和年轻孩子抢,这也导致,最先遭到袭击的是图书馆,年轻孩子们几乎毫无反抗能力。 但是当魅魔离开图书馆,袭击几个过路学徒的时候,没想到他们虽然年轻,但其中有一位正式的学者,他的魔法水平甚至比一般的学者好得太多,并且战斗经验十足,第一时间对天空释放了火红的示警魔法,甚至他怕沉浸在学术里的学者们看不见,还附带了一个噪音法术,整个真理圣堂没有见到魅魔,先被他这个法术掀翻了。 第九十三章 现场还是很混乱的,真理圣堂毕竟是一个学术性机构,这里的施法者多半属于文质彬彬素质很好的那种,这要是换一个法师群体,比如鼎鼎大名的雷纳雅若学院,估计那个不管是魅魔还是什么的东西这会儿已经躺在实验室里接受法师们的目光洗礼了。 更何况在湮灭教徒进攻要塞时,那安置在法师塔里的吸虹魔法不幸地夺走了十几位考古学者的魔力甚至生命,所以真理圣堂风声鹤唳,再加上那位示警的学者着实了得,他那个噪音法术的持久程度堪比黄段子里的最长时长,此刻依然在庭院里尖叫,吓得整个真理圣堂到处都是被噪音逼疯的施法者。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头顶一个酷似倒扣鱼缸的小型法术屏障,被学生扶出来,满脸愤怒地吼着什么——却忘了自己头上的法术隔音,不仅仅格挡外界噪音,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来。 雅蓝辨认着这位老者的嘴唇:“大概是说……谁用了这个噪音法术,他要是抓到了肯定关禁闭……” “这种法术对老人家的心脏太不友好。”埃特伽耶忍不住为饱受摧残的耳朵默哀,“我觉得这个施法风格非常不像日日浸淫知识海洋的学者……” “应该是西瑟尔。”雅蓝叹气。 他们迅速在一片混乱里冲进真理圣堂,从大礼堂穿过去,后面是一个挺大的庭院,有喷漆雕像、花园回廊,结构过于注重精美,所以藏人或者藏“魅魔”太容易了,军事法师不敢过于分散,只能效率低下地一边搜索一边往外拽各种吓傻的学生。 “并没有光明神术的痕迹。”雅蓝向几个方向释放侦测法术,“看来西瑟尔并没有遭遇生命危险,还沉浸在他的角色扮演里。” 绕过喷漆雕像,拐过长廊,后方是真理圣堂的学员区域,这边比较惨一些,和兵营里发生的事情差不多,一些被强行催生性欲并沉浸其中的年轻男学生躺在各种地方,一脸空茫惆怅,是巅峰过后的迷离与伤感,但直接失心疯的明显比兵营战士少得多,严于自律的学者们有着极强的克制力,并且目前暂时没有谁丢失灵魂。 他们一路走来最严重的一位是趴在窗台上用气音朗诵一首悼念情人的诗歌…… 路过一位瑟瑟发抖的少年时,雅蓝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小学徒身上带有一层守护魔法,从力量波动的熟悉感来判断,这是西瑟尔做的。 有这个法术,少年得以在重灾区被袭击后保持神智清楚,抬起满是眼泪的小脸,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扯了扯雅蓝的衣角:“您是祭司……祭司大人,快救救西维尔导师,他被那个怪物抓走了!” 西维尔是西瑟尔在真理圣堂的名字——只是雅蓝一怔,抓走西瑟尔?空间里没有强烈的法术痕迹,如果威胁到生命,西瑟尔才不会笨到继续隐藏,雅蓝的两位祭司学生都和他一样,在老师的影响下,他们都成为了优秀的执剑祭司,既然西瑟尔依然没有使用光明神术,那说明他认为并不危险。 ……总不会是危险过头无法反抗吧?雅蓝对身为传奇刺客的西瑟尔很有信心。 “别担心,我这就去。你可看到他们往哪边去了?” 少年指了指身后:“他们……他们往储藏室那边去了……” 军事法师们已经到了现场,雅蓝安慰了那少年一下,就继续往后走,埃特伽耶跟着他,后面储藏室的方向基本就没有什么人了,所以他干脆正大光明地拔出他的剑。 储藏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声音很轻,连埃特伽耶都没注意,但好在精灵的种族天赋让雅蓝捕捉到这个细小的声音——太轻了,不能是魅魔或形似魅魔的庞然大物。 【有可能是施法者!】雅蓝用嘴唇无声地说出这句话。 埃特伽耶看了雅蓝一眼,伸手挡住了他,率先走上前,左手一抬,一个黑暗斗气形成的小型护盾挡住要害,然后骑士飞起一脚,储藏室的大门直接轰地一声倒塌。 “啊——”门后响起一声轻微的惊呼,埃特伽耶反应超快,跳起来一把扒住倒下去的门,让它们砸向了另一个方向。 ——西瑟尔正靠在储藏室门后,脸色健康红润,但气喘吁吁。 埃特伽耶不由得低头盯他的裤裆。 ……很好,干净整洁,一马平川。 “你受伤了?”雅蓝立刻抱起西瑟尔,一大叠检测法术已经糊在了他脸上,法术接二连三的光芒闪得他闭着眼睛哀嚎: “没有没有!只是差点中招,我已经施过解咒术了!”西瑟尔第一次努力想从老师温柔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生命侦测的一系列神术回馈西瑟尔状态良好,雅蓝轻轻松了口气,然后立刻低头,和埃特伽耶一样,开始盯着西瑟尔的裤裆。 “老师!”西瑟尔拼着命拿手捂住,气恼得脸都红了,雅蓝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把目光移开。 “你怎么在这?你和‘魅魔’交手了?” 西瑟尔点点头,他说,“那东西趁着夜色偷袭真理圣堂,当时我和几个学徒在走廊里说话,那怪物从图书馆冲了过来,因为太突然太罕见,我也差点着了道,不过那玩意实力不强,被我打跑了,估计拿回去也只能报废了。” 西瑟尔的用词很奇妙,一般大家不会拿“报废”这个词形容某种活物,雅蓝听出了端倪:“那不是生物?” “是魔像。”西瑟尔咧嘴一笑,“做成了魅魔样子的魔像,那魔像那么大只的造价可不便宜,施法者只有钱多得需要烧的时候,才会造那么大一个魔像,而且魔像多半都是用来防守自家法师塔的,没有几个法师让魔像满地跑出去偷鸡摸狗,所以它其实并没有多么强,只是因为太罕见,绝大多数人想不到正确应对方法。” 西瑟尔见雅蓝的注意力不再放在他的裤子上,于是恢复了一个稍微端庄些的坐姿,说:“那魔像被铭刻了催情与夺魂两种咒语,所以真是做得非常逼真的‘魅魔’。” “魔像?”埃特伽耶也表示惊讶,“那种刻上符文、魔力驱动、关键是需要用高级魔力结晶石来雕刻的会跑的雕像?前年我老师想做一个,结果被财务主管驳回了。” 雅蓝沉痛地点点头:“是的,圣殿的财务主管也驳回了我的申请。” “……现在干坏事的都这么有钱。”埃特伽耶愤愤不平。 西瑟尔说:“格雷那戈斯公国的某些情趣用品店和符文法师合作,将提升房事乐趣的咒语铭刻在娃娃身上,制作成精美的床伴……” “我当时还动过心,想买一个送给地下城的姐妹们。”雅蓝点头,“确实是这样,魔法造物确实不仅仅可以铭刻炎爆术那一类的攻击法术,但给魔像刻上原本用于闺房的咒语派出去假扮魅魔,这份创造力的确是施法者中的楷模。” 雅蓝拉着西瑟尔从地上站起来,并且用清洁术清理了他们身上的灰尘,西瑟尔稍微有点脸红,很快掩盖掉,继续说:“我认为那个魔像主人的目标其实是灵魂,那些让人产生和魅魔做爱同等结果的法术只是一种催情法术,效力加倍的那种,但那些催情术是掩盖,他使用灵魂禁术夺取灵魂,而且会挑选精神力、魔力和强度都不错的灵魂。” “这样不知情的人会猜测是过度沉溺于和魅魔的性爱,因此失去了灵魂。”雅蓝点头,“真是不错的手法。” 埃特伽耶问:“但是为什么选择魅魔形象?法术型魔像不需要这么大体积,他做一个和矮人差不多大的小雕像行动多方便。” “或许是受到之前恶魔攻城的启发?” 雅蓝说:“或者,他们就是同一伙人,关键是,失去的灵魂被拿去做了什么,任何涉及灵魂的法术,都属于禁术,甚至多半不太道德。” 湮灭教派既然能让亚修斯主持银心要塞的攻势,那么必然不会一次就走,亚修斯是一位严谨的骑士,他永远都会给任务准备备选方案。 “凯文去哪了?”雅蓝忽然问。 从他们开始找西瑟尔,凯文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但好在黑暗神官很容易找,带有黑暗和死灵属性的施法者是多么罕见,雅蓝只要感知一下,就能轻松发现他的位置。他们立刻去和凯文回合,然后就发现—— 在后院里躺着一个两米多的巨大魅魔,旁边站着一个神官,正在努力想办法肢解这个魅魔。 画面很残暴,这名神官正在用黑暗元素凝聚的暗色刀刃残忍地切割魅魔粗壮的下体。 “凯文?”三人惊呆。 一脸灿烂的凯文转过身:“啊!我干翻一个魅魔魔像!这么大一块魔晶石啊!拆回去,把符文抹掉,能做好多个小魔像!” 雅蓝立刻凑过去:“分我一半。” “……这是我制服的!” “不是你自己,要不是我的学生西瑟尔先打残了它,你和它还得大战一场呢,谁输谁赢可不好说。”雅蓝反驳,“分一半。” “……好吧……一半……”凯文撇撇嘴,两人立刻开始分赃。 西瑟尔举手:“老师,我能分点吗?” “不行!”雅蓝严厉拒绝,“连你都是我的学生,你的那份我收下了。” 西瑟尔忍不住瞪了埃特伽耶一眼,埋怨:“你知道吗,自从你和我老师搞在一起之后,他就变得特别放开自我了,以前老师没这样,他很和善的……除了当年追杀我那次。” 他们听到正在切割魔像的雅蓝笑了一声,埃特伽耶跟着扬起嘴角,比了个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西瑟尔垂头丧气,感觉特别累。 雅蓝忙中抽空回头对西瑟尔说:“你还得解决一下,不然不行的,现在就去,越拖着越不行。” 西瑟尔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半天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就走。 “他怎么了?”凯文问。 “他就是去休息,你知道,他使用光明神术以外的那些法术,装作很蹩脚的样子打跑魔像,还得保护学生,很不容易。”雅蓝面不改色地回答,然而埃特伽耶清楚地感觉到,雅蓝又在践行黑暗精灵的美德了。 雅蓝偶尔表现得非常顽劣,但是真正越线的事他从来都不会做,捉弄伴侣或者卖学生,可是如果是那些真的很不想被戳穿的事,雅蓝永远愿意帮忙掩饰——西瑟尔一直知道,所以他可以非常放松地面对雅蓝。 可是接下来就要苦恼了,西瑟尔愤恨地回想起那可恶的魅魔雕像!他摸了摸绑在自己下半身的绳子——绑得很疼!可是如果不这样,顶着一飞冲天的袍子还怎么见人! 光明神保佑,传奇刺客在河边走多了,偶尔也湿鞋! 他已经对自己扔了一打解咒和镇定法术了,然而这该死的法术就是弄不掉,以至于西瑟尔开始自我检讨,难道是最近锻炼杀人手法练太多,生疏了魔法练习? 第九十四章 说起魔法练习,作为一名神术施法者,西瑟尔其实可以算“高龄改行”。 一般一个孩子七八岁左右,就能表现出魔法天赋了,和骑士战士们的斗气不一样,魔法的确需要天赋,如果先天条件不好,那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跻身一流,更有甚者,矮人族没有任何办法掌握奥术力量,不能就是不能,和人类不能长翅膀飞起来是一样的。 而魔法天赋又会有一定的危险,在孩子们出于本能将这种天赋用于娱乐的时候,很有可能制造出状况外的混乱,比如烧了自家房子什么的。所以像奥斯兰特帝国这样重视魔法教育的国度,有成为法师潜质的孩子在六岁以后就可以进入魔法基础小学接受理论教育和控制力锻炼了,完全免费——反正法师一直属于稀有职业,帝国不在乎这点花销。 魔法学院的入学年纪一般是十一到十五左右,这个时候的初级法师学徒已经可以念诵咒语召唤大火球、喷泉或者土墙,最著名的雷纳雅若学院的法师院最低入学年纪就是十一,最高十四。 十五岁就超过年纪了,这座施法者公认的第一法师学院挑选学员时非常严苛,因为打破头想挤进来的学生太多,甚至有一些考不过入学测试,就去骑士院凑活,看能不能蹭课。 甚至与时俱进的雷纳雅若学院还专门尝试了魔武双修,一时遭到其他各个学院抨击。 如果这么算起来,西瑟尔真是在魔武双修这条死路上闯出了点门道。 十五岁的西瑟尔是一名一流刺客,早已错过魔法入门的最佳年龄,却在“春色满园”刺客组织里是身价最高的刺客之一,代号叫做“玫瑰”。 这是西瑟尔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谁脑子这么有坑,给个刺客组织起名叫春色满园?然后一众刺客的名号全是玫瑰、百合、雏菊、蓝铃花之类的,听起来特别香艳,总让人误以为是某些风月场所。 西瑟尔最讨厌的花就是玫瑰,他喜欢蓝铃花,又名风信子,不为什么,他只是喜欢蓝色,讨厌红的而已。 偏偏每次他带到杀人现场的标志——白玫瑰,都会被血染得通红。 好难看啊!!! 西瑟尔抓狂。 他还试过黑玫瑰,也不行,血液的覆盖能力太强,黄的他就不打算试了,因为血干涸之后颜色接近红褐色,配上黄色的话,就变成了比较恶心的配色。 给刺客组织起名的人都是神经病! 西瑟尔很小的时候被卖进了这个组织,“春色满园”的总部就藏在雷欧王国的旧都,隐约是地下黑暗国度的招牌,这个刺客组织的很多刺客都是被非法妓女卖进来的,她们频繁接客,总有一不小心中招闹出人命的时候。 这里是罪恶的王都,所以西瑟尔很小的时候学会了乖乖听话,好好杀人。 ——人没法选择出身,西瑟尔常常在磨刀的时候幻想,如果他出生在奥斯兰特帝国,哪怕是乡下穷农户家的儿子,这会儿估计也已经成为了法师西瑟尔。 “玫瑰。” 西瑟尔阴沉着脸看着推门进来的家伙,这家伙是“花匠”,在“春色满园”里负责刺客们的日常起居,训练新人,发布任务,并且……在必要时刻,清除刺客,就像花匠照料花园。 “你的新任务。”花匠留下一张喷着香水的花笺。 那上面写着: “伯格曼公爵家族,草木不生。” 伯格曼家族!雷欧王廷鼎鼎大名的家族啊!西瑟尔头疼撞墙。 伯格曼家族现任的公爵大人是一名落魄贵族入赘,他娶了上一位公爵的独生女,那位小姐实在没什么政治头脑,所以老公爵相当开心地让这个女婿继承了爵位,而不是传给自己女儿。 这种连至亲都利用的价值观在这位公爵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差不多八年前,雷欧先王弥留之际,王储和三王子开始掐架,这个公爵非常果断把独生女……对,也是独生女,嫁给了王储,成了王妃,结果新婚当夜,这个王妃的侍女就把一对新人全毒死了,并且独揽所有罪名,说是因为受到小姐虐待才这么报复—— 其实因为公爵大人是三王子一派的,那侍女是他的死士。两年后老国王挂了,新王继位。 没多久,公爵把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女领回家,成了伯格曼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受到新王赏识,入赘的落魄小贵族成功地把伯格曼家族据为己有了。从那之后公爵夫人就疯了,又过没两年,据说让亡灵法师绑架了,公爵连派人找都没找,勒索信直接扔掉,开开心心宣布她死了,情妇成了新夫人。 他和情妇的女儿成了新王的王后。 西瑟尔托着下巴,苦恼——草木不生,表示一个不留,那么,按照他家这个逻辑,国王是不是也得杀啊? 一个月后公爵府邸多了一名叫做塞西莉亚的娇美女仆,“她”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纤细的腰身和雪白的皮肤,一双接近玫红色的眼睛总是水润透亮,那双大眼睛盯着任何一个男人看,都足以让他们恨不得把人立刻抱过来好好疼爱一下。 但是没有人敢乱动公爵大人的新宠啊! 那位情妇上位的公爵夫人更离谱,她甚至私下找到塞西莉亚,将领悟多年的三人行各种姿势倾囊相授,并且兴高采烈地等着她过生日——公爵和这位塞西莉亚约好了,等她今年生日的时候,他要教会她人间极乐。 西瑟尔看着公爵夫人的小画册,彻底惊呆了。 更让他惊呆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个公爵为新王登基五周年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个精灵。 公爵夫人真是比公爵还爱“塞西莉亚”,她经常领着西瑟尔,穿上花枝招展的小裙子,一起去观赏精灵。 那个可怜的精灵被限制在一个布置得奢华舒适的房间里,一根金色的链条拴在他赤裸的脚腕上,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床的周围,每次西瑟尔赔着公爵夫人去看精灵,这名精灵都安静地瑟缩在床角,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袍,西瑟尔怀疑他不动是因为那睡袍四处漏风,估计动一动级漏光了。 “你叫什么?”西瑟尔问,他像个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那样,翘着脚,仿佛在尝试和一只受伤小动物交流。 精灵抬起头,他一头浅金的长发,蜿蜒地披在身上,像是阳光在流淌,不够金黄闪耀,但温暖就像……像…… 圣光。 西瑟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一缕,那长发冰凉顺滑,依然还是头发的质感。 精灵抬起头,湖水绿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西瑟尔的影子,那一瞬间西瑟尔全身绷紧,如果不是那位公爵夫人还在背后欣赏,他一定立刻跳起来拔出他的刀—— 这名精灵的视线那一瞬间带着某种可怕的压力和穿透力,西瑟尔差点就要去摸藏在胸衣里的短刀——但随即,精灵微笑了一下,刚才那种紧张恐怖的感觉就像是西瑟尔的幻觉。 “他不会说人类语。”公爵夫人乐呵呵地介绍,“老爷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拜托一队实力强悍的雇佣兵,从南方林地抓来了这只精灵呢,是完全纯血的林地精灵,和混迹在人类中的那些混血儿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雷欧王国的地下拍卖会经常贩卖一些精灵奴隶,但多半都带点人类或者其他种族血统,更有很多城市精灵的后代。 西瑟尔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这名精灵即将面临的可怕未来……现在那位国王实在是标准的暴君,历史教科书描写的每一条暴君特质他都有,当然包括残忍地在床上玩弄美人。 唉……西瑟尔想,要不顺手把国王宰了?听说国王的长子虽然才不到十岁,但小小年纪就帮着无能的昏君父亲擦屁股了,而且不是现任王后生的,如果不把国王干掉而是等他自己立储,肯定轮不到这个长子。 他正想着,忽然看到精灵凑近了些,竟然飞快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西瑟尔这次真是吓得往后蹿了一下,面前的精灵露出温和纯良的笑容,他背后的公爵夫人因为角度问题,也没看见精灵的亲吻,只问:“怎么了?” “塞西莉亚”脸红红地扭过头说:“夫人,他长得真好看,我……我偷偷摸了一下,皮肤也好滑哦!” 公爵夫人就喜欢塞西莉亚这样纯情天真的小女孩,立刻乐得像朵花。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摸,我不告诉老爷!解开他的衣服,伸手进去摸!”公爵夫人咯咯咯地笑着,西瑟尔“害羞”地捂着脸,摇摇头。 精灵依然茫然地看着他们,西瑟尔如果不是对自己有绝对信心,他会以为刚刚精灵亲他的那一口是自己的幻想! 只有公爵夫人还沉浸在满脑子怪异幻想中,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她拉着西瑟尔坐在床上,当着精灵的面,开始高谈阔论,并且肆无忌惮地描述着想象中和这位精灵做爱要用什么姿势,津津乐道,甚至开始描述国王可能会怎样玩弄这个精灵,使用什么道具之类的…… 西瑟尔在心里无数次感慨,幸亏这个精灵听不懂人类语。 杀人他可以轻松下手,但是当着受害人的面谈论如何在床上玩弄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小姐”觉得这实在超过了他的底线。 很好,西瑟尔想,这种死了反而造福社会的人渣,杀起来最爽。 第九十五章 接着西瑟尔还见到了那队捉到精灵的佣兵团,一排个顶个帅气的佣兵,西瑟尔看得都发愣了,因为这帮雇佣兵的平均外貌水平……他们完全可以不冒危险自己出去卖,那不是比刀山火海舒服多了。 再一介绍,他们的团长竟然是个漂亮女人。 公爵夫人简直和她一见如故,立刻拉着她开始聊,问她还捕捉过什么种族的美人。 那名女团长明显愣了一会儿,西瑟尔敏锐地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厌恶……这女人不会也是被雇来搞伯格曼家族的吧? 但很快女团长豪爽地大笑:“哈哈哈,抓过一个人鱼!” “哇!美人鱼?漂亮吗,胸大不大?” 女团长的嘴角轻微抽出了一下:“唔,是个男孩,长得很可爱,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小尾巴,还会在水里吐泡泡,可惜的是人鱼寿命不比人类短,但幼年期却很短,他七八岁时就长得和人类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大了。” 蓝色!西瑟尔旁听的时候脑补了一下,觉得那画面必然美极了。 公爵夫人也这么想,她立刻开始追问,卖了没有,多少钱卖之类的话题。 西瑟尔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伙雇佣兵,发现更不对了……这些雇佣兵很有纪律,他们虽然刻意坐得歪七扭八,姿势没规没矩,甚至随手拿东西大吃大喝,但更细微的地方却很违和——比如他们所有人里面衬衣的最上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每个人的剑都悬挂在左侧腰带第三个扣上,腿上绑着的小弯刀弧度一致朝后,包括这名女团长,这种集体纪律性比雷欧王宫的守卫都高。 这不是一伙简单的佣兵,西瑟尔判断,保不齐就是来跟他抢生意的,他可能需要速战速决了。 可问题是公爵府太大了,人员众多,组织命令他全灭,那么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东跑西颠四处砍,肯定会在杀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发现。 ——哈,为什么不玩把大的? 西瑟尔忽然想,新王登基五周年的庆典,之后会有一个晚宴,伯格曼公爵作为王室亲族,他们会全员到场。 ……没准还能把那个好看的精灵救回组织,变成同伴,总比被国王玩死在床上好。 然而他想得过于简单,在庆典那天,公爵府准备了两个金色的大笼子,其中一个里面关着那名精灵,如今他一身盛装,身上佩戴着典雅的珠宝配饰,挂着一大堆让人一看就有非分之想的金链子。 另一个笼子,西瑟尔心塞地发现是给“塞西莉亚”准备的。公爵改变了主意,决定送给国王一对美人,一男一女,好让国王可以玩三人行……精灵因为珍贵,直接打包送进王宫,他这个不那么金贵的,就拎到宴会上大家先一起玩一玩…… 他除了掏刀子还能说啥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刺客,甚至一些雇佣兵也在做拿钱杀人的勾当,只不过这些人很多都只能算杀手,被称为刺客,那个感觉就不一样了,杀人对于刺客来说不只是糊口的营生,更是需要时时磨炼的手艺,甚至是艺术。 在这些刺客当中,能够用“传奇”来形容的,细数历史上也为数不多,一千多年前的史诗之战甚至就终结于一名刺客之手。 刺客有很多杀人手法,可不只是刀子捅那么简单。最难的部分其实是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最低难度的任务,就是刺客从阴影里窜出来杀完人就跑,而最高难度,可能就是穿着诱人的衣服被正大光明送到国王面前,全副武装,满身利器。 西瑟尔已经做完了最难的部分,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他选择了“明杀”。 荒诞奢靡的贵族晚宴,尤其是国王在的宴会,这一顿晚饭吃掉的东西,足以让下城区减少几个街区的饿殍,雷欧王国的国王坐在宝座上,穿着华丽得可怕的衣物,王国一半的赋税变成了他们热舞的宫殿,另一半很大一部分都闪亮亮地挂在国王夫妇身上,折射着纸醉金迷的灯光。 雷欧王国糟烂至此,居然还没有被推翻,可能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同等水平,国王垃圾,个别想造反的贵族也没高水平到哪里去。邻国对这块巨大的肉犹豫不决,是因为肉表面香味四溢,实际上血管里滚滚流过这大陆一半以上的地下黑交易,这些逃离王权管控的利益链条,就算奥斯兰特那样的国家也消化不了,只能敬而远之。 “你!”他用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指着西瑟尔,“出来,跳个舞!” 侍从忙不迭地打开笼子,没有人知道他们释放了一株血养大的玫瑰。 西瑟尔在人群中转来转去,他的腰从一个贵族的怀里,旋转到另外一个老爷的掌中,众人流连于漂亮“女孩”的舞步,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摸过的布料上涂着麻药粉。 当然,只有一位夫人嫌弃地说了一句:“太平了。” ——一个男孩,指望他长两坨颤巍巍的大肉在胸口?那样的话玫瑰杀人就多了一个选项:吓死受害者! “脱!脱!”贵族们起哄。 传奇级别的刺客,刀非常快,手非常稳,他一边娇喘连连,让那些贵族老爷们摸他的身体,一边把酒灌给他们,一边分辨哪些人在自己的名单上,刀捅进各种奇怪的脏器,全看当时西瑟尔的出手角度,不过不管哪个角度他都能找一个一刀致死的位置,反正人身上那么多致命弱点。 有一个长得太不好的,西瑟尔嫌弃地选择了往酒杯投毒。 “啊啊啊啊————”人太多了,总是会有人发现不对,一刀毙命,刀够快,受害人甚至喊都喊不出,但是过了一会,血总是会流出来的。 一名刺客,其实更不怕混乱,当人群开始惊慌失措的时候,西瑟尔干脆撕烂了裙子,露出藏在下面的两把短刀,左右开弓。 伯格曼家的本家、旁系、联姻对象,齐聚一堂,来得整齐,走得团圆。 公爵、夫人和他们的小儿子愉快地被绳子勒着脖子一起吊起来,玩了人生最后一次三人行。 解决国王也只用了一刀,稍微厉害点的卫兵都不被允许进入贵族们的享乐现场,西瑟尔绕过不在名单上的国王长子,王后尖叫着抱起小公主狂奔,西瑟尔提着刀,不紧不慢地追,他挺喜欢这样没什么意义的举动的,比起一刀下去受害人连杀手是谁都看不见,他更喜欢这种充满恐惧的反应,因为这起码是人的反应,不是尸体。 “啊啊!!!”王后跑着跑着踩了裙子,怀里的公主没抱住,从二楼栏杆掉了下去,楼下响起了重物落地和孩子的哭声,但是没两声就结束了,为西瑟尔节省了点力气。 最后一刀,伯格曼家族最后一个姓这个的人宣布死亡。 血流成河。 大厅里更多贵族并不是猎杀目标,刺客从来不乱杀名单外的人,所以他们大多数不是被麻药放倒,瘫软成一坨颤抖的肉,就是昏倒在血泊里。 西瑟尔携带的白玫瑰被插在国王胸前的刀口里——这项插花技术是西瑟尔苦练了很久的——如何插才能显得美观而恐怖。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敲晕所有人,准备逃离。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 西瑟尔提着刀,像深渊里爬回的恶鬼,他冷漠地转身,看到他背后的人——花匠。 “真是精彩的演出。”花匠说,“现在只剩下谢幕了。” 叮叮两声,西瑟尔两刀劈落花匠扔来的暗器,他惊愕:“你要清除我?” 花匠经常清除一些刺客,多半是任务失败有可能暴露组织的,或者叛逃的,西瑟尔从来没想过,完美完成任务会面临清除。 “杀死国王这样的大罪难道不应该除掉?”花匠回答,“当然,我也可以告诉你原因,‘春色满园’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先王,我们是为王室服务的影子,先王最不想的就是三王子继位,可惜……” 花匠摊手:“没办法,筹划了很久,我们才找到合适执行任务的人,不然你哪有那么容易混进来。” 西瑟尔沉默片刻:“我竟然不知道我为王室效忠这么久。” “所以,很遗憾,留着你,会成为先王和下一任新王的污点的。”花匠摊手。 “炮灰。”西瑟尔点点头,“但是你说了这么多,这么自信能打得过我?” “不能。”花匠说,“可是又不止我一个,王宫外全是军队,当年忠于王储殿下的队伍,由宰相领着,我知道你很会逃跑,但是我们还有百合、雏菊和蓝铃花。” “他们不是孤儿,也是先王的秘密小队?” 多年密谋就等着今天呢,花匠点头:“对。” “我……”西瑟尔把脏话咽了回去,“你们大家一起演戏骗我,我真是受宠若惊,所以他们仨怎么还不出来?” 花匠一愣,忽然从后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名身穿圣骑士铠甲的男人扛着三个软趴趴的东西走了出来,他们跟着一个女人……那个竟然是那名抓捕精灵的佣兵团长! 西瑟尔目瞪口呆地看到他昔日的同伴百合、雏菊和蓝铃花被扔在地上,生死不明。 那个女人笑着说:“哇,野花比家养的厉害多了!这三个这么菜,这一个倒是很棒嘛!”说着,还对西瑟尔伸出一根大拇指。 花匠惊愕:“你你你你们——” “我们是光明圣殿的。”另一个声音响起,西瑟尔更加震惊地看到—— 那名精灵身穿长袍,带着微笑站在圣骑士们的队伍里:“我们接到密报,雷欧王室疑似与某个邪教组织有染,经过我们的调查——并没有,纯属误会,所以我们就是路过,现在准备走了,你们可以继续,这三个倒霉蛋主动袭击我们的,我们是被迫防御。” 花匠的脸皮一抽一抽的,指着他们胸口的光明神徽章,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他们站在政治的黑血染红的王宫里,衣袍上一丁点泥泞都没有,洁白无瑕。 “你——听得懂人话!”西瑟尔瞠目结舌地指着他。 花匠沉默了一秒,能放倒三个顶尖刺客,在雷欧王国这样光明照耀不到的国度并没有这么强大的神职者,他暗道倒霉,恐怕是不知哪个贵族玩邪术玩大了,招惹了来自远方的中央正殿,但他打赌,这些神职者会谨守戒条,不干涉政治,所以他转身就跑,连清除任务都不做了。 果然精灵和他的骑士们也没有拦的意思,反而是那个女骑士领着队友,把西瑟尔围在了中间。 精灵看似友善地对他点点头:“我叫雅蓝,那边是茉莱拉、格里芬、库奇和伊利斯。” 茉莱拉愉快地挥挥手:“嗨~” “你们做什么?抓我干什么?”西瑟尔紧张了一些,他觉得那个精灵虽然笑得很温和,但刺客的直觉告诉他,这精灵相当可怕,他判断着形势,并且嘴上努力扯话题拖延时间,“传说圣殿不是不能参与政治党争吗?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炮灰,奉命行事,刚刚真正要杀国王的是谁你也听到了,是政敌,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就是一把刀而已,被骗了十来年的可怜人!” “血玫瑰啊。”雅蓝感叹,“盛开在鲜血中的白玫瑰,危险,神秘,圣洁。我很欣赏你杀人的手法,但……你并不乐在其中,不是么。” “恰恰相反,捅死这帮人渣让我爽极了。”西瑟尔阴沉着脸反驳,如果不是花匠跑得快,他绝对也很想捅一下看看手感如何。 雅蓝继续微笑,稍稍向前走了两步,西瑟尔僵在原地,警惕地看着他,精灵微笑说:“好吧,随你高兴……不过,你曾经当着我的面,用语言侮辱我。” “啊?”西瑟尔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光明神在上,这个精灵听得懂人类语! “你竟然敢侮辱一名高尚的祭司!并且你还用额头撞我的嘴唇!”雅蓝收起笑容,严肃地说,“你这恶徒,我要抓你回圣殿,你乖乖伏法吧!” 啊? 第九十六章 传奇刺客血玫瑰一夜之间血洗雷欧王廷,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毕竟这么大的事无法掩盖,很快各地吟游诗人都开始传唱他的传奇故事,几天之内,血玫瑰的形象就被演绎出了好多种,有说他是一名美少女,为了报复渣男国王痛下杀手,也有说他是看似冷血但心地善良的美艳刺客,不忍民众继续被昏君荼毒,于是为民除害。 但是不管哪个版本,他都是一个哀艳美人就是了。 西瑟尔对此只想说…… 我错了!再给一次机会,绝对不碰任何精灵!美人已经被打成猪头了! 什么传奇刺客?一个被光明祭司追杀得满地跑的传奇刺客?一脸血一身灰?说出去全天下刺客都要笑掉大牙,一个施法者,一个光明神术施法者,这世界上最正直神圣的职业,比跑路,刺客跑不过他? 西瑟尔已经彻底惊恐了,他现在一身伤痕,饥寒交迫,前所未有的狼狈,更可怕的是,这名祭司能够轻易地拆穿他的一切伪装,在这场追杀中,他仓皇逃窜,而那祭司始终游刃有余,他精心布置的所有机关、迷障,全部被识破,甚至那个精灵祭司就只看一眼,就知道他那些伎俩藏着什么,他从开始逃跑,就没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超过一公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西瑟尔在逃亡中几次被祭司追到身前,更让他想不通,这名祭司即使追到他,也并不真的杀他,所以西瑟尔一颗心一直悬着,忍无可忍地怒吼,“还有,明明是你主动亲我,怎么变成了我拿脑袋撞你嘴!” 回答他的是祭司恐怖的攻击,刁钻古怪的法术很快打断了他两根肋骨,西瑟尔倒抽着气,拔腿狂奔。 刺客,只要没断气,就还能拼着一口气逃命,就算那些伤势放到普通人身上早就摊在地上了。 “这就是你喜欢的生活?做一个刺客,听话杀人,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自主选择,还被我追得满地逃窜?” 听到问话的西瑟尔简直又要哭了:“全天下刺客那么多,你为什么盯着我!” 是啊,谁喜欢这种生活呢?西瑟尔的眼前浮现出他小时候的幻想,每天从训练中带着一身伤回到床上,他就幻想,一对平凡的夫妻,手拉手送他去考魔法学院,考得并不好,可是回到家还是有甜甜的布丁吃。 ——完了,要死了,听说人死前才会把早就落在大脑角落里的事翻出来。 “我说了,我很欣赏你。”雅蓝回答。 然后在西瑟尔愣的那一下,又一道咒语,他可怜的肋骨又折了两根。 ……别再打了!没有好骨头了! 西瑟尔最后一次被彻底追上,他们已经跑了半个多月,从雷欧都城跑到了格雷那戈斯公国,他躲在昔日执行任务时落脚过的夜店,伪装成接散客的年轻男孩—— 然而那些原本有钱什么都不在乎的城市精灵一反常态,出卖了他。 那些莺莺燕燕笑嘻嘻地闪开道路,就像夹道欢迎一样,那名可怕的祭司温柔地对他们道谢,自带一身圣光,神圣凛然,穿过那些花枝招展、头发五颜六色的城市精灵,风采照人,甚至允许两名可爱的少女大胆地扑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其中一个小美女还有一点兽人血统,兽人和半兽人是两个东西,兽人指的是那种带动物基因的奇怪物种,比如这姑娘长着猫耳朵。 然后这个可怕的祭司挽着两个小美女,来到西瑟尔面前。 西瑟尔自暴自弃地往沙发里一瘫,甚至开始认真欣赏精灵们的美丽——不得不说这位精灵祭司在那些已经彻底融入人类社会的城市精灵中非常显眼,他身上那种来自林地的光芒是任何城市精灵也达不到的美。 可是这美精灵实在是煞星。 西瑟尔一身狼狈,逃跑中他多次被雅蓝的法术击伤,他从没见过攻击性这么强的祭司,刺客善于杀人,是使用技巧机关算尽的杀,而不是这种一对一的你追我赶拉锯战。 “你知道这是哪?”西瑟尔绝望地挣扎,“你听说过你的表亲黑暗精灵吧?他们的地下城守卫实际上研究的就是刺杀之术,他们在保卫地下城的同时,也拥有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刺客组织。” 出乎意料,那名精灵点点头:“我知道。” 西瑟尔喘息着,指了指酒馆墙上一个徽章:“你认得那个吗?” 滴着血的刀,缠绕着开花的荆棘。 “那就是黑暗精灵们的徽章。”西瑟尔强撑着,装出强势来,“这个组织会保护任何一名‘刺杀大师’!鉴于我现在已经是全大陆闻名的传奇刺客——” 精灵祭司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那些真实身份都很可疑的城市精灵们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西瑟尔开始觉得脊背发冷。 “黑暗精灵将他们的技艺传授出去,并且经营着这个有着几个世纪光辉历史的刺客组织,组织里不仅仅包括黑暗精灵,也会有其他族人。”雅蓝指了指周围花枝招展的城市精灵,“你说得对,这里的确就是黑暗精灵刺客组织的秘密联络点之一,以你的刺杀水平来说,你也的确……按照常理,可以在这里得到庇护。” 常理?西瑟尔绷紧了脊背—— 雅蓝笑着伸出胳膊,挽起袖子:“但是现在我说不行,你就不会在这里得到一丁点垂怜,我们的组织拒绝保护一名没有自主意志的炮灰杀手。” 精灵皮肤白皙的上臂,有一个血红血红的标志,荆棘缠绕着滴血的刀—— “我操!”西瑟尔跳起来大骂,“你他妈也是个刺客!” “曾经算是吧。”雅蓝充满怀念地说,“但和你不一样,而且黑暗精灵可不是我的表亲……一名黑暗精灵武士在通过成年试炼之后,就会得到这样的家徽烙印,这个烙印被用作组织的徽章,但它本身……属于黑暗精灵族群中武技最强的家族,叶刃。组织的名字其实也叫叶刃,但是我也不知道谁在翻译的时候弄出了岔子,大家都以为这个组织叫‘苍天暮霭’,说实话,谁会给刺客组织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名字比“春色满园”还奇怪啊!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曦谣,曾经的姓氏是叶刃,如今是光明圣殿的大祭司,人类语的名字叫做雅蓝帝连斯。” 西瑟尔保持着大脑罢工的状态,大脑里全是爆米花,他半天后挑了一个最急切的问题问:“你……你美白了?” 面前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祭司对他微微一笑: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进入圣殿做我的学生,第二,尽情尝试反抗和逃跑,然后我把你打到你愿意进入圣殿做我的学生为止。” 说完,他交叉手指,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西瑟尔,仿佛真的非常期待他的抉择。 西瑟尔目瞪口呆地躺了半天,等到全身断骨传来的一波剧痛慢慢平息后,怒吼:“傻逼才选二吧?” 然后…… 西瑟尔回忆了一下,当年雅蓝把他打到半死终于放弃继续逃跑之后,以“治愈术本质上是在透支”为由,拒绝给他治疗,导致他明明身边有一位强大的光明祭司,却得继续忍着一身伤痛。 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折磨的一种方式,是在立威,但马上西瑟尔发现他错了,当精灵准备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 “这里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我们免费占用一间房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还有再占一间?你这样会耽误人家生意的!” 雅蓝这么说的时候,正把西瑟尔身上最后一根断骨固定好,涂好止痛消炎的药膏,又脱掉他身上早就脏兮兮的女装,细心地给他更换了柔软的白色睡袍,之前还用温水擦洗了他身上的污渍,城市精灵还敲门进来送了一碗汤。 现在他对待西瑟尔的态度,让西瑟尔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呲着牙的炸毛猫咪…… 脏话和已经没什么力度的攻击不再能换来咒语还击,甚至精灵祭司连眉毛都不会抖一下。 “您这是……”西瑟尔喝完了汤,等到雅蓝做完了一切,才回过神来,并且没有发现自己放弃了使用粗鄙的脏话,更换了敬语。 “睡觉。”雅蓝说着,又低头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 但是精灵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他把西瑟尔抱上床,放进了松软的被子里,仔细盖好,然后侧身躺在了他身边。 “……”西瑟尔眨眨眼,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您真的不打算自己睡么……我半夜会蹬被子的……” 精灵低声轻轻地笑:“得了吧,我另一个学生喜欢半夜要我陪他睡,但是每次都会在睡梦里不自觉地把我拖进水底,我还会怕你区区一个踢被子吗?” 西瑟尔完全呆滞。 “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路回圣殿呢。”精灵摸了摸西瑟尔的脸颊,率先闭上了眼睛。 圣殿,许多人把光明圣殿当做自己重生之地,经常有各种人在和祭司忏悔之后,声明自己如获新生,开始了全新的生命,但是对于西瑟尔来说,他的人生的确在这里重生。 他在这里生活,他的老师是全大陆最强大的光明大祭司,所有的祭司都爱护他,圣骑士们偶尔还会和他比比武技,甚至圣主还教过他剑术,半夜的时候他的老师穿着紧身衣,偷偷拿来两把弯刀,教他黑暗精灵的战技。 哦,还有一条总想把他拖进水底的鱼。 西瑟尔笑了一下,童话故事对人鱼的误解,简直比吟游诗人对黑暗精灵的误解还大,而且更要命,黑暗精灵虽然并没有人类想象的那样残忍嗜血,但是如果有人真的这么以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黑暗精灵不会因为人类的错误认知就生气得掏刀子,人鱼就不一样了。 狄宁第四十九次把西瑟尔拖进池子底的时候,西瑟尔忍无可忍去图书馆查了资料—— 深海里最凶猛的族群就是人鱼,他们在暴风里唱着阴冷的歌,从巨浪里现身,掀翻所有闯进领地的船,如果船上有他们觉得不错的人类,就会被人鱼拖进海底,不太喜欢的,基本也都喂给了怀孕的雌性人鱼当加餐。 童话里的人鱼善良美丽,眼泪是珍珠,有世界上最美的歌喉。 现实里,首先,鱼类普遍没有泪腺,其次,狄宁唱歌跑调,再然后,把人拖进水底似乎是人鱼的天性,狄宁很克制,甚至偶尔把人拖进池子底下之后,还会吓得哇哇大哭,一直鞠躬道歉……西瑟尔完全不知道雅蓝是怎么做到的——他把一条可怕的海怪养成了温室里的小可爱! 砰砰砰—— 终于从真理圣堂溜回了圣殿的暂住地,因为中了咒语,西瑟尔的隐匿能力大打折扣,差点被街头的醉鬼发现,一路上全靠回忆“最丢脸的过去”来强撑着不趴下,终于松口气的西瑟尔扑到狄宁门上,猛敲。 “请问是——啊!”狄宁惊叫一声,接住倒过来的西瑟尔。 “你你你……”狄宁惊慌失措地看着神色痛苦的西瑟尔,条件反射地就开始扔生命侦测咒语。 “我没事!”西瑟尔一把抓住狄宁施法的手,“关门!” 狄宁非常听话,啪地一下锁了门,发现西瑟尔倒在地上,哆嗦着解掉绑住□□的绳子,脸色绯红,略有点羞恼地问狄宁:“你会……解这个咒吗?” 狄宁看着西瑟尔裤子上的小帐篷,慢慢地红了整张脸。 第九十七章 “你……会不会解咒啊!”西瑟尔焦急得都快哭了,这咒语……太难受了!西瑟尔忍无可忍地在地毯上蹭来蹭去,他一点也不想当着狄宁的面表演撸管子。 狄宁盯着他,脸上的热气都快冒烟了,结结巴巴地说:“老师……不会吗?” 西瑟尔真是欲哭无泪:“他当然不会!” 指望老师?西瑟尔想,哪天要是需要治疗不举,找老师绝对可靠,解催情术?那不如直接去光明神神像前祈祷来的靠谱! 狄宁抽着气,跪在西瑟尔身边,双手举在半空,哆哆嗦嗦一副不敢下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中咒语的那个。 “光明神啊,我为什么来找你?”西瑟尔被这咒语快要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他嘀咕着说,“我肯定……是脑子让咒语打坏了,我……我还是找个能解决的人吧……” 说着他想要站起来,可惜他爬了半天,因为意志力这东西一旦松懈,就像大坝决堤,根本堵不住,他在地上扭动半晌,结果仅仅是变成了趴在狄宁的腿上,离他站起来的目标……更远了。 “西瑟尔……”狄宁咬着嘴唇,人鱼的牙齿也比人类的尖多了,他把牙露出来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多了点危险的气息。 狄宁犹豫了一下,抓着西瑟尔让他翻了个身躺在地毯上,然后扯掉他的裤子—— “喂!”西瑟尔一哆嗦,“你……你不是要……我可没说让你……” 他说了一半,憋了回去,因为某条鱼该死的尖牙划到了他的某处次级要害—— “疼疼疼!”西瑟尔哀叫一声,扯着狄宁的头发,眼里一下子涌出来。 狄宁比他更慌张,急忙扔了一个治愈术,及时制止了流血惨案,这种事情的技巧性太强,就算书面知识学得再多,没有实践经历也还是会悲剧。不过好在就算经历了惨案,那个咒语依然执着地生效,疼痛一点都没打断它,反而让西瑟尔有种虚脱一般的渴望。 他扯着狄宁的头发,看到这条人鱼的表情比他还无辜,哆哆嗦嗦仿佛他才是受害者,可是他连嘴唇上沾的血都没擦呢! 咒语以及及时的治愈术很快抹掉疼痛带来的记忆,西瑟尔咬牙切齿,一把抱住狄宁,开始耍赖:“你……今天,必须把这事解决了!” 或许是血激发了人鱼的本能,也或许是西瑟尔这种姿态影响了他,大概……就算是人类,看到一直喜欢的对象衣衫不整躺在自己房间地毯上,要求解决这种事……都会被激发出天性里的某种东西。 人鱼尖利的指甲直接扯烂了那些做工精良的长袍,祭司袍上的防御法阵可以抵御外力,然而主人自己撕它防不住,使用变形术变化的人腿合并成一条修长强健的蓝色鱼尾,啪啪地打在地面上,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有多么的亢奋,那些粗糙滑腻的鳞片贴在西瑟尔大腿根最软的皮肤上,他打了个哆嗦,想躲,狄宁低下头,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你……你不是要杀人吧……”西瑟尔呜咽着,带着一种赴死的心情闭上眼睛。 …… 凯文和雅蓝肢解完那个魔像,就地分赃,埃特伽耶甚至忍不住提醒他们: “这东西不算证物吗?不需要保护?” 雅蓝摇头:“你真的把我当成治安官或者法官了吗?世俗法律对证物有规定,但是我是一个祭司,不是专业办案的,我们面对的危险敌人,也不是那种需要先审问再判刑的!难道你还要给一名湮灭教徒自我陈述时间,等他说完,再阻止他杀人放火?” 埃特伽耶说:“不,我只是说,留着这个魔像,难道不会帮助我们发现更多线索吗?” “可是已经拆了。”雅蓝为难地说。 埃特伽耶看着他露出委屈的表情,立刻改口:“拆就拆,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们鼓捣了半天那魔像,雅蓝和凯文也会基本的雕刻,任何一个想做魔像的施法者都会提前学点雕刻的,不然怎么说施法者追求的不只是知识,还有艺术呢? 雅蓝拿着那魔像的一截尾巴,说:“制作者的雕刻手法很有个人风格。” 埃特伽耶盯着看,怎么也没看出哪里有什么风格。 “是手工雕刻为主,很多地方都没有使用切割咒语,所以每一刀都有个人痕迹。”雅蓝说,将那尾巴展示给埃特伽耶,“咒语造成的痕迹会更工整,即使控制力不好的法师,一道咒语就是一道,他最多控制不好长短大小,但每一道咒语的切面都会是平滑的,这个却不是,这个魔像有着人手雕刻特有的细微抖动,还有这种工具磕碰的痕迹都是直接手工才能实现的。” “那表示什么?”埃特伽耶说。 “魔像的雕刻者不只有法师自己。”雅蓝说,“从刀法上,还能看出至少两个人的痕迹,不同的持刀者,用力习惯是不一样的。” 凯文点头总结:“团伙作案。” 可仅仅是这样,依然无法直接判定作案人究竟和卡帝拉公爵有没有联系,想到这些,分赃的快乐就又消退了。 “难道我们那块石头带把刀,让所有看见的人都来划一下试试?”埃特伽耶说。 施法者们并不想搭理他这个玩笑,至少魔像被毁了,袭击或许可以暂时中断了。 他们已经折腾到了天亮,窗外开始泛白了,凯文的眼睛下面有着明显的黑眼圈,雅蓝忍不住提醒他去休息,可是凯文阴沉着脸,似乎没多少休息的意思。 “我再去看看墓地。” 雅蓝叹了口气,“那你至少中午要睡一会。” 凯文点头答应,但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雅蓝明显是不太信那个肤浅的点头。 “梅维斯。”雅蓝说,“那是个不错的圣白骑士。” 埃特伽耶沉默了一会,说:“十年前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领兵去勘塔那罗亚神殿要人的时候,梅维斯跟我对峙了半个月,一副非要把亡灵法师就地正法不可的表情。可是我带凯文走的时候,我感觉他就差哭了。” “无法想象!”雅蓝说,“那个比雄狮还强壮的骑士,哭?” 埃特伽耶有点无力地笑了一下:“反正……要是他真出点事,凯文应该会哭的。” “希望那个康纳公爵,还不至于连最后这点底线都不顾,真的拿自己兄弟做邪神的祭祀仪式。”雅蓝皱眉。 他们回到驻地,埃特伽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满大街走,那些路过的战士只要看到一身白袍,就会自动自觉让路行礼,都没人抬头看一眼,白袍领子里露出的脸可是前天还是他们认定的强奸犯呢。 茉莱拉等在门口,他们一回来,女骑士立刻忙不迭地开始汇报:“我们以寻找‘强奸案受害人’、保护他不受二次伤害为理由,对整个图书馆周边、包括平民区都进行了初步清查。” 埃特伽耶的表情明显很无奈——这种糗事还真能利用一下! “结果呢?”雅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以这么些年来对她的了解可以知道,茉莱拉绝对已经调查出了某些关键性的问题。 “没有任何魔法痕迹!”茉莱拉兴高采烈地说。 埃特伽耶摸摸下巴:“噢,是吗?我没看出这哪里值得开心。” 茉莱拉白了他一眼:“黑暗骑士,啧啧。” 什么时候圣骑士也开始参与职业歧视链条了?都是骑士,使用圣光的就比黑暗骑士智商高?埃特伽耶回敬了一个白眼,雅蓝夹在中间笑。 “周边没有明显魔法痕迹,一来说明主谋不藏在平民中,那么基本可以确定与贵族有关,二来,这个袭击明显针对特定人群。” 雅蓝点了点头,对茉莱拉赞许地笑笑,果然女骑士兴高采烈地挺起胸膛。 “两次大规模的袭击,一是军团的兵营,而是真理圣堂。” “地标建筑?”埃特伽耶说,“有些喜欢制造声势的敌人,最爱袭击地标性建筑。” “那是海恩斯公爵的魔法军团兵营,是刚刚驻扎的,不是要塞地标。”雅蓝说。 埃特伽耶转念一想:“那么,受害人都是施法者,或者起码有点魔力。” 海恩斯带来的魔法军团,军事法师只占三分之一,组成军团的还有保护施法者的战士,必要时这些战士也会结阵冲锋,但毕竟是魔法军团,所选择的战士都是能用一两个初级法术的那种,没有指望成为正经施法者,但半夜用闪光术照明上厕所还是能做到的。 真理圣堂,这就是个法师组织。 “哦,还有!”茉莱拉想起什么,补充道,“调查时,城里的医疗官说西街有两家魔法商店的老板先后出了事故,似乎一个从房子二楼摔下去,一个在店里绊倒了,都成了植物人。我们去过现场,专门做了魔力检测,控制得非常微妙,几乎发现不了。” “看来敌人用‘魅魔’做大规模袭击的掩护,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零散的小型袭击也在发生,省略了使用催情术假扮魅魔,直接吸走灵魂。” “而且手法很严谨啊!”埃特伽耶说,“我们是先知道了吸取灵魂的魔法存在,才能判断这两个人受到了袭击,治安官去调查只会得出两个糊涂蛋一起犯傻,都不长眼睛在自己家摔跤!” 雅蓝略显严肃地点点头:“西瑟尔的事解决完没有?” 茉莱拉挠挠头:“额,西瑟尔什么事?没人知道他在哪。” “或许,问问狄宁就知道了。”作为老师的雅蓝摊手,但是体贴地表示,“还是算了,我们等他们两个自己出来吧。” 第九十八章 他们坐在大厅桌边等,等得太阳爬到头顶,又往下滑落,侍从端走了第二顿下午茶,本以为狄宁和西瑟尔很快就会出来,结果一直等了大半天,等人无聊,没注意吃得太多,埃特伽耶用力把到了嗓子眼的嗝憋回去。 “嗝~” 雅蓝捂着嘴巴,施法者对肌肉的控制力就是比不上骑士,埃特伽耶眼看着雅蓝又打了一个嗝儿,肩膀还哆嗦了一下。 埃特伽耶一个没憋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嗝儿~”雅蓝怒瞪埃特伽耶,“这有什么可笑的!没有人规定嗝儿~祭司不准打嗝儿啊!不许笑!嗝儿~” 他捂着嘴巴,肩膀憋得一抖一抖的,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浆果。 “哈哈哈哈……啊嗝儿!”埃特伽耶一时得意忘形,这么一笑,把自己也笑打嗝儿了。 两位本该神圣严肃的神职者缩在沙发里,因为吃了太多下午茶点心,互相望着对方打起了有节奏的嗝儿。 越像憋回去,打嗝儿就打得越起劲,坐在边上的茉莱拉无语地看着他们俩兴高采烈地对着打嗝儿,还互相嘲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打个嗝儿有什么值得开心。 “听说……嗝儿!打嗝儿的时候,憋气可以止住。”雅蓝说着,吸了口气。 埃特伽耶挑了一下眉毛,赶在雅蓝伸手捂嘴之前,一把扯开他的双手,低头亲了上去。 茉莱拉淡定地抓起自己的头盔,倒着扣在了头上,一片祥和的漆黑笼罩眼前,耳朵里却还传来那两个过分的家伙互相用舌头狂甩对方嘴唇的声音,于是茉莱拉从口袋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 又是光明神照耀的美好一日啊! “你看,这样就不打嗝儿了。”好久,埃特伽耶抬起头,精灵靠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喘气,但他们的确不打嗝儿了。 “还不错……”雅蓝舔舔嘴角。 忽然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白色身影从楼梯上跑下来,袍子都没完全穿整齐,只披着外袍,没穿里面的衬衣和修身内袍,所以宽大的袖子散开,露出一截小臂,手腕以上有细小闪亮的鳞片覆盖,手肘的地方还有一个贴在胳膊上的鱼鳍,像某种神秘纹身。 “狄宁?” 奔跑的狄宁慌里慌张地抬头,一眼看见雅蓝,立刻扑上来,双手抓着老师的胳膊,哭个不停。 “你怎么了!”雅蓝急忙保住颤抖的狄宁,狄宁因为“哭”得太激动,耳后的鱼鳃都一开一合的,露出泛着珍珠光泽的粉色嫩肉。 “老师……老师……救命啊!”狄宁咧开嘴巴,干嚎。 “慢慢说,别急,到底怎么了?”雅蓝惊愕地看着他早已成年的学生趴进他怀里,呜呜呜地哭,于是雅蓝忍不住叹气,如果人鱼能哭出眼泪的那传说是真事该多好,以狄宁的性格,圣殿从此衣食无忧,再也不会有任何财政危机。 狄宁趴在老师肩膀上,终于不那么慌了,但是他依然脸蛋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西瑟尔……呜呜……他好像要被我……” 雅蓝眨眨眼,问:“他起不来床了吗?” 狄宁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一边装聋装瞎的茉莱拉都一把掀起头盔,目瞪口呆地看着狄宁,半晌后说:“哇……狄宁,你真能干!” 雅蓝平静地扭头看了茉莱拉一眼,女骑士飞一般转身就跑,结果被一道毫不留情的油腻术撂倒在地。 等着看好戏的另外一名骑士被雅蓝干脆地用石化术扔在大厅,他和狄宁上了楼,一路上狄宁还在哭哭啼啼,担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老师,西瑟尔伤得很重……他会不会死掉啊呜呜……” “没有人会因为单纯上个床就死掉……你们是上床了吧,不是搞了什么违禁魔法实验?”雅蓝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学生,他判断狄宁这样子肯定是刚从床上下来,可是,第一次就算再没经验,也不至于差成那个样子吧? 打开房门,雅蓝就放心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暖暧昧的气息,以及一点点血的味道,很淡,明显距离死个人的程度差很远,死个会高阶治愈术的祭司更不太现实。 啪———— 雅蓝闪身躲过一个拖鞋,拖鞋正中狄宁脑门,在他额头留下一个红印,但是狄宁惊喜地说:“西瑟尔,你没事了!” “你……看我……哪里像没事!” 又一只拖鞋被扔了过来,狄宁一把接住,直接穿在了光着的脚上。 一团乱糟糟的被子里,西瑟尔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只施法的手,他做了一个攻击型禁术的施法前置手势,愤怒地吼道:“光明神在上,我竟然从不知道你是这种上完就跑的混蛋!我侥幸没被你咬死,紧接着差点被你操折了腰,该死的人鱼为什么那么大!更何况你上完抬腿就跑,你这个……啊!” 西瑟尔一把抱住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老、老……老师……” 雅蓝第一次觉得头疼,他站在两个学生的事后现场,他们一个委屈地站在他身边哭哭啼啼,另一个气急败坏地躺在床上,抱怨对方上完就跑,以及……太大。 作为把狄宁从婴儿养到成年鱼的监护人,雅蓝眉头跳动了一下,人鱼和人类、精灵的男孩一样,也经历过一个从懵懂到成熟的青春期,所以雅蓝完全清楚,西瑟尔抱怨的点非常准确——人鱼真的不小啊! 他一转头,问了一个学术性问题:“狄宁,你使用变形术变幻人腿之后,你那根东西是怎么变的?” 他在狄宁幼年时教会人鱼上岸必备的变形术之后,他只监督了人鱼上岸后必须穿内裤,以及变形术变出来的腿长得直不直,但他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人鱼其实不是鱼,而是某种海洋哺乳类,男性人鱼的生殖系统有点类似公海豚,平时他们把那玩意藏在下腹一个裂缝里……当然那是鱼尾的形态,他变成人的时候放在哪? 画面诡异地变成了三名施法者集体盯着其中一位的裤裆部位,狄宁红着脸,撩起袍子—— 雅蓝和西瑟尔整齐地倒抽一口气。 两腿之间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狄宁小声回答:“变形的时候不会特别模拟这个器官……” “所以你变成鱼和我……不是故意折腾我,而是你只能那个样?”西瑟尔指着他质问。 狄宁满脸通红地点点头。 “奥术学的变形术只具备外表形态,不具备真实作用啊!”雅蓝认真地为学生们分析这个学术问题,“只有德鲁伊们的自然变形术才能变出真的能用的器官,奥术变形术只能改变形态,这个形态只是一种模拟状态,不能真正使用。” 西瑟尔往后一倒,两眼空白,绝望地看着天花板:“到头来我被一条鱼给上了。” 狄宁站在门边,头差点低进地毯里,雅蓝默默拍拍他的肩膀。 看西瑟尔那个样子,雅蓝觉得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真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情,他躺在乱糟糟的、沾满各种粘稠液体甚至混合嫣红血迹的被单里,本来服帖柔顺的长发也揉得乱糟糟,祭司的身上当然不会留有明显伤痕,尤其是双方的治愈术水平绝对代表得了全大陆行业标杆—— 但是上个床,连治愈术都用上了,这是多么可怕的技巧啊? 现在雅蓝看着他的两个学生,根本脑补不出任何旖旎画面,他只能想到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立着一根硕大的、长满鳞片的凶器对着另一名无辜受害人一顿狂捅,并且伴随着捅半天捅不对地方造成的流血事件以及高声惨叫。 雅蓝伸手扶额,手从额头一直抹到下巴,认真反思自己的教育。 狄宁这种在圣殿偶尔撞见两位祭司拉小手都会脸红半天的纯情小处男……雅蓝皱眉,西瑟尔不会就此甩了他吧?作为一名有眼光有见识的传奇刺客,现在的情景在他眼里就是惨案啊! 谜一样的尴尬气氛持续了半天,雅蓝看了看他的学生们,床上那个仿佛一条咸鱼,地下这个真鱼则一脸的死灰。 “嗯……”雅蓝想了想,“狄宁,过一会去我那拿点……学习资料。” 狄宁惨白着脸,点点头,依然一副要哭的表情,干巴巴地撇嘴,嗫嚅了好半天,蹭到西瑟尔床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着西瑟尔的一缕头发,拉了拉:“对……对不起……我错了……” 现在躺着被子里的西瑟尔和雅蓝的表情如出一辙。 “呜呜呜……你别不理我呀!”狄宁又开始了,看他这伤心的模样,好像他才是吃了大亏血流成河的那一位。 “我没有不理你!”西瑟尔愤怒地抽回自己的头发,“谁让你上完就跑的!看你跑的那个速度,好像我是某种会吃掉交/配对象的雌蜘蛛!” 狄宁左看右看,双手捂住脸,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他头发里露出的耳朵红得不像样子,摸一摸都在冒热气。 “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狄宁可怜巴巴地说,“我……我只是吓到了,我看到被子上……有好多血啊…我担心你……” “那是谁的错!”西瑟尔又生气起来,“是谁技术那么差的!” 狄宁咬着嘴唇,憋住不哭:“我……我会好好练习的!” 第九十九章 楼下,雅蓝扔给埃特伽耶的那个石化术也并不是认真施法用来制敌的那种,所以他很快就从石化状态解除,估摸着三名祭司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出去探查什么可疑地下空间了,所以埃特伽耶自己晃晃悠悠地闲逛。 闲逛也没啥意思,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决定补一觉。 然而—— 影月教徒之间有着比较独特的联络方式,他们制作小型魔使,通俗讲就是根据个人喜好,雕刻一个小鸟、折一个纸飞机之类的东西,用来传信——这法子不算影月独家版权,但是加点影月特色进去很容易:大神官海连纳抽过每人一小管血,然后施展了某些邪恶法术,以后他传信的魔使必须喂血才能接收信息。 海连纳喜欢具有仪式感的东西,尤其喜欢具有邪恶氛围的仪式感,他的魔使是一只金属渡鸦,全身黑漆漆的,两只眼睛是血一样的红宝石——这东西光凭外形,就属于谁看了都知道是邪恶法师搞的魔法物品。 还有,渡鸦,埃特伽耶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黑法师们都喜欢各种乌鸦呢?在热门宠物排行榜里,黑色渡鸦稳居榜首,千百年来受到广大黑法师的好评,仅次其后的是黑猫。 ——明明……这两种动物都很可爱啊! 那只活灵活现的金属渡鸦蹲在埃特伽耶的胳膊上,歪着头,像只真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然后一低头毫不客气地在他手指肚上戳了个血窟窿。 吸过血,确认这就是信息需要传达的正确对象,那只渡鸦张嘴发出海连纳的声音: “我在你房间里等你,赶紧上来。” ……老师,我马上到了,您还专门让这破鸟来嘬我一口? 埃特伽耶开始怀疑,那种血液鉴别魔法是编出来的瞎话,真实作用是——这些魔使是血液驱动的吧?他站在二楼台阶上,卧室就在三楼拐个弯,他不信司月大神官的感知能力感觉不到他马上就到! 带着疑问推开门,海连纳正坐在窗边,难得地一身风尘仆仆,好像他消失这几天过得特别忙,他看见埃特伽耶进门,一打响指,房门啪地一声关好,还咔哒一声落了锁。 “说吧。”海连纳坐在那里,微微扬起下巴,黑法师更年轻的时候中过毒,所以他的声音一直都很沙哑,所以当他用这种冷漠恶毒的标准大魔王语气说话时,被问话的人需要有很大的毅力克制自己别双膝一软直接下跪求饶。 埃特伽耶并不怀疑此刻有一个蓄势待发的诅咒藏在海连纳舌头底下,随时随地埃特伽耶都做好准备表演一系列高难度体操动作,来躲避自己老师的各种法术。 “您要问什么?”埃特伽耶坦然恭敬地反问。 海连纳咧开嘴巴笑,这种表情并不会让人误会他很高兴,感谢黑魔法以及邪恶实验,海连纳的脸常年白得恐怖,双眼还带有某种混合血色与紫黑的阴影,他那嘴唇长得很好看,可惜总是透着点紫,这可能是由于他年少时曾身染剧毒差点没命的后遗症,大约这世界上只有光之圣主那种达到光明神代言人级别的强者,才有胆子不怕黑魔法,一口亲下去。 他说:“别以为最近事情很多,我就没空归拢你,这件事可没过去呢,说说吧,什么时候和雅蓝搞上的?” ……在如此紧要时刻,从繁重任务中抽身出来的大神官阁下……只是为了关心一下学生的感情问题? 不对,埃特伽耶的心头闪过一丝特别违和的感觉,诡异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了看靠在那里仿佛稍有不满随时都可能发出恶咒的海连纳,莫名有种……结婚前去见严苛刁钻家长的奇妙感觉——明明,海连纳是他的家长才对啊? “时间不长。”埃特伽耶诚实地回答,并且更加诡异地发现他试图展示自己的优秀,以此来让海连纳感到满意,他说,“我是几个月前在埃尔文郡执行佣兵任务的时候,无意中在巫妖的地牢里救了他,然后就一直一起行动。” 海连纳盯着他,埃特伽耶感觉海连纳舌头底下压着的恶咒换成了某种读心术,或者吐真咒,因为他感觉老师特别特别的……不信任他。 埃特伽耶是一个优秀的骑士,一个优秀的黑暗信徒,一个卓越的、并且还能不断成长的领导者,不然海连纳也不会蓄谋已久,几次磨炼他,并把他确定为自己的继承人,感谢那些早些年折磨过他的毒/药,海连纳可能是影月历史上第一个需要活着就退休的司月大神官,所以未来几年里,埃特伽耶可能就要脱掉盔甲,换上大神官礼服了。 老师对从小养大的学生非常了解,即使是海连纳这种带孩子技术超差的。 如果他们是要去挑翻恶魔老巢,杀他十个八个恶魔大领主什么的,海连纳绝对放心和埃特伽耶背靠背,甚至可以旁若无人地安心在恶魔大军里准备一个咒语长度可以写成演讲稿的禁咒,只是这个件事上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海连纳冷笑,埃特伽耶的额头瞬间冒起了一层汗。 “老师!”埃特伽耶急忙说,“人是会变的!人总会成长,谁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不是个愣头青呢,这个年纪活力旺盛,精力充沛,总是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心,您不能因为这种年轻人的特质就否定我啊!” “哈!”海连纳一拍桌子,埃特伽耶反射性地往后跳了一步,发现大神官仅仅扔过来一个杯子,砸在他脚边,接着海连纳提高声音,这听上去变得像某种嘶哑恶毒的诅咒,他说,“不是所有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都会在外面搞大别人肚子,还被人找上门要求负责!” “老师!那件事不是已经查清了吗!您不是知道了我是被冤枉的吗!”埃特伽耶惊叫,“那女人在辉月神殿里生完孩子,哦豁!生了个灰山矮人!老师您看看我,我身上哪有一丁点矮人血统?明明是那女人想在众多睡过的男人里选一个最帅最有地位的赖上,哪里想到那么多高地人,偏偏最后是个矮人中奖!而且搞不好我根本没睡过她,那次是执行完任务,喝得有点多……” 就是这样,埃特伽耶英俊帅气,武力值和魅力值并驾齐驱,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具备这种资质了,在北地雪岭那个相对贫瘠的地方,一身雕刻着圣徽的黑甲骑士,来自神的殿堂,比起那些一身厚重狗熊皮的雇佣兵或者光膀子的胡茬铁匠,想和埃特伽耶睡觉的人当然排着队扑上来了。 现在回想一下,埃特伽耶懊悔得想撞墙,要是有种时间禁术可以让他穿越回十年前,他肯定把当年的自己从被窝里拎出去,暴打一顿,丢进奎格萨拉的冰湖里去去火,然后告诉自己,以后你会遇到绝世珍宝。 都怪乡下的穷小子没见过世面! “老师,神殿没有哪个黑暗骑士守身如玉!”埃特伽耶垂死挣扎,“您不能拿圣骑士的戒条来要求黑暗骑士啊!” “但是别的黑暗骑士也没有去睡雅蓝!”海连纳瞪着他,“如果你让我知道,你还敢在外面勾三搭四,和一些奇怪的东西上床然后染了一身的性病,就像科斯特那样在鸡/巴上面长满脓包倒刺或者触手——” “老师!”埃特伽耶不得不用尖叫打断海连纳的描述,“没有哪种性病会让人类长出恶魔才长的玩意!不对……”他捂住脸,脑子里嗡嗡的,然后抬头说,“科斯特骑士那不是性病,那是他出去偷情被维达神官发现下了诅咒!” 海连纳无比赞同地点点头:“如果你再敢出去猎艳被我发现,我也会对你下这种诅咒。” “在那之前,我可能已经先被神圣之火消毒杀菌了。”黑暗精灵的恐怖程度并不低于黑法师,埃特伽耶笑着说,“老师,那是不一样的,没有人会在真的爱上谁之后,还在外面搞,单身的时候出去约,那属于你情我愿满足*皆大欢喜谁也不欠谁,而恋爱之后……忠诚是骑士最基本的信条。” 海连纳这回倒是没有喷射毒液,骑士站在他面前,挺拔骄傲,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埃特伽耶说是黑暗君主的神殿里最优秀的骑士,也是最优秀的神职者之一。 “难道这些年您一直把我想象成了某种渣男?这些年我虽然没有真的爱上过谁,但我所有的床伴都是自愿组合,和平分手,我从不骗谁家姑娘的感情,交往之前就先说好,更不诱拐年轻男孩!”埃特伽耶眨眨眼,“您不能把所有人都和米诺大人比,米诺大人实在没人能比得了,在和您恋爱之前,他连手/枪都不会打。” 参照物实在很重要,海连纳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这些年不只是埃特伽耶在他眼里很渣,整个影月黑暗骑士团就没一个他觉得不渣的,甚至圣骑士团,在他眼里也就那样而已。 看着自家老师认真反思,埃特伽耶忍不住笑着问:“老师,您十万火急地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神情缓和下来的大神官理所应当地回答,“你该庆幸我前几天没当着雅蓝的面直接审问你,你知道你睡了谁?那是雅蓝,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我就知道他挺欣赏你的,虽然你没有记忆,所以我在放逐你的时候有意提过让你到南方来,但我没想到你手段这么厉害,这么快就把人给我搞到床上去了!” 埃特伽耶听着这话稍微有点别扭,他皱着眉仔细品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老师,该不会您是知道雅蓝在这一带调查,才故意告诉我到这边来,好制造巧遇的吧?” “是啊。”海连纳特别坦荡,“给他个惊喜嘛……我觉得你肯定能让他开心,谁知道你动作这么快,都搞过了!” ——说的就是!哪有那么巧,一被赶出神殿,直接就一头扎进圣殿大祭司的怀抱!埃特伽耶想了想,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老师旁敲侧击从雅蓝那套话,打听他的日常行程、地理位置,然后在不处心积虑地把自己的学生扎上丝带当礼物送过去讨他欢心! 黑暗骑士由衷地想说一句,老师,您真棒! “我就知道派你过来,你肯定会自动参与调查湮灭教派,一定会撞上雅蓝的!” 埃特伽耶看着海连纳那得意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不过他立刻把握时机,表示:“既然这事您一开始就策划了,那您没有立场反对和质疑我!” 海连纳眯起眼睛,拉长声音,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哦。 “我愿意用我的荣誉和生命,对黑暗君主起誓!”埃特伽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海连纳不由得坐直,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埃特伽耶竟然拔出剑来,左手飞快地握住剑刃,从右划到左,他张开五指,手掌和五指上两道深深的血痕,血却并没有流出来。 海连纳又惊讶,又欣喜,“你……你要立血誓?” 埃特伽耶回答:“只要我仍然行走在大地上,我将会永远侍奉黑暗君主,而我的信仰不变,我对雅蓝帝连斯的忠诚也永不改变,黑月会见证我今日所言。” 这可不是那种痴男怨女山盟海誓的时候随口胡扯的发誓,这是血誓,是个禁术,常见于某些黑法师与邪恶拥趸之间,一般能够见证这个誓言的神灵都是黑暗君主或者黑夜女士,邪神蛛后也可以,立誓者的每一个字都会带有言灵的效果,和他左手上的伤痕一起被铭刻在*与灵魂中,一旦违背,他并不会死去,血誓的伤痕会开始撕裂,流血,然后这血痕会逐渐扩大,把立誓者全身血肉撕碎,变成鲜血淋漓的骨架,然后——他依然不会死! 没人试验过违背血誓接受惩罚能活多久,他们会被折磨疯,然后跑到外面去吓坏一大群人,最后被异端清除者,比如圣殿和勘塔那罗亚神殿一类的地方消灭。 当着一名黑法师的面立誓忠于所爱,埃特伽耶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 海连纳这一回笑起来,虽然埃特伽耶判断他很高兴,但是黑法师常年阴郁的气质让这笑容看起来依然像邪恶计谋得逞的阴笑。 “你应该当着雅蓝的面立。”海连纳评价道。 “我只是表达我的立场,又不拿它当甜言蜜语。”埃特伽耶无所谓地摸了摸血誓的痕迹,“我并不希望这个血誓被雅蓝当做负担,所以老师,如果雅蓝问您,您就说这是立誓效忠君主,反正我立誓的时候也加了那句。” 第一百章 埃特伽耶话音刚落,海连纳忽然一下窜起来,一挥手把他还拎在手里的剑插回剑鞘,地上的碎瓷片急不可耐地重新拼合成完整的茶杯,安安稳稳放在桌上,然后他们迅速把造型摆成了一个高傲老师检查学生作业一般的场景。 门被敲了三下。 海连纳咳嗽了一声,然后事件主人公雅蓝走了进来。 精灵的目光就像穿破阴云的那道阳光,特别的明亮犀利,他看了看海连纳,然后又转头扫了扫埃特伽耶有点僵的嘴角。 “你们做了什么?”雅蓝随意地坐在了海连纳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就是刚刚摔碎的那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神态自若的施法者才是那狼狈为奸的一对大恶呢!像个雕像一样杵在地中间的埃特伽耶更像他们的小弟,等着去执行某个恶毒指令。 修长的五指轻慢地捏着那只杯子,晃了晃,杯子上有微微的光点散开,雅蓝看着埃特伽耶,实际上却是在问海连纳:“你们干什么了?砸东西做什么?” “教育学生。”海连纳非常自然地回答。 “你训学生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只砸杯子不丢恶咒?砸完还用修复咒?”雅蓝盯着手里的杯子,摇头,“不用看我的面子,该扔恶咒就扔,没关系。” 埃特伽耶:“……” “我已经查明了所有节点。”海连纳忽然闲聊一样开始谈任务,他手指笃笃地敲在桌面上,让人觉得黑法师敲过的桌子也会变成某种尖牙利爪的怪兽。 雅蓝说:“捣毁了?” “怎么可能!”海连纳笑的时候翘着嘴角,“雅蓝你是在圣殿奢侈惯了,我们影月多困难啊,与其拆了浪费,还不如我直接在上面改了一下符文,造那么大个魔法阵,不利用怎么对得起烧掉的钱。” “奢侈?”雅蓝的耳朵抖了两下,“我穷困潦倒,需要靠你的学生包养!” 埃特伽耶沉默地捏了捏口袋里实际主人是雅蓝的银/行/卡……保持沉默。 “他现在归你们圣殿了。”海连纳大方地挥挥手。 埃特伽耶目光空茫地望着墙,插话:“现在我已经变成圣殿编制了吗?” ——也差不多啦!眼下司月大神官领着一个团的神官骑士在外面兴风作浪,或者准备兴风作浪,他全程都没参与,一直老老实实扮演一个可爱的强/奸犯! 海连纳一歪头,那头顶指着埃特伽耶,斜眼看雅蓝:“不如你给发份薪水?” “当然有发,用另外的方式。”雅蓝含情脉脉地看着埃特伽耶。 黑法师的脸说翻就翻,立刻变得漆黑,咻地一声站起来,大步流星开门就走,“你们继续,当我没来过。” “哈哈哈!”雅蓝在他背后一阵大笑,但是显然他们并不会干什么,毕竟已经有两个圣殿祭司没法下床履行职责了,总不能全都把战斗力消耗在被窝。 大神官不负责任跑路,剩下的事就又回到他们俩之间,埃特伽耶觉得手心里的血痕正在努力跳一跳彰显存在感,提醒他誓言对象就在附近。 雅蓝一眨不眨地盯着埃特伽耶,看得骑士感觉到一股火从血痕上烧到脊背,一种随时都会被揭穿的紧张,但是紧张里又混着那种干坏事时由于担心被发现,导致的刺激感,喉咙里冒烟,小腹发紧,兴奋得心跳都在大声喧嚣。 可是雅蓝只是拉起埃特伽耶的左手——那血誓刻痕那么显眼,就算来个老眼昏花的地精都能发现,何况体察入微眼力极佳的精灵,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痕迹,疼显然是不疼了,但是—— “晚上吃什么?”雅蓝猝不及防地问。 埃特伽耶一口气生生憋在喉咙里,他想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呢,如何把这个血誓拐到信仰忠诚上,脑内草稿打了一套又一套,如何软硬兼施,如何含糊其辞,实在不行还可以配合点生理刺激……谁知道雅蓝摸了一下,直接跳过了这个事!这感觉就像没写作业编好瞎话准备糊弄老师,结果第二天老师根本不记得有作业,昨晚上那担惊受怕的小心脏抗议地猛跳。 一双绿盈盈的眼睛安静地看过来,埃特伽耶忽然就泄了气,因为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依然……如此透明,他在战场潇洒恣意,在情场也曾风流无双,但他从认识——正经认识雅蓝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又纯真又通透。 ——甚至从第一次见面雅蓝就知道埃特伽耶想操他,其他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呢! 这样多好。 埃特伽耶反手握住雅蓝,反问:“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借厨房用一用。” “什么都行。”雅蓝回答。 血誓的刻痕被他们一起握住,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是通透的。 禁术——如果禁术都被用来谈情说爱,那也不错,只需要看看另一半有没有那一天忽然变成血肉模糊的移动骨头架子,就知道他到底忠不忠诚了,简单方便,所有私家侦探都得失业。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时间,日月在山顶交替,银月升上天空,圆满银亮,三月份被认为是光明降临的月份,不仅表现在神话中记载光明神在这个月降临大陆,现实里的实际反应就是,每年三月份的满月都格外巨大,迪亚纳大陆被这轮肥硕的月亮照亮,银月在三月的满月可以把黑夜照得不亚于白昼,空气中的魔力因子都开始异常活跃。 这是整个大陆黑暗力量最低潮的时间,银月太亮了,它的光辉把黑月完全压住,这一晚有那么几个小时,几乎连黑暗神官都有可能无法定位黑月。 影月总是以亡灵法师唯一合法组织闻名,实际上这属于吟游诗人炒作,亡灵法术和黑暗神术是有区别的,影月神官的力量根本依然还是黑暗神术。 所以很少有黑暗神术施法者会挑选这样一个夜晚战斗,在银月下他们的神术效果事倍功半,大打折扣。 所以没有人预料到司月大神官有这么疯。 整个林地被一股黑暗巨浪掀翻,暗潮在空气中涌动,银月的清辉执着地想要驱散这片黑雾,可是这股黑暗竟然强盛到月光不能穿透。 地面上被尘土覆盖的地方,亮起一个魔法阵,一眨眼空地上站满了人。 但是他们刚一出现,空气中早已准备多时的黑暗力量就像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人群一瞬间就被束缚起来,他们纷纷挣扎,但只有其中一个黑影飞了出去,他背后展开双翼,尖利的翅膀护着他的身体,高速旋转,像一把转刀,扯烂空中的锁链。 “你们拦住其他人,所有人不得使用亡灵法术。”海连纳身披黑袍,手握长杖,他身边跟随着一个团的黑暗神官和骑士,听到大神官的命令,所有人立刻调转矛头,直扑其他人。 “亚修斯!”海连纳对空中的阴影高喊,“你找谁呢?” 那只巫妖一声尖啸俯冲下来,吹起的浪潮把海连纳的长发扯得四散飘动,他双手握住法杖,用力向下一插,以他为圆心,空气中重力忽然加倍,亚修斯被看不见的重物压得向地面掉了下去。 他下坠的地方忽然伸出漆黑的鬼手,试图用尖锐的爪子抓他,但是巫妖的爪子更尖,他和那些鬼手撕扯,那些光凭视觉效果就能把敌人吓破胆的魔法鬼手,在亚修斯的爪子下面却像赝品冷不防和真货放在了一个台面上,无法比拟,在海连纳吟唱下一个咒语之前,大巫妖已经扑到了施法者面前。 海连纳不得不临时更换了一个防护咒语,巫妖的利爪抓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谁把手伸进胸口挠那些可怜的肋骨,刺啦刺啦。 海连纳对此无动于衷,他自信亚修斯挠是挠不动护盾的,大巫妖张开双翼重新回到半空。 神官昂首站在地面,明明是亚修斯居高临下,但是他们对峙时,势均力敌像千军万马对冲。 这是距离银心要塞有点远的一处深山空地,亚修斯冷眼环视掉入陷阱的湮灭牧师们,破天荒地勾动了一下嘴角。 “你发现了深渊议会的传送阵?这些天影月的行踪一直无法追踪,你们在要塞里外行动,他们明明知道,却就是追踪不得,原来,你竟然悄无声息把传送阵都给改了。” 海连纳嫌弃地说:“深渊议会?你们还真会取名字。” 显而易见,这些湮灭牧师本来是应该直接出现在银心要塞中央广场纪念碑下的呢,海连纳不仅发现了传送阵,还利用了一下,更改了传送阵出口,让本该趁着银月光辉大盛,黑暗神术力量削减时攻入要塞内部的湮灭教派被拐带到了深山,和一群蓄势待发准备依旧的黑暗信徒大战。 “议会忌惮神官团,专门选了银月当空,结果……”亚修斯一点都不遗憾地说,“如果我没猜错,可能要塞里面,圣殿已经在清扫内应了吧?” 巫妖的态度奇妙,让海连纳都莫名了一下。 第一百零一章 “我都快要怀疑你没死了。”海连纳保持着双手握法杖的姿势,即使他嘴上在漫不经心地随意说话,但魔力实际上源源不断地在他手中流淌,吟唱已经完成,他在持续向脚下的魔法阵施加魔力。 那片土地笼罩着漆黑,亚修斯停在这界域外,眼里的紫火飘飘摇摇。 他没有攻击,也对聚集的黑暗力量视而不见,而是反问海连纳,似乎认真而期待:“我哪里像没死了?” 巫妖一身青白的皮肤,海连纳的脸也很苍白,可是那毕竟还是活人范畴内的颜色,大家看到他可能会吓得尖叫一声“啊!黑法师!”,那阴郁的气质也有一定可能吸引审美阴暗的少男少女,但是看见亚修斯,没瞎的都知道那是尸体,因为尸体没有任何的生气。 他的皮肤不用摸都知道是冰凉的,凝固在血管里的血液长年累月地干涸着,成了一种浮现在皮肤表层的黑色脉络,和肤色对比突兀,还有那背后存在感超强的骨翼,他的骨头不是白色的,也不像其他巫妖那样镶嵌宝石,而是那种遍布斑驳痕迹的、腐朽般的深褐色,在骨节的地方隐约磨得光滑像是透出了金色,覆盖这幅枯骨的是种看起来很薄的膜,还有点透明。 ——这已经连人的尸体都不很像了,像异变的怪物尸体! 死亡力量的确会让不死生物进化异变,但是进化到长出双翼,还在四肢和翼尖生出鳞片的,海连纳这种见多识广的施法者也就看见过这么一只。 所以大部分人看到亚修斯是真正用*力量飞行,都会觉得像做梦,说好的人类不能长翅膀飞呢! 海连纳讥讽地说:“你那主人居然舍不得给你镶嵌点强化宝石?连低级的女妖都能搞得满身都是,你这样子别人还以为你的法师破产了。” 亚修斯微微笑了:“我抠下去了,我不喜欢宝石,太花。” 他的回答让海连纳的眉毛又往头发里飞去了。 “有可能我那学生说得对。”海连纳说着让亚修斯不太懂的话,“一个对魔法知识一知半解的骑士居然说得比我对。” 从没听说过巫妖因为不喜欢五颜六色的宝石就拒绝强化自己,更何况,提起圣殿的时候,海连纳从大巫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骄傲的语气。 多惊悚啊! 初有所成的年轻圣骑士学徒看着悬挂在英灵殿里的画像充满敬仰,忽然间画像的主人公长着两只骨头翅膀扑棱棱来到跟前,骄傲欣慰地来一句真棒,然后这位死去的先贤身上还有宝石被抠掉后留下的奇怪印子,或许他抠宝石的时候再挠断两根指甲……估计胆小点都能给吓得去见光明神。 倒不是因为看见不死生物,神职者见的不死生物多了去了,几乎人人都有机会亲手拆一个,但是不是谁都会遇到一个死人,这个死人依然保留着各种奇怪情绪! 难道亚修斯的执念是宝石太丑吗?要知道圣殿圣骑士统领们的服装上也是有装饰宝石的,并且以海连纳挑剔的目光来看,他认为的确有点丑,尤其是统领们和圣主大人衣服上的,那宝石太大,颜色太亮,总让眼神毒辣的海连纳觉得,这么大的宝石肯定是塑料或者玻璃制品,自带一种浮夸的廉价感。 但宝石太丑至于丑到人死后不安生吗? 死了,就应该硬邦邦冷冰冰才对,复生者就算能满地乱跑,至少也不应该对执念以外的东西有反应啊! 这才是海连纳刚才那句感慨的原因,他是认识圣骑士亚修斯的,亚修斯严谨,衣着朴实,活着的时候就不喜欢戴配饰,一身骑士服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领花表示身份,他连领花都想摘。 现在他见到的巫妖,几乎就是圣骑士一时兴起玩了角色扮演的感觉。 眼看紧张气氛快要坏光了。 “你们的计划完蛋了。”海连纳都忍不住提醒亚修斯了。 顺着他的目光,亚修斯都不需要回头,就能感觉到那些和黑暗神官战在一起的湮灭牧师门根本招架不住,这片地方被神官们布置了太多预置魔法,而且他们准备充分,就算本来是实力相当的施法者,现在湮灭牧师基本也只能自己先湮灭了。如果是圣殿在打伏击,这些牧师还有可能被抓去审判,但是影月更倾向于先把敌人变成尸体,然后趁着尸体新鲜,来一发搜魂术,赶在灵魂离开前像翻书一样查一遍记忆。 诈降都不行!影月最爱杀俘虏!死人在他们眼里比活人有价值多了! 亚修斯无所谓地点点头:“嗯。” 嗯? 海连纳皱眉:“你准备投降吗?不打?” “我在等你召唤你的巫妖,我们公平对决。”亚修斯飞在空中说。 海连纳哈哈哈笑了起来,眉毛都快要飞出去了,他大笑回答:“你以为我傻?你没看到全体影月神官没有人召唤任何一只不死生物吗?” 亚修斯的死人脸有一瞬间的松动。 海连纳用下巴指了指亚修斯的翅膀:“你就这么招摇过市把你那俩大鸡翅放在外面,你以为哪个法师会傻到和你对阵召唤时不死生物?召唤来的不死生物在你面前还能不能保留控制权,不好说啊。” “司月大神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了?”亚修斯扯动面皮,做出一个笑脸,“我还想试试,能不能压制当世最强亡灵法师的巫妖呢。” 海连纳也跟着笑了一下:“我的巫妖最近惹我生气,让我煮了骨头汤了。” 他说完,仰起头,说:“看来我想多了,你的确死透了。” ——圣骑士亚修斯从不在一对一对战中玩诡计,海连纳遗憾地看了看那张还能看出熟悉的脸,可是巫妖不再是圣骑士了,圣骑士亚修斯已经、并将会永远沉睡在英灵们埋骨的圣堂。 “行了,死人还说那么多废话。”海连纳的笑容变得阴沉恶劣。 亚修斯一惊,他记忆里的海连纳从不掩饰情绪,所以大巫妖立刻张开他的双翼,巨大的翅膀像两片含着冬日干雷的乌云,阴沉地压向身量单薄的海连纳,随时要把闷雷炸响在法师脆弱的天灵盖上——可是偏偏,亚修斯的心向下一沉。 他看到海连纳终于不再两手抓着他的法杖,他对气势全开的巫妖视若无睹,兀自高举右手,五指向天,这姿态甚至说得上张扬到猖狂,他背后的空间诡异地波动,巫妖亚修斯忽然意识到,海连纳维持的那个魔法阵根本就是扯淡,是骗死人用的,那浓烈的黑暗力量漫天乱飘,然而实质上是无序的,没有形成任何法术效果,但是却成了遮挡,成了亡灵力量的遮挡。 空间已经裂开,亚修斯不能再阻止这次召唤。 但这不是亡灵法师召唤不死生物,是另外一种更古老的召唤。空间从虚无中打开,没有什么神奇光芒或者花哨的召唤花纹,不亚于大巫妖的沉重威压出现,地面沸腾,翻滚的亡灵之力像粘稠的浪潮,但涌动的浪花却包含了另外一种波动—— 巨龙的龙威。 黑法师海连纳完美地呈现了吟游诗人口中的那经典一幕——他高举手臂,长袍滚动,黑暗气浪从他身体向外狂啸,扯乱他的白发,但是邪恶法师就应该长发凌乱,疏得一丝不苟那是光明系神职者的发型。 紧接着,地面发出深沉的低鸣,天空变得阴沉低垂像要砸下来,空气里魔力紊乱,电闪雷鸣——黑法师呼唤了那条为他攻城略地作威作福、仿佛来自深渊的骨龙。 龙族——亚修斯还没自不量力到试试能不能让一位活了几千年又死了上千年的恐怖龙族臣服于自己。 “烈光!”海连纳拎着法杖,嚣张地指着亚修斯,“撕了他!” 亚修斯一愣之后,反而真的笑了出来,他张开双翼,对面的骨龙也张开庞大得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翼,对着他张开巨口,一声如同地心裂开才能发出的崩裂般的龙吼,从巨龙已经枯萎的胸口能看到死去千年,就像陨石样的黑色心脏,他嘶吼的时候,心脏像火山口的岩石,裂开,却又闭合,一鼓一息,熔岩在内核流动。 亚修斯不甘示弱一般回应了一声同样可怕的吼,他的利爪中出现一把长剑——圣骑士制式的长剑,死气给这把原本神圣的武器镀上一次结晶样的壳,他像一道刺穿黑夜的流星,死气却代替了斗气,冲向巨龙的心核。 轰—— 一道魔法盾立在巨龙胸口,巨龙烈光没来得及穿龙甲,但他就算把心核露在外面,也没人能够伤到。 “你想得真美,二打一呢。”海连纳站在骨龙宽阔的头骨上,倚靠在两根凸起的骨刺中间,悠然自得仿佛看风景。 巫妖后退,立刻巨龙吐息的范围,他学着海连纳,也举起剑直指天空,一声嘶吼—— 亡灵大军开始听令集结! “多打二。”亚修斯冷笑。 “哈哈哈哈哈——”站在龙首上的司月大神官肆意大笑,他一低头,指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不死生物,语气凌厉狂妄,“那些个玩意,你觉得也能算人头数吗?” 那些亚修斯操控的不死生物,不仅有低级的骷髅,还有一些是有意识的女妖、死亡骑士,亚修斯如今几乎就是不死者之王,他一声令下,这些不死生物无论原本有没有主人、原本主人是谁,在他身边,在他精神力量能够到达的范围,都要被他所驱使,他控制他们,不像亡灵法师支配不死生物那样,还要结缔什么灵魂契约,还得防备反噬,他支配不死生物已经成了他的随心所欲。 大巫妖在精神链接里狠狠地鞭策这些不死生物,他们没有迟疑没有挣扎,一窝蜂地扑向骨龙,黑魔巫尸和死亡女妖们都懂得飞行术,纷纷尖叫起来,试图飞起来去拉扯站在龙身上的法师。 几个女妖速度快,率先飞到海连纳近前,法师银色的双眼看向她们,这些死去女人们嘴里的嚎叫忽然就全哑了,她们开始战栗,来自黑法师的精神压力让她们的飞行术成了自由落体。 巨龙烈光张口,吐出一股漆黑的地狱火焰,没有温度的死火迅速点燃扑上来的不死生物,天上坠落的女妖们也纷纷滚入火堆,火焰烧得骨骼吱吱作响,空气冷得快要结冰,魔法火焰能够烧,却几乎没什么温度,这种黑魔法范畴的地狱火焰甚至是冰的,从火里蔓延的冷气居然让亚修斯的翅膀都凝结了一层白花。 第一百零二章 黑暗神官海连纳,因为他的骨龙太出名了,千万年里龙族横行在大陆,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少、繁衍难度远高于人类,这片大陆的主宰该是那些庞然大物才是,他们是群居物种,连死后都必须埋同一个龙墓——龙谷山脉深处有一条裂谷,长眠着千万年来离世的巨龙——所以驾驭一头骨龙招摇过市,还让圣龙帝国对此毫无异议,全无微词,海连纳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样一来他在亡灵之术上的造诣经常让人忽略了他其他的手段,要知道司月大神官对付敌人,并不只有召唤巫妖然后自己站着看戏这一种手段。 他随手在空中比划,好像特别随性地画了几个圈,魔力在空气中勾勒出复杂绚丽的图案,一个圆形魔法阵在巨龙嘴边被点亮,接着骨龙烈光呼地一口吐出一个大火球,火球穿过魔法阵,在空中一下子变成十个。 亚修斯眉头一皱,他没多想,更不敢托大,直接旋身飞走——事实证明他这一躲避特别及时,因为那不是幻术,那是实实在在真的变成了十个大火球。 黑火如同秋季里的粮农烧荒,噼噼啪啪将不死生物燃烧得东倒西歪。 “哈。”海连纳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挥动法杖,黑暗元素在他头顶凝聚出七根长矛状的尖刺,黑暗的力量被不断压缩,长矛越凝聚越实在,最后变成像钻石一样坚硬透亮,泛着不详的冷光。 “死了二十年,没什么长进啊。”海连纳举起手,仿佛擎着那些巨矛,他现在变成了居高临下,亚修斯被压制在接近地面的低空,没法飞到烈光头部的高度。 而烈光的高度——他可真是比山还大的一头龙。 “不要总像个圣骑士一样战斗。”海连纳再次说。 轰—— 那七根巨矛接二连三地冲向亚修斯,巫妖下意识地举起了剑,随即,巫妖终于有了点更像巫妖的战斗方式,他催动身边那些炮灰不死生物,成群结队在他面前组成尸墙,巨矛穿透不死生物的躯体,黑暗之力把他们的灵魂也扯成碎片,噗噗噗就像扎穿一串肉丸子。 “巫妖!”海连纳放声高喊:“巫妖!你想得到自由吗?” 自由! 那两个字比禁咒的威力大得多,亚修斯有一瞬间的停顿,眼前的尸山分崩离析,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巨矛后面猛冲了过来——尸山挡着,亚修斯根本没有注意到烈光变换了人形,人形的骨龙也有着尖利的爪子,粗粝的爪尖呼啸着袭来。 亚修斯惊愕后退,并且用剑挡在身前—— 龙爪半空变向,配合着烈光的走位,海连纳的暗刃在空中穿梭,几个回合之后,噗地一声,亚修斯的剑一抖,没有握住,他眼里的灵魂火焰大盛,一把用左手抢回长剑,忽然感到一阵阵刺痛,普通的伤不会让巫妖感到疼痛,他一低头,赫然发现右手少了一根手指,断口残留的黑暗之力冒出一小缕黑烟。 海连纳的暗刃藏在烈光的招式中,偷袭成功,切断了亚修斯握剑的一根手指! 这久违的伤痛! 巫妖眼中灵魂的火焰明明灭灭,他竟然就像忘了在和人敌对一样,站在原地,对于活人来说,十指连心就是用来形容手指受伤的疼痛程度的,可是一个死人就无所谓了,他没事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指关节一个个掰断听响玩,浓郁的亡灵之力会迅速修复不死者的骨头,大巫妖可不是能用蛮力拆成积木的骷髅兵,他的躯体几乎刀枪不入。 所以那节断指格外的疼,小小一个手指断面,好像有一千万根针不停地往里扎,痛觉从早都死透的皮肉蔓延开,一路烧到整条手臂都在抖,然后他摸了摸断口的骨头尖,觉得像是春天从石缝里突出的笋尖。 然后—— 然后大巫妖跑了。 他像一只怪鸟,振翅高飞,呼啦一下子冲上天空,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速度快得海连纳都呆了一下,那节小手指难道是什么外置神器不成,没了那东西巫妖就变成了纸糊的? 直到确认了大巫妖的气息真的已经走远了,海连纳才慢吞吞地走过来,其余的不死生物因为领导者的突然落跑,一个个在原地僵硬成了石头,仿佛海连纳身上自带一个石化诅咒,或者他变成了某种神话里才有的蛇发女巫,看谁谁僵。 能跑的早跑了,就剩下离得近的或者伤得惨的,几个女妖哆嗦着趴跪在地上,挤作一团,不知道会以为她们是遇到匪徒绑票的可怜姑娘,正恐惧地看着坏人。 海连纳弯腰捡起那根断指,来来回回看了看,“这是什么?巫妖秘宝?地摊批发的神器,具有神灵力量的传奇金手指?” “那就是根骨头,炖汤喂狗狗都不吃!” 骨龙烈光咚咚咚地走过来,他即使人形状态下身高也两米了,他大踏步地走来,每走一步地上的女妖们就往下趴一点,骨龙伸出大手抢走那根骨头,张嘴就要啃—— 啪!海连纳一把打在他的手背上,嫌恶地说:“狗都不吃,你吃?你身为龙族亲王的尊严呢?” “尊严多少钱一斤?”烈光耸肩,坚持要吃那根骨头,不死者当然不吃东西,但是亚修斯的骨头浸透了浓郁的死灵之气,吃进去就会化成精纯的力量,它散发着一种醇香诱人的吸引力,当然这是在另一个不死生物眼里,这些骨头还长在大巫妖身上时,组合在一起充满压迫力,拆成一小块就不一样了,就好比烈光自己,整只巨龙能吓得传奇雇佣兵哭爹喊娘,龙的一片指甲却会有一大群人趋之若鹜。 “不准吃!”海连纳恶狠狠地吼。 “为什么不让吃,有本事你不要吃蛋糕啊!”烈光也气冲冲地开始吼自己的战斗伙伴,他捏着那根指骨,吼声里连龙威都带上了,周边那些可怜的不死生物彻底趴在地上了,女妖们掐着自己的喉咙把自己掐得眼珠子往外冒,死死地把尖叫压回去,生怕吸引到这头龙的注意,直接就给吃了。 海连纳指责说:“你是龙族!像个狗一样啃骨头成什么样子!” “我是死龙!”烈光生气,“我很多年不提‘伟大的北方战场传奇、空中的移动堡垒、天空与狂风的骄子,光耀龙神最眷顾的子孙、万人敬仰的巨龙亲王烈光殿下’这个名号了,为什么还不可以吃骨头!” 海连纳瞪着他,怜悯地像在看一个脑残白痴:“你的脑子都被腐蚀了,怎么你那些夸张的怪僻修辞还是顽固地长在你那本来容量就不大的脑子里?蠢龙,我不让你吃是因为有用!一截来自敌对巫妖的指骨,你知道我能拿它做多少事吗,吃?你去啃墓地啊我才不拦着!” 烈光哼了一声,把那指骨丢给了海连纳,海连纳接过来,那只手指在脱离本体后立刻枯萎成纯粹的骨头,骨质坚硬,褐色的骨头隐约露出沉金色,海连纳皱眉,微微低头,看到地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沉金色物体。 是一枚指环,乌沉沉的,套在巫妖手指上,因为手指枯萎了,那个指环就送了,在海连纳拿起手指骨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好东西,这个可以给你。”海连纳抓过烈光的手,不由分说地套上。 “咦?”烈光摸了摸冰凉的指环,紧接着他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幻,惨白发紫的皮肤变得红润,退色的头发重新染成赤红,眼睛里的灵魂之火被掩盖,露出巨龙金黄的竖瞳,人形巨龙健壮帅气,换一身贵族礼服,的的确确是一位亲王该有的风范。 “生命假象。”烈光感慨,“如果每天看镜子的时候看见这样的自己,可能会以为自己没死。” 海连纳没说什么,他知道烈光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但好在他活着的时间也不短,一头巨龙如果没有活腻自己玩出点什么把自己弄死,谁也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龙族生命的尽头到底多长一直是个有待考察的学术难题,年年再版的《十大未解之谜》都不会落下这一条,所以死去一千年,烈光依然保留着身为龙族的习性,比如动不动就偷偷把海连纳的巫妖抱走欣赏宝石…… 可是他依然被死亡影响,比如他真的很久没有再自称“伟大的北方战场传奇、空中的移动堡垒、天空与狂风的骄子,光耀龙神最眷顾的子孙、万人敬仰的巨龙亲王烈光殿下”了。 “你怀疑亚修斯仍然保有人性吗?”烈光哂笑,“朋友,你不可能比死者更了解死亡,以人类的心性和灵魂强度来说,二十年足够磨灭一切了,就算活人,很多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神麻木,根本不记得二十年前的雄心壮志,别说是死亡二十年。” “一切都有可能。”海连纳回答,“人类,代表的本来就是可能。” 二十年的确很久,海连纳想了想,他现在已经能够很平淡地面对二十年前厌弃的一切了,所以他能够得意地在紧要关头呼唤烈光—— “人类种族的魅力就在于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按照常理,谁会在打趴一头骨龙之后,不收来当巫妖,反而签龙骑士契约呢?”海连纳抱着自己的法杖,“尤其是二十多年前我那么讨厌龙骑士。” “这我同意。”烈光点头,“你当年差点把我吓升天。” 第一百零三章 动荡在银心要塞里悄无声息的蔓延,这场发生在山间传奇黑法师与大巫妖的战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即使海连纳把战斗场地选在了距离要塞较远些的山坡,可是骨龙多大啊,龙为什么那么大的龙威,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体积大啊,年岁越长,龙类的体积越大,烈光在生前是一位久经战阵的亲王,他那个体积…… 他差不多能把高耸如云的银心要塞法师塔当抱枕。 所以谁看不见他呀,谁听不到他呢!居民呼啦啦地挤到自家窗口,因为要塞现在宵禁,他们这些长期居住在军事要塞里的普通民众都有着一定的战斗素养,即使军队也愣住了,没有大街小巷布置岗哨,但最没心没肺的家长都会立刻抓住自己家想往外跑的熊孩子,塞进地下室之类更安全的地方。那不是被人误会过、有旖旎甚至下流幻想的魅魔,那是不瞎都能认出来的骨龙! 街道畅行无阻,远处不断传来龙吼,要塞守卫一时慌张无措,在城墙上东张西望,因为他们的日常训练里真的没有包括过骨龙,所以再英勇的军士也感觉手脚冰凉,眼前茫然,和普通民众差不多反应,指着天空大呼小叫,骨龙只在传奇故事里登场,伴随着黑法师的凶名—— 好在他们立刻意识到,骨龙属于己方阵营。 海恩斯公爵所辖魔法军团要比要塞守军更快做出反应,他们没有人没听过司月大神官海连纳的名字,当世最强的黑法师,传奇级别的施法者,他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位“合法”驱使一头骨龙的亡灵法师,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此等行径恨之入骨的龙族能容忍一具龙尸落到亡灵法师手里,反正海连纳就是做到了。 可是现实中海连纳不会像故事里描写的那样骑着龙漫天乱飞,毕竟是亡灵龙,即使归属权还算属于大家心中定义的正义阵营,觉得黑暗神官属于邪恶人士的只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粮农,帝*队是绝对不会有谁分不清阵营的,可是那骨龙的外表的确太过夸张,让人恍惚间会以为自己队友才是反派,出场自带恐怖视效音效,又大得像山,如果不是真正棋逢敌手,海连纳不会召唤这头骨龙。 而龙吼持续了很久,他们没看到敌人,魔法军团中几名斥候法师会使用侦查眼,那些小型魔法造物就像一只大眼球插着两个小翅膀,法师给它们施加了隐形术,然后指挥它们飞向战场。 不多时传来汇报,侦查眼在距离战斗中心一公里左右的地方被销毁,不是被发现,只是对战双方力量等级远超军团里普通的军事法师,这些常年当兵的法师深深地明白自己和正统法师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一个个面露惭愧。 他们仅仅看到了海潮般的不死生物,战场外围匆匆一瞥,却无法判断是敌对双方谁的,或许双方都有。 海恩斯公爵自己就是*师,他立刻意识到,司月大神官海连纳不知什么时候藏在了要塞里,他家那个孙子凯文对此完全隐瞒,嘴严得可怕,一点没有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的稍微剧透一下的意思,这说明大神官的行动具有高度机密性,而且……达到司月大神官这个级别的敌人啊! 海连纳那是不想,如果他愿意,光是那头骨龙就能扫荡大半个毫无准备的王国! 使用亡灵法术,达到了司月大神官这个级别的强者……海恩斯的双眼里所有属于老年人的痕迹一扫而光,他站起身,军营里只有这位老人身着法袍,军装的绶带领花和帝国徽章搭配法袍很奇怪,可是一件经过附魔强化的法袍就是法师的战袍,海恩斯公爵很久不穿法袍,他换上法师长袍只表示,*师要去战场了。 二十年前的事被神职者联手压下,民众接受了整个事件的描述,可是那些各国真正明白事的人只是装聋作哑,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国家里有人被湮灭女神的教徒忽悠,转而想要来个起义什么的,所以他们当然配合圣殿与影月,尽力隐藏着湮灭教派存在的痕迹,可是他们心里明镜儿一样。 碰巧海恩斯公爵就知道有那么一位施法者,她的亡灵法术与司月大神官伯仲之间,不碰巧的或许就是,那女人正是湮灭教派的灵魂人物。 “最高级别警报,点燃所有烽火台!”海恩斯公爵大吼,“军团一级战备!” 要塞背后是广阔的帝国腹地,肥沃的田园大片大片,繁华的城市鳞次栉比,奥斯兰特帝国境内的地形单调乏味,一望无际的平原夹杂几处难能可贵的低矮丘陵,所以他们在西北方与半兽人的战场上铸造了重重关隘与高墙,而南方的关隘就是银心要塞,一旦破关,敌人将会长驱直入。 短时间内银心要塞的烽火烧了两次,第二次显然更可怕,夜幕下升起耀眼的红烟,军事法师往里面加了点料,那道烟看起来亮得出奇,比白天亮的时候显眼得多,半边天空都变成了橘红色。 骨龙、黑法师与不知名敌人的战斗吸引了众多关注,所以要塞里悄悄进行的一切反而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圣骑士们披挂整齐,他们穿着圣殿打造、祭司们祝福过的银盔,迪亚纳今晚是一年一度的银月大满月,明亮的月辉照亮他们圣盔的边缘,圣洁耀眼,一看就不是适合夜里偷偷行动的行头,不过圣骑士从来不偷偷行动,他们做什么都喜欢堂堂正正。 他们在街道上兵分两路,一共三名执剑祭司——包括光明大祭司本人,他们穿着执剑祭司的战袍,手持圣剑,圣剑上的祝福之光完全可以叠加在每一位圣骑士身上三次,之后执剑祭司狄宁与西瑟尔向前继续,直扑墓园,而雅蓝则带领剩下的圣骑士,向公爵府进发。 在圣骑士组成的光团外,还有两个黑漆漆的人影远远地跟着,所有黑暗骑士与神官都和大神官一起在外面搞大大事,这两个却挤在了圣殿的队伍里,银月与大量圣光让黑暗神职者略感不适,可是雅蓝控制力太强,这些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只会让黑暗神职者们感觉微妙难受,有点像走在大街上身边一直有个壮汉跟着,觉得不爽,可又不能直接冲上前打一顿,因为人家什么也没干啊。 公爵府大门紧闭,似乎府内没有任何人对外面的喧闹感兴趣。 一片安静的公爵府,连灯都没有亮一盏,冷冷清清,可是农家小院能够这样,大贵族府邸不行,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家里没有守夜仆人和护卫,甚至奢靡一些的,厨房全天包括深夜都要时刻准备几样随时能吃的东西,防止主人招待客人或者纯粹半夜起夜发现自己饿了。 过分的平静比大爆炸带来的恐怖效果还充分,暴风雨前的寂静往往比暴雨真落下来更让人难受,未知永远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开门。”雅蓝说。 圣骑士们架起了圣光护盾,茉莱拉上前,女骑士伸手在大门上摸了摸,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圣骑士仔细鉴别了周围,并没有发现陷阱,所以茉莱拉微一用力,很轻松就打开了这普通地锁起来的门。 刷刷刷,所有剑尖直指门里,然后圣骑士们的警惕扎了个空,里面依然安静,门廊里的陈设精致,和雅蓝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圣骑士鱼贯而入,在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危险后,茉莱拉才把雅蓝他们放了进来,埃特伽耶跟紧了雅蓝,凯文从他们身边路过,一脸杀气。 “上楼。”凯文说,“贵族老爷在家里藏密道,肯定藏在只有自己能碰的地方。” 上次他们来,凯文和雅蓝早就开始怀疑了,大下午来客人了还在午睡,迟迟不肯起身,不仅与礼仪不和,更指示了一个线索—— 当时卡帝拉公爵极有可能不在公爵府,那藏起来的秘密通道,势必藏在他的卧室,那是整个公爵府邸隐秘性最高的地方! 前进的圣骑士队列出现了轻微骚动,但肯定不是危险。 一具倒在楼梯拐角的尸体,穿着公爵府男仆的衣服,姿势扭曲,脸却是分不清是谁了,没有人能认得出一具干尸生前是谁,除非是专业验尸官,哪怕亡灵法师也不会看骨头面相认人的技巧。 凯文的确上前摸了摸,他说:“死于魔力吸虹,和之前激活要塞法师塔的是同一种法术,经过改良,不只吸取魔力,放在普通人身上就会抽走生命力。” 圣骑士一直有小队在公爵府外巡逻,没有任何邪恶施法者能够躲过他们的耳目,换外面指挥骨龙呼风唤雨的那一位也不行,中央正殿的圣骑士放眼大陆也是顶尖职业者,所以袭击者只能来自内部。 “我不认为公爵是一位施法者。”雅蓝说,“卡帝拉家族出过太多大战士,他们的血脉里应当存有某种更倾向于战士的天赋。” 凯文嗤笑:“可是康纳胖得像发面团,估计战士水平也是发面团的级别。” “天赋是先天的,不代表不可以被浪费。”雅蓝说,“有大战士天赋的人不一定会成为传奇战士,康纳沉浸在贵族权谋中多少年了,现在西北方战场上来自卡帝拉家族的将军只是无关紧要的旁支,空有一样的姓氏而已,真正的主家血脉就在这所要塞里了,一个成了身材臃肿的贵族,一个……成了战士家族最不喜欢的神职者。” 但是他们依然同意,康纳本人显然不可能是制造命案的凶手。 第一百零四章 楼上很快发现了更多尸体,一个公爵府可不只是一两个仆人而已,客厅仆人都不止一个两个,他们沿途找到了不少穿仆人制服的尸体,无一例外死得皮肤干枯姿势诡异。 “跌倒时保护自己是身体的本能,遭遇袭击下意识护住要害也是生物自然反应。”茉莱拉用剑搬动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仆,“魔法生效非常快,在倒在地上之前,受害人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生命波动。” “他们没有任何受到袭击的意识。”另一名圣骑士补充总结。 吸虹法术当然可以被瞬发,但是瞬发也是要打照面的,施法者得看到被吸的可怜人,好比喝饮料必须把吸管□□杯子,在空气里吸是没法吸到东西的。 “这么多仆人没一个反抗!”茉莱拉看了一圈,向雅蓝汇报. 情况和猜测的没多大出入了,就算不是公爵本人动手——邪恶头头通常都不自己动手,他们要是没两个拥趸,说出去多难听——也得是这府里的高级仆从动的手,比如管家,主人的贴身仆人,试想如果一个下级女仆鬼鬼祟祟,她的平级同事都可能会呵斥她,或者像厨房仆人跑到客厅,绝对显眼得像冲进来一只地精,根本没机会干坏事,只有管事的,有点地位的,才能在府里随便乱逛搞小动作而不被注意。 “不管是谁。”凯文阴郁地打断圣骑士们兴致勃勃的调查,“现在他都是一个已经暴露身份的湮灭教派卧底,我一点都不想了解他的凄惨故事、或者体会一下他的犯罪动机,我只想把他揪出来宰了,抽出他的骨头,放干血,把脏器做成标本和施法材料,当然在那之前我会让他先充分惨叫。” 圣骑士们:“……” 和黑法师组队的时候永远觉得自己才是反派啊! “没有其他人。”圣骑士们汇报,“也没发现密室。” “天哪!”凯文嫌弃地说,“密室摆在客厅里吗?去书房和卧室找啊!” 圣骑士们抖了抖,他们感觉队伍里的黑法师快要开始无差别攻击了。 神官比带队的光明祭司都要急,他恨不得身先士卒冲到圣骑士前面去,凯文随便比划了几个手势——好像影月出来的施法者们捏手势都这么随性,那些法术书里描绘的复杂手势、学院法师那些能把普通人手指头扭断的花样,影月神官一个都没用过,但是这些随便挥手的姿势一样管用,地上散落的尸体们悄无声息地爬起来,以生前都没有过的纪律性规规矩矩列出骑士的队形,随手拿起花瓶、清洁用具这些东西,拿得还挺专业,显然是驱使他们的亡灵法师懂得如何正确拿武器,他们顶替了谨小慎微的圣骑士,大踏步地冲进各个房间,迅速但绝对无声地把房间掀个底朝天。 死人感知环境的方法当然区别于活人,他们已死的双眼中再看不到世间景象,可是流动在空气中的生命力就会为他们指引目标,所有被唤起的死尸沉默无声地走到卡帝拉公爵的卧房,他们冲进屋里,踩过昔日悉心保养的地毯,围在床边。 “这就行了!”凯文走过去,踢了踢床垫,“地道入口就在这下面。” 去墓园的那支小队多半一筹莫展,只是因为确定地下空间位于墓园下方,出于谨慎考虑,雅蓝安排西瑟尔与狄宁在那边以防万一,到现在来看他们的推测依然准确,这个必须从入口进入的地下空间,唯一的入口就藏在公爵的私人府邸,外人绝对进不到的地方。 “只要我们别一进去发现是个拿来金屋藏娇养美人的龌龊地方。”凯文用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骨头戳着床,思考着如何打开地。 “恰恰相反。”圣骑士茉莱拉半是抱怨地回答,“我巴不得那是个贵族私藏貌美奴隶的荒唐地,一个私生活肮脏的帝国贵族,比一个勾结湮灭教派的帝国贵族好处理多了!” 贵族家族都有点不适合见光的事,一般无伤大雅,可是勾结邪神教徒?简直可以想象都城的贵族圈子里要疯一批,尤其是和卡帝拉家族有利益联系的,更甚至西北防线都要遭殃,那条防线上驻守着十七个帝国兵团,高阶将领当中有三分之一或多或少和卡帝拉这个姓氏沾边。 以往羡慕主家的旁支子弟,这回估计要破口大骂,怒斥主家家长自掘祖坟! 雅蓝也施法——他施法可比黑法师好看多了,那些修长的手指翻动,搅起空气里的魔力流动,他片刻后确认:“没有魔法没有结界,这个密道入口是某种机械造物。” “拆了它!”凯文大手一挥——被圣骑士们及时拦住。 “机械造物!”埃特伽耶摇晃着手指替他们解说,“那些地精、侏儒和矮人们搞出来的奇怪东西,不管机关多精巧,被敌人触发后的效果却多半都和爆炸有关,地精族群里至少半数的地精在自己制造的机械爆炸里永远和自己二分之一的智商说再见!” 凯文阴沉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把所有活人撵出门外,屋里只剩下死尸。 圣骑士们认命地使用出圣光护盾,他们的圣光彼此链接,形成一个包裹全部房间的护盾球,之后不出片刻,一声闷闷的爆炸在光球里传来。 床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周围如狂风过境,火苗还在书桌上的纸张间扑腾,奢华的软垫和地毯一起变成焦炭。 “地精火药。”雅蓝蹲下身,摸了摸焦黑地毯上的以硫磺为主的残留物,“在东南方和地精部族有过摩擦的人类王国吃过这东西的大亏。” 人类当中固然有着大把的传奇强者,可是军队的组成人员仍然是普通人,一名传奇法师的确能横扫战场,可是前提是得有传奇法师愿意离开他的高塔和图书馆,效命于世俗权力的纷争……去和地精抢矿脉那就更糟了。而那些没有得到任何魔法或斗气天赋的种族——地精,矮人,半身人,以及由他们之间胡乱混血诞生的侏儒,魔法无法在他们身体里流淌,斗气也不能被激发,他们天性胆小,上战场绝对是带头逃跑,甚至也极少有能够理解神术的,可是世界给了他们另一种天赋——机械。机械的发明与制造使得最精锐的人类部队也没法闯入他们的部落。 早几百年矮人王国就开始使用巨大的挖矿机器,如果不是人类数量太多,巨龙牢牢把守着珍贵晶矿,精灵和德鲁伊们视自然高于生命,那些矮子能把迪亚纳挖成蜂窝煤。 “种族天赋啊,和精灵亲和自然一样,地精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制造火器。”雅蓝忽然笑了一下,“我想我们见过这个机械门的制作者。” 埃特伽耶努力回忆完,夸张地抖了一下:“不是吧,那个脏兮兮的烧火女仆?” 公爵府里就是有那么一位拿不上台面的地精女仆,混血种,没有纯地精那么丑和矮,可是以人类审美来看依然是丑得让人喜出望外,应该去马戏团担当丑角,在人类公爵的府邸,她本该连做个烧火女仆地资格都没有。 “菲奥娜,那位小姐叫做菲奥娜。”雅蓝说。 “你竟然还记得那玩意的名字!”埃特伽耶摊手。 “那是一位女士。”雅蓝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圣骑士们也普遍对地精种族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们不会在大祭司面前表现,也只有埃特伽耶会直白地说出来。 埃特伽耶则不甘示弱地回应:“女士?你管一个制造了、并且还有能力继续制造大爆炸的低级生物叫女士?那位可爱地精女士——”他重重地把音咬在女士两字上,“——已经投靠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湮灭女神,之前是谁跟我说过性别不决定品格来着?” “我只是希望……”雅蓝皱眉,“至少你别称呼她‘那玩意’。地精只是与人类不同的、但也同样行走在迪亚纳大陆的一个种族,和精灵、人类没有什么优劣区别。” 是了是了,埃特伽耶扶额,雅蓝对人类称呼他为“高等精灵”一事非常不满,显然称呼地精为低劣种族也会让精灵感到不快。 埃特伽耶感觉到酸味。 他哼了一声,才不准备继续浪费口水,他不情不愿地说:“好吧,但我有一点说得对,地精没这么高的‘理想’或者‘伟大目标’,地精没有任何信仰的神灵,他们的精神世界和他们的性格一样混乱无序。” “那就更说明,这位小姐被利用了。”雅蓝点头。 埃特伽耶在心底里发出长叹——所以照这个发展趋势,一照面直接砍死那东西也是不行的了!天知道那黑黢黢的洞下面会有多少随时准备把人炸成爆米花的地精地雷,然后他们还不能直接宰了那东西……好吧那女地精! 一直没说什么的凯文打断了这关于种族与信仰的讨论,他恹恹地指挥着死尸们爬进地道,“别跟太近。” 如果这是进入某个法师塔,死人探路还不完全可靠,因为法师们可以区分物种进行攻击,魔法陷阱可以做到死人踩上去没事,活人不行,但地精嘛……他们的智商在长年累月的爆炸力减损,没有什么夸张创意,他们的地雷就是轰轰轰,炸得越大越好。 他们多虑了,地道里没有地雷,雅蓝曾经判断银心要塞的周边地形相对脆弱,所以他们无法直接拆了墓地冲进地下,巨大的动荡可能引起塌方,这地道也一样,那个混血地精并没有完全继承地精种族对爆炸的热爱,当然也有可能是听主子话……但总之,她知道炸雷如果在地道里炸开,容易造成他们自己人也有来无回,所以一路上的防御比较趋近于冷兵器,带刺的铁板从天而降,道路忽然裂开伸出尖刺什么的。 靠着死人他们进行得轻松惬意。 直到他们遭遇了第一个魔像。 第一百零五章 “这……这是什么呀!”率性的圣骑士茉莱拉直接就叫起来了——不过并没有人指责她不够警惕,与这种明显一看就属于人造物品的东西短兵相接,声音反而无关紧要,那不是魔法造物具有的感知能力,更何况那些东西头上亮着的光点从绿变红,明显是识别到了入侵者,噤声也没用了。 “是魔像。”埃特伽耶说。 “是和魔像的运作原理相似的某种金属造物,我不知道归类为魔像算不算合理。”雅蓝就说得比较客观全面了。 那东西显然不是传统法师手工魔像,正经的魔像是雕刻了魔法回路、铭刻过符文,再以*师精神力和魔力驱动的魔仆,重点还在于本身由魔法材料制造,*师只需要提供启动它们的魔力,而不必长久输出能量,因为它们自身的躯体就是天然魔力源泉!造价高昂,但非常好用,且一劳永逸,一经启动甚至可以运作上百年,有些佣兵团筹划多时,千辛万苦打开某个古代遗迹准备寻宝,被里面还能活动的魔像杀得头破血流。那是法师们最爱的魔法造物,没有一两个魔像摆在法师塔里,那塔都不好意思叫法师塔。 可是它们显然都应该是用浸润魔力的土石雕刻,奢侈的法师能够拿出整块的魔法晶石,按照晶石中的魔力熟悉制作更合适的魔像,比如之前被残忍分尸的那个魅魔雕像,那个雕像就是由某种昂贵得可怕的魔晶石制造,法师和法师的随从、也可能是学徒之类的人参与雕刻,雕塑艺术家们甚至认为有些法师制作的魔像可以跻身艺术品行列。 可是眼前这个东西,它是金属的。 金属几乎不在法师的施法材料列表里,金属中除了魔银,普通的金属都是魔力绝缘,它们无法存储魔力,而人们更无法想象一位法师业余时间从事冶金锻造该是多可怕的一幕,它们更多时候是法师的施法对象,比如雷电术击中敌方战士的盔甲什么的。 那个魔像是金属制造的,它像一套从魁梧战士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厚重,泛着金属冷光,它的上半身机簧齿轮细密,关节精致,下半身并不是腿,是一个金属台子,底下能看到四个轮子在灵活转动。 金属魔像的双手上装备了大刀弯钩之类的尖锐武器,正轰隆隆地扑过来,凯文的死尸小队一下子就被这外形与灵敏度完全不相符的铁家伙冲得七零八落,刀刃不停留地划过死去的躯体,像割裂麦芽。 “列队!”茉莱拉下令。 地下空间充盈着魔像轰隆隆冲过来时的轮子响。 圣骑士将施法者挡在身后,这是骑士法师编队的基础队形,但是圣骑士使来使去就这么几种招数,他们再一次用圣光结成一个整体,茉莱拉还是站在最前方,女骑士把剑收起来了,她换了一柄长/枪,圣骑士们都标配两种武器,长剑与长/枪,剑适合近身搏斗,枪的攻击距离更远,一般是他们马上战斗的武器。 现在茉莱拉的枪尖被圣光染得金黄,她伸直手臂,握住枪尾,这让她的攻击距离暴涨到三米开外,低声的吟唱在她背后响起,来自光明大祭司的祝福术落在圣骑士们身上,同时一道神圣之火落在了茉莱拉的枪尖。 刺啦—— 圣光当然对非死亡属性的金属魔像伤害有限,但是枪尖穿透扑上来的魔像,神圣之火没有点燃,而是化作原本组成它们的精纯魔力,魔力直接冲进魔像身上安置的魔法回路当中,金属不能存储魔力,所以魔像的身上有着一道道明显的线,直白地勾勒出魔力回路,用极少量的魔粉画出来。噼噼啪啪,魔像顶着枪尖继续向前滑动,但是它的身上开始冒出火花,刺啦刺啦的魔法乱流声听得人牙酸。 魔像又向前滑动半米,在它的刀差点碰到茉莱拉脑门之前,它停住了,脆弱的魔法回路彻底烧毁。 如临大敌的圣骑士们咦了一声。 “报废了?”茉莱拉瞠目,从魔像中抽回自己的长/枪,“这是学徒造的魔像吧?” 雅蓝的祝福术没有收起,这些圣骑士显得光辉伟岸,被他们一枪戳爆的魔像显得可怜兮兮。 这种新奇的钢铁魔像……弱得像玩具? 圣骑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和法师的魔像战斗过,他们清扫的最弱的异端法师,塔里的守卫也比这玩意强百倍。 雅蓝却并不轻松地说:“你要考虑它的造价,它的造价几乎和一套劣质盔甲不相上下。” 茉莱拉吸了口气。 “这简直是对魔法的侮辱!”凯文充满厌恶,“用粗制滥造的金属替代了魔晶石,没有了浸透过魔力的躯体,这东西除了横冲直撞吓唬一下低级士兵,它能发出魔法吗?它能免疫基础魔攻吗?而且还这么丑!” “它不需要。”雅蓝说,“它比传统魔像多了一个无法忽视的优点。” “是吗?”今天格外暴躁的凯文依然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的尸体小队从金属破烂底下挣脱出来,半残不残,还有几个能动。 雅蓝指着前方,他的祝福术让圣骑士们变成了暂时的移动光源,顺着圣骑士们身上散发出去的光,他们看到面前是一个地下广场,这时他们意识到这个房间如此高大,可以塞下好几栋民宅,那里一点一点红光蔓延,魔像一个接一个醒了过来。 “光明神在上!”圣骑士们当中有人发出感慨。 凯文脸色一变,顿时理解了雅蓝所说的优势。 “它们造价低廉,所以可以被任意挥霍,成为一支军队。” ——他们竟然是闯进了一个兵工厂吗? “都闪开!”凯文低喝一声,圣骑士们一怔后,立刻给这位影月神官让位,他们主动压抑圣光,雅蓝也收起了祝福神术,凯文缓缓上前,他扔了骨头,掏出正经法杖,那法杖看上去端庄华丽,一点黑法师的样子都没有,杖身是银色,雕刻镂空花纹,旋转盘旋来到杖头,一枚精致得堪称典雅的红宝石安安静静镶嵌在这里。 轰—— 黑法师的法术可没有法杖那么典雅,凯文没有使用任何咒语或手势,他纯粹而直接地释放了自己庞大的精神力,然后裹挟着渗透他灵魂的黑暗之力,漫无目的地冲了出去,海洋在海啸之前需要规划浪花的路径吗?当然不,凯文释放了黑暗的潮水,大量魔力从他身上散发,然后这些魔力潮水一浪一浪地冲刷着金属魔像身上细弱的魔力回路。 噼里啪啦,整个地下空间充满了短路的声音,魔力回路过载,然后着火,发生一些此起彼伏的小规模爆炸。 潮水涌出,然后自然回落,凯文又将释放的精神力顺势收回,空气中无形的魔力第二次路过魔像脆弱的魔力回路。 咔哒咔哒,红光颤抖着一处处灭下去,绝大多数魔像飞快地失去了行动能力,举着的刀剑跌落在地,磕出脆响。 “看,我说了这些劣质品毫无用处。”凯文冷笑转身,轻松惬意。 “那是您。”这次是茉莱拉反驳了他,“是我们,圣殿的高阶圣骑士,影月的黑袍神官,我们是这片大陆上绝对的少数派。” 凯文一怔,法师从来高傲的视线降低了一些高度,他看到他随手驱使的尸体们已经残缺不全,这些尸体未经炼制,也没有灵魂,*的强度和反应能力依然和生前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和普通人无异。 如果是大神官海连纳在场,他多半会说:“那些愚民和我没关系。” 凯文并没有继承他老师那副冷心肠,他意识到——是啊,他和他的朋友,在普通人眼里只属于传说,如果进入这里的是一队普通的雇佣兵呢?甚至是光明圣殿地方分殿的普通圣骑士? “人类王国该立刻向神祷告,感谢祂们创造万物时没有赋予地精魔法的能力。”凯文嘴角抽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刚刚过分膨胀的自信,“要是在人类与地精的冲突中,地精们拿出这样结合了地精机械与魔法的造物,人类就亡国灭种了。” 精致的齿轮和关节,本该沉重的死物活动自如,显然那位混血地精小姐技艺精湛不属于纯血的同胞,而那上面的魔力回路——与被拆的魅魔雕像如出一辙。 幸好这属于超小概率事件! 所有在场的人类(包括精灵)都感到一阵庆幸,数数迪亚纳大陆这么多年的历史,和地精合作的施法者……地精多半是施法者的试验品而不是合作伙伴,所以这种金属魔像才没有在战场上大肆冲杀。 “我是不是可以假设……”埃特伽耶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他摸了摸那些还滚烫的金属,说,“我们将要面对的湮灭教派,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这种玩意了?这个可以叫玩意儿了吧?” 神职者们脸色一样的难看,如果湮灭教派忽然一时兴起去哪个国家兴风作浪,然后在战场上掏出这些玩意…… “拆,彻底拆了它们!”凯文当机立断,“拆一个是一个!” 圣骑士们粗暴地挥舞长/枪,大多数魔像完好无损只是魔力回路故障,他们毫不客气地开始破坏这些已经不能动的雕像,以防止它们再次更换新的魔力回路被施法者启动。 看着这破坏力惊人的圣骑士小队,埃特伽耶倒是颇感兴趣地问雅蓝:“你不准备带走一两个?奥斯兰特的军事法师很快就能掌握制造它们的技术。” “不。”雅蓝回答得干脆利落。 奥斯兰特的魔法军团长们曾排了一个日程表,每天轮流到圣殿求见大祭司,希望能够将治愈神术普及到魔法军团,甚至希望设置随军牧师一类的战斗人员,雅蓝、雅蓝的老师,以及再往上所有的大祭司没有任何例外,斩钉截铁的不。 “一旦交出去,就不能保证这些力量会不会被使用在其他地方。”雅蓝说。 “可你控制不了。”埃特伽耶说,“在你控制不了的地方,掌握基础治愈神术却没什么崇高信仰的战士越来越多,军事法师制作魔法武器用于战争,他们早晚也能自己发明出这种廉价金属魔像,还不如让他们承圣殿个人情呢。” 雅蓝笑起来:“世界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未来的世界究竟会走向何方,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即使作为一个信徒遍布大地的信仰的领袖,他只能引领,而不能掌控。 “向好的一方面想,或许哪天普通人也能享受魔法和机械带来的好处呢?”雅蓝笑着拍拍埃特伽耶的肩膀,“走吧,你看凯文的脸色已经恐怖到快拿敌我不分的禁咒轰掉全城啦!” 地道弯曲,不时有一些对普通人而言致命的新奇陷阱,圣骑士们发挥着优秀的肉盾职能,圣光所过一片清净,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里是湮灭教派的一处兵工厂,被摧毁的魔像有近百,已经是一支小型部队了。 如果他们能够拔钉子一样,用亚修斯这样的顶尖强者牵制住圣殿与影月所代表的传奇力量,那么这些造价不高的魔像完全可以弥补教派人手不足的问题,攻城略地去对付普通人类王*队。 野心真是不小! 空气里开始有清晰的魔力波动,没有蔓延,就盘旋在地道尽头,那些魔力凝固紧凑,被严格控制——那必然代表一个精密运作的魔法阵—— 轰——经典的影月式破门而入,凯文发出一道巨大的暗刃,直接在墙上轰出一个可以让成年人通过的洞,又不会用力过度引起坍塌。 入眼的是两个醒目的魔法阵,花纹绚丽,流动的光辉是种炽热的红,像是燃烧木炭时最亮的那一两点火,火的边缘是同样高温但没有光辉的碳黑,用尽力气燃烧才能迸射出那些许纯粹的火——两个魔法阵,一个正一个倒,倒着的那个是大片的灰败,是燃烧过后留下的炭灰,而正着那个正越来越旺盛,几乎看不到黑色。 能量在两个连接的魔法阵中流传。 那上面各有一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开始枯萎,肢体也变成那种燃烧过的炭灰一般无二的颜色。 “糟了……我们来晚了。”雅蓝面色严峻,“我们猜的是对的,他快要被被迫接受的同族血脉催化觉醒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在这!!!” 一声惊叫。 来自那个枯萎的人影。 这是目前为止所有猜测里唯一一个猜错的地方—— 圣骑士都为此感到毛骨悚然,那个跪在倒魔法阵里的人是公爵康纳。 他的生命力伴随着血液源源不断地离开他的身体,深入到魔法阵中,血脉里蕴含的稀薄天赋被提纯又提纯,形成一滴滴赤红如火的亮点,顺着流动的魔力输入正魔法阵中被捆住的人。 “梅维斯!”凯文惊呼,然而魔法阵里的梅维斯处于昏迷状态,不能判断是人为搞昏过去了,还是血脉即将觉醒而陷入的异常状态。 空气中无形的粘稠压力层层叠叠,显然昭示着一个不争的事实——卡帝拉家族代代传承的天赋血脉,必定不是什么善类,拨开一代代先祖小心翼翼擦上的精美脂粉,露出来的是狰狞枯骨,历史不过粉饰过的骷髅,外表的华丽终于退色。 血脉献祭,那个转动的魔法阵实实在在是血脉献祭!提纯一名血脉继承者全身的血,然后将这力量注入到另一名血脉者身上,使他强行觉醒。 “哈哈,‘战神’家族卡帝拉,西北战场的无冕之王,人类阵线的荣耀?你们引以为傲的血脉力量其实来自于一个邪神?一个接受血腥残忍祭祀仪式的邪神?”凯文冷嘲热讽,可是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梅维斯紧闭的双眼,圣白骑士的统领一生致力于扫除手握邪术危害一方的异端,最后自己落到了异端的献祭法阵里。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和他们担忧的正相反,康纳选择了自己做祭品,让梅维斯觉醒。 等到圣白骑士发现自己成了异端的时候,会不会自己给自己一剑,扫除自己?神职者若自断性命,将会在死后灵魂永远受罚,但凯文相信,以梅维斯的性格来看,他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作为异端的生命,终结这沾满血腥的传承,然后坦然地接受死后将会得到的永世之苦,圣白骑士从不畏惧苦难,但是——康纳不会不清楚梅维斯的性格与品行,一个能谋划这一切的贵族并不会真的像他臃肿的身材一样不中看,那就只能代表——他有办法保证梅维斯不会死于自戕。 法阵的四角站着四位身披湮灭牧师袍的人,横在他们前方,是另外四名湮灭牧师,这是凯文仅仅开了嘴炮,而没有贸然动手的原因。 已经扭曲干枯但还没有死去的康纳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依然以曾经作为帝国大贵族的姿态,趾高气扬且自负过头的语气质问:“你们居然没有追着魅魔跑?不过来不及了,仪式完成了,我知道你们拿到了卡帝拉的家谱,可是那是复刻本,看不出来吧?真品……真品还在我手里,真品中记载的仪式咒语依然被我找到了,谁都无法阻止卡帝拉家族重新披上荣光!” 因为忌惮他们,这些来自神之殿堂的骑士与施法者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见识,所以制作那个魅魔雕像的时候严格地仿照了真正的魅魔,而不是市井传闻里大众接受程度更高的美艳版本,因为那些表面功夫是为了吸引神职者的注意,可惜做得那么逼真仍然没有骗过去。 魔法阵上空飘荡着一些模糊的影子,那些被“魅魔”吸走的灵魂,现在算是找到了。 可是剥离的魂魄进入了邪神的献祭仪式,即使抢回来,也无法再回到还没死去的身体。 “卡帝拉家族的气运算是彻底断了。”雅蓝不无怜悯地说,他浑然不像面对一排手握邪术的湮灭牧师,而像是坐在光明神雕像俯瞰的告解室,聆听前来忏悔之人的心声,并且给出他的指引,他说,“你可知,有着邪神传承的家族早在一个神纪前就纷纷凋零殆尽,最后的一起血脉觉醒距今已过七百年,昙花一现,之后那个家族覆灭于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铁蹄下——就是梅维斯的先辈,以铁的意志与手段,清扫了最后一个邪神之子。” 康纳哼哧哼哧,破碎的胸膛里传出风撕裂的声音。 “你可知卡帝拉家族的先祖为了让子孙后代能够安度一生,付出了多少?”雅蓝问他,“你不是被‘战神’神话蒙蔽的外人,你既然知道家族血脉的真相,那你从未质疑过,为何唯独卡帝拉家族,能够延续至今?” 猜到家族血脉真相的时候,精灵之眼就已经看穿了被人类家族细细隐藏的真实过去。 圣骑士们与湮灭牧师对峙,谁也不敢先出手,所以这场对话居然旁若无人般进行了下去。 “你懂个屁!”康纳怪笑,“你又不是我家的人,你懂什么?家族的荣光已经蒙尘,旁支子弟在那些龟缩的半兽人要塞外虚度光阴,主家的族长在南方的要塞里,每天批阅的公务都是他妈的贸易纠纷?每天接见的都是什么矮人代表,来和我扯皮关税?都城的上流贵族叫我们什么?泥腿子,次等贵族,乡下的贫农锄头一扔扛上剑,十年之后和我平起平坐!安度一生?那是泯然众人!英雄该战死疆场,也好过泯然,好过沉沦,好过把先祖的事迹当成传奇故事,拿来在傍晚哄孩子!我们的血脉是高贵的卡帝拉家族,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荣耀!” “荣耀?卡帝拉的荣耀从来不是血缘缘起!”凯文忽然打断慷慨激昂的康纳,他冷笑,“让这名字披上荣光的,是一代代征战的将军,是那些把入侵者挡在家园外的英灵,是用血肉之躯保护他人的战士之魂,卡帝拉家族的大战士在战场的旌旗下拔剑高呼,他身后有千军万马与他一同冲锋,他们背后城池安好,家国无恙。” 魔法阵里红光炽烈,康纳发出一声诡异的哀嚎。 凯文冷漠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念某个需要专注施法的咒语,“……卡帝拉家族的女儿们可以手持两米的沉重长弓游走在西北平原,一箭射死千米外半兽人的巨兽前锋,入侵者的大军在卡帝拉家族的旗帜前颤抖,百年不敢越界。” “你的兄弟没有踏上对抗半兽人的战场,因为不需要了,百年前卡帝拉的先辈已经在那片荒原立下足够的威慑,梅维斯在牧野神的篝火前立下誓言,他愿意承受苦难,愿意以身涉险,愿意放弃安逸,去清扫隐藏的黑暗,他带队攻下的邪术法师塔可以整理厚厚一本传记,他救回的无辜灵魂遍布四野,勘塔那罗亚神殿圣白骑士副统领梅维斯的传奇故事可以让吟游诗人连着唱上三天三夜。” 黑法师眼神流转着异彩,第一次发自内心,充满恶毒地问:“你呢?你又做到了什么?” 坐在城主府,数着祖辈的功绩,然后在年复一年里积累他越来越软乎的肚腩? “傻逼。”凯文说,“那才是卡帝拉家族的荣耀啊,血脉力量一直都是先祖们眼里的污点,是恨不得剜去血肉都要舍弃的垃圾,每一个意外觉醒血脉的战士,都无一例外选择了去最险恶的战场,在邪神的意志吞噬自我之前,与劲敌同归于尽,这才成全了卡帝拉家族代代英勇的‘战神’血脉之名。” 卡帝拉的先祖八成是巴不得家族荣光不再——一个在战场杀伐的来荣耀的家族,如果有一天荣耀不再,是不是说明,战争已经平息? “看看你,邪神的祭品。”凯文轻蔑地说,“献出你的生命,就为了唤回先贤舍弃的一切?邪神的血裔为什么纷纷覆灭?不只是来自各方的讨伐,邪神本是为什么被归类为邪神?因为祂们的意志残忍——以人间的道德标准来看。所有拥抱邪神之力的血裔,最后全部成为了邪神的养料,所有自以为能以此力量登上巅峰的蠢货,最后把家族葬送在自己和神灵的贪婪之中。” “不——————” 又一声尖叫,这叫声太尖了,像一只地精被掐住脖子从泥巴里拉出来,哦,那也的确是个地精。 半人半地精的混血女仆菲奥娜正从某个角落窜出来,这个矮小且丑陋的女仆刚刚就躲在暗处,谁都没注意她,她听了半天,费劲地理解了这些弯弯绕绕,然后哭着扑了过来,一头撞上湮灭牧师们无形的空气墙。 “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她哭叫,“你们没说康纳大人要死!你们说这是为了卡帝拉家族的重新崛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惜地精的外表对人类而言实在不能算可爱的异族,如果是个精灵在这哭,怕是艺术家还得掏出纸笔,疯狂记录这让人心碎的美呢,但是地精?浑浊的眼泪顺着姑娘皱巴巴的眼袋滚下来,她大声哭号:“你们骗我做了那些机械!你们却要害死康纳大人!” 她哭得所有人都很烦,湮灭牧师们想起她那精湛的技艺,一个个把死咒吞回去,咬得牙哥哥响。 康纳漠然地说:“傻姑娘,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不!我不要大人死!地精族群讨厌我的人类血统,而人类骂我是低等生物……只有您不嫌弃我丑,愿意把我买回家——” 嘎地一声,她的话头被掐住,小小的身子无声地倒下去。 “废话说得太多了。”一名湮灭牧师忽然打断了这场闹剧,她掀开袍子的兜帽,露出公爵府女管家查理的脸。 先前雅蓝与凯文来探康纳口风的时候,正好见过这位女管家一面,她有一个男人喜欢用的名字,上过西北战场,当过军队的参谋官,退役后在公爵府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女管家—— 显然那都是装的,没道理只有己方神职者热衷演戏,湮灭女神的牧师也同样精于此道。 那女管家板着脸,梳着无趣的疙瘩发髻,现在她散开了长发,穿着法师的袍子,握住法杖的手妖娆妩媚,涂着猩红的指甲油。 “是啊。”在凯文开口后就保持沉默的雅蓝忽然说,“我们的确废话有点多了。” 圣光在他脚下亮起,圣骑士们不知什么时候站成一个奇怪的队形,魔力光线在地面勾勒了一个复杂的花纹,每一位圣骑士都站在一个节点上。 光明大祭司可不是一位低调的八卦听众。 第一百零七章 雅蓝在那安静站了好半天,他发动了一个禁咒级别的禁魔阵! 湮灭牧师们在这个领域里步履艰难,法师走进禁魔阵,就像适应平地的人忽然登上高原,呼吸和动作都感到费力。 传统的禁魔阵,是禁魔符文的扩大版,以法阵覆盖一定空间,有针对某种元素或神术属性的相对封魔,也有绝对封魔,一切奥术神术都不得启动,那种法阵需要提前准备,甚至需要搭建几天才能牢固,而且还不一定封得住力量超然的*师。 而雅蓝的这一个,正确名称叫做“神圣领域”。 光明神术的运行原理非常简洁,就像“光明风暴”法术,那就是纯粹地往外释放圣光,以祭司的储量决定威力,低级祭司就是伸手慢悠悠亮个光,而雅蓝扔光明风暴可以瞬间把大活人晃得眼前空白,所以可以想见,他释放的“神圣领域”该有多迅猛。 整个空间瞬间被填满了圣光,空气中的神圣属性浓得都快要实体化了,它们像有意识一样欢呼雀跃,排挤一切不属于光明的事物,献祭法阵像是被放置进一个果冻,魔力流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慢,渐渐趋于停滞,在这个充满圣光的领域,雅蓝以自身和圣骑士们为施法材料,活生生把这个地下室变得灿烂神圣,在这个领域里,圣光强势地挤走了其他的魔力因子,就像一个罐子装得满满的,别的东西再塞不进去了。 这就是“神圣领域”形成的禁魔效果,远古光明祭司可以在同伴支起的领域里召请光明神神念降身,在如今,至高主神的意志已经远离,光明神那个级别的神灵无法以任何形式直接影响已经成型的完善世界,但是这个魔法阵的另一个效果依然强力,领域里光明依然是法则——这一来,邪神的意志也将被排除在外。 己方的黑暗神职者一样如坠深渊,他们也受到了影响,黑暗神术无法调动,能使用亡灵之力的凯文更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且“封魔阵”不太贴切,因为神圣领域不仅禁绝了光明以外的魔力因子,黑暗属性的斗气同样不能发动——可是法师没了魔力等于残废,骑士没了斗气,还能肉搏呀!就算打不过另一个能用圣光的骑士,但是打一群禁魔的法师,那简直就是单方面完虐! 埃特伽耶早已有所准备,这段时间他和雅蓝早都打出了默契(也有可能是日出来的),他在神圣领域落下的一刹那拔剑而起,黑色的身影单凭*的力量跃到半空,光明过剩的环境让他感到皮肤发干,每寸皮肤都像是放在火上炙烤,黑暗神职者在绝对光明的领域里不比湮灭牧师好受多少,他们都像是被扔在火山口的咸鱼,翻不了身……就算翻身了也还是咸鱼。 像被激怒的狼冲进羊群,湮灭牧师们被迅速生效的光明领域压得无法反抗——法师挥舞法杖肉搏也能叫反抗?有两个不甘心的正在怒吼咒语,让他们看上去像喝多说胡话的醉鬼,更多法师的嘴念的不是咒语是尖叫,他们又不是死亡女妖,尽情嚎吧,顶多伤害伤害耳膜。 埃特伽耶的剑好像砍西瓜一样切进一名湮灭牧师的头顶,红白一片哗啦啦喷出来,视觉上也很像个没熟透却汁水很多的瓜,黑色的剑切进了这施法者的胸腔里才停住,又血淋淋地往外抽,飞溅的血液成了一片蒸腾的红雨,第二个湮灭牧师惨叫一声,被埃特伽耶抽出的剑顺势切掉了半边身子,从脖子根斜着划过去,从腰上斩了出来,他被分成了两部分,剑太快,有嘴这部分还能嘹亮惨叫,没嘴那部分在抽搐。 咔嚓,第三剑砍在了一个牧师手里的法杖上,施法者的法杖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那毕竟是要承载庞大魔力的优良增幅器,虽然多数是木质,可这木头的质地在魔力常年温养中坚硬得胜过普通刀剑。 埃特伽耶扬起笑容,手腕加力,法杖不是凡品,他的剑就是了?黑色的剑刃咔咔咔地破碎了木头,埃特伽耶左手夺下杖头,木头的断茬尖锐,骑士伸展手臂,直接捅进左边尖叫的牧师嘴里,染红的木头从他后脑勺戳了出去,有可能顶飞了他的一部分头盖骨。 短短几秒湮灭牧师有一半变成了各种花样碎尸,但是神圣领域也就剩几秒了—— 这已不是神灵的时代,以人力在大自然早已平衡、受法则保护与约束的人间建立一个绝对的光明区域,如果施法的不是雅蓝,压阵的不是一整队十三名高阶圣骑士,这个领域持续不到一秒。 现在雅蓝把领域张开,已经过了整整五秒了。 下一刻埃特伽耶终于冲破牧师们的人墙,他杀人只是因为惯性冲力,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魔法阵,谁让这些碍事牧师站在他们之间呢——黑暗骑士飞起一脚把倒魔法阵里的康纳踹了出去,失去祭品的魔法阵不能再继续,空中未就位的血脉开始逸散,已经进入梅维斯体内的那些,所有人恐怕都无力回天,但好在,他还未被彻底唤醒。 本来,经过卡帝拉先祖无数代人的努力,传到梅维斯这一辈的血脉力量已经压制到了非常稀薄的地步,是已经绝对无法自主觉醒的程度,即使有了一部分康纳的血脉提纯,未彻底完成仪式,来自神的意志就不会干涉,两个人的血脉纯度也依然并不能达到自主觉醒。 光明之力开始回落,圣骑士当中力量稍弱的,已经开始面色苍白,有轻微的摇晃,这个领域已经濒临破碎。 埃特伽耶抓紧最后时机,伸手去拉梅维斯。 “休想!” 一身血污的查理发出愤恨的嘶吼,她一个活人女性,吼得比不死生物都可怕,女法师脸色狰狞,白皙的脸颊上还沾满同伴的血和脑浆,她的身份是造假,但军旅经历倒是真实的,这一副人间地狱的惨象把没受伤的几个牧师吓得只会惨叫,更夸张的有人吓得叫不出声,下面倒是开了水闸,可这个女人还能发出怒吼……还能施展法术! 在光明从顶点滑落的一瞬间,被强行挤走的其他元素不甘地开始挤回来,查理漂亮的手指扭得飞快,甚至有用力过猛的骨节错位,她的法术也又快又好,明显被逼急了超水平发挥,都不在乎她精心养护的手指,一个看上去就很不详的血红色魔法盾挡住了埃特伽耶的手,湮灭法术甚至在埃特伽耶手指接触的地方割裂一道血口子。 魔法没有停止,扭曲的红色花纹开始浮现,随着光明领域的逐渐衰退,湮灭神术重新占据主场,在这个布置多时的地下空间里,增幅湮灭神术的小型符文随处可见,查理的眼中亮起狂热的火焰,那个魔法迅速收拢了空中逸散的血,像是看不见的大手精准地抓住即将散去的力量,直接粗暴地塞给了梅维斯。 黑暗元素凝聚出的黑色钻石长矛狠狠地扎向查理,女人露出一个明媚热烈的笑容,一抬手画出护盾,被坚硬的长矛顶得连连后退,可是她赢了—— “笑到最后才算胜利。”女人得意地笑,“翻盘!” “埃特回来!”雅蓝大喊。 埃特伽耶想要后退,但时间就像突然凝固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滞涩起来,唯有那个献祭法阵,魔力疯狂地被吸入,憋了很久干渴过头的大嘴终于可以敞开了喝,梅维斯的身体就是那个干渴到极限的大口,他开始吞噬那些献给他的血食,血脉献祭完成了。 甚至地上那些原本属于湮灭牧师的残破血肉,也在魔法阵疯狂的掠夺中被抽走,一道道亮红的血线缠绕着梅维斯的身体,他还穿着圣白骑士的骑士服,散落在黑衣上的红发越来越耀眼,色泽渐渐趋近于那些被提纯后的血,他还闭着眼睛,但呼吸变得狂野,肌肉膨胀,一鼓一鼓的血脉从皮肤浮现,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却一点点失去颜色,变得比常年不见天日的黑法师都惨白,红色血脉在皮肤上分毫毕现,像是细白瓷器破碎前细密的裂纹,从里面渗出血光。 埃特伽耶离得非常近,他的手以及已经要碰到梅维斯的胳膊,没有疼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渗出血,皮肤没有破,那渗出的也不是普通的血,是他体内的力量精华。 邪神的血裔还没有恢复神智,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汲取别人的生命。 ——可是梅维斯还有机会恢复自己的神智吗? 皮肤上的猩红血管扭曲蜿蜒,像是爬在身体表面的红色怪物,仪式进入尾声,那些血脉不再像人的血管系统,埃特伽耶在老师的法师塔见过完整的血管标本,没有任何生物会长出这种活像邪恶魔法阵花纹的血管。 圣光锁链缠住了埃特伽耶的腰,他被卷进去的前一秒,身后的光明祭司拼尽全力把他抢了回来,从那位贪婪享受祭司的神嘴边。 雅蓝翠绿的眼眸中倒映着血色,他接近震惊地低语:“混乱之神。” 空气里的平衡被搅动,秩序濒临碎裂,圣光和死灵模糊了边界,搅成一锅热粥,湮灭牧师东倒西歪,却兴高采烈,他们满意地看着他们催生出的新生命—— 那不再是牧野之神的骑士,他现在属于对立阵营的混乱之神。 混乱之神的枯骨骑士,在世界的演进过程中,混乱与秩序交锋时的先锋官。 魔法阵里的枯骨骑士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双眼赤红一片,深处是紫褐色的暗沉漩涡,倒影不出任何人间绚丽,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呢喃,手腕翻转,用来捆住圣白骑士梅维斯的锁具灰飞烟灭,活化的血管想某种魔鬼荆棘,在他身上爬动,根根长发都像流出的血, 这便是卡帝拉家族的血脉,战神的耻辱,代代英灵试图永远封印的黑暗过去。 在荒芜的年代,家族的某位先祖一念之差,得到了枯骨骑士的天赋,混乱神的意志从此悄然藏在族裔灵魂深处,在时机到来时觉醒,成为混乱神的先锋,成为虚无混乱在这美丽人间的前哨,他们流血的双眼将要把看到的一切,搅乱成深渊泥潭。 那是种极其诡异的东西,所有人都会感到惊悚,觉醒后的枯骨骑士给人的感受并不是恐惧之类浅显直观的感受,他的外表也无法用美丑评价,世间凡俗的感官没法描述来自神域的气息,混乱之神的一点点微末意志在血裔灵魂里觉醒,就这一点点,梅维斯的灵魂或许已经不在这躯壳中掌握话语权,他的眼睛扫过蜷缩在地干瘪成黑色的康纳,毫不留恋,再看不出任何旧日恩怨。 “混乱之神,神话里试图打破光明神与黑暗君主的秩序,祂不喜欢两位主神创造的世界,祂青睐原始的混杂。”雅蓝安静地解释给那地上还没死透的祭品,“看一看,你把卡帝拉家族最后一位值得骄傲的子孙变成了什么?” 先祖当中感知到自己即将觉醒,都会主动去往必死前线,因此卡帝拉家族浑然不像其他邪神血脉,一觉醒就大肆搞事,高调得让全世界正义力量想偷懒不管都不行。 “梅维斯!”凯文大吼,他单纯地在喊梅维斯的名字,就像每一个焦急的亲属徒劳呼喊植物人亲人一样。 献祭仪式造成的觉醒比自然觉醒快得多,前辈们或许有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在觉醒前搞死自己,梅维斯没这机会。 流血的双眼微微波动,他抬起手,人的肌肉被力量催生到极致,又开始枯萎,他的指尖显露出一点接近褐色的沉金色,然后慢慢扩大,有点像巫妖亚修斯被砍掉的那小节枯骨。 等到人身全部枯萎,枯骨骑士就将显露真容。 在震惊中回过神的康纳,终于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哀嚎。 第一百零八章 定局已成,查理也彻底撕掉了她的伪装,对苟延残喘的康纳公爵投以轻蔑一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查理笑得非常符合反派标准,就是那种勇者摸爬滚打攻到魔王老巢前,结果一直隐藏实力的魔王突然摊牌,一个豪迈的仰天大笑领着千军万马突然出现吊打可怜勇者,此时魔王笑得畅快淋漓,属于正面强刚碾压正义人士,她虽然没有一个邪恶大军,但她有一个枯骨骑士。 “去吧,去踏平你面前那虚伪无用的阻碍吧!”查理戏剧性地张开双手,像浓妆艳抹的舞台剧演员登台亮相时的浮夸动作,她的志得意满从每一个毛孔里蒸腾,魔力在她身边因为兴奋而飘动,她抑扬顿挫地说,“伟大国度的南大门,光辉灿烂的奥术宝珠,浸润在文明之光里的银心要塞,碾碎她,撕裂她,让这个世界都听到你的呐喊!” “梅维斯!” ——听众对肢体夸张的女法师视若无物,凯文手里的法杖直指即将化作枯骨的骑士,他被湮灭牧师们围在中间,但凯文往前看的时候,查理简直觉得她和这一排的牧师都是空气,所以她觉得演讲不够,还掏出一个东西—— “地精炸弹的起爆器?”茉莱拉喊道。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这个布置了献祭法阵的地下空间并不空旷,尸骸血迹都干干净净,魔法阵的光辉也不再无比抢眼,后面一直被忽视的阴影里露出一排箱子,地精制作的爆炸物整齐排列。 枯骨骑士会迎战在场的顶尖神职者,而湮灭牧师们多半有自知之明,他们可没有把握能和雅蓝这一水准的神职者对打,所以他们精心谋划,他们早知道魅魔雕像不能愚弄敌人——那是康纳以为的版本,这个失了心的贵族满心以为湮灭牧师们是他老部下查理的同伴,而查理对卡帝拉家族忠心耿耿,正策划让战神的神话重现呢。 扯淡,湮灭教派的目光更长远,这个自称希瓦尔深渊议会的组织眼里可看不见区区一两个世俗贵族家族,他们的目标明确,如果能让光明神的大祭司陨落于此——从埃尔文郡就开始了,这一路所有的谋划全是冲着雅蓝去的,对付信仰组织和覆灭人类国家不一样,一定要专门揪着领袖打,国王死了皇储可以继位,老百姓才不管谁坐宝座,圣殿不一样……如果光明神的大祭司都让人一个斩首行动干掉了,普通的民众还会如何相信,神的光辉会继续照耀他们这些普通人? 杀死光明大祭司,炸毁银心要塞,这将会是个多么高调的开场啊! 梅维斯向前走了一小步,凯文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圣白骑士正在向枯骨转化,神念的意志在他的灵魂里吟唱,似高歌,似低吟,或者什么都不是,他知道古老的意志,他感知一切混沌,或者说他就是混乱之神投在人间的虚影,血脉中流传千年的力量被彻底点燃。 混乱之神不是高位上的主神,祂可以走一个法则的漏洞——血裔,湮灭牧师们摆出的献祭法阵已经超过了原本的威力——法阵连不相干者的血肉都可以吞噬,都可以献给神灵,所以神灵的意志也可以传递给血裔,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意志。 他的指尖流转着金色,血肉退却,灿烂的金色枯骨锋芒毕露。 下一刻金色在空中画出一道光网。 查理瞪大眼睛,绚丽的金色留在她的视网膜里,然后她感到从未体会过的空洞—— 一般人没有机会仔细体验胸口被挖一个大洞是什么感受,湮灭牧师看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即死的伤势让女法师滚落在地上,却居然还能喘气儿。 伤口上有种无形的力量试图弥合它,湮灭不只是针对有形物体,当然也可能针对伤势这一类东西——只不过,致命伤要是也能“湮灭”,那查理就该成湮灭女神了,然后她就会被迪亚纳已经成型的法则扔回神的界域。 来自神的意志,也仅仅只是微末的,可能差不多相当于空间不够密封,闻到隔壁神身上传来的一丁点脚臭而已。 毕竟这个年代,神灵早已远去,迪亚纳的繁荣属于行走在世间的每一个生灵。 梅维斯在清醒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攻击了湮灭牧师。 这回换凯文仰天大笑了,他没查理那么中气十足,所以他的笑声走诡异流派,地下空间是一边倒的血腥屠杀,梅维斯现在纯手工地撕牧师,比埃特伽耶拿剑砍还痛快无污染,黑法师站在杀戮中央,欣赏这血肉横飞的美景,有种看恐怖片的纠结感——他超害怕血腥可怕的镜头,可是又没法忍住不看,又吓又笑,快要把自己呛住了。 他还没忘了施法。 “梅维斯!!!” 凯文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这回濒死的查理听出哪里不对了: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一个法师,他们永远有一手后招,或者某种不为人知的压箱底技能。 有一种魔法,可以以对方真名为施法媒介,凯文并不是单纯在喊,他的声音就是咒语,这个咒语就是“真名”,这是个脱胎于龙语魔法的咒语,巨龙可以用龙语呼唤故去祖先的真名,换取他们的灵魂短暂归来,传递知识和力量,能把死去巨龙灵魂唤醒的咒语,凯文懂得原理——他当然懂,他有个骑着骨龙漫天乱飞的老师呢——要不是龙语实在是对口腔舌头的酷刑,这法术效力还得翻倍。 梅维斯停止了杀戮,在最后一个湮灭牧师胸口破洞之后。 金色依旧在他身上蔓延,扭曲狰狞的血脉全部活了过来,在疯狂咆哮。 圣白骑士依然是圣白骑士,他仍旧习惯性地摆着那副严谨得有点苦大仇深的表情,皱着眉。他听到混乱意志在他耳边轻吟,而另一个更清晰更实在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根针戳进一团乱糟糟的线团,准确地挑出了线头。 他还记得誓言,还记得春日旷野的篝火,记得圣白徽记的花纹。 异端,现在屋子里就剩一个了。 嗖嗖嗖——在圣白骑士动手杀“枯骨骑士”之前,地面窜出白骨,形成一个骨头囚笼,然后雅蓝还好心地帮忙补上一个自然系的束缚,短暂催生的翠绿藤蔓缠上他的身体,让好端端一个骑士变得红红绿绿特别热闹。 梅维斯残存的意识哀求地看着阻止他的人,骑士的神智混乱,像隔着一层水看外界,他试图讲一通长篇大论,和每次处死异端之前一样,不过,他脑子里的串场词好像蒸发了。 凯文看上去非常紧张,抬眼瞄了梅维斯身上诡异的花纹一眼,但又是混合那种小激动小得意的复杂感情,他拎着法杖,做出趾高气扬奸计得逞的摸样,拿法杖头戳着梅维斯的胸口。 “听好了,我最后再说一遍。”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感的咬牙切齿。 凯文一字一顿地重复他念叨了十来年的那句话: “梅维斯,你这愚蠢的骑士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看着——放血术是治疗法术!” 这是句实打实的实话,作为一名黑暗神官兼职亡灵法师,凯文一点都没对邪恶事业做过什么卓越贡献,那些拿出去杀人如麻横扫一大片的咒语没有任何一个署名创作者凯文,反而他搞了一大堆…… 至于疑难杂症、推动医学发展的亡灵法术啊! 生命静止——凯文先释放了这个法术,紫色光晕笼罩了他的“病人”,凯文取名字都很切中核心,这法术的作用效果,就是在法术存续期间,受术者的生命状态不会被改变,更直白点说:法术不停,受术者不死,而且是很恐怖的那种不死,像是就算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放锅里油炸了,他还是活的! ——这一法术是在女妖艾德琳完成不死生物转化之后被发明的,专门用来配合一不小心就会杀掉患者的治疗方法使用,在挽救自己学生的时候,凯文尚还年轻,或许不出那次“医疗事故”,凯文的“医术”不会精进。 红色的血被迅速抽出,蕴含神力的血也还是血而已,只要梅维斯还没变成某种神域造物,他就依然可以被当做人类处理,混乱意志在空间里膨胀,是濒死前的爆发式反抗,它试图驱使血裔去攻击胆敢阻碍他的凡人—— 但是强加的外力再强大,也终究抵不过一名骑士坚不可摧的意志。 梅维斯安静地站着,没有挣扎,任由效果恐怖的亡灵法术在他身上肆虐,很快他的血管空了,那里面什么都不剩下,狰狞突出体外的血脉扭动、抽搐,然后渐渐干瘪,在他皮肤上褪了色,变成空空的瘪囊。 这其实一点都不医学,但这非常的亡灵!亡灵施法者不仅仅崇敬死亡、利用死亡,他们也掌控死亡,甚至欺骗死亡本身。在“生命静止”状态下,梅维斯即使全身一点血都没有,他都不会死,只要施法者那双眼睛里代表精神力燃烧的银光不灭,他就不会死。 但是“梅维斯”不死,他的血脉却是真切地断了,依靠血统代代遗传的力量,如果血裔身上根本没有血了呢? 红发退色,甚至连原本的颜色都不能维持,变成一种暗灰。 那些离体的血雾在空中扭动,放手一搏,冲向离得最近的影月神官—— 然而,半空一道黑色人影——不,不是埃特伽耶,他离得有点远,是那个干瘪的康纳,公爵连滚带爬,冲到凯文身前,张开双手,挡住了那些红雾。 康纳是个已经被吸干的祭品,他本就破碎的身躯根本无法阻挡混乱的力量,黑色的残躯片片破碎,像打碎一块蜂窝煤,但是这个一直被人看不起的公爵在生命最后一刻,挺起胸膛,像个战士一样挡住了施法者,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梅维斯。 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接二连三的圣光亮起,圣骑士们交替着把斗气打向混乱力量,黑暗骑士埃特伽耶出现在在康纳倒下的地方,张开黑暗护盾,保护施法者,最后一道恢弘灿烂的圣光从雅蓝手指尖飞出,那一瞬间人们仿佛听见来自神域的风暴,只一瞬间,短得像幻觉。 下一秒,风暴骤停,突兀得像是一场华丽舞台剧未到结局就烂尾谢幕,突然的寂静,紧接着施法的凯文和梅维斯同时倒了下去,他们面对面站着,往下一倒,就滚成了一团,头磕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 地下空间彻底恢复了安静。 第一百零九章 发生在银心要塞地下的风波没有影响要塞里的正常生活,酒馆里的冒险者们还在豪放地讨论着袭击了真理圣堂的“魅魔”,并且话里话外鄙视那些学者“不行”,一个个吹捧如果是自己,他们要如何如何大展雄风,征服美艳邪恶的恶魔。 见多识广的酒馆老板一边擦杯子,一边冷眼看着吹牛皮的家伙是如何连女招待都征服不了的。 墓地外面的狄宁和西瑟尔是纯吹了一夜冷风,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西瑟尔明显得了重感冒,不过一向正直的圣骑士同侪们却齐齐指责是狄宁的错……人鱼祭司趴在老师的浴缸里干嚎了一个早晨。 针对人类王国南大门的第二轮攻势在悄无声息中化解。 康纳公爵“牺牲”的消息倒是瞒不住,真相在经过一番艺术加工之后被公布,这个经过改编、几乎和小说差不多的事件经过离真实相去甚远,但卡帝拉家族最后的“哀荣”被保住了,这也算是帝国的意思,卡帝拉家族最后一位家主死去,对外的通告描写了康纳公爵是如何英勇地与邪恶法师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乱七八糟事多着呢,比单纯打一架并赢得胜利困难多了。 卡帝拉家族没有了继承人,西北的守军当中的确有几位姓卡帝拉的将军,就算现在改规矩,允许旁支子弟继承家族,他们也是不愿意的——将军该在战场建功立业,这一点他们倒和卡帝拉先祖不谋而合,换句话说——当个贵族整天在权力圈子浪费时间?将军们纷纷表示,这太强人所难,有那时间不如加训个十公里负重越野。 最后一个拥有卡帝拉神裔血脉的子孙在夜里死去。 梅维斯在一张软得夸张的床上醒了过来,包裹身体的材质太软,以至于有那么几分钟,圣白骑士以为自己失去了手脚,或者变成了某种游魂。 大脑有点晕,梅维斯眨眨眼,然后张开嘴巴喘了几口气,像每一个重病卧床太久终于醒来的病人一样,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水……” 圣白骑士在这点上也没什么新意,醒得一点都不戏剧性。 清甜的水很快被递到嘴边,梅维斯顺势喝了两口,然后意识才算彻底清醒,他记得要塞外的危机,记得他进入公爵府试图说服自己的哥哥,当然也记得哥哥的亲兵把他绑起来,哦不对,之前是先喝了哥哥递过来的一杯茶,对血缘亲人没什么防备的圣白骑士就这么被一群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的卫兵放倒了。 接着……梅维斯痛苦地抽了口气,佝偻起身子,昏暗的地下室,奇怪的地精,还有……血脉献祭,湮灭女神的牧师!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想窜起来,结果头晕眼花,手软脚软,又倒回大床上。 一个女人在边上吃吃地笑。 梅维斯一转头,看到一个穿白色长裙的…… “死亡女妖!”圣白骑士下意识把手放到腰上——那是剑的位置,然后他摸到了自己赤/裸的身体…… “哎呀!”女妖艾德琳捂住眼睛,“变态裸奔!” 梅维斯嗖地一下抓过被踢翻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剩一个头。 随后他认出了这个一惊一乍的女妖——影月神官凯文唯一的不死生物。 梅维斯木着脸,按理说,死人有什么羞耻心,他可以赤身*徒手拆掉一打的死亡女妖,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凯文手下这个…… 艾德琳从指缝里看到梅维斯把裸/露的身体都遮好了,才小心地放下手,她说:“你躺着别动,你现在还处于极度贫血状态呢,一会儿喝完药才能吃点东西,你再喝两口水,失血过多都会渴的。” 死人煞有介事地说着,像个护士在给重伤员讲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 梅维斯脑子发晕地又喝了点水,干渴没有得到缓解,他觉得心跳过快,眼前时不时冒几个金星,手脚也冰凉——是缺血的症状没错。 “我……”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失血过多的大脑有点思考不过来,他在记忆里翻出一些残缺的碎片,依稀有黑法师畅快的笑声—— “那个……”女妖小心地凑过来,好像是怕他突然发难,艾德琳对圣白骑士有点畏惧,她的胆子比活人还小呢,不过活人好像本来就不太怕圣白骑士,她鼓足勇气说,“嗯……我觉得我得跟你说一下,骑士先生,放血术真的是治疗术,我的老师昨晚就是那么救的你,他抽干了你的血呢!” 这听起来明明更像描述犯罪过程!可是事实相反,抽干血液,由血液继承来的邪恶力量就失去了依凭,献祭法术的效果被消弭,然后光明大祭司又给帮忙灌了两瓶超强补血药——那玩意是高阶圣骑士基础武器包里的标配,而且就算不灌,凯文在昏过去后都没停止维系“生命静止”法术,黑法师不顾自己精神力可能永久受损,他那个禁术时间长得都足够梅维斯自己的身体再生出全部新鲜血液了,最后雅蓝看不下去,判断梅维斯肯定死不了之后,直接把凯文塞进了圣白骑士们带来的禁魔笼子里,这才算终止了黑法师浪费精神力的行为。 在这件事上影月神官凯文执着坚定,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本该觉醒的枯骨骑士夭折了,圣白骑士活了下来,却不再是卡帝拉家族的血裔了,整个过程时候描述的时候听起来简单得不可思议。 血脉献祭,邪神意志的觉醒,枯骨骑士。 梅维斯又没失忆,他只是缺血导致眩晕,这会好多了,他回忆起很多年前,他和康纳在藏书室的密室里翻出那本家谱。 家谱里面藏着一张破旧的纸,那上面某一位先祖写着: “混乱之神的枯骨骑士,那些试图摧毁我们家园的怪物、那些让家庭失去丈夫、相爱之人永远分离、让孩子成为孤儿的神的走狗!和人一样,神灵也有祂们各自的立场……人类只是祂们的棋子,卡帝拉家族不信任何神!自由,我们为自由而战!我们为人类而战!我们为了捍卫家园而战!现在,祂们正在滚蛋,这世界属于我们,属于所有诞生在天地之间的自由灵魂!为自由和正义,我们生来该为此而战!” 那张纸上还详细记载了枯骨骑士究竟拥有哪些能力——康纳满眼都是这些强大力量,但是梅维斯看着先祖控诉神灵的那一部分。 卡帝拉家族在历史上一直是狂热的战士家族,他们相信力量,鄙视魔法和神术,见到圣殿的祭司从不行礼问好,原因无他——这个家族千百年一直在躲避来自神的威胁。 但是现在天下太平,是和平盛世,父亲看着走到尽头的家族传承,似落寞似欣慰,但是对个体而言,存在的意义呢?卡帝拉家的战士该在战场扬名立万,可是那得是乱世才行。乱世才出英雄,和平世界不适合嗜血战士扬名立万。 “你在想什么?”女妖戳戳他的脸,看见梅维斯眼神一动,这女妖的胆子一下子又破了,躲出去好远。 梅维斯只是回忆起了他成为圣白骑士之前的事。 他的老师并不知道他来自卡帝拉家族,他离家出走的时候谁也没说,但他的老师可能猜到他是个贵族少爷。 “你为什么要放弃养尊处优,来神殿受苦呢?”须发苍白的老骑士抽着烟,威严地问,“而且,你也并不是牧野神的信徒,相反,我觉得你哪个神都不信,你为什么要当神职者?” “因为圣白骑士扫除异端,保护无辜。”梅维斯回答,“我希望成为圣白骑士的一员,我希望捍卫正义与自由,而且……而且我……我就是异端。” 老骑士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梅维斯。 “如果善神真的愿意庇佑人间,那就该把我放在祂眼皮底下,让祂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喂?” 艾德琳再次把他拉回现实。 “你别发呆,难道法术的后遗症是傻了?” 梅维斯眼神动了动,他打量着眼前的死人,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凯文的女妖,接着他发现了不对。 “你……我是不是见过你?”看见女妖露出的表情,梅维斯急忙解释,“不是,我当然见过你,我是说,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是见过你?” 艾德琳一怔,笑了:“我以为你不会认得我呢,圣白骑士都会记住‘没救下来的受害者’?” 灵光一现,他忽然想起来:“你是那个死于放血术的女孩!” “是我。”艾德琳平静地讲起自己的死因,这时候她倒是冷淡得有点死人样子了,“我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他玷污自己的亲生女儿,还经常在夜里让邻村的醉鬼进我房间为所欲为,一次只收十个铜板。有一次我终于逃出去了,我当时脑子里全是怎么报复他,感谢勘塔那罗亚神殿,平原上都知道‘亡灵法师’是最可怕的怪物,所以我一路向北,穿过雪原……一个傻姑娘当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到达雪岭,我在半路就要冻死了,大概是君主眷顾,我遇到了我的老师凯文。” “你是他学生?”梅维斯有些惊讶。 “我骗他了。”艾德琳笑,“我骗他说我对影月信仰虔诚,他信了……我根本不信神,我觉得如果神真的像神职者宣传的那么好,祂为什么不杀了我父亲呢?我在影月那里装作一个好学徒,认真学习各种法术——专挑效果恐怖的学。” 梅维斯沉默了一下,他当然记得那件事的全部,那个姑娘学成归来,可是把她父亲弄成了好一副人间惨剧。 “我老师很好,真的特别好。”艾德琳忽然拉住梅维斯,也不怕圣白骑士一言不合把她扫除了,她说,“你一直都误会他了,他没杀我,他是想救我……虽然那次放血术没救了我,但是……他救了我的灵魂,我在死后,体会到了活着时都没感受到的快乐。” 女妖死于自己的亡灵法术,说出去都丢人,但是因为死于亡灵诅咒,本是又会亡灵法术,所以她变成了一个死亡女妖,没什么太大的怨恨,艾德琳转化为不死生物多半是出于愧疚。 “都是我的错,你们才发生误会的。”艾德琳耷拉着肩膀,“当年谁都看得出来你们喜欢彼此。” 梅维斯噌地一声窜了出去,窜的时候还没忘了被子,即使失血过多,圣白骑士也显得面红耳赤。 圣白骑士低着头,记忆里十年前的凯文,和现在穿着黑袍子整天都想表现得更邪恶的凯文,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你老师为什么要当黑暗神官呢?”梅维斯忽然问,“他怎么看也不像黑法师,不像个黑暗神官。” “那你觉得黑法师该什么样?” 黑法师?至少,司月大神官就是一位标准的黑法师,他残酷冷漠而且强大无比,驱使大巫妖和邪恶的骨龙,杀人不眨眼,沉迷邪术——凯文?凯文就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可怜少女! 要不然梅维斯能把他当成“迷途羔羊”吗? 他还怕尸体呢! “你这是想窥探我的秘密吗?”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当事人本人——被自己救回来的骑士打听八卦,而且还是自家女妖往外兜售,凯文心情有点微妙。 第一百一十章 梅维斯的心情也相当微妙,不,微妙不足以形容,梅维斯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眼珠,它们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后遗症残留,枯骨骑士那流血一样的可怕眼珠在血脉抽离后恢复了人类正常的样子—— 但是世界怎么就变了?梅维斯使劲眨了眨眼,他百分百肯定,凯文身上那身袍子…… 纯金色! 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正常了!或者,梅维斯惊恐起来,他其实已经不在迪亚纳世界了,他的灵魂被混乱之神扔进了奇怪的地方!怎么办,现在向牧野神祈祷,祂会愿意破例出手救一下自己的骑士吗? 向牧野之神祈祷的方式,当然就是圣舞了。 可是……梅维斯瞬间默背了一遍戒条,好像,可能,大概,牧野神不太愿意看见他的骑士赤身*披着被单在房间里跳舞?那看起来恐怕不仅不够神圣,还有点像精神病人忘记吃药。 “噢……”穿着金色袍子的黑暗神官拉过一张椅子,悠哉地坐下,开始悠闲地往指甲上涂护甲魔药——因为这玩意,凯文还和老师吵过一次,海连纳觉得只有那些每天把大把时间浪费在化妆美容上的女法师才涂这基本等同于指甲油的破玩意,而凯文则严肃地批评老师,性别歧视是非常不对的,凭什么男性法师不能爱护自己的指甲不被有毒施法材料熏裂? 反正,在司月大神官不情不愿地尝试过一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你……”梅维斯一言难尽地盯着那身闪亮的金色袍子。 “噢,别误会。”凯文解释,“金色没有任何特殊意义,我们早都过了需要用法袍颜色标示立场的古早年代,现在的黑法师没有穿黑色的硬性规定,当然不是黑法师的话还是会避免穿黑袍,但是也只有黑、白现在还有意义,金色从来就没有特殊含义,你听说过金法师吗?” “不是……我是说……”梅维斯头脑一片混乱地扶额,抓了抓自己的头皮,他忍着伤眼,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穿这种颜色?” “……个人品味。”凯文干巴巴地回答。 梅维斯捂住了嘴巴。 “你那是什么鬼表情!你要吐吗!你对我的审美有意见吗!”凯文气呼呼地跳起来,“我为了救你,差点燃烧精神力变成再也放不出法术的智障,结果你见到救命恩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吐!” 梅维斯把手拿下去,露出并不是想吐,实际上是绝望的表情。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凯文阴沉着脸说,“我就是喜欢俗气的金色,我故意在见你的时候换黑袍,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个邪恶法师而已。” “不是。” “什么,我喜欢什么颜色还要你允许不成?” “不是,我是说,你不是邪恶法师。”梅维斯说。 凯文阴阳怪气地叫道:“君主在上,这话让我老师听见,他能活活打死我,拆了我的骨头做扫地仆人!” “邪恶法师不会冒着损伤精神力的危险,去救……救一个……圣白骑士。”梅维斯本来想说宿敌来自,但想了想,总觉得他一直没有办法当凯文是敌对方,所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也该是这样。 凯文冷笑了一下,然后僵住了。 两个人冷场了!一旁的女妖艾德琳简直尴尬到飞起——事实上她真的飞起来了,她直接从窗子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决定离这个尴尬的房间越远越好。 “放血术是治疗法术。”梅维斯说,“对不起,我一直是错的。” 黑法师和圣白骑士面对面坐在房间里,其中一个还没穿衣服,场面的尴尬程度以秒钟为单位指数式暴增,而且这两位似乎见面多半都是你死我活的架势,让他们坐在一起冰释前嫌,真是世纪性难题。 “哦。”凯文回答得还是干巴巴。 “我……”梅维斯抬头,又低头,又抬头,最后喉头滚动了半天,说,“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该以他使用的力量属性作为衡量标准,亡灵操纵者当中也有济世救人的圣贤。” “你是夸我吗?这种充满理性哲学的话让圣白骑士说,真是特别不正常。”凯文强行讽刺道,“原来你还会说人话。” “对,我是不怎么会说话。”梅维斯有一点生气了,他缺血的大脑比平时怒点低了那么一丁点,甚至有点幼稚地赌气,“谁让你当年骗我,你骗我说是学院导师,结果你是北方的黑袍,你也不告诉我那个失踪女孩就是艾德琳、就是你学生,你还怪我误会你,我可是圣白骑士,扫除异端是我们的天职,你该感谢我当年没杀你!” “哈!”这就对了!凯文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开始吵架,法师的嘴皮子比骑士强多了,他们要念那么长那么晦涩的咒语,如果口齿不够清晰,语速不够迅捷,别人发动两个禁咒,这边一个火球术没念完呢,那早都死得不要不要的了,所以位列当世传奇法师名录前几,凯文的吵架能力也是传奇级别的。 “愚蠢的跳蚤骑士整天把他那过大的鼻子四处乱戳碍手碍脚惹人厌,你那简单的头脑怎么可能理解我们法师的智慧和严谨的逻辑!给你讲事情经过,我还得用大把时间阻止你过剩的热血烧破自己可怜的小脑袋瓜……”凯文一边飞快地咒骂,一边手里比比划划,那些都是无意识的施法手势,身体的习惯动作,于是法师和骑士的吵架现场变成了某种低阶法术展示大会,但是低阶法术在凯文手里也不能小看,周围笼罩着强烈的火焰、冰霜和时不时飞溅的强酸。 “光明神在上!这里有两头龙打架吗?”西瑟尔推开房门,震惊,来送补血药的光明祭司站在门口,房间里完全无从下脚,地面上火烧的黑色和强酸腐蚀的坑洼横陈在一处,家具七扭八歪,不少杂物还飞在天上,坐在床上的可怜骑士抱着被单,露出光溜溜的大腿——那上面被寒冰法术冻得鸡皮疙瘩清晰可见,还被烧焦一小撮腿毛。 “你要把他搞死吗?那你还救他干什么?”西瑟尔用一个漂浮术把魔药丢给凯文,“而且你好残忍,要杀就干脆点,为什么要这样用低级法术折磨?” 梅维斯木然地扭头:“他并没有要杀我,也不是折磨,祭司阁下怎么眼里全是杀戮?” 西瑟尔灿烂一笑:“因为我是个刺客啊。” 这祭司披着一头柔顺闪耀的金发(当然是染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岁月静好,梅维斯不认识西瑟尔,他被关起来的时候西瑟尔还在湮灭教派玩角色扮演,不过过于耿直的圣白骑士显然没有预料到—— 光明阵营也有“邪恶”之人啊! 最后因为凯文毁坏了房间,只能一脸黑气地把梅维斯领回自己房间(“为什么他不能去他那群愚蠢手下的房间!”凯文怒吼了一路,用漂浮术搬着被被子裹成一条大虫子的梅维斯气鼓鼓地走)。 雅蓝在制药方面有着卓越才华,黑暗精灵有很多制毒大师,制毒和制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雅蓝学会制毒的时候,也成了药剂大师,他这两瓶补血药下去,体内一丁点血都没有的梅维斯很快又壮得像头牛了。 他那褪了色的头发没有始终灰暗,但也没有恢复成红色,在比起神赋天资更像神之诅咒的传承之血被抽离之后,那头红发就再也不会恢复了,而是变成了某种浅棕色,看起来更沉稳,也更温和了。 他也有了机会得以重新“认识”凯文,不带着过去的偏见,没有什么被欺骗的复杂心情,反而有点被救后的喜悦,他发现凯文其实喜欢灿烂的颜色,金色红色他都喜欢,特立独行的法师才不管会不会晃瞎谁的眼,他甚至铺着火红的被单,给自己涂金色的指甲油。 (梅维斯也疑惑,他们前几次见面凯文都阴沉着脸,会不会是因为需要穿黑袍子彰显自己邪恶,导致不能穿喜欢的颜色所以心情格外暴躁?) “这是魔药!保护指甲的,不是那种臭美用的指甲油!”凯文涨红了脸举起手,梅维斯认出那是某个恶咒的施法前置手势,但凯文扫了一圈发现这是自己住的屋子,然后就悻悻地把手放下了。 “没见识的蠢骑士。”凯文嘟囔着,头发里露出的耳朵还是红红的。 梅维斯又躺了一天就可以彻底下床活动了,但是凯文觉得他应该继续躺,并且用两根锁链把他锁在了床上,无视了骑士所有的抗议。 “喂……我不下去还不行吗?”梅维斯无奈地说,“绑起来太奇怪了吧?” “现在你是邪恶法师的战利品!”凯文得意地说。 “好吧。”梅维斯仰面躺在柔软的枕头里,“算算,当年我捅你一剑,你弄瞎我一只眼睛,算扯平了,现在你又救我一命,我还没还上,所以理论上确实可以算……嗯,欠你一命,所以,你说了算。” 凯文盯着梅维斯,表情比看见圣白骑士跳裸舞还精彩。 窗外敲响了钟声,银心要塞的钟楼被敲得叮当作响,整个要塞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城主葬礼的钟声,“英勇牺牲”的卡帝拉公爵被一队圣骑士抬着,向卡帝拉家族墓地走去,沿途的民众们夹道相送,他们对城主多半没什么印象,但是听到“为了保护要塞与邪教战斗而死”,就自行脑补了一下,所以现在人人都很悲伤。 梅维斯趴在窗口看——他已经是神前宣誓的圣白骑士副统领,正统领是个传说里的半神,纯粹的象征符号,根本不存在于人间,所以实际领袖梅维斯早就不再拥有卡帝拉的姓氏,卡帝拉家族族长出殡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棺材前面捧着花的是一对儿旁支的儿女,从内陆连夜赶过来的。 “讽刺。”凯文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生前没干好事,死了倒成了英雄。” 梅维斯一句话都没回嘴,脸色过于低沉,所以凯文不由得放下双手,犹豫半晌,说道:“起码他还算个好哥哥吧,他把血脉觉醒当好事,所以毫不犹豫让给了你,又在最后我抽血的时候,给我挡了一下攻击。” “是。”梅维斯说,“是啊,这世界上并不只有纯粹的好和坏,异端也不是生来就是异端,如果他们能得到正确的指引,或许就不会危害一方。我们信仰牧野神,但是牧野神不会亲自保护人间,祂只存在于心里,祂只是一个引导者。过去我不太信善神,即使我在牧野神的神殿担任骑士,很多时候我也是出于对邪术施法者的憎恨而去讨伐他们,并不是为了宣扬神的旗帜……因为我觉得祂们什么都没做,我觉得为什么祂们不出手让邪神血裔断绝呢,反而是我每天在带队讨伐邪恶。” “那你现在改观了?因为混乱之神短暂地把你玩成了枯骨骑士?” “不。”梅维斯居然罕见地笑了,使得他常年皱着的眉头有点松动,“因为我发现,如果我不曾成为牧野神的骑士,我就不会在荒原村落遇见你,那么我被献祭为枯骨骑士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来唤醒我。” 凯文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搓出一个恶咒。 梅维斯好像没看见,接着说:“信仰不是交易所,不是我付出代价从那边买东西。” “哈,混乱神不就是?血脉献祭还就像是买东西。” “所以祂是邪神。”梅维斯严肃地说,“我不需要顶礼膜拜谁,跪拜不会换来更好的明天,神的意志也不是什么好的恩赐,真正值得信仰的就在我们身边,是一切美好事物,是一切希望,是所有值得敬佩的品格,让人在任何逆境中都能坚持下去的勇敢与坚强,这是牧野神教会我的一切,永远都要相信,每一场寒冬过去,春天总会来的。” 他顿了顿,说:“谢谢你,凯文,你让我成长了。” 钟声已经停了,经历了两场混乱的银心要塞依然巍峨耸立,卡帝拉家族没有了继承爵位的后代,所以这座城池暂时回归帝国管辖,不再属于某个贵族封地,帝国暂时没有适合的行政官员,所以驻守此地的海恩斯公爵暂时接管了城池。 “让魔法世家接管曾经的魔法之都,好像也不错。”茶余饭后,大街小巷这样议论。很快他们就不记得有城主牺牲过,因为那就是“牺牲”的意义,被保护的人不需要永远看着鲜血过日子。 圣白骑士们暂时驻扎在了真理圣堂的偏殿,那些学者们有意把这个反正用不到的院落捐献给勘塔那罗亚神殿,谁都不会介意这座城池多一个保护者。 或许,除了敌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银心要塞地势特殊,整个奥斯兰特帝国的西南部都被群山环绕,那些山脉连绵起伏,不仅直通到圣龙帝国,本身山体也过于陡峭,东南又连着森林,林地精灵的城池五花八门风格各异,不同种族的游猎民族生活在密林的村落,再深入就到达外族基本不被欢迎的精灵圣域,精灵之友德鲁伊族群也有好多都生活在广袤的南方密林,这才使得银心要塞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人类王国“南大门”,要塞以北才是奥斯兰特的主体国土,一条笔直大道能从银心直达都城。 人类第一的魔法帝国盘踞在大陆南边,希瓦尔深渊议会的老巢虽然据推测应该藏在北方山地,可是从北方开始蚕食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人类三个最大、资历最老的国度肩并肩横在南部,圣龙在西边,与奥斯兰特中间夹着龙脊山脉,东侧是雷欧王国,与奥斯兰特以大河为界,除了三大王国以外,人类的其他国度更迭频繁,百年或许天翻地覆,但这一来就更散乱错杂,各方势力纠缠更广阔的人类领地,上到几乎不弱于雷欧王国的新兴大国,下至某个顽固领主带着几百号人自立为王,就算不算上交错生活在大地各处的其他种族族,那边的情况也只会更加难以处理,所以如果想攻下奥斯兰特都城,或者明说攻下都城里的光明圣殿,没有比撬开要塞大门更便捷的路了。 环绕要塞的山体非常复杂,零星几百里才会有几户山民,所以敌人藏进去,真心要藏,根本没法找。 但是很明显,大量敌人在集结。 专打领袖的斩首行动似乎暂时失败,大祭司雅蓝帝连斯依然活蹦乱跳,一路上连个伤都没有,一大堆谋划进行下去,只死了一个罪有应得的公爵康纳,而圣主米诺常年混在圣骑士军团里,更是比大祭司还难以接触。 所以湮灭教派可能,也只能选择正面开战了。 空气当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不只是神职者们感受到了,真理圣堂的监测仪器同样有了反应,它们亮成一片过节放的烟花,哔哔哔地乱叫,吵得法师学者们一个个黑眼圈严重,失眠暴躁,原本温和恬静的学术圣地搞得像一群暴力法师集会。 普通人或许没法直接指出空气中有亡灵之力,就像他们没法从喷嚏里找出感冒细菌,但他们一样能感受,亡灵力量越来越浓郁之后,平时体质较弱的人开始出现类似感冒的症状,并不严重,也不会致命,但这起码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这问题我问了很久了!”埃特伽耶摩挲着剑,说,“怎么最近的亡灵法术成了烂大街货,这又是哪来这么多死亡力量?” 雅蓝对此有着明确判断:“你忘了那位公爵夫人在夏兰城的所作所为了?夏兰城被抽取了那么长时间的负面情绪,这些被抽走的负面情绪足够湮灭教派催生出一大批不死生物。” 得知可能要面对亡灵大军,海恩斯公爵下令全城戒严,封闭要塞大门,这道命令不是当初临时关门那种草率决定,整个帝国南部边陲全部进入紧急状态,要塞更南边的城镇比如夏兰,更是执行起了更严苛的战时安全禁令,甚至波及到相邻的雷欧王国南部和圣龙帝国龙谷所在地。 这件事不再是局限于神的殿堂、需要低调进行的秘密任务,第一魔法帝国的名号是怎么来的?靠每年在法师学术例会上提出新的理论猜想?才不是!更多平民百姓认可的是力量,是能够保护他们家园不受侵害的力量,而奥斯兰特恰巧最出名的是魔法军团,所以才有这个名号,如今,顶着人类第一强国的名号,帝国南大门被人扣响,这时候权力核心的大佬们才不在乎上门的是谁,邪教还是叛乱都没有区别,他们必须打,还必须打赢,赢得好看。 当然了,不打也没辙啊,难道公开说:哎呀既然邪教针对的是光明圣殿,那么我们干脆看戏吧反正他们打要塞其实是借道。这么说的话,都城那些天天去圣殿看美貌祭司、每天对着圣骑士的胸肌流口水的普通民众都可以揭竿而起,一人一口痰淹死世俗权力者。 帝国皇帝格萨发表了一次公开演说,他把袭击银心要塞的敌人描述成了一群愤世嫉俗看不得帝国人民生活幸福的邪教徒——这么说好像其实也对,然后紧接着用了几乎一整个上午,慷慨激昂,从帝国历史讲到展望未来——光明神保佑帝国的子民,他们之前从来不知道皇帝其实是个话唠。 一直安稳习惯了的人反而更不怕打仗,银心要塞斗志高昂,尤其是皇帝的演讲内容传到这边,更激发他们无穷的自信,之前两波攻势不都被挡回去了嘛!人们相信银心要塞坚不可摧。 黑甲白徽的勘塔那罗亚神殿圣白骑士在要塞内公然巡逻,与他们并肩的是来自中央正殿的圣骑士队列,要塞的民众军事素养好多了,起码他们不会起哄扔花,圣骑士在都城巡行总是会遇到拦截表白,要塞这边就理智多了,起码他们会等到圣骑士巡逻结束。 茉莱拉今天已经收了十五封情书了,送情书的基本都是……嗯,那种白嫩可爱还很害羞的小男生,搞得女骑士非常郁闷:“这年头的肌肉猛男都哪里去了?难道我只能吸引小弟弟?” 听到女骑士抱怨没有肌肉猛男的时候,排着队想要送情书的一个小姑娘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同侪看看女骑士胳膊上凌厉的肌肉线条,又扫了一眼骑士服下面棱角分明的腹肌,摊手。 正说着,一个肌肉猛男还真的就站了出来——圣白骑士队列里走出一个看起来也不大的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论肌肉……比茉莱拉还是发达一些的,他脸红红地递过来一张粉色的情书,然后害羞过度也跑掉了。 自从统领梅维斯劫后余生归来,他对属下就宽容了好多,年轻骑士吓得简直以为统领的脑袋坏掉了。在一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谈恋爱是要吃统领鞭子的!而现在梅维斯甚至对写情书给女圣骑士的属下大加赞赏。 梅维斯原本的红发变成了棕色,他现在看上去更像威风凛凛的狮王,他在听到大家不小心说漏嘴的评价之后,思忖片刻,向圣骑士学习,把原本狂野的散发修得整整齐齐扎好——那些头发原本用于遮挡坏死的右眼,但现在他会堂而皇之地顶着那邪术的残留,最多在出席公开场合的时候带个眼罩,或者遮住半张脸的那种面具,圣白骑士选择的装饰品古朴大气,使得梅维斯这样戴之后,形象分竟然还加了。 “把它遮好。”凯文小声嘟囔,这位影月神官现在混在圣白骑士的巡逻队伍里,谢天谢地在巡逻的时候他没穿金袍。 “如果你能继续坚持不在公开场合穿金色,我就遮住它,凯文,金色实在不符合民众对黑暗神官的定义,私下里当然无所谓,但公开场合你那样穿对神殿形象不利。”梅维斯摸了摸眼睛上的眼罩。 “那是我的自由!”凯文把脏话憋了回去,气恼地说,“还有,你抽什么风,为什么忽然把那伤疤当个胜利勋章一样明晃晃摆出来,那难道不是圣白骑士的耻辱吗?” 过去当然是的,但是现在…… 梅维斯摇头:“并不,现在对我来说,这是时刻提醒我吸取过去的教训,不再鲁莽狭隘。” 凯文捂住脸,惆怅地说:“行了行了,对不起,那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不,我在说真话,圣白骑士从不冷嘲热讽。”梅维斯认真解释,“更不会撒谎,即使是对着一名黑法师,也不会,如果你愿意,会有更多机会验证我所言不虚。” 凯文觉得,这更像冷嘲热讽了。 听到统领的语气,圣白骑士们呼啸着纵马四散,他们迫不及待地撒开蹄子跑向外城区,去检查那些刚被布置起来、很多普通战士还不太会操作的监测塔,圣白骑士们教军事法师竖起一种很像晾衣杆的棍子,他们管这个叫亡灵监测塔,上面用牧野神凤毛麟角的神术咒语书写了侦测死亡气息的符文,它们可以在侦测到亡灵力量时亮起红光,又不会因为谁家过世一个老人而误触。 对于一名常年思想刻板的圣白骑士来说,用那种语气和黑法师说话,在无比了解他的同侪耳里简直和情话一个级别——如果不是,那还能是什么理由,让一位本该嫉恶如仇对一切邪术施法者深恶痛绝的严肃骑士放缓了语气呢! 愿牧原与荒野之神保佑他的骑士,这名骑士说情话的水准也就仅限于此,水平烂到被告白者以为他在冷嘲热讽。 幸好凯文不是另一位同样刻板的骑士,他可以相当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甩来甩去,然后恶劣地说:“你到底还要我怎样,你自己说欠我一命了,那是说着玩的吗,你干嘛老是惹我,我就是爱金色,看不惯你可以不看!至于影月形象,这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梅维斯急忙解释说:“当然不是的!你穿金色很好看!” “哈!”凯文怪笑,像在欣赏滑稽剧,他刻薄地指出,“你是瞎吗?穿着纯金袍子走来走去,可以晃得别人恨不得抠了自己的眼珠子。” 言下之意,凯文本人也觉得金袍……丑得一言难尽。 梅维斯是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奇怪地问:“既然你审美很正常,你为什么要穿金色袍子?” “哼。”凯文冷飕飕地笑,“我只是喜欢和我说话的人不敢直视我的样子。” 梅维斯:“……” 凯文蓦地对他扔了一个诅咒,圣白骑士身手利落地闪开,就听到凯文怒气冲冲地指责:“不说谎?嗯?瞪眼说瞎话,我穿金色好看?” 梅维斯习惯性皱起眉,他抓住了法师扬起的手,他钳制施法者很有一套,可能经验来自于过往的任务,他抓住凯文的手腕,很巧妙地用力,凯文那只手的手指就几乎没办法做出什么复杂手势,又酸又软地只能比划比划粗鲁手势了。 “我没有说谎。”梅维斯为自己身为神殿骑士的荣誉辩白,任何神的骑士都不会允许别人污蔑他们崇高的品格,骑士精神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粉身碎骨都要捍卫。 他严厉地说,“圣白骑士从不说谎!你穿金色袍子,袍子本身当然不好看,好看的是你,所以我说‘你穿金色很好看’形容的主体是‘你’,这当然不是在说谎!” 然后……然后差不多城里一半的亡灵监测塔都被情绪过于激动的影月神官给触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一下可是闹得全城都知道啦: 勘塔那罗亚神殿的骑士脑壳敲坏,去追求影月的神官,结果一言不合当场大打出手。 这种八卦在人类当中的传播速度不容小觑,比英雄的赞歌都受欢迎,因为梅维斯和凯文说话的时候就站在大街上,圣白骑士们给领袖腾地方主动清场,周围却还有无辜路人呢,人民群众永远都是最好的历史见证者—— 以及他们还津津乐道地围观了制造混乱的骑士与神官被巡逻卫兵带走。 就算是神职者,也不能触犯世俗法规呀,在战时引起这么大混乱,凯文和梅维斯也只能灰溜溜地分别去把弄坏的监测塔复原,原本这是凯文弄坏的,但梅维斯自告奋勇(并且凯文认为如果不是他乱说话,一名成熟稳重的*师怎么会犯魔力暴动这种低级错误)。 忙了一天他们勉强收拾完残局,在要塞还没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之前,圣殿与影月、包括勘塔那罗亚神殿的神职者全都住在公馆里,就是那种离贵族们的府邸比较近、通常都拿来招待到访外地贵族、使用频率超低却要花大价钱保养的豪华别墅区。 要塞进入战争状态后,影月的神官团甚至有常驻打算,这就不能还当外来贵宾养在公馆了,他们暂时与圣骑士们一起搬进了光明圣殿在银心要塞的分殿,分殿的主祭司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座分殿只有主祭司和他的副手会神术,其余祭司都是那种只有神职没有神术的人,战斗力大概只能是在外面冲锋时躲在祈祷室帮忙祷告而已,分殿的守卫骑士会用圣光的比例更少,但好在都会斗气(雅蓝在里面查看了一大圈,也并没有找到半个流行小说里描写的那种藏在平凡人群里等待前辈发觉的天才)。 圣白骑士入驻真理圣堂空余出来的建筑,但是傍晚的时候,梅维斯被专门请到了圣殿,和凯文一起。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身边的神官全身绷紧,像一只炸起所有刺的小刺猬,紧张得眼睛瞪得溜溜圆,让人很想给他顺顺毛,安慰安慰他——但是梅维斯目前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看清了让凯文如临大敌的那个人—— 黑袍,影月的高阶礼服和圣殿一样,都是那种层层叠叠的长袍,宽袍的袖子和下摆甚至繁冗到每一层都可以拖在地上,只是黑色比起白色金色,华丽得就比较低调了,那些银色纹饰精细地缠绕在身上,神秘而不会过于耀眼,精灵工艺打造的银链编织在长发里,细碎的红宝石点缀,那些宝石颜色深沉,搭配白发,像落在雪岭的血。 ……如果忙碌一天回到家,还得面对一个盛装且明显不怀好意的司月大神官,梅维斯觉得自己可能也得全身绷紧,紧张得肌肉僵硬。 尤其是司月大神官那双色泽诡异的银眼,被他看一眼,简直就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个强烈的信息: 我很鄙视你! 幽暗之影凯文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都不见得有面对自家老师紧张! 作为勘塔那罗亚神殿的领袖,梅维斯的地位应当是与海连纳基本持平的,所以他倒是可以坦荡有礼地以平级身份向海连纳问好,然后,顺理成章地遭到了海连纳的完全无视。 “呵。”海连纳扯动脸皮,扯出一个很牵强的笑,凯文觉得老师下一瞬间应该直接暴起扔恶咒才对。 然后海连纳看着他看了半天,一转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那身黑袍在他动作间翻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像某种邪恶生物的翅膀。 “你真是,越来越有成就啊。”海连纳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名瘦弱法师笑得像准备玩死小动物的危险魔兽。 “……老师……”凯文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老师生气的点在哪,但仔细回忆回忆,好像最近每件事都足以让老师开足火力嘲讽。 “我在要塞外和巫妖之王打架,你在要塞里,营救这么个铁皮肥肉罐头居然还给我弄出个‘九死一生’、‘险象环生’、‘危险丛生’?”海连纳冷笑一声,伴随他的嘲讽,凯文等待已久的恶咒果然如期而至,司月大神官随手——他甚至不需要动手,他只用想一想,那些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刃阵仗之大,简直让人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学生。 诅咒与黑暗神术交替出现,落在凯文的护盾上,这种场面吓得“铁皮肥肉罐头”梅维斯拔剑跳了起来,但凯文显然非常冷静,并且还很高兴——司月大神官还愿意动手殴打,那说明这学生没让他彻底失望,所以凯文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用各种咒语和老师对轰。 一时间诅咒满天呼啸,地面时不时变成沼泽、熔岩或者伸出鬼手,海连纳的黑暗长矛与凯文的暗刃在半空中激烈对砍,以及两位卓越的施法者竟然都记得不要破坏圣殿财产,一个不可逆转法术都没溅射到周围墙壁和家具,而且一个恶咒都没往梅维斯那飞。 搞得梅维斯不知道该说这些黑暗神官过于暴躁,还是该夸他们自控力好。 这场法术大战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海连纳只是袍子的布褶没有刚才那么艺术了,凯文却是惨兮兮地拄着法杖喘得像跑了个十公里。 老师高傲地坐回椅子上,说:“废物点心。” 然后他这才扭头看了看梅维斯,点了一下头。 凯文因为高度运转精神力,脑子还有点嗡嗡嗡,没等他缓过神来,忽然听到海连纳宣布:“你被影月驱逐了!” “什么?”梅维斯先跳了起来。 凯文张了张嘴,然后就听到梅维斯质问:“大神官阁下,他做了什么违背影月戒条的事情?难道阁下是针对我的吗,阁下觉得他不应该营救一位圣白骑士,营救一位亡灵追捕者?” 海连纳挑着眉,终于对梅维斯说了句话:“没事儿别给自己乱加戏,我知道你是谁啊?” 结果这句话竟然逗乐了凯文,骑士简直哭笑不得,他忽然觉得,海连纳实力如此强大多半是性格的原因吧,就他这种让人恨不得打死他的性格,如果没有超强实力在那摆着,估计真的就被打死了。 跟海连纳比,凯文真是纯洁善良可爱得不行! 凯文的心态非常好,他终于喘匀了气,说:“所以这回轮到我了?”埃特伽耶先被驱逐了一把,现在轮到了幽暗之影,那什么时候轮到大师姐美兰尼亚? 海连纳保持着他高傲的表情,环抱双臂,嫌弃地用头示意着梅维斯的方向:“废物点心,你可以去铁皮肉罐头家里混口饭吃。” 目瞪口呆,梅维斯愣了半天,难道他误会了这位可怕的黑暗施法者,其实这是老师在关心学生的情感生活? 莫名其妙地围观了两个传奇黑法师打架——而且那位老师已经超越了普通传奇,然后又更加莫名其妙地领回了其中一个…… 圣白骑士梅维斯一路上频频回头看跟着自己的凯文,他反复观察,直到凯文怒不可遏地问他有什么好看的,梅维斯还是一丁点都没有找到“被驱逐”的悲伤。 搞得他打了一路腹稿的安慰话不知从何说起。 凯文看他的表情很像看一个智障:“你见过不召开议会、不经过大礼官首肯、也不去神前通告罪行的驱逐?” 梅维斯抽了一口气,所以,就只是普通的那种“严厉老师生气了一脚把学生踢出家门而已?” “你想得美!”凯文怒道,“我可不会在你们那个蠢地方过一辈子的!” 听到熟悉的辱骂挑衅,梅维斯忍不住笑起来:“一个落入亡灵追捕者手中的黑法师,哪怕你曾经是亡语者军团长,号称幽暗之影……我倒是很想看看,我们现在谁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你该认清形势。” 凯文脚下一顿,眨眨眼,甚至后退了一小步。 刷——梅维斯从随身的装备里抽出禁魔锁链,咔哒一声扣在了凯文的手腕上,然后牧野神的骑士虎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地说:“你伏法了,邪恶法师!” 夜里,圣白骑士们在庭院点燃篝火,一副过节一样的热闹,他们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追捕手握邪术的施法者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也是他们的崇高追求,而幽暗之影……显然是邪术施法者当中的佼佼者,抓他一个顶一年业绩。 “亡灵法术才不是邪术!”凯文气得脑壳疼,“黑暗法术更是高深的神术,你们这些只会跳舞的骑士!” 然后……那些骑士们哄堂大笑,冲他身后的梅维斯吹口哨。 原本圣白骑士当然不敢这么没规没矩,可是现在看看,统领拿一根禁魔手铐铐着一个影月神官回来,还相当体贴好吃好喝地伺候,和他过去的画风判若两人,也不怪其他圣白骑士一夕之间改头换面,胆子大到敢和统领开玩笑。 “你现在是我的囚犯。”梅维斯更加理直气壮,“就算亡灵法术不是邪术,一个被黑暗殿堂驱逐的施法者,难道不够危险吗?我当然得看好你,不然放你出去破坏城里的公共财物?” 看他那宣读罪行的嘴脸,凯文瞪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破功,大笑起来。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混到一群圣白骑士堆里。”凯文由衷地感叹,“这简直是君主在和我开玩笑。” “就像春天,你永远不会预料到哪朵花什么时候开,但花开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梅维斯说,“我们因为误解而互相怨恨了十年。” 嗤……凯文笑着摇头。 梅维斯坦然接受凯文的嘲笑:“十年前我莽撞冲动——” “就像春天进入发情期无法自我控制的公狒狒。”凯文体贴地帮他想出了修辞。 “但愿你不讨厌狒狒。” 凯文没太理解,他扭头:“什么?” 下一秒他就懂了,因为梅维斯俯身吻了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凯文把眼睛瞪得圆溜溜,梅维斯甚至看得清他虹膜上的纹理,以及那些细细长长的睫毛,他尽可能温柔地亲吻神官,然后他无奈地意识到被亲吻的人正全身僵硬,仿佛一只装死的负鼠。 梅维斯的手顺着神官绷紧的后背来回抚摸,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他的舌头无论怎样用力,对方的牙仍然咬紧,像是个要去慷慨赴死的烈士。 ——但最起码没有恶咒攻击,梅维斯更加无奈地自我安慰。 他放弃了继续蹂躏神官的嘴唇,尽管那非常柔软,可是梅维斯并不太想亲吻一个没有反应的假尸体,他松开凯文的嘴巴之后,神官依然杵在原地,瞪着眼睛,好像谁对他扔了石化术。 “有这么难以接受吗?”梅维斯不由得自我检讨。 他的属下们早在发现他们俩凑在一起之后就自觉散开,那些圣白骑士们在不远处的篝火边载歌载舞,夸张地弄出了超大的响动,显得有点浮夸,关键是自律性高到没有任何人偷听偷看,幸好是这样,不然他们就会发现自家统领的嘴巴上有一个石化咒语,亲谁谁僵。 凯文处于这种飘飘忽忽的状态,梅维斯炽热的嘴唇离开他之后,夜间的春风吹过残留的水渍,感觉还有点凉飕飕,感谢他手腕上那个禁魔手环,那东西虽然并不能阻止凯文施法,但可以阻止他随手乱扔法术,在禁魔状态,*师施法也是要格外专注的,凯文现在什么都能做,就是专注不太容易。 他呆呆地看着梅维斯,好半天才意识到刚刚那是什么意义,平时热衷扮冷酷的黑法师原形毕露,从里到外红透了,他抖了起来,好像碰一下就会被吓跑。 戴着禁魔手环、又没法集中注意力施法,就算是传奇*师也多半废了,所以凯文当然跑不出梅维斯强壮有力的双臂,他的嘴巴开合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任何繁荣拗口的咒语都不曾难倒过他,但现在别说念咒,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你……你……”凯文结结巴巴,疯狂眨眼。 梅维斯抱着他,低声说:“如果十年前我们没发生什么误会,或者我当年不那么鲁莽无知,这些事十年前我就该做过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贴得紧紧的,不仅是梅维斯收紧双臂,凯文无意识中也主动靠近了梅维斯,他现在抖得厉害,和十年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传奇黑法师的凯文依然露出了从前那种无辜而湿漉漉的眼神,像只无害而可爱的小动物。 “你……你疯了吧……”凯文趴在他肩上,哆嗦着挤出了这句话。 “可能……的确是被邪恶法师下咒了。”梅维斯自我总结。 他们现在离得太近,以至于梅维斯一低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吻了下去,这一次凯文不像根僵硬柱子了,他这一回只轻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把眼睛闭了起来,放任梅维斯的舌头在他柔软的口腔里横冲直撞,亡灵法师与亡灵追捕者之间的斗争终于是后者宣告胜利,梅维斯用另一种方式“追捕”了他的亡灵法师。 对比起任何世俗家庭,神的殿堂对爱情真是宽容得不像话,世俗婚姻当然是被禁止的,因为婚姻是一种契约,高阶神职者不被允许和世俗力量结缔契约,世俗的婚姻双方总要考虑一些俗物,尤其是贵族们可以让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为了利益结合,但恋爱双方都是高阶神职者,耿直如圣白骑士,甚至直接帮忙把凯文的行礼送进自家统领屋里去,遭到质疑时还非常茫然,他们在一起了难道不需要睡在一起吗?这个不是正确流程吗? 程序正义,勘塔那罗亚神殿最粗暴野蛮的时候,在杀死异端前都要似模似样宣读一下罪行,然后再杀,这样一来他们就是正义的化身了,所以这帮骑士有时候脑子里的东西特别诡异。 “等等!”凯文惊叫,他被梅维斯抗麻袋一样抗进屋,丢上床,然后这个骑士非常自然地开始脱他的衣服。 黑法师尖叫得像个遭到非礼的天真少女,他抱着肩膀,缩成一团,贴在墙上瑟瑟发抖,他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梅维斯手上动作一顿,他疑惑地说:“我们难道不算已经在一起了?” 凯文瞠目结舌,他又一次失去了语言功能,在梅维斯帮他衣服扒得七七八八之后,他才找回舌头的控制力,他尖锐地说:“我们……我们才刚开始交往!” 梅维斯这一回手抖的幅度更大了点,他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半晌后回答:“我……我以为这是正常流程。” “君主在上!你们圣白骑士都没有任何恋爱经历吗!刚刚开始交往就要……要……”凯文抓紧自己的衣襟,不难看出他衣服下面露出的皮肤都因为害羞而红透。 “可是,我们不是纠缠了十年了吗?”梅维斯一针见血地指出,然后大概凯文抖得太厉害,圣白骑士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在一边,手放在膝盖上,姿势端庄得可以去给下属训话,他说,“抱歉,如果你真的很讨厌这样……我只是……” 骑士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盯着床单,像在做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他闭上眼睛,豁出去了说道:“我喜欢你十年了。” 等了半天,他没听到回应,不管是尖叫还是冷嘲热讽,黑法师陷入了沉默,焦虑的梅维斯睁开眼睛,发现凯文在哭。 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哆嗦着流眼泪。 梅维斯急忙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他笨拙地想要说几句哄人的话,然后他发现十年里他总在研究怎么和黑法师互相嘲讽,从来没研究过万一这名万恶的施法者哭起来,他要怎么做,他现在只能参考第一次见面时的记忆,那时候凯文……凯文被自己学徒制造的亡灵诅咒受害者吓得泪如雨下。 他把凯文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像当初那样安慰他。 凯文缩进了骑士宽厚的胸膛,他不再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他改抓梅维斯的衣襟,在他小声抽噎了片刻后,他趴在骑士怀里低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恨我的,至少是讨厌我的。” 梅维斯没说话,他不能反驳,因为圣白骑士不允许说谎,在他误会凯文的那十年里,他的确恨着这个黑法师,但又不是那种纯粹的恨,他多么爱那个学者,那个居然愿意毫不吝啬地指导村民防治疫病的年轻学者,很文静很和善,没有后来那么故作夸张的乖戾放肆,他恨“做坏事的邪恶法师”,如果……凯文不是该多好。 他做梦的时候经常这么想,现在这场景和他做梦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白痴蠢骑士!”凯文忽然愤怒起来,他比十年前“邪恶”多了,他生气地用力咬了梅维斯一口,都咬出血来了也不松口,梅维斯轻轻揉着他栗色的长发,它们和他十年前幻想的一样柔软。 “不长脑子的武夫!”凯文恨恨地说,“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要虚心学习!这样你就会知道放血术是他妈的治疗法术,然后你也会知道……我……我也喜欢了你十年。” 他把脸埋在圣白骑士的颈窝,闷闷地说:“……但是晚了!我现在讨厌死你啦!”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黑法师比圣白骑士瘦小得多,看上去真是标准的投怀送抱,梅维斯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像是糖衣裹着巧克力。 这比钉着铁条的笼子有效多了,黑法师缴械投降,黑法师根本无法反抗,真是可恶的亡灵追捕者,现在他的手段高明多了,他把黑法师收拾得丢盔弃甲,他的手法越来越五花八门,除了标准的禁魔手环,这可恶的骑士竟然还学会了用嘴巴堵住黑法师的念咒,而且非常残忍——他完全不顾受害人的垂死挣扎,撕烂那些碍事的袍子,并且宣读罪行: “邪恶的法师,讨厌我也没用了,你已经落在了圣白骑士手里,乖乖受罚吧,你跑不掉的!” …… 银心要塞外的亡灵气息已经浓烈到普通人都不能忽视的地步,人类天生喜爱生命和阳光,这属于绝大多数人的自然本能,不然掌握黑暗力量的影月也不会在历史上被人们误解长达万年。 气氛开始紧张,生活平静的人们忽然有了种生活在吟游诗人传奇故事里的兴奋感,大家纷纷跑到光明圣殿捐款,虔诚的信徒们绕过分殿的主祭司,在狄宁面前停留片刻,直接就去拉着雅蓝的手(他们怎么就知道他才是圣殿真正的头呢),无比真诚地往他手里塞钱,说着一些“光明神必然保佑我们”之类的话。 要塞守军和魔法军团集体气得牙痒,明明他们才是防守的主要力量,结果歌功颂德的人们全都在圣殿外面排队去了。好在圣殿非常体贴,他们把信徒捐献的善款转交给了帝*政大臣,并没有留下自用,拿到最新式装备的魔法军团黑着脸闭上嘴,默默去训练。 埃特伽耶感觉自己头很大,他还没在少主的位置上作威作福几天,就要被逼出去干活了,幽暗之影凯文不知道哪去了,反正第二天圣白骑士们眉飞色舞地巡逻,有种创造了历史般的骄傲情绪在他们中间弥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说司月大神官海连纳在这儿,埃特伽耶本来还可以继续当一段时间啃老族,可是第二天傍晚时,一只大巫妖从西南方圣龙龙谷山脉的方向飞了过来,那不是亚修斯那种逆天到可以用*力量长出翅膀飞的巫妖,那就是一只规规矩矩使用飞行术的巫妖,他从空中降落到魔法军团的包围圈,手里拿着影月密令和圣龙帝国龙皇陛下亲笔的特别手令。 魔法军团们认出了这个巫妖——与海连纳赫赫凶名相伴的传奇巫妖——黑暗传令官伊斯艾尔,顾名思义,一个负责散布司月大神官各种恐怖命令的家伙。 “主人。”巫妖急匆匆直奔自家大神官,他把龙皇的信放在衣服里,确保他的主人不会第一时间直接撕掉这封脆弱的信,他说,“圣龙帝国龙谷山脉中发现湮灭教派活动痕迹,他们袭击了龙谷,甚至捣毁了一个巢穴。” 司月大神官幸灾乐祸地说:“很好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伊斯艾尔死无可恋地说:“圣龙的龙皇陛下希望请您协助……” 然后伊斯艾尔有点后悔藏起信件了,他主人的眼神现在看上去很想直接撕他。 【大家一定要看作者有(废)话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但是司月大神官目前还没有撕自己巫妖的不良记录,拆了巫妖煮汤这种鬼话都是拿来骗敌人的,平日里他对伊斯艾尔“爱护有加”,伊斯艾尔是一名法系巫妖,他身上每一个饰品都是精雕细琢的法器,不然巨龙烈光也不至于总是忍不住偷偷把他抱走欣赏。 海连纳五指摊开,伸到伊斯艾尔面前,大巫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慢吞吞地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掏那封信。 “……”巫妖苦恼地皱眉,“卡……卡在骨头里了……” 海连纳:“……” 黑暗传令官伊斯艾尔是那个举着司月大神官旗帜四处招摇的家伙,海连纳当然会把他的尸身保养得非常完美,死尸能帅成伊斯艾尔这样的也属于相当罕见,海连纳对仪式美感的追求让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巫妖顶着一张半腐烂的脸出去败坏名声,所以伊斯艾尔的脸完美符合畅销重口小说里热爱描绘的“人尸恋”男主角设定,只是海连纳能把巫妖保养得很好,却不能让巫妖死前造成的残缺完美复原—— 伊斯艾尔死于某种相当恐怖的利爪撕扯,他的身体上有无法弥补的破洞,整个胸膛和腹腔都被扯烂,为了修复他的骨头,拼好他被折断的脊柱,海连纳硬是从烈光那里掰了根龙骨(为此付出了一整个洞穴的宝石,幸好龙族还要求够闪亮,不要求价钱),精雕细琢把这可怜巫妖塌陷的胸膛撑了起来,但是大神官没法变出血肉来,伊斯艾尔华美的袍服下面藏着可怕的永久性破损。 海连纳生气地打掉伊斯艾尔的手,自己上手,把巫妖的衣服撕开,去掏那封信——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进门的圣骑士们集体目瞪口呆。 面无表情甚至挂着冰渣的大神官从伊斯艾尔的胸膛里抽回手,拽出那封卡在骨头里的信,一点都没有给圣骑士们解释一下的意思,这群圣骑士的内心戏份相当足,他们明显在挣扎“是否要向圣主大人告密”和“告密之后如果圣主和大神官打起来了谁能赢”之间,谁都知道圣主米诺单打独斗……只能顶三分之一个茉莱拉。 女骑士茉莱拉正站在那呢,她痛心疾首,深知自家顶头上司如果和大神官翻脸,绝对只有挨揍的份。 海连纳已经飞速看完了那封信,他还没说什么,伊斯艾尔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你想我去?”海连纳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冷漠。 巫妖什么都没说,他并不需要说话,他的精神世界和他的过往在主人面前一览无余。 “发生了什么?”雅蓝从圣骑士们身后出现,海连纳直接扬手把信甩了过去。 祭司颇为诧异地读着信:“半兽人蛮石部落进攻了圣龙帝国西南部平原,他们的萨满使用了湮灭法术?湮灭教派鼓动了半兽人?” “并不难理解。”茉莱拉插话,“从现阶段看,湮灭教派和半兽人有着相同目标。” “没有发现湮灭牧师亲自出手,只是半兽人的进攻,但西南方的防线因此溃不成军,几百里的城镇皆遭灭顶,战报显示半兽人萨满插下某种湮灭法术加持过的图腾,亚龙骑士团驯化良好的双足地龙一下子退化成野兽,在自己队列里掀了个人仰马翻,有一半的城镇甚至就是这些帝国龙骑兵捣毁的。”海连纳说,“真正的巨龙被龙谷突如其来的骚乱打了个措手不及,龙谷是巨龙的埋骨之地,那里是那些大肉山们眼里祖先英灵的栖息地,有限的巨龙战士优先选择守卫墓园和山脉,即使是龙皇都没法让他们听命去西方前线。” 没有巨龙的龙骑士放到战场上的作用不大,所以龙骑士都守在了眠龙神殿,或者和战斗伙伴一起守护龙谷,连都城的龙骑士军团都有半数被圣龙王呼唤到龙谷,圣龙帝国是一个人龙共治的国家,他们实际上有两位平等领袖,人类方的龙皇和龙族们的圣龙王,祖先遗骨遭到袭击,这让这个国家一半的力量陷入不理智状态——龙族的理智本来就令人堪忧,所以在外交上,人类国度更倾向于和同为人类的龙皇进行交流,使得很多人都误以为龙皇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袖。 “在近一千年,龙族与我们影月神殿关系良好,龙皇认为如果是我,作为黑暗领袖,有可能说服那些思考方式奇特的大爬虫们从大局出发,不要拖后腿。”海连纳一张脸上全是嘲讽,“他们还觉得,烈光亲王是一千四百年前传奇之战的亲历者,他的威望可以让现任蠢龙王重新思考战术。” 龙皇当然不可能是这个形容词啦,海连纳自己给换成了自己的修辞手法,他哼了一声,龙族有个屁战术可言!海连纳冷笑:“要是没龙骑士看着,那些龙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迟早会因为四处树敌被屠龙勇者干掉。” 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屠龙勇者,这绝对归功于那些品格优秀、耐心感人的龙骑士,上个神纪龙族还没和人类共同建立国家的时候,被掀翻老巢的龙还是不少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龙都能安稳活到一个足够睿智友善的年纪,年轻气盛的龙做事总凭本能,龙族的本能可不那么让人喜欢。 更关键的是…… “半兽人蛮石部落。”海连纳阴郁地说,“那是杀死伊斯艾尔的半兽人部族。” 名义上光明和黑暗的信仰不以种族来区分对待世俗势力,但半兽人信仰自己的蛮神或兽神,他们曾有过袭击圣殿的先例,所以历史上针对半兽人的战场也曾出现过圣骑士军团的身影,但影月卷入还是头一遭。 然而海连纳有着很好的理由,即使没有充分证据证明湮灭教派卷入,海连纳的理由也拿得出手。 有生前不懂亡灵法术的很多巫妖是由于仇恨,和亡灵法师订立了契约,成为了不死者,等价交换,为巫妖复仇提供力量是法则对亡灵法术提出的要求。 雅蓝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会去圣龙。” 海连纳叹了口气,骤然暴躁起来:“二十年前我立誓此生再不踏上圣龙国土,这怎么三天两头就出事让我违背誓言?” 雅蓝非常没有同情心地笑起来:“谁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嘛。” “不是!”海连纳伸出手,摘掉手上的护腕和饰品,“我当年立了血誓。” 雅蓝:“……噢……我竟然不知道你冲动成那个样子……” “冲动个屁,我那时候半死不活的,谁知道还能再活二十年。”海连纳诚实地说,“立个血誓显得多帅。” 经典的死也要死得帅,没死成,所以现在好尴尬。 雅蓝更是完全没有朋友义气地哈哈大笑:“你们师徒的血誓真是立得都够任性。” 但是这难不倒司月大神官,法师永远都有拿得出手的后手,睿智冷静心思缜密是施法者的必备素质,区区一个血誓并不能阻拦司月大神官的脚步,随着他的法术的精进,他当然有重新踏上圣龙土地的办法,而且这办法还算是跟光明祭司们学的。 降临术的亡灵改编版本—— 海连纳割破他的手指,用血在伊斯艾尔的额头上画了一个扭曲的图案,看起来像个随手涂鸦,但血液很快在伊斯艾尔的额头上亮起一道红光,下一刻,他们同时闭上眼睛,速度非常的快,再睁开的时候,巫妖的眼眶里不再是紫色的灵魂之火,而是变成一双银色的、属于法师的眼睛。 “这就行了。”顶着伊斯艾尔的壳子,海连纳得意地炫耀,“现在这个法术只要我不解除,我们可以维持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伊斯艾尔的灵魂被塞进了海连纳的身体里,就像换了一件衣服,本质上法师还是法师,巫妖还是巫妖,改编过的降临术制造了现在这个神奇效果,以前海连纳也这么干过,但是那时候他需要把伊斯艾尔的意识压在深处,而本体会呼呼大睡。 “你可以拿我身体去吃点东西,算你今年的假期。我推荐要塞里热销的黑火酒。”海连纳体贴地拍了拍巫妖,说走就走真是一点都不耽搁,他已经顶着巫妖的壳子去找传送阵了,一个神官小队自觉跟上了大神官阁下。 雅蓝颇为新奇地看着海连纳的身体,伊斯艾尔的灵魂之火从眼睛里亮起来,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你要去尝尝吗?”雅蓝笑眯眯地问。 巫妖张了张嘴巴,然后摇头:“不了,我还是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吧,我不能让主人的身体受到一丁点损伤。” “这样啊,那你更需要去了,因为现在到吃饭时间了。”雅蓝轻快地说,“活人的身体需要吃东西啊,正好,你可以帮海连纳把他以前嫌苦不肯喝的补药都喝了,等他回来,算算日子可能也就补得差不多了,真是一举多得呀。” 主人替他去报仇,巫妖替主人……喝药? 雅蓝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 他非常高兴地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那都是些一看味道就很不友好的药,伊斯艾尔可以算模范病人,他非常听话地喝掉它们,看到这一幕,刚刚赶来的埃特伽耶不用看眼睛里的灵魂之火,都能直接判断出那不是他老师本尊—— 大神官海连纳的名言就是“宁可少活二十年,也绝对不喝苦的东西”。 “伊斯艾尔?” “司影大人。”巫妖彬彬有礼地问好。 “我收到了老师的传讯。”埃特伽耶展示他手指上被海连纳的魔使嘬出来的血洞,“现在银心要塞的黑暗力量由我指挥,要塞外的亡灵气息越来越重,几天之内我们可能就要面对亡灵大军攻城。” 要塞在明处,她熠熠生辉,而袭击者躲在暗处,在阴影里集结,复杂的山脉让搜寻只能变成有去无回的送菜,银心要塞一旦遭遇袭击,战线就直接会被推到她的墙根下。 让他一直无法安心的是,毕竟那个亡灵大军里,有一个叫做亚修斯的巫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圣龙帝国在人类社会里几乎是和奥斯兰特并驾齐驱的强大国度,但是大家默认奥斯兰特是第一强国,主要是因为圣龙有一半属于龙族。 万年前的屠龙勇者要是看到今天的圣龙帝国,绝对吓得两眼一翻,当年龙巢藏在各种对人类而言条件恶劣的山中、沼泽或大川,误入的旅人多半因惊扰了领土里的巨龙被一巴掌拍死,然后人类的勇者再前赴后继地去报仇,死去的龙不仅宝藏可以瓜分,龙尸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 而如今呢? 圣龙帝国的至宝是龙和龙骑士,加在一起才行。 因为有龙生活在这片疆域,这里的道路似乎都习惯性大一号,显得稍有些空旷,村镇之间有大片旷野,起伏的山地时而有修筑得古朴却大气的龙族巢群,至于主城,那和任何人类国度都有着云泥之别。 为了适应和巨龙共同生活,圣龙帝国的主要城池要塞高大无比,所有建筑宏伟壮阔,重要的广场、眠龙神殿更是能装下十几头变成原型的巨龙。整块整块的巨大灰石铸造城墙,普通的人类王国哪里有这样伟大的建筑,那些巨石若以人力打磨必然困难重重,它们全部是巨龙的手笔,而龙族没有设计建筑的才能,这些惊世的建筑出自人类设计师,但却要配合巨龙,才有现在的圣龙帝国。 这样一来麻烦也就来了——城市分布零散,无法有效地整体防御。 半兽人蛮石部落就在帝国边界步步蚕食,散布的村落无法对抗来势汹汹的半兽人,身高几乎二分之一个巨龙的战争巨兽打头阵,手持粗糙的石锤,一锤子就能轰垮房屋墙壁,不少村落的幸存难民连夜逃至主城,或寻求龙巢巨龙的守护,只是龙巢的环境人类肯定不喜欢,几位友善的巨龙将那些难民送进了主城。但主城也并不高枕无忧,几十只巨兽甚至足可以拆掉圣龙主城的那种巨石墙,除去城市的资源,半兽人一样对龙族垂涎欲滴。 蛮石部落长期在奥斯兰特西北战场骚扰,不知是不是近年来畏惧卡帝拉家族的战士和海恩斯家族魔法军团,悄无声息辗转到了圣龙境域,半兽人的部落常年迁徙,一个猎物更多、水源更充足的地方比家乡值得向往得多,以往圣龙帝国的亚龙骑士军团足以应对这些来犯之敌,军团豢养数量充足、训练有素的魔法亚龙,种类繁多可以胜任各个兵种,部分亚种飞龙虽然体型娇小,智力稍差,但升空后灵活不逊于奥斯兰特稀少珍贵的狮鹫兵团,配合优秀的骑士,过去从来没有半兽人能这么撒野。 身披黑袍的影月神官团出现在边哨特别开放的传送阵上,他们手中持有龙皇亲笔并且加盖特殊印鉴的信,那就是通行证,在战时任何平时常设的传送阵都会被关闭,以防止有人篡改符文里应外合。 这是圣龙帝国垂火前哨,也是一座军事要塞,这里的眠龙神殿驻扎着真正的巨龙骑士团,而不仅仅是亚种龙,一旦突破前哨可以通往坎达尔主城,那座城由绿龙翠丝·湖绿掌管,那位巨龙女士是这一任的龙族育幼官,坎达尔眠龙神殿养育着近三分之一的龙族幼崽,这些小龙集体生活在绿龙女士的照料下,随着年龄增长,血脉里传承的智慧就会自然被掌握,但是小龙们仍需要学习,他们需要学习人类的知识和法律,每天他们都和优秀的龙骑士们在一起玩耍,为将来做准备,如果暂时不想挑选战斗伙伴,就可以离开眠龙神殿,去合适的区域筑巢。 ——这是正常生长流程,但如果半兽人部落突破垂火岗哨,攻下坎达尔主城,大约这些未来的天空霸主就会成为晚上的碳烤龙腿,还未孵化的龙蛋直接凿洞就能喝蛋液。 接待影月神官团的是一位将近四十岁的龙骑士,沉稳强壮,有着十足的耐心,详细地为神官们解释当下的情况——能当龙骑士的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即使海连纳从头沉默到尾,这个人也一点都不尴尬,仍然礼数有加地说着话。 “……蛮石部落新发明的图腾可以让所有品种的亚种龙失去滞空能力,让地面双足龙听不懂主人的口令,龙骑将们猜测或许是针对龙血而研制的专门魔法,因为半兽人们自己骑乘的巨鹰就丝毫不受影响。”龙骑士忧心忡忡,“可我们不敢让真龙去试验,垂火前哨的龙族战士都还年轻,一旦中招会非常棘手。” 海连纳终于开口:“怎么,那些能力强的老龙还是一个个缩在龙谷当王八?” 龙骑士再好的脾气也皱了皱眉,“阁下,龙谷对龙族而言至关重要,那里不容有失。” “不就是一堆死龙的骨头么。”海连纳哼道。 他这态度,龙骑士也不太想说话了,沉默地领着神官们进入垂火岗哨,他们一进大厅,就看到一个旋风般的身影冲了过来,神官们几乎都要施法魔法了,结果他们看到冲过来的是一位少女。 “他在不在?他来了吗?”少女翘着脚上蹿下跳,并且大喊起来,“埃特伽耶!黑暗骑士埃特伽耶!你在不在!” 神官们集体抖了一下,因为他们感觉到大神官身上爆发出明显的怒气,海连纳气冲冲地问:“喂,你跟他什么关系?” 红龙天炎家族的小亲王鼻孔朝天,更加倨傲地回答:“关你什么事,我是骑士埃特伽耶的战斗伙伴!我可是红龙亲王赤玉·天炎,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别挡着我的道!” 听听这臭屁的口气,还真是和烈光差不多,红龙天炎家族出过几任圣龙王,这家族的性格即使在以暴躁著称的红龙里也是糟得一塌糊涂。 不过她这样说,海连纳的怒气值倒是下降了,埃特伽耶就算瞎也不会出轨出到红龙身上去。 “他可没跟你签契约。”海连纳嘲笑,“一厢情愿的蠢龙。”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你又是什么玩意,也配和高贵的龙族亲王说话!” “小崽!”另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大厅都摇晃起来,吼这么大声也不是他故意的,实在是龙语本来就只能这么大声,骨龙烈光冲出来,一把掐着后辈的脖子,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咆哮,“我该问你,你怎么敢这个态度说话!你敢这个态度对司月大神官说话!崽子,滚开!” 海连纳黑着脸听到龙族幼稚可笑的对吼,他们说话那个语气,简直就像抢糖吃的大龄儿童,说出一些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的狠话。 龙族威压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因为用词幼稚就削弱,烈光身上的气场震得赤玉倒退几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一个还没成年的龙族幼崽,拿什么对抗经历过传奇之战的千岁巨龙。 烈光的龙威动静太大,垂火岗哨所有的亚龙一瞬间哀嚎起来,停驻在这里的巨龙们纷纷惊呼,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衣饰大厅飞来,很快一名女骑士带队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她似乎刚从城墙防御工事上巡视归来。 “你们到得好快!”女骑士惊喜万分,她大步跑来,却在看见伊斯艾尔的脸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你还是不愿意本尊亲自来吗?” 海连纳对这疑问毫无反应,他礼节性地问好:“日安,龙皇陛下,没想到龙皇亲临战场。” 圣龙的皇帝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威严,她也点了点头:“日安,司月大神官阁下,圣龙帝国感谢您的支援。” “垂火有多少龙骑士?”海连纳直奔主题,毫不寒暄。 “十八名。算我在内。” 算上龙皇本人只有十八位,海连纳深深地皱起眉头:“龙谷就那么重要?” “帝国本来也没有成千上万的龙骑士啊。”龙皇笑了笑,“在编的龙骑士军团也只有三百零八位骑士和两百七十六位巨龙。” “剩下的骑士互相骑吗?”海连纳投来惊异的眼神。 海连纳想象的画面震得龙皇默默扶额,她说:“当然不,那些是有龙骑士能力与品格,却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龙族伙伴,或者他们的龙还不到上战场的年纪。” “所以没有互相骑。”海连纳失望地说,“带我去看看你们说的图腾。” 司月大神官海连纳跟现任龙皇薇拉陛下的关系明显非同寻常,他的故事在年轻的骑士们和到场的龙族间悄悄普及,黑暗传令官伊斯艾尔的壳子里装着著名的黑法师,不少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战斗的痕迹在岗哨外遍布各地,亚龙骑士团遭到重创,但这些顽强的骑士就地放弃坐骑,改当步兵参战,他们拔剑迎敌,蛮石部落的半兽人没有看到他们想象中人类惊慌失措的样子,因此那两拨试探性袭击很快收场,人类骑兵虽然损失超过常态,但是他们拼死带回一枚图腾。 那东西被从土里拔出来,半兽人萨满或者巫师插下的图腾并不是简单一块木片画点花纹,图腾需要用蕴含力量的材质制作,蛮石部落的萨满常用的是骨头,有他们祖灵庇佑的同族遗骨,也有战场赢得的敌人骸骨,这一枚是某种魔兽的髋骨,粗糙的骨头上用不知名颜料刻画着图案,不是那种一看就很兽人风格的图案,而是相当精细,是某种运行奥术原理的符文。 海连纳斥责了龙骑兵徒手抓图腾的举动,他们没注意到那枚图腾带出的土壤残渣发紫,像渗出血丝一样挂着红褐色的不明物体,海连纳示意那名骑士将它放在地上,那骑士也吓一跳,他还以为那些紫色的东西是图腾上的颜料。 让人遗憾的是,海连纳说:“我不清楚这是什么,这是湮灭教派的神术,我可能只有去了战场见识过它的运行原理,我才能明白。” “所以,还是要派龙骑士出战?”龙皇点点头,“好,我打头阵。” 在帝国的战士和官员们开始反驳之前,海连纳扬起手:“不需要,让你去的话,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蛮石部落的半兽人大军在傍晚时分集结,天边猩红的火烧云似乎就预示着大战的到来,其实垂火岗哨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一带的火烧云特别出名,只是人一紧张就容易伤春悲秋,联想一些有的没的,亚龙骑士团被迫转为步兵的原骑兵们都心情压抑,觉得那天边的云彩也格外血腥起来。 地面开始颤动,半兽人们沉重的脚步踏在大地上,高大的城墙都为之颤动,垂火前哨是军事区,所以住在城里的多半都是军属,他们在家里忐忑而沉默地等待着前线的人,几乎每家每户都和丈夫、妻子、父母或孩子告别,他们在期待胜利的同时,也期待明天太阳升起时,离开的家人还会归来。 但那将只是美好愿景,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场零死亡的大型战役。 弓箭手登上了城墙,刀盾队与枪兵城下集结,远处看似平坦的土地暗藏玄机,工兵在那些根本看不出端倪的土壤中藏下机关暗器,再往城墙的方向有一条明显的壕沟,那是亚龙骑士团的骑兵争分夺秒挖出来的,离开坐骑的骑兵不愿成为拖后腿的累赘,所以这些壕沟挖得又深又宽,里面下了钉刺,竖着削尖的木棍。 天空出现黑云,那是半兽人的巨鹰骑兵,不过那些巨鹰暂时并不敢靠得太近,那些变异得非常巨大的鹰隼虽然凶猛,但是城里可是驻扎着真正的天空霸主——巨龙,如果太近,龙族的威压会让那些可怜的大鸟一头栽到地面上。 城墙下帝国兵团列队森严,圣龙帝国除去龙骑士军团以外的军队,也还是正常普通人军队,但这个盛产龙骑士的国度里,即使他们并不能有机会和巨龙一起翱翔蓝天,他们却一样有着不输于龙骑士的坚强、勇敢、忠诚和责任,远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阴沉的飞灰中显露出一马当先的战争巨兽,这些蛮石部落半兽人豢养的巨兽有着山岩般粗糙坚硬的皮肤,人形,站直身体时四肢粗壮如同神殿支撑穹顶的石柱,巨兽的头特别小,因此有半兽人固定在它们脖子上,缰绳用钩子穿过巨兽的锁骨,带着尖刺的鞭子抽打在巨兽背部,它们发出狰狞咆哮,不管不顾地向前方冲来。 军队沉默无声地站在城下,他们不需要战前鼓舞,他们的指挥官更没有必要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这一刻他们与手中长枪合二为一,你需要在拔出长枪战斗前先给长枪来一次励志演讲吗?当然不,所以这些军人就像利刃,沉默,但蓄势待发,尖锐锋利。 龙皇身着龙骑士盔甲,站在城墙上,她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吼,这声音优雅神秘,比起那些扯着嗓子大吼的龙高雅了好多倍,这声音听在帝国战士耳中让他们欢欣鼓舞,那是龙皇的战斗伙伴,银龙族的语者雪桑。 闪耀着银辉的龙翼在龙皇背后张开,巨龙向天咆哮,擅长魔法的银龙族施展了一个巨大的防护魔法,与此同时,天空中那些正在逼近的巨鹰半兽人举起石弩,燃烧的火石箭矢带着黑烟呼啸而来,撞在银龙的护盾上,噼里啪啦火光四起。 “长弓准备!”一名龙骑将站在城上,随着他的命令,弓箭手们拉开快三米的巨大长弓,弓架在固定于城墙的铁架上,战士需要双手拉弦,沉重的铁箭足有小臂粗细。 机关暗器先被触发,冲得快的半兽人发出一阵骚乱,但这些伤势并不致命。 眨眼间战争巨兽已经逼近,它们咆哮着,试图跳过壕沟,但是它们动作过于笨拙,基本起跳个二十公分都是了不起了,那些巨兽扑通扑通掉进壕沟,不过那些壕沟只能没过它们的腰,木刺扎穿脚底板,剧痛让它们疯狂嘶吼,背上的半兽人都差点被摔下去,更多的半兽人就踩着这些掉下去的巨兽爬过壕沟。 “放箭!!!” 弓手们松开手,绷紧的弓弦弹开,城上一片嗡嗡作响,那些沉重的箭呼啸着飞出去,那简直不能算弓箭,那玩意打在半兽人身上,直接就能把他打成两截,就算是战争巨兽的厚皮,那支箭也可以扎进去。 “短弓!!!” 手持正常长弓的弓箭手在长弓换箭的间隙上前,他们管这个一米多的弓叫短弓……在换箭间隙,每名“短弓手”至少射出十支箭,但是这种射人可以很轻松射杀的箭矢,命中半兽人就没有那么高的杀伤力了。 人们常说造物主是公平的,譬如精灵有着长久的寿命与神赋天资,所以他们繁衍困难、发展缓慢,而半兽人保持着嗜血天性,有着蛮荒的生活习性与文化,却同时享有比人类强得多的身体和生命力。 十八位巨龙开始各展所长,他们不冲出去,但龙语魔法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也让他们足以充当炮台,除了一位肉搏系的黑龙,剩下的龙族喷吐火焰、冰霜和酸液,雷电噼里啪啦地在战场落下,一排排半兽人中招,战场上弥漫开毛发烧焦和酸液腐蚀皮肤的酸臭。 下方军队也终于和半兽人纠缠在了一起,半兽人防御能力极高,他们穿简单的粗糙盔甲,但不少战士的□□出去只能在半兽人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很浅的血痕,反而激起半兽人嗜血的*。 战场混乱之后,龙族的魔法就不敢肆无忌惮的扔了,他们可做不到奥斯兰特帝*事法师那样精准有效的定位打击。 咚咚咚,半兽人的萨满敲着战鼓,举起号角呜呜地吹,不成调子的声音在人类耳中相当难听,只见一道道红光从萨满身上散开,蔓延到部族的半兽人战士身上,那些战士的肌肉咯咯爆响,轮圆了战斧,横扫过去,一排的人类士兵就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去。 “图腾!”城墙上龙皇敏锐地发现,萨满们拿出了另一种图腾,叮叮当当敲打在地面上,她的伙伴试图用冰霜攻击萨满,但是保护施法者不仅仅是人类战士的常识,雪桑吐出的冰锥刺穿半兽人战士,但是萨满在他们的肉盾保护下插好了图腾。 紫光弥漫,人类战士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慌,他们的意志力瓦解,他们只想下跪求饶,哭得眼泪鼻涕满身都是,跌倒在半兽人的石锤巨斧下。 银龙雪桑怒吼一声,这一声龙吼注入了精神力,不少被萨满法术影响的战士勉强能握住武器,但效果有限,战场上的萨满太多,他们插了太多图腾,群体法术的效果和威力足以和巨龙抗衡。巨龙们集体将法术丢向战线后方,试图掩护中招的人类盟友。 “我从未见过半兽人萨满能有这么强的法术效果!”他说,“龙皇,必须出动龙骑士军团。” “龙骑士军团分散各个要塞,万一抽调,半兽人部落又转去袭击那些地方呢?这帮半兽人的行军能力比巨龙都快!而且都城也不能空防,年长的龙族战士又有很多留守龙巢。”龙皇薇拉脸色可怕,“而且很遗憾……龙骑士军团对战半兽人的经验也非常少,以往他们被挡在奥斯兰特西北防线外,冲破那道封锁线后的肥沃平原才是半兽人理想的战利品,再好的军事分析家都没猜到蛮石部落居然突发奇想袭击圣龙。” 二百多巨龙已经是龙族总数的大半了,剩余的龙族不是太过年幼,就是战斗能力并不高,龙族中也并不是所有龙都能在战场横扫一方,现任的圣龙王来自银龙寒霜家族,是雪桑的兄长,那就是一位龙族当中的学者,很罕见地有着强大力量,却并不擅长在战场上运用,而是能以绝对的睿智暂时主持国家,因此龙皇才敢放心大胆地离开王宫。 呜呜——呜呜—— 苍凉沉郁的号角声响起,那不是半兽人的,而是来自……影月的神官团! 大地在翻腾,战场上忽然出现了不死者的身影,少部分完好的尸身,不管是帝国战士还是半兽人,都摇晃着爬起来,开始扑向活着的半兽人。 “啊啊啊!鬼灵!鬼灵!”半兽人们惊恐起来——死而复生的亡灵法术对他们的冲击力非常大,他们甚至认为那是邪灵占据了同伴的身体为非作歹。 萨满使用法术在人类战士中强制制造的恐惧,而半兽人战士确实自发感受到了恐惧,没有任何人能接受前一秒牺牲的战友下一秒爬起来扭头就砍自己人,亡灵法师很少出现在战场,但他们的出现的确可以以一敌百。 “都给我打回去!拆掉尸体的关节!”后方传来吼声,“那不过是人类施法者搞的小把戏,拆掉尸体的关节,他们就动不了了!” 萨满乒乒乓乓又开始插下新图腾—— 嗡——忙着丢魔法的巨龙们感受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少魔法扔到了自家人头上,但好在很快他们摇摇头稳住心神,龙皇通过与伙伴的契约感受到了巨龙们受到的冲击,她为之心头一震:“真的可以影响巨龙?” 萨满们并不是随意插下了图腾,站在高处,那些图腾交错成了一个图案,魔力流动井然有序,而不是半兽人一贯的散漫杂乱。 “你还打算要试试吗?”海连纳浮在空中,死去的烈光竟然一样受到了影响,他正在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听到海连纳这么问,他更不服输了。 “我怕什么,我经历过比这可怕得多的战斗。”烈光高傲地说着。 死亡的龙威比活生生的巨龙更让人喘不过气,天色暗沉,狰狞的骨翼在天空出现,骨龙烈光白骨累累的身躯覆盖着一副黑色的龙甲,让失去血肉的骨龙看上去比从前更加庞大威严,龙甲上突刺的尖刺和刻画防御符文的魔线都使他更像刚才深渊归来,地面上习惯了龙类的人类战士都开始双腿发抖。 骨龙带来的视觉冲击可能比他是技能造成的伤害还大,尤其他伸长脖子,高声嘶吼,空洞的喉咙发出死去的回音,下一秒,他震动双翼,拍打空气,地狱火在他的翼尖燃烧—— 然后骨龙一飞冲天,紧接着一头栽在地面,发出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脖子都拧到背后去了。 众人:“……” 龙皇:“……” 一种巨龙露出感同身受的疼痛表情。 拍在地上的烈光掉进了半兽人堆,那些因为死灵而瑟瑟发抖的大块头们愣了一会,尴尬地和巨龙眼眶里的灵魂之火对视半晌,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举起石锤叮叮当当地敲起来。 一众神官没有人敢去看海连纳的表情,他们现在比较担心,烈光大人就算不被半兽人拆了,回来之后会不会被自己契约伙伴人道毁灭? 海连纳忽然举起手中骨杖,摔在地上的烈光发出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就地滚了起来,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兽人压成肉饼,萨满们的图腾着实厉害,烈光感觉自己被某种伟力压在地面,以往托住他身体助他翱翔空中的风变成了山压在身上,他已死去,可是他感觉喉咙深处酸疼。 黑暗神官们集体施展诅咒,他们是卓越的施法者,他们的法术可以相当精准地只针对半兽人,魔法遵循的原理很好理解,受术者人数越多,这法术就会越弱,但眼下是影月神官团集体施展了同一个削弱诅咒,叠合魔法的效果让刚刚受到萨满增强的半兽人再次委顿下去,人类战士开始大吼着反扑。 “你们违背规则!卑鄙的人类法师!” 半兽人中传来蹩脚的人类通用语,“这不是神殿该来的地方!” 半空中的海连纳掏了掏耳朵,连连冷笑,他的身边出现召唤的波动,从那空隙中,一位女性的身影出现—— “军团指挥官”达玛拉。 这名女性巫妖身着战甲,她背上背着一杆大旗,黑色的旗帜上画着招摇的影月徽记,随着她的出现,战场上原本杂乱无序的尸体们竟然开始列队,那位巫妖在进阶时获得了天赋能力:军团统帅,她无需任何消耗,就可以让身边的尸体自动成为她的士兵。 尸体士兵开始列队行进,驱赶试图攻击烈光的敌人。 目睹一切的巨龙雪桑啧啧感叹:“怪不得神殿禁止介入世俗战争,和亡灵法师打架,还真是相当不公平,这巫妖真可怕。” 薇拉却说:“控制他们的主人明明更了不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影月神官们召唤了各自的不死生物,这些不死生物并没有忙于参战,他们扛着一只号角,巨角毛兽的弯角大到需要两个死亡骑士扛着,以前海连纳喜欢本人亲自吹这玩意,但现在他披着伊斯艾尔的死人皮,很遗憾地没有办法享受这个乐趣了。 于是他的侍从神官吹响号角,号角声单一却雄浑,带来北方苍茫的天色,指挥官达玛拉举起一柄长刀,指向战场,虚空里出现十二辆幽灵战车,白色的虚影在夜幕降临时显得分外清晰,幽灵马打着活人听不见的响鼻,嘴里喷出白烟,高头大马焦躁地用蹄子踩踏地面,它们的腿是累累白骨,战车上乘坐着幽灵战士,他们的眼眶里冒出白火,面容腐烂,手中刀剑锈迹斑斑。 长刀猛挥,达玛拉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尸体军团和幽灵们并肩冲锋,战车一马当先,车轮无声滚过,在人们心上留下轰隆隆的震颤,它们从人类战士头上越过,带过阵阵阴风,吹向半兽人的军队,半兽人们惊呼着后退,也有一些扯着嗓子发出怒吼,试图像往日吓退对手那样震慑这些亡灵。 苍白的幽灵在冲入生者阵中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半兽人们以为他们的办法奏效,正要再次咆哮,忽然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爬上咽喉,凉凉的无形物体掐在脖子上,黏在后背上,手脚立刻失去温度,他们甚至握不住石斧,纷纷翻倒在地,张着嘴嗬嗬喘气。 人类战士们见状,立刻高呼着冲上来,连那些挤在身边的尸体都显得可爱起来,他们拼命地攻击那些倒地的半兽人。 大事不妙,半兽人喊起撤退的口号。 “多玛拉格!”海连纳高声喊道,“多玛拉格!你要逃跑了吗!” 他喊出了一个名字——半兽人当中,一名身材格外魁梧的半兽人猛地抬头,半兽人那双细长的兽眼飞快地在战场游走,很快他和海连纳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半兽人蛮石部落的首领,赫赫有名的人类劲敌,碎骨之爪多玛拉格。 他在滚滚后退的半兽人军队中突兀地站住,显得相当突出,人类战士们愤怒地瞪着他,却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名半兽人领袖橙色的竖瞳里只剩下漂浮在半空的海连纳。 在半兽人狰狞的盔甲中间,唯有多玛拉格披着一条白狼皮毛制作的披风,他的骨架格外粗大,在半兽人中也是魁梧之躯,他的双手佩戴着尖利的爪套,上面正滚落鲜红的人类血液,多玛拉格挑衅一般将利刃凑到嘴边,宽大粗砺的舌头缓慢舔过,卷走兵器上残留的人类血肉,他忽然一把掀开披风,仰天咆哮: “北方的黑袍!你们破戒了!” 半兽人的人类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不仔细听甚至以为只是含糊地怒吼,这一声吼甚至震得一些人类战士头晕目眩,多玛拉格的利爪指向海连纳,他大吼:“神官!你在干涉不该你管的事!蛮石会叫你知道知道半兽人的规矩!” 半空中漆黑的长矛浮现,质地如黑钻石的长矛嗖嗖地射向多玛拉格,这名半兽人首领张大巨口,怒吼,浑身的肌肉纠结如老树根须盘绕,他抄起地上的巨石,黑暗神术的长矛与半兽人纯粹的*力量相撞,巨石和长矛同时粉碎。 逃跑的半兽人战士立刻结成阵型护卫首领,他们冲海连纳呲出獠牙,护着多玛拉格整齐划一地后退。 海连纳轻蔑地俯瞰这些半兽人,他微笑,轻缓地说:“碎骨之爪,你作弊在先!” 多玛拉格的肌肉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北方的黑袍是对的,的确是蛮石部落作弊在先——他们接受了自称“希瓦尔深渊议会”的组织的协助,这个组织宣称可以让他们从此衣食无忧,不必再和奥斯兰特耗在西北防线,不必再为水源和食物奔波迁徙,甚至可以让蛮石部落入主东南方富饶的国度,住在那片丰饶的人间天堂。所以多玛拉格允许了那些人类进入半兽人部落传教,他们的萨满甚至学习了那些自称湮灭牧师的人教导的法术,因此,在短短几天里他们突袭了圣龙,伟大的龙骑士国度兵败如山倒,蛮石部落酣畅淋漓地收割着村庄与农场,大批人类平民成为部落的奴隶。 他们没能瞒过北方的黑袍。 多玛拉格无话可说,他们掌握了专门对付龙类的魔法,但圣龙因此拉来了影月神殿,并且师出有名,堂堂正正,北方雪岭的黑袍神官们高举旗帜,吹响号角,以抵御邪神入侵的名义出兵。 半兽人首领舔着獠牙,品味着嘴里人类血肉的香甜,他咧嘴一笑:“我们扯平,神官。” “不。”海连纳仍然微笑,“尽管逃吧,进攻圣龙帝国是你作为蛮石首领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半兽人大军没有讨到便宜,他们飞快撤离,这是半兽人一贯的骚扰战术,因为想要再往前追,人类士兵的机动能力远远跟不上这些半兽人的脚力,所以海连纳和龙皇都将击退半兽人作为了暂时性胜利,只是海连纳格外对多玛拉格说: “影月为诛灭邪神势力而来,而我本人……”他笑着说,“我为复仇而来,碎骨之爪多玛拉格,我将取你性命,我将言出必践。” 深红色的火烧云从西边一路烧开,在蛮石部落进攻圣龙帝国垂火前哨的时候,几乎同一时刻,银心要塞也迎来了第三次袭击。 夜晚日光消失之后,天空留下阴暗的紫色,家家户户享受过晚餐,就差不多要上床了,银心要塞现在实行严格的宵禁,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了集市和游人,商店早早锁门,要塞守卫、魔法军团和神职的骑士们轮流巡逻。 梅维斯紧紧地跟着凯文,自从他们发生过实质性关系之后,凯文就没跟他说过半个字,如果不是在梅维斯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梅维斯会以为他真的惹怒了凯文,现在的神官就像闹别扭的黑猫,赌气背对着他,实际上耳朵支棱着,生怕身后的人没跟上。 大半夜,一个圣白骑士尾随一名亡灵法师冲进了公墓?梅维斯还是有种正在做梦的奇妙感觉。 凯文站在墓园门口,他施放出去的侦查幽灵告诉他墓园有异常,女妖艾德琳去通知了圣殿,很快大祭司雅蓝亲自带队赶到。 墓园的泥土翻滚起来,一块块墓碑在月光下惨白渗人,大半夜在墓地里如鱼得水的也就亡灵法师这一群体,圣白骑士们率先沉不住气,拔出长枪,手持利剑,而凯文却很不客气地嘲笑起来。 “没新意。”他评价,“开打之前先把城里先人的尸骸唤醒,试图动摇守军意志,这么老套落后的手段,怎么现在还在用?” 这一招数在需要为非作歹时非常受亡灵法师欢迎,被讨伐的坏法师十个里有九个这么干,上战场的亡灵法师也会这么做,同伴死而复生反而攻击自己人,这属于心理战术。 “唤醒法阵早就不知好了。”雅蓝说,“先前我们忙于处理枯骨骑士觉醒的魔法阵,没有探查到墓地里藏着的这个。” 西瑟尔和狄宁在墓地吹了一宿冷风,他们俩也没发现,所以雅蓝有点生学生的气,两个高阶祭司如果不出意外,不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茉莱拉趴在他耳边说:“……那天他们回去的时候,西瑟尔祭司因为……额……因为那个事,在发烧,是狄宁把他抱回去的……” 雅蓝又决定不生气了。 他说:“最近一个月神职者的破处率是不是有点高?” 茉莱拉瞅了瞅圣白骑士队列里给她送情书的那位,干咳两声,说道:“如果不是遇到重大事件,神职者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混在一起呀!” “有道理。”雅蓝回答,“感谢湮灭教派,他们还是做了好事的。” 凯文率先压制住那些从土里爬出的尸体,亡灵系的法术压制着他们死去的身体,让他们步履维艰,身边的大祭司亲唱挽歌,圣光拂过,这些原本就已经安息的死人很快失去行动力,重新变回规规矩矩腐烂的骸骨,不死生物的实力与执念或怨气相关,已安息的尸体固然可以被催动,但也很容易平息。 唯一苦恼的是骑士们需要把爬出来的尸体再埋回去,把土地整平,让第二天来祭奠的民众不要发现异样。 “大祭司阁下。”圣骑士们苦恼起来,“趴在一起了,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墓里的,要不要让亲人来指认啊。” “随便埋吧。”雅蓝的回答让勘塔那罗亚神殿圣白骑士们纷纷侧目。 他笑了笑解释:“先人的灵魂已经安息,他们早已抵达神之花园,留在人间的尸骸终究会融于大地,在哪一个墓穴里都是一样,自然会收容他们,不必去打扰他们活在世上的亲人了,何必让他们来看腐朽的尸骨呢,他们记得当初的思念就可以了。” 山中,军团集结待发,一名指挥官语气不佳地问站在身边的大巫妖:“喂,城里什么时候会乱起来,你不是催动了唤醒法术了吗?” 亚修斯不以为意,他看着城里的一片安详,摊手:“你真觉得区区一个墓地的尸体就能让银心要塞乱起来?” 巫妖冷笑,痴心妄想。 “在圣龙帝国的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银心要塞这一回务必拿下!” 在他身边,湮灭教派的军团蓄势待发,就眼巴巴等着开战的时机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即使银心要塞能捱过城里的危机,也没办法彻底躲过。 湮灭教徒们意识到城里本该四处制造骚乱的复生者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沉吟片刻,意识到银心要塞的军心恐怕不那么容易动摇,长期作为军事要塞,这里见过大场面,所以小把戏几乎不起作用。他们简单商讨后,依旧按照计划进行了进攻。 蛰伏多时的亡灵军团终于彻底集结完毕,正大光明地出现了。 夜幕的掩护下,这些亡灵的身影影影绰绰,会被误以为是风吹动了树木,低级的炮灰遍地都是,这些只要有尸体就能制造的东西是亡灵法师如此难缠的主要原因,而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尸体,恐怖笑话经常讲,一个活人站在这,他脚下躺着无数个古往今来的死人。 只有拥有自主意识的不死生物,眼睛里才会有灵魂之火,判断一个尸体属于高阶不死生物,还是仅仅只是个咒术操纵的炮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瞅瞅眼睛是不是冒光,但尸体不用肉眼视觉也能“看”,所以队列后排的高阶不死生物都用厚厚的皮革遮挡了眼眶。 他们绝对无声地前进,试图不被差距地靠近—— 然后在距离要塞大门上千米的距离,就听到了银心要塞发出震天动地的警报,吓得湮灭牧师还以为地震了呢。 竟然被发现得这么早!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湮灭牧师们当即下令放弃隐蔽冲锋。 站在瞭望塔上的圣骑士目光如炬,一点都不迟疑地敲响了警钟,凌晨换岗的哨兵全部是圣骑士,守卫呆愣愣地看着这些身穿圣盔的骑士手持圣殿的徽章与旗帜,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请出了哨位,换成圣骑士站岗,不得不说作为全民偶像的光明圣殿圣骑士,他们站岗的姿势都比普通守军帅。 一直严阵以待的魔法军团听到警钟时激动得集体欢呼。 战斗法师被正统法师们鄙视多年,他们丝毫没有研究者的沉稳,但他们熟练掌握杀人技巧,按照擅长的法术分类编队,他们互相兴奋地检查彼此携带的施法材料与法器是不是符合规制,并且最暴躁的火法编队一直在嚷嚷: “我们的大火球早已饥渴难耐!” 法师们很快按照元素亲和编队,战斗法师们使用最简单基础的元素魔法,他们不需要掌握*师们那样高深的尖端法术,更不要用让自己熟悉所有元素、或者背会晦拗口的禁咒,高阶奥术系、空间系和精神力专精这些法术分支根本不在战斗法师的职业要求当中。 银心要塞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她不能安装投石器一类的大型防守设备,因此火系的战斗法师们率先登上城墙,他们穿轻便的短装和皮甲,远看根本不像施法者,胸口的皮甲护具上是奥斯兰特魔法军团的徽章和代表火系的元素图案,他们站在城墙上,施法的时候才稍微像了点放荡不羁的法师,同一个咒语,五花八门的施法姿势齐齐出现,各不相同,有的搓手,有的掐指头,叽叽咕咕小声念咒的也有,豪迈大吼的就在他隔壁。 然而他们不管施法的时候姿势多么自我,在法术效果完成时,竟然又是惊人的统一,每一个法师面前浮现一颗头那么大的火球,法师站成了三排,第一排的法师在长官一声令下,集体扔出火球,火球们划过同样弧度的轨迹,轰轰轰地炸在冲过来的不死生物身上。 紧接着第二排轮换到前排,第三排,之后又是第一排那些。 一群丢个火球都需要正正经经念咒才行的三流施法者,单独拿到学院会把正统法师笑掉牙的蹩脚施法者,他们在战场上展示出了任何传奇*师都无法比拟的威力,火球术仿佛没有冷却时间,甚至遮蔽了整片天空,漫天夜色被火光照亮。 水系亲和的法师集体对城墙本体施法,他们一起念咒,片刻后外墙爬上了一层薄冰,在已经进入初夏的季节,银心要塞披上一层寒冰盔甲,冰层还在弥漫,逐渐覆盖整个外墙,并且顺着外墙蔓延到地面,不断向前延伸。 第一个踩到冰层的骷髅可笑地旋转了一下,像跳舞踩了裙子的莽撞小姐,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被同伴踩成碎骨头。 风系的法师也加入了战斗,他们比较投机取巧,*师可以用风制造无形风刃,他们不行,他们在做的事很简单——煽风点火!他们吹过火法们扔出去的火球,那些火球猛烈的烧着,火星迸溅得四处都是,不少不死生物都是易燃的枯骨,一沾上火星,烧得那叫一个灿烂。 数量最少的土系亲和法师正在抽冷子挖洞,地面时不时出现一个土坑,效果聊胜于无,会使用雷电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对于帝国的军事法师来说,法术只是武器,他们是军人,武器可以杀敌就行,魔法和匕首没有区别。所以尽管作为法师他们太过低级,但作为军队,他们所向披靡。 不死生物当中的炮灰正在被飞快消耗,魔法军团的指挥官们不停地提醒法师们节约魔力,以便于等待高阶不死生物和湮灭教徒真身上阵。 虽然魔法军团气势如虹,但是观战的神职者们却并不看好他们。 银心要塞处在山谷收口处,外侧整个是一个口袋,因此大部队想要冲锋是根本没法展开阵型的,地形就只有那么小而已。这对抵抗大举入侵行为当然非常有利,可是如果敌人本身就是小股精英呢? 临时搭建的指挥室里没有城墙上那种轻松氛围,海恩斯公爵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他向神职者们求证:“湮灭教派的总体人数应该不多吧?” “信徒能有几千人就算多了,所以‘神职者’会更少,几百吧。”凯文回答,“而且他们不止一处战场。” 几百,与光明圣殿全大陆几万的神职者相比,少得可怜了,即使影月,辉月圣堂里也常年驻守着几千位神官和黑暗骑士。 埃特伽耶却当场反驳了凯文:“嫌少?可是圣殿各地分殿有多少领神职,不会神术的?有多少挂名圣骑士,实际上连街头混混都打不过的?真正的核心力量,圣殿骑士团也才两千人而已。” 雅蓝叹气点头,说:“湮灭教派信者极少,沉寂多年,可是现在他们每一个湮灭牧师实力都不弱,都不能被当做普通士兵看待。” 海恩斯公爵点头:“他们当中还有亡灵法师?” 对此,凯文脸色阴沉:“是的,所有那些滥用死亡力量的非法亡灵法师,多半都会选择靠拢湮灭教派。虽然他们在影月眼里就是二流法师,可是他们数量的确占优。”他所统领的亡语者军团不止一次被埃特伽耶嘲笑为“亡语者小分队”,数来数去十几位神官,虽然号称“聚集全大陆九成顶尖亡灵法师”,但是算算看,全大陆传奇*师全加起来又有多少?一样是凤毛麟角几十位都算多,但是普通水准的成千上万遍地都是啊! “所以情况对我们不利。”埃特伽耶指出,“地形的狭小反而限制的是我们,军团是需要大规模配合的,恕我直言,公爵您的魔法军团里,那些不入流法师打一打普通军队很有优势,可是对手可是少而精的精英队伍,这不是普通战争。” “是啊。”尽管讨厌埃特伽耶这个说法,克拉克还是承认,“我们的军队人数优势被地形限制了。” 他们说话间,战场上的不死生物中出现了巫尸,生前是施法者的不死生物,死后依然保留生前实力,并且所有法术自带了一层死灵性质,他们在炮灰的保护下,开始和城墙上的法师对轰。射箭的话,城墙上射下去的箭会比从下面射上来的箭射程远,可是法术不受重力限制,不少巫尸比军团的法师施法水平高的太多,巫尸一个漆黑的火球扔上来,城墙上的法师被烧了一大片。 “开启防御塔魔防体系!”指挥官果断下令。 银心要塞那四座有着辉煌历史的法师塔被重新清理,军团里的法师们正式进驻,塔里存储的魔力曾在上一次进攻时被湮灭教派消耗得所剩无几,这几天军事法师轮流为塔的核心魔池充能,让这四座法师塔的防御系统再次被激活。 屏障亮起微光,整个要塞被笼罩在一层浅浅的无形波动里,古代法师们无数代的伟大结晶,这个防御屏障可以阻挡外部的法术袭击,却不会阻挡自己人从内往外扔。 只是每挡住一下,消耗的都是塔的魔力,那玩意可是珍贵而有限的,秘法王都现在并不具备传奇故事里那些可以持续维持塔防的*师,他们甚至不敢轻易启动防御塔的攻击功能。 “一个好消息。”克拉克的副官走进门,他说,“但有可能对我们来说是坏消息。圣龙帝国垂火前哨暂时击退了半兽人蛮石部落。” “这表示那边如果依然节节败退,湮灭教派可能会在银心要塞放手一搏。”克拉克的眉头拧在一起,可以夹住手里的笔,“他们两线作战,一处失利,另一处恐怕就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垂火前哨什么情况,之前不是一直很危急吗?” “北方黑暗神殿的领袖——司月大神官本人去了,龙皇陛下御驾亲征,城里有十八位巨龙,形势翻转很正常。” 这么一比,海恩斯公爵看了看四周——银心要塞的阵容惨淡。 埃特伽耶无声地冲着雅蓝挤眉弄眼,雅蓝挑眉,到现在光明大祭司还是“重伤在圣殿修养”,圣殿一直都没去辟谣那个谣言,以此为借口,在这要紧关头他们成功推迟了原本要召开的关于成立大国防联合商讨会议,说服奥斯兰特将注意力放在了湮灭教派身上。 “公爵大人!”前方传来战报,“敌人派出了人类骑兵和魔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场上,军事法师已经不能像刚刚对付炮灰那样轻松自如了。 他们依然紧密配合地施展着魔法,然而那些看似声势浩大的火球砸下去,不死生物堆里露出一些蛋壳状透明护盾,盾里的巫尸屹立不倒。 军团火法们的法术水平仅此而已,火球术是火系元素法师最基础的伎俩,入门级别,*师的高塔里,十几岁的学徒都能随手扔得满天都是,把海连纳这个级别的法师弄过来丢这种低端火球,他可以一边和情人亲热一边充当一个永不停息的火球发射机,所以巫尸们的护盾轻而易举地抵挡了攻击,理所当然,情理之中。 反过来,巫尸们丢出的法术五花八门,银心要塞的防御护盾被打得波浪连连。 地面上弥漫的冰层还算有作用,可是紧接着他们看到巫尸集体浮在了半空,离地几公分而已,他们悠然前进,也不必太前,在适合自己的施法距离站稳,充当一个完美的炮台。巫尸们不具备召唤和鞭策其他不死生物的能力,他们仅仅保留生前魔法水平,但可怕的是,死去的法师还是法师,他们仍然保持学习能力,即使不能突破不死生物的阶级,他们也可以提高法术水平。 一名巫尸在同伴的保护下,释放了同为火系的法术——烈焰风暴,炽热可怕的温度蔓延,直冲站在墙上的法师们,火光在他们鼻子前炸裂,被要塞护盾阻挡,这些战斗法师的军事素养高得可怕,他们任由火焰在眼前炸开,任由高温蒸腾得他们满身大汗,还在执着地用小火球回击。 冰层融化,土地泥泞,不死生物们踩得大地发出黏答答的声音。 噗噗几声轻响,要塞护盾裂开小口,火舌飞快地卷入,在魔力补充护盾之前,前排的军事法师抱着被烧着的脑袋哀嚎起来,像一根根人形火炬。 他们的同伴急忙使用涌泉术,想要熄灭那火焰,但是魔法火焰又不是点着的普通火苗,低级的涌泉术在火焰上蒸发,法术里蕴含的魔力转而滋养了烧得旺盛的火焰——火系和水系的咒语对轰从来比拼的都是魔力高低,而不是像自然水火一样水多谁赢,水平有限的军事法师们显然忽略了这些魔法理论,习惯了把魔法当成普通武器。 涌泉术反而助燃了火焰,像是浇了油而非清水,军事法师终于出现轻微骚乱,但很快,那些气焰嚣张的火光忽然像被无形大手拉扯,火焰极不情愿地被平空扯散,好像那是一团棉花正被撕开。 军事法师们的惊呼声中,身披黑袍的影月神官降落在城墙上,黑袍的神官们沉默无声地挥手,那些肆虐的火纷纷被掐灭,紧随其后的黑暗骑士们显然也不是通过正常楼梯爬上来的,他们从内墙直接翻身跃上,一名经验稍浅的骑士被看到伸手去拔城墙上插着的剑,脸红了一下。 黑暗神官们自然而然地推开那些军事法师,法师们很识趣地让位,并不在意神官们的无礼。 只见他们比出奇奇怪怪的手势,一时间雷电、风暴和黑暗之刃游走战场,气焰嚣张的巫尸立刻被怼到了稀泥里,甚至有两位亡语者军团的亡灵法师,两眼冒光地用法术把自己看中的巫尸拎到了墙上,在那些巫尸惊慌失措的尖叫里强行烙下精神烙印,然后惨兮兮的巫尸重新被丢回战场,开始用法术狂轰先前的同伙儿。 军事法师毛骨悚然地听到影月神官们议论纷纷:“哎!那个腿长的妞儿给我!” “那个烂得不好看,烧了得了。”呼啦一团地狱火,漆黑的火焰把那个被评价为不好看的巫尸迅速烧成渣。 那些巫尸被丢回去,倒戈得非常彻底,而且神官们对抢来的巫尸毫不爱惜,一点都不知道省着用,直接扔进敌人最多的地方,强硬地下令让他们直接攻击。巫尸这个等级的不死生物是有主人的,所有的不死生物,只有巫妖有可能无主,是自主转化而来。任何一个研究了亡灵法术的法师如果想要转化自己,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称为次等的巫尸,所以这些巫尸被夺走,他们的主人在后方纷纷震怒。 巫尸背后,早就被观察到的魔兽也抵达了战场。 那些东西活像一坨坨大果冻!它们整个就是一坨,爬行的时候摇摇晃晃,会在地面留下长长的粘稠体液轨迹,如果把这东西缩小几十倍,它们就是在魔力浓郁地区非常容易见到的、等级特别低、没什么威胁更没什么智商的魔法生物——史莱姆! 只不过它们现在巨大无比,而且颜色紫绿青黄粉,五花八门,只是如果分开或许还不错,一些颜色透明清亮的史莱姆甚至会成为猎奇宠物爱好者的宝贝儿,可是如果所有颜色暗沉沉地混合在一起?它们看起来更像从巨怪嗓子里抠出来的积年浓痰,也像中了膨大咒的粘液怪,身上还有一些疙瘩脓包,在流出汁水。 军事法师脸色惨白,不少影月神官也有呕吐的冲动。 赶来的凯文非常不巧,一眼看到了那些令人反胃的生物,当场连形象都不维持了,一头扎进身后梅维斯怀里,恶心得直打冷战。 “那是某种炼金魔法的产物!魔力的波动非常不自然。”他咬牙切齿地对梅维斯说,“告诉那些低级法师不要盲目攻击那些东西,炼金生物的魔抗非常高,搞不好好会吸收外界魔力!” 然而晚了一步,有几名法师已经扔出了火球—— 只见那几个小火球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向一只炼金粘液怪,那粘液怪噗地被砸个正着,好像融化一般滩开一地,军事法师欢呼起来,却生生卡在喉咙里,化成一滩的粘液怪一分为二,虽然体积小了点,但移动得更快了。 “呕……” 凯文脸色苍白地吼道:“你是傻逼吗!别说炼金生物了,自然产生的史莱姆,也有很多会分裂的啊!” 他吼完,法师们当即住手,可是出乎意料的一幕再次震撼全场,那些不死生物们主动开始集体围殴巨大粘液怪,一连串的噗噗噗,现在满场都是半大不大的花哨怪物,它们拖着恶心的轨迹,到处都是它们爬行时粘腻的声音,像有一万只毛毛虫沿着脊背往上爬一样,让人浑身竖起汗毛,头皮发麻,恶心得头晕目眩。 ——很快他们就忽略了恶心,那些生物,有几只分裂得小,速度飞快地凑到了墙根,正在分泌出怪异的体液,腐蚀着银心要塞的墙壁。 “想办法拦截!不能让它们破坏城墙!”军事法师的指挥官命令。 花花绿绿的粘液飞溅,恶心程度翻倍增加,一名神官忍不住,一道地狱火呼啸着冲向粘液怪——嗤嗤,粘液怪冒起黑烟,它没有分裂!漆黑的地狱火很快将它烧干,在墙面上留下一滩散发焦臭气味的残留物。 “可以杀死!” 军事法师见状兴奋了一下,却很快意识到,那位神官使用的是黑暗神术,引燃地狱火在神术当中是高阶法术,他们军事法师的小火球和这个比起来,就和闹着玩没区别,几乎就是小孩过节点的小火把。 “使用叠合魔法!” 另一个声音响起,军事法师们看到一位光明祭司登上城墙,他穿着修身的洁白圣袍,比寻常正式祭司们那种华丽礼服短得多,可是没人会误会他是个学徒,他衣服上金色的魔法阵熠熠生辉,单是他的出现,就让很多人感受到了宁静的安抚。 一把银白细剑被他握在手中,祭司挥舞这把剑,振奋人心的力量在军事法师中间蔓延。 他再次提示:“每十人一组,所有的法术同一时间瞄准同一个目标,必须精确到点。” 军事法师自然地服从了他的指挥,分组完成得非常迅速,指挥官们简单调度,就将精于战斗的法师们编好队列。 “听我口令!”指挥官大吼,“瞄准前排的怪物!施法准备!” 又是各式各样但整齐得惊人的施法,十颗普通火球被叠加在一起,战友默契的配合让最低级的火球术通过叠合,成为了高级的炎爆,甚至更高一级的光辉烈火,火球聚合成一个压缩的白球,呯地一下,被砸中的粘液怪比被地狱火烧的那只化得还快。 登上城墙的雅蓝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他使用了精灵神射手们掌握的鹰眼术,远处还有更多不死生物,以及披着湮灭教袍的牧师。 埃特伽耶看不到那么远,所以雅蓝给他简短描述了一下,骑士说道:“他们一波一波上?那不成了添油战术?” “可要塞关口就这么大点地方,我们也是添油战术啊。”雅蓝说,“而且……很遗憾,死人比我们耐消耗,银心要塞还没经历过尸体围城,相当缺乏相关经验。” 真理圣堂接到了海恩斯公爵的求助,他希望圣堂的学者法师们可以贡献自己的魔力,为魔法塔充能,只是之前被生命吸虹法术迫害过,不少学者听到魔法塔,直接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地拒绝。 海恩斯公爵七窍生烟,又没法强迫这些学术组织的施法者像军团里的法师那么听话,这时身穿学者袍的西瑟尔重新出现在真理圣堂,他“身先士卒”“主动请缨”,愿意为要塞存亡做出贡献,另一位同行的光明祭司狄宁,更是表示愿意代表圣殿,帮忙看护法师们的安全。海恩斯公爵当即慷慨表示,等战斗结束,奥斯兰特皇家大图书馆里的魔法藏书可以任他们随意取用。 没有什么比知识的诱惑更大了,先前拒绝得斩钉截铁的学者们纷纷动摇,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西瑟尔加了一把劲:“您当然会保证,现在那些塔里绝对不会再有奸细弄的吸虹魔法阵了吧?” “当然!再有一个,我自杀谢罪,我可以立军令状!”海恩斯公爵斩钉截铁地回答,并且干脆地当场立了魔法契约,真理圣堂的学者们立刻动摇,针对战后使用皇家大图书馆的权限简单提了点要求,就乐呵呵地去登记编队,轮流当魔力源去了。 就像雅蓝所说那样,和死人比消耗,一定是生者吃亏。 这一回银心要塞遭遇的攻击,完全没有中场休息的意思。 在城墙的对轰持续了几个小时后,亡灵大军的后方开始出现列队的死亡骑士,以及堂而皇之飞在空中的巫妖。 第一百二十章 率先发动袭击的是死亡女妖。 女妖哀嚎是这一阶级的不死生物最著名的天赋,酒馆密谈经常流传此类故事,某个英勇冒险者在旅途中遭遇死亡女妖,险些被她凄婉哀怨的歌声诱惑入亡者的世界,幸好凭借坚定心智(偶尔还有对家里美娇娘的忠诚戏份)成功抵抗——因此那故事里的女妖和之前的魅魔一样的不靠谱,她们被描述得更像人鱼。 哀嚎,只是用了一个绝大多数活人能理解的词来命名这一技能,女妖哀嚎属于精神法术,它并不要求声音旋律的统一或优美,嚎成一首听力灾难还是唱成绝世天籁都不影响法术效果,就像法师念咒字符对就行,谁管你是方言还是优雅宫廷语法。甚至女妖死前是个哑巴,也并不影响“哀嚎”法术发生效果。 空气中传来嗡嗡的震颤声,直到大部分军事法师头晕目眩,火球扔到了自己人身上,他们才意识到,那就是鼎鼎大名的死亡女妖哀嚎。 女妖们结伴而来,多半凄美艳丽,或者说哀艳悲伤,每个女妖都有着一段闻者落泪的悲情故事,这一群体是不死生物之中唯一保持外貌水平、甚至死了魅力值更高的种类,可是出现在战场的这一批女妖显然没经历过影月司月大神官的魔鬼式声乐训练,她们的嚎叫纯天然,千奇百怪,声音难听,死人的声带像发射利器的弓弦,人们的耳膜遭受可怕折磨,在场的神官和黑暗骑士都出现了重大失误,没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女妖的哀嚎。 “我真的特别佩服海连纳。”雅蓝皱着眉,法术没有影响他,可是他的听觉遭到了严重袭击,“你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把一群女妖训练成北方各国有口皆碑的著名合唱团的?” “那是影月神殿未解之谜!”埃特伽耶堵着耳朵回答。 精神攻击让法师无法全身心专注,那对低级施法者是致命的打击,或许奥斯兰特帝国在此役过后会加紧招募中高级施法者加入魔法军团,当然前提是他们守得住南大门,否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丰饶的东南丘陵和良田广布的平原地区将会被卷入字面意义上的生死交锋。 女妖的哀嚎是一道道无形尖刀,直接往法师们的脑子里扎,他们是女妖们的首要目标,军事法师精神力量又实在不够强大,比起来,他们旁边那些虽然精神力更差但不是主要目标的要塞守军居然好得多,还能握住武器。 更糟的是巫妖蓄势待发,手握法术等待时机,罕见的肉搏系巫妖带领着死亡骑士的队列,大军压城。 绳索被从城墙上扔下,东倒西歪的军事法师被搬走,高墙留出的垛口被让开,要塞守军准备出城迎战,他们不得不尝试将敌人拦截在外面,谁也没有信心保证不死生物不会爬上城墙翻过去。还能坚持工作的军事法师持续瞄准粘液怪,城里的神殿分殿多日前就开始准备圣水——就是很简单的,把圣光使用特殊法术溶于水中,分殿祭司水平着实有限,那圣水的稀薄程度连骷髅都泼不散,但出城的战士们一人喝一口,聊胜于无,能让他们万一不幸牺牲,尸体不那么容易被对手转化为武器。 凯文对此举毫无异议,尽管这样一来也加大了神官利用尸体的难度,但是……大神官海连纳本人都并没有十足把握和那位巫妖争夺控制权,他们也并不想冒这个险。 女妖的哀嚎连绵不绝,让军事法师的效率低得可怕,准备下城墙的战士们也被笼罩在了哀嚎里,他们中甚至有人口吐白沫。 影月神官团对此鞭长莫及,女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甚至在压阵的巫妖背后,这些死去的女人没什么别的能力,她们丢的诅咒和军事法师的火球差不多等级,因此她们的主人不会傻到让这些女妖去攻击有影月高阶神官镇守的城墙防线,她们专注地躲在后方嚎。 让女妖对着嚎也完全不可行,现场影月神官们的女妖凑不成一个团,大神官那支乐队就真的是乐队,目前还在老巢敬业地练声,死亡女妖在这些黑暗神术施法者眼里都没被当成过有效战斗力,整个银心要塞找不出艾德琳以外的己方女妖。 但是歌声突兀地在城墙上响起。 不是亡者的哀嚎,是生者的赞歌。 在他们背后,雅蓝手握圣剑,举在胸前,他并没有使用什么扩音魔法,但整个城墙上的战士都听到了他的歌,那就是最普通的一首赞美光明的歌,都城甚至流行拿它当孩子们的催眠曲,每个人都会唱这首简单的曲子,除去啊啊啊和啦啦啦的部分,歌词朴实无华,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三句: “我赞美光明,它让我眼见黎明。 “我赞美光明,它让我相信希望。 “我赞美光明,它让我不惧黑夜。” 然而光明大祭司本人,身披白袍,手持圣剑,将他浩大的圣光之力溶于曲中,这首歌的每一个字都是神圣的祷言,它变成了执剑祭司的军团战阵法术——希望赞礼。 振奋的力量在生者中蔓延,死亡女妖的哀嚎被蔓延的光明抵挡,一把把尖刀扎在了护盾上,柔韧不破的守护守住每一位法师的精神防线,他们再次举起武器,叠合魔法重新达到完美配合,已经爬上城墙的粘液怪飞快地融化着。 精神力鞭策落在女妖们的灵魂中,复生的女人们以过往生前的所有怨恨,一起发出绝望的呼喊,她们所经历的那些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全是悲剧的往事,正化作刺穿生者信仰的利刃,她们哀嚎哭喊,美艳终于变得扭曲疯狂。 祭司的歌声有轻微的凝滞,很快,另外的和声加入,重新让旋律回到调位,圣骑士们在他身边聚拢,他们的声音更低沉铿锵,敲打在心头,像是擂响战鼓。 比要塞守军动作快,黑暗骑士团已经整齐划一地从高墙上跃下,他们在城墙上踩踏,踢飞粘液怪,一道道月牙形的黑暗斗气撞上迎面冲来的不死生物,就像在割草。 他们没有什么队形,但又不是完全的散沙,他们的司影埃特伽耶下达的命令是直取巫妖,一个个黑色的身影融入不死生物的潮水,散布,却又紧密联结,呼应着彼此的位置,高墙上他们的同侪掩护着他们,神官的法术落在黑暗骑士们长剑的死角,影月方的不死生物充当着骑士的护盾。 “巫妖的诅咒!”梅维斯忽然大吼提醒,前线的黑暗骑士当然听不见,但站在一边的神官们瞬间立起一道白骨墙,巫妖的凋零诅咒打在了墙上,死亡法术并没有对死物产生影响,悄然消散。 此情此景,圣白骑士们终于开始出手,他们的大型战争经历完全空白,没有哪个被追捕的邪术施法者是自带一个军团的,他们多半出入各种孤僻法师的古怪高塔,因此梅维斯没有盲目下令圣白骑士参战,他们一直沉默地保护着影月神官们,现在巫妖登场,圣白骑士觉得这又回到了他们的专业领域。 他们从武器包里掏出一枚枚绿色的奇怪徽章,佩戴在胸口,他们刚一拿出那玩意,离圣白骑士最近的凯文就大叫一声,回手就去推梅维斯,结果由于身高体型差距略大,凯文迎面撞上一座名为梅维斯的山,自己被反弹了回去。 梅维斯急忙去拉他,但凯文立刻躲开,宁可摔一下也不让梅维斯靠近。 “傻逼!”凯文又气得吼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你在亡灵法师身边拿出克制亡灵之力的东西?” 勘塔那罗亚神殿出品的法器往往使用体验糟糕,他们毕竟有着铁腕的历史,圣白骑士从不优待俘虏,并且以残酷为荣,他们拿出来的东西绝对各个都是刑具——尤其对亡灵施法者而言。 整个影月神官团齐齐怒视圣白骑士。 “牧野神的生命符文。”梅维斯一把摘了那东西捏在手里,“对不起……我们没有和影月共同战斗的经验。” “滚远一点!!!”凯文尖叫。 圣白骑士在梅维斯的带领下忙不迭的滚远了,他们效仿黑暗骑士,从城墙上跳下,不过他们直接落地,连武器都没拔出,落地后他们重新佩戴好符文,牧野神的力量在圣白骑士中凝聚。 牧野神的神职者分类很不明显,他们所有人都武艺精湛,而且人人都会点牧野神术,不像圣殿影月那样骑士祭司神官分得很明确,这时圣白骑士们又拿出一根毫不起眼的木棒,上面也有牧野神的生命符文,只是不仔细看实在看不清,不依靠信徒吃饭的教派就这样不好,他们拿出来的东西毫无仪式性,一点都不好看,反正他们的资金来自于各国奉送,而荒原上的牧野神信众也完全不在乎仪式性美观。 紧接着,热烈的火苗凭空窜上了那些朴素的木棒,圣白骑士举着它们,像春归日或仲夏夜举起火把狂欢,也像秋收日跳舞赞美收获之前的热场。 ——然后……然后众目睽睽,圣白骑士真的开始跳舞了。 他们踏起奇异的步伐,动作并不整齐,但又是一个整体的韵律,大地深沉地回答他们,他们踩过的地面,绿色在充满死气的地方蔓延,生命的力量流淌在空气中,前赴后继的不死生物们纷纷急刹车,圣白骑士把整个荒野的生命力带到了这片战场,死气被压制,不死生物们发出声声惨叫。 牧野神的骑士围着篝火跳圣舞,那舞蹈是对牧原和荒野的赞美,是对春去秋来生生不息的歌颂,圣白骑士的舞蹈和光明神祭司们唱诵赞歌是一个道理,只是各家的神的不同要求而已…… 尽管这么说,俯瞰一切的凯文还是痛苦地捂住了脸。 ——圣白骑士统领梅维斯的确从不说谎,他跳舞真的丑炸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的丰饶之舞,这种祭祀的圣舞简单,庄严如山,热烈如荒野,每位骑士的舞步都不尽相同,他们随性而舞,就和春天万物回春时大地冒出的绿芽一样,没有什么统一的造型,因为自然万物本来就是这样,在微风吹拂的原野上自由生长,且生生不息。 现在他们直接和着赞颂光明的圣曲,跳得更加热情狂野。 换句话说……在凯文的眼里,正看到一排壮硕的铁皮罐头可劲儿地蹦跶,别人还好,丰饶之舞虽然不符合东南方王国的主流审美,也和北地情趣相去甚远,但那舞蹈里自成一系的生命力量依旧让观赏者心潮澎湃,骑士们的动作简单但不简陋,有着原始的力量之美,唯独他们那位统领…… 梅维斯大人,您同手同脚了! “每个人都会有不擅长的事。”艾德琳感受到凯文的心情,忍不住安慰,“您还是位没有巫妖的高阶亡灵法师呢,梅维斯大人跳圣舞丑又怎么了?” “其实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妖,是牧野神派来协助圣白骑士折磨我的吧?”凯文痛心疾首,他的情绪波动之大,艾德琳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借着主人的怨气进阶巫妖。 更可怕的是,明明梅维斯动作僵硬、肢体扭曲外加手脚不协调,他的骑士们还是一脸崇拜地享受着和统领共同起舞的机会,仿佛这是什么上天的恩赐,跳完这支舞他们会集体升华一个境界,梅维斯本就非常高大魁梧,他再穿着一身铠甲,动作又不美观…… 凯文感觉到了心脏的抽痛。 幸好这圣舞同样不要求艺术性,随着圣白骑士们的舞动,神术的效果并不因为统领跳得丑而打折扣,以圣白骑士为圆心,来自旷野的力量呈扇形扩散,他们手中举着的木棍被火烧得旺盛,却根本看不出缩短,生命的火光再次蓬勃燃烧。 不死生物大军开始后退,光明与牧野的两种神力足以压得住他们前进的势头,军团的法师恢复活力,一个个打了鸡血般扔着法术,势要一雪耻辱,重新找回施法者的尊严。 要塞守军也已经下到地面,他们挥舞武器,整齐有序地向前推进,借着神术支援,把死人们往回压。 黑暗骑士们冲在更前面,他们紧追着对方的巫妖,巫妖是一种强大却绝对稀少的武器,不管是自主转化的施法者,还是有主人操纵的巫妖,都不会允许轻易损耗,自主的巫妖宁可化作不死者都要继续存在,当然非常珍稀自己,有主的巫妖更是被主人当宝贝,黑暗骑士杀到近前,那些巫妖的第一反应是调动身边其他的不死生物当肉盾。 队列里有二十多个巫妖,这是非常可怕的数字,不管他们实力如何,这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帝国的预估,这说明湮灭教派招募到的亡灵法师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即使是司月大神官那个级别的*师,手上也只有三个巫妖——要知道,那是司月大神官,几乎被学院和魔法议会的法师认为是当世精神力最强的施法者,他们中甚至有好事者称呼他为“亡灵主宰”。绝大多数亡灵法师只有自己转化成巫妖,才有可能拥有这个级别的不死生物,所以普通亡灵法师要想凑出二十多个巫妖,那他们的人数恐怕快要比得过海恩斯手下一个团。 巫妖被黑暗骑士冲击,黑暗骑士们原本各自为战,忽然间所有人一起扑向巫妖中的一个——那竟然是个小女孩,在巫妖的队列里她就像偷偷穿着大人衣服混进成人场合,此刻所有黑暗骑士向她扑过去,看起来变成了一群流氓欺负小姑娘。 黑暗骑士们穿着他们那视觉效果狰狞恐怖的黑盔甲,一个个气场根本不输给身边死得恶形恶状的巫妖,他们默契配合,月牙形的斗气一道一道接二连三,巫妖伊萨贝拉认出了埃特伽耶,即使对方穿着全套黑暗骑士铠甲,小女孩巫妖的表情依然立刻扭曲,恨不得生吃了他。 “就是你!你胆敢欺负我的卡洛琳!” 埃特伽耶彬彬有礼地微笑:“那她在哪呢?正好我可以一起送你们俩升天,省得寂寞,不过也没关系,你是她的主人,你死了她也跑不了。” “谁死还不一定呢!”巫妖小小的身躯发出嘶哑空洞的怒吼。 黑暗骑士闪电般出手,这位身材渺小但实际上实力很强的巫妖注意力全部在埃特伽耶身上,巫妖们也并不懂得配合,她释放的恐怖压力让同伴纷纷躲避,就在这时,那些黑暗骑士齐齐转身,三五成群,飞扑向散开躲避的巫妖,像一只只黑色苍鹰。 黑暗之力切割着巫妖的灵魂,无需捣毁命匣就能毁灭巫妖的灵魂,猝不及防的巫妖纷纷中招,黑暗骑士们专挑软柿子捏,二十几个巫妖实力有高有低,有几个才堪堪达到这一阶级的最低要求,眼下就成了黑暗骑士们的首选目标。 埃特伽耶如同一道黑色的龙卷风,他盘旋在伊萨贝拉身边,完全压制这个巫妖,所有被他剑风卷入的不死生物被撕扯得粉身碎骨,伊萨贝拉完全没有办法吟唱施法,她左支右绌,充当肉盾的低级不死生物惨叫着试图逃走,被大巫妖直接抓来,而埃特伽耶的剑可以轻而易举地切碎他们。 噗噗——空间发出轻微摇晃,埃特伽耶的剑在刺中伊萨贝拉之前,巫妖的身体扭曲了一下,消失不见,其余的巫妖也纷纷消失,他们在后方的主人选择了将他们强行召唤。 不死生物开始短暂地撤退,但只限于高阶,那些炮灰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好像他们无穷无尽。 高阶神职者停止施法以节省力量,银心要塞的守卫军开始与低阶死尸交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一情况不分昼夜地重复。 很明显,敌人很快就找到了攻破银心要塞的方法——守城的是活人,攻击的主力却是不知疲惫的死人,哪怕是高阶神职者,也并不能抵抗死人无休止无间断的连续袭击,低阶的不死生物源源不断,它们像是林子里的蘑菇,没完没了地往外冒,要塞守军只是普通军队,这些完全没意识的尸体就已经是他们的劲敌了,不砍得那些尸体全身没有好关节,哪怕剩一只手,那只手都会孜孜不倦地去抓战士的大腿。 喝下去的圣水也过了有效期,新的还不能很快产出,到第三天的时候,阵亡士兵开始转化为敌人。 远处的女妖巫尸以及神出鬼没的巫妖更是一层沉重压力,雅蓝和狄宁轮流守着己方的精神防线,精灵的嗓子以及有些沙哑,人鱼的变形术有那么两次失效,勘塔那罗亚神殿骑士对着鱼鳍鱼鳃惊叹不止。 黑暗骑士和圣骑士轮流出城,他们试图寻找藏起来的敌方高层,接连几天无功而返,并且两方各有一名骑士负重伤,其余轻伤不等。 埃特伽耶完全不顾是不是公开场合,他抱着从城墙上下来的雅蓝,雅蓝则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骑士在带队出城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在脸上划了道血口子,不过埃特伽耶阻止了雅蓝的治愈术,强硬地要求他休息。 “这会留疤,就破相了。”雅蓝嘟囔。 “你可以等打完仗再消除它,那时候你的圣光可以随意浪费。”埃特伽耶说,“这样下去,银心要塞会被不死生物大军活活拖垮。” 海恩斯公爵请求支援的申请发回了都城圣光城,除去各地要塞城池的固定守军,他们还有充足兵力,尤其是与魔法军团并称的狮鹫兵团——只是,军团可以轮换增员打持久战,神职者不行,到现在圣殿也没有办法再调来祭司,因为他们忙着和各国的政客扯皮。 一个简短的议会正在召开,主要国家的首脑们没有集合,但大国或多或少都有宫廷法师,法师们用传讯魔法建立了短时的实时传像魔法,一些实力差些的小国家被排除在了会议之外,能养这个水平的法师,这个国家的实力距离两大帝国也就一步之遥—— 因此不少国家首脑暗地里非常乐意看到圣龙帝国与奥斯兰特出点乱子。倒不是说他们支持湮灭教派,湮灭教派在各国高层都不是秘密,这个信仰组织希望的是毁灭一切现有秩序,那么圣龙和奥斯兰特就只是第一波目标,一旦他们两国倒了,他们其余各国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你们是人类最强国度,这名号是吹牛吹出来的吗?我坚决不同意允许圣殿与影月的大规模军团出兵,谁知道一仗打完,我们是不是都被神权架空了!”一位平原王国的中年国王气哼哼地挥舞着手,手指上全是宝石,隔着法术不太齐全的画面,隐约还能看见那头有长着猫尾巴的女郎。 “神权什么时候架空你了,你算老几啊?”另外自有国王针锋相对。 “一千四百年前!历史永远不会被遗忘!” “嚯!”那位反驳他的老人惊呼,“一千四百年,你的国家有一千四百年历史吗?” 会议室里坐在奥斯兰特皇帝格萨身边的圣骑士代表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 “反正我不同意圣骑士军团出征。”另外也有人支持,“人类帝国难道就那么没用,区区几个邪教徒灭不掉?” 通讯的另外一边,一位身材高挑的银发男人端坐在那,不紧不慢地说:“我不管人类帝国如何,我国希望……不,是请求圣殿尽快出兵征讨异端。” “你又是谁?圣龙龙皇呢?” 格萨皇帝头痛地扶额:“这是圣龙帝国的龙王,银龙雪峰。” 那位化作英俊男人的巨龙瞄了一眼那些首脑们身上发光的宝石,显然有微妙的心痛,他语气优雅庄重地说:“目光短浅的人类啊,如果继续这样争权夺势,那么明年诸位就要给不死生物当国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王的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领袖都沉默不语,叫嚣得最厉害的两三个国王也咂咂嘴,望天看地,不敢和龙王锐利的目光对视。 或许他们的脸色还显得很不甘心,雪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用标准的人类宫廷语优雅地说:“或许,各位需要我让龙族预言者为大家占卜一下,你们的尸身要多久才会腐烂?” “哪有……那些邪教徒哪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啊……”仍然有嘟囔传来,低着头,似乎以为这样别人就发现不了是谁。 “没有?”雪峰立刻转向这个发问的国王,吓了他一大跳,他还试图看旁边,假装是别人,却不想想他们现在用的是魔法通讯,他旁边没有人,雪峰视若无睹,继续说,“或许您愿意替圣龙帝国接管垂火前哨的战线?圣龙倒是不介意,您现在就可以出兵,东南边大片被半兽人劫掠的土地等着您去大展宏图,把蛮石部落的旗帜和他们首领那对著名的利爪一并带回来,我圣龙愿尊您为世界之王,从此俯首称臣,您意下如何?” 蛮石部落和他们的首领多玛拉格,凶名流传在人类与半兽人对垒的防线上,那名凶悍的半兽人首领在三十几年前还是将军的时候就被人类社会熟知,奥斯兰特帝国曾经折在他手里一整个团的军事法师,战死过一位王子,某位宫廷*师在阵线崩溃后曾以一人之力守着隘口四个昼夜,直到他背后的居民撤离大半,他本人被多玛拉格亲手撕碎。 这是奥斯兰特帝国势力占优的近几十年里发生的事,那些国力堪堪达到奥斯兰特一半的国王立刻三缄其口,再不敢说半个字。 雪峰环顾所有人,说:“还有人反对圣殿出兵吗?” “出兵是可以……那圣骑士军团的军费……” 格萨皇帝厌烦地瞪了那人一眼,难得地使用了不够体面的话语:“我出,总行了吧?你爱死哪去死哪去,穷鬼!” 端坐在他身后的皇后保持着得体微笑,抬起高跟鞋狠狠地踩在了丈夫的脚面上。 两个最强大的国度以雷霆气势敲定了这件事,其余各国,只要不是昏庸到了一定程度,关键时刻还是明白孰轻孰重,半兽人把两大强国实力削弱,各国或许乐见其成,但意图颠覆秩序的邪教趁虚而入,大家就是习惯性嘴硬,脑子没坏的都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各地的防守纷纷加强,狮鹫兵团被调往银心要塞,第二天他们传来惊人战报—— 在那些深山树林里,一座高塔凭空出现,就像*师们使用魔力在短时间内造出的法师塔一样,那座塔笼罩在湮灭势力的掌控中,俨然成了军事堡垒,大量不死生物在周边集结,数量比进攻银心要塞的还要多,以这个生产速度,他们完全可以流水作业,就这么耗下去,直到银心要塞一个喘气儿的都不剩。 事态进入了一个畅销故事集最爱的阶段——暗中躲藏的反派掀开伪装,开始做一个高调的灭世大魔王。 对此,民间力量反应很快,奥斯兰特的佣兵公会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雇佣兵在民间抓住任意被证实为湮灭信徒的人,都可以上交公会领取赏金,赏金由奥斯兰特官方财政提供,但也有一些学者担忧,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会不会导致文明的倒退,使整个迪亚纳倒退回那个严酷可怕盛行异端法的年代。 不过鉴于旧时代的头号异端——影月神殿目前正在圣龙帝国的战场上杀进杀出所向披靡,这种担忧连街边买菜的大妈都不以为意。 那座高塔像根漆黑的楔子插在奥斯兰特南方的山林里,塔尖紫黑的不祥之光在树梢上隐约露出,这座塔属于湮灭神使捷苏美亚,神使身在北方雪岭,因此这座凭空以空间魔法转移的法师塔现在归属她的大巫妖亚修斯,高塔不仅仅是地面部分,塔基座下有一个魔法支撑的亚空间,里面运行着一个复杂的魔法阵,一共十八位自愿殉道的湮灭牧师被钉死在法阵的边缘,他们的血从干瘪的身体里流出,在地面勾勒出一个危险强大的法阵。 亚修斯所要做的就是讲亡灵之力注入这个魔法阵,人类俘虏被推进转换阵,片刻后强行注入的怨气和死亡力量就会把他们转化为低级的不死生物,这些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亚修斯勉强认得他们脏乱的衣物是圣龙乡间的常见剪裁,半兽人蛮石部落占领那些村子,将牛羊猪狗和家禽充当食物,捣毁良田,村民按照约定送给湮灭教派。 这些昨天还活蹦乱跳痛骂邪教的人类,很快就会成为亡灵军团的新生力量。 “亚修斯大人。”一个死亡骑士空洞地说,“神之眼想见您。” 亚修斯二话不说转身就跟着走,他只是一个巫妖而已,有主人,在湮灭教派的地位就是一个超级兵器,和一把刀有什么区别,哪位大人想见他都只是一句话的事,他的主人并没有把他用珍宝绸缎裹起来藏着,而是人人都能使用他。 何况是神之眼。 “神之眼”是一个小女孩。 亚修斯在漫长的空白日子里偶尔好奇心复苏,会猜测这个神之眼的来历,女孩不是个恰当的词,她是一名女巫,来自北方女巫部族,他记得那些女性生物和北方黑袍关系良好,所以他一直不太懂,为什么一名北地女巫的族长愿意放弃身份地位和部落,只身来到湮灭教派。 神之眼在法师塔最上层的观星台见他。 亚修斯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他这是第二次见神之眼,上一次还是十多年前,女孩依旧是女孩,穿着白袍,露出细瘦孱弱的手脚,女孩背对着他,一头苍白的长发是她本身身高的两倍多,堆在她的脚边。 ——这是十几年唯一的变化,上次他看见神之眼的时候,她的头发是北地女巫们常见的紫红色,所以亚修斯推测这是她衰老的证明? “闭上眼睛。”神之眼的声音稚嫩清澈,她背对着亚修斯,“看到我的眼睛可能会导致失心疯。” 上一次也是这样,所以亚修斯自动屏蔽了自己的感知,他现在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圆筒里站着,巫妖的眼睛早死了,他不看神之眼的唯一方法是自己切断与外界的感知,只留下听力。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神之眼说,“你的未来……充满了死亡。” 这不是废话?亚修斯死掉的面部肌肉完美地保持着肃穆,虽然他很想嘲笑一下这句没用的话,一个巫妖的未来不是死亡还能复活不成? “你注定要为这个世界带来无穷无尽的死亡。” 他封闭着感知,所以他并不会看到转过来的女孩有一对奇特的眼睛,一只眼是正常的,没什么可说,另外的眼睛里,星辰日升月落,火焰和洪水在破碎的土地蔓延,狂风撕碎森林,天地崩塌,时光倾覆。 亚修斯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不过很快,这点波动就平息了。 他说:“在那之前,自然有人会净化我。” “没有人会净化你的。能这么做的那个灵魂会比你先离开这个世界。很快很快,就在眼前。而你将会和死亡与杀伐一起,主宰这个世界。” 神之眼的话让亚修斯的心再次挣动,这个女孩有着极强的预言能力,最起码到现在她仍没有半句空话。 亚修斯本来不信预言,他觉得那都是神棍忽悠人的小把戏,占卜得到的结果或许准确,但往往扑朔迷离,一句卜辞有好多种解释,水晶球里的一个图案正看侧看完全不同,怎么说都能圆满,神之眼不一样,她的族人们认为她的眼睛由神赐予,她直接看到未来——十几年前她准确地预言了亚修斯从普通巫妖进阶大巫妖的时间点,分秒不差,那是连他自己和他主人都只能凭感觉瞎猜的事。 “你一定疑惑过为什么我身为女巫,却要背叛我们的盟友影月神殿。”神之眼说,“因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我在遵从我看到的未来。影月注定会失败,他们守不住这个世界,圣殿也不能,光明和黑暗都归于一片沉默寂静,世界将要湮灭。” “你……看到了?” “对啊,我看到了。清清楚楚,我的眼前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些场景,不断地提醒着我。”神之眼说,“神使抓到了奥斯兰特的那个小公主,我吸收了她的血脉魔力后,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我看得更清楚了,天地崩塌,那些自称为世界守护人的神职者们欺骗了信徒,他们根本对抗不了湮灭,灭亡是注定的未来。”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亚修斯听到自己用发飘的声音说: “这很荒谬。” “去吧,银心要塞已经抵抗不了我们的军团了,在这座塔里你的力量无人能比,现在,你可以去提条件,你可以要求大祭司单独来见你来换取停战,他们一定会答应,你知道他在那座要塞里。”神之眼不再说自己的预言,而是说起了战局,“现在的大祭司还很年轻,他没有继承人,炮灰对付魔法军团,精英对战精英,这不正是你的主人将你留在这的目的?” 亚修斯的声音空洞得就像刚才那个死亡骑士,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你为了保护光明大祭司而死。”神之眼点点头,“去吧,看看你的执念和巫妖主人的命令哪一个占上风,在这个世界湮灭以前,我也有想验证一下的学术难题,等结束了,就没机会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神之眼即使不用预言能力,她也能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个人,换停战,光明神的大祭司当然答应得毫不犹豫,不然他就不是大祭司。 收到消息雅蓝立刻就去屋里换衣服,随后赶来的埃特伽耶像只被污染变异的黑色大壁虎,趴在他门上吼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圣骑士们沉默地守着楼梯和大门,防止神圣两殿的丑闻传到外面去。 “雅蓝!这是最低级最白痴的陷阱!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交易,你脑子灌洗礼用的圣水了吗?”埃特伽耶疯狂拍门,门板咚咚咚地巨响,这样他就可以听不见自己快要冲破耳膜的心跳,“你这是典型的傻逼式牺牲!你一个人去找死,然后他们送你去见亲爱的光明神,隔天就终止休战,继续把要塞夷为平地,你还想跟死人讲道德、和邪教徒谈信誉吗?” 敲了大半天的门忽地一下打开,埃特伽耶一个急刹车,仍然没控制住向前扑倒,一头栽在地上,他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从雅蓝宽松的长袍下通透地看到了他内衣下微微凸起的乳尖。 祭司的长袍真是种伟大的发明,不过这种时候看到以往最爱的画面,反而更让埃特伽耶情绪激动。 “色诱也不能说服我!”他生气道。 精灵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脚踩在他脸上,转身去扎好腰带。 “你还没有当上大神官,说话的修辞就已经开始像海连纳了。”雅蓝说,“而且我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黑暗骑士的智力水平什么时候下降到史莱姆的水准了?” 埃特伽耶躺在地上,听到雅蓝非常自然地问:“我有说不反抗吗?对方的条件是‘让光明大祭司阁下单独来见’,不是‘让光明大祭司阁下单独来死’,让这个世界上光明神术最强的祭司深入大本营,我认为反而是他们自己比较危险。” “行了别忽悠我,我可不是信徒!”埃特伽耶从地上跳起来,他说,“就算是你,一百个不死生物你像切西瓜一样随手解决,一千个一万个呢?你现在可不是巅峰状态,你已经被这场战斗消耗了很多了!最了不起无外乎是你在英勇献身之前拉几个巫妖同归于尽,雅蓝,你又来了!你又开始装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被骗那么多次我要是还轻易相信你我就是真史莱姆!这世界的生死存亡没到压在你一人之身的时候!” 埃特伽耶一把抢过雅蓝试图戴上的耳坠,拽着他的袍子把他按在墙上,气急败坏:“不行!就算你安排了其他计划,也不行,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敌营,专门往危险地方跑你是嫌命长!” 雅蓝抬手握住埃特伽耶的手,摸到那只手上青筋暴露,快把自己的祭司袍扯烂了。 “这是个机会。”他尽可能温和耐心地解释,“这样下去,银心要塞撑不到援军到来了,而敌人深浅不明,他们胜利在望,却忽然提出要我单独赴约,那说明有三种可能,第一,敌人的不死生物也不是源源不断,他们没有那么雄厚的力量,所以试图在我们恐慌之时来一次斩首行动,第二,他们自大了,施法者经常过度骄傲,二十年前我和你老师轻松赢得胜利,就是因为对方自信膨胀过头,认为我们可以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还有一种呢?”埃特伽耶阴森森地问。 雅蓝迟疑了一下,说:“……那个送来的书信,是亚修斯写的,他与此事有关。” 在名为埃特伽耶的醋坛子被打翻之前,雅蓝急忙说:“那是我的责任!我用了二十年去寻找下落不明的亚修斯,我该送他走,他是曾经宣誓效忠大祭司的圣骑士,是我的直属骑士,他也的确为保护我而死。” 埃特伽耶更加七窍生烟,他发现自己败给了时间——如果早生二十年,埃特伽耶想象过,早生二十年,在雅蓝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辉煌往事里,他一定可以留下更能吸引目光的身影。二十年前神圣两殿已经和初露峥嵘的湮灭教派打过一次,那次远没有闹得这么大,但也没收拾干净,如今这股势力背后,自称湮灭神使的那个女人在二十年前侥幸逃脱,归来时掀起了更大的动荡,她的喽啰们就已经搞了很大动静。 “那可是二十多年。”埃特伽耶咬牙,“我老师要是知道,他会自己动手宰了你,省得你去找敌人送死!千防万防,最后还是防不住这一局面!那女人有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她用一切阴暗污秽的想法彻底改造亚修斯,那早都不是需要你引领道路的圣骑士了,他会布置好致命陷阱,等着光辉伟岸的圣光精灵乖乖往下跳!” “是啊,可是如果我不跳,我不就不是光辉伟岸的圣光精灵了?”雅蓝反而笑了,“如果我拒绝,要塞甚至可能就在今夜失守,你说得对,我不能掌控全局……” 他低下头,忽然趴在了埃特伽耶胸前:“但是我能为了自己更安全,就让那些普通居民迎接亡灵大军吗?” 这才是最根本的那个原因啊。 埃特伽耶沉默地抱住了雅蓝,忽然又听到他轻快地说:“而且就算有什么危险,你肯定都会来救我,对不对?” 银心要塞的防守早已濒临弹尽粮绝,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人,早已筋疲力竭,奥斯兰特帝国的银心要塞有着绝对重要的战略位置,因此向经典围城之战那样耗光粮草是不可能的,但是法师的精神力可以啊,源源不断的炮灰不死生物让魔法军团的军事法师疲于应对,城墙上几天前就开始抬走口吐白沫的法师,个别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放出哪怕一个亮光术。 要塞守军早就不再出城,他们只站在城头防止死人爬上来,因为一旦出城,力竭战死的士兵不仅仅会成为光荣的烈士,还会就地转化为敌人的新兵。 更强大的施法者和骑士们人数过少,埃特伽耶再强他也不能一个人防守银心这么大的要塞,对面的敌人不知疲倦和恐惧,人类士兵却军心动摇。 海恩斯公爵愁眉不展,老法师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乱成一团杂草,军队长官们望着差点变成白痴的军事法师叹气,银心要塞不容有失,他们背后就是广阔的平原,大片的良田和繁华和平的城市,他们无处可退。军队里高级的法师和战士也有一些,神职者们也进行了多次尝试,他们试图袭击敌人后方,可是发现银心要塞的地形真是彻底限制了他们,两山夹谷,他们出城必须穿过那一大片不死生物,赶来支援的狮鹫兵团固然可以飞出去,但他们也不过是骑着异兽的普通人,对方在天空中也有会飞行术的巫尸和女妖,大巫妖都不用露面,狮鹫兵团收益惨淡,把飞行坐骑让给高阶神职者也不行,那些长翅膀的畜生在圣骑士屁股底下就像脱缰野驴,这让狮鹫兵团的团长很是苦恼,他们曾经把“除了主人谁都骑不了我们的狮鹫”当做美谈,现在终于栽跟头。 因此所有的尖刀小队均以失败告终。 这时候对方提出了要求:要光明大祭司单独赴约,银心要塞几乎没有拒绝的底气。 “可是光明大祭司不是在都城,还受了伤?”一位军官说。 “那是圣殿为了阻止大国防议会在这节骨眼上乱开,拿来编瞎话的借口吧。”另外一位到是很懂,一猜就中,可是他说,“我们怎么可能在天黑之前交出大祭司,从圣光城到银心要塞……” 军官们互相盯着对方紧皱的眉头,一位军团里相当珍贵的高级法师犹豫道:“要塞里也有不少光明祭司,用变形术暂时装作高等精灵应该不算太难……” 只是那名祭司必然有去无回。 “就算是大祭司本尊去也相当危险啊。”要塞守军的指挥官低声说,“我们的惨败已经会被戳脊梁骨了,万一把圣殿的大祭司赔进去,以后我们可就遗臭万年了。” “实在不行,就让军团的死士拿圣水泡一泡,然后假扮吧!” “是有这样的变形术。”海恩斯公爵说,“但是又能拖延多久?我们对光明大祭司又不熟悉,能扮演得很像吗?魔法军团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圣殿观光,即使是我也仅仅很远地看见过那位大人几次。” “一分钟都是值得尝试的。” 这样说的不是军官,会议室被侍从打开,门外站着列队整齐的中央圣殿圣骑士,三位金发的祭司正站在门口,他们的身影在这几天里大放光彩,所以在场没人不认得他们,军官们眼前一亮——他们碰巧都是金发,左右那两位的颜色过于金黄,而中间那一位,他的长发颜色很浅,接近白金色,非常符合大祭司的形象。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在圣殿与大祭司阁下朝夕相处,所以很容易就能假扮是他。” 这名祭司笑容温和,一点看不出紧张,甚至高级军官们认出他已经换上了大祭司规格的礼服,这身衣服层层叠叠,软布轻纱复杂华丽,每一处刺绣的金线都熠熠生辉,并且他佩戴着金银与水晶的饰品,精致的银链编织他柔顺的长发,与发丝的浅金色光辉相得益彰,垂落在脸颊边,服帖地顺着身体流淌到腰间。每一处都神圣雅致,这样一身行头,也就只有大祭司来穿才不会显得过于夸张华丽,他很适合站在圣坛上领唱赞颂,更应该去神前传播福音,他这样出现在一个压抑紧张的作战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震惊得眼珠子掉出来,并且下一秒就有双手交叉祈祷的冲动。 他庄严,又温暖,几乎完美地符合了大祭司的所有气质。 除了发型——雅蓝的头发被编织得非常精美,但唯一的问题是,那是影月大神官的发型,出自埃特伽耶之手……没办法,大祭司的隆重礼装不是一个人能搞定的,发型也是,可是雅蓝的空间戒指里又不会藏着梳头的侍从祭司,绝大多数圣骑士为了避免频繁战斗破坏发型美感,基本都留着短发或者一个马尾解决,换句话说,他们这里没人会梳配合这套最高规格礼服的圣殿发型。 为了防止圣剑里的幽灵女士海莲娜小姐给他梳个贵妇头,只能让埃特伽耶梳个大神官的头型充数,幸好男性海连纳把徒弟培养得超级全能。 影月司月大神官的发型放在雅蓝身上一样圣洁,除了圣殿自己人,别人根本感觉不到半点违和。 所有的军官们都站了起来,他们互相传递喜悦的眼神,激动溢于言表,一位高阶祭司扮演大祭司,当然会比军团选拔的死士更像,而且他的光明力量货真价实,要塞里的地方分殿祭司难以望其项背。 那名军事法师甚至当场就说:“太好了,只差一个尖耳朵,那些死人绝对分辨不出来。” 雅蓝笑着点点头,他旋转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解除了伪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来自丛林的光辉落在这间狭小的会议室,赶夜路的旅人看见了晨光,海恩斯公爵猛然站起,动作大得带倒了座椅,老法师目光矍铄地瞪着雅蓝,精灵极其细微地向他弯了弯嘴角,手指点在自己嘴唇上,在旁人没察觉异样的时候飞快地拿走,撩起长发,向他们展示他尖尖的耳朵。 “看,这样就没有破绽了。”他说。 他当然没有破绽!老法师如果不用力撑着桌面,他的手一定会发抖,这就像在祭祀庆典上对着神像感慨,下一秒神像变成了活生生的光明神;或者去英灵殿参拜先贤,先贤忽然从你背后拍了你的肩;或者是吟游诗人正在唱传奇英雄的歌,酒客里忽然站起一个人大声说:我才不是那样的呢! 怎么会有破绽!光明大祭司自己扮演自己,能有什么破绽? 那些军官和法师在感叹祭司变形术的神奇,只有作为高阶法师的海恩斯公爵意识到,他没有感觉到变形术的奥术波动,不管多高明的法师施法,就算可以静默瞬发,也没有人可以不调动魔力啊!那不是一个变形术,祭司触摸指环的时候他感觉到的不是施法波动,而是法术终止的波动,人类的外表才是伪装,那温暖的自然光辉也不是用圣光模拟的,那全部都是真实的。 他忽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所有想对扮演者说的感谢、鼓励或者无意义官话,都止步于腹稿,因为每一个代表荣誉的字对大祭司本人都没有意义。 老法师只说:“我会竭尽所能,守住要塞,即便是战死,我也会化作守护此地的英灵,海恩斯家族愿意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祭司手按心口,微笑回答:“我祝您,所向披靡。” 城外的不死生物安静肃穆,没有任何声音,也不去进攻,它们站在城墙上军事法师的施法距离外,死亡的世界里绝对的无声,但阴冷的情绪在弥漫,像是谁在这画了一条线,隔离生死,划分阴阳,生者在要塞里坚守大门,不过现在那扇生死之门需要被打开,他们目送那支队伍离开要塞。 寻常的战士并不清楚他们送走的人究竟是谁,只看到圣骑士们以最高规格的礼仪列队护送,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圣白骑士跟在后方,紧接着影月的黑色身影停在墙根下,神官和黑暗骑士们以冷漠的目光注视死者,他们的气场现在比不死生物还低沉。 白色的队列缓缓接近了沉默的死者,最前排站着两名巫妖,他们背后的低级不死生物明显有着后退的意图,直到巫妖发出尖啸,圣骑士队列缓慢逼近,他们刻意释放出圣光,以至于前排的巫妖不得不给自己套了三层护盾,气势全无。 “站住。”巫妖伸出手。 圣骑士沉默地留在了原地,唯有忍了一路圣光的埃特伽耶不依不饶,雅蓝不得不叹息着停下脚步:“可以了。” 黑暗骑士沉默以对。 “不要露出这种悲戚的受害者表情,你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黑暗骑士!”雅蓝拍拍他的胸口。 “这根本就是在赌博!万一他真的……”埃特伽耶抓住胸口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你要是有一点事,我会变成怨灵的。” “那我就净化你。”雅蓝笑起来,回握他的手,“你就等着被圣光洗礼一遍吧。” “当然,从里到外的洗,你可以用各种姿势。”埃特伽耶说。 圣骑士和敌方巫妖几乎同时开始腹诽,这生离死别的气氛真是一丁点都不专业。 我走啦,加油。雅蓝用口型说,他抽回手,转身,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继续向前,巫妖侧身让他从中间通过,不死生物整齐划一地分开队列,让出一人通过的路。 那双绿色的眼睛穿过亡者的骸骨,他看到山间飞起的群鸟,看见树根下新长的蘑菇,灰鼠从洞穴探头,毛茸茸的胡子在微风里耸动,麋鹿在溪边喝水,肥硕的野兔子居然踹了它一脚,让人怀疑那是不是玩疯的德鲁伊。 不死生物在他经过时俯首,本能地退避着耀眼的光芒,枯骨跌落在地上,像是虔诚的跪拜者,仿佛他正走在通向圣坛的神道,跟着他的巫妖迟疑地落后几步,越来越强的圣光让他们的表皮开始枯萎。他感觉到身后无数道视线,城墙上的军事法师手握着同样一个低级却并不软弱的咒语,他们筋疲力尽,却仍然站在前线。 湮灭?要湮灭整个世界的生命? 光明大祭司忽然骄傲地笑起来,他拔出圣剑,光辉从剑刃上爆发,这一刻他可以让光照亮永夜,他能让生命穿过死亡的国度,并不只是他在守护着世界,这世界正是他的力量之源。 圣光将沿途的低级不死生物燃烧,它们在金色的火焰里惨叫,化作灰烬,经历过神圣力量的洗礼,来年它们会从恐怖制造者变成最好的肥料,旧日的白骨可以催生一大片向着阳光的花。 跟在后面毫无意料的巫妖尖叫逃命,半副身躯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一路走到高塔下,微微仰头,二楼伸出的阳台上安静地站着一个身影,在辉煌的圣光里不避不退。 雅蓝慢慢收起了圣光,残存的不死生物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冲出来的湮灭牧师们将他团团包围,只有二楼的那个身影安静如山,和很多年前挡在他身前时几乎没有分毫差别。 “你在示威吗?”湮灭牧师怒吼,手里捏着神术,紧张地看着雅蓝。 雅蓝居然笑着说:“别紧张,你们人多。” 那牧师更紧张了,并且明显气得不轻。 很快这些湮灭牧师们集体聚集在雅蓝身后,他们冷笑起来,雅蓝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多么标准的反派笑,而且还是埃特伽耶口中最低级的那种,他们自以为是地看着失去反抗能力的勇者,然后下一秒被突然满血复活的勇者吊打。 雅蓝想起埃特伽耶解说时的嘲讽脸,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黑塔的大门阴暗低调,唯有精灵身上一道亮光,他保持着笑容,抬腿走了进去,根本不用身后的湮灭牧师逼迫,牧师们合力念咒关上了门,整个大厅空旷黑暗,呼吸都带着回声,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从二楼缓步而下,幽暗的亡灵之火在墙壁上亮起,照亮来者满身的死相。 “好久不见啊。”雅蓝感慨。 亚修斯站在楼梯上,沉默地看了雅蓝很久,直到雅蓝开始怀疑他的声带坏了,巫妖才低沉地吐出:“好久不见。” “二十一年了。”雅蓝说。 “嗯。”亚修斯点头,“您为什么梳了个影月发型?” “因为没带侍从祭司,梳头的是个黑暗骑士。”雅蓝说。 亚修斯再次沉默。 他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他想象过许多版本,比如战场相见分外眼红、一照面打得难解难分,他也想象过大祭司注视他时或许不像对普通不死生物那样冷,或许旧日的回忆会让他更多地怜悯和伤感,甚至他奢望过也许雅蓝仍会像刚知道他变成巫妖时那样,为他垂泪……他熟悉雅蓝的法术,他想过各种光明神术打在身上的感觉…… 但是现在这种过度平静的画面,让亚修斯顿时懵了。 精灵甚至左看右看,似乎在品鉴墙上的装饰花纹。 “你……”亚修斯干巴巴地说,“好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听听这是什么烂词,听起来像个活人似的。 “好啊。”雅蓝轻快地说,“虽然刚做大祭司的时候每天累得都想逃跑,但是现在熟悉了之后也没什么。” “你也就是说说而已。”亚修斯说,“雅蓝帝连斯哪有一秒钟放下过职责。” “……是啊。”雅蓝抬起头,“圣骑士统领亚修斯也是啊。” 湖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巫妖的身影,亚修斯看到那里面的自己,浑身惨淡,皮肤青白,他的长发不再是灿烂的颜色,眼眶里的灵魂之火和遍布全身的黑红花纹,他忽然摇了摇头,用更加空洞凄厉的声音说:“这里没有圣骑士统领亚修斯。” 巫妖的利爪里出现了长剑,那曾经是他生前的佩剑,但随着圣骑士统领的死亡,这把过去承载着圣光的荣耀之剑也变得狰狞,亡魂的哀嚎在剑刃回荡,黑色取代了金色,鲜血取代了圣光,大巫妖亚修斯握着死亡之剑,背后骨翼张开,他用腐朽的胸膛和残破的声带发出咆哮: “来吧,拥有光明神姓氏的神之使者,手握最强圣光的大祭司,雅蓝帝连斯·依兰加洛,来与我一战!我们早该一战,这扭曲的使命,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 雅蓝安静地看着亚修斯,他的手指抚摸着圣剑,巫妖凶相毕露,正牢牢锁定着他。 忽然,他说:“亚修斯,你死掉的二十一年里究竟看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你这修辞和谁学的?” 亚修斯:“嗯?” 只见满身圣光的精灵忽然把剑扔在地上,然后慢慢地蹲下去,挑剔地看来看去,选了块不太脏的地砖,惋惜地看了一眼身上洁白的礼服,犹豫了一下,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说:“哎呀,好糟糕,刚刚来的时候消耗了好多圣光。” 亚修斯:“什……什么?你在干什么?” “你和司月大神官海连纳·影月打了一架,你赢了吗?” 亚修斯的回忆立刻浮现,他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我没有战胜大神官阁下。” “我听到海连纳说的是另一个版本。”雅蓝眨眨眼,然后更干脆地说,“啊……巫妖亚修斯好厉害,我打不过他!” 说完,还伸手在圣剑剑刃上抹了一下,圆润的血珠从手指尖涌了出来,趁着没有跌落,他在自己嘴角抹了一道,抹完还正大光明给自己的手指来了个治愈术,然后真诚地抬头看着亚修斯:“你打赢了!” 亚修斯:“……” 气场全开的大巫妖,被神一样的转折当头糊脸,忽然好想摔东西,他看看自己手里心爱的佩剑,最后没有付诸行动。 亚修斯的死人脸明显地扭曲了一下,他在心里咆哮起来——还说我死了二十一年学了奇怪修辞,明明是我该问这二十一年里,大祭司阁下您都经历了什么呀?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战术啊? ——当初这一招“往嘴角抹血迹”成功惊呆了埃特伽耶,事实证明不是黑暗骑士定力不够,换成一个死亡二十多年的大巫妖,一样吓得要飞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漆黑的高塔紧紧地关着门,塔基座上的花纹活动起来,将门彻底和周围的石砖融为一体。 那不只是关着门而已,湮灭牧师早在一层二层做好了巨大的空间魔法,这两层被暂时隔离于外界,法阵的节点在门里,现在只有里面的人能够打开它,他们做了万全准备,要让光在这里熄灭。 他们等在塔外,等着塔门打开时的欢庆。 ——这一战必然惨烈,他们深知领袖的王牌有何底细,持续多日的进攻消耗着大祭司的精神力,而巫妖却借助着越来越浓的死亡之力,实力水涨船高,他们认为推门走出亚修斯的可能性超过一半,而即使结局不如人意,光明大祭司能杀死他们视为王牌武器的巫妖,到时也是强弩之末,这外面几十个湮灭施法者,不远处驻扎着来自雪岭的蛮族士兵和这些年慕名投奔的亡命之徒,他们是不可小觑的战斗力,在北方山民之中威名赫赫,刀尖滚出来的杀星,而且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和银心要塞疲惫的守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负责监视战场的亡灵法师表示一切无恙,在大祭司赴约后,银心要塞陷入了沉默,似乎士气低迷,不死生物虽然被大祭司来时嚣张的圣光轰了一半,剩下的仍然听话好用,不知疲倦也不记得恐惧,还守在战场上。 死人沉默地前行,气息全无,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干巴巴的摩擦声,这对湮灭教派的亡灵法师而言是放心而舒适的声音,尸体是最听话最趁手的武器,普通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正是他们的力量来源,这些荤素不忌毫无底线的施法者,他们施展咒语时刁钻阴险得可怕,他们嗤笑影月那些“被主流接纳”的施法者,认为他们是“死亡的叛徒”,为了生者的道德观念畏手畏脚,怎么能最终掌握死亡奥秘呢。 自信的眼神扫过不死生物的脸,亡灵法师们站起身,疑惑地看看同伴,谁把尸体召回来做什么? 这具被作为炮灰的尸体生前是平凡的圣龙乡下女人,蛮石部落的使者把他们这批俘虏从西边送过来,她的裙子上常年带着厨房的烟火气息,平静恬淡的生活被忽然打破,被送来时还剩半口气,进入地下塔的魔法阵走一遍,出来就是量产型的人造不死生物炮灰。从夏兰城吸取的负面情绪还足够支撑那个法阵再造一支军队出来。 女人死前表情狰狞,如果不是因为生前实在没什么力量,她很可能会进化成更高级的不死生物。 那双眼里只有浅淡微末的火光,她似乎看了看周围,那道光变得强烈了起来,紫火要从眼眶升起,她快要进化为有自主意识的女妖了! “啊!”法师盯着她,考虑是不是该拿来研究一下,忽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叫,他背后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孩子,正用自己的手骨挖出法师的心脏。 新死的尸体倒下去,还没沾上土就立刻爬起来,他的同伴们惊呆了,随即那进化成半个女妖的女人嚎叫起来,靠得近的法师们立刻捂着头蹲下去,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招。 “怎么可能!”亡灵法师们惊慌失措。 他们忽然看到女妖背后,更多的不死生物无声地倒戈,他们沉默地走回亡灵法师面前,用最简单原始的方式撕咬法师的血肉之躯。 “停下!”法师们慌乱地使用手势、咒语,下达各种命令,但本该很好趋势的低级尸体完全不会回应。这时飞在前方其震慑作用的高级不死生物才回过神,试图赶回。 尸体背后露出了黑袍人,一杆旗帜被竖起,一道消瘦的人影手握绣着弯月的黑旗,站在尸群之中,他平淡地说: “复仇吧!” ——黑暗传令官伊斯艾尔的声音就是一道来自死亡的指令,他说复仇去吧,于是亡灵遵从了他,他传递来自黑暗的指令,唤醒亡者的灵魂,沉默的不死生物们眼中亮起幽暗的灵魂之火,枯萎的灰烬里亮起薪火余辉,他们环顾所在之地,混沌的灵魂从死亡中找到了仇恨,在迷茫里认出仇敌的脸。 “灭我家园,杀我骨肉,啖我亲族,你们不该忘记。”伊斯艾尔说,“去复仇吧!去向你们的敌人讨回这一切!” 尸骸齐齐转身,被驱使的炮灰忽然找回了被遗忘的前生。 亡灵法师们惊恐万状,他们认得举旗的人,北方王国所有的不安势力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没有任何一个不法的亡灵法师敢光明正大踏上北地——他们看到的不是伊斯艾尔的脸,他们看到的是影月的司月大神官,而即使此时巫妖的灵魂掌握这具身体,紫火在眼眶摇曳,他们也透过这个巫妖看到了他的主人,那只是个传令官,他的命令来自黑暗领袖。 “我老师这张脸比你的咒令都管用啊。”随后赶来的凯文目睹一切,哈哈大笑。 在送行雅蓝的圣骑士队列里,埃特伽耶一直猛刷存在感,搞得对面都知道大祭司有个黑暗出身的小情人在跟他生离死别,肉麻至极,所以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把巫妖伊斯艾尔顺利地送到了对方阵中。 传令官命令一出,没有亚修斯撑腰的亡灵法师们立刻被倒戈的不死生物反扑,城墙下的黑袍神官一个赛一个,比拼起了瞬间移动,论施法速度和施法距离,其中凯文当之无愧地胜出,第一个抵达前线。 变故只在一瞬间,徘徊的高阶巫妖立刻回防,却发现身边不知怎么冲出一堆圣骑士,盔甲上的圣光耀眼无比,他们借着大祭司不要钱乱洒的圣光藏匿起来,根本没有返回要塞,队列中的执剑祭司高举圣剑,光辉从剑上四面八方地弥散,像在黑夜里点燃孤灯。 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圣白骑士不甘示弱,专门挑选没有影月神官的空地跳舞。 他们配合很默契,前冲的影月神官在黑暗骑士们的保护下,专心致志地夺取亡灵大军的控制权,高阶巫妖被圣骑士缠住,勘塔那罗亚的长枪对准不远处的湮灭牧师,生命力量和湮灭神术交锋,势均力敌。 营地里的蛮族士兵和亡命徒立刻冲出营帐,他们抓起武器,露出渴血的笑脸,却忽然一脚踩在了荆棘丛里。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荆棘活了起来,爬上他们的腿,尖刺划破皮肤,越缠越紧。 “魔鬼藤!魔鬼藤!”他们吼叫,一支利箭从他们长大的嘴巴里穿过去,钉在了地上。 天空中的飞鸟俯冲向地面,在半空身形变幻,落在地上已经是猎豹和雄狮一类的动物,猛兽和蛮族士兵扭打在一起,树林里窜出一些穿着树叶子的人,手里拿着棍子,活像原始人一样上蹿下跳。 “德鲁伊?”湮灭牧师大惊。 德鲁伊南方教派的巡林客们离开了长湖枫林,年轻的学徒被留下看家,因为他们还沾染着没有根除的污染,一些更亲和植物的德鲁伊们坐在高大的树干上,得意洋洋地挥舞手里的棍子,他们并不是孤身而来,实际上如果只是德鲁伊过来助阵,他们可以来得更快,树人就不行了——那些古老的自然种族从泥土里拔出根须,长途跋涉,正憋着一股劲,发出来自森林的怒吼。 “我从不知道大树也记仇。”德鲁伊克里斯捏着鼻子,心虚地又开始计算自己变的小狗到底尿过多少树根。 树人们记得污染枫林的真凶,并且由于大多数的树都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这些为数不多能满地乱跑的家伙就非常有使命感,他们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那些枯萎的同伴复仇。 不只是敌人惊呆了,银心一方也惊讶极了,茉莱拉砍翻一个巫尸,愣愣地回头问狄宁:“这帮家伙哪来的?” 狄宁也呆了呆,“可能……大祭司让我打发他们走的时候,我好像说过让他们去找援兵?” “说过吗?” 圣骑士们面面相觑,他们记不得克斯里和另外两个佣兵以及那位精灵是什么时候走的了。 “别管那些了,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茉莱拉兴奋地转动手里的剑,转身重新扑了上去。 丛林里持续不断射出利箭,德鲁伊显然不会射箭,树人也不会——那是林地精灵的箭。 要塞的大门忽然打开,守军的队列开始集结—— 现在到了反攻时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时间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塔外天翻地覆,塔内一片尴尬。 ——坐在地上那个不尴尬,尴尬的是站在台阶上那位,亚修斯死了二十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还不够冷静、不够处变不惊,他连生死都已经看淡,但是…… “你应该过来把我绑起来啊!” 他昔日的灵魂导师、他的指路明灯,那名本该风采超然的精灵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朝他举起两只白白的手腕,明目张胆地晃来晃去,这……亚修斯很习惯做一个干尽坏事的恶人,在他死时,作为人的善恶观就已经不能再约束他,他当然残忍地抓过很多无辜者,所以他习惯了受害人的尖叫和哭泣,不管是咒骂还是求饶他已经可以视若无物,不过现在看来……如果受害人太配合,甚至比恶人还积极,这个恶事居然进行不下去啊!这实在没法干啊! 亚修斯深感自己“经验太少”,他又有了一种当年刚才乡下背着破行李踏进都城的感觉,耳边响起新世界大门隆隆作响的轰鸣。 巫妖沉默地走下去,沉默地扶起了雅蓝,犹豫了好半天,在雅蓝的催促下,依然一语不发地掏出湮灭教会牧师们特制的禁魔手环,戴在受害人过分配合的双手上,过于靠近圣光带来的灼热感消失,光辉被压制到最低。 “您还能施法吗?”他空洞地问。 “不能。”雅蓝动了动手指,堂而皇之地尝试了几个低级法术,然后严谨地回答,“湮灭牧师的禁魔手环比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先进,这些施法者改进了符文的排列,不仅仅禁绝魔力流动,还封闭精神力,所以强行突破禁魔效果是非常困难的。看来在制作魔法物品这件事上,骑士终究比不过专业施法者,我想应该建议勘塔那罗亚神殿招募法术顾问了。” “哦。”亚修斯面无表情地点头。 ……这对话诡异得让人是在进行什么亲切友好的学术讨论。 巫妖又说:“我的主人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下达杀死您的命令,她允许活捉,甚至带回去见她更好。我想她应该是准备了新的诡计。” “那我很期待她的新花样。”雅蓝不以为意地笑道,“她不在这吧?” “她在北方大营。” “那我们怎么去见她?”雅蓝兴致勃勃地问。 “传送。”亚修斯回答得非常干脆。 问答进行得相当顺畅,和圣骑士每日例行巡逻之后向当值长官汇报没什么两样。 他抓着雅蓝的胳膊,楼梯前的地面亮起一个魔法阵,不过这不是传送到北方大营的魔法阵,这是到楼上去的魔法阵。 “等等!”雅蓝紧急叫停,亚修斯闻言停下脚步,继续瞠目结舌地看着雅蓝的一系列动作。 “贡献一下你的爪子。”雅蓝说。 “啊???”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了观星台。 神之眼安然端坐,背对着他们,她的侧面放着一枚镜子,让她可以看到身后的来人——她看到大巫妖亚修斯满身杀气,狰狞的骨爪握着精灵纤细的脖子,那名精灵祭司满身灰尘血迹,狼狈凄惨,金发散落在肩上,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擦伤和划痕,他倚靠着巫妖,极为不舒服地皱眉。 “很好。”神之眼露出笑容,“现在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吧。” 亚修斯的身体轻微地僵了一下,仍然听话地退了出去,他撤回手,大祭司仍然执着地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面前诡异的女孩。 女孩回过头,四目相对,那眼珠里的星空迎面而来,雅蓝睁大双眼,湖绿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浩瀚的预言之力展现着末世的天火,时光的末日映入眼帘,雅蓝感觉到自己坠入深渊,在大地裂开的巨口里被火焰和岩浆吞噬,他看到了那片了无生机的世界,看到了倾塌的时间和空间,看到了焦黑的故土,昔日的荣光不再,英雄的战旗在寒风里腐朽,精灵族的圣树倒塌倾颓,暴露在龟裂地表的根系绵延几百里,像一团扭曲着死在一起的蛇,石缝里风吹不去的血迹干涸冰凉,扭曲的天空透出暗沉的紫色,背后是无尽的虚空。 他跌到在地,环抱双肩,无法抑制地颤抖。 “现在你也看到啦。”神之眼轻快地说。 预言女巫的精神力像冰锥,带着彻骨的恶意,她要把神的使徒从圣坛上拉进尘埃,为此她兴奋了很久很久,那些光明神的信徒描绘的美丽世界,她从来都没见过,从她拥有预言能力开始,她的眼睛就只看到毁灭。 晶莹的泪珠从精灵的眼角滑落,摔在地面的尘埃里,他低着头,垂落的长发遮挡了他的表情,神之眼无法判断雅蓝现在究竟是什么感想,但大约她还是猜得到的。 “你看。”神之眼说,“万事万物,都不能逃脱湮灭,就连如此广博的世界,接将要迎来尽头。”神之眼第一露出憎恨的表情,“骗子,你们这些骗子,你们打着至高□□义欺骗无辜的灵魂,你们说努力生活,明天一定会有晨曦,你们说相信希望,人间总有美好——你们这些满口谎言的跳梁小丑。” 她走下来,赤着脚,踩过雅蓝的泪水沾湿的地面,“你们的抵抗毫无意义。” “不管你是怎么计划,你真的不敌,还是想故意被擒借机混进我们的大本营,你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什么都改变不了,未来已经既定,你、我,我们,都只能接受,并且顺应它。”神之眼摸了摸雅蓝冰凉柔顺的长发,“就要结束啦。” 当着雅蓝的面,神之眼拿出一枚水晶—— 她把水晶从窗口随手丢了出去。 这种小孩子乱扔垃圾的举动给战场再一次带来了变化,那枚水晶形成了一个信标,只是一个定位符号,空间在这之后开始扭曲,声光效果并不夸张,空间法术向来无声无息,如果不是前冲的队伍里都是神职精英,或许被扭曲空间的力量撕碎都未可知。 “后退!”茉莱拉高喊。 埃特伽耶瞬间冲出,一左一右,一手扛起凯文,另一手抱起伊斯艾尔,最近的一道传送门就在大神官*的鼻尖前成型。 “是恶魔的召唤门!”埃特伽耶示警,“我们曾经在湮灭教派法师的高塔里见过!” 他回身高喊:“魔法军团瞄准那些门!弓箭手全都滚下去换成法师,你们的破箭没用!” 纯粹的物理攻击难以击伤来自异界的恶魔,战争天平的砝码再一次倾斜,湮灭教派从林地精灵那里抢走的水晶虽然不多,但他们还有其他方法凑数,被召唤来的恶魔也足以形成一小支突击队。 丛林里精灵坠星带着林地精灵卫队显出身影,他们的箭远比要塞守军的威力大得多,附带着来自森林的生命力,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圣白骑士自动形成阵列,掩护精灵弓箭手,久违的法师安蕾尔从精灵的队列里迫不及待地飞出去,连她的搭档战士菲尔洛克都不要了,兴奋地搓着手,混进军事法师的队列,火系的军事法师很快发现,站在这个女法师身边,火元素异常的活跃,头大的火球立刻涨了两倍。 高大狰狞的恶魔开始参与战斗,要塞门前乱成了一团,恶魔、湮灭牧师、北地蛮族、少部分追随神之眼而来的女巫,以及一些流窜犯、非法亡灵法师和亡命徒,这帮人全部卷入战局后,整个战场开始不可控制,他们当中除了有组织的湮灭牧师,其余的都不是懂得配合团队的物种,一时间大家自觉找身边最近的敌人厮杀,什么战术谋略都成了地精脚底板上的泥巴,随意践踏。 因此,埃特伽耶顺利混进了塔里。他从高塔外墙,徒手爬了上去,一身黑漆漆的铠甲和黑色的塔融为一体,所以干些隐秘勾当时穿黑衣真是前辈留下的真理,绝大多数需要隐秘行动的场合都不会亮堂堂,只有想潜入光明圣殿大祭司卧室的家伙才该穿白色潜行衣。 埃特伽耶贴在外墙上,他的手指有力地抓着墙壁和窗框上的花纹,黑暗骑士的头盔把他的脸挡住,全身上下一丁点别的颜色都没露出来。 亚修斯被重新唤回观星台,他第一眼看到跪倒在地上的雅蓝,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起来,在看到预言女巫的时候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 神之眼用一个金属的眼罩遮挡了自己能看到未来的那只神眼,她穿上了厚重的皮毛斗篷,北地白熊的皮包裹着女孩瘦小的身体,显得她整个人惨白惨白好像一戳就破的纸人。 神之眼高举双手,示意亚修斯抱她。 巫妖沉默地绕过了雅蓝,听从命令,抱起女巫,让她安坐在自己的臂弯。 “走吧,开启传送,我们回大本营,这里的事我们已经做完了。”神之眼说。 光芒亮起,笼罩整个观星台,预言女巫舒服地坐在大巫妖怀里,巫妖高大强壮,宽厚的肩膀遮挡了她的视线,而且预言女巫的身体非常柔弱,所以大巫妖特意用自己的披风更严密地把她包裹起来,以对抗传送阵另一侧的严寒。 这样一来,女巫完全没有可能注意到传送阵踏上的第四个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与银心要塞不同,在龙骑士正式出击之后,湮灭教派在圣龙帝国垂火前哨的攻势全面溃退,大批半兽人死在巨龙的尖牙和爪子里,蛮石部落的飞鹰趁着帝国担忧湮灭法术,在空中大肆叫嚣,这导致一批年轻气盛的巨龙宁愿用爬的都要上战场,半兽人发动的这波心理攻势可谓失败至极。 但为了收复沦陷的村庄,十几天的鏖战,烽火昼夜不灭,圣龙损失的骑兵也和半兽人的死伤不相上下,连巨龙和龙骑士都有重伤。 半兽人部落的攻势猛烈,但时间一长,他们没有后盾的弊端开始让天平倾斜,人类背靠广阔的帝国,常年迁徙的半兽人部落后继疲软,一路抢夺的食物消耗殆尽,如果继续下去迟早得去啃草皮。 湮灭教派纯粹是在让这些半兽人当转移注意力的炮灰,在他们被阻挡在垂火前哨、不能给教派提供更多人类俘虏做不死生物之后,湮灭牧师基本就放弃了继续扶植蛮石部落,收手非常干脆,湮灭牧师在某天深夜消失,他们在搅乱东南方之后就满意撤回,谁胜谁负并不是教派的关注重点。 部落萨满仅仅学会了几个湮灭神术,在战斗初期如入无人之境,但龙族中也有魔法知识渊博的巨龙,甚至不乏千岁的长者,骑士把他们从呼呼睡大觉的洞穴里拎出来,被龙王勒令变成人形,屁股被怼进会议室的椅子里,没日没夜地讨论破解方法。 由此龙王雪峰成为龙族史上最不受欢迎龙王,龙廷议会头一次鬼哭狼嚎地想念出征的龙皇——过去一直是巨龙被骑士们念叨得不耐烦,巴不得龙皇离宫让他们过两天逍遥日子。 “半点用处都没有啊。”龙王雪峰一点不客气地嘲讽自己的同伴,“如果还想不出对策,那就没收你们的骑士!” 不少在场巨龙的契约骑士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话听起来很奇怪,好像他们是那些贪财龙类藏在洞里的什么宝贝似的。 “我们是天空之王!被剥夺飞行能力,那和那些地面上跑的双足亚龙有什么区别?”雪峰皱着眉,手指敲打着桌面,无意识地把坚硬的大理石会议桌敲出一个洞,“各位,那样一来,就再也找不到骑士了!好看……咳,优秀的骑士都去和随处可见的亚种做伙伴了,你们都想做孤寡老龙?” 年轻的骑士双手捂脸,年长的骑士猛翻白眼。 ——只有最优秀的骑士能成为龙骑士,龙族中,就算是被人类认为最可靠的龙王雪峰都是这个德行,修行不够的骑士哪里受得起他们呀! 不过最先发现解决方案的还是影月的施法者,龙语魔法虽然威力不错,可惜人类法师还是常常认为不够档次,和术士的血脉天赋没什么区别,不需要刻意研究就能天生掌握,因此在学术的领域举步不前,对知识的进步毫无建树,这种破解敌方创新法术的重任,最后还得人类施法者担当。 海连纳的优势在于手里有一只已经死过的巨龙,烈光在担任了几次实验室小白鼠之后,海连纳发现了问题。 “龙族喉管下有一个囊,里面是巨龙的魔力晶核,古时候不少屠龙勇者的钢枪都是扎进了龙类所谓的‘逆鳞’,逆鳞对应的不是心脏,龙族心脏更加靠近脊椎,如果是从背后扎,那倒是有可能扎破心脏,这些龙族死于晶核破碎引发的魔力失控。” 海连纳认真地指挥着一群死亡骑士们掀开烈光的胸骨,在一堆黑暗腐化的脏器里翻翻找找,龙皇薇拉瞪大眼睛,捂着嘴巴,她的龙族伙伴雪桑的表情比她惊恐十倍。 “那是一个制造不规律魔力波动,干扰龙族晶核的法术。”海连纳得出结论。 “看看就行了,别拿出去啊!”烈光训斥那两个抱住晶核试图往外抬的死亡骑士,“死龙也不能这样折腾啊。” 海连纳不在意地挥挥手遣散死亡骑士,紧接着,这位一流的亡灵法师很快给大家演示了一下如何把拆一地的尸体组装回去。 而他想出破解方法很简单:影月的黑暗骑士军团到了。 黑暗骑士团虽然没有圣殿骑士团人多,但走出去气势绝对强百倍,圣骑士就算出征都是身披圣光满身鲜花,一脸的圣洁,反观几百位黑暗骑士身披重甲,胯下黑马的脸上都是带刺的铁质面具,一身杀气腾腾,走出去总会被自己一边的正义方同盟质疑阵营。 带队的是那位曾经出过轨被海连纳当做渣男典范的骑士,黑暗骑士们一出现,就冲入了半兽人军团,半兽人大军十几倍的数量,被黑色的尖刀拦腰切断,他们专门破坏地上的图腾,砍掉萨满的头颅,军团指挥官达玛拉高举旗帜,亡灵混入黑暗骑士的队列一同冲锋。 所以战斗打到现在,后面其实很没悬念。 蛮石部落首领多玛拉格的营帐被地狱火点燃,黑色的火焰在大地上蔓延,逼迫这名强壮的半兽人无路可逃只能被带到海连纳面前。 蛮石部落曾是西北战线上半兽人的劲旅,多年来他们和人类互相试探着来回攻击,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没有被湮灭牧师蛊惑,轻易地放弃西北战线上的阵地,孤军深入圣龙帝国,那种平衡还会一直持续下去。最初的甜头让半兽人不大的脑容量过度沸腾,现在恶果出现,他们被按在地上揍,而蛮石的离开让其余部落失去了与人类的平衡,西北防线上卡帝拉家族的将军把岗哨向前推进,人类的势力重新碾压了半兽人。 “你让人当枪使啦。”海连纳趾高气扬地说,并且他非常热衷落井下石一类的活动,“你以为奇袭圣龙会成功?你就是被当做了转移视线用的炮灰,一旦发现你们使用湮灭神术,影月和圣殿就有充足理由出兵,在远离其他部落的地方,黑暗骑士和巨龙们踩死你就像踩死臭虫。” 背景画面是一位绿龙踩扁了一个半兽人。 海连纳绝对就是吟游诗人小故事里最经典的反派形象,他特别喜欢在打趴对手之后长篇大论一番前因后果,不过和传统故事唯一的差别在于,他可以顺利讲完故事然后杀掉敌人,敌人并不会有机会像个正义主角一样翻盘。 “你还记得我吗?” 多玛拉格大势已去,然而投降是半兽人的耻辱,他用流血的双眼看着神采飞扬的黑法师,咬牙道:“北方的黑袍,你赢了,废什么话。” “我是说,记得这具尸体的脸吗?或者你更能认识这个——”海连纳咧嘴一笑,显得阴森森的,他掀开伊斯艾尔的衣服,展示这具巫妖之躯胸口的空洞。 多玛拉格的黄眼珠明显地瞪大,那句身体上的伤他非常熟悉——那是他的利爪造成的。 “奥斯兰特帝国的宫廷*师伊斯艾尔,三十多年前你和你的部落曾经撕裂过卡帝拉家族镇守的西北阵线,进入过奥斯兰特腹地,你们一路披荆斩棘,直到被阻挡在一位宫廷法师的守护魔法前。” 海连纳叙述着巫妖的记忆,“他一个人守着那座小城挡了你们四个昼夜,直到你撕碎了他的身体,你并没有意识到死去的双眼未曾闭合,他睁着眼看着你屠尽那座城剩下的所有人。” 时移世易,过去的事可以被淡忘,但总会有人记得。 “地底的亡魂回来找你复仇啦。”海连纳微笑。 圣龙帝国的巨龙在黑暗骑士破坏掉图腾后全部升空,他们兴奋地对着逃窜的半兽人乱丢魔法,时不时玩两个俯冲,踩扁几个半兽人先锋,领地被侵犯的愤怒让他们故意“失去理智”,在战场横冲直撞,反正半兽人的军事素养也仅仅停留在大家组团冲,这些乱来的巨龙才没吃点亏。 湮灭神术带来的力量被击溃,剩下的事情就回到了半兽人与人类的纷争,大神官海连纳哼着歌,领着他的巫妖回到后方偷懒,军团指挥官达玛拉意犹未尽地收起旗子,跟着主人溜溜达达回城。 城头上的烈光对此一肚子苦水——海连纳对巫妖特别友爱,对契约龙就凶相毕露,整天拿他做非法实验。 龙皇薇拉关注着局势已定的战场,海连纳看到她的时候扭头就走。 “你等等!”薇拉不得不去抓他的胳膊,仗着身为龙骑士的体力,强把他拽回来,“都二十多年了,你还会恨我们吗?” 海连纳的眼神说明——并没有,现在薇拉在他眼里就像看见一团空气。 “我是你血缘上的姐姐啊!” 如果不说这个话题,海连纳心情还能好点,现在城外的不死生物都感觉到老大正处于发飙边缘,达拉玛摸着旗子,犹豫要不要溜回战场,总比呆在主人身边舒服。 出乎意料地,海连纳没有像他习惯的那样张嘴骂人或者乱扔法术,他很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了?” 那又怎么了?薇拉无可奈何地摇头:“父皇退位之后,每天都说对不起你,他和母后很想见见你……见见你本人,不是这个巫妖的壳子。” 一笔陈年烂账。 “古代圣龙皇室会遗弃出生在黑月满月时的皇子,那是在影月还被当成异端时的陈腐规矩,千年前人们视黑暗为邪恶,认为顶着黑月照耀出生,会成为什么灭世大魔头!”海连纳嘲笑,“那年代的愚民们也这么干,不过很快愚民都改了规矩,你们这些自以为成就非凡的皇室却像群傻逼,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规定,还迂腐地照做!” 海连纳还是没忍住骂脏话——周围的听众其实很想点头,您说得特别对啊,顶着黑月照耀出生的您的确就像个大魔头。 薇拉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皇室的规矩本来就很繁冗,偶尔有些不合时宜的……说起来,千年里就卡在黑月满月那一年一度的几分钟里出生的皇子,也就你一个啊,所以那条烂规矩一直都被忽略了。” 海连纳:“……这真是黑暗君主伟大的旨意,换句话说,我真他妈点背。” 薇拉:“所以……过去这么久了,你……能原谅我们吗?” 海连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而说:“现在那规矩也该改改了。以后,再有黑月满月时生出的孩子,就直接送给我们影月吧。” 他盘算了一下:“这样,有幸收养这个孩子的大神官就不用满世界找继承人了,养一个长残了,又养一个还是半残废,这样的经历真的很让人生气。” 他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你说,为什么就能有怕尸体的亡灵法师呢,真是气得我短寿十年!” 银心要塞的战场上,凯文对着梅维斯的脸打了个大喷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场的白热化并未影响高塔里的传送,传送阵早就准备完毕,出口就在一座神殿的大厅。 这是典型的湮灭教派神殿,建筑华丽而扭曲,所有的图案设计都不对称,高低错落,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惊艳,再看一眼就会开始担忧那些雕花廊柱会不会倒,这样诡异的审美也相当符合这一教派的信条—— 整个大殿站满了沉默的湮灭信徒,穹顶上五彩的玻璃窗在他们身上映照出斑斓的光,女神垂泪的脸在天穹上哭泣,似乎正是她的眼泪冲垮了华丽的殿堂,并且也将会冲毁这个世界。 大殿里除了沉默的牧师,就只剩下石柱,亚修斯带着他的俘虏出现在正中央,传送阵的光一时让周围的牧师闭了闭眼,然后他们的武器整齐地指向中央,直到看清出现的三个人影。 湮灭牧师们分开一条道路,让出了他们的领袖—— 那位一直躲在幕后搅弄风云的女人终于再一次面对了光明神的祭司,王见王。 “好久不见啊。”她和她的巫妖说了类似的开场白,然而语气却截然不同。 雅蓝平静地微笑回答:“好久不见。” 走出人群的女性是一位地道的高地人,高地女性的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厘米,四肢修长健壮,即使穿着法袍看上去也还是像位女战士,她的名字——捷苏美亚·昆南,也一度在北方王国赫赫有名,她在成为湮灭女神的使者之前,曾是来自黑暗圣堂的大礼官,当代大神官海连纳的师姐,民间流传她堕落的理由更是相当简单——他们的老师选择继承人时,选了海连纳而不是她。 或许是这种失落让曾经优秀的神官变得扭曲而疯狂,因此过去二十年里湮灭教派在北方王国制造了大量麻烦,有一位对黑暗信仰了如指掌的领袖,使得影月的围剿变得更加容易化解。 女人俯瞰着跌倒在地的雅蓝,表情变得兴奋狂热,她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全身□□在外的皮肤纹满诡异的花纹,但是肉皮却并不光滑,而像长满地衣的土地,或者是一百岁以上的地精,然而从她的身形和声音判断,她最多只比海连纳大十岁,正是一位法师的巅峰年华。 注意到雅蓝的眼神,捷苏美亚笑起来:“这是二十年前您的杰作呀,大祭司阁下。” “你又不是不死生物,只有手握邪术,才会被圣光所灼伤。”雅蓝说。 捷苏美亚露出的嘴角有片刻的扭曲。 二十年前她背叛影月神殿,曾经和当时还未继位的雅蓝与海连纳大战一场,以失败告终是既定事实,不过捷苏美亚一直认为自己并未失败——她得到了亚修斯,就等于有了一支言听计从的亡灵军团,在湮灭教派的绝对人数远远少于各国以及各个神殿时,她敢于高调开战,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雅蓝叹息一般,问:“你真的,下得去手,把整个大陆卷入纷争吗?” “不合理的存在,为什么下不去手?”捷苏美亚回答,“如今,你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心别人?真是一位胸怀宽广的祭司,怪不得亚修斯二十年里仍然对你念念不忘,指路的明灯,灵魂的导师?很可惜,你照不亮他了。” 她的话引来湮灭牧师们的笑声,大巫妖亚修斯站在雅蓝背后,他已经放下了神之眼,改为双手握剑,剑刃就搁在雅蓝颈动脉旁边,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雅蓝并不惊慌,他依然笑着回应:“是吗?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二十年里你只剩下亚修斯一个巫妖?并且,你一直藏在幕后?” 不远处围观的湮灭牧师们发出轻微的骚动。 高地女人迈开长腿,两步走到雅蓝身前,她盯着祭司的脸,那个祭司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脖子碰到的冰冷剑刃,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没有办法在压制亚修斯的同时去做其他的事,你的信徒以为你运筹帷幄稳坐大本营,实际上……” “那又怎么样?”捷苏美亚抱着双肩冷笑,“巧言令色,光明祭司的口才全大陆闻名,但是你还能翻盘不成?” “我没想翻盘……因为本来就是我们赢面大啊。”雅蓝真诚地说。 “?” “叛徒————” 一声暴喝从半空中响起,捷苏美亚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她想也不想地回头,一道护盾挡在她身前,架住那把砍过来的剑——纯黑色的剑,在挥动时没有半点光芒,黑衣黑甲的骑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完美地藏在暗处,忽然间暴起一击,他的大半身躯还隐没在黑暗中,穹顶湮灭女神像的光辉也不能让他暴露身形。 “敌袭!”湮灭牧师们纷纷点亮手里的法杖,试图照出暗处的偷袭者,居中的捷苏美亚冷笑一声,另一手湮灭神力压缩成凝实的魔法球,她已经看清了偷袭的黑暗骑士,她甚至看清了对方衣服上的纹饰—— “下一任的司月大神官?哈?太可惜了,古往今来第一位担任大神官的黑暗骑士,就要死在这了,不过我会善待你的尸体。” 埃特伽耶冲她身后眨了眨眼,捷苏美亚的精神力立刻防备着身后的光明祭司,却忽然发现,埃特伽耶并不是在和雅蓝帝连斯眨眼。 “啊?”捷苏美亚睁大了眼睛,瞳孔反复收缩放大,她的四肢开始不协调地抽搐,仿佛什么东西正在入侵她的身体。 下一刻,眼前的光线扭曲,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重新集中注意力,赫然发现自己被平移了两步……不,不是平移!捷苏美亚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呈现青紫色,细密的黑鳞覆盖关节,造型狰狞的手甲包裹着死亡的躯体—— 这是巫妖亚修斯的*! 几步之外,她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巫妖灵魂抢夺的女性身体,高地女人站直身体,她的眼眶里流出黑血,大巫妖的灵魂之火在她脸上摇曳,亚修斯的灵魂对主宰了他二十年的女人露出灿烂微笑,那笑容和圣骑士军团出征扫平邪恶势力凯旋时分毫不差。 她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怒吼,奋力扑向自己的肉身,然而埃特伽耶可比她快得多,那段距离也短得多,黑色的剑向前一伸,亚修斯早已收起护盾,顺势张开双手去抓埃特伽耶的手腕,在他们共同用力之下,那柄暗沉无光的黑剑准确刺穿高地女人的心脏。 “不!你怎么敢——”捷苏美亚的怒吼让亚修斯停顿了半秒,然而一直委顿在地的雅蓝忽然跳起来,他的手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柄弯刀——黑暗精灵暗杀者的标准款式,他一脚踢在巫妖的小腹上,即使巫妖身体里装着一个法师的灵魂,那*的强度也不是雅蓝能踢动的,但这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加速的借力点,精灵的身体轻盈地飞越出去,亚修斯完美地一个回头,把高地女人的咽喉撞在那两柄刀上。 雅蓝双手并拢,两刀平行,在捷苏美亚*的咽喉上整整地切下一块,女人的脖子立刻缺了一大块肉,飞溅的血像地底喷出的岩浆,炽热鲜红,撒了雅蓝与埃特伽耶一身,但这还不够,埃特伽耶手臂用力,刺穿身体的剑横着划出去又砍回来,不知道的会以为他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巫妖的灵魂承受着被杀死的痛苦,眼里却闪耀着奇异的光彩——那一次要塞外惊天动地的对决中,司月大神官偷偷传授给他这个降临术的黑暗变异版本,来自当代黑暗领袖的独门秘诀,海连纳没有明说,大神官从来不是什么好老师,甚至他砍巫妖手指时的动作一点不像留情,亚修斯却立刻明白了咒语的用途——源自古代光明祭司的神降术,他作为圣骑士,就算不会用,也看其他祭司练习过,它的黑暗改编版本非常简单,这是一个借助亡灵法师和巫妖原本精神联系发动的咒语,虽然它是顶尖亡灵施法者发明的咒语,可没人说,巫妖不能主动发动啊! 大巫妖等了二十年,谋划了二十年,他只需要一个契机。 圣骑士统领亚修斯从来谨慎,他会选择动手,那一定说明这计划的可行性在九成以上。 这个仓促学来的降临术在对方的极度不配合下只持续了短短五秒,然而五秒钟足够三位顶尖神职者杀死敌人一百次了,灵魂归位,女人跌落在地上,血从她残破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她的巫妖挺拔地站在不远处,手握曾经属于圣骑士统领的宝剑,眉眼间杀意弥漫。 气管和声带全部被精灵的刀割断,精神力被还在不断往身体里戳的剑扎得粉碎,她无法再对巫妖发出任何一个指令,眼看着她自以为收服的巫妖仰天咆哮,整个湮灭神殿里留守的不死生物听令而动,转而攻击湮灭牧师。 亚修斯的利爪扯断雅蓝手腕上的禁魔手环,祭司面带笑容,总结:“关于执念和命令的学术课题看来是有结论了,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一“学术难题”得到了解答,捷苏美亚却没什么机会对此发表点学术感言,埃特伽耶下手非常残忍,作风完美符合黑暗身份,他杀了人家不算完,还马不停蹄地将受害人的尸体肢解,连续几剑让女性的尸体身首异处、四肢切成小段,剑都快要翻出花来,精湛的剑法眼花缭乱,埃特伽耶还很不放心地试图从腰上再切一切。 “够了够了!”雅蓝不得不出声制止,“就算是有一万个后招的法师,被你砍成这样也死透了!” 黑暗骑士还啐了一口,把湮灭神使捷苏美亚光溜溜的躯干一脚踹飞,说实话,死成这样连变成不死生物都变不了,死得太碎,尸体都缝不起来了。 她留在巫妖灵魂里的烙印早被吞噬,束缚亚修斯的锁链随着施法者的身亡烟消云散,没有了压制,大巫妖周身的气息危险阴森,弑主在短短瞬间完成,周遭的湮灭牧师惊成一排排雕像,湮灭神殿里留守的亡灵法师最为惊恐,他们忽然发现手里的不死生物全都开始造反,最低级的骷髅杂兵都不再听他们的指令。 人群里发出怒吼,二十年里他们精心制作的超级武器一眨眼背叛了主人、背叛了湮灭教派,许多新生力量并不清楚亚修斯的过去,甚至他们并未意识到这是巫妖的自主选择,他们以为是该死的光明祭司在捣鬼。 “杀了他!” 精神领袖固然能激发大家的斗志,但有时候,比英雄更有价值的是死掉的英雄,尤其是目睹自家领袖惨死过程,尸体还被砍成肉酱,超半数的湮灭教徒竟然爆发出超常实力,他们根本不惧怕倒戈的不死生物,高阶巫妖都在银心要塞的战场,留守大本营的不死生物水准有限,亚修斯本尊又不懂高深的亡灵魔法,他只是能驱策现有不死生物。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混战,留守的湮灭牧师也有几十人,更有驻守在这里的蛮族士兵,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弥补了实力不足,况且几十位牧师也不是充数的,个个都有高阶水平,光明大祭司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这场战斗不会永远势均力敌。 女巫神之眼的族人将她从第一线救走,她站在二楼的前廊,能够穿越时间看向未来的强大精神力向大厅里压下去,虚空中,女巫极强的精神力竟然突破有无边界,以精神力量凝聚的刀刃漫天飞舞,怒火让神之眼不顾一切,放任自己的精神力量全部转化为无序的进攻,一股脑对准雅蓝。 无形的锋利物划破雅蓝的胳膊,亚修斯和埃特伽耶试图阻拦,但是那是纯粹的精神力量,看不见摸不到,正常来讲,施法者就算达到海连纳那个级别,也不能把精神力压缩到能够伤害真实物体的程度。 祭司用圣光保护自己的要害,雅蓝不得不以最郑重的态度迎战神之眼,但他也很庆幸,这名女巫大概从未考虑过战斗,也更没有任何相关训练或经验,她过往的全部精力都在观测未来,因此她并不知道自己强大精神力量的正确用法——她的精神力甚至几十几百倍于雅蓝或海连纳,如果这女巫愿意,她完全可以直接用精神威压抹杀敌人的灵魂,而不是在这里事倍功半地让精神力量充当物理攻击的道具。 这样拙劣的进攻虽然显得可怕,但在战斗经验的神职者们面前收获不大,打在圣光盾上的攻击无法再进一步,神之眼的愤怒如同她在末世预言里看到的火山喷发,怒火足以冲上天际,她气得尖叫起来,歇斯底里一般倾泻着她的精神力,那些力量几乎让物理空间扭曲,看不见的长矛扎向雅蓝的心口,在女巫的尖叫声中,圣光破碎。 埃特伽耶跳起来,他手里黑色的剑被扔了出去,笔直地射向神之眼,双方同一时间开始实施抢救,黑色的剑刺穿神之眼身旁扑上来的一名年长女巫,而埃特伽耶也转身抱住了雅蓝,精灵的双眼因为惊愕而瞪大,两滴飞溅的血落在翠绿的瞳孔上,视线模糊,黑色的人影挡住了他,虚无的精神力散去,只留黑暗骑士心口一个大洞。 精准的一击必杀,埃特伽耶倒下去之前,竟然对雅蓝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亚修斯扶住了埃特伽耶倒下的身体,大巫妖感觉到雅蓝呼吸急促,心跳飞快,但他的表情非常冷静。 “死不了。”雅蓝说,“他有我的咒语。” 亚修斯摸了摸已经失去脉搏的脖子,没说什么,把黑暗骑士的身体放在地面上,转身张开双翼,女巫们整齐地抬起手,释放各自的天赋能力,试图阻挡巫妖——然而一道珍珠色的影子飞了出去,一直藏在雅蓝身边的幽灵女士海莲娜猛扑向神之眼,她没什么攻击力,却吓了神之眼一跳,真正的攻势来自她们身后,一名少女忽然从某个楼梯口冲了出来,她抱住了神之眼,然后手里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剜出了那只预言神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之眼惨叫起来,血和眼泪流了整张脸,那名女孩挖掉她的眼睛之后抱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再进一步伤害她。 “我早都想这么做的!”那个女孩说,“你醒一醒吧!” 女孩穿的是女巫们喜爱的裙子款式,但是发型却是典型的奥斯兰特宫廷风格,她的头发毫无光泽,颜色灰暗,有点像梅维斯失去血脉后的感觉。 “如果你们立刻放弃抵抗,就地投降,我可以向各国求情,宽恕你们一族。”女孩骄傲地对那些女巫说,“现在还来得及,你们想灭族吗?” 几乎下一秒,殿堂的大门从外被打开,大量的光辉瞬间涌入——光明圣殿的圣骑士军团赶到了。 女巫们看了一眼自己的首领,下一秒就扔了法器,一个个蹲在地上不言不语,神之眼已经疼昏过去了。 圣殿骑士军团按照原定计划,千里迢迢穿过了广阔的西北荒原,取道奥斯兰特的北方山谷,从圣龙边境绕行进入北方,甚至和矮人交易,穿过了他们的城市,圣殿和影月交换了战场,黑暗信仰的领袖在南方肆无忌惮地追杀半兽人,放心地把老家交给圣殿的军团,他们攻破了与影月对垒二十年的湮灭大本营,拔出了楔在北方高低的钉子,这些湮灭牧师了解他们的老对手,却缺少对阵光明阵营的经验,许多针对黑暗神官的陷阱被圣骑士轻易踏平,阶级不够的不死生物在光明祭司的圣光下灰飞烟灭。 亚修斯不怎么在意地拍灭翅膀尖上烧起来的火,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看到圣光的那一刻他依然无法像正常不死生物一样恐惧颤抖,亲切的感觉包围全身,即使过去的温暖现在是炙烤般的折磨,他也不想从这光辉里退开。 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冲进来的圣骑士,他示意祭司们收起圣光,这人穿着白盔金甲,有着灿烂如金子的长发与蔚蓝的双眼——当年一直被他们戏称为“教科书式的圣骑士外貌”。光明圣殿现任的圣主米诺亲自领兵,圣骑士跟着他鱼贯而入,湮灭信徒仅有的反抗很快就被制服。 亚修斯沉默地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圣主背后是接替他的圣光骑士团统领伊安,一位活力四射的年轻圣骑士,以及圣堂骑士团统领杰安娜,这位女骑士在亚修斯还在圣殿时算是他的师妹。 更多年轻一代的圣骑士并不知道亚修斯的故事,但他们一眼就能认出亚修斯的佩剑,圣殿骑士们的佩剑都差不多制式,几百年都不换一换,当然非常好认。 习惯性地,亚修斯向圣主施以曾经的礼节,圣主米诺与两位统领同时回礼,整个军团紧随其后,就好像时间不曾走过。 消息传得很快,几天后全世界都知道光明圣殿的圣主亲帅圣殿骑士团,攻破北方邪神的老巢,还顺道救回了奥斯兰特那位大家都以为生还希望渺茫的小公主,影月神殿协助圣龙帝国龙骑士军团驱逐了作乱的半兽人,将他们重新驱赶进荒原,收回了大片被践踏的国土。 银心要塞的攻势没有那么轻易被瓦解,湮灭教徒在这里彻底孤注一掷,召唤来的恶魔几次爬上城墙,直到一日黄昏日落,冰冷的号角声响起—— 银心要塞的守军们看到,一位骑着亡灵马的巫妖从黑暗处现身,他背后的亡灵军团像黑色的浪潮,这支亡灵军团穿过平原和林地,爬过高山,在银心要塞外集结,就在守城法师们心如死灰的时候,他们惊愕地发现那位巫妖举起了光明神的旗帜。 已经死亡二十多年的前任圣殿骑士团统领亚修斯从死亡中归来,带着亡灵军团,对入侵的恶魔和邪神信徒发起冲锋。 那些传奇注定将会被后世永远铭记。 晨光越过光明圣殿的白塔,盛夏的丘陵开满无名的野花,圣殿的花匠又一次感叹,为什么就不种一些名贵的花草呢? 大祭司雅蓝帝连斯结束晨祷,穿过走廊,他随手摘了一朵野花,心情很好地穿过走廊,一开门,却发现床上当了好多天死尸的黑暗骑士正手软脚软地爬起来,衣衫不整,并且恼火地撕扯自己被编成鞭子还插了一堆花的头发。 埃特伽耶正努力摘自己头发里的花,一抬头赫然发现雅蓝又拿着一朵野花,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我一猜就是你把我的头发祸害成这个样子的!”埃特伽耶有一大堆问题,却忍不住先说了这句。 “你终于是醒了。”雅蓝微笑。 埃特伽耶手上一顿,感受到自己躺得僵硬的腰,不确定地问:“我……还活着?” “不然你以为你在做梦?”精灵摸了摸他的额头,“或许是刚刚清醒脑子还不太好用?” “可是我……”埃特伽耶眨眨眼,他明明已经用光了三次机会啊!虽然他骗雅蓝说是两次,他第一次触发那个守护咒语的情景非常可笑,他杀了一个已经成为邪神傀儡的女孩,那女孩是被献祭的祭品,她的母亲一直以为女儿会被救回来,而埃特伽耶杀了她的时候,那个村妇掏出切菜的刀,一下给黑暗骑士来了个透心凉——救完人却被杀,还没真正长大的埃特伽耶一直试图忘记那惨痛的回忆,所以连他老师都不知道他居然死过一次,还是毫无反抗地被一个村妇捅死。 雅蓝狡黠地笑起来,他摇摇手指,“我骗你的,那个咒语实际上可以用四次。” 埃特伽耶:“……” 他看着洞悉一切的精灵,忍不住再次感慨:“这辈子,在撒谎这件事上我没有可能超越你了。” 再三确定四次的确是真实可靠的,埃特伽耶摸了摸胸口,又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这次你的伤很重,你大概睡了……”雅蓝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犹犹豫豫地比划了一个八,那副表情太过哀伤忧虑,埃特伽耶立刻有了点不好的猜测: “八个月?” 雅蓝咬着下唇,脸色惨淡地摇头。 “八年?你骗我的吧!”埃特伽耶弹起来,哀嚎。 “对呀,我就是骗你的。”雅蓝下一秒露出灿烂笑脸,“你睡了八天,每天我都给你喂精灵调的花蜜,还帮你把全身洗得很干净。” 埃特伽耶:“……” “都已经结束了,其余的收尾工作交给世俗军队都可以做,我们大概可以好好歇一歇啦。”雅蓝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我都是在和你开玩笑的。” “那灭世预言呢?” 雅蓝摊手:“这个说起来很心酸,神之眼的力量太强了,她看到的不是即将到来的预言,她看到的是时光之末,整个世界在无数岁月后的时间尽头,只是她自己被天地崩塌的场景吓坏,没有意识到而已。” “我真同情她。”埃特伽耶这么说,但语气一点都不同情,反而充满幸灾乐祸。 “每一个生命都将走到尽头,世界也是一样,自然的兴起与衰亡都是规律的一部分,我并不担心千百万年后的事,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时间,这个世界还很年轻。” 埃特伽耶摆着一张深沉的脸,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小辫子和花,忽然一把掐着雅蓝脖子把他按在床上,满意地看着他身上整齐典雅的大祭司礼服,露出标准的邪恶笑容: “来吧说谎精灵,我们算算我们的账,你可以切身体会一下,我也很年轻。” 【end】 第130章 番外一 巫妖亚修斯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在练武场,遭受圣骑士们的轮番挑战,由于光明大祭司说,巫妖不会感到累,又不需要吃饭睡觉,所以圣骑士的队伍都排到大门外了,没日没夜,年轻人一个个激动得溢于言表,一双双眼睛亮得发光,仿佛他是什么值得赞美的光明神神迹需要排队觐见,而不是一个本该就地烧成灰的大巫妖。 组团参观前圣骑士统领亚修斯、并且和他打一架,成了风靡光明圣殿的新时尚。 所以亚修斯觉得自己上当了。 因为……这不对啊!雅蓝帝连斯大人明明同意带他回圣殿之后把他消灭的!不是扔到校场去殴打年轻骑士啊!还美名为特别加训? “多谢亚修斯大人指点,晚辈会再接再厉的!”这个刚被揍完、顶着一张猪头脸的年轻骑士感激地鞠躬,“我学到了好多,谢谢您!” 然后他跑到另外的队伍里排号,那里全是鼻青脸肿五官扭曲的受伤骑士,见习祭司正在那边练习高级治愈术,在场只有一位祭司团的正式祭司,西瑟尔漫不经心地坐在一边,偶尔指点年轻祭司的施法动作,个别被亚修斯打得断手断脚或者吐血的骑士会被抬到他这里,然后执剑祭司只需要一挥手就治好了惨兮兮的重伤员,爬起来的又是一位好骑士。 一走神没控制好力气,又打飞一位年轻骑士。 谁知这位肋骨明显被打断的骑士大吼一声,不甘示弱再次跳起来,仿佛他也是个不知疼痛的不死生物。 亚修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骑士二十多了,但不一样的是他穿着见习骑士的衣服,并不是一位正式骑士——光明圣殿中央正殿选拔圣骑士向来严苛,入选的见习小骑士也是精英里的精英,快三十岁才见习实在是太大了…… “你叫什么?”亚修斯一边问,一边打折了他的左手。 “大人,我叫格里森。” “你怎么才做见习骑士?” 年轻人咧开挂着血沫子的嘴巴,笑着说:“因为年纪合适的时候,并不知道可以来正殿做圣骑士呀,直到去年光明大祭司阁下路过我所在的镇子,把我从当地恶霸手里救出来。” 亚修斯眼里的灵魂之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点点头,紧接着毫不客气地把他打成了重伤员,丢给了看热闹的西瑟尔祭司。 光明圣殿的特殊加训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今年的三月二十一又快到了,他们在为庆典做准备,以防有不法分子趁乱搞事,那是传说里光明降世的日子,贤者的英灵在这一日接受祭奠,并把先贤的祝福传递下去,每百年会有一次更隆重的庆典,称为大贤者日,本来去年才是大贤者日,但那个时候大家忙着和湮灭女神的信徒掐架,银心要塞的战役持续到了冬天才接近尾声,在林地精灵和德鲁伊南方教派的协助下,残存的邪教教徒四下逃窜,奥斯兰特东南佣兵公会的会长塞西莉亚女士发布常年有效的通缉令,悬赏湮灭教徒,在民间也掀起一场热潮。 最令人无法忘记的,还是大巫妖高举光明神旗帜从阴影中归来的那一日,吟游诗人们破天荒地吟唱起不死生物作为英雄角色的新曲子,他凯旋时,民众向他扔刚采下来的玫瑰花,小女孩争相把手里的花环戴在巫妖狰狞的脖子上,一点都不感到恐惧。 据司月大神官事后点评,头一次看见一个巫妖哭得像傻逼,或许可以论证,傻逼不会因为死了就不傻逼。 战后,前圣骑士统领亚修斯重回长眠,异端被诛灭,这位心怀天下的圣骑士长得到了安息,灵魂去了光明神的花园享受安宁,民众的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但是亚修斯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有没有安息,他没有,按理说他已经没什么执念了才对,当年他誓死保护的对象也不再以身涉险,动摇圣殿根基的阴谋全部被戳破,神的殿堂依然光辉璀璨,他不该再有什么执念了呀! 亚修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升天呢?真的很急啊! 所以理所当然地,这位前圣骑士统领找到了光明大祭司,虔诚地恳请他,杀死巫妖,以消除他这一个潜在的隐患。 “放任一个力量强大的巫妖留存于世,是非常不安全的,我曾经做过许多坏事,而且继续让我存在下去,万一被民众知道,是会影响光明圣殿声誉的,我希望您不要手下留情。” 雅蓝点头:“嗯,我当然不会手下留情的。” 然后……然后他就被大祭司拐回圣殿,丢进练武场,说是……物尽其用? 亚修斯木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大祭司雅蓝正努力抓起他的一边翅膀,向祭司们讲解什么样的神术可以快速有效地把会飞的巫妖从天下打下来。 亚修斯怪异地忍受着翅膀上传来的触感,翅膀被摸的地方痒痒的,他又不敢动,巫妖翅膀的力气完全可以把身体轻盈的精灵掀飞出去,所以他绷紧身体,使自己的翅膀保持着绝对无力的状态,翼尖都不敢抖一下。 雅蓝毫无察觉,铛铛地敲着巫妖翅膀根的关节,说:“别以为巫妖的翅膀很脆弱,能在背后拉伸出翅膀的巫妖,在历史上也屈指可数,这样的力量非常强大,事实上他的骸骨可以说坚不可摧,几乎无法斩断,所以试图使用光刃切割巫妖翅膀是很不明智的选择,禁飞魔咒往往也行不通,你们看,巫妖是凭借*力量飞行的,所有的禁飞法术都针对魔力飞行,就像我们无法用咒语禁飞鸟类一样。” “那重力魔咒可以吗?”勤学好问的祭司们展开讨论。 有人反驳:“重力领域会太小的吧?他一挣扎就出去了,而且死人又不会发生脏器被压迫出血的情况。” “龙族虽然使用翅膀飞行,但他们的翅膀其实是辅助,真正让他们飞起来的是巨龙体内的魔晶,强大的魔力唤来自然魔力,因此我认为,虽然巫妖长翅膀,但有没有可能和龙类飞行原理一样?” “所以亚修斯大人,请问您的飞行原理具体是哪一种呢?” 亚修斯呆滞地看着这群求知若渴的施法者,干瘪地回答:“抱歉,我也不知道。” “唔,那还是很有可能是龙族的原理啊!” 雅蓝想了想:“这也是个独到的见解,我们可以实验一下,分两组,布置禁飞和重力两种领域。” 亚修斯:“……” 二十年不见,雅蓝大人似乎也……变了很多啊。亚修斯回忆着记忆中身披圣光的温柔祭司,对比一下如今这个……把巫妖扣留在圣殿号称物尽其用的……嗯…… “你如今所见,大概才是雅蓝的真实个性吧。” 摆脱祭司们的折磨,亚修斯难得在走廊里清净一会,背后忽然走来一个黑漆漆的家伙—— “是你啊。”亚修斯说,“唔……那次你居然没死,真是意料之外。” 埃特伽耶摊手:“你要是再补一刀,砍个头什么的,那就死透了。” 亚修斯:“那是亵渎对手的尸体!” 但他立刻想起在湮灭神殿被埃特伽耶砍成肉泥的捷苏美亚,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说:“嗯……或许下次再遇到敌人,是应该确保他绝对没有后手才行。” “有没有空切磋一下?” “今晚吧。” “好的,晚饭后我在练武场等你。” “等等!”亚修斯拦住埃特伽耶,“你一个黑暗骑士,怎么总在光明圣殿住着?” “我放长假啊!”埃特伽耶无辜地回答,“合法假期,大神官亲自批准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亚修斯噎住了,随后他神色诡异地说,“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在追大祭司阁下?” 埃特伽耶摇头:“不是,我早都追到手了。” 亚修斯如遭雷劈。 “而且搞过很多次了。”埃特伽耶诚实地回答。 亚修斯的表情看上去,很让人担忧他会不会再死一次,死成浓缩巫妖。 “怎么……可能……”亚修斯极其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大祭司阁下怎么可能……会……真的和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用嘴唇颤抖着做出口型——上、床…… 亚修斯觉得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力比死亡还大。 “上床怎么了?雅蓝很喜欢啊!”埃特伽耶翻着白眼,“我算是知道雅蓝以前那样子是怎么回事了。” 亚修斯呆滞地张了张嘴。 “你不也曾经追求过雅蓝吗?”埃特伽耶率直地问,他只是单纯地提问这个事实,并不会感到任何嫉妒或者其他不良情绪,毕竟亚修斯已经死去多年。埃特伽耶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是亚修斯当年的追求目的不纯。 亚修斯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说:“那不如说是一种牵制手段,前任圣主一直担心雅蓝大人在精灵族身份和神权的责任之间,会选择精灵族身份。” 埃特伽耶点头:“对,雅蓝跟我说过。” “什么?大祭司阁下知道?” “知道啊!”埃特伽耶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跟一个撒谎大师说谎,你还怕不会被拆穿?” 亚修斯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没有完全说谎……我当年的确是有心动的,只是,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不会对我有同样的情感就是了。” “噢,那让你心动的是光明大祭司,还是雅蓝?”埃特伽耶异常犀利地问。 第131章 番外二 巫妖亚修斯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在光明圣殿的日子里,每天多了一项固定活动:吃完晚饭和黑暗骑士埃特伽耶互殴。 当然,是埃特伽耶吃完晚饭,巫妖是不需要吃饭的,圣殿晚饭在晚祷之后,一般比正常人家晚,所以他们互殴的时候通常天已经黑透了,这时候晚祷回来的骑士祭司们就直接到练武场去,人人手里点一盏圣光,那圣洁的光芒照亮一张张兴奋的脸…… 巫妖亚修斯觉得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啊! 他和黑暗骑士埃特伽耶的真实实力究竟相差多少,无从考究……因为他们都没办法使用全力,如果他们不希望一架打得半个光明圣殿需要重建,那他们就永远也不知道真的打起来会是什么结果。 亚修斯认为理所当然是自己强,因为他曾经杀过一次埃特伽耶,但埃特伽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首先那次自己是一打多,其次那次的战斗目的不是杀死对方而是破坏魔法阵,从这个角度看,埃特伽耶达到了目的,亚修斯是失败一方。 于是亚修斯很不服气地指出,二十年来对湮灭教派的所有行动,他都是暗中放水,时不时还配合一下,所以才能打得那么顺利。 之后…… 说不通,说不通,练武场见。 按惯例,巫妖亚修斯冷气森森地扑向练武场,却发现站在擂台上的竟然不是往日那个黑色的身影,而周围的看台上也只有零星几个人,几位高阶祭司排排坐,场边站着圣骑士团现任两位统领,和几个圣骑士队长。 亚修斯:“?” 看台上的人一身圣骑士标准制式盔甲,只是看脸的话—— “米诺大人?” 亚修斯惊讶地发现今晚他的切磋对象赫然是当今光明圣殿的最高领袖,圣主米诺。 “埃特伽耶骑士呢?” “他奉命被召回影月了。”米诺解释说,“今天劳烦您指点在下了。” 亚修斯连连表示多谢圣主信赖,你来我往说了一大长串的礼仪性废话,看台上一堆祭司里格格不入的一位黑袍人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一个地狱火扔到他们俩中间,非常不耐烦地说:“打不打,不打睡觉!” 坐在看台上的黑袍人不做他想,自然是司月大神官海连纳,而雅蓝破天荒地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两个人似乎正在生气。 “亚修斯。”雅蓝的声音依旧符合温言软语的标准,“不必顾虑身份,尽管切磋就是。” 海连纳的一边眉毛高高地飞进了头发里。 片刻后亚修斯沉默地站在擂台边,圣骑士们手忙脚乱地把被打翻到台子下面的圣主大人抬起来躺平,祭司们毫无同情心地撸起袖子,随手乱丢治愈术。 巫妖亚修斯和圣主米诺打起来毫无悬念,一边倒的碾压。 米诺不止一次自嘲为“史上最弱圣主”,从武力值来说……他这句话严格遵守了圣骑士诚实的信条……米诺的武力值在普通人眼里当然属于顶尖级别,但在两千多人的圣骑士军团里恐怕要排到下游去,从他十九岁当上了“史上最年轻的圣主”以来,大小事务频繁,与湮灭教派明里暗里打了这么多年,二十年里米诺全部的精力都升级在了脑力上,运筹帷幄统帅全局,还和各种小心思奇多的贵族势力虚与委蛇,所以武技停滞不前也并非不可理解,如果他能够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健康平稳地成长,以当年米诺的天赋,他现在恐怕得是“史上最强圣主”,然而现实却是他的武技圣殿垫底,可能比他十九岁时还得倒退了点。 怪不得他们清了场……自家圣主被巫妖按在地上暴打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画面。 亚修斯一抬头,看见海连纳和雅蓝之间暗潮汹涌。 忽然他明白了——大概就是,两位施法者决定保持风度,拒绝动手互殴,于是就各自找了代理人?或者说,是雅蓝暗中使用诡计,让亚修斯殴打大神官海连纳的心上人以作为报复? 那他们的矛盾是什么? 亚修斯的脑海里得出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 海连纳为了来见米诺,就把埃特伽耶召回去主事,于是雅蓝……雅蓝…… 巫妖死亡已久的心脏感觉到剧烈刺痛,眼睛里的火都烧得不稳了,他想起埃特伽耶得意洋洋地说过一个词,他真的非常不想重复,但他事后去大图书馆仔仔细细又查了黑暗精灵的文化习俗,雅蓝目前的状态,恐怕最能一语中的拿来描述的词汇就是埃特伽耶说过的那一个。 欲、求、不、满…… 亚修斯眼前一黑,咕咚一下倒了下去,把圣殿练武场的地面砸出一个坑。 在场所有人惊讶地围了过来,尤其是正在被治疗的米诺,大家纷纷惊愕地询问:“圣主,您干了什么,亚修斯大人为什么晕倒了?” “不对啊,巫妖也会晕倒???” “那……那明天还要不要继续啊,本来以为圣主至少得和亚修斯大人打上个把月才能有进步呢……” 亚修斯在房间里醒来,他住在圣殿很少使用的客房,因为主要居住区住满光明系神职者,亚修斯住进去的话所有活人死人都会感觉不舒服,而客房主要是影月在用,这里的光明属性不浓,巫妖住进去正好。 他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里站着一黑一白,海连纳和雅蓝并排站着,大神官还在聚集黑暗力量帮助他恢复。 “成了。”海连纳说,“这是亡灵法术的一大学术突破!在遭遇了‘比死亡更严重’的事时,不死生物感受到的情绪半点不比活人少!过去学界普遍认为死人会缺失感情,现在这一观点要被推翻了!” 海连纳满意地看着亚修斯,那表情似乎很有抓他进实验室的冲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事大得过死亡,因此九成以上的不死生物都表现得情绪匮乏,而亚修斯在很多时候似乎和常人无异,所以海连纳都忍不住敬佩,在这位前圣骑士统领眼里,个人生死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谢谢。”雅蓝说。 海连纳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亚修斯和雅蓝,巫妖透过已死的双眼,看到依然生机勃勃的精灵,自然的眷顾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在巫妖的眼里,这种力量远比清晨的曙光还要美妙,让他无限向往。 “亚修斯,你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呢?”雅蓝忽然猝不及防地问。 亚修斯自己都愣了片刻,他们都曾以为巫妖的执念是没能保护好大祭司……但是现在来看的话……亚修斯低着头,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死了,他可能会脸红。雅蓝看着他的目光柔和坦荡,好像并不为当年那场堪称闹剧的“追求”而有半点尴尬。 他摇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 “啊,不是我就好了。”雅蓝摊手,“你知道,埃特伽耶虽然嘴上说完全不在乎,但是关上门他可不是这么做的,如果你真是因为我才不肯安息,那我这后半生也没法‘安歇’了。” 亚修斯的心脏又有了抗议的趋势,曾经正直的圣骑士或许听不太懂这种荤话,但是死了二十年的大巫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是一个死人,在湮灭教派绝大多数人都不避讳死人,他看过多少免费放送的少儿不宜镜头,自己都说不清,但现在雅蓝直白地告诉他光明大祭司阁下关上门一样喜欢少儿不宜事项,亚修斯还是觉得超越心理承受底线。 不过大巫妖忽然笑了起来。 雅蓝好奇地歪着头:“你笑什么?” “对不起。”亚修斯抬起头,坦言,“对不起,过去的亚修斯,将您想象成了一位光辉伟岸的大祭司。” “莫非你是觉得我现在比较卑鄙?”雅蓝的耳朵抖了一下,“虽然卑鄙对黑暗精灵来说也是很好的赞美……”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忽略了在大义之外,您仍然有自己的个性。”亚修斯说,“对此,我请求您原谅,过去的我,只怕也是您肩上的负担吧,那个时候我几乎没有见过您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更别说是……” 欲…求…不…满…… 亚修斯把这个词咽回肚子里,他继续说:“您本人,并不是我的执念。我知道二十年里您将我的死亡与堕落视为您的过失,直到现在您也觉得我是您的责任吧?所以您把我这样一个大巫妖藏在圣殿里,让骑士们和我比武,甚至让埃特伽耶骑士每天定时找我切磋……谢谢您,时至今日,您依然是亚修斯的指路明灯。” 雅蓝的眼里有细微的光芒,他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感到喜悦,他最后只是笑了笑:“那我想,现在你知道今后的时光该如何走过了。” “每天我看到那些年轻的孩子,看到络绎不绝的信徒,看到街上鲜活的人群……即使我已经是早该安静腐烂的枯骨,我依然……喜欢这一切。”亚修斯说,“当年,我也以为我的执念是‘大祭司’,后来我才意识到,守护这个世界就是大祭司您的职责,所以我想我可能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安息了。” 雅蓝的笑容变得更加明媚,亚修斯看着他,坚定地说:“这个世界太美了,我看不够。” 所有的生命兴起又陨落,曙光与暮色在天际交汇,形形色色,目不暇接。 所以捷苏美亚能够命令亚修斯向雅蓝出手,却无法让巫妖做出任何一丁点危害这世界的事,就是这样一片天地,或许不完美的天地,造就了亚修斯最喜欢的雅蓝,他最骄傲的圣殿骑士团,他割舍不下的乡间农田,那位曾经有恩于他的乡绅老爷哆嗦着胡子,颤巍巍地和孙子讲:“那个从死亡中归来的英雄,三十多年前还在咱家扫过地呢!” “亚修斯,我在神之眼的预言里看到了很多,在那些或许会成真的未来里,这个世界还有许多许多的磨难……亚修斯,如果到那些时刻来临时,你仍在人间,就请你,继续守护这个世界吧。”雅蓝说,“以及出于私心,我这一生将不再有资格为守卫圣树而战斗,我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在未来的时光里,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雅蓝的时光里,替我看着精灵族,替我去守护我过去不得不放弃的一切。” “好。”亚修斯回答。 “如果你真的,不能安息,就请你去尽情地欣赏这个世界吧,去看那些你想看的景色,去尝试你过去未曾体验过的事物,去看看时光究竟会把未来引向哪里,亚修斯,愿光明神永远眷顾你,一如既往。” 他伸出手,亚修斯注视着精灵修长的手指,他的指尖在微光中润泽透明,亚修斯慢慢用自己覆盖着丑陋黑鳞的手爪握住那只漂亮的手,这个承诺他应下了,那就直到时光尽头,也不会更改。 他想了想雅蓝曾经说过的词,咧嘴笑道: “物尽其用,嗯?” 第132章 番外(三) 轰动全大陆的银心要塞保卫战已经过去了一年了,奥斯兰特皇室为此举办了盛大的周年庆,并且还邀请了去年协助人类守军的那一支林地精灵来参加,相当出乎意料,原本死宅在林子里的精灵族破天荒地接受了,并且由少领主坠星亲自带队。 之后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精灵坠星与奥斯兰特那位多灾多难的小公主看对了眼…… 世事的发展总是如此出乎意料,由于格萨皇帝还没有确定自己的继承人,所以坠星不得不留在人类王国,万一最后这位小公主得到了继承权,他就要变成人类帝国史上第一位精灵族王夫了……一时间全都城兴起了一股观赏林地精灵的热潮,来自南方丛林的精灵产品卖得火热,盛况甚至惊动了远在精灵圣域里的精灵皇。 订婚仪式办得热火朝天,即使在光明圣殿的地牢里都能听到欢庆的音乐。 瘦弱的小姑娘正用细骨伶仃的小手攀着那扇小窗子,努力向外面看。 光明圣殿当然不会虐待儿童,女巫族长这辈子看上去都会是个小孩子,实际上她的年龄可能和身为精灵的雅蓝差不多,过于强大的预言能力使得她的身体无法正常生长,而且长期承受超负荷的力量,她也差不多走到了暮年。 “你可以走了。” 雅蓝站在地牢门口,门被他打开了,他还带了两件花裙子来。 “我以为我会被处死。”神之眼回过头,看了雅蓝半晌,伸手捂住自己的预言之眼,正常的眼睛已经垂垂老矣,微弱的光感可以看到精灵曼妙的身姿,和预言之眼里一片倾颓的世界比起来,天差地别。 “不不不。”雅蓝摆手,“圣殿早就不烧女巫啦,反正放你出去你也没什么能力再干坏事了,勘塔那罗亚神殿的人最近和我说,火油价格比较贵,清洗火刑架也很麻烦,他们也不太想烧女巫,所以我建议你出去之后四处走走,买两件漂亮衣服什么的,其他的就别干了。” 神之眼恍惚地抬手摸了摸圣殿坚实的墙壁,不愧是光明照耀的殿堂,即使地牢居然也通风良好,光照充足,天花板附近的小气窗总是能让正午的太阳晒在床上。 “所以……是真的啊,我看到的一直都是几百万甚至千万年后?”女巫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一种荒谬的感觉,“是啊,在我的预言里,我可没看到那个傻公主会和精灵结婚。” “……如果实在没想好去哪,留在圣殿也可以的。”雅蓝说。 神之眼摇摇头:“还是不了。” “那请便吧。”雅蓝微笑着让开门,门外是开阔的走廊,也并没有什么押送人员,现在女巫自由了。 “额……”神之眼走到门口,犹豫地说,“我,我不太敢确定我看到的东西了,但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我看到你很在意的两个人因为你互相厮杀,场面惨痛异常,结果也是惨不忍睹……” 雅蓝皱起眉:“是吗……” 事后得到证实,神之眼的预言能力终于准确了一次,那个场面,雅蓝承认,的确可以用惨痛异常、惨不忍睹来形容。 影月神殿的演武场常年都是阴森恐怖的画风,漆黑的围栏上布满尖刺,斑驳的旗帜垂挂在周围,旗杆下堆着累累白骨,女妖们憋着眼泪,委屈地擦着这些骨头,她们的主人可不知道这些骨头多难养护,大神官只在乎看上去够不够酷。 海连纳正坐在他那张奢华得让烈光口水流满地的宝座上,高傲如君王,手中一根白骨长杖,杖头是狰狞的骨爪,他用这根造型无比邪恶的法杖,指着站在场地中央的两个人。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埃特伽耶和亚修斯面对面站着,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沉的无奈。 “老师……一定要这么大张旗鼓吗?”埃特伽耶叹着气问。 海连纳冷飕飕地笑。 亚修斯也皱着眉:“大神官阁下,这件事明明是私人事件……” “屁!”海连纳冷嘲热讽,“你们是不约而同地怕输?私人事件?此事事关我影月神殿的荣誉,怎么是私人事件?” 坐在旁边的光明神职者集体目瞪口呆,从不知黑暗信仰也这么会上纲上线。 西瑟尔咽下瓜子,无辜地问:“不就是抢婚吗?这和神殿荣誉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想这么质问——事实上就是司月大神官阁下喜欢看热闹吧? “根据黑暗精灵的风俗,当两者共同追求同一个精灵时,通常以决斗的方式比拼武技,优胜者才有资格追求心上人,输了的那个——”海连纳兴高采烈地说,“杀掉!” 众人:“……” “你们可以开始打了,赢的可以领走奖品。”海连纳说着,指了指坐在高台上哭笑不得的雅蓝,雅蓝的头上还被强行用丝带扎了个花。 雅蓝举手:“海连纳——” “闭嘴!奖品没有权利说话!”海连纳说。 雅蓝:“……” 场地中,亚修斯缓缓拔出剑来,正色道:“黑暗精灵的确有这样的习俗,我们本来也该打这么一场,唯一的区别仅仅是现在多了人观战而已,倒也无妨,这也算是一个仪式吧。虽然我与雅蓝从未有过实质感情,但我手上的确有当年他的信物,打败我,用你的实力证明自己,然后从我这里堂堂正正地赢得这件信物吧。” 埃特伽耶也拔出剑,但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忽然又听到海连纳高喊:“等等!” 亚修斯的气势顿时萎靡…… 海连纳得意地说:“不能这样打啊!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司月大神官,一个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巫妖,你们这么打起来,还不拆了我的神殿啊!” “那您说呢?”亚修斯问。 “先把你们的实力削弱一下再打吧!”海连纳兴冲冲地挽起袖子,手中法杖一挥,在埃特伽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丢了一打诅咒过去。 扑通,埃特伽耶惨遭恩师毒手,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各种黑漆漆的诅咒在他身上窜来窜去,骑士的嘴唇都成了紫黑色,一张嘴,大口地喷出黑色的血块。 亚修斯:“……这……” 场地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凯文感同身受,脸色惨白,坐在他旁边的西瑟尔头一次觉得当年雅蓝打他的时候下手真轻。 志得意满的海连纳又一抬手,一个亮晶晶的瓶子被丢了过来,亚修斯下意识地接住,发现那东西散发着特别浓烈的光明属性。 “超浓缩圣水,喝了吧。”海连纳笑眯眯地说。 亚修斯看了一眼埃特伽耶,沉默片刻,光明正大地行了个骑士礼,说道:“我认输。” 埃特伽耶在地上翻滚,生不如死。 最后那瓶圣水被灌进了埃特伽耶嘴里,用来中和大神官阁下那些效果恐怖的诅咒。鉴于亚修斯本身就是个死的,所以海连纳格外期待的处死环节也被省略了,使得大神官并不十分满意,开始打另外两个学生的歪主意,凯文当时就吓得一个传送直接去投奔梅维斯了。 精灵美兰尼亚表示,她的同胞坠星订婚,她要请假去祝贺。 一场决斗最后一地黑血,全是埃特伽耶吐的,场面非常惨烈。 但他得到了亚修斯持有的那件信物——一枚缀着花瓣的戒指。 “物归原主。”亚修斯说,“我敬佩你,你能在这样一位老师的手下成长为如此优秀的骑士,我相信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雅蓝身边,和他一起走下去。” 埃特伽耶无所谓地抹掉嘴角的黑血,回答:“当然会的。” “即使那位黑暗精灵特别爱拿你开涮?” 对此,埃特伽耶认为:“骗我玩是雅蓝的个人爱好,我当然应该永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