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毕业旅行的再遇(1) ——你必须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 * “来,各位游客请看这边。” 依山而起的女帝祠院落里,身披灰色大褂的胖导游拿着扩音器,对后方寥寥几个,神色看着兴致不高的游客挥旗喊道。 “我们现在参观的是北泰山脚下非常有历史的一座宫馆,女帝祠。古有‘泰山安则四海皆安’的说法。自古以来啊,泰山就被视为‘上,可直通帝座,下,又直抵幽冥’的神山,因此在最鼎盛的时期,此处还涌现过‘修仙百派’的说法。” 导游滔滔不绝,“我们所在的女帝祠,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个女帝祠里只供奉‘无上开化女弟子’一尊神,为什么呢?因为……” “我说陆导。”一个游客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们报的是‘泰山一日游vip精品团’,不是什么‘山脚破庙故事会’,这都快中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登泰山极顶?” “就是,我们花大价钱报这个团,可不是为了听那些网上就能看到的科普。”马上有游客附和道。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底下的不耐骚动,导游显得游刃有余,“我们这个精品团,精就精在只参观泰山真正有故事、有历史底蕴的景点,山上那些个被过度商业化的地方不在行程安排内,请大家放心,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就直奔玉皇顶,时间非常充裕。” “可我听说,今早泰山外那几个山门就排满人了,再晚点估计连山路都挤不上去了。” “是啊,昨晚泰山彩云蔽夜,出现了百年难见的奇观祥瑞,连我这种无神论者都想去极顶沾沾仙气,参拜朝礼的人肯定更多吧。” “不用担心。”导游却神秘一笑,“我们这个vip团嘛,贵有贵的道理,走的也是直通极顶的vip快速山道,绝对可以保证大家参观的效率。” “泰山有故事,有底蕴的庙观多了去了。”还有游客怀疑道,“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女帝祠?” “咳咳……我这不是正要说嘛。泰山自古就是众多教派追求修炼和长生的神山,一些遗存至今,响当当的门派,大家都可以根据泰山石刻,或是祖庭里的记载,追溯它们历史发展的一个完整轮廓。而我们这个女帝祠,就是泰山本土为数不多遗存下来的教派——归元派,为门下一个得道飞升的女弟子修建的祠庙。” 导游边说边挪了两步,指着正殿高台之下的一棵古柳,信誓旦旦地说道,“根据碑刻记载,那位女弟子就是在这棵古柳旁修成正果的,她的法名未尝可知,碑刻上也没有记载,只知道她飞升后定名为‘归元派首席无上开化女弟子’,接受香火朝拜。” 几个游客听到这里,才生出一丝讨论的兴致。 “这么说,这女帝祠也是出过神仙的地方?” “既然是出过神仙的地方,你们说……昨晚的祥瑞会不会跟这里有关?” “怎么可能!这宫祠冷清得香客都没几个,八成是那什么派的弟子自己在打理,哪能和香火旺盛的极顶比?” “反正这种神化的故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也对……” 朱红的外院门口,百苓斜靠着门槛,饶有兴趣地听着那边的议论。 “子不语乱力乱神。” 忽然,一道淡淡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 百苓转过身,发现卫泽漆就站在身后,“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高高瘦瘦的男生神色稍显复杂,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寓意莫辨。 她不置可否,“你怎么过来了?善堂那边怎么样?” “还在……放灵。”最后两个字,卫泽漆咬得尤为生硬,一双深邃的棕色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不过去看看?” 百苓无奈地摊手,“我又帮不上忙。” “可他们说,曲薇和那个道长的灵是你带回来的。”卫泽漆一字一顿,“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又为什么穿着……一身嫁衣?” 百苓微微站正身子,从容地莞尔一笑,“你知道,其实‘子不语乱力乱神’有很多种解读,其中一种是孔子不谈论鬼神,是因为他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 山间的微风越过院墙,没入落叶堆里,她移步踩过一地的余声,半真半假地对他笑道,“所以,我们要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啊。” 面前的男生滞了一瞬,见她步履轻快地走过身边,不由唤住她,“去哪里?” “金银他们应该快到了,我去外面等。” 卫泽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迎着阳光,那张俊秀的面容更显冷清,不过片刻的迟疑,他也默然跟了过去。 清幽的院落,仿佛绵延无尽的青石路,百苓慢慢穿过一个又一个朱红的院门,微风拂过,空气里便萦斥着花木峥嵘的香气。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平和。 甚至,熟悉。 绕过外院的游廊,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突然匆匆地闯入视野,百苓微微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已经旋风似地冲到面前,一把就拉起她的手,“百苓百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女生着急地上下打量着她,一张秀气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到底怎么回事呀?一晚上没音讯,要不是接到那个道士的电话,我差点就报警了!” 她的脸蛋透着潮红,鼻尖还沁出了一层汗珠,显然跑得很急。百苓连忙按住她,“我没事,你先喘口气。” “我着急啊,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百苓只好回答道,“是曲薇,她出了点问题。” “曲薇?”金银急忙问道,“出了点问题是什么意思?她受伤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曲薇的灵被捉了。” 回答她的是卫泽漆沉着的声音。 “什么?”金银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向他的表情惊讶莫名,“什么东西被捉了?” “灵魄。” “……” 金银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半天,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到底干什么去了? 面对好友近乎质问的惊疑,百苓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种无从说起的为难感。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好好的毕业旅行,怎么就闹出了那么大的意外? 一切,似乎都要从昨天下午开始说起…… 第2章 毕业旅游的再遇(2) 八月的泰山,青松翠柏,人头攒动。 主峰顶的最后一个山门,百苓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熙熙攘攘的旅人将准备好的同心锁挂上山壁,一番虔诚许愿后,前赴后继地踏上了山路。 极顶之上便是闻名遐迩的玉皇庙,传说是远古帝王燔柴祭天,望祀山川诸神的地方。 她打了个哈欠,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石子。 “百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清脆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百苓转过头,便瞧见金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女生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黄色的小锦袋,在百苓眼前摇啊摇,“噔噔噔噔~山上求的平安符袋,给你的。” “谢谢。”百苓笑着接过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他们人呢?” “喏,来了。”金银抬手指了指互相搀扶,慢悠悠走过来的二男二女,“他们缺乏锻炼,体力不行。” “什么体力不行,是曲薇崴了脚,不能走太快好嘛!”听到这话,搀着曲薇走过来的姜香北直翻白眼。 “怎么回事?”百苓顿时关切地去看曲薇的脚。 “人太多了,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曲薇笑了笑,“不过没事,还能走。” “你还想走路下山?”百苓说道,“我们坐缆车回去吧,免得再伤到脚。” “唔……不要,我们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旅游哎,难得逃脱爸妈的魔掌,这里的风景又这么美,坐缆车多可惜。”曲薇皱着鼻子说道。 “要是走坏脚,明天不能出来玩的话更可惜。”金银提醒她。 “我看某些人就是想跟男朋友独处,一起甜甜蜜蜜地坐缆车吧。”姜香北凉凉地奚落道,“眼里的迫不及待都要掉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带男朋友出来啊?”金银笑嘻嘻地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你没有。” “金银!” “我在呢~” “你找打!” 面对姜香北凶巴巴的气势,金银飞快地躲到了百苓身后,捏着嗓子高呼,“百苓救我!” 百苓忍俊不禁,“我救不了你,你应该去找陆子晗才对。” 陆子晗是金银的男朋友,也是这次毕业旅游的两个男生之一。 “我无能为力。”一直默默挨着自己女朋友的男生听到自己名字,立刻风趣地举手投降,然后坏笑道,“不过,一物降一物,能降服姜香北的,只有我旁边这位学霸了。” 他旁边的这位学霸叫卫泽漆,长得俊逸斯文,有种气定神闲的气质,很受女生欢迎。 姜香北和曲薇都是面色一僵,前者偷偷瞟了他旁边的男生一眼,旋即摆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要是学霸,我们百苓就是学神了。” “我们百苓是学神无疑。”曲薇也认真地点头。 百苓顿时嘴角一抽,“行了,扯远了。你们到底怎么说?坐不坐缆车?” “我们都可以。”两个男生率先表了态。 “我也都行。”金银说道,“听曲薇的吧。” 姜香北不由看向曲薇,“嗯,你做决定吧。” 几双眼睛一下子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曲薇心中犹豫,不禁露出了一丝难色,“我……” 见状,百苓心里明白了几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然,没必要这么迟疑不决。 “曲薇,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姜香北也问道,“哪里啊?” “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曲薇苦笑着承认道,“但是,它要从北边的山路下去,跟缆车是反方向。” “北边的山路?”金银惊讶道,“那不是离我们住的酒店很远?” “嗯。”曲薇点了点头,“我想去一个祠庙。” 金银不解,“我们今天不是去过很多道观祠庙了吗?” 姜香北道,“是啊,我感觉这些观啊庙的都差不多。” “不一样!”曲薇连忙摆手,却又欲言又止,“反正,那个祠庙很不一样。” “可是,这都快傍晚了。”金银微微拧眉,“现在去北山的话,我们怎么回来?” 曲薇沉默不语。 她也知道夜里走山路有多危险,可是,可是那个地方…… 曲薇咬了咬牙,“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过去。” 金银不由白了她一眼,“就你现在这样,你觉得我们放心让你一个人行动吗?” “我能走啊。反正我原来就打算自己过去的。”曲薇坚持道。 “要不,明天再去?”姜香北不由从包里翻出手机,开始查看行程,“我们明天去孔庙的高铁是几点来着……” “十一点,来不及的。”陆子晗接了句话。 “我陪你去吧。”这时,百苓开口说道,“既然有想去的地方,留下遗憾不好。” 曲薇愣了一下,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而后看着百苓明澈纯粹的眼神,又惊又喜地问道,“真的?你陪我去?” “嗯,只要你的脚没问题。” “没问题,真的没问题!”曲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狂喜,为了表示自己的脚确实没问题,她使劲地踩踏地面,然后一连走了好几步——用半跛半拐的姿态。 “……” 金银看着她坚强的步态,动容道,“我陪你们一起吧。” “我也……”姜香北刚想附和,百苓却摇了摇头,“你们回酒店。” 金银不由撅起嘴,“为什么?” “因为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你们还可以想办法来救我们啊。”百苓半真半假地说道。 “呸呸呸,乌鸦嘴。” 不过,话虽不中听,但金银知道她的考虑是对的,因此犹豫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男生,“那……陆子晗,你们两个男的陪着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陆子晗与卫泽漆对视一眼,后者看出了陆子晗的不情愿,不由说道,“让子晗陪你们回去吧,我跟着就好。” 他的声音稍微有点低沉,带着几分风秀的稳重。 百苓点点头,做下了决定,“那就这样。一会手机联系。” “那……好吧。”金银只好说道,“你们小心点,快去快回。”然后拉起有些犹豫不舍的姜香北,与他们兵分两路,朝不同的方向下山了。 第3章 差点把命搭进去的观灵(1) 十八盘岩层陡立,飞泉若泻。 百苓扶着曲薇,小心地沿着石壁谷下行,卫泽漆紧跟在后,保持着一个伸手就能够住她们的距离。 因为也算半个开放景区,一些旅人拄着登山杖走走停停,在崖间夹道上观赏这深山美景。 高阜松海,石坞崎岖。 若是举目望去,层峦盘旋的泰山高耸入云,升腾着变幻莫测的氤氲雾气,云海碧波,轻纱旷远。 “真美啊。”曲薇不由感慨了一句。 “确实美。”百苓点头赞同。 “要是以后能来这里养老就好了。”曲薇充满希冀地说道,“空气这么好,肯定能长命百岁。” 百苓忍不住打击她,“空气好有什么用?深山老林里一没网二没电三没交通的,你每天光靠喝山泉水,啃野菜度日?怕是一天都坚持不住吧。” 曲薇不由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能不能别打破我美好的幻想?” “你这是幻想吗?分明是妄想。” “我能不能打断一下……”就在曲薇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卫泽漆冷不丁地出了声,“我们要去的是哪个祠?” 安静了两秒,曲薇轻声回答道,“女帝祠。” 百苓倏地停下来,转头看她,“哪里?” “女帝祠啊。”曲薇不解地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没。”百苓笑了笑,笑容掺杂着几分复杂,“就是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而已。”她暗暗心想,早知道要去的是那个地方,打死她都不会当这个老好人。 “难听吗?”曲薇却说道,“女帝,这名号多霸气,多好听啊。” “女帝祠,原名叫女弟子祠,供奉的是一尊本地神。”卫泽漆说道,“百年前泰山发生过一次大地动,几乎所有的宫观寺庙都毁了,但北山脚下的这座祠庙却安然无恙,只有牌匾被震裂了,本地人认为是天神显灵,遂将祠庙保护起来,又认为他们供奉的神不喜‘女弟’名号,因此改名‘女帝祠’。” “哇,你知道的好多呀。”曲薇用又是崇拜,又是极力克制的星星眼望向他。 男生轻咳了一声,“这些在祖庭里都有介绍。” 祖庭是他们上山前参观过的一座庭院,里面的石碑不仅刻有泰山的历史背景,还录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 只是,到泰山游玩的旅人,极顶山巅往往是最终目的地,鲜少有人注意,就在北山脚下的女帝祠在当地有着十分源远的历史。 “这样啊,我没注意。”曲薇矜持地说道,“我是从网上查到的这个祠庙。” “你还查到些什么?”卫泽漆顿了顿,“据我了解,那个女帝祠除了只供女帝一尊神之外,跟其他宫观寺庙没什么区别,也没有特别灵验的说法。” “有。”曲薇却轻轻地说道,“那里可以观灵。” “观灵?”卫泽漆露出吃惊的神色,“你还信这个?” 所谓观灵,是一种民间法术,由法术高深的法师做法,引导当事人以灵魂出窍的方式,亲自下至地府了解自己的命运或是与去世的亲人沟通。 百苓也微微一惊,“你观灵干什么?” 曲薇眼眸微闪,避开了与他们的眼神交触,片刻才回答道,“我有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几分沉郁失落,百苓突然想起高考前两周,曲薇的爸爸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事情,不知道她坚持去女帝祠观灵,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卫泽漆却问道,“山上的大道观也有设观灵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去女帝祠?” “我查过资料,女帝祠有一位王道长特别有名,在他那里观过灵的人都说非常灵验。” “你不会真信这个吧?”卫泽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白了,观灵就是一种深度催眠,是迷信。” 曲薇低下头,“嗯,我知道。” 太阳逐渐西斜,陡绝的盘道逐渐宽阔,平坦,顺着石壁谷迢望,远处的悬空巨岩上隐隐刻有龙飞凤舞的几个红字。 归元镇。 “曲薇。”看到那三个红字,百苓扶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我听说,观灵那东西折寿,而且,不安全。” 曲薇愣了一下,却是很高兴地问道,“所以你也相信观灵是真的?” 她的目光亮得惊人,百苓哑然,跟在身后的男生却淡淡地泼冷水,“故弄玄虚而已,肯定不是真的。” 那道亮光一下子黯了许多,曲薇不由得嘟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啊……” 说话间,女帝祠已经近在眼前。 云蒸霞蔚的群山之间,一座歇山式顶的铜铸祠庙拔地而起,夕阳下金光璀璨,蔚为壮观。祠庙三面环山,绿荫浩渺,一堵石雕影壁横在庙门前,壁上雕有栩栩如生的花卉,以及这座女帝祠的由来。 绕过影壁就是祠庙的正门。 卷棚式的简瓦屋面,干净,清冷。 百苓不动了,“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 “诶?”感觉到她松开手,曲薇不解,“为什么啊?” 百苓笑了笑,“我不太喜欢庙观这类地方。” “看出来了。”曲薇说道,“你连玉皇庙都不愿意进去。”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偷偷瞄了卫泽漆一眼,却被对方刚好望过来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曲薇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却是抓着百苓的手不撒开了,“不行,这回你必须得陪我进去!” “慈悲慈悲。” 就在这时,一道和蔼的声音响了起来。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海青色宽袖道袍的年轻道士就站在庙门口,正朝他们作揖礼,“是曲善信吗?” “是我,是我。”曲薇连忙朝他还礼,“小师傅,王道长在吗?我昨晚打电话预约过的。” “是的,王道长让我领你去善堂。” 曲薇难掩兴奋地朝百苓挤眉弄眼,“快快,一起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一同拉进了门。 百苓本来想挣扎,但瞥见那个小道士胸前的特殊八卦图案,却终究没再坚持,半推半就地跟着进了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青石为路,幽静的外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合花,阵阵清香扑鼻,禅意深远。 小道士径直把他们带到了善堂。 百苓反拉住曲薇的手,再三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曲薇毫不犹豫地点头,“不会太久的,你们在外面等我就好。”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无比地踏进了善堂。 第4章 004.差点把命搭进去的观灵(2) 善堂不大,中央摆着一个铜铸神坛,坛前摆了五、六张木椅,是给观灵的人坐的。百苓朝里面扫了一眼,便转过身走开了。 钟灵毓秀的山川之地,这个女帝祠规模不大,却是按照传统古建筑的格局而建,以中轴线次第排序,内外院的布局错落有致,极其规整。 山间的傍晚,四季皆凉意逼人,侧殿和厢房的大门都上着锁,只有通向女帝正殿的院落大门开着。拾级而上,书有“归元不二”的火池铜炉冒着香纸焚烧的青烟,冷冷清清,却也能看到几个香客的身影。 正殿的旁边,一棵根盘错杂的柳树吸引了百苓的注意。 这棵柳树枝条翠绿,生机勃勃,外皮却皲裂干枯,虬龙缠绕,至少有上千年的寿命。 层层旆幡旁,一块碑刻记录着这棵千年古树的来历,以及一个啼笑皆非的传说——女帝悟道飞升后的一个青天白日,忽然一道闪电轰然落下,将这株古柳的树干劈成了两半,枝根分离。当时有一个名号挽淇的法师经过此地,见此异象在树下连续做法九九八十一日,不吃不喝,在第八十一日就地坐化了。 翠绿的柳枝上泛着碎金一样的色彩,光怪陆离,画面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百苓。” 不知道是不是思绪飘远,这个叫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百苓转过头,焦距定了一会儿,才发现卫泽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道。 “里面在念经,我听得头疼。” 百苓不由得笑了,“庙嘛,都是这样的。” 卫泽漆深以为然,“全天下的卫道士也都一样。” 百苓“扑哧”笑了出来,“你还真是……” 话音未落,忽然疏钟大作,伴随着类似法铃风动的声响,响彻了整个女帝祠的角落,如泣如诉又蕴蓄着丝丝诡异。百苓与卫泽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善堂狂奔。 “师父!” 善堂里,一个身着绛衣的法师捂着心脏,满头虚汗地瘫在地上。刚才接引他们的小道士正一脸焦急地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而曲薇同样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手脚微微抽搐。 百苓一个箭步冲过去,扯掉她眼睛上的红布与符纸,却在这时,女生倏地挣开眼睛,露出一双诡异空洞的白色瞳孔! 卫泽漆大骇,“她的眼睛……” 百苓也吓了一跳,强忍住推开她的本能,冲那个小道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捉了,他们的灵被捉了。”小道士急得团团转,“那位善信不听劝告,在过阴阳界的时候与不认识的野鬼说了话,我师父为了救她,也被巡逻的鬼差捉住了!” “装神弄鬼。”卫泽漆冷冷地看着他,“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他掏出手机,正想拨出急救电话,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按住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百苓?” 素来嫣然含笑的女生此刻神情冷凝,一双明澈的美眸直直地盯着小道士,“怎么救?” 卫泽漆微微皱眉,“你不会相信那套荒唐的说辞吧?” 百苓没理他,只是加重了点语气,又问了一遍,“怎么救?” “我师兄已经去请计玄长老了,只是……” 听到“计玄”两个字,百苓眸光微闪,却见他支支吾吾,脸色为难,只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长老住在西山,赶过来怕是需要一点时间。” “报警吧。”卫泽漆沉声说道,“至少先把人送医院,看看什么情况。” “这位善信,你把人送医院也没用,他们是灵没了,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小道士沮丧地解释道,“他们的情况,需要一个道法高深的长老把他们的灵从地府召回来才可以。” “没用的。”百苓抬起头,直白地说道,“召灵可召不回被鬼差捉走的灵魄。” “这,这我也不好说。”小道士心虚地捏着自己的道服,嗫嚅道,“我刚入门不久,对这些玄门法术不是很了解……” 卫泽漆听得眉头直皱,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相信怪力乱神的迷信之说?尤其是他的这两个女同学,一个轻信歪门邪道把自己弄得不省人事,一个好朋友都生死不明了,居然还耐着性子听神棍胡扯。 百苓却盯着小道士胸前的图案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归元派的外门弟子。” 用的是疑问句,语调却十分肯定。 小道士惊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泰山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自古以来便是修行圣地。归元派是为数不多传承下来的门派之一。知道这个门派的有心人不少,但是归元派的内门百年前便隐世不出了,能够一口断言他是外门弟子的,除了同门师兄,小道士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只是…… 小道士上下端量了她一眼。 这位怎么看都不像不沾烟火的内门弟子吧?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我问你,祠里原来的那口井在哪里?”百苓问道。 “原,原来的井?”小道士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百年前泰山地动,当时祠庙后院的一口井被落石掩塌,那口井现在在哪里?”百苓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的眼神很冷静,也很平淡,可不知道为什么,小道士突然生出一种没由来的惧怕,“在,在后山。”他讷讷地说道,“那口井坍塌后,师父索性让人修成了水库,就在后山。” 百苓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把曲薇平放到蒲团上,然后冲小道士说道,“在计玄来之前,你多画点驱鬼符贴门口,普通的驱鬼符就可以,快入夜了,山精小鬼最喜欢钻这种无主的躯壳。”然后见小道士呆呆点头后,起身又冲卫泽漆道,“看好曲薇,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卫泽漆一把拽住她,脸上满是不认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把这两个人送去医院诊治,而不是听信这些旁门左道。”虽然感觉她和那个道士的对话十分怪异,但此时他来不及细想,一心只想先救人。 百苓心中焦急,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可见他一副死不撒手的态势,只好道,“你也看到她的眼睛了。”她指了指曲薇诡异死寂的白瞳,“那不是一句旁门左道能解释的。她的灵魄确实被捉走了,而且是非正常的掳掠,如果不早点救回来,她就只剩下这具空壳,变成活死人了。” 卫泽漆微微一顿,这双眼睛的确是他无法理解的地方。 晃神的片刻,百苓已经挣开了他的手,转眼就跑出善堂,消失在视野里。 天际弥着一缕入夜前的阴霾。 卫泽漆抿了抿嘴,冷冷的目光直射向小道士,“你们观灵前是不是给她喝了什么不干净的符水?” 小道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师父平放到曲薇旁边的蒲团上,然后擦了擦汗道,“观灵用不着喝符水,况且,我师父作法观灵五十余年,从没出现过意外。” “那今天算什么?”卫泽漆问道。 “今天确是意外。”小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其实以往也有观灵者在阴阳界与野鬼说话的先例,但今天不知怎么了,鬼差竟然出现在阴阳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把他们的灵抓了,这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倒霉?”卫泽漆神色清冷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虽然不知道你们布置的观灵细节,但无非是用一些催眠的手段招摇撞骗,偶尔失手也很正常。”身为一个无神论者,他尊重每个教派,但对所谓的玄门法术嗤之以鼻。 对于他的固执己见,小道士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到百苓临走前的叮嘱,他亦心头存疑,却是规规矩矩地走到神坛前,开始动笔画符。 第5章 005.六角锁魂棋盘的交易(1) 太阳终于落山了。 山间的最后一抹晚霞融进茫茫的暮色之中,四周的群山在微弱的夜灯里,呈现出青黛色的混沌轮廓。 几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鸣叫的蝉声戛然而止,百苓狼狈地从光秃的岩石缝里钻出来,终于看到了一片不大的水库。说是水库,更准确来说是抽水蓄能电站,一根高高的,标志性的光棱塔就建造在旁,在夜里散发着仅有的光和热。 借着微弱的光,百苓艰难地穿过破烂的铁丝网——女帝祠的后山人迹罕至,并不会有多少人对荒郊野岭的水电站感兴趣,因此水库周围的铁丝网破烂多年也无人问津。 穿过铁丝网,潮湿又炙热的水气扑面而来,百苓拍了拍凌乱的衣服,望着眼前波澜不惊的一片水光,犹豫地抚上了右手腕戴着的一条手链。 这是一条很美的手链,纯银的质地闪亮细腻,独特的双花车工艺链链相扣,其上镶着七颗碎钻,以及一颗稍大的,在夜光里泛着奇异红芒的变石。 都说美丽的东西勾人心弦,金银她们都曾对这条手链爱不释手,追问多次就是想买一条一模一样的,最后以她解释是祖传之物才肯罢休。 不过,它当然不是祖传之物。 上面的这颗变石,是“路引”。 通往阴间的路引。 俗话说,生有生界,死有死国。如若用生人的世界类比,活人在阳间,死人住阴间;活人有政府,鬼魂有地府;活人有监狱,鬼魂有地狱。 生与死的界限是天命所定,阴间之事皆决于地府,即便是九重天上的神灵去阴间,也须持有象征身份的路引才不会被鬼差阻挠。 让百苓犹豫的是,她早已是凡人之躯,不知道这个路引还有没有效? 不过,没时间浪费了——过了奈河桥,就算是阎王也没法放他们的灵回阳间了,除非神龙不见尾的鬼帝点头。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地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水面激起一阵水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百苓入了水,才发现这片水库里的水是黑色的。视线受阻,她在缓滞的水底寻找了许久,才在一片弧形洼地的泥地里,看到半个冒着泡泡的生锈井盖。 她憋着气,用力扯开被沙石挤压的井盖,然后盯着更加黑不见底的井里看了两秒,翻身钻了进去。 刹那间,周身黑雾翻天,浪涛翻腾。一阵昏天暗地的失重后,百苓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黄沙般的昏暗,就像是太阳将落未落时的光照,只是多了一份阴冷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发,高高的马尾辫在入水时就松开了,湿淋淋的长发及腰,只消片刻便被周遭的阴气蒸干了。 随着光线的适应,她看到不远处一堵高不见顶的关隘——鬼门关。 鬼门关的两旁矗立着两尊高大兽像,阵阵雅雀悲鸣,关卡前把守着几个鬼差,青面獠牙,煞是可怖。 百苓摸了摸自己的手链,镇定地走了过去。 意料之外的是,鬼门关前的几个鬼差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也没问她要路引,就这么任她一步三回首地通过了。 什么情况? 百苓疑惑地心想,难道如今的冥界已经不需要路引这种东西了?还有,鬼门关不是鬼兵押送鬼魂入阴间的地方吗?怎么这般冷清? 抱着这样的疑惑,百苓看到了竖在黄泉路上的阴阳界碑,那里应该就是曲薇和王道长被鬼差捉住的地方。 在阴阳界碑附近游荡的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与鬼兵、鬼差、鬼吏等地府基层神灵不同的是,鬼魂会保持他们生前的模样,只是面色更惨白些。她思考了一下,朝一个蹲在碑旁的小女孩走了过去,“小妹妹。” 小女孩闻声抬起头,露出半块秃了的,血淋淋的额头。 百苓神色微僵,旋即语气如常地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吗?” 小女孩死气沉沉地点头。 “那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鬼差捉灵……鬼魂?”活人出窍的魂魄,虽然是同一种东西——上浮至天庭的通常叫“灵魂”,重降于地府的唤做“灵魄”,但百苓担心她无法理解,这才改了口。 小女孩没说话,却是慢慢抬起手,指向黄泉路的尽头。 百苓眼睛一亮,“他朝那边去了吗?” 小女孩仍然没回答,死气沉沉地点头。 “谢谢。”百苓道了谢,急切地跑向她所指的方向。 浓雾滚滚的黄泉路尽头,一座横书“阴市”的牌楼静静地立在眼前。 阴市,顾名思义就是阴间鬼魂的聚集市。阴市很大,也很热闹。里面最长的一条街叫阴街,街边摆着很多摊子,卖的都是诸如香料,杂货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高档的连锁商店,鬼众穿行其中,穿着或复古或现代,或奇异或普通,热闹非凡。 阴市最初是为等待投胎转世的鬼道众生所建造——他们可以用阳间烧下来的纸钱购物,消费,消遣时间。后来不愿意投胎转世的鬼众多了,一些生前的达官贵人甚至用巨额纸钱购买了家宅,在阴市扎了根。 不知道为什么,走进阴市之后,百苓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 不过,这种不安的感觉很快被另一件事消弭了——一个背着六角锁魂棋盘的鬼差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街市角的一家赌坊。 六角锁魂棋盘是地府缉拿镇压穷凶极恶之魂灵的法器,棋盘上可放置九十九万八千零一枚棋子,每一枚棋子又可困九百九十九条魂灵,传说是远古统治阴间的无上尊神——泰山府君遗留的法器之一,整个地府只有五件,分别由统辖阴间的五方鬼帝所持。 锁魂棋出,万灵尽镇。 这个通常当作缉拿恶灵的法器连阎王都很难借用,一个小小的鬼差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背在身上? 如果不是曾经见识过六角锁魂棋盘的神威,而地府对于鬼兵、鬼差和鬼吏的装束有着非常严格的区分,百苓几乎要怀疑自己错认身份了。 恶灵,灵,鬼差,加上小女孩子所指的方位,她在赌坊的牌匾前踌躇了一会儿,决定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线索,轻轻地推开了门。 第6章 六角锁魂棋盘的交易(2) 刹那间,喧闹的鬼声响彻耳畔,一张张花梨赌桌旁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众,人模样的,飞禽模样的,牲畜模样的……或是华冠丽服,或是衣不蔽体,鬼声鼎沸,热闹非凡。 百苓佯装感兴趣地这里瞧瞧,那里转转,眼光却在不停地寻找那鬼差的身影。 “靠!什么运气!”一个牛头人身的鬼猛拍赌桌,愤怒地高声喊道,“六娘,继续洗码!” “老牛,连输二十把啦。”长着鹰脸的鬼扑腾着身后的翅膀,哈哈大笑道,“再输下去你底裤都保不住啦!” 一片取笑声中,一个千娇百媚的响了起来,“牛老板,您这个月的洗码额度已经到上限了哦。” 一阵令人神魂颠倒的馥香里,披着精致纱罗的女子微步而来,体态妩媚地在牛鬼那桌赌桌边站定。 “那,那拿我下个月的额度补!” “抱歉,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规矩。”女子眼似水杏,风情万种地说道,“您可以回去托梦,让您的子孙多烧点钱纸。”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去。”牛鬼情绪激动,“六娘,平时我也没少来你这,就不能通融一下?” “哈哈,你是怕你家娘们把你皮剥了吧。”鹰鬼不客气地奚落他。 周围又发出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那个背着六角锁魂棋盘的鬼差走到了鹰鬼的身后,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把手里某样东西塞到了赌桌角的凹槽里。 从百苓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那是一枚白色的棋子。 瞬间,她的心脏狂跳了一下,却见下一秒,那个鬼差转过头,朝某个方向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赌坊鱼龙混杂,没有谁会格外注意他的举动。 百苓却心生疑窦地朝他点头的方向望去——那是赌坊二楼前的一面屏风,绫罗刺绣,隐约可见后方有影掠动,却不知是其他赌客的身影,还是…… 他交易的对象? 地府七十五司,私下倒卖魂灵的官吏也不是没有,毕竟魂灵的用处不少,一些不听地府号令,盘踞一方的鬼王尤其喜欢这些东西。 只是,敢用六角锁魂棋子做交易的……也不知道那个鬼差是心大,还是心太大? 百苓心思百转,却是如何都不可能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于是假装被推挤地“哎呀”了一声,就擦着鹰鬼的肩膀,猛地扑向了赌桌。 花梨赌桌纹丝未动,被挤了一下的鹰鬼却转过脸,淡黄色的眼珠凶猛地瞪向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百苓撑在赌桌下的手微微一勾,拣出凹槽里的棋子,这才直起身板,边道歉边往赌坊外退。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因牛鬼还在胡搅蛮缠。百苓很顺利就退了场,迅速转进一条冷清的巷道,两指捏出那枚白棋,微微凝神感应。 有三条魂灵的气息,其中两条充满蓬勃的“生气”,显然是生人之灵。 虽然百苓现如今灵识低微,并不能完全渗入法器,辨识出这两条魂灵的身份,但是那个鬼差出现的时机,还有不常见的生人之灵,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应该就是曲薇和王道长被捉走的灵了。 现在,只要把这枚棋子带出阴间,交由计玄放灵就可以了。 百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就在刚才,她还在担心,万一这里面困的不是生灵,她又该怎么办。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 放松下来,她突然感觉到右手上阵阵刺痛,抬手一看,才发现小指外侧的皮肤划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流。 应该是刚才在赌桌上,不小心蹭到了鹰鬼锋利的爪子。 哐——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巨大的锣声,十几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影”从赌坊鱼贯而出,分成好几拨,开始沿街盘查。 百苓慢慢后退,心知他们应该发现东西不见了,如果不赶快离开阴市,那些来势汹汹的鬼魂循着血味都能找到自己。 谨慎起见,她催动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捏了个太阴诀,掩饰身上的活血生气,然后压住伤口,转身朝深巷飞奔。 哐——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锣声,百苓判断了一下方向,刚想接着跑,前方的巷口却出现了面具人的身影,她顿时一个急刹车,想也没想就扑进了旁边的四合院里。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前院却隐隐传来喇叭唢呐的喜庆奏乐声。 这家……在办婚事? 阴市有节庆,有应酬,也有婚娶,这没什么稀奇的。 百苓决定抄近路离开,然而,她刚翻进就近的珠窗,就看到了屋内的新娘——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娘坐在床上,头上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 百苓没由来地觉得这个画面有点惊悚。 她更觉得,这个新娘应该听到了翻窗而入的动静,可却依然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不过,心里犯怵,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她火速翻出裤袋里的符纸,贴到了新娘的红盖头上。 那是她提前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镇鬼符。 新娘没有一点反抗,软软地倒在床上。 就在那一瞬间,百苓觉得心中有异,却又感觉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掀开新娘的红盖头,正想翻前窗出去,余光却瞥见窗旁的橱柜里,还摆着一套喜庆的嫁衣。 与此同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缓慢,又间隔分明的三下敲门声。 难道是迎亲的来了? 百苓动作一僵,心里暗暗骂道:刚才是谁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来着? 又是三下敲门声。 然后是一道苍老而死败的声音—— “巫姑娘,老身最多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超过时辰,枉死城的那群恶鬼会劫轿的。” 听到床上的新娘姓氏,百苓神色微疑,却是紧接着听到“枉死城”的名字,又不由心里一动。 阴间之路,从入鬼门关开始便没有回头路,想离开只有三个办法:第一个是老老实实地投胎转世,鬼魂需要走过黄泉路,到阴市等待森罗殿的审判传令,再经鬼兵押送入轮回台投生;第二个是坐忘川河上的摆渡船,从另一道鬼门离开,而能安然坐摆渡船离开的,只有持路引来冥界的灵众;至于第三个,只有为数不多的神君知道,在奈河桥边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薄弱屏障,那是冥界最初沉入泰山时的裂痕。 而枉死城,就毗邻轮回台外的奈河桥,是地府的十位阎王统一关押枉死鬼的一座沙城。 第7章 瓮中新娘的脱身(1) 难不成这家的新娘要嫁给枉死城里的恶鬼? 百苓眉眼微转,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这阴间的婚娶横竖都与她无关,只要出了阴市,还怕逃不回阳间吗? 想到这里,百苓伸手就将橱柜里的嫁衣拿出来,正想往身上套,低头的目光却注意到了T恤上的血迹。她略微思考了一下,把带血的T恤脱下来,挂到了珠窗的挂帘上。 说也奇怪,摆在橱柜里的嫁衣远比鬼新娘身上那件精致得多,红色薄纱的镂空雕花,考究的金银线合绣,裁剪修身又极有垂感,摸上去像是稀有的冰流沙面料。 真是匪夷所思。 容不得多想,百苓迅速用被子盖住床上的新娘,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从妆奁台里抹了点口脂,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用了鬼的东西,眉眼顿时纠结又嫌弃地拧了起来。 咚、咚、咚—— 半柱香的功夫转眼过去,敲门声准时响了起来。 她胡乱捋了捋头发,就这么将早就夹在臂弯里的红盖头蒙到了头上。 然后稳了稳心神,“吧嗒”一声,拉开了门闩。 一双皱巴巴的老人手扶上她的胳膊,即便百苓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觉出这个搀扶自己的“鬼”,似乎老态龙钟了。 耳边的奏乐声越来越清晰,她被扶上了一架大红花轿。 “起——” 苍老而尖细的声音划过耳膜,花轿随之被抬了起来。 细致的花式流苏在眼前晃啊晃,百苓不留痕迹地抬起红盖头的一角,试图观察四周,却发现这顶花轿从华盖到轿杆,全都笼在华贵的纱帷之中。 希望那一家晚点发现新娘被掉包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以前只听说鬼在阴市办婚事的,还没听过出阴市婚嫁的呢。 胡思乱想间,悠悠晃晃的花轿突然停了下来。 奏了一路的喜庆仙乐也戛然而止。 百苓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是到地方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垂目凝神,却听不到轿外的任何动静,她的手悄悄捂上嫁衣下的牛仔裤——里面只有四张镇鬼符了,如果情势不妙,为了确保两条魂灵的安全,就只有不得已……动用那个她一直不愿用的“东西”了。 就在百苓全身心警戒的时候,花轿外终于有了动静——一阵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的脚步,仿佛踩在流金细沙之上,声声婆娑。 只光听那步调,百苓也能想象来者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是谁? 百苓对阴间的婚嫁不甚了解,因此一时拿捏不准,此时出现的是新郎,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来者似乎在花轿前站定了。 随着一声“窸窣”,花轿的纱帷被拉开了。 一瞬间,百苓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要不要先发制人?捂在嫁衣上的手微微一动,摇摆不定间,一只手忽然呈邀请之姿伸向了她,不多不少,刚好让红盖头下的她,看到了喜服袖口——上面是同样雅致的金银线合绣雕花。 百苓稍稍松了口气,却是进而注意到那只手,从大红袖口露出来的半截手腕温玉一般,肤胜白雪,骨节优美。 对于一个鬼而言,这样的手太过漂亮了。 百苓迟疑了一下,小心谨慎地把按在嫁衣上的手抬了起来。 然而,她的手刚放进那只漂亮的手里,便感觉对方微微用力,像是骤然注意到了些什么。 糟糕,怎么把受伤的右手给他了? 感觉到对方的指腹似乎沿着伤口形状缓慢抚过,百苓没有感受到疼痛,却是顿时心头一紧。 鬼魂会受伤,也会流血,但流的血是冷的,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百苓暗暗捏紧左手,如果对方嗅出她灵力掩饰下的血味,她就不得不提前出手了。 所幸,对方很快就放轻了力道,近乎温柔地将她扶下了花轿。 温柔? 百苓隐去心头怪异的感觉,却发现对方没有急于牵自己离开,反而稍许退开一步,好像正在好整以暇地端量她的嫁衣。 华美的镂绣红纱紧身束腰,显出绰约轻盈的柔美身段,红盖头下的长发微垂,隐约露出唇上一抹娇艳动人的朱色。 不知道为什么,蒙着红盖头的百苓莫名感受到了新郎灼热的视线,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好一会儿,新郎好像终于欣赏完了她的模样,扶着她的手,慢慢引着她往前走。 百苓低头观察,发现脚下是一片黑色的沙石地,地质松软,每踩一步,便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阒寂无声里格外诡异渗人。 到奈河桥了。 看到脚下的黑色沙石地,百苓心中大定,却又旋即浮上了疑惑——奈河桥下,滚滚忘川河其水皆血,腥风扑面,时而有鬼声凄厉。 可是怎么,她非但没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连一点血腥味都没有闻到呢? 很快,脚下的沙石变得坚硬。感觉到地势上行,百苓没由来地慢了下来,手心也微微冒汗—— 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仿佛察觉到她复杂而忐忑的心情,走在前面的新郎配合地放慢步调。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扑面,稍稍吹动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也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心神不宁的她下意识一滞,竟是就这么停在奈河桥上不动了。 牵着她的新郎也耐心地停下来,下一秒,一阵馥郁而美妙的花香味弥散开来,那股恶心的腥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只剩下那种奇异的,熏人欲醉的香味,甜入心扉。 这股香味…… 百苓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觉得有点熟悉。 也就是眼神微转的刹那,透过红盖头的空隙,她看到桥下颜色浓稠到发黑的血河一片风平浪静,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泛不起一丝波澜。 有能力让忘川河水静止的……别说是地府里的阎王或是鬼王了,就连九重天上的七位星君,也未必能做到。 奇异醉人的花香,高深叵测的能力—— 几乎是瞬间,百苓就头皮发麻,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而在她呆如雷劈的一霎,新郎已经缓缓碰到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感觉到盖头被撩起,应激反应率先发挥了作用,百苓慌忙抬起手,几乎是就着他的手,猛地扔飞了蒙在头上的红盖头,然后右手腕微动,被灵力催动的变石发出一道明亮的白光,不费吹灰之力地撕开了奈河桥上的裂痕。 她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即便是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在后怕之余惊叹自己从未有过的利落逃命经历。 只是,在她飞身一跃,探到那道连接阳间的裂痕的瞬息,她回过头,下意识地朝下方看了一眼—— 万籁俱寂里,一身喜服的新郎风姿出尘,卓然而立,翻飞的红盖头慢悠悠地落下,恰好挡住了他的脸。 但是,百苓觉得,他应该也在抬头望着自己。 第8章 瓮中新娘的脱身(2) “……小灵物,做我的柳灵郎吧,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我保证!” “唔,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曙光,怎么样?我人生的……第一道曙光。” “他们说凡人成亲就是揭盖头,揭了盖头……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要不要……也帮我把红盖头揭起来呀?” “……为、为什么——” “我也想过永远,但是这条路太辛苦了……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知道,我以为炼化柳灵郎和祝由血祭术是一样的……我没有怪他的资格。” 纷杂琐乱的记忆,随着汹涌的深水一股脑地压迫神经,魂魄仿佛猝然受到了难以克制的撞击,百苓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挣扎着浮出水面,意识已经趋于溃散。 啪—— 那只戴着路引的手艰难地拍上岸边泥地,她咬紧牙关,努力凝住心神,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柳……灵……郎……” 话音落下,她体内近乎枯竭的灵力泛起一丝涟漪。 四周的夜色沉于更深的死寂。 一双簇新不染的银白色纹金靴悄无声息地迈入眼帘,一步,两步,平稳且从容。 透过迷蒙的视线,百苓看到他似是缓缓俯下了身,她费力地仰起头,一把拽住那近在咫尺的飘银衣角—— “带我……去找计玄。”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仅剩的心神,她头一歪,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百苓,我正问你话呢。” 金银气鼓鼓的脸蛋在眼前放大,百苓猛地惊了一下,思绪也刹那回归。 看出她的难以启齿,卫泽漆说话了,“我们昨天沿着北边的山路下来,路上才知道曲薇要来这个女帝祠观灵,而且事先就和这里的王道长预约好了。” “观灵?那种让人灵魂出窍的法术?”金银薄怒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啊!” “怎么没拦?我们都劝过她。”卫泽漆皱眉道,“但她很坚持。况且,我以为那就是骗人的民间把戏,谁会想到出岔子?” “那后来呢?”金银也知道这事怪不到他头上,“怎么就出事了?” “我不知道。”卫泽漆迟疑了一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里面的小道士就说曲薇的灵被鬼差捉走了,要请他们的长老帮忙。” “然后呢?”金银紧接着问道。 “然后……”卫泽漆不由看了百苓一眼,见她一脸淡然,似乎笃定他不会把那个秘密说出去,他沉默了片刻,选择避重就轻,“他们好像在善堂做了一夜的法,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我去,那还不赶快带我过去看看!”金银一听,立马迫不及待地推着卫泽漆就走。 看到她心急火燎的模样,百苓浅浅一笑,正想跟过去,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带恶意,带着几分端量。 百苓偏过头,看到刚才的胖导游眼神闪烁地撇开脸,行色匆匆地穿过了远处的竹柳林。 她不由顿了一下,走了几步,又慢下身,转头望了一眼。 僻静的游廊,凝滞无风。 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善堂外,昨天见过的小道士正在闭目念经,金银视若无睹地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推门。 “哎哎,等等!”感觉到一阵疾风掠过,小道士连忙睁开眼睛,拦住了金银的去路,“这位善信,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金银强忍着怒气,指着紧闭的大门说,“我朋友还在里面,你不放我进去的话,我现在就报警……” 话音未落,小道士身后的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一个身着深紫儒衣,简单束发的男子,毫无征兆地映入外面几人的眼帘。男子皮肤白皙,看着儒雅有神,眼角有笑纹,看得出是爱笑之人,也因此模糊了几分真实年龄。 但是,从他的装束,金银也知道他肯定是“出家之人”。 稍许被这张清俊的雅容惑了下心神,金银拨开小道士,匆匆从他避让的间隙侧身挤进,然后径直扑向揉着颈脖,茫然从木榻上起身的曲薇,“曲小微!你没事吧?!卫泽漆说你什么灵没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在联合外人搞我们心态……” 善堂里传出金银急促追问的声音,堪堪站稳的小道士面色讪然,“长老,他们怎么样了?” 刚从善堂出来的男子微微笑道,“无事,静养几日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小道士拍着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大退一步,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这次,真是麻烦计玄长老了。” 原来他就是计玄。 卫泽漆看着儒雅微笑的男子,心里疑窦丛生。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但是这么年轻,实在很难想象会是某个传承教派的长老。 怀着这样的疑虑,他快步踏入善堂,想去确认曲薇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而计玄转向一言未发,静静站在旁边的百苓,眼神略有波动,“师……” 一个“师”字刚出口,便迎上了对方冷冷投来的目光,他不由暗叹了一声,改口道,“借一步说话?” 百苓点头,转身朝古柳的方向走去。 她正好也有事问他。 “准备两间厢房,让他们先住下。”见状,计玄向小道士嘱咐了一句,便快步跟了上去。 “是。”小道士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却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啊,他们有一二三……四个人,姜堂主说还有两个在路上,那加起来一共是六个人?” 小道士掰着手指数道,“六个人住两间房?四个姑娘挤一间?会不会太寒碜了?我明明记得我们接待外客的厢房都空着啊……” 然而,望着长老消失在院门的背影,小道士再三犹豫,还是没敢追过去,“算了算了,还是先去请教师父吧。”他自言自语地挠着脑袋,转而踏进了善堂。 第9章 逾百年的前尘往事(1) 百苓走得很慢,闲逛一样的姿态,甚至好心情地抬起手,欣赏着落于掌间的耀眼阳光。 正殿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在高台打扫铜炉的小道士,空无一人。 她停下来,眉眼也沉了下来,“柳、灵、郎——” 霎时,一道银色的虚影凭空聚拢,以风驰电掣之速袭向她后方的计玄。 而听到那三个字,一直跟在她身后,琢磨着如何打破沉默的计玄面色一变,当机立断地掠地后退,拉开空间后,同样催动起体内的灵力,“计濛!” 一团幽黄色的火光顿时挡在了计玄身前,化开第一波攻势后,飞旋着冲向再次森森袭来的虚影。 银光划破天空,带着几分肃杀的优雅,不费吹飞之力地穿透了火光。 火光散地,化为一个身段玲珑,龙角人身的美艳女子,计濛挥动薄纱,长长的花幔便交织成天罗地网,密匝匝地缠向上空。 然而,就在那道银影被花幔围困之际,一支白玉般晶莹通透的七孔骨笛“唰”的一声,疾如闪电地直冲天际。被蹭到的古柳枝叶瞬间化成齑粉,沙沙落地。 空中的花幔亦被尽数搅成碎片。 计濛猛地退后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下一秒,银影倏忽移转,在稳稳接住骨笛的同时,另一只手的长袖里滑出一把玉柄匕首,寒光微闪,便悄无声息地抵上了她的喉咙。 他的袭击与应对,凌厉且从容有余。 眼看自己的柳灵郎被擒,似乎随时都有被一刀割喉的可能,计玄冷汗淋漓,顾不得形象地冲百苓大喊道,“师姐!手下留情啊!” 高台上的小道士早就跑得没影了。 百苓无动于衷,“归元派,现在很缺钱?” “什,什么?” “我记得我离开前,曾经说过‘避世关词’这四个字。”她捋了捋衣角,缓缓地走近,“是我的话不管用,还是归元派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只能改走坑蒙拐骗的神棍路线了?”顿了一下,她粲然提醒道,“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冷厉的刀尖配合地嵌入皮肉,渗出鲜红的血液,计濛痛苦地仰起龙角,露出了身后挟持她的人——无数碎裂飘落的花幔里,他一袭银白织金的缎纹锦服随风飞舞,丝绦系腰,身段笔挺。略束的银发之下,弦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尽是安静的冷酷之色。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皑皑白雪,恬而冷郁。 就连架刀的姿态,如果忽略掉那股似有若无的凌厉,也带着赏心悦目的雅致。 但是,计玄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让百苓满意,这个看似少年,实则神秘莫测的柳灵郎会干净利落地抹了计濛的脖子。 看着计濛颈间流下的鲜血,计玄心惊胆战,“你能不能先让你的柳灵郎松手?” “不能。”百苓微微笑着,语气却很冷,“如果我听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准备去找一个新灵物炼化吧。” “别别,有话好说!”计玄差点跳脚,他的计濛可是极其稀有的地妖品种,当初炼化纯靠运气,为此他还特地去祖坟头烧了三天高香,聊表澎湃的感激之意。 而现在…… 他这个喜怒无常的师姐居然掐准了他的命脉,拿计濛来威胁他。 计玄脸色发白,却不敢妄动,只能大呼冤枉,“师姐,你这女帝祠平日都是外门弟子在打理,除了定期理事的执法弟子,我们内门也只在三年一度的论道祭典才会开山门啊!我……多年前确实下过山,但确实不知道女帝祠重新对外开放的事啊!” 一番话,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百苓似笑非笑,“这么说,你这个理事堂的执法长老是毫不知情了?” “你也知道,我们内门……本来就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摸不准她的态度,计玄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何况,你当年留下那些话后,突然就消失了。凡是与‘那件事’有关的内门弟子人人自危,谁还敢管山下的事?若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亲自下山了。” 百苓心知他口中的“不得已”,指的是多年前的那一趟下山,但她无心过问,只是不置可否,“你们内门向来自视甚高,对外门弟子多有歧视,这一点,我早有领会。” 计玄尴尬地想张口解释,却被远处一道隐含愤怒的声音抢了先,“姜堂主,就是她!” 只见先前跑掉的小道士带回了一个中年男人,原来刚才是告状去了。那中年男人身材魁伟,同样一身海青色宽袖道袍,双目炯炯有神,带着一股独特的精气神。 百苓没有见过他,但是被唤作姜堂主的男人看到她,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神态间还掺杂着几分难言的震骇。 小道士眼神愤怒地指着她,“就是她不敬祖师爷!在祖师殿前和长老动手!” 祖师爷?祖师殿? 百苓抬头扫了眼悬于高台门楣之上的匾额,感到莫名其妙。 “快快住嘴!”姜堂主猛地回过神,却是低低斥了他一句,随后恭恭敬敬地向她作揖,“门下弟子不懂事,冒犯前辈了。” 百苓却有些好奇,“这里还有祖师殿?” “前辈有所不知,这女帝殿便是我们的祖师殿。”姜堂主恭敬道,“这些小辈弟子每日都在殿中诵读功课,对女帝心怀孺慕之情,久而久之,便将女帝看作祖师爷了。” 百苓眉头轻挑,“这辈分跳得也太多了吧……” 听起来她似乎颇有微词,小道士不由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你懂什么?我们祖师爷可是归元派唯一得道飞升的神,而且,她还是我们外门的弟子呢!” 百苓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们内外门现在互相排斥呢?” 她此刻的笑容带着一种亲和力,莫名与殿内那尊女帝像有六、七分相似,小道士愣了一下,忍不住就说出了心里话,“那些内门弟子看不起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天赋再高有什么用?当年要不是祖师爷,归元派也不会声名鹊起。他们倒好,祖师爷离开后,欺负我们身单力薄,有好的柳灵郎还跟我们抢呢!所以,他们拜他们的创派祖师,反正我们外门不拜,我们只认女帝一个祖师。” 第10章 逾百年的前尘往事(2) 听到这里,姜堂主转过头,厉声训斥道,“休得对先贤无礼!” 小道士自觉失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百苓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士偷瞄了姜堂主一眼,见他点头授意,才放心回答道,“王觉。” “王觉?你姓王?不会是那个王道长的亲戚吧。”百苓打趣道。 “师姐……”旁边,始终提心吊胆的计玄见她与后辈弟子有说有笑的,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不由弱弱地插了句嘴,试图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把他忘了没关系,可计濛还在她手上啊! 计玄急啊,但是小辈在场,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慌张,免得失了面子,于是憋了又憋,差点没憋出内伤。 百苓看了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眼里满是哀求之色,终于悠悠地抬起手。不远处的少年随之放下匕首,身影一闪,便移到了她的身旁。 一阵冷冽窒息的气场瞬间散开。离得最近的计玄有些吃不消,退开几步,就匆忙朝计濛跑了过去。 计濛脖颈的伤不算严重,被炼化的灵物本身又有不错的自愈能力,计玄松了口气,单手结印默念了句“回”,把计濛收回了体内。 听到计玄唤她“师姐”,小道士是难以形容的吃惊。虽然计玄如今是理事堂的长老,地位尊崇,但《归元史录》记载,他曾经也是外门弟子出身,机缘巧合才被内门看重。而能被他唤作师姐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外门弟子。 纵然早就从姜堂主恭敬的态度里看出了一点端倪,但是…… 但是。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与计玄长老是一个时代的人物。 计玄长老到底有多大了?根据《归元史录》,他在二百年前就接任长老一职来看,至少也有二百多的岁龄了。 道法高深的修行者可以活得很久,但是小道士盯着百苓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觉得她就是一个十七、八岁,比他还小上一些的姑娘。 他在心里反复默背《归元史录》里的名人堂,可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之匹配,又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暗自揣测之际,姜堂主开口问道,“前辈,您那几个伙伴的厢房已经安排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对她竟比计玄还要恭敬上几分,这点百苓从刚才就看出来了,他似乎的确认识自己,但是又叫她“前辈”,真是奇怪。 百苓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经过计玄的时候,凉凉地丢下一句,“连现在的我都打不过,丢人。” 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她脸上的微笑就变得阴恻恻的。 晴天朗日之下,小道士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嘴里咕哝道,“怎么感觉阴晴不定的……”转头却对上计玄长老投来的深深一瞥,他吓得立即把头埋进胸里,不敢再犯口业。 计玄擦去额角的汗水,又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何止阴晴不定,她以前……简直更反复无常。 冷清而古旧的天井,脚下是凹凸不平,长满潮湿青苔的石砖,百苓看着走两步就停下等待的中年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我?” “我见过前辈的图像。”见她发问,姜堂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是吗?”百苓笑了笑,“我好像没留过什么图像。”就连铸在女帝殿里的那尊神像,也顶多有六成相似。 姜堂主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本姓巫。” 百苓一下子愣住了。 一直减低存在感,跟在她身后的柳灵郎好像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低垂的眼皮微抬,露出一抹狭长如月的杀光。 察觉到耳边的空气缓缓凝固,百苓顿敛心神,没有再问,神色却阴沉了几分。 姜堂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瞄了眼她身后的少年,继续沉默地带路。 厢房住院幽径通幽,十分干净,是近年新葺的地方,与废弃的柴园仅一院之隔。百苓去准备好的两间厢房里转了一圈,心里还算满意,出来就看到对面半掩的铁门,里面的矮楼一目了然。 她脚下一顿。 “你先回去吧,我随便逛逛。” 百苓冲正在锁门的姜堂主说了一句,便在对方恭送的目光里,自顾自地穿过天井,迈进了荒废已久的柴园。 柴园里的伙房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旁边的矮楼却干干净净的,虽然墙体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了,但是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说是矮楼,其实是围着烟囱建的一座胖塔楼,底下是堆柴生火的地方,楼上还有一间偷偷改造过的内室,依着烟囱,夏天热得受不了,冬天倒是永远不会冷。 盘旋而上的楼梯很窄,每踏一步都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推开朽旧的木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房映入眼帘。 布置算得上简陋,但是干干净净。轩榥很破,一块斜斜的木板钉在上面,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光线从轩榥的缝隙里透进来,窗下摆着一张长桌,一枚砚台,几卷竹帛,还有几盒首饰与久放的胭脂,都被很用心地收拾过了,看不到一点灰尘。 旁边是一扇软帘,帘后就是床,雪白的床单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摆着枕头。油灯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里面还盛了一半的油,对面是胡桃木打制的衣柜,外面挂着一件黑色斗篷,熏了淡淡的花香。 是优昙婆罗花的香味。 百苓贴近斗篷,闻了又闻,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所有的细节都彰显着卧房主人是个女儿家的事实,同时,又营造出一种她只是外出片刻的假象。 但是,百苓很清楚,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第11章 被流放的少女(1) 在闻到斗篷上的香味之前,百苓以为这里是弟子在定期打理,可现下,她的心里翻起了轩然大波。 她想起昨夜那个新郎的身姿,还有当时比这浓郁上许多的优昙婆罗香,到底是离开太久了,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优昙婆罗香?难道是他来过了?可他明明可以控制这种暗藏仙毒的香,又为什么故意留在这里? 昨夜的地府之行好像就不太对劲,尤其是那个迎亲的老妪,在门外居然喊“巫姑娘”,当时来不及细想,可现在想想,那个声音也隐隐有些耳熟。 百苓忽然道,“瞑光啊……” 听到她叫自己,一直安安静静守在角落的银发少年终于抬眸。他有一双茶褐色的眼睛,天生眼角微翘,非常漂亮,但却一片宁寂。 瞑光的目光投过去,才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他好像发现我了。”百苓微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应该昨晚就发现了……不,也许还要更早。我总觉得这次曲薇和王道长出事跟他有关系。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连六角锁魂棋都用上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你说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以前明明最讨厌碰我的东西了。总不至于在哪个角落设了什么陷阱吧?他都几乎把我弄死两回了,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吧……” 听到她的自嘲,瞑光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转瞬又归于平静。 “不行,要尽快让你突破大罗境,解开尘技禁锢。”忽然,百苓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紧,“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她难得有些焦虑,不知所谓地拿起长桌上的砚台,又烦躁地放下。 瞑光言简意赅,“我不会离开你。” 他的声线冷且清,寒风掠泉般的动听,如若离得近了,还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 瞑光是只镜妖。镜妖在灵类中属天级妖类,珍贵罕见。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她法力大跌,却拒绝炼化镜妖后,金母元君会气得指着鼻子骂她“不识好歹”。后来她生命垂危,金母元君为保她性命,强行替她炼化了镜妖,却也因此折损了千年道行,在她醒来后不久便陷入了沉睡。 也因此,对于瞑光,百苓不甚了解。只是觉得他会长成与神荼一般无二的模样,一定是受到了她脑中的魔障影响。对于这件事,她心中愧疚,一直想着等瞑光突破大罗境,就放他离开,或许解除控灵禁制,他也能恢复他自己的面貌。 “也不知道师祖母当初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跟着我这么久。”百苓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堕天的神,堕了天的神……什么都给不了你。等你突破大罗境,就有机会飞升了。你现在不明白飞升的意义,我不怪你。但你要谨记,永远不要做没有把握信守的承诺。” 瞑光静默了片刻,词藻依然不华丽,“我会一直守着你。” 但是咬字很用力。 百苓忽然有点心酸。 所谓修行,无外乎法侣财地,其中“侣”一字,最是难得。曾几何时,她也偏执于那两句承诺,想要他永远陪着自己。 不知多少个恒河纪元前,众灵界广阔无边,浩瀚无垠。神佛修得无上道,将各种秘法流传给有情众生,飞升于九重天。 这层出不穷的修行众派里,有三大主流门派的秘法最灵,飞升最多,最得景仰—— 上清派以思神入道,通过推演术数得道。 太霄派以符箓入道,通过驱鬼祈福等积累福报得道。 琅真派以炼丹入道,通过丹药改运换命得道。 其余宗派也持秘法无数,仙缘各不尽同。 但是,如果说哪一派最看重“侣”,那必然是归元派了。 归元派坐落在泰山以北,哪怕是相较山上其他大肆宣扬的教派,也算得上低调不起眼。 但是,这个不闻喧嚣的门派有一门独特尘技,名叫控灵术。归元派以控灵术入道,照理说也算术数的一种,趋于修真主流的大势。可偏偏归元派所习的控灵术,需要一种灵物护法,而这灵物非常难得。 有多难得呢? 控灵术入道之初,修习者要取得千年以上树龄的柳树枝,作为引灵入体的载身。虽说千年树龄的柳枝难寻,但泰山之地凝聚着天地灵气,要取得合格载身也不算难事。 这难,就难在灵体上。 所谓灵体,世间一切有灵之物皆为灵体,而要被控灵入体的灵,有三不可。一不可用智能低下的精怪,二不可捉自私狡猾的山鬼,三不可祭活人灵魄。如若违背这三不可,后果严重的可能会遭到怨力反噬。 因此,灵体最好是无害,无嗔,又有情的妖类,炼化之后共同修行。即,能助己功修,又有度灵功德,还能协助灵物一同得道。 受炼过三光的妖类不但通晓灵性,依附于奇经八脉之中,更与修行者有着灵觉感应,相辅相成,共修正果。 这些灵物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柳灵郎。 依靠着这门尘技,归元派也曾有过被求仙问道者踏烂山门的鼎盛时期,但甘愿成为修行者灵物的高级天妖终究太少了,可供驱使的又大多是天资一般的妖类,真正能在悟道上有所帮助的凤毛麟角。修行者求的就是正果大道,而控灵术更像一部可有可无的护法功法,久而久之,便也在众多秘法中黯然失色了。 第12章 被流放的少女(2) 三百年前的泰山。 巍峨雄伟的群山之间,一幢幢古建筑群随处可见。北山垒砌的石洞外,一个不知生死的生物已经在杂石堆里躺了两天了。之所以要用“生物”形容,是因为它浑身血迹斑斑,破烂不堪,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了。 负责外门伙房的普师傅挑着柴禾捡到她的时候,心里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活,只是抱着一丝慈悲之心,将她背回了外门。 如同许多教派一样,归元派的内门与外门有着严格的界分。外门弟子大多资质平庸,或并无慧根,修的是延寿健体的智术,因此常被内门弟子看不起。也因此门槛并不是那么的高。普师傅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这件事,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外门多了一个叫百苓的伙房弟子,刚及金钗之年,生得标致娇俏,性格却孤僻得很,常常一个人在菜圃里发呆久坐。 “百苓”是普师傅帮她取得名字。她本名姓巫,是西疆巫族的一个长老之女。西疆巫族据说是上古巫祖祝由的后代,身体里流淌着古神的血脉。而巫族历代的大祭司无一不是强大的存在,传闻他们无所不能,有着移山倒海,起死人肉白骨的本领。 百苓是从巫族逃出来的。氏族祭天,只手遮天的大祭司推算出她与其他两个孩子将会是“巫族之祸”,要择吉日向天祭罪。百苓知道那是什么,大祭司会先将有罪之人连同猴子、狼狗、以及蛇一同放入皮袋,再将袋口缝紧,这样罪人在最后割喉放血的祭礼前,身上就已经布满可怕咬痕,奄奄一息。她害怕极了,好不容易在族人的抓捕下逃回家,却被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一棒敲晕,塞进了装着凶兽的皮袋。 她恨,也绝望。所以之后的事情她其实不太愿意回想。能从那个皮袋里逃出来大概是命不该绝,她趁夜拼了命地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两眼一黑就地倒在了乱石堆里。族人的咒骂声,母亲冰冷厌恶的眼神,似乎就是对于过往全部的记忆了。 于是被救醒后,她谎称什么都不记得了,抛弃了以前的名字,也接受了普师傅为她取的名字,算是重获新生。 伙房弟子的生活很辛苦。每日晨起早练,不仅要负责其他弟子们的伙食,耕地种菜等粗活累活也归他们管。普师傅看她是个纤弱瘦小的女孩子,就打发她去后院计掌事手下看管菜圃。 计掌事是个声色俱厉的胖女人,对她却很和气,每天给她安排的任务也是最轻松的。计掌事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资质勉强达到外门正式弟子的合格线,成天就喜欢在一众伙房弟子前炫耀自己半吊子的控灵术。不过,在一次不小心踩翻百苓刚除完草的地皮,结果被她提着铁锹满园追打的惨况后,他每次瞧见百苓,都会悻悻地绕道而走。 百苓就这样在外门度过了三年。 直到那天—— 第13章 祝由血祭的圈锢(1) 呼——呼——呼—— 狂风砰打轩榥的声响将百苓从睡梦中惊醒。 向来警惕心很高的女孩披上道褂,惊疑不定地走到窗前。 啪—— 一块老旧的窗棂在呼啸的大风摧残下断裂,带着利刃般的寒风险险擦过她的脸颊,最后滚到了角落的地板。 油灯上的火苗微弱跳动了几下,也熄灭了。 百苓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轩榥,眉头微微皱起。 外面的天色还很暗,透过那块破掉的窗洞,还能看到天上密布翻腾的黑云。那些黑云像是被某种力量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越滚越大,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色旋涡。 阳春三月怎么会刮起妖风?还有天上那些云……太可怕了。 百苓从未见过如此离奇诡谲的天象,茫然不解间,忽然听到楼下似乎有人在大喊。仔细辨认像是普师傅的声音。 她立刻点亮油灯,用手护着端下了楼。 刚下楼,普师傅正好拎着计玄进来,没好气地警告他,“你就呆在柴房,不要再乱跑了。”他的神色罕见地有些严厉,百苓下意识地停下来,普师傅却已经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纤弱的女孩披着单薄的灰色道褂,一脸茫然地站在楼梯口。 普师傅放缓了些表情,对她说,“你今天也不要出来了,外面很危险。” “不就风大了点,天黑了点嘛,这都卯时了,我昨天答应要给朱师弟表演阵法的!”计玄蹲坐在一捆柴火旁,气鼓鼓地抗议道。 “你个小猴头懂什么?”大概是与计掌事关系不错,每次面对从小淘气惹事不断的计玄,普师傅就吹胡子瞪眼睛,说话也毫不客气,“只有众灵界的神君大能渡劫,才会引发此类天地异象,你现在出去乱跑,一会指不定就被雷给劈了。” 计玄一脸惊异,“真的假的?神君大能还要渡劫?” 普师傅捋着山羊胡子,“当然。神虽然高处天道,但也跳不脱六道轮回。若想跳出五行,离苦得乐,就只有悟到大道的门槛,渡过涅槃劫。” “涅槃劫?我们修行不是得道就能飞升了吗?难道神上面还有更高的境界?” “得道飞升,你说得轻巧。”普师傅哼了一声,一脸不愿多谈,“总之,修行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其他事情你现在不用了解,问了也不会明白。” “我总要给自己定个目标嘛。”计玄不服气地说道,“万一以后我飞升成神了呢?” 这小子资质一般,心倒是比天还高。普师傅开怀大笑了几声,“好好好,我就这么说吧,从古至今,无论是冥界还是九重天上,或是灵界的其他地方,引发过涅槃劫的只有五位大能。” “五位?”计玄惊得合不拢嘴,“老普师傅,你没有骗我吧?”那么庞大的灵界,能够跳出生死轮回,脱离五行的竟然只有五位?他连忙追问道,“我知道九重天之上有三位三清帝尊,那还有两位是谁?” 普师傅正要回答,忽然有伙房弟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不好了,师傅!山里的精怪突然都朝我们镇子聚集了!” “什么?!”普师傅不由一惊。精怪智力低下,惰性却极高,平日里盘踞深山,最爱呆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可现在居然在向人烟聚集?看来是受到了天地异象的影响。 顾不得再管柴房里的两个孩子,普师傅沉着脸,匆忙就跟着弟子出去了,只是在挂上门栓的时候,再次严厉地嘱咐了一句,“我没回来之前,你们都不准乱跑!” 他一走,柴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歹把话说完再走嘛,吊人胃口。”计玄不满地发出嘀咕,转头却对上了百苓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他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已经卯时了?”见状,百苓开口问道。 “是,是啊。” 百苓点点头,就想上楼回房。 “哎,那个。”计玄壮着胆子问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什么?” “另外两位大能是谁呀。” “泰山府君,酆都大帝。”百苓淡淡地说道,“不过也有传闻,他们两个其实是一个神的不同分身。” 没想到她会接得这么快,计玄愣了一下,才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平时少显摆一点,多去藏经阁看看典籍也会知道。”百苓丢下这句话,连眼神都没分他一个,就转身上楼了。 留下计玄听着楼上的关门声,又气又恼地涨红了脸。 “切,不合群的怪女人。”计玄随手拿起蒸笼里的一个馒头,泄愤似地用力咬了一口,却也只敢小声嘟囔,不敢真的酿出什么动静,“唉,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看在你遭家人抛弃,身世那么可怜的份上,本小爷就勉强让着你吧。” 第14章 祝由血祭的圈锢(2) 百苓在房间里呆了片刻就又下楼了,原因是被风刮破的轩榥呼呼作响,扰得人心慌意乱。在计玄警惕又不解的目光里,她自顾自跑到角落捡起两块木板,又噔噔噔地跑上了楼。准备钉补窗洞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工具,只好再下楼跑一趟。 计玄原本以为她不会再下来了,偷偷摸摸地跑到柴门口吹了声口哨。在门外蹲了半天的小师弟悄悄替他开了门,等百苓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阵阵狂风扑面,定神一看才发现柴门大开,计玄早就不知所踪了。 真不让人省心。 百苓抿了抿嘴,拢紧外褂,略微迟疑了一下,探出柴房四下环顾了一圈。 没有发现计玄的身影。 轰隆隆—— 这时,黑压压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 百苓抬头看去,只见那滚滚恐怖的黑云旋涡里闪着蓝色雷电,振聋发聩。妖风似乎也更猛烈了,整个天地飞沙走石,天好像都塌了。 这就是涅槃劫?这么可怕的异象,若是持续一段时间,肯定会在人间引发大灾难。 百苓几乎站不稳,但是想起普师傅的再三叮嘱,计玄却还是偷跑出去了,万一真发生点什么意外,一定会牵扯到普师傅。她不想管计玄,可人是在柴房不见的,换句话说,她不能置之度外。 视野在黑压压的天色里极大受阻,耳边是呼啸大作的狂风,头顶是仿佛时刻都会塌下来的黑云旋涡。百苓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虽然平常独来独往惯了,对外门的径道也都烂熟于心,但是此情此景,她感到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几间院子里都静悄悄的,错落的天井里空无一人,百苓猜测他们应该都去镇子里捉精怪了,正想去外门弟子的练功场地瞧一眼,经过成片板墙的时候,忽然就瞥见菜圃旁的一株柳树上好像隐隐在放光。 一种强烈的预感促使着她改变方向,走过去一探究竟。 三月的垂柳已经茁壮发芽了,茂密翠绿的枝条间,一团发着微弱白光,像游灵一样的东西正安静地缩在枝头。 这也是从山间跑出来的精怪? 百苓认真地观察了它一会儿,发现它似乎很虚弱,身上的光也越来越暗淡。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闯过脑海。 她见过计玄在一众师兄弟前搬弄的控灵术,与巫族的祝由血祭术十分相似。她知道归元派的柳灵郎是护法灵物,但说是护法,与灵宠也没什么区别吧?百苓没有多想,只是纯粹觉得,它好像快不行了,而她刚好缺一个伙伴。以前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可是当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的心底也随之升起了一种渴望。 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摘下一根柳枝,就念起祝由心咒,将那团游灵捉进了柳枝里。 不知者无畏。那时候,百苓哪里知道控灵术对于柳枝的要求很高,树龄不及千年的阴木,往往是没办法收住灵物的。而灵物与灵宠仅一字之分,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她确也足够幸运,恰逢那团游灵最虚弱的时候,被她阴差阳错地捉了回去。 说也奇怪,捉住那团游灵后不久,天上蓄势待发的黑云忽然就散了,空气里压抑流动的寒气逐渐褪去,阳光探出云层,散发出春天该有的明媚气息。 一切好像都是虚惊一场。 “哎哟,疼疼疼!老普你搞谋杀啊!” 刚回到柴房,百苓远远就听到计玄凄惨呼叫的声音。 她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柳枝背到身后,不消片刻,便瞧见普师傅黑着脸,揪着计玄的耳朵走了过来。 “师傅。”她心虚地低下头。 普师傅随口应了一声,因着心思全在计玄身上,没有发觉她不同以往的紧张,只顾痛骂手里的调皮小子,“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跑?带刚入门的师弟去后山乱地,你们不要命了?” “我们那是捉精怪去了!”计玄揉着发疼的耳朵,挺起胸脯,义正言辞道,“维护归元镇百姓的安定,是我们修仙者的责任!” 普师傅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少给自己戴高帽子,你就是想看看那些精怪里有没有适合祭炼柳灵郎的吧?这都几回了,捡漏捡上瘾了?” 小心思被看穿,计玄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我……我就是碰碰运气。” 普师傅指着他的鼻子教训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祭炼柳灵郎不是那么随便的事!那些山精野怪对修炼毫无益处,在你的控灵术没有大成之前,任何祭炼都会引起不良反噬,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第15章 回家奇遇记(1) “可是,他们内门的师兄都有师父领着去收灵物,就我们外门弟子没人管。”计玄丧气道,“没有灵物傍身,光练控灵术有什么用啊,连个小怪都操控不了。”说完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不知好歹!”普师傅气得,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我们归元派的控灵术,不是那种驱灵驯妖的邪术!炼化柳灵郎需要灵物认可你的实力,心甘情愿成为你的护法,不是你脑子里想的捉灵!” “花里胡哨的,难怪我们门派越来越萧条,都没人来了……”计玄忍不住抱怨道。 百苓站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得的认同。祭炼不就那么回事吗?能有多大的区别。 心思飘忽的片刻,普师傅终于把注意放到了她身上,“你怎么也出来了?”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本来在楼上的。”百苓煞有其事地解释道,“但是突然感觉楼下风很大,就下来看看,发现大门开着。”不动声色地添了把火。 计玄一听,愣住了,然后气急败坏地跺脚,“胡说八道!你在楼上怎么可能感觉到楼下有风?”他看分明就是她溜走未遂,居然把责任推给他! “你个猴小子,净给我惹事。”普师傅却毫不怀疑,刚消散一点的火气又冒了出来,揪起他的耳朵就向外拎,“走!跟我去曜堂领罚!” “啊啊啊!痛啊!”计玄欲哭无泪,“百苓!你个心机深沉的怪家伙!你给我等着!” “还威胁同门,今天不好好罚你不行了,先给我抄三百遍门规长长记性!” “……老普==!” 外面的叫骂声逐渐弱了,也远了。百苓松了口气,怀着几分迫不及待的跑上了楼,然后关上门,仔细地落了挂锁。 然后才走到窗前,把藏了半天的柳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柳枝上蒙着淡淡的荧光,仿佛被困于里面的“东西”正竭力发出交流的讯号。百苓只觉得这只迷路的精怪好像很有灵性的样子,不由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小灵物,做我的柳灵郎吧,我会永远对你的。我保证。” 祝由血祭术,是巫族大祭司级别的巫师才有资格修炼的祝由秘术,类似普师傅口中“驱灵驯妖”的邪术——以眉心血给灵体下契,之后每七日用鲜血喂养一次,让它成为供人驱使的灵宠。只不过,以前从未接触过秘术的百苓没有切身体会,并不觉得它是邪术。 她也没有把握,只能依照着久远且过人的记忆力,依葫芦画瓢地念起役灵心咒,然后拿起柳枝扎破眉心。 泛着荧光的柳枝似乎猛地颤抖了一下,下一秒,爆发出刺眼诡谲的红光。 一种眩晕的感觉迫使百苓停下念了一半的生涩咒语,手里的柳枝几乎握不住。“啪嗒”一声,柳枝掉到地面,一阵恐怖的气息忽然震荡开来,与此同时一枚血红的咒印没入了她的眉心。 眉心的伤口迅速愈合。 百苓却甩了甩突然一阵沉重的大脑,等到好受一些,才发现那柳枝上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血色薄纱,隐隐透着几分阴森生冷的气息,没有邪意,却又好像蕴蓄着无穷的杀意,让空气都顷刻寒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祭炼失败了? 百苓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没有在论道祭典上见过内门弟子的柳灵郎。他们之中,即便是灵力再低微的妖物,身上也充满纯正的生气。而被祝由血祭的灵物,虽然有一些还能感觉到灵物本身被压制的邪意怨气,但也是活生生的气息。 而她眼前这支,蒙着诡异红光的柳枝,却让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鬼气。 也就是,死气。 第16章 回家奇遇记(2) 百苓惴惴不安地俯身,试探着去碰地上的柳枝。在她的手指接触到那层红光的刹那,一阵无形的寒光“嗖”得四散开来,迫使她连连后退,脚后跟磕到床板,人就直接跌坐到了床上。 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个被红光笼罩的身影凭空而落,地上的柳枝已经不见了。 卧房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她定了定神,发现那是一个看着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身形高挑,一袭银衣玉带,映着那圈妖异的红光,淡雅又深致。 在此之前,百苓见过的人不多,从未想过灵物的本体会长得如此……漂亮。仿佛融合了这个世界所有对于漂亮的定义,无论是从他的脸蛋,五官,形态,甚至那身绫罗绸缎,给人的直觉就是漂亮。难以形容的漂亮。 只是浑身透着森冷的杀气。尤其是那双略显居高临下的茶褐色眼眸,眼底冷光粼粼,威压十足,似乎下一秒就要扭断她的脖子。 他似乎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然而,他刚刚迈出一小步,萦绕在周身的红光便骤然大放,顷刻化成一条妖异的咒印牢链,没入他的体内。 他身形一滞,表情立即露出几分痛苦。 与此同时,看他看呆了的百苓也终于回过神——她的脑海深处猝然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一个符号,或是标记。 本能地捂上额头,才发现眉心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再把目光投向那个灵物,或是……柳灵郎?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显得木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漂亮的眼眸较之方才也失去了光,眼波呆沉,无悲无喜,激不起一丝波澜。 好像死气更重了。 连杀气也消失了。 望着眼前宛如行尸走肉,似乎缺失了自我意识的柳灵郎,百苓摸着自己的额头,慌了,也懵了。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情况,祭炼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知道祭炼出来的这个“东西”,究竟还有没有灵性。 与那双空洞暗沉的眼眸对视了许久,百苓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你……还活着吗?” 然后在她紧盯的目光里,看到对方轻微地眨了下眼睛。 问出那句话其实没有抱着太多希望,但是他细微的回应却百苓的心情瞬间激动了起来。 “那你有名字吗?”她接着问道。 眼前的人形少年薄唇微动,似乎想张口回答,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麻木的表情似有一瞬的狰狞,最终归于一潭死水。 百苓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更开心了。即使他的眸子里依然一片暗沉,但至少意识还在。 “你是说不了话吗?”在明白他能听懂自己说话后,百苓按捺着雀跃,安慰道,“没关系,可能是祭炼的副作用,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 “不过,你现在是我的柳灵郎了,我总不能就柳灵郎、柳灵郎地叫你吧?”百苓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唔,我给你取个名字吧?”然后自问自答般地对他说,“就叫曙光怎么样?我人生的……第一道曙光。” 第17章 回家奇遇记(3) 她的神情怔忪而悲伤,像是沉浸在某些回忆里无法自拔。 瞑光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苓。” 冷清且冽的嗓音像风一样掠过耳畔,熟悉又虚幻。百苓眼眸微动,目光触及瞑光的脸庞,画面竟有刹那恍如那时,他一袭银衣玉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太像了。 也太……让人不愉快了。 百苓微微皱眉,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说过,不准那样叫我!” 她总是这样,突然就生气了。 瞑光垂下眉眼,一如过往遭到训斥后的模样——表面温温顺顺的安静,却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负面情绪,沮丧、伤心、痛苦…… 百苓知道,只要他没给出回应,就代表他不会听从那道命令。都说柳灵郎与修行者之间心灵相通,最是善解人意,可瞑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有些事情上固执得不行,又仿佛逮准她吃软不吃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发出无声的抗议。 罢了罢了,好歹是只天级镜妖,却纡尊陪伴她百年,偶尔有点小情绪也正常。 百苓缓下语气,“那枚棋子还在计玄手上?”她指的自然是昨夜带回来的那颗六角锁魂棋子。 听到她问,瞑光手掌微翻,露出一枚看似普通的白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长而均匀,带着几分灵动的美感。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脉络蜿蜒至宽袖内。当然,那枚戴在他食指上的菱环银戒也不错。 “他还回来了?”百苓稍显诧异地拾起他手心的法棋,略略感应了一下,里面的魂灵已经空了。但是昨天里面分明困着三条魂灵,那么除了曲薇和王道长的灵……另一条魂灵去哪里了? “那条魂灵逃走了。”看出她的疑惑,瞑光开口道,“计玄说,他念咒放灵的时候,那条魂灵逃出容器,不知所踪了。” “计玄说?”百苓皱了下眉,“你不在场?” 瞑光从善如流,“你当时不省人事,我必须守着。” 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百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阳光,若有所思地端量指间的法棋。能从六角锁魂棋里逃脱的魂灵可不多,而生人之灵极易分辨,计玄不可能犯那种低级失误。 百苓左思右想,喃喃自语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如果只是被倒卖的普通魂灵,运气好逃了也就逃了,可她总觉得,这次的地府之行太过顺利,也太过诡异了,让她不得不多想。 横竖想不出个所以然,百苓踌躇了一下,把棋子放回瞑光手里,“收起来吧。” 瞑光问道,“不用处理掉吗?” “不,先留着。”直觉告诉百苓,这件事还有下文,“我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找这枚丢失的棋子。” 瞑光说道,“六角锁魂棋是五方鬼帝所持之物,他们不会做倒卖魂灵的买卖。” 百苓不置可否,“整个地府都在鬼帝的统管之中,他们也许不屑做,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瞑光轻微地蹙了下眉,“地府七十五司,疆域辽阔无比,他们未必事事知悉。” 他的言辞间颇有笃定及维护之意,百苓也不在意,只当他对神职过分崇拜了,“不要把神想得太崇高了,他们也会有利益考量。天庭是这样,地府也一样。何况,地府之中,只要是鬼帝想知道的,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第18章 波澜再起黑棋现(1) 百苓回到善堂的时候,姜香北和陆子晗也已经赶到了。四人围在曲薇的身边,姜香北正在向她抱怨,“就是!我洗漱出来她就不见了,问了才知道她丢下我们走了。我也就算了,连男朋友都不顾,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嘛。”视线一拐便看到了百苓,又立刻告状道,“百苓,你来评评理,金银她居然抛下我们!” “差不多行了啊。”金银瞪她,“我就先走了一步,这不是着急想来看看情况么。” “是,就你着急,我们都不急。”姜香北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想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再出点状况,我们还要担心你。”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坐在木榻上的曲薇面色还有些虚弱,却是转向金银道,“香北也是关心你,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换我也着急,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你还想要下次?”百苓走到曲薇身边,边说边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点发低温,最好吃点药好的快。” 听她这么说,金银连忙道,“我去找刚才的道士,看他那里有没有能吃的药。”然后就匆匆跑出去了。 “我过去看看。”陆子晗有些无奈地对他们说了一句,也跟出去了。 姜香北“啧”了一声,“还真是个称职称心的男朋友。” 曲薇赞同地点头,“金银那种活泼好动又少根筋的人,就该有一个体贴包容又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宠着。”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你是在夸他们还是损他们。” “当然是夸。不过比起金银,我更好奇像你这种容易炸毛的性格,以后会被哪种男生制服。” 姜香北无语,“我看你精神很不错啊,还有火力朝我开炮,一点也不像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 “什么鬼门关,别听那些道士夸大其词,我当时就是跪久了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曲薇解释道。 “可卫泽漆说,你晕过去的时候眼睛都变白了。”姜香北顿了顿,“你没有感觉吗?” “眼睛变白?”曲薇下意识地拿过她手里的手机,点开相机照了一下,脸色很苍白,眼眸也稍显无神,但并没有什么异常。她不由露出虚惊一场的表情,“好好的啊,吓我一跳。” “他说当时啦。”姜香北其实也不相信人的眼睛会变白,那种玄幻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呢?可偏偏说这话的是卫泽漆。她不由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男生,“是不是啊?” 没有回应她的求证,卫泽漆只是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来没被他这么认真地凝视过,曲薇有些控制不住地脸红了,胡乱地把手机塞还给姜香北,“我……我记得当时突然头很晕,耳边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她回答的声音比平时要轻细许多,而原因不言而喻。姜香北微微抿起嘴,神色复杂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没有发觉气氛有片刻的微妙,卫泽漆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之前呢?晕倒之前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王道长在念经?还警告我不要理睬什么小鬼。”曲薇努力地回忆观灵时所发生的一切,却觉得脑海里混混沌沌的,怎么都没法理清思路。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微微拧眉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第19章 波澜再起黑棋现(2) “想不起来就算了。”卫泽漆说道,“不过百苓说的对,这么危险的事,不该有下次了。” 突然被提到的百苓点头道,“你昨天吓到我们了。” “对不起啊。”曲薇眼含愧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要不是因为她,他们今天已经在去孔庙的路上了。 “哎呀,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吃一堑长一智嘛。”姜香北一把勾过曲薇的肩膀,安慰道,“我老家那边也有类似的民间法术,有的人觉得灵,有的人觉得不灵,我小时候也好奇过,但这种东西听听就好,多半是假的啦。” 曲薇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百苓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我以前听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曲薇不由看向她。 “不要轻易去触碰和另一个世界的界限,除非你命定如此。” 这句话说出口,曲薇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姜香北率先说道,“还是百苓有文化,听着就很让人信服。”然而回味了一遍,又感觉不对,疑惑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怎么听着,好像你也信这些?” 百苓耸了耸肩,“我保留意见。” 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卫泽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所以有人会说,我们要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 他的眼神其实并不掺杂暧昧,但是视线直白地落在百苓的脸上,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姜香北看看他,又看看百苓,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可能与昨晚有关。因为在此之前,哪怕是高中三年,他们两个都没说过几句话。 孤男寡女,道观……在曲薇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两个能发生什么呢?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微妙,态度也坦荡磊落,不像是什么旖旎的秘密……不由自主地揣测到这里,姜香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可以谬想自己的好朋友? 注意到姜香北神色有异,目光又不停地在她与卫泽漆之间流转,百苓心里暗叹了一声,置若罔闻地说道,“我刚刚去看了那些道士准备的厢房,环境还可以,我们今晚就凑合住一晚吧。” “我能走啊?”曲薇有些不解,“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他们觉得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好观察一晚,免得身体出什么问题。” 曲薇立即一惊,“什么问题?” “只是保险起见。”百苓被她担惊受怕的表情逗笑了,“毕竟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正常肯定是没问题的。” “现在知道怕了?”姜香北也伸出食指,点了下曲薇的额头,“怎么昨天就没好好想过后果。”然后转向百苓道,“反正孔庙是去不成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要真有什么身体上的状况,也好找这祠里的人问责。”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就是有点累。”曲薇说道,“昨天来的时候,我看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外面好像还有一个镇子?我觉得我们晚点可以去附近逛一逛,就当体验当地的民风民情了。” 第20章 波澜再起黑棋现(3) 姜香北泼她冷水,“你啊,还是好好休息吧。” 曲薇有点郁闷,锤着自己的胳膊道,“我都快躺一夜一天了,还要我休息,四肢都要退化了。” “那就去拜神念经吧,开开智,免得以后再被骗。”姜香北揶揄道,“反正我看这里也有个大殿。” “哎,别。”百苓连忙道,“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拜的哪路野神,算了算了。” 她这满脸的抗拒之色,姜香北“扑哧”笑了,“你说你,明明跟曲薇这个二货一样迷信观灵,但是又逢庙不进,遇神不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无神论者。” 这话曲薇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就二货了?你不迷信,这两天不也拜的也开心?” “迷信和信仰是两码事好嘛。” “怎么就两码事了?” 姜香北酝酿了下说辞,正想长篇大论一番,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阵骚动。“外面怎么了?”曲薇翻身就要下榻,踏上地面的脚却不受控地一软,要不是卫泽漆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差点就摔地上了。 曲薇顿时脸一红,“谢谢。” “不用。”卫泽漆拉了她一把,便在她站稳后松开了手,“你们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我也出去看看。”百苓也朝曲薇和姜香北说了一句,好奇地跟出去了。 目送卫泽漆与她一前一后地离开,姜香北坐到曲薇身旁,面带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怪怪的?” “谁?”曲薇没反应过来。 “百苓跟……卫泽漆。” “没有吧。”曲薇偏过头,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姜香北摇晃着双脚,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百苓身上?” 曲薇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注意。” 姜香北沉默了一阵,随后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善堂外,两个小道士正提着衣摆,匆匆忙忙地跑过廊院。百苓一个箭步超过卫泽漆,拽过一个拖在后面的小道士就问,“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小道士转过脸,正是刚才女帝殿外遇到的那一个,好像叫……王觉? 只见他满头大汗,颇有些六神无主的不安。百苓又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老不见了!我们正要去找!” 王觉回答得又急又快,说完就想走,百苓却又拽住他,“说清楚点,怎么就不见了?”他口中的长老自然是计玄,可计玄怎么就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长老刚才正和我说着话呢,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一颗棋子!”王觉心里急啊,可偏偏她极有可能是他们派的高辈分人物,只得擦了擦直流的汗水,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不,师傅让其他弟子去附近找,我正要随他上山,向其他几位长老汇报情况,请他们定夺。” 不难听出他的焦急惊惶,百苓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棋子?什么棋子?” 王觉从宽袖里摸出一枚棋子,“就是这个。”他拿出的是一枚黑色棋子,外表与普通的黑白棋并无二致,但是百苓一眼就看出,这枚棋子与她身上的那枚一样,都是六角锁魂棋盘上的法棋。 第21章 被困的南岭鬼魈(1) 六角锁魂棋盘上的黑白法棋,白棋囚的大多是法力低微的魂灵,而黑棋鲜少离盘,听说里面镇压的都是神秘叵测的远古凶灵,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魂。这些百苓略有耳闻,但是也从未深入了解过。 不过……计玄?黑棋?难不成是有谁掳走了计玄,然后留下这枚法棋警示? 可是,又警示些什么呢? 百苓拿过王觉手里的黑棋,刚准备细细探查一番,卫泽漆却靠了过来,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百苓下意识地握拢手指,把手放了下来,“捡到了个小玩意。”然后对旁边不停擦汗的小道士说道,“你先去吧。” 如同得到了特赦令一般,王觉匆匆向他们作了个揖,立刻急不可耐地飞奔而去,只消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百苓转身就想走,方向却与善堂相反。卫泽漆不由喊住她,“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拜托。”她无奈地停步,“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姜香北刚才就肯定误会了。 “那你说说清楚。” “我昨天就说的很清楚了。” “但我不明白。”卫泽漆眉头微蹙,“为什么她的眼睛会变成白色?他们说没给她喝过符水之类的东西,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个世上真有什么鬼怪魑魅?” “为什么不能有?” “因为这意味着,天上也有所谓的……神?”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百苓转向他,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困惑郁闷又无法接受的神色,不由觉得好笑,“这些东西信不信都无所谓的,你有必要这么纠结吗?” 卫泽漆认真道,“我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不弄明白的话,我没办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百苓半开玩笑地问道,“这是学霸的执着?” “是。” “这就难办了。”百苓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我很想用光学理论解释那些是折射幻象,可眼见为实,你当时离得那么近,一定也有自己的判断。” “你可以试着说服我。” “你连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我又怎么做得到?”百苓失笑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即便真的听从了那些解释,你也不可能真正放下。” 她不想蒙骗卫泽漆。不是因为她光明磊落,或是不善撒谎,而是没有必要。他昨天离曲薇那么近,看得那么分明,她再大费周折地找借口掩饰那是白费力气。 何况,卫泽漆是个聪明人,根本有自己的判断。如今这么纠结寡断,不过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见他皱着眉,沉默不语,百苓思忖了一下,说道,“其实你不用把神想得太崇高,在人们的理解里,好像神就是天神,有着通天的本领。但众灵界浩瀚无垠,基层神灵不计其数。不说天庭,就拿地府而言,罗酆六天,共有七十五司,那些鬼兵鬼差也属神职,可真正够的上正神神位的,也只有寥寥几个罢了。” 卫泽漆诧异地望着她,“说的头头是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百苓莞尔一笑,“我刚才说过,不要轻易去触碰和另一个世界的界限,除非你命定如此。我嘛……也曾经不小心碰过那扇门,只是运气比较好,有人帮我把门关上了,还把我救回来了。” 第22章 被困的南岭鬼魈(2) 艳阳高照,山间似乎可以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可是微风一吹,又携着些许的寒意。 她神色淡然,说得煞有其事,一时间,卫泽漆竟然分不清真伪,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也观过灵?” 百苓笑了,“算是吧。” 卫泽漆沉默了一会儿,“没事就好。”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四个字,百苓惊讶地看向他,却见他神情复杂,显然是自动脑补了一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百苓觉得好笑,低头憋笑道,“是啊,没事就好。” 她的声线略带笑意,卫泽漆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却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二。 百苓不想耽搁时间,笑着朝他挥挥手,“走了走了。” “你去哪?” “我有多动症,待不住,随便逛逛。” “……” 卫泽漆被她噎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悠哉悠哉地消失在庭院门口。 感觉有点奇怪。 他微微皱眉,总觉得忘了什么事,直到回到善堂,姜香北跳下木榻问他,“怎么样?外面在闹什么?” 卫泽漆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他不由抿了抿嘴,“没问到。” 曲薇朝他的身后探了一眼,“百苓呢?” “不知道。” 姜香北支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在她炯炯的目光里,卫泽漆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她的事我怎么知道?”没有发觉两个女生同时变得古怪的表情,他说完这话,就自顾自地坐到角落的椅子上,低头看起了手机。 百苓逛出庭院,便在冷清的游廊转角停下来,拿出那枚黑棋凝神感应。然而,这一次,灵识刚渗入黑棋,一股强悍霸道的魂力便猛地震荡开来。 这里面竟然真的关着魂灵。也万万没想到,被囚镇于六角锁魂棋的魂灵居然还有还击之力。电光火石之间,百苓还没来得及撤回念力,便觉得大脑一疼,趔趄地往后倒去。 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腰间,牢牢地握住了她下意识抓向空气的右手。 顺便搂住了她。 肩膀抵到了一个有力的支撑,竟然还隐约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优昙婆罗香。 百苓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随风微飘的银发之下,瞑光也正紧紧地盯着她,似乎隐含担忧之色。 原来是他啊。 感觉到与自身灵力相契的波动,微怔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那阵香,应该是他不小心在卧房里沾上的吧。 然后又有些自嘲地想,她今天真是有些魔障了。 将她几次转变的情绪收入眼底,瞑光扶她站稳,然后说道,“让我来吧。”他的天妖魂识远超于她,探查力自是一绝。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不过,听他出声,百苓才发觉他们两个此刻的姿势实在不雅,不仅像是在从背后拥抱,还十指紧扣,离得那么近,叫人看了肯定误会。 百苓淡淡地问道,“我不是把你收回去了?”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十分从容地退出了他的怀抱。 指间的暖意转瞬即逝,瞑光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慢地垂了下来,“没有。”他低下眼眸,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指,又像在掩饰情绪,“你先前走得太急,没有召唤到我。” 第23章 被困的南岭鬼魈(3) 百苓没有多想,把手里的黑棋递给他,“不清楚里面有多少魂灵,但魂力不低,小心些。” 瞑光接过来,似乎略略掂了一下,便有了底。 然而,百苓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见他神色有异,握着黑棋好像有些诧异,她只好出声道,“怎么样?” 瞑光说道,“是鬼魈。” “鬼魈?”百苓顿时一愣,片刻脸色微变,“你确定?” 瞑光轻轻地点了下头。 所谓鬼魈,是介于鬼与妖之间的一种邪灵,拥有迷人心窍的技法,数百年前曾在南岭国肆虐横行,也与巫族渊源颇深。 不过,鬼魈被视为灵界第一邪物,早就被消灭殆尽了,竟然存有漏网之鱼?而且还被镇在六角锁魂棋之中。 “怎么会……”百苓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抓起瞑光的手臂就问,“除了鬼魈还有什么?” “没有了。”她无意识流露出来的焦急令瞑光顿了一下,“计玄不在里面。” “我猜也是。”百苓喃喃道,“你手上的这枚黑棋,应该是抓走计玄的人故意留下的。” 她复杂的神情似乎隐含某种内情,瞑光不由问道,“你知道那人身份?” “不知道。”百苓摇头,“但这枚棋子一定是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鬼魈。” 瞑光蹙眉,“你是西陵人,没理由拿鬼魈威胁你。” “是威胁,挑衅还是警告,现在还不清楚。”发觉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臂,百苓登时松开,极不可微地拧了拧眉,“但我会弄明白的。” “要我怎么做?”瞑光直白利落地问道。 百苓思索了一下,“长老院可以用命灯推算门下弟子的大致方位,先等内门的消息吧,看他们能不能找到计玄,然后……先看看他知不知情,再想然后吧。” 瞑光定定地望着她,“你与计玄……关系很好。” 他的语气像笃定,又像询问,百苓正想着心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一般般吧。” “如若只是一般,针对你的人为什么抓他?” 这句话像是意有所指。百苓抬眸看他,却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她不由微微挑眉,“要是关系很好,我怎么会百年不联系他?”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当初离开归元派,不是为了保全他一个人。” 瞑光低下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柳灵郎既为有情灵物,沾染人世自会生一定的性情。瞑光却性情淡薄,只对她的事格外上心,百苓看在眼里,心里总是愧疚。 也因此时常对他冷漠。她受不起这样一心一意的好,何况他总有离开的一天。所以关系不用亲密无间,反正她也过了渴望伙伴的年岁。 只不过,她也不是时常……硬的下心肠。 “他是现在归元派里,唯一跟我有点牵扯的人。”她撇头看向远处,望着落于廊间的斑驳阳光,“他当初跟我一样是外门弟子,比我小上几岁,顽皮得很,没少遭我的打。”她的脸上流露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怀念,“如果要说……那时我也确实拿他当弟弟看待过吧。” 第24章 吃人的蜻蜓?(1) 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 瞑光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收了声。百苓神色一动,刚想把他收回去,却仿佛被他看出心思,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腕。 迟疑的片刻,脚步声近至廊前。 瞑光缄默着退后两步,安安静静地站到她的身后。 与此同时,卫泽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分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面带忧虑,像是有几分心事重重。 看到百苓,他似乎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我正好要找你,你手机有没有……”也许是走得太急,嘴里又说着话,他的架势颇有几分汹汹的意味,于是还没靠近,便被一道忽然闪至眼前的白影,硬生生逼停了脚步,没说完的话也自动噤了声。 卫泽漆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银衣翩翩,异常俊美的银发少年便横在了他与百苓之间,眉眼微垂,凌厉之中又一派霞姿月韵。 他的模样,即使落在同为男性的卫泽漆眼里,也有出尘惊艳的感觉。 一时间,卫泽漆居然愣住了。 百苓无奈地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挑少年,“我手机怎么了?” 听她出声,卫泽漆像是猛地回过了神,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你手机有没有信号?” 百苓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啊,怎么了?” “快,给陆子晗打个电话。” “陆子晗?”百苓想了一下,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头像,“我没他号码,你们语音说吧。” 卫泽漆也不含糊,直接拿过去,拨去了通话请求。 没有人接。 他马上又拨过去。 依然无人应答。 注意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忧心忡忡,百苓忍不住问道,“他不是跟金银在一起么?出什么事了?” 看着再次自动挂断的语音通话,卫泽漆不得不把手机还给她,沉声道,“刚才子晗来电话,说他们遇到了吃人的蜻蜓。” 百苓一愣,“吃人的蜻蜓?”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他的原话就是,他们遇到了吃人的蜻蜓。”卫泽漆眉头紧锁,有些踌躇地说道,“他让我叫人帮忙,但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信号就断了。” 吃人的蜻蜓?可金银不是问药去了吗?祠里怎么会有…… 百苓忽然脸色一变,“我去客堂问问情况。” “一起去。”卫泽漆说的毫不犹豫。这个女帝祠古怪得紧,先有曲薇被捉灵,现在陆子晗他们又行踪不明,无论如何,不能再放她单独行动了。 百苓摇摇头,“你回去看好曲薇跟姜香北,让她们不要乱跑,尤其是先不要出这个祠。” “那行,我和他们说一声就去找你。”卫泽漆却应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没给她留下一点拒绝的余地。 百苓无奈地望了眼他的背影,也快步朝客堂的方向走去。 穿过游廊,青石路两旁百合簇拥,客堂就设在女帝祠的外院一隅。因为是负责接待及协调内务的总管理处,客堂大概是女帝祠平时最繁忙的地方了。 然而,此时此刻,客堂里清清净净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25章 吃人的蜻蜓?(2) 难道都出去找计玄了?不应该啊。 百苓灵识一扫,便知道里面没人,心里暗暗想着,却还是踏进了客堂。帘后的内堂不大,陈旧的木桌上摆着几册卷边的记事簿,最上面是香客祈福请愿的簿子,她随手翻了两页就放到了一旁。 第二册是祠院法会的记录薄,竟然也有厚厚的一本。她抽空瞄了几行,忍不住“啧”了一声,拿起来给瞑光看,“观灵一次三千三,做法事一万一,明码标价还有这么多冤大头,这种发家致富的办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她言语含笑,神色却很淡。瞑光没有接话,只是上前两步,将桌上的另外几册簿子摊开,匀长无暇的手指滑过字眼,最后指着其中一本道,“这里。” 百苓放下手里的簿子,走到他的身边。瞑光指的是记录祠内人员告假进出的名册,最新的一页,金银,陆子晗,以及姜五枫姜堂主的名字赫然在列。外出的备注是:归元镇药房。 她不由合上簿子,问旁边的瞑光,“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瞑光回答得不假思索,“琵沙。” 他猜得不错。百苓想的正是近百年声名鹊起的鬼王琵沙。与地府众冥神不同,鬼王虽然实力强横,却是鬼道众生以其强大怨念修炼而成的境界,并不位列神班。可以说,每一个鬼王的诞生,都代表一个执念,一个恩怨。也因此,鬼王大多不听地府号令,雄踞一方,自有傲骨。 鬼王琵沙算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 琵沙的前世是个谜。为什么说是谜呢?这就是要从两百年前,南岭和仙莱先后灭国说起了。南岭和仙莱毗邻西陵,国力不相上下,却大小摩擦不断,颇有恩怨。而这恩怨的源头,在于信仰不同。岭人信鬼,其祠皆见鬼,供奉诸鬼却非神。而仙莱人笃信本土教,视鬼为不详邪物,又因南岭秘法神奇叵测,对此忌惮极深。 五百年前,仙莱国以“消灭邪异”为由将国内的岭人赶至南岭国界,割喉杀绝。南岭皇室大怒,向仙莱宣布战争。这一战,便持续了三百年。直到那一日,仙莱节节败退,眼看即将被攻入皇城,危机之下太子白槎向西陵求援。白槎与西陵太子姜玄意交情甚笃,姜玄意向他献上一石二鸟之计——既然南岭人信鬼,干脆就用他们所信之物对付他们好了。换而言之,就是利用更加阴邪的祝由禁术,去南岭国土上制造动乱,让他们腹背受敌,自相残杀。这样,即便最后仙莱想要斩草除根,断他南岭皇室的血脉,也不会惹起非议,只会认为是岭人被鬼邪之物侵害了心智,自作自受。而踏平南岭,铲除邪教,也会是民心所向。 不过,他们仍是低估了祝由禁术的威力。包括巫族那一任的大祭司。巫族禁书室的最后一层封印里记载了一个上古巫术——鬼魈。偷偷潜入南岭的大祭司在无人坡上祭出了这一封存千古的禁术,刹那间,三界的屏障像被某个力量捅破了一个洞,无数扭曲诡异的黑影喷涌而发,瞬间吞噬了南岭的上空,连法力高强的大祭司本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第26章 吃人的蜻蜓?(3) 鬼魈在南岭境内横行肆虐,不消几日便造成了数百万伤亡,更让南岭皇室措手不及的是,这些鬼魈非鬼非妖,完全不可控,即便倾尽举国之力,也无法伤其根本。很快,南岭就灭国了。南岭灭国后,失去大祭司的巫族联合几大长老之力,却始终无法将鬼魈驱逐回原来的地方,西陵帝大怒,下令诛杀巫氏全族。而仙莱唯恐遭受鬼魈之祸,皇室连同几大教派远赴泰山祭天,祈求诸神降邪。后来鬼魈灭绝,仙莱将南岭幸存的民众全数流放,并颁布国告,南岭人狡诈性邪,贬为低等民族。 在吞并了南岭所有国土之后,仙莱的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然而,好景不长,十年后,琵沙横空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入仙莱皇城,把皇室屠杀殆尽了。他一手天山铃可操纵万虫,引起轩然大波后,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天山铃乃是上古天庭遗失的三大神器之一,被帝君派遣追查此事的神君翻遍天地文书,却发现这记录三界众灵生死的文书上,没有任何有关琵沙的生平,仿佛被有心者刻意抹去了。 于是鬼王琵沙成了一个谜。众灵界只知他于地府五浊地修成鬼王境,诞生之日万虫过境,异象滔天。同时从他屠尽仙莱皇城的蛛丝马迹推测,他的前世很可能是南岭国的皇室中人。 不过,鬼王琵沙虽然名气不小,天庭也从未放弃过搜寻天山铃,近百年来却也无迹可寻。 直到今时今日。 “冤孽啊。”百苓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刚来两天,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原以为时过境迁,有些芥蒂也如烟消散,谁承想还是摆脱不了往事的束缚。 “你认识他?”瞑光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了点端倪。 “有过一点交集吧。”百苓随手把簿子甩到桌上,“两百年前的事了,你应该还没被我师祖母掳走,在昆仑的哪个山头修炼呢。” “她没有掳走我。”瞑光强调了一句,“也掳不走我。” “是我用词不当。”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百苓朝他笑了笑,“是被拐骗了。” 她的笑容隐约带着纵容之意,瞑光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又解释道,“也不是被拐骗。” 百苓却摆了摆手,心里自有判断,“无论如何,琵沙当年屠城的时候,用的虫仆就是吃人螓。如果这附近真有什么吃人的蜻蜓,就一定是他。”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奇怪。” “奇怪什么?” “我在想,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人间尘世纷扰,又何其之大,她堕天后就一直以普通凡人的身份隐匿其中,他找不到自己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在这里动用过几次灵力,如果琵沙的目标是她,为什么不在发现她后直接出手?还要掳走计玄,留下镇有鬼魈的六角锁魂棋这么麻烦,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除非我想错了。”百苓思考了一下,作出结论道,“他要找的另有其人。” 第27章 惨剧,恩怨(1) 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计玄只是个法力尚可的修行者,怎么会与鬼王有所牵扯? ——我本姓巫。 脑海中闪过姜堂主的脸庞,百苓有些不确定地想,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吧?巫族当年放出鬼魈是绝密,纵然后来西陵帝下令诛灭巫族,用的也是办事不利的理由。退一步说,姜堂主只是个习练智术的普通修行者,要真想对他做点什么,就更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的神色变幻莫测,眉眼间拢着几分沉思。瞑光与她魂魄相交,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的想法。然而,他只是嘴角轻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百苓索性不想了,“走吧,去镇上看看。” 刚出祠门,身后卫泽漆就追了上来,在她惊讶的目光里吐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等我。” 面对他的无奈,百苓耸了耸肩,“你来得很快。” 卫泽漆淡淡地笑了笑,“客堂那边怎么说?” “他们去了镇上的药房。” “药房?”卫泽漆沉吟了一下,“那应该在路上出的状况。” 百苓点点头,“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归元镇淹没在巍峨的群山之中。百苓走的不是近些年镇里出资修建的水泥路,而是抄的山道近路。山风徐徐,卫泽漆若有所思地跟在她的后方,看着她驾轻就熟地穿行在野植茂密的小路之间,心里暗暗生疑:她似乎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可她老家不是江南的吗?再想到昨晚,他又忍不住觉得,这个高中三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女同学着实神秘。还有她身侧的银衣少年,好像凭空就冒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泽漆抽空打量了瞑光一眼。虽然他气质恬冷,一路上与百苓也没什么交流,但总觉得他们之间是紧密无间的关系,尤其是他落在百苓身上的目光,分明就是占有欲啊。哪怕他隐藏得很好,也不能骗过他的眼睛,因为…… 卫泽漆一开始是走在百苓身边的,结果被他冷郁的眼神逼退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一个热衷cosplay的异地男朋友? “我说,你走这么慢是想偷袭我吗?” 突然,百苓停下来,转过头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被害妄想症?”卫泽漆收回思绪,诧异地反问。 百苓的脸上染上了点笑意,目光却扫向他的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时候想的多点,也能活得更长些。” 察觉到她掠过自己的目光,卫泽漆只得说道,“你不要露出这种眼神。” 百苓不解,“什么眼神?” “我背后有东西的眼神。” “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大男生怕鬼?” “不是怕鬼,是……”卫泽漆酝酿了一下措辞,“这种深山老林,被毒蛇猛兽咬一口也很要命。” 百苓却朝他嫣然一笑,“不怕就好。” 卫泽漆被她笑的,莫名有点心里发毛,下意识地警惕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回头。” 百苓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忽然席卷而来,隐隐还夹杂着某种昆虫飞舞的翅膀振动声。听上去还不少。 卫泽漆几乎站不稳,本能地想回头一探究竟,却被百苓近乎粗鲁地拽起了胳膊,“跑!” 第28章 颠覆他的世界观(2) “喂!”卫泽漆来不及反应,便被她连拽带扯地拉着跑,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发现拽着自己的力量纹丝不动。他心里一惊,忍不住侧头望向百苓。 拔腿狂奔的女孩黑发飘扬,眉眼沉静,带着他迅速穿行在杂草丛生的小径间,竟有几分游刃有余的态势,看不出一点慌张。 “我们跑什么?”他纳闷地边跑边问道。 “体验一下在山间嬉戏的感觉。” 她轻松的口吻听不出真假。然而,身后方那种轻微的翅膀振动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卫泽漆还是没忍住,转头探了一眼。 这一眼,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远处的山林里,数不清的飞虫嗡鸣乱舞,结群成团,黑压压地向他们盘旋迫近。 “什么东西?!”卫泽漆骇得声音都变了。 “都叫你不要回头了。”百苓又用力拽了他一把。 卫泽漆迅速地冷静下来,“我们为什么不到大路上去?”虽然看不清那群飞虫是什么,但那样也许能分散它们的注意力,这种崎岖狭窄的山野小路太不好走了。 百苓却是说道,“今天人多,不能把那团东西引到有人烟的地方。”昨夜泰山异象,朝拜的人从玉皇顶一直排到山门外。如果把后面的螓群引到山道上,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狂奔至密密层层的山径尽头,拨开枝叶蔓披的灌木丛,一堵绝壁横在了眼前。 “Shit。”百苓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骂了一句,“找错路了。” 跑得汗流浃背的卫泽漆也终于有空喘口气,“我就说,应该去大路吧。” 百苓没空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镇鬼符,咬破手指,迅速将上面的画符涂改成七芒星阵。 符成,一阵微弱的血光四溅消散。 卫泽漆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由盯着她手里的符问道,“你在干什么?” 百苓轻描淡写道,“垂死挣扎。” “……” 她还有闲心调侃,卫泽漆却感觉到那阵狂风逼近,抬头望了眼来时的山林,再扫了眼无路可上的绝壁,他突然想到,“那个男生呢?” 百苓双指捏着符,目光直视着山林,似是而非地说道,“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必须要澄清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喜欢在山间嬉戏。” 两个人明显不在同一频道上,卫泽漆却被她带偏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安静的弱女子。” “……” 卫泽漆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那边,大片的翅膀振动声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说时迟、那时快,两、三只吃人螓率先窜出丛林,百苓毫不犹豫地甩出指间的符纸,然后双手结出一道复杂的手印。 符纸在空中瞬间燃成一个巨大的七芒星阵,美丽夺目,冲向他们的吃人螓撞上星阵,便像撞到了一片无形的屏障,发出一阵砰砰的撞击声。然而,那些吃人螓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发了疯似地拼命撞击屏障。 不一会儿,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就越来越密集,几步之遥外,聚集的吃人螓越来越多,从百苓的角度看,那螓群的数量庞大地近乎蔽日。 遥远的山间忽然响起“铛铛”两声铃音。 传入百苓的耳中,她神色微动,下一秒,那片黑压压的螓群便像得到了指令一样,不再是一盘散沙的撞击,而是迅速紧密地聚拢在一起,随后动如雷霆地合力猛撞向星阵—— 眼前的七芒星阵剧烈地震荡了一下,散成匝地星光。 百苓脸色微白,眼看那片密集的螓群就要袭到面前,她一个箭步挡到卫泽漆身前,脱口大喊道,“瞑光!” 第29章 颠覆他的世界观(3) 刹那间,一柄虚化而成的精致银伞赫然挡到了她的面前,锋芒微闪,持伞的少年左掌平推,一道强悍的利气当即震荡开来。 轰! 下一秒,眼前的螓群顷刻四分五裂,在半空滞了半秒,便直直地掉落到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另外那些一头撞上伞面的吃人螓,不知为何转瞬化为了齑粉,点点散落。 这一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出招快而华丽,说是赏心悦目丝毫不为过。甚至还偏身抬起袖袍,细心地替百苓挡了一下,似乎是怕风将那些齑粉吹到她的身上。 危机暂时解除,远处的山间似乎也没了动静,瞑光单手收伞,伞面聚拢的刹那化成了晶莹通透的七孔骨笛,没入宽大的长袖之中。他微微抖甩衣袖,又是一派霁月清风的模样。 百苓稍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差点摔跤,得亏瞑光扶了她一把,低声对她说道,“你不该那么做。”他指的是刚才情急之下,百苓执意将他召回的事情。 “本能反应。”百苓说道,“我以为我能行,没想到还是要靠你。”对此,她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的无奈,想她当年立于天汉归墟,孤身一人大战八万鬼师,多么峥嵘的岁月啊。结果现在呢?连一些小飞虫都打不过。 还有瞑光。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自立自强,不想事事依靠他,可他未免也太可靠了吧?这样下去,她觉得早晚有一天会依赖上他。 这么想着,百苓不经意地转过身,却对上了卫泽漆震惊呆滞的目光。 差点把他给忘了。 她好心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卫泽漆张了张嘴,似乎有非常多的话想问,最终却也只是神色复杂地摇头,“没有。” 她这副坦荡淡然的态度,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这世间有灵异鬼怪之说,但他也不是泥古不化的人,没办法自欺欺人。 从百苓刚才催动七芒星阵的时候,他就看傻了。后来螓群猛攻,那少年又如天神降临一般,那些画面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让他久久无法回神。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依然有种难以磨灭的震撼感。 他们是什么人?卫泽漆实在很难想象,相处了三年的同学竟然不是“人”,可回想起昨日种种,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早有预料。 “刚才那些是不是陆子晗说的……吃人的蜻蜓?”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们,但卫泽漆还是尽力镇定下来,作出寻常的应对。 “十有八九吧。”百苓说着,见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接受能力超出了她的设想。 “你好像也不是很惊讶。”百苓不由说道。 “蜻蜓是食肉动物,从理论上说,吃人也是很正常的。”卫泽漆顿了顿,苦笑了一声,“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蜻蜓聚在一起,跟蝗虫过境一样,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怕。”他后背的衣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一半是因为那些蜻蜓,另一半嘛,当然是因为眼前的这两位。 “那些叫吃人螓,长得跟蜻蜓确实有点像。”百苓刚想解释,还流着血的手指忽然就被瞑光握了起来,然后小心又轻柔地覆在两掌之中。他的动作心无旁骛,带着几分珍重之意,莫名令百苓感到不自在,“我没事。” 第30章 恩怨,惨剧(1) 百苓把手抽回来,才发觉食指上的伤口愈合了。 她不由自主地一怔。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昨晚被割伤的手背,也是被那个新郎那么抚摸了一下,后来再注意的时候,却已经愈合了。 被炼化的灵物大多有着很强的自愈能力,可那究其根本,是与妖类本身的强悍生命力息息相关,顶多就是受了伤恢复得快些,也不可能瞬间安然无恙。与其灵魄相通的祭炼者或许能受到些好处,但也从未听过伤口转眼就愈合消失的,除非那妖本身就有超乎寻常的治愈能力。 镜妖有治愈的能力吗? “百苓?”见她突然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卫泽漆不由出声叫她。 百苓收敛心神,“走吧,去找金银和陆子晗。” 四周峭壁险峻,荒草丛生,卫泽漆左右望了一眼,“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边。”百苓遥遥眺向远处的山间。不出意外,方才的铃音就是琵沙弄出的动静,只是她不明白,既然来了,他为何隐蔽不出。 卫泽漆没听到刚才的铃音,见她转身就走,而那银衣少年紧跟其侧,他也立即追了上去。然而,刚靠近百苓半步,那少年便微斜眼眸,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他脚下一滞,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倒是百苓感觉到他没跟上来,诧异地转过头,“你怎么走这么慢?” 卫泽漆忌惮地看了她身侧的男生一眼,加快几步移过去,却依然隔了点距离。 察觉到他的目光,百苓也顺着朝瞑光瞧了一眼,却没瞅出什么异常,又不由问道,“你没受伤吧?”她以为卫泽漆受了伤,才会有些行动不便。 “没有。”卫泽漆说道,“就是累了。” “体力不行啊你。”百苓漫不经心地说道,“男孩子要多锻炼锻炼才行,不然以后找了女朋友怎么办。”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蕴含着点别的意思,卫泽漆抿了抿嘴,淡然道,“我体力很好。” “那你说累了。” “心累。” “……” 百苓偏头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心理承受能力不错啊。” 却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回应,“我是男的。” “所以呢?”百苓顺口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不由自顾自地答了一句,“面子很重要。” 卫泽漆无奈地抿起嘴。 沿着弯曲的山道走了一会儿,就能看到水泥大道。今日的天空出奇的晴朗,炎炎炙日,不少上山朝拜的路人戴着防晒帽,拄着登山杖,只为一睹昨夜涌现神迹的玉皇顶风貌。 百苓朝那边探了一眼,选择从右边光秃的岩石堆上山,“这边。” 卫泽漆却抬头望了眼陡峭的山岩,皱眉问道,“你能确定他们的方位?” “铃音就是从那上面传来的。” “铃音?” 百苓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操纵吃人螓的人。”说完又顿了顿,自我更正道,“也不能说是人……” 卫泽漆断然制止了她,“是什么就不用说了。” 百苓惊讶道,“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多少能猜到一点。”卫泽漆试了试脚下的岩地,还算坚实。他一边低头寻找着力点,一边淡淡地说道,“何况我惜命,知道的太多,我怕没命消化。” 第31章 恩怨,惨剧(2) “学霸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百苓眼含笑意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踩着石堆往上爬。 见状,卫泽漆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不会飞?” “飞什么飞。”百苓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灵力低微,飞到一半摔下来就不好看了。” “……”卫泽漆疑惑道,“你在讲冷笑话?” “没有啊。” 卫泽漆踌躇了一下,“所以你是小说里那什么,低阶的修仙者?”听到最后半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瞑光轻微地蹙了下眉,动了动唇,正要开口,百苓却用眼神制止了他,随后惆怅地感慨道,“算是吧,像我这种处在金字塔底端的修行者,放在小说里就是凑数的炮灰,谁来都打不过。”末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谁来都打不过啊。” 她的语调十分认真,眉眼却氤氲着几分漫不经心。经由刚才的事情,卫泽漆也不敢全信她的话了,只是问道,“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百苓顿了一下,恍然道,“哦,你说瞑光啊。”然后就没了下文。 好半天,气氛沉默地有些诡异。 还是卫泽漆开口问道,“陆子晗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 “操纵吃人螓的人为什么要抓他们?” “还不确定是不是他抓的人。” “你和那人有仇?” 刚好走到半山腰,百苓停下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知道的太多,怕没命消化?” 卫泽漆慎重道,“这件事涉及到陆子晗,我不得不问。” 百苓沉默了一会儿,“他对我……也许有怨吧。” 山腰到处是嶙峋的怪石,附近有一口水塘,水面覆盖着浮萍,竟然还有几只野天鹅在上面嬉戏。水塘旁边有一座破旧的三间板墙瓦房,历经风雨年岁,杂草横生。百苓朝那边看了一眼,正想继续循着山路爬,却又停住了,转而向那座瓦房走去。 吸引她的是屹立在瓦房旁边的一堵巨石,上面隐约刻着几个红字。 走近了,是“土地庙”三个字。 “土地庙?”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字迹,卫泽漆扫了那三间破屋子一眼,“就这?”怎么看都像是荒废的民房,哪有半点庙宇的样子? 百苓在那三个字上抚摸了一下,“进去看看。”然后推开了摇摇欲坠的瓦房大门。 两边的寨墙是由石块高高垒成的,正屋的里门塌了一角,一进去空气就凉了下来,屋子不大,称得上简陋,正中央供着一块无字石碑,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瞑光扫视了眼四周,言简意赅道,“有他的气息,还有那两个人类的。” 百苓正要说话,却被卫泽漆的一个喷嚏打断了,她不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着凉了?” “这里阴气很重。”卫泽漆能够感觉到,被自己汗水浸湿的T恤已经快干了,不由得补充了一句,“应该不是屋子结构的问题。”寻常的瓦房建筑冬暖夏凉,是会比一般房屋凉快不少,但这间屋子阴气森森的,倒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这个念头冒出来,卫泽漆在心里暗暗叹气,不过一天而已,他也终于开始从玄学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第32章 恩怨,惨剧(3) “知道什么是土地庙吗?”百苓的手指从无字石碑上滑过,慢条斯理地说道,“寻常鬼魂进入地府和天庭的关口,也是阴差最常出入的地方,阴气重太正常了。”她轻轻捻去指间的灰尘,“阴差也算是冥神,就是神位低了点,所以你不用害怕。”不过,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庙嘛,拜的人多了才变成了庙。像土地庙这种死后鬼魂必经的关口,一开始都不是人力所修筑的,而土地庙设立的地点,必定是阴气最重的古坟头。 “我不是害怕这个。”卫泽漆环视着四周,“陆子晗他们来过这里?” 百苓笃定道,“来过。” “那他们人呢?” 百苓想到寨墙东侧的板墙,不由对瞑光说道,“你去耳房看一下。” 瞑光颔首,转身出了正房。 “你男朋友?”见他离开,卫泽漆随口问了一句。 百苓本来正在研究眼前的无字石碑,听他这么问,不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卫泽漆“哦”了一声,想起他方才对付吃人螓的那一幕,中肯地评价道,“他很厉害。” “嗯?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 百苓不置可否,“那你来帮我感觉感觉,这块石碑有什么问题。” 卫泽漆走近,“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 卫泽漆指着石碑周围的砖红土说道,“这一圈的土地被人动过,看痕迹,应该是有人换了原先供奉在这里的东西。”他揣测了一下,“可能是土地像。” “要不要打个赌?”百苓问道。 “赌什么?” “赌这个无字碑的主人,就在我们周围。”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按在石碑之上,五指微张,催动灵力—— 砰! 周遭的地面巨声炸响,碎砖横飞。 两人皆是本能地抬手挡脸,往后退了一小步。 谁知,就这一小步,却是踩了个空。 百苓一惊,心思百转间,拽住了同样一脚踩空的卫泽漆,双双失重坠落。在身体重重跌落的刹那,她拽住卫泽漆的那只手果断向上凝力,托了他一把。自己却是闷哼一声,体内一阵气血翻腾。 “泽、泽漆?” 一阵头晕目眩里,忽然陆子晗的声音近在耳畔,隐约带着一丝惶惶无措。她勉强压下喉咙间的腥甜,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掉到了一间光线阴暗的地牢里。 地牢的温度比土地庙还要冷上几分,百苓一眼就瞧见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陆子晗,还有他怀中抱着的……一架白骨。 她微微愣了一下,旁边卫泽漆捂着头站起来,顺道拉了她一把,“子晗?”他循声望向陆子晗,焦距凝聚的刹那,也是愣了一下,随后语气都变了。“你,你怀里那是什么?” 陆子晗却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们,神色透着几分绝望。 看到他这副失了魂似的模样,卫泽漆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金银呢?你们没在一起?” 听到他问金银,陆子晗终于有了点反应,颤着眼皮垂下眼,却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抱白骨的姿势。 他的目光是垂向怀里的白骨的。 百苓走近铁笼,发现牢笼四面无门无锁,每一根铁柱子上却都隐有字符流转,散发着法器的气息。 “怎么回事?这笼子怎么打开?”卫泽漆双手抓着牢柱,用力地往外扯了几下,却发现铁笼纹丝不动,连一丁点晃动都没有。 而百苓的目光在陆子晗怀里的白骨上停留了片刻,开始打量四周。地牢三面环壁,到处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痕,铁笼正对的石门大开,不知道会通向何处。但是凭借超凡的眼力,她能看到通道两侧堆积着零碎的白骨,有肢体的,有头颅的,还有碎裂半截的指关节,阴森恐怖。 第33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1) 那边,卫泽漆朝她问道,“你行吗?” 百苓收回视线,“什么?” “这笼子,你打得开吗?” “可能不行。” “你不是有……”“法力”两个字刚要溜出嘴边,就被卫泽漆硬生生咽回去了,“……那什么吗?” 百苓诚实地解释道,“认主的高阶法器,我现在没那么大的能力。” “那怎么办?”卫泽漆有些急了。陆子晗看着恍恍惚惚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金银也不知所踪,这样下去要怎么救人?再看这个地牢,阴森可怕,光是周围纵横的血迹,就知道危机四伏,不能久留。 可他们竟然束手无策。 卫泽漆难得失控地砸了下铁柱子,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你那个朋友呢?” 他问的是瞑光。 百苓心里清楚,以瞑光如今逼近大罗境的修为,破开这个法器牢笼不是难事,但棘手的是,她刚才一落地就发现,自己与瞑光的灵觉感应消失了。换句话说,这个地牢四周应该布有类似摩罗的阵法,阻隔了她与柳灵郎之间的所有感应。 百苓沉吟了一下,“如果这个地牢建在土地庙的下方,他会找过来的。” 卫泽漆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什么叫如果?” “你看上面。”百苓指了指头顶的方向,见他抬头仰望,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刚才是掉下来的,按照掉落时间来算,这个地牢最深不会超过十米。” 然而,他们的头顶上方黑不见顶,没有一点亮光。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面设有惑眼的障术,而另外一种…… 卫泽漆的喉结微微滚动,不确定地问道,“你们修仙的……不会真有瞬间移动,缩地千里的法术吧?” 百苓摇头道,“这些不是修行者能驾驭的术法。”即便是神君之中,这类法术也大多需要神符相助。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只能靠自己了。” 只能靠自己了。 这几个字重重捶在卫泽漆的心上,他连嗓子都沙哑了几分,“我们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救陆子晗出来?” 百苓沉默了半晌,“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找谁?” “无字碑的主人,螓群的操控者,琵沙。” 卫泽漆立即道,“一起去。” “我们都走了,陆子晗怎么办?他现在这样,我也放心不下。”百苓却温声说道,“你留下来,陪他说说话吧,何况你一点修为都没有,待在我身边反而危险。”最重要的是,琵沙要的人是她。如果她出了事,他们反而会安全。 她的态度很坚决,卫泽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郑重地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我们等你回来。” “好。”百苓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开,卫泽漆却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到出去的路,又没把握回来的话,就先出去找你那个朋友吧。”卫泽漆认真地说道,“不要担心我们,注意自己的安全。” 意外于他发自肺腑的关心,百苓顿了顿,才笑着应道,“我心里有数。” 第34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2) 穿过低低的石门,地牢深处的通道十分狭窄,只容得下二人并行。通道里光线幽暗,顺着坑洼不平的石级前行,脚边都是零零碎碎的白骨碎片,还有不知名的血腥味。 百苓稳步走着,拿出手机,点亮了手电筒功能。 这是个习惯性的动作。 大约走了五分钟,通道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耳边隐约还有妖娆柔媚的啼哭声。又是五十来步,一片巨大的地下墓穴赫然显现在眼前。 更深的寒意,伴随着空气里的血腥味,百苓突然有些透不过气,稳了稳高举手机的手,她的目光掠过那一座座插着无字碑的土堆墓,最终定格在最显眼的大桃木树上。墓穴中的这棵大桃木奇高无比,盘扎卧龙,枝干绵延,可以说是被那些墓堆围绕着,也可以说将那片墓堆笼盖着,怎么说都可以。 这时,一声轻笑。 墓穴中霎时回声漫漫,百苓却精准捕捉到了声音的源头,循声望去,才发现那棵直冲地表的大桃木树干后,靠着一个人。 那人支着右腿,双手交叠背在脑后,一副正靠在树上小憩的悠闲模样。手肘略略遮挡了他的脸,然而一袭黑色罗裳,腰间别的那块井字玉佩,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一瞬间,百苓的心沉入了谷底。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存着一线不是他的希望,那么看到这块玉佩,什么侥幸都没有了。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那人慢慢起身,背着双手,从树后走了出来。 “真没想到,他把你藏得那么好。” 他的声音该是很低很沉的,却能感觉是在刻意尖着嗓门,挑着不怀好意的腔调。 百苓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或是“她”是谁,她也不打算问,因为那样会丧失主动权,跳入对方的话题。 何况,鬼王琵沙心思狡诈,说话向来半真半假。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他的脸。依然是很年轻的模样,与当年见到他时别无二致,只是那双眼睛里透着深深的厌恶与仇恨,仿佛在他的眼里,她就应该是一具被千刀万剐的尸体才对。 琵沙死死地盯着她,冷笑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师、父。” 听到那格外加重的“师父”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百苓不由闭了闭眼,缓缓放下手机。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杀人呢,郁井。” 刚才看到陆子晗怀里的那具白骨,她就认出来了。那是金银。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一具白骨?答案只有一个,琵沙指使吃人螓,活生生吃掉了一个人。 这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实。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师父。”琵沙的语气异常轻柔,神态却愈发阴毒,“那你也一定记得,我曾经说过,要亲手杀了你吧。” 墓穴之中,他一步一步向百苓走近,梦呓般地说道,“如果杀不了你,我就杀你身边的人,你亲近的人,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都想让他们去死,为你送命……” “够了。”百苓打断他,“放那两人离开,我任你处置。” “不要着急啊。”琵沙轻轻一笑,“我还没想好,要给他们什么样的死法,哦,还有留在你祠里的那两个女孩,毕竟,用同一种法子杀他们全部,未免太过无趣了。” 第35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3) 他的怨毒全看在百苓的眼里,她又叹了口气,“你不该是那样的人。” 听到这话,琵沙的声音却高扬了几分,“人?我早就不是人了!” 这倒是。 百苓说道,“你太偏激了。” “不必用如此人性的词语形容我。”琵沙阴恻恻地咬牙道,“我有如今的成就,全靠师父的成全。说起来,还要感谢师父当年连屠我南岭三十八郡才对。” 没错。如同那些猜测一样,鬼王琵沙是南岭人,而且曾经是南岭国众星捧月的太子殿下,如果南岭没有灭国,他会是毫无争议的下一任南岭帝王。 然而,他积怨的源头,并不仅仅是国恨家仇,这一点,百苓心里一清二楚。 南岭三十八郡,如若翻阅天地文书,会有这么一段记载:娑婆寿录72000年,南岭国历1022年,南岭鬼魈肆虐,无所克之,南岭帝遂提出与仙莱和谈,然使团行至北方三十八连郡,天降神火,神火蔓延之处,鬼魈湮灭,人亦然。 南岭地广物博,三十八郡却也占了大半领土。神火燎原不熄,加快了南岭的灭国,而这一切…… 百苓望着他阴鸷的眉眼,无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惨剧的开端与终结。 祭炼柳灵郎之后,她半骗半偷地从计玄那里习得了控灵术心法。这门心法玄奥神妙,她却修炼得异常神速,且对道的感悟与日俱增,不过数月,就在后院的一棵柳树下得道飞升了。 飞升那日,七彩祥云笼罩天空,九重天落下神梯,她就懵懵懂懂,踩着那仙乐缥缈的云梯,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天庭。 如同一个命运的分水岭,在飞升之前,她只是外门弟子里,一个长得还算标致,却不甚讨喜的无名小辈,说得上话的同伴都没有几个。可在她飞升之后,派中长老却火速提升了她的辈分,不仅紧锣密鼓地修葺她的祠庙,还宣称她乃内门真传弟子第一人,定名:归元派首席无上开化女弟子,接受香火祭拜。 远在京都的西陵帝命全国最好的工匠为她铸造金身,前去瞻仰仙容的平民也日日踏破山门,一时间,归元派的风头一时无两,成为最负威望的仙门正统。 不过,这一切,当时初登天界的她并不知道。 九重天远远不止九重。天庭作为天界的最高权力统治中心,帝君坐镇紫玄宝殿,上应周天诸星宿,下管普天亿兆生灵,统领诸天万神仙佛。 帝君之下,最高神位为星斗殿的星君,分掌东南西北中五宫,每宫又可划分为七个天区,每个天区之下,又被各位象主、星宿君管制。 天庭等级明确,除了以上可称为神君的正神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基层神灵,以道果论官位高低,包括刚刚飞升上来的仙人,皆住于遥遥不知几何的九天之中,受其上正神治理。 根据天地文书对她的估判,前去迎接她的是星斗殿的云丞宿君,一位白衣飘飘的中乘果位正神。云丞负责星斗殿诸殿的通讯输送,虽然只是众多星宿君中的一个,却举足轻重,众灵界上达至星斗殿的文表都要经由他审批,才最终呈递到帝君的手里。 那时候,她浑然不知这位星宿君的地位,敷衍道了谢便急不可耐地踏进了属于她的宫殿——她以自己的柳灵郎为它命名为:曙光殿。 第36章 摄天宝印初现(1) 成神的第一年,百苓才十七岁。 十七岁,如果不是神君大能修道转世,便只可能是有得天独厚的天资了。无论哪一种,她未来成就的道果都难以想象。 因此,闻讯前去道贺的仙君络绎不绝,有好奇的,有巴结的,也有讨好的。她一开始还愿意应对,后来发觉那些神仙没完没了,着实扰人清静,干脆就闭门谢客,只等待其上正神的传召了。 百苓的性格,连她自己都很难说明白。有过那般残酷被抛弃的经历,她曾经是郁郁寡欢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不喜人群,不信任人性,警惕身边的一切。在同龄人看来,她空有一副漂亮的外表,冷僻得像冰块,不甚讨喜。可是,在无形把自己与旁人隔绝的同时,她又无比渴望一个能够理解她,陪伴她的同伙。 因此,曙光的出现让她欣喜若狂。 虽然他暂时不能说话,不能交流,但是他能一直陪着她,随叫随到,不会再让她感觉到孤独了。 最重要的是,柳灵郎是护法助道的道侣,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收到星斗殿传唤的时候,百苓刚参观完自己的宫殿,难掩喜悦地对默默跟在身后的柳灵郎说,“曙光,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用你的名字替它命名,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一袭银衣玉带的少年俊美玉姿,目光幽静,没有任何表示。 百苓早就习惯了他的安静,自顾自地说道,“如今屋子大了,你不用再成天靠着烟囱啦。我感觉我什么都不懂,就走到了这一步,但我知道,我能修炼得这么快,一定是托你的福。” 然后又朝他歉然道,“我是不是很烦啊,我也觉得我话变多了,所以你要快点恢复才好,不要再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星斗殿传唤她的是仙君岩参,云丞宿君的下级,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一身玄衣纁裳,华丽而不失坚毅之气。 他站在曙光殿门前,传声道,“女弟仙君,我是北宫三天的通讯官,前来带你去星斗殿受礼。” 陌生的朗朗声音传音入耳,正在絮叨的百苓感到莫名其妙,什么女弟仙君?莫不是找错人了? 于是也就这么回问了,“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的声音有些清冽,虽然谈不上不礼貌,但是这个“你”字,却让岩参难得顿了几秒,才接话道,“不会错的,下界上达星斗殿的文表中,对仙君你的封号便是女弟。” 曙光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百苓一眼就看到了款款而立的通讯官,直白地问道,“哪两个字?” 众灵界修行的女子大多貌美,倾国倾城的亦不在少数。她的姿容不算顶尖,却有一种钟灵毓秀,很是惹眼的气质。 岩参顿了顿,朝她拱手道,“女冠的女,宗弟的弟。” “……” 百苓的脑子拐了一个弯,才明白过来是哪两个字,也明白这位通讯官大概是搜刮了一通词藻,努力想让这两个字显得不那么……俗气。 女弟女弟,好像后面加个“子”字更顺口……难不成她的封号就叫女弟子? 百苓皱眉道,“这也太敷衍了。” 岩参微微一笑,“请女弟仙君先将本源灵识引入青鸟阵,方便接受讯息,以及往后与各仙君联络,都可通过此阵。”他甩袖一挥,一个巨大的虚影青鸟阵应声显现。 百苓闻言,立即分出了一丝灵识,没入青鸟阵的刹那,脑海中便多了许多众灵界的常识。包括一样很新奇的东西——本源。 所谓本源,是仙神凝聚其命魂而成的实体,可随心改变外观。因为是一个仙神最为重要的根本,毁了就神形俱灭,所以大多数仙神视它为“不得已的退路”。 “天界的各方地图,传送阵点都接收到了吧。”岩参手掌一翻,腾空抓起一支高约二尺的青竹毛笔,寥寥数笔,一个凌空滴着墨汁的传送阵就成型了。 “不过,我们刚才耽误了些时间,需要抄个近路。”岩参说着,轻推法阵,那法阵便如同门一样,灵活地打开了。 他朝百苓做了个请的手势。 百苓也不迟疑,迈步跨了进去。 下一秒,眼前场景骤转。碧沉沉的万丈金光里,一座巍峨的宫殿赫然而立。两边八列身着金甲戎装的高大神兵,个个坚毅肃穆。顺着天级往上,两个持刀仗剑的神将守在三檐四簇的宫门前。 这就是星斗殿了,统管五宫八部,直接受辖于帝君。 “仙君受礼,不是应该去朝会宫吗?”星斗殿之下,主要的管制宫殿共有九座,其中朝会宫是专门为刚飞升上来的仙君受礼封职的地方。百苓理清常识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通常是这样。”岩参解释道,“但是,云丞宿君亲自接引的仙君,朝会宫没有权利封职。” “为什么?” “神权不够。” 百苓略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星斗殿里任职的无一例外都是正神,果位也至少达到了中乘,天庭等级明确,如若不是日后的同僚,星斗殿又怎么会派正神去接引一个区区仙君呢?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面子有点大。 第37章 摄天宝印初现(2) 穿过宫门,几座花桥纵横于层层复道回廊之间,一两只彩羽丹顶凤在冲破九霄的金鳞大柱周围盘旋。一个个气质非凡,身着华丽官服的神君经过身边,岩参向他们一一行礼,最终带着她在金钟天鼓的厅殿前停下。 一个看着文质彬彬的背影伫立在厅殿中央。 “天舜星君。” 岩参在厅殿门口,向他行叩拜礼。 那人转过身,面带笑意地颔首。他一袭紫冠官服,眉如墨画,眼眸细长,有种贵公子的韵味,而被他的目光注视,自然而然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天舜星君,星斗殿的五位主事之一,管制北宫,地位尊崇。哪怕是在星斗殿任职的神官,能够受他接见的也寥寥无几。 更不用说初登天庭的仙君了。如此殊荣,换个仙君怕是早就受宠若惊了,可大概是修炼太顺,又刚从青鸟阵里对灵界形成概念,百苓没有太大的敬畏之情,反倒是好奇多一些。 这就是除帝君外,神权最高的五位神官之一? 她的目光直白而澄澈,不见犀利,却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 岩参行完礼,后退三步,躬身离开了。 天舜星君这才微笑着,望向百苓,“我等你很久了。” 百苓以为他在怪罪他们来得太慢,犹豫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却见他招了招手,“来近些。” 其实是与他气质有些相悖的动作,像是长辈招呼小辈时的亲切,百苓心里暗奇,这个神威远扬的星君竟然这般和蔼可亲? 偌大的厅殿里只有他,空荡荡的。她靠近的姿态有些拘谨,稍稍走近就停住了。天舜星君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而她不明所以地回望了半天,才慢半拍地醒悟过来,学着刚才岩参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向他行了个叩拜礼,“星君好。” 天舜星君虚扶了她一把,“早前听闻你飞升,我就想着,要见你一见。” 这话说得熟稔,百苓有些莫名其妙,“你……知道我?” “说起来,我们算是老乡。” 老乡? 百苓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虽说,眼前的神君看着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可能走到这步地位的,至少也得用上个千年万年吧?西陵王朝总共也就三百多年的历史,他总不可能是西陵人吧? 天舜星君却没解释,只是微微笑道,“随我来吧。”然后抖袖负手,不紧不慢地向厅殿里壁厢走去。 百苓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 里壁厢金碧辉煌,顶外星辰玄妙,看不到尽头。一百零八根缠绕着咒痕的亮灼金柱傲然矗立,天舜星君带她在其中两根最高大的金柱前站定,问她,“可知此阵?” 百苓在脑中努力搜寻了一番,微微摇头。 “青鸟阵传授的是灵界常识,而此阵,名为镇归墟。”天舜星君慢慢解释道,“此乃天界隐秘,即使是整个星斗殿,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位。” 百苓“哦”了一声,心里却想,既然是隐秘,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此阵与巫族颇有渊源。”天舜星君却是说道,“巫祖神灭后,巫族再无一人飞升成神,直到你的出现。”他不经意地顿了顿,“我很好奇,你身上有何不同。” 听他说起巫族,百苓立即眉头紧锁,“我早就不是巫族的人了。”然后又迟疑地问道,“这个阵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将她的排斥与抵触看在眼里,天舜星君笑道,“与你无关,与你巫族血脉相关。” “意思是……?” “巫祖以他之血封立此阵,底下镇的,是归墟。” “归墟?”百苓不确定地问道,“是那个,仙神的命解之处?”都说神仙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可魂由血生,魄由气生,灵界众神亦有命魂,只不过凡人魂归冥界,仙神命解归墟。 ——只是,归墟之说,超脱五行,仅仅是传说而已。 因此,百苓不敢肯定,天舜星君所说的归墟,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地方。 天舜星君点头道,“我说过,这是三界隐秘,知情者甚少。” 百苓蹙眉,“可这跟巫族血脉有什么关系?”不会只有巫族血脉才能解开这个什么镇归墟阵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一眼即知。” 百苓不由抿了抿唇,“那是为什么?” “天界曾向巫祖允诺,除他巫族血脉,绝不破坏此阵。” 他的话里似乎潜藏着许多深意,百苓谨慎地问道,“你们……想解开阵法,让归墟问世?” “归墟问世与否,它都在那里。”天舜星君似是而非道,“事实上,三界诞生以来,前去归墟探秘的大能者不可胜数,可都无功而返。” 他慢慢绕着金柱走,落在那金柱咒痕上的目光意味不明,“不过,也有传闻巫祖当年发现了归墟的秘密,才会坚持将天界与归墟的交界封闭,个中缘由,如今或许只有三位帝尊知晓了。” “天界和归墟的交界?”百苓却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归墟的入口不止一个?” 天舜星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一个藏于冥界,也是各路大能近万年进出归墟的唯一入口。” 他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百苓并不能看懂,只是隐隐觉得,其中神情与他流露的微笑相悖。 她不禁犹豫了一下,“那你找我来是……?”她脸上浮现的忧虑太过明显,天舜星君失笑道,“放心,暂且不会让你破阵。”说着,紫袖一挥。 刹那间,周遭金柱绽放出灼目的光辉,震荡于星辰之中,一个紫气澎湃的巨大虚影伴随着龙凤之鸣,冲破九天,长啸不绝。 灼灼的气浪翻腾狂卷,逼得百苓抬手遮挡,顿时心生惊疑。 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神兽?! 这么想着,她凝神戒备,做好了自卫的准备。 不过,转瞬间,头顶的鸣声渐弱,虚影层层重合,交叠在一起,最终竟然化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宝印,静静地盘旋在半空。 这个转变出乎意料。 百苓愕然了半天,才回过神,“这是?” “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字。”天舜星君微微拂手,悬浮的宝印便移到了她的眼前,在她下意识伸手接住的同时,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四个字,“摄天宝印。” 第38章 摄天宝印初现(3) 摄、摄天宝印? 号称印行兵将行,印住兵将住,不仅可役百鬼,更可召御万灵的天界至宝,摄天宝印? 百苓脱口而出,“摄天宝印不是遗失千年了吗?” 至少她从青鸟阵里获知的讯息是如此。 天舜星君微微一笑,指着周围的金柱道,“摄天宝印乃是这些天罡、地煞之数列,经星辰之力孕化的三界奇宝,只要它们还在,即便宝印真的丢了,也有迹可循。” 百苓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要对外宣称……” “遗失?”天舜星君接过话,见她点头,方才笑着说道,“摄天一出,役百鬼,御万灵,这话并非虚言,是以对宝印虎视眈眈者比比皆是。此等宝印,落入心怀叵测的大能手里,能引发大麻烦。天庭刻意隐瞒,也是无奈之举。” 这话听着有些牵强。 百苓却没有多想,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枚,隐隐散发着紫气的宝印是个烫手山芋。可接都接住了,总不能就这么丢到地上吧? 踌躇了一会儿,她双手捧着宝印,作出递还的姿势。 天舜星君却说道,“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百苓愣住了,“给我的?” “就当是我给故人的一点馈赠。” 她正想追问,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大人,方才天象异动,殿外的神官都十分不安。” 看不到身影,只有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知道了。”天舜星君顿了顿,转向百苓道,“虽然以你目前的法力,并不能发挥宝印的全部威力,但关键时候救命,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完这话,他便打发她走了,“我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受礼。” 百苓只好按捺住疑问,先将宝印收回袖中,沉默着退下。 “我刚才好像感应到神器之力了,诸位怎么样,可有感应?” “神器出世可不会造成混元星躁动,我看,分明是妖星降世,三界危矣……” “我说,司微宿君,你下界话本看多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星?” 长长的花桥之上,三三两两的神官聚集在一起,对着头顶玄天议论纷纷。 百苓没有停顿,出了星斗殿,便直奔传送阵。 “女弟仙君留步。” 一个身影突然急急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百苓愣了一下,慢半拍地想起来,女弟就是她以后的名号了,只是这名号也忒难听了点。 还是刚才的岩参仙君,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在等着她。 百苓有些奇怪,“还有事吗?” “仙君能获星君接见,未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岩参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有件事情,思来想去,还是想提醒下为好。” “什么?” “往后若不是碰到好友知己,不应直呼对方为‘你’。” 没想到他特意追上来,就为说这个,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仙君天赋异禀,心气高在所难免,但往后身居高位,眼红嫉妒的断不会少,故而还应谦逊礼待为好。” 这话听着像在责怪她心高气傲,百苓微微皱眉,“那应该怎么叫?” 岩参正色道,“称呼品级或者对方的名号即可。” 百苓了然,却也没为自己辩解,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她心里很清楚,岩参的提醒是出于好意。如今身份不同,尽快改变处世之道,融入新的规则才是上上之选。 不过,清楚是一回事,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她现在有曙光,就算其他仙君觉得她自傲又怎么样?大不了就不打交道呗。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当回事。 岩参提醒完她,便拱手告辞了。星斗殿的传送阵旁,几个同样等待传送的神官认出了她,纷纷走近寒暄。 在飞升以前,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除了普师傅和偶尔找茬的计玄,没有谁会特意给她好脸色,更不用说争先恐后的拜访问候了。 她有些尴尬,也没听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胡乱点了点头,便匆匆催阵离开了。 回到曙光殿,把曙光唤出来,又恢复到一贯最习惯的生活状态,她总算放松了下来,拿出袖子里的摄天宝印,细细地端量起来。 手里的这枚宝印凤头龙尾,精致剔透,紫意逼人,即使没有催动灵力,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蓄的叵测能量。 “这么贵重的法宝,为什么要给我?难道与他口中的‘故人’有关?”百苓握着宝印,陷入了沉思,“他的故人是巫祖?可就算是巫祖的东西……也没必要给我啊。他还说是我的老乡,什么老乡?他肯定不是西陵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索性放弃了,随手将宝印搁到了镜台上。 琉璃梁栋的光折射到宝印上,晶莹的凤头渗出一丝轻微的紫光,落在瞑光的眼底,那双木然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显出一抹挣扎的亮光。 百苓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问他,“不想那些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种了好几棵仙果,你想尝尝吗?” 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早就不用进食了,但好歹是个新奇的东西,你应该也会想尝尝吧。”想到就做,她兴致高昂地就往殿外走。 走了几步,才发觉曙光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过来,奇怪地转过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神与以往有细微的不同,可不同在哪里,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第39章 下界初遇南岭太子(1) 到底是朝夕相处,不过几日,百苓就发现自己的柳灵郎有些不听使唤了——喊他一起种功德树的时候,他突然“哐当”将装满铜钱土的椭尊摔碎,然后抱着头痛苦抽搐。冥想休息的时候,他会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偶尔看得她发毛了,他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快恢复神智了。 对此,百苓又喜又忧。喜的是她以后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忧的是不知道曙光脾性如何?会不会对她这个道侣不满意?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在意”的感觉,这种在意,好像与她对普师傅的那一种,不太一样。 飞升百日便可分魂下界,百苓借由天舜星君交付的任务,在前往昆仑之前,先在归元派外门现了身。外门已经大变样了,朱红的高大墙门内种满了百合,她猜是普师傅的主意,因为她曾经无意提起过自己最喜欢的花是百合,香清不媚,最是风骨。 后院的菜圃改造成了外门诵经授课的禅房,青石路一直铺至内院,这些都是香客止步的地方。而到内院,更是繁花似锦的景象—— 女弟子殿外的铜炉火池旺盛,香烛火红,为免防止意外,负责打扫的弟子不消片刻,就要将溢满的香灰倒掉,惹得埋怨连连。不得已,只能在殿外增加火池,稍稍缓解敬香仪式的需求。殿旁的柳树被高高的栅栏围住,可以稍微阻挡热情的香客,可即便如此,枝叶上也挂着数不清的祈福红带,也有信徒终日虔诚跪拜,从山门一路大拜,磕长头至高台门楣,任由弟子们怎么劝他们离开都没用。 百苓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普师傅,顺着人潮涌进内院,刚好听到一个香客问旁边的人,“那些人在跪什么呢?” 顺着他目光示意的方向望过去,他问的是那些身披道衣,跪在柳树栅栏外顶礼不起的人。 “哦,那些啊,那些都是信徒,瞻仰无上开化女弟子飞升神迹的信徒。” 信徒?她才飞升百日,就有信徒了? 百苓听着又诧异又新奇,接着听先前那香客问道,“我看那些信徒里,有几个穿的像是南岭皇家祠院的道袍啊?袍上纹的比肩太阴,应该是南岭所祭国神——迭鬼的象征吧。” 刚才那香客立刻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师兄见识颇广啊。没错,那几个是南岭人,应该还是南岭权贵。”他压低了几分声音,“我先前来的时候,看到东厢房外停的马车了,好家伙,汉白玉雕的迭鬼像,价值连城啊!” 旁边另外几个香客闻言,不禁面露担忧地靠了过去,“南岭权贵大老远跑我们这女弟子祠来干什么?他们信的不是鬼神么?我们女弟可是堂堂仙神!” “是啊,不会冒犯到我们女弟仙神吧?” “……” 南岭权贵?还是她的信徒? 百苓听了一会儿,好奇地穿过人群,向被围跪得里三圈、外三圈的柳树靠近。 她听过南岭的风俗,拜鬼不拜神,怎么还特意千里迢迢跑来西陵礼神? 高台上人头攒动,越靠近女弟子正殿,对香客们的心声感应就越发清晰。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有祈福念经的,有抱怨生计的,有发愿生财的……掺杂在一起,她略微不适地皱眉,脚步微顿的刹那,刚好与一个从大殿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这位姑娘,抱歉。”十分清朗的声音。 百苓抬头看他,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面容稚气未脱,却一身皎然正气,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她摇了摇头,正想走开,却无意看到了他手里捧的白莲座长明灯,出于好奇,她指着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这是向女弟子仙神祈愿阖家安康的平安灯,很灵验的。”少年说着,稍微转了下手中的长明灯,献宝似地给她看莲花座后刻的经轮。 这么一转,露出了他白衣胸口绣的迭鬼像。 百苓不由微微一顿,“你是南岭人?”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恍然道,“正是。” “南岭距此处四千余里,你是专程为礼神而来?” “是的。”少年坦然道,“恰逢家中变故,听闻西陵女弟子祠自修建以来灵验非常,特地前来祈福。” “真有这么灵验?”百苓有些怀疑,“不会是骗人的噱头吧。” 这么问是有些唐突的,少年却不生气,很有耐心地回答道,“心诚则灵。听闻女弟子仙神飞升之前就是博施济众,古道热肠的归元派大师姐,成神以后更是慈悲仁爱,有求必应,我们只要虔心诚意,恭敬于事,女弟子仙神必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为我们排忧解难。” 博施济众?古道热肠? 还有什么来着?大……师姐? 听着这些把自己美化得天花乱坠的褒词,百苓半天回不过神。 她以前分明是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却被传颂成助人为乐,道德高尚的大师姐?果然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片晌,她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个比较唐突的问题,少年愣了一下,方才文绉绉地回答道,“小生姓郁,单名一个井字。” “你姓郁?”百苓顿了顿,没记错的话,郁是南岭皇室的国姓,凡是南岭平民,连与之相似的谐音字都需主动避讳。 郁井点头道,“不错。” “郁南离是你什么人?”郁南离是南岭帝的名字,百苓想的很简单,问的也很直白。然而,毕竟是帝王的姓名,怎容许常人直呼?周围隐在香客里的暗卫蠢蠢欲动,虽说太子有令不得在女弟子祠惊扰香客,但这个面容娇艳的女孩突然冒出来,还问这么多古怪的问题,总觉得不太对劲。 郁井也是稍许露出了一点惊讶,“姑娘所问之人,是小生的父……” “少爷!” 眼看单纯的太子殿下就要知无不言,离得最近的侍卫连忙跑过来阻止他。这侍卫一身低调的素袍,身上的肃杀之气却怎么都掩饰不了,看着百苓的眼神里充满警惕。 百苓早就察觉到他们了,也不是不清楚自己问的这些,大约有所冒犯,但她就是想看看,这些南岭人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那样阴鸷古怪。 现在看来,至少眼前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礼神的南岭少年,与他们西陵人也没什么区别嘛。反而待人耐心有礼,纯良得像只小白兔。 暗暗想着,那边,她眼中的小白兔正在安抚侍卫,“无妨,此番前来女弟子祠朝拜,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退下吧。”然后转过头,对她解释道,“他是我的近侍,因着最近家中变故,所以紧张了些,你莫要害怕。” 第40章 下界初遇南岭太子(2)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家中变故了。 而他先前未说完的话语,百苓也大概从那近侍高度戒备的态度里猜到了。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南岭少年,十有八九,就是南岭国的太子殿下了。 百苓没有去仔细了解过南岭的礼俗国情,但是从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性来看,应当是万事无忧,众星捧月的骄子。 近侍稍稍退开几步,却依然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她。 百苓也不在意,只是问道,“你们南岭不是也有神?”她的目光略微下移,示意道,“迭鬼,你们的国神。” 这话不仅仅是唐突了,随意谈论他国尊崇的国神,已经是冒犯了。 近侍冷冷地盯着她,郁井却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回答得极其坦荡,“不瞒姑娘,小生不信迭鬼,这身衣物……”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道,“实属无奈。” 南岭人以迭鬼为尊,权贵皇室中人更是将这份信仰融入日常起居,并以此为傲,因此南岭皇城内外,大概没有几件衣物是与之无关的。 百苓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心里却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直言不讳很是惊奇。照理说,从小深受礼教熏陶的人都会变成狂热的信徒,他却不信国神,反而大老远跑来西陵祈福? 仿佛猜出了她的想法,郁井很是认真地说道,“如若迭鬼真有神通,我南岭早该国泰民安,长享盛世了。” 他这话也是有些不逊了。然而,南岭这些年与邻国仙莱大小摩擦不断,双方多次谈判却都没谈出什么结果,边境百姓尤其苦不堪言,他有此抱怨,也在情理之中。 百苓脱口而出道,“那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来帮你排忧解难,如何?”这个决定算是一时兴起,但她转念一想,这位太子殿下很合她的胃口,又跋涉千里很是不易,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 她考虑的很简单,不就是两国矛盾吗?要解决还不容易?至于收徒,可以是个不错的后路——万一日后星君怪罪,她也好用正当的身份解释自己的行为,毕竟师父帮徒弟,天经地义嘛。 可她终究涉世太浅,不懂世故,且不说仙神应不应该自降身份,理会凡世间的纷争,这件事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又怎会僵持百年无果呢?调解两国纷争,拯救数十万无辜的生命,那可都是功德。功德啊!本源强大的根本啊! 听到她说要收自己为徒,还大放厥词要帮他排忧解难,郁井不由愣了一会儿,旋即温和地笑道,“好啊,那姑娘就是小生的师父了。” “少爷!”旁边的近侍大惊,拼命焦急地向他使眼色,“万万不可啊!”一国太子,一诺千金,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拜师之事岂可儿戏? 郁井对此却不在意,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个娇俏漂亮的女孩子可能精神有些问题,这才一个劲地问他这些问题。这个女孩子看着年纪跟他差不多,脑子却不好,真是叫人扼腕叹息,还是顺着点为好。 他的怜悯全摆在脸上,耳目昭彰,百苓突然有些明白天舜星君对她说的那些话了,不禁对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等我过些时日从昆仑回来,就去南岭找你。”说完这句话,她拂手捏诀,整个人便化作刹现的彩雾,悠然飘上天空。 周围的香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纷纷抬头仰望,直至那道彩雾彩虹般地消失在天际,率先有人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展臂高呼道,“女弟子显灵了!一定是女弟子仙灵了!快,快拜女弟子仙神!” “啊!仙神显灵了!求仙神一定保佑我儿高中!” “仙神保佑……仙神保佑……” 一时间,女弟子殿前跪了一地,久久不起。郁井从震惊里醒过来的时候,除了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的近侍,周遭众人都在顿首膜拜,高声念其名号。 他急忙放下手里的长明灯,连喜悦都来不及滋生,便稽颡长拜,掷地有声道,“徒儿即刻回南岭,静候师父佳音!”他的声音被周围的祈福声所掩盖,却是郑重地三跪顶礼,行使南岭最高的敬礼。 他知道,她一定能够听得到。 第41章 下界初遇南岭太子(3) 那时候,百苓没有体会到这个承诺的分量,远比战争来得还要重。 不过,她也是故意以这样的方式退场就是了,算是给那位太子一点信心。 没有离开太远,百苓在柴园里重新现了身。这会儿,弟子们听闻殿前神迹,都奔走赶了过去,偌大的柴园冷冷清清,徒有小憩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以前住的地方就靠着伙房,一座胖塔楼,底下是堆柴火的地方,楼上就是卧房。卧房很简陋,曾经连门栓都是坏的,外门经费拮据,一直搁置着没有动。后来她住了进去,普师傅考虑到她是女孩子,就偷偷挪用了伙食款,帮她简单修缮了下内室,还帮她换了扇好门。为此,外门连续两个月清汤馒头,不少弟子哀声连连,叫苦不迭。 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还挺有趣的。 百苓心中挂念,可是寻遍柴园,依然没有看到普师傅的身影。她有点纳闷,只好沿着青石路往外走,想着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从昆仑回来再探望吧。 柴园西边就是新修的禅房,院子里种了许多百合花,清一色的纯白,与外院那些缤纷相比,更显高贵无暇。 而在朵朵花簇中,一节树墩格外吸引她的注意。 这节残留的树墩不算粗壮,外皮皲裂,像是由于枯败而被砍断的。依据方位判断,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曙光的那棵柳树。 百苓移步走近,小心地避免踩到那些百合,层叠的花影之中,她微提裙摆俯身,有些惋惜地抚过疏松的年轮,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想到就做,她佯装起身,不经意地踩到裙角,然后“哎呀”一声,在踉跄摔倒的同时,喊了句,“曙光!” 然而,与往常那般的响应并未出现,百苓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这些日子曙光的反常,莫不是真的神智恢复,却出了其他什么问题?然后紧接着的念头是:这花地应该不硬吧?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疼,大概是与小时候的阴影有关。 于是刚准备借法力托自己一把,一道银光乍现,在她即将触地的瞬间,将她护到了怀里。 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她压到了曙光的身上。反倒是曙光,好巧不巧,后脑勺直直地摔到了树墩上,发出“砰”的一声。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磕得有多重,百苓措手不及地懵了。 阳光柔和,纯白无瑕的百合晃动,花影相映,在他的脸庞落下迷离光晕。他的睫毛很长,透过微微阖起的眸光,眼下一片阴影,模糊了眼神,却能感觉到与以往的呆滞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被垫在下面的少年微微蹙眉,眼神逐渐清明。 压在他身上的女孩很轻,身段很软,发丝被风带起,露出的脖颈线条如凝脂般精致。几片白色花瓣飘到她的头上,青丝散落,又擦过他的唇边,悠然落到了地上。脸蛋也很美,娇艳的那种美,尤其这个时候,阳光把她的半边脸晕成金色,瞳孔变成了茶色,不知怎地,让他盯了好一会儿。 百合盛开的时节,离得这么近能闻到那股诱人的清香,可是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馨香。 直到百苓先反应过来,怀疑他把头磕伤了,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而他自然而然地撇开眼,默默地起身,却不由自主地记住了她那刻的模样。 “你头没事吧?”百苓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害了他,急着就要摸去他的脑后。 曙光微微侧头,避开了。 这个动作使得百苓愣了一下,露出古怪的表情,“你……恢复了?”她问的小心,可是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他眉眼沉郁,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与先前的安静木然浑然不同。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百苓接着问道,“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他微微抬眸,深沉如冰的目光在她脸上落了片刻,又移开,像是不屑回答似的。 “还是不能说话吗?”百苓却误以为他本身就没有开口的能力,这才以冷漠示人,不由安慰道,“没关系,听说金母元君有堪比帝尊的神通,等这次的任务完成,我一定想办法让她帮你。”末了,察觉他再次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只要她肯帮你,我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 她说的这些发自真心,因此眼眸格外地明亮。 曙光望着她,仍是冰冷的沉默。 “那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去昆仑为好。不过……”百苓兀自下了决定,却是犹豫了一下,微微走近他的身侧,然后探着头,疑惑地向他的脑后望去,“你的头真的没事吗?刚才那一下声音很大啊。”她面带忧色,却记着他先前的躲避,不敢再出手碰他。 曙光看得分明,感觉到近在耳畔的吐息,目光一点点敛下,没有躲避,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的头发还好好地束着,没有一点杂乱,百苓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常,稍稍放下了心。不过,这样一来,原本想继续找普师傅的念头就打消了,她掸了掸衣摆上的灰,随手摘下一朵白百合,冲他微微笑道,“走吧,我们出发。” 第42章 昆仑仙居动情意(1) 昆仑冰山叠嶂,遥与天接,横铺几千里。 千里符直通之地是昆仑天宫临下的泾水河畔,泾河之水源自冰川,又广流至众灵界的洲海,孕养天地生灵。 泾河东边是直上昆仑的天梯,不过,只有持昆仑路引的神灵才能进出。 百苓将手里的百合插到发鬓里,腾出手拿出路引文书,刚走到天梯旁边,突然又转过身,折返几步,朝旁边的曙光问道,“我这样好看吗?”她的脑袋向他偏了偏,示意他看自己发鬓上的花儿。 她向来不喜繁重花俏的簪钗,一头青丝如瀑,此刻插着的这朵百合含苞微绽,纯白无瑕,分明是素净淡雅的颜色,却衬得她愈发明媚娇俏了。 曙光望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垂眸。 他的反应在预想之中,百苓微微噘嘴,却没有追问,把手里的路引按到了旁边的石碑上。 一条金光灿灿,扶摇而上的天梯豁然出现在眼前。 天梯的每一阶都是由玉石砌成的,踏上去每一步,都会听到清脆悦耳的仙乐声。毗近云天,金碧辉煌的昆仑天宫逐渐露出一角。过了一阵,迈上最后一级天梯,昆仑天宫的全貌终于一览无余——这座天宫巍峨华丽,宫门连着宫道,宫道又连着宫门,宫殿鳞次栉比,斗拱飞檐,仿佛是无数宫殿叠堆拼成的琼楼玉宇,与天庭最雄伟的星斗殿相比也不逞多让。 不过,虽是如此,这座矗立于冰川泾河之上的昆仑天宫除了金母元君之外,却只有不到十位仙侍,缥缈而寥落。 百苓下界之前,特意查过有关这位金母元君的文书。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昆仑这位低调强大的神君,竟然与巫祖祝由有几分渊源。 远在巫祖祝由崭露头角之前,金母元君曾是那时星斗殿的一殿之主,神权仅此于帝君,其道法之高深,在天界威名赫赫,被誉为“涅槃劫下第一神君”。巫祖祝由桀骜不驯,却也心甘情愿供她驱使万年。 后来天界神权交替,当时的帝君天岳大帝担心自己轮回失败,转世后无法再回天界,便命金母元君率他最信任的四位神君前往归墟探秘。而在这四位神君中,除了巫祖祝由,其他三位都是星斗殿当时的主事,可见天岳大帝对金母元君,乃至星斗殿有着无可比拟的信任。 归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地文书没有记录。只说金母元君回来后,对此讳莫如深,很快辞去了神官头衔,远遁昆仑隐世潜修,再不问外世了。而另外四位神君同样三缄其口,却在不久后,蹊跷地相继神灭了。 光是看天地文书对这件事的记载,也能猜到背后肯定暗藏隐情。 不过,百苓倒不关心那些隐情,反而是金母元君本身,让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 星斗殿的一殿之主……听起来就举足轻重啊!要知道,如今星斗殿的殿主之位空悬,实是五宫谁也不服谁,八部也是明里暗里争个不休,金母元君在位时,能够毫无争议地管领五宫八部,实力可见一斑。 “是女弟仙君吗?” 这时,一道婉转柔美的声音响了起来。 百苓转过身,一个眉清目秀,身披粉翠百褶锦衣的仙侍就站在身后,朝她优雅行礼。 她回以一礼,点头道,“是。奉北宫星君旨意,前来拜见元君娘娘。” “随我来吧,娘娘已经知晓了。”仙侍说着,一边带路,一边含笑瞧了眼她发上的花儿,“仙君貌美,配上花儿就更娇俏了。” 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夸赞,百苓摸了摸头上的百合,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曙光,想看他的反应。 这个下意识落在仙侍的眼里,仙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这才掩嘴轻笑道,“仙君的灵宠长得也真俊俏,不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第43章 昆仑仙居动情意(2) 众灵界修行者,样貌出色的不在少数,更不用说万相皆可变的神君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总有一些特别惹眼的存在,或是风姿绰约,或是气质斐然,与道法深浅也确有关联。 而她身边的这个“灵宠”,容貌放在千变万相之中,也属上上之姿。还有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冷而凛冽,怎么都不像是普通妖类能够拥有的,而且他似乎有减低自己存在感的能力,如若不是刻意去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仙侍不着痕迹地又瞥了他一眼,暗暗想道:她侍奉在这昆仑天宫万年有余,从不曾离开,能让她感到熟悉的,莫不是来昆仑拜过寿的仙家?可这样的身姿样貌,见过一次断不可能忘记啊! 另一边,百苓一直留意着曙光的反应,察觉到他微微蹙眉,好像不喜欢“灵宠”的称呼,忙说道,“他是我的修道护法。他有名字,叫曙光。” “不是灵宠?”仙侍却奇道,“他身上有役灵的波动呀。”驱使灵宠缔结契约的法咒大多相似,其中又以活血祭炼的役灵心咒最为叵测,主导能力更强,却也更容易分辨。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百苓不明所以,“有区别吗?” 仙侍不解道,“护法乃共修灵物,怎会与灵宠没区别?” 百苓愣了一下,正想追问,仙侍却在这时止步低首,倾身示意道,“仙君,我们到了。” 穿过迂回的宫道,交相辉映的金柱之中,甘灵殿在天宫最高处,云海翻腾,只有两个高大的金甲神人把守。 然而,稍稍走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神人,分明是两只虎身人面,持刀仗剑,披着金甲的开明兽! 百苓微惊,却发现他们连瞧都没瞧自己一眼,直立于殿前,耳不旁听、目不苟视,仿佛两尊假像似的没有动静。 “仙君,里面请。”一旁的仙侍作出“请入殿”的手势。 她微敛衣裙,移步入殿。 偌大的甘灵殿,雕栏玉砌,琉璃绣珠,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有种遗世的冷清,仿佛诗中“高处不胜寒”的落差,惹得百苓进殿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看到款款走来的金母元君—— 灵界万相,天人五衰。人都会下意识地受传说影响而对一些人或事物产生幻想,好比说在她固有的观念里,金母元君应该是高贵风韵,威严强大的形象,而不是眼前…… 披头蓬发,衣着简单红霓羽衣,身形修长却拖着豹尾的女子。 面容却很和善,尤其是望着她的眼神,有种雍容的慈祥感。 这……这金母元君,不会是远古妖兽修炼成形的吧?!妖兽得道飞升,那可比凡人修炼艰难得多,但是,一旦成功,也远非寻常仙家。 话说回来,天地文书好像也没描述金母元君的真实形象,怎么就落得个高贵风韵,威严强大的刻板印象呢? “仙君,这位就是元君娘娘。” 见百苓只是呆呆地盯着金母元君看,神色还掺杂着几分难以置信,仙侍看着都觉得失礼,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百苓猛地回神,镇定地收回目光,顶礼叩拜道,“北宫七天百苓,拜见元君娘娘。” 她的拜礼十分尊敬,态度却不卑不亢,金母元君笑着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 很是柔和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联想到先前登上天梯时,那洋洋盈耳的仙乐声。 第44章 昆仑仙君动情意(3) 托着她胳膊的力道也很轻柔。 这个动作的分量,百苓略感受宠若惊,轻轻地垂下手臂,也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 金母元君的和善超过了她的想象,却也让她暗暗思量起自己此行的任务——虽然天舜星君再三强调,此番前来只为拜见,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但是她隐约明白,这是想打感情牌了:天庭一直想知道另外五位神君离奇神灭的原因,那背后或许与归墟深处的秘密有关,可金母元君对此,始终不肯吐露分毫。她不肯透露,天庭也不可能逼她,也没能力逼她,因此那个秘密搁浅多年,一直都没有着落。 直到她的出现。 无论是天舜星君谈起镇归墟,只言片语里透出对祝由的在意,还是此时此刻,金母元君对她的态度,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看重她。 至少,看重她巫族的血脉。 这么一想,此行的目的豁然开朗。 不就是想利用她,多多少少套出归墟深处的秘密吗?可她巴不得和巫族划清界限,有些伤痛,只要记忆还在,就永远不可能抚平。 心思百转间,金母元君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后。 那一瞬间,百苓笃定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错愕,始料未及的错愕。 仿佛她身后有什么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不速之客存在着。 可是……她身后好像只有曙光吧? 百苓不由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探了一眼。 少年眼眸微垂,神色无波,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在看什么? 百苓纳闷地回过头,恰好对上金母元君的视线。 “前些时日收到鸠鸟来信,说他的后代中有人飞升,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她目光温和,仿佛未尝有过先前那一瞬的错愕,“不过,你来得比我算的要慢几日。” 鸠鸟?他? 百苓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是我先回了趟凡间,耽搁了。” 金母元君温声道,“既已飞升,尘念只会拖累你的修行,庸扰无益。” 百苓摇头道,“尘念无始,我放不下。” “不急。”金母元君却微笑道,“看多了,便放得下了。” 这话她接不上,只能沉默。 而金母元君对候在旁边的仙侍说道,“退下吧,莫要打扰。” 仙侍闻言,屈膝行礼,随后矮身退出大殿。 “把他收起来吧。”金母元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曙光的身上。 百苓犹豫了一下,“他是我的道侣,也不能在场吗?”其实是她发现,这段时间曙光很抗拒被她收回去,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她不想做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然而,无意脱口的“道侣”两个字,不仅使得金母元君愣了一下,也让始终沉默无言的少年脸色更冷了。 几乎毫不犹豫的,他银袖微甩,转身就走。 见状,百苓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倒不是担心他一走了之,而是他从未表现过如此这般的怏怏不快。 甘灵殿的殿门在他的背影里缓缓合拢。 将她的忧虑尽收眼底,金母元君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道侣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百苓回过神,却还想着曙光离开时的背影,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金母元君微顿,意有所指,“你在意他。” “嗯。”她点头,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的修道护法,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第45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1) 这句话,她说的极为郑重。 自从祭炼柳灵郎之后,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境界也是与日俱增,曙光功不可没。不过,这只是她在意他的一个原因,不是全部。 至于其他原因…… “你喜欢他。”金母元君从她复杂的眉眼里辩出了一二。 喜欢的感觉分很多种,百苓不常有,只依稀记得更小的时候,她对母亲的依赖,对族中大祭司的景仰,大约就是那种感觉,因此总是不愿去细究。 然而,金母元君那毋容置疑的语气,那所指的“喜欢”,百苓不用细究,也能听出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因为心里有鬼。 一时间,她竟然狠狠地吓了一跳。 被她自己羞于见光的畸念。 那可是修道护法的柳灵郎啊!与她并肩作战的伙伴,她怎么会……怎么会…… “喜欢他,不是什么好事。”望见她又惊诧又困惘的神情,金母元君却慢慢放下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好的年华,不要浪费在那些小情小爱上。”语毕,她端身移步,恰好掩住了那一刻的神情。 细长的豹尾从面前晃过,百苓神色一凛,低头问道,“娘娘留我,可是有事吩咐?”她不是曲意逢迎,阿谀奉承的性子,性情如此,无法苟同的话语,还是转移为好。 金母元君温声道,“我这离宫冷冷清清,难得来访客,还是他的后代,我就想着……留你住些时日,可好?” 百苓微微欠身,“一切听凭娘娘做主。”心里却在腹诽:这昆仑天宫连仙侍都没几个,当然冷清了。 不过,百苓没想到的是,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昆仑天宫最西边的离宫,恢弘五进的殿院,宫道两侧的影壁上雕着瑞兽,园林里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鲜艳芬香,也是离日落朝霞最近的地方,偶尔有云海霞光覆过宫门,悠悠岁月,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百苓不知道金母元君留她住这么久,却从不传召她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她想,她是喜欢这里的。坐在殿前就能看到漫天的云霞,宽阔无边的苍穹平铺直叙地展开,再远些,就是数不清的星辰了。生命的光景仿佛都在眼前,这里清静,远离尘世,不染烟火喧嚣。 情窦初开的心却没有办法清静。 自从掩着心思的那层纸被戳破,接受自己喜欢曙光的事实好像是水到渠成的,除了一开始有些慌张,后来却觉得理所应当——他是她的柳灵郎,这本来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命都是扭结在一起的,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也不想和曙光分开。 喜欢,也不就是这回事吗? 百苓坐在高高的殿顶上,一如既往地看了一会日落,悄悄偏过头,偷看起一旁的少年了。其实天天都能看到他,可总觉得看不够。他太好看了,每一个角度都有不一样的好看。发丝极银,肤色胜雪,天生微翘的眼眸,瞳孔是茶褐色的,霞光里衬的炫目,也为那一身银白的冷郁增了些许颜色,完美得不似世间造物。 第46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2) 他站的稍远,浑身尽是凛冽勿近的气息,目光平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苓隐隐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了。不是她敏感,是与他往常安静却顺从的态度,一对比,疏离的太明显了。 可是,单单看着他,就会有种难言到羞涩的心动。 百苓又悄悄背过身,从宽袖里摸出捣鼓了好几日的胭脂,食指轻沾,在自己唇上迅速抹了两下,然后把东西收回去藏好,抖了抖裙摆,轻快地向他走过去。 刚走近,曙光的目光就望了过来,平静而冰冷,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涌起一丝紧张感,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停下,强装镇定地问他,“这里美吗?” 这会儿,她散着长发,穿着那身平日最喜欢的白色罗纱裙,明明眼神有些闪烁,却很期盼地望着他,脸蛋微红,晕染到唇边的颜色,有点奇怪,好像更娇艳了。他觉得比晚霞要美。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曙光的目光一点点敛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偶尔会给出一丁点的响应了,哪怕是简单的回应,都让她欣喜万分。 百苓欢喜地说道,“那以后,我们就找一处风景跟这儿一样美的地方,每天看看天看看云,其他什么纷扰都不理,可好?” 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过于理想了。眼下,归墟之事未有进展,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种状况,她一个北宫七天小小的仙官,又手握威慑三界的摄天宝印,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过闲情逸致的日子? 何况,她本身也对此事怀有好奇。 注意到曙光眼神微变,似乎凝固了一瞬,她连忙说道,“我说以后啦,反正我能活很久,你也能活很久很久……”她鼓起勇气,伸手欲要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未触及,却被他察觉,微微移开手臂,避开了。 百苓怔了一下,“你真的不喜欢我碰你?” 回答她的又变成了他的沉默。 一时间,百苓觉得失落,又觉得不甘心,不由咬了咬下唇,屏息向他倾去,“那……你碰我好不好?”那抹娇艳的嘴唇就要碰到他的脸庞,离得太近了,熟悉的馨香掠过耳畔,如同引诱一般,世间最甜的香也不过如此。他感觉到的,那一刻她的感情,他想抵触又无能为力,因为太温柔了。 他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百苓不依不饶,也跟着往前倾近,却错估了他后退的距离,嘴唇碰到了他的脸颊。 软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曙光倏地一震,抬眸看她,却发现她比自己还要震惊,脸蛋一下子红透了,抬手捂着嘴,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明澈的眸子水灵灵地闪了一下,就突然转身跑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胡搅蛮缠,这一秒就莫名其妙地逃遁了。曙光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慢慢抬起手,摸向有些奇妙感觉的心口。 还没有完全夺回身体的掌控权,这种感觉,应该是祝由血祭的后遗症吧。所幸,自始至终,他的意识一直都在。只是这最后一步…… 他的眼波沉了沉,放下手,觉得还是尽快做下决断为好。 第47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3) 天舜星君的传讯终止了三个多月的清静生活。 青鸟传音筒里,天舜星君先是询问了这三个月的状况,然后隐晦地暗示她,如果金母元君只是留着她不闻不问,不如尽快回天庭,星斗殿还有更重要的事务等着她。 将灵识收回,百苓正准备前去甘灵殿拜见,转身却差点撞进曙光的怀里。 猝不及防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百苓不自觉地摸了摸差一点贴到的鼻尖,然后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走吧,去见元君娘娘。” 一股脑地走出殿门,轻柔的云烟拂过脸颊,她逐渐从莫名的躁热感里恢复,这才察觉到曙光没有跟上来。转过头,果然瞧见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她心头一跳,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不想过去吗?” 听她这么问,曙光这才迈开脚,很慢很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慢到给百苓一种他似乎在犹豫什么的错觉。 她隐约觉得他的行为有点怪异,但是没想到,金母元君听到她辞行的请求,表现得就更怪异了。不仅断然拒绝了她想启阵回天庭的征求,还罕见地有些焦躁,直言要她一年后再离开。最后还是天舜星君分身前来,不知道在甘灵殿内与金母元君谈了些什么,又五日后,金母元君终于松口,肯放她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金母元君又单独把她留下,赠给了她一件礼物——度朔剑。约莫四尺长的法剑,通体冰润晶莹,冲破云海飘落到她眼前的时候,充满至尊至贵的美感,又隐隐蕴蓄着一丝危险,仿佛在那苇纹如雪的剑鞘之中,藏着的不是剑,而是叵测的凶灵。 “此剑名为度朔,是我一故人之物。”金母元君对她说道,“倘若……有一日遇到性命之忧,你拿出此剑,他或许会饶你一命。” 度朔,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可是一时之间,百苓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并且,金母元君说的话,好像意有所指,让她格外留意,“娘娘说的他,是指……?” 金母元君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总之,你牢记我的话,把这把剑好好收到你的芥子袋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记住,是‘任何人’。”芥子袋是星斗殿为各路神官制作的灵袋,顾名思义,只有芥子大小,却能海纳百川,便于携带。 冰冽独绝,世无其二。 很衬他。 于是,当着金母元君的面,她把度朔剑收了起来,却在离开昆仑后,第一时间又把这柄剑拿了出来,直接递到了曙光的面前。 不是转身就把金母元君的告诫忘了,而是真的很喜欢这把剑,觉得衬他。 何况,他也刚好缺一把好法器。 “拿了我的剑,就是我的人啦。”这是百苓酝酿了许久,在脑中反复编排的话语,终于还是在递剑给他的时候,鼓足勇气说出了口。眼睛却东瞄西瞄不敢直视他,因而没有发现,他在看到度朔剑的刹那,神色一瞬的惊愣。 不过,只是转瞬,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度朔,继而垂目,平视端量。这个角度,百苓飘忽的视线终于落定,他的额心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随着眉眼微垂,一缕面颊两侧的银发落在了如冰雕般的剑鞘上,画面当真像她想的那样。 冰冽独绝,世无其二。 “那,我就当你默许啦。”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她也难掩喜悦,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对了,这把剑是元君娘娘给我的,她说了很多,还让我好好收起来呢,但我觉得它很配你,而且你拿着它,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啊……” 第48章 他不愿意(1) 百苓絮叨了很久,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曙光的沉默里被动地安静下来,讷讷地望着他问,“……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曙光抱着剑,抬眸道,“嗯。” 又是嗯。 百苓不由噘嘴道,“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然后见他没了反应,又接着说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可是你话也不多,如果我不说话,那我们岂不是天天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 说话间,她从怀里摸出千里符,施法念咒。 他们这次传送的地点,在泰山脚下。 女弟子祠周围多了几个推车的货郎和伙计,大多贩的是鲜花、香纸和祈福袋,以及在百苓看来,造型古怪且匪夷所思的女弟子像。当然还有零碎的吃食。 不远处,是附近镇民自发搭建的茶棚。茶钱很公道,每日所赚盈利一分不少地进了功德箱,不少香客离山之余,也都会去吃一杯。 而离女弟子祠最近的山脊也在短短三个月内,多了一条新修建的夹道,依山势起伏逶迤,直通归元派深山内门,方便虔诚信徒前去瞻仰“归元派大师姐”的人间故居。 放眼望去,漫山的人头攒动,尽是纷来沓至,络绎不绝的香客信徒。说是名景胜地,旷古无两丝毫不为过。 百苓在歇脚处听了会坊间闲谈,刚打算去女弟子祠,却正好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计玄。 计玄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严肃,怀里揣着一个包裹,看架势像是要回家探亲,又有那么一点心绪不宁的味道。 然而,拦住他问过后才知道,普师傅数月前身体抱恙,天天吃药却不见好转,计掌事不放心,凑了点盘缠,送他去邻近的荷城看病。然而,荷城里最好的大夫却说他早就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 “我妈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跪在你神像前祈福,希望你能帮帮他。”再次面对她,计玄的态度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意,只是多打量了她几眼,“不过,我看你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嘛,就是穿的衣服变好看了。” 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百苓却没心思叙旧,问道,“师傅生的什么病?为什么说无救了?” “生的什么病……”计玄挠着脑门,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我妈没细说。但你们神仙不是有那什么神通?摸摸人额头,就能治病的那种。” “我修的不是这种道。”百苓皱眉道,“我去荷城看看。”说着,就拿出了怀里的千里符。 “哎,你等等。”计玄叫住她,“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你说。” “那个……”计玄捏着衣角,露出少有的扭捏,“我妈要给我提亲,说办喜事能冲掉老普身上的病气。你帮我跟她说说呗,我又不是老普的儿子,冲喜有什么用?再说……成了亲就要跟那女子永远在一起,可我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呢,多不好。” “就为这事?”百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小了,是到成亲的年纪了。” “我才十六,怎么就不小了?”计玄气得跳脚,“再说,我是修行之人,找的应该是道侣,道侣啊!” “关于这个……”百苓顿了顿,“你想不想听实话?” 计玄嘟嘴问道,“什么实话?” 百苓认真地说道,“计掌事应该是觉得你没什么修炼天赋,所以想让你早点传宗接代,把希望放到培养下一代上。” 第49章 他不愿意(2) 果然没有好话。 计玄涨红了脸,又气又恼,“谁说我没有修炼天赋的!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能祭炼身边这个柳灵郎吗?!” 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束冷冷的目光。 并非来自百苓,而是他刚才提及的柳灵郎。觑见曙光在看他,眼神冷得让他心里一寒,心气都吓没了。 “我……我是说,要不是你偷学我的控灵术,你怎么能找到这么……厉害的柳灵郎。”计玄梗着脖子,气势越来越弱,“……对吧。” “是啊。”百苓却是点了点头,“我确实要谢谢你。” “谢就算了。”计玄又偷瞄了曙光一眼,央求道,“你就帮我跟我妈求求情呗。” “等我从荷城回来再说吧。”百苓说完,不再理他,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掏出千里符。 计玄见她没有拒绝,便没有拦她,也拦不住她。因为下一秒,她就凭空消失了。 千里符是灵界广为流通的神符之一,不仅能瞬行万里,还能于三界之中自由穿梭。当然也有限制。凡是三界设障之处,千里符便失效了。 百苓现身在荷城外,正好碰到一行迎亲队伍吹锣打鼓地进了城。大红轿子与她错身而过,轿子很质朴,没有华丽的缀饰,阵仗却足够隆重。 她跟着进了城,听到爱凑热闹的路人议论,娶亲的是荷城新晋的会元郎,近来颇受城主器重,而轿子里的姑娘是朱武村的,曾经在会元郎落魄之际救济过他十两银子。就这十两银子,使重情重义的会元郎拒绝了城主想把女儿嫁给他的美意,这不,高中后就上朱武村提了亲,把老朱家的女儿给娶了。 俗套又还算美满的故事。 百苓凝视着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回身却与曙光撞了一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她的脑海却浮现出计玄刚才说的话——成了亲就要跟那女子永远在一起……我是修行之人,找的应该是道侣。 街边有小贩摆卖的巾帕,她忽然眼前一亮,拉起曙光的衣袖就想往那边走。 没有注意到他下意识想挣开的轻微动作,百苓满脑子都被突然闪现的想法占据。她在那片巾帕里挑中了一块绣着梅花的红巾,小贩机灵地赞扬道,“姑娘好眼力,这块帕子送情郎最合适不过了。” 虽然不适应他的热情,但是那“情郎”二字,百苓不自觉地脸一红,垂眸又看了两眼手中的红梅巾帕,手腕轻轻一拨,就翻出了一张银票。 “哎,姑娘,一条帕子要不得这么多钱银,三个铜钱就成。”见她丢下银票,转身就走,小贩看清那上面的数字,吓得赶紧叫住她,挥着银票冲她道,“您这银票,我可找不出钱哩!” “不用找了。”百苓头也不回,淡淡地回了一句,“送你了。” “嘿,老李,赚大发了啊?”旁边有人凑到小贩旁,伸长脖子想看他手中的银票,“多少啊……我看看。” “去,去!”小贩却护住手里的银票,警惕地说道,“这钱我可要好好放着,那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谁知道她家里人会不会找我麻烦?”心里却乐呵呵地想:发了发了!足足一万两银票啊!够他举家迁移到皇城,盘间正儿八经的铺子,再大手大脚花销几辈子的了,傻子才会留在荷城等人找上门呢! 第50章 他不愿意(3) 走到旁边的巷口,百苓转向曙光,在他莫名的视线里,把刚买的红巾盖到了头上。 曙光怔了一下,随即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百苓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说凡人成亲就是揭盖头,揭了盖头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要不要……也帮我把红盖头揭起来呀?” 红巾遮住了她的脸蛋,只露出精巧的小巴,她的衣裙是白色的,百合一样的无暇,乍看与那抹红巾不搭,但是望着眼前垂首娇羞的女孩,曙光有片刻的愣神。 她喜欢他,或许到了爱的地步。可他不是有情众生,七情六欲也早在千万年前就吐干净了,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小姑娘。 曙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回答得缓慢而坚定,“不要。” 这么干脆的拒绝,百苓缓缓扯下红巾,失望又失落,“你不想娶我吗?” “你是神。” “神怎么了?神就不能成亲了吗?你不是都答应永远跟我在一起了吗?” “我没有。” “你就有!你又没拒绝!” 她挺着胸脯,说得又任性又执拗,眼眶微微发红,明明是娇蛮无理的态度,却透着一种受伤的脆弱。 罢了,横竖只是个小姑娘,又能在他这里掀起什么风浪? 曙光沉默了下来,决定不与她起争执。 百苓却以为他理亏服软了,也软下了声调,“算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今天就不逼你了。”然后一把将红巾塞到他怀里,迈开大步就走。 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孩子气。 曙光收好红巾,慢慢跟了上去。 普师傅得的是肺痨,病入骨髓,大夫没办法根治,只能延缓发作。他不宜走动,只能住在城南的一间破院子里,因为破院的大门正对巷口,古人迷信犯了路冲,计掌事用五两银子就买了下来,算是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看到百苓,普师傅又惊又喜,还有敬畏,凭着一股子劲直起身子,就要下床向她跪拜。 一年不到的时间,以往那个中气十足的微胖师傅不见了,变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人看着都老了十几岁,应当是被病痛折磨的。 “师傅!”百苓连忙去扶他,“你身体不好,快躺着吧。” “我没事。”普师傅却坚持推开她,弯下颤颤巍巍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跪拜了三下。这三下似乎就耗尽了他的力气,起身的时候,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在地上。 得亏百苓搀住他,蹙眉道,“师傅,你不用跪我的。” “那怎么行?”普师傅却正色道,“你现在是仙神,理当受人朝拜,身份与以前全然不同了,别说这句‘师傅’我已是受不起……”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让我跪,岂不是要折煞我?” 百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暖意,“无论何种身份,你都是我的师傅,你救过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她待人向来生冷,以往只有面对普师傅的时候,才会多一丝女孩家的生气,如今多了一个曙光。她没有宏伟的誓愿,只想与在意的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第51章 归墟之地,八万鬼师(1) 普师傅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又喘了口气,“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不会有事的。”百苓把他搀到床上,伸手去拿挂在床边的外褂,然后披到普师傅的身上,“天庭有一神丹,能治人间百病,我马上就去要来。”天界的丹药,大多出自永琅真君的炼丹炉,治愈人类绰绰有余。 “万万不可。”普师傅一听,却是不肯躺下了,急忙劝道,“生死有命,你既非普通人,就不应该再插手人间事,免得扰乱人间因果。” “师傅,我不爱听你说这些。”百苓微微拧眉,“因果救不了你的命,我可以。” 普师傅叹了口气,蜡黄的脸上多了一丝愁容,他太了解百苓了,看似孤僻薄情,骨子里却最重情不过,这种性格太容易吃亏了。 “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咳咳咳……”他剧烈地干咳了一阵,却是顾不得停歇,继续劝道,“我知你舍不得我,但人世间的情分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落日的余晖渐渐褪去。听着屋子里隐约的争执声,曙光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门口,想着等她出来,还是应该把有些事情说清楚了。只是她看着对他别有所图,恐怕要费上一些口舌。 过了一会儿,百苓垂头丧气地从屋子里出来,持剑直立的少年听到动静,转头望过去。 触及他的目光,百苓忽然就觉得委屈,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在此之前,曙光在脑中反复编排了许多开场白,有些事情最好是早点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但是她往怀里这么一扑,下意识地轻轻接住,味道像百合的柔和,冲撞得他忘了要说什么。 对于自己下意识接住她的动作,曙光的心里闪过一种不妙的念头,并不能抓住这种不妙的源头,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知道,这么下去要糟。 他眸光微闪,带有几分粗鲁地推开了她。而被推开的女孩还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有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百苓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控诉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碰你?” “并非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抱?” “男女授受不亲。” “骗人,妖才不讲究这些呢!” 即使她胡搅蛮缠表情都带着孩子气,但是他知道,她的骨子里有一股野性,与他见过的其他任何造物都不一样。 “我不管,我就喜欢抱你!”见他沉默下来,百苓不依不饶,又伸手抱住了他。 曙光身子一僵,直觉要推开她,却发现她抱得很紧,只好蹙着眉问,“你师傅怎么样了?” “他的大道理太多,我说不过他。”百苓嘟囔道,“不过随便他,反正我想好了,等我拿到丹药回来,他不肯吃我就打晕他了喂,我就不信他还能吐出来。” 曙光提醒她,“天界丹药不得转赠凡人,这是天庭禁令。”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他病的太严重了,普通的灵丹根本救不了他。”百苓有些忧愁,“我想过了,最稳妥的法子是去找天舜星君做交易,他十有八九会同意的。” “交易?” 百苓稍稍松开他,点头道,“他一直想知道归墟深处的秘密。只要他肯救我师傅,就算是让我亲自下归墟我也愿意。” 察觉到她终于放开自己,曙光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淡淡地说道,“当年巫祖神灭,天界与金母元君有约,凡是天庭中人,不再踏入归墟半步。” “我也听过这个传闻,但凡事都有例外,我看得出来,星君对归墟的秘密很感兴趣。”百苓摸了摸下巴,“我也很好奇,归墟深处到底有什么,能让那么多大能前赴后继地去里面一探究竟。” 曙光淡然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百苓笑了笑,“神仙的命解之所嘛,听着就不像个好地方。” “归墟的存在超前,你一个小姑娘,委实不该以身试险。” 他这话说的,百苓噘起了嘴,“你在担心我吗?”可是这句小姑娘叫的,好像他是长辈似的,她不喜欢。 曙光却是说道,“你不该动这个念头。” “我也不想啊。”注视着他淡然的神情,仿佛谈论归墟就是种错误,百苓皱了皱鼻子,软声说道,“我可惜命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往往不尽人意,转向最坏的打算。 因为是近千年以来,天庭最年轻有为的仙君,百苓向永琅真君讨要丹药的讯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天庭,连帝君都惊动了。帝君在紫玄宝殿上特意询问起这件事,百官哗然,青鸟阵里也是骚动不断。 一时间,百苓风头无两,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天舜星君下了朝就火速召见了百苓,问她是不是修炼遇到了瓶颈,劝她修道之本在于本心,不应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 百苓无奈,只好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随后忐忑地等待天舜星君的反应。 然而,天舜星君只是问她,“凡人寿元有限,你能救他一次,可若百年之后,你又拿什么救他?” “百年之后的事,我想百年之后再考虑。”百苓双手叩拜,俯首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没办法见死不救,还请星君成全。” 天舜星君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般执着,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百苓愿意吃苦,只要星君让我救人。”百苓回答得认真又郑重,再次朝他俯首大拜,就这么低着头,慢慢退出了大殿。 出了星斗殿,百苓揣着神丹直行,到达天堑门就纵身往下一跃。 穿过缭绕的云雾,她翩然落在荷城外的山坡。此刻已经入了夜,漫天的月光皎洁,银霜铺路,她抄近径翻过狭窄的山道,回到了普师傅所在的破院子里。 烛台上的蜡烛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普师傅正在沉睡,呼吸断断续续的,轻微得几乎感觉不到。 百苓没有叫醒他,把芥子袋里的神丹拿出来,喂到了他干裂的嘴唇里。神丹一触即化,迅速抚平他的枯唇,也让他的呼吸瞬间平稳了下来。 第52章 归墟之地,八万鬼师(2) 然后他花白的头发慢慢变黑,皮肤的皱褶逐渐光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 百苓松了口气,正想把烛台上的蜡烛点上,转身却迎上了一股妖风。 呼呜—— 烛台上的蜡烛被吹倒,百苓第一个反应是以身遮挡,免得床上的普师傅受到伤害。然后从怀里拿出定身符,迎着那股妖风便甩了过去。 然而,那股妖风的目标不是她,鬼魅般地绕过她,袭向她身后的普师傅。 百苓脸色微变,反身挥去一掌,在那股妖风触到普师傅的刹那,化去了它的威力。 “是谁?”她沉声喝道。 阴恻恻一声轻笑。那股妖风忽而大作,瞬息之间变成一只黑色大手,朝她连出了五掌。四掌攻击的是她,却在她的身法躲避下未能击中,最后一掌,却虚晃过她,直直拍上了床上的普师傅。 这最后一掌的手法太快了。等到百苓反应过来,普师傅“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而那股妖风像是目的得逞,也不管她,疾速冲出了门窗。 “曙光!”百苓立刻唤出柳灵郎,“你在这里看好师傅,我去追人!”然后迅速掏出怀中的空白符纸,运用神力画上寥寥数笔,祝由追踪符便完成了。 “去!”她催符念咒,脚底生风,飞快地循着那股逃走的妖风而去。 到底是什么人,要置她的师傅于死地? 百苓自问没有得罪过谁,难道是归元派的仇家?可是对方身法诡谲莫辨,比她还略高一筹,根本不可能是凡人修行者。 还有,对方出手时目标明确,对她却处处留情,实在诡异得很。 耳边的夜风呼啸,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短暂交手,百苓神色冷凝,心里产生诸多猜疑,却没时间往下细想。 因为追踪符在一个土地庙前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已经是深夜了。山间野道的土地庙寂静而萧条,借着月光,远方可见成片的高峰山峦,山道弯弯。 百苓猜测自己回到了泰山附近。 拉回视野,眼前的土地庙不大,只有三间板墙瓦房,板墙外种了好几棵木梓树,树旁立着一堵巨石,刻有“土地庙”三个鲜红大字。 虽然看着冷清,但周围杂草齐整,干净开阔,显然平日里经常有人打理。 百苓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瓦房大门。 两边的寨墙上贴满了条状符纸,正屋的中间摆着一尊土地像,地上放着一块草蒲团。蒲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功德箱。两边神案直立,字体不一致也不对称,左边草书“西方光明大陆”,右边行书“罗酆黄泉之路”。 两柱神案的气息也不一样。左边充斥着温暖的极阳之气,右边则阴气极重,靠得近了,即便是身体健壮的小伙子也会狠狠地打哆嗦。 百苓在两柱神案之间踱步,来回端量,眼神踌躇不定。 土地庙是死后鬼魂必经的关口,因而土地神位低微却也是正神,上到文表送达,下至金箔焚化,都离不开土地的帮助。而这庙里的两柱神案,如同字面所书,一柱直通西方佛土,而另外一柱……是下往阴曹地府的通道。 刚才袭击他们的,莫不是逃去了地府? 百苓有此思量,不是没有原因的。佛土清净,若非有缘慧根连大罗金仙都进不去,何况是阴邪鬼魅之物呢?而冥界鬼道众生繁多,鱼龙混杂,也许那个袭击者修的就是鬼道。 想到这里,百苓毫不犹豫地翻掌拍向那书有“罗酆黄泉之路”的神案。 下一秒,神案爆发出幽幽紫光,瞬间将她包裹在内。 在紫光笼罩的刹那,百苓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感觉到了移形换位的气息——所谓移形换位,是高级阵法中的一种,利用障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原有的传送阵,将目的地转接到其他地方。 这个阵法学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非常损耗施法者的念力,要想掌握更属不易。 糟糕,着了人家的道了。 百苓心里一突,但是传送一旦开启,任何力量都无法逆转,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传送的结束。 第53章 归墟之地,八万鬼师(3) 血光。 伸手不见五指的血光。 传送落地,百苓只有这么一个感觉。仿佛眼前是一个血光的世界,到处充斥着无尽的殷红。 哗啪——哗啪—— 然后耳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层层潺潺,近在咫尺。 鼻子也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带着一点粘稠的腥味,还带有一点甜腻,是血腥味。 从海里传来的血腥味。 视觉逐渐适应了周围刺眼的血光,百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礁石岛上。 礁石岛不大,四面都是海,一波波海浪撞在礁石上,溅起无休止的涟漪。海水是红色的,比血的颜色还要艳上几分,冲在礁石上,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四周也没有血光,而是红蒙蒙的血雾,轻纱般地笼在海上,放眼望去,不见尽头。 哗啪—— 又一个海浪扑至脚边。 百苓终于回过神,放开神识,却发现自己的念力犹如陷入了棉花一样,怎么都无法穿透那些轻烟缭绕的血雾。 这个地方有古怪。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千里符,念咒掐诀,试图离开这里。 然而,手中的符咒毫无反应。 她又试着催动神力,进入青鸟阵传音筒。 念力同样被阻断。 果然有古怪。 就在这时,忽然上空传来一声狮吼,血雾稍散。破开的白光之中,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乘坐着青狮,向她踏云而来。 青年眉眼潇洒,一身白色羽衣,英气十足,正是当初接她飞升的云丞宿君。 “女弟仙君?” 看到她,云丞大吃一惊,轻飘飘地落于她面前,诧异地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话音未落,又一声呜鸣长啸。 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团包裹于黑鸦之上的煞气滚滚行来,不时发出凄厉的长鸣。而在那煞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让开!” 看到那抹黑影,百苓顿时脸色一沉,掏出怀中所有的符纸,想也没想就齐齐朝它甩了过去。 她身上流的是巫族的血脉,巫族乃是上古祝由的后代,天生擅长符咒之术,任何符咒通过巫族法师之手,威力皆会放大数倍。 如果没有看错,她刚才甩出去的,除了寻常的镇鬼、缚灵、定身等控制类符纸,还有攻击类法符。 云丞脸色一变,连忙喊道,“女弟仙君,且先住手!” 那抹黑影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数张缚灵符攻击到他身下的黑鸦,黑鸦在半空猛地一滞,竟然直直地下坠,还好黑影反应够快,旋身躲过其余符纸的同时,立即唤出本源法器,然后往下一划,海面上瞬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金铁,他就踩着那层金铁,如风如电地掠上岛礁,再翻掌一探,那层金铁霎时变成一把弯刀,径直朝百苓横削过去。 那弯刀带着无俦的煞气,所划之处血雾纷飞,百苓早有准备,仰身错步的避过,身形微闪,又是一张加注了神力的蛊石符。 黑影冷笑一声,分身躲过,却不料那张蛊石符像长了眼睛一样,拐了个弯竟又朝他袭去。 见势不妙,云丞立即运功一推,一面八卦乾坤镜凭空阻挡在那抹黑影的面前,将那张即将攻击到他的蛊石符吞噬镜中。 云丞再探手一抓,收回八卦乾坤镜的同时,朝那抹瞬间煞气冲天,想转被动为主动的黑影喊道,“魏兄,你也莫要动手!” 那抹黑影触地,化成一个冷峻的黑衣青年,手持弯刀,冷冷地盯着百苓道,“没想到天庭之中,也有偷鸡摸狗的鼠辈。” 百苓也是冷冷地盯着他,“总好过某些遮遮掩掩,对凡人动手的卑鄙宵小。” “等等。”云丞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黑衣青年满身戾气,眼神阴郁,“那你得问她。” 他的弯刀出神入化,普通符咒根本伤不了他,也没时间再画符咒。百苓背过手,在身后悄然结印,“没有误会。” 她淡淡地说着,催动体内的摄天宝印,“只有杀师之仇。” 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她浑身爆发出强烈的紫光,紫光冲天,龙凤之鸣破开血雾,方圆几十里的血雾瞬间消散,整个岛礁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云丞与那黑衣青年几乎站不稳,只得催动法力,勉强维持直立。 “这,这是……”望着百苓身上的紫气,以及她头顶显现的巨大龙凤虚影,云丞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摄天宝印?!” 黑衣青年刀锋一划,抵挡住扑面的威压,旋即冷笑道,“我当是何方人物,原来真是个贼。”说完,他动了动唇,吹起一声奇异的口哨。 那口哨声婉转而悠扬,如同某种信号一般,回响在四面八方。 云丞神色大变,急忙制止道,“魏兄,万万不可啊!”然后又心急如焚地望向百苓,“女弟仙君,这位是地府的鬼师大人,请先把你的法器收起来,有话好说啊!” “鬼师?”百苓长发飘动,眼中紫意弥漫,冷冷地注视着那黑衣青年,“不知我师傅哪里得罪了地府,能让鬼师屈尊出面。” 鬼师是冥神,如若放在天庭,相当于星斗殿的高级神官,没想到竟是鬼师要杀她的师傅。 黑衣青年与她相向而立,嘴边勾起冰冷的笑容,“我不知你师傅是谁,但是你,得罪我了。”他慢慢挺刀,作出迎战的态势。 “二位,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见状,云丞立刻飞身挡在他们中间,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然后转向百苓道,“这位是罗酆第一天的鬼师魏文西,是前来协助我缉拿天庭要犯的,不可能是杀你师傅的凶手。”他说话的时候,左手始终按在八卦乾坤镜上,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便能在第一时间驱动法宝,化开他们的攻势。 “我认得他的身法。”百苓不为所动,“他用化影手偷袭我师傅,还在传送阵上做了手脚,把我骗来这个鬼地方。” “这不可能。”云丞却不假思索地否认道,“魏兄方才一直与我在一起,怎会去偷袭你师傅?” “他不必本身前往。” “化影手需修万象道,魏兄修的是长虹刀道,若是蓄意伪装,你应当感受的到。” 听到这话,百苓眼波微动,终于有了一丝犹豫,“可他身上的气息……”与先前的偷袭者太像了。 轰隆隆—— 话未说完,天空忽然暗沉了下来,遥远的血雾之中,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一片阴影。是刚才魏文西的哨声召唤来的幽冥之物。 不,不是幽冥之物。 都是鬼师。 浩如烟海的鬼师军队。 云丞倒吸一口冷气,倏地转向魏文西,质问道,“你们地府这是何意?为何在归墟之地藏着这么多鬼师?!” 第54章 神火燎原,哀鸿遍野(1) 魏文西反问道,“此处毗邻我冥界领土,我罗酆八万鬼师驻守在此,何来‘藏’一说?” 云丞脸色难看,“你此刻召集他们,又是何用意?” 魏文西没有回答,目光却重新落到百苓的身上。 云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厉声问道,“你想抢我天界的摄天宝印?” “你该帮我。”魏文西淡淡地说道,“天界宣称宝印丢失,如今偷宝印的贼子就在眼前,我替你把她抓了可好?” “笑话!”云丞怒道,“摄天宝印本就是我天界至宝,我自会带她回天界复命,与你冥界何干?” 听着他们的对峙,百苓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陷阱。然而,远方黑压压的鬼师军已经逼近,她顾不得深思,只能全神贯注地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 摄天宝印,不仅可役百鬼,更可召御万灵。天舜星君信任她,才把如此至宝给了她,她绝对不能让冥界有机可乘。 “这,便由不得你们了。” 说时迟那时快,魏文西提刀破开紫气威压,身形幻成黑雾飞起,刀锋芒光一闪,直取她头顶上方的宝印。 “你敢!” 见状,云丞“唰”地舞动起手中的八卦乾坤镜,数道金光闪耀,与那劈近的刀芒交鸣在一起,震耳欲聋。 “魏兄,我们天界与你冥界素来交好,你当真要为了摄天宝印破坏两界的和平?” “此言差矣。摄天宝印最初乃我罗酆之主,酆都大帝之物,后来借与天界,你们帝君说是赠的也就罢了,居然还弄丢了。如今宝印重现于世,我自当带回去,听候五方鬼帝处置。” “呸,你放屁!” 云丞气急败坏,右掌划了个圈,与魏文西对了一掌。 神光四溅,地动海涨。 两个神官之间的斗法,旗鼓相当却又各有顾忌,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住了。 与此同时,远方的鬼师军也乘坐骑而来,临于海面之上,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将岛礁团团围困。 魏文西沉声说道,“云兄,我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将摄天宝印留下,我不仅会帮你们缉拿要犯,还会护送你们平安返回天庭。” 没等云丞回答,百苓嗤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把宝印给你们?” “我罗酆六天八万鬼师,尽皆在此。” “那又如何?”百苓环视着四周,放眼望去,海面上不计其数的鬼师,黑羽铁甲,面容不详,只觉得扑面冰寒,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听说摄天宝印有‘印行兵将行’,‘印住兵将住’的威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百苓毫不畏惧,反而心中升起一抹战意,“正好,就用你罗酆这八万鬼师,为此印正名吧。” 她双手结印,骤然间,宝印的虚影庞然笼天,匝地紫光。 紫光掠过,只听撼天动地的龙凤之鸣,在云丞惊呼“不可”声中,离得最近的数百鬼师抵挡不及,从坐骑之上飞了出去。只听“噗通”数声,掉落大海的鬼师如同被消融了一般,化成了血色的雾气。 这血雾,竟然是这么形成的? 百苓来不及吃惊,因为一波又一波的法术袭来。她将神力灌入宝印之中,空中洒下万朵紫花,瞬息之间,海上的鬼师又倒了一大片。 见此情形,云丞心里急得团团转。一方面,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僚被欺负,何况摄天宝印是天界至宝,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地府的手里。另一方面,百苓出手太重,他又低估了摄天宝印的威力,如若鬼师死伤惨重,地府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云丞不由得运功迫聚掌心,逼退魏文西后,冲百苓大喊道,“女弟仙君,手下留情啊!” 然而,百苓不是不想留情,而是使出摄天宝印后,体内的神力就不受控制了,神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宝印,她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蓄势而为,还是宝印在主动汲取能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刻,百苓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是她杀光这些鬼师,就是被这些鬼师擒杀。 她的眼中蒙着一层紫气,隐隐流露出杀意。将残存的神力凝聚,她催动紫光大绽的宝印,决意将那些鬼师一网打尽。 只要把他们消灭,就没有谁再敢打摄天宝印的主意了。 却在这时—— 听得“噌”的一声,一道恐怖的剑意破开紫气,寒光掠影,瞬息间穿过了她的心腹。 也将她的攻势尽数化解。 百苓猛地一滞,低下头,见得半截剑身,还有迅速染红白衣的血渍,像朵花儿一样的绽放。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身后俊美无俦的银衣少年,以及他手里那柄刺穿她心腹的法剑—— 度朔剑。 怎么会是他?! 一时间,百苓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她能感觉到度朔剑穿透心腹插在那里,可是身体的剧痛不及她此刻的内心,惊愕,不敢置信,绝望…… “为、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又怎么能是他……从背后给了她这一剑?他是曙光,是她的柳灵郎啊! 曙光却没看她,握着剑柄的手向右扭动,干净利落地挑断了她与自己祭炼相连的心脉,强行破开了祝由血祭术的禁咒。 拔出度朔,鲜血飞溅,喷上他的银衣,剑身却寒光凛冽,一尘未染。 看到他,魏文西与云丞对视一眼,同时撤手。 魏文西放下弯刀,向他恭敬朝礼,而海上剩余的鬼师亦向他俯首叩拜,齐齐行礼道,“神荼大人。” 神荼。 鬼帝神荼。 听到这个名字,百苓终于记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度朔剑耳熟了。 度朔,度朔……不是本来就是他的神剑么? 她身子一软,摔到了地上,云丞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麻烦了,来的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位爷。我们不是对手,你先将摄天宝印给他们,待我返回天庭,禀明帝君,他一定会把为我们做主的。” 百苓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一把推开他,然后踉跄着直起身子,“神荼?你是神荼?”一行泪水滑下眼眸,她却没眨眼,死死地盯着他,“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声音在抖,身体也在抖。 泪眼朦胧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是面无表情的冷酷,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他转过身,仿佛连回答都不屑,就要离开。 魏文西忙道,“大人,摄天宝印……” 他微微一顿,只有低沉清冽的五个字,“送他们离开。” 魏文西低头应“是”,百苓却心神大乱,尤其是他的冷漠无视……她这么信任他,他却一直在欺骗她。他为什么要骗她?难怪他不愿与她在一起,原来他是高高在上的鬼帝…… 她的身体无比痛苦,脑袋也无比痛苦,无数思绪涌上心头,不甘又绝望。她喷出一口血,双目火红,面容颤抖—— 瞬间心入魔障。 第55章 神火燎原,哀鸿遍野(2) ——唔,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曙光怎么样?我人生的第一道曙光。 ——那以后,我们就去寻一处跟这儿一样美的地方,每天看看天看看云,其他什么纷扰都不理,可好? ——此剑名为度朔,是我一故人之物。倘若有一日遇到性命之忧,你拿出此剑,他或许会饶你一命。 ……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入了魔,百苓脑袋轰轰作响,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记得那最后一个永生难以释怀的画面,仿佛时间静止,周围的声音远去,极度的安静,他背过身,身影模糊,只有一道银衣翩翩的挺拔的影子,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后来神智恢复,还是听青鸟阵里议论,说她在归墟发了疯似地追杀地府里的鬼师,然后对云丞大打出手,一直打上天界,重创仙众数百人,还打翻了陨日丹炉,导致地煞天大火。 神火蔓没天顶,焚尽半边天,无休无止地坠落凡界。神火无法被熄灭,焮天铄地,烧毁南岭国三十八郡,蔓延之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最后,还是由于她身体受创,又失去灵物加持,神力急剧枯竭,被赶来的众神官制服,押送至紫玄宝殿受审。 大闹归墟鬼师,重创百余仙众,还酿成人间大火,扰乱生死。帝君大怒,下达惩处令——将她罚入五浊恶世,直至寻回丢失的摄天宝印。 谁都以为她在入魔时弄丢了摄天宝印,云丞也不例外。 思绪游离,只是转瞬。 望着眼前面容阴鸷的琵沙,百苓问出了心底的疑端,“既然你想杀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她如今灵力低微,想杀她,直接动手就好了,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引她来这个地方? “哼!还不是你身边那个……”琵沙不忿地啐了一口,又仿佛突然想起些什么,眉眼间闪过一抹阴晴不定,阴恻恻地说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四周寒意逼人,光线幽暗,大桃木的根枝交盘在那一座座无字土墓堆之中,她的视线扫过地上的红色土壤,那隐隐散发着的血腥气息,显然不是寻常的泥土。 她沉着脸不说话,琵沙的嘴边勾起森森的笑意,“这里是南岭皇室的埋骨之地。” 他随手拍上大桃木的枝干,喃喃地说道,“他们死后,我将他们的尸体搬到此处,剁碎了,做成肥料,灌溉这棵桃树。” 说到这里,他偏过脸,笑容变得十分古怪,“桃木有灵,没想到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百苓听得头皮发麻,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你……怎可如此对待他们?”碎尸作肥,本就乱了理法纲常,对逝者不敬,何况那些人……都曾是他的亲眷。 “还不是拜你所赐!”琵沙愤力地一甩袖,突然大步走向她,直接拎起她的领子,粗鲁地把她拖进墓穴的更深处。 颈脖一下子被勒紧,百苓呼吸困难,却忍着没有挣扎。这两百年,她学到的最深刻的教训,就是惜命。 蓬咚—— 琵沙把她扔到了一个土坑里,泥尘飞扬。 百苓“嘶”了一口气,身下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磕得慌,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土里竟然埋着好几根细小的手指骨。 她立刻忘记了的疼痛,扔掉手里的东西,一股溜地跳了起来。 这是个大约百平米的土坑,很深,土里可见成堆的白骨,无法估量究竟有多少,说是遗骨丛都不为过。 琵沙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这里是我喂养宠物的地方,在你周围,都是食物的残骸。” 第56章 神火燎原,哀鸿遍野(3) 百苓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露怯。 “你想怎么样?”她平静地问道。 心里却直犯怵,他不会想拿她喂那些吃人螓吧?也不知道暝光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他们失踪,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果然,琵沙对她的态度很不满,眉眼间增添了几分戾气,“就这么杀了你,我心中不平,太便宜你了。” “这些年,我为师父你想了三百多种死法,该选哪一种呢……”他在坑边来回踱步,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啊,有了。” 他伸出一根食指,抵在饱满的额头上,斜着眼瞰她,“师父……应该见过我送的那只鬼魈了吧。” 百苓微微拧眉,心里暗想:那枚锁魂黑棋还真是他的手笔。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黑棋,举起来,问他,“你是说这个?” “师父果然把它带在了身上。”琵沙邪邪一笑,“当年,鬼魈几近灭绝,这一只,还是我的一位故人,送我的礼物。”他的神情有憎有恶,也不知道是因为鬼魈,还是他口中的这位“故人”。 百苓问道,“你的故人,是五方鬼帝中的哪一位?”她不认为地府的其他冥神,有资格接触到六角锁魂棋盘。除非是鬼帝首肯。 然而,话刚问出口,只听“轰隆”一声,她所在的土坑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将深土内埋的遗骨都震翻了出来。 她稳住身子,抬起头,却见琵沙同样抬头张望。 高不见顶的洞穴之上,依稀有尘土掉落,落在琵沙的脚边,他眉头一皱,面露不快之色。 百苓开玩笑似地说道,“你的这个栖身之所,好像要地震了啊。” 轰隆隆—— 话音落下,又是两下更加猛烈的震荡。 整个地洞碎土塌落,隐隐有陷落的态势。 这个震动,似乎不是来自地底,而是从洞穴上面传下来的。 有人在强行破阵。 百苓顿了顿,故意问道,“你说,上面这人,不会跟你有仇,要掘你南岭皇室的坟吧?” 琵沙倏地看向她,冷冷地说道,“若是这洞真塌了,正好让你为他们陪葬。” “你说错了。”百苓纠正他,“不是他们,是你们。别忘了,你也已经死了。” 琵沙的额头青筋暴起,却是压着怒火,隐忍道,“你想激怒我。”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师父啊师父,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上你拖延时间的当,傻傻地等人来救你吧?” 他提手一转,天山铃握在了手中。 此铃浑体通红,小巧玲珑,铃内有舌,轻轻一摇,清脆贯耳。铃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某种奇异的旋律。 轰隆—— 洞穴又猛地晃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百苓手里的黑棋飞了出去。 不是被震飞的,而是被铃声所控,旋转着落到了琵沙的手里。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那枚棋子里窜了出来,如浪翻腾般扭曲在土坑的上空,然后慢慢化成一个黑色的无脸人形,呜鸣着,缭绕不断地朝她俯冲下来。 第57章 难道是他(1) 百苓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除了一个手机,空空如也。 她顿时心里一沉,撒腿就逃。 然而,土坑里坎坷不平,她被一根白骨绊倒,扑倒在地。白皙的手腕擦过硬物,磕出斑斑血迹。她连感受疼痛的时间都没有,三两下爬起来就继续逃。 “哈哈哈……”见她这样慌张,琵沙笑得极为畅快。他笑得有多大声,笑容就有多阴狠,“师父,我先离开一会儿,你就在此处,陪我的鬼魈好好玩吧。” 他收起天山铃,潇洒地转身离开。 “不孝徒孙。” 百苓暗自咬牙,心里明白他应该是去找那个破阵之人了。 会是暝光吗? 失去灵觉感应,她没办法感应暝光此刻的位置。不过,她更担心的是,琵沙身怀天山铃,可操纵天地万虫,如果来的真是暝光,他打得过吗? 晃神的刹那,邪风逼近,她将灵力凝聚掌心,在半坡上猛地一拍,顺势勾上坑边,迅速飞了上去。 然后随手抓起坑边的一根枝节,寥寥几笔,在泥地上画出七芒星阵,丢掉枝节,以腕间血催动阵法,将鬼魈阻挡在阵法之外。 蓬—— 生息被阻隔,阵法之外的鬼魈陡然停下来,左右飘荡了一阵,似是有些疑惑,随后慢慢朝土坑的洞穴外飘去。 百苓顿时松了口气,却在突然间想起,卫泽漆和陆子晗还在那间地牢里,万一鬼魈寻着气息找过去……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撇开阵法,朝鬼魈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刚追到大桃木墓穴,整个洞穴忽然发出震耳轰鸣,顶上的泥土和石块大面积掉落下来,顷刻间灰尘激荡,天昏地暗。 百苓重心不稳,被两块巨石砸中背部,她伸手去挡,就在这震荡坍塌里,踉踉跄跄地穿过石门,向那间地牢飞奔而去。 地牢也在猛烈的震荡。 百苓赶过去的时候,卫泽漆手里正拿着角落的烛台,一下又一下地猛抡着铁笼子。法笼纹丝不动,他却锲而不舍,红着眼,发了狂似地砸打。 他的模样形似癫狂,百苓急忙喊道,“卫泽漆!” 听到她的声音,卫泽漆蓦地转过头,神情一松,却又神色紧张道,“这地方好像要塌了,你快想想办法,救子晗出来!” “别管我们了。”陆子晗依然保持着横抱白骨的坐姿,十分平静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快走吧。” “不可能!”卫泽漆怒视着他,“要走一起走!” 说话间,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呜鸣着盘旋在牢笼的上空,影爪微张,却不急着攻击,似乎对笼子里的陆子晗格外感兴趣。 “什么东西?!”登时,卫泽漆骇得语气都变了。 还真是祸不单行! 百苓暗骂了一句,觉得他们的运气简直背到家了。 “我先把这东西引开,你到角落避一避。”她对卫泽漆说道。 “那子晗……” “这笼子是个高阶法器,他出不来,外力同样进不去,这种时候,他比你安全多了!”百苓夺过他手中的烛台,用力推了他一把,“还不去躲起来!” 第58章 难道是他(2) 然后不再管他,催动灵力,向鬼魈呼了一掌,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鬼魈幻身躲过,急转形躯,尖鸣着朝她冲了过来。 这种危急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往外跑,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了。 百苓眼中神光湛然,不避不让,在鬼魈扑至她的刹那,左手轻拂过右手腕的手链。变石霎然爆发出强烈的红光,一下子将鬼魈笼罩其中。 她毫不迟疑,双手结印,缚灵! 半空那团被咒困的红芒骤然一滞,随后落到了地上。 困住了! 然而,百苓刚放下心,里面的鬼魈忽然发出尖锐难听的呼啸,声音力透耳膜,使得卫泽漆与陆子晗双双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百苓也微微皱眉,正想施展默言阵,抬起手,眼前却一阵晕眩,晃了晃身子,勉强维持直立。 手上的这颗变石抽光了她体内的灵力,要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啊——” 短短几秒,陆子晗在鬼魈的呼啸声里,面目狰狞地满笼子打滚,鲜血从他捂着耳朵的手指间流下,触目惊心。 卫泽漆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浑身蜷缩发抖,却是死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因为气血翻腾,七窍流血而死。 百苓压下强烈的不适,握紧先前从卫泽漆手里夺来的烛台,锋利的尖钉倒向二次划伤的左手腕,深深地吸了口气。 刚想放自己的血画阵。就在这时,地牢“轰”的一声巨响,顷刻光线四溢,除了那只铁笼子,以及地上被困住的鬼魈,周遭的景象瞬间灰飞烟灭。 下一秒,一道恐怖的神力划过空气,激得大地都波荡。 白光掠闪,地上那尖锐难听的魔音戛然而止,而困住鬼魈的那团红光迅速干瘪,泯灭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感觉右手一轻,低头一看,烛台也不翼而飞了。 诧异地抬头张望,这才发现暝光不知何时站到了眼前,左手垂着烛台,不知道是不是百苓眼花,总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百苓停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天姿无二的银发少年。 一直将他的脸视作昆仑上的白雪,皎然而静,此刻却不像了。他散着满头银发,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寻她的时候弄丢了发冠,使得原本就精致的五官看着莫名深邃成熟了一点儿。 他沉着一张脸,以目光打量她。 她现在的样子,不可谓不惨烈。满脸苍白,衣裳脏乱,裸露在外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不少是擦伤,青紫中又泛着鲜红,更显狼狈纤瘦。而她的左手腕尤其触目惊心,二次结痂的伤口太深了,因为扯动又慢慢溢出鲜红的血液,神情也是呆惘呆惘的,失去了寻常的生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暝光的目光在百苓的左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冷光粼粼,在那冷光之下,隐约带着几分杀气。 他缓缓垂下目光,突然起提手,排山倒海的狂风之中,转瞬将躲在暗处的人吸入股掌。他看也没看,单手扣住那人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抵上身旁的树干。 簌簌纷飞的落叶里,他的眉眼尽是冷酷之色。 “等等。”看清被他扣住的是谁后,百苓回过神,连忙开口说道,“计玄还在他手里。” 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暝光自然也听出来了,微微蹙眉,终是止住了动作,提手运劲,一记手刀打晕了正想开口嘲讽的琵沙。 然后像扔脏东西一样,把他扔到了树旁的落叶堆里。 第59章 难道是他(3) 暝光是怎么找过来的?又是如何破开洞穴地牢,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地拿捏住鬼王琵沙的? 此时此刻,百苓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因为卫泽漆和陆子晗早在地牢被破前就痛晕了过去。 百苓忍住体内翻腾的不适,慢慢走到卫泽漆的旁边,正想俯身查探,忽然感觉到一阵气息逼近,转过身,只见暝光闪步身前,轻轻地执起了她的左手。 她下意识地想抽离,却发现自己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了。 “疼吗?”暝光垂着眼,看着那刺目的伤口,低低地问道。 “不疼。”百苓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一点小伤而已。” “说谎。”他却抬眸,眼底一片灰沉,“你分明最怕疼了。” 他的语调带着几分责备,搭在她左手上的力道却轻柔得过分,绵绵然地向她体内灌送灵力,为她疗伤。 百苓莫名怔忡了一下。 怕疼……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她小时候确实很怕疼,磕破点皮都要噙泪叫嚷。后来学会了忍耐,但是仍然打从心底的怕疼。再后来……她就不怕了。 可是那么久远的事情,暝光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灵觉感应还能感应到那些?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受过更重的伤,你就会习惯这种感觉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没有透露半分平淡之外的情绪。 暝光搭在她腕上的手却轻微一震,眉眼拢了几分阴郁,默而不语。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灌送过来的灵力绵绵柔和,源源不绝,隐约带着一股温润光华之意,显然是考虑过她身体的承受力,有所谨慎克制。 能将灵力操纵自如,并且沛然无止,索之无底的,在生平所遇,无一不是绝顶之境。 暝光再厉害,也不过刚刚逼近大罗境,怎会有堪比神君的灵力?而且,灵力难掩精醇雄厚,能臻此境界的…… 难不成天妖的灵力与寻常灵修不同? 霎时之间,百苓的心里闪过无数疑端,困惑地垂眸,目光下落,他的手就搭在自己的腕上,指节微曲,长而均匀,只是似乎少了点什么。 那枚菱环银戒。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另一只手,问道,“你手上的戒指呢?” 没记错的话,自从他跟了自己,那枚戒指就没取下来过。虽然不曾细问,但她一直都觉得,那枚戒指对他至关重要,现在怎么会不见了呢? 暝光似是而非地低声道,“他阻隔了我们之间的灵觉感应,我找不到你。” 百苓疑惑道,“所以……?” 直觉告诉她,暝光的话没有说完。然而,暝光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感觉到她体内紊乱空虚的灵力逐渐平稳,便停了下来,认真地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纵然停了手,他仍是细致地握着她的手,小心又郑重,仿佛对待珍宝一样,从内而外地透着一丝温柔。 百苓知道,他是怕她的灵力一下子恢复得太快太猛,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了,肌肤上大片的青紫也消褪了,她觉得舒畅很多,可是他的态度,又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没有了。”百苓摇摇头,决定忽略心头的那点异样,“对了,你能不能打开那只笼子?”她抬起手,指向陆子晗昏迷的铁笼子,顺势悄悄地挣开了他的手,“我打不开。” 暝光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脸上浮现出心虚羞恼之色,这才放下手,不急不缓地擦过了她的肩膀。 百苓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习惯性地一摸脸,却是一愣。 她的脸……竟然在微微发烫。 搞什么啊。怎么还被他看得脸红了。 百苓略微蹙眉,在心中暗暗自省,觉得大概是见到琵沙后,种种过往汹涌,心念脆弱所致。 第60章 再次交锋(1)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心生惆怅。 暝光的这个化像,看了那么多年,照理说早该有免疫力了,可就因为被那些回忆所扰,在他直勾勾的视线之下,居然会生出害羞的感觉,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那边,暝光走到那只铁笼子前,拿着烛台的手向上那么一抄。 “砰”的一声,气涌翻腾,法笼当即四分五裂,散在地上,变成了几瓣裂开的黑玉碎片。 听到动静,百苓回了神,走过去定睛一看,不由挑起了眉,“黑水龙石?” 黑水龙石外表墨黑,黑里透着红,毫无结构感,却是灵界玉岩中,最为稀有的一种。相传,此玉伴生业火,只有在大凶大劫的五浊恶世才能寻到踪迹。业火酷寒异常,八寒八热,消融万物,是以黑水龙石游离于万物之外,乃灵界最为坚硬之物。 她以为自己认错了,弯腰捡起一块细看,黑得发亮的碎玉沉甸甸的,放在充足的反射光下,颜色顿然变成暗红色,均匀致密,且完全透光。 确实是黑水龙石。 可是,怎么可能呢? 黑水龙石的坚硬程度,她深有体会,琵沙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件法宝?它不在天地文书的远古法器榜上,必定不是上古遗留之物,而在灵界之中,能将黑水龙石淬炼成法器的屈指可数,她不认为琵沙有这个能力。 还有暝光。 如果铁笼子只是个稍微厉害点的法器,哪怕是普通神器,她都不会感觉到这么惊讶。 但是,这可是黑水龙石啊!不要说是大罗境,就是在她的顶峰时期,也最多在它的表面留下几处凹痕,更不用说用灵力把它震碎了。 “不是我。”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暝光解释道,“这个烛台也是黑水龙石。” 世间最坚硬之物,理应只能由最坚硬之物破开。 他拿起烛台给百苓看,自然光下,烛台透射出暗红色的光,只是,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百苓微奇,伸手想接过来,看看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谁料暝光稍稍往前移了一步,避开了这个动作,然后在她的微愣里,好像毫无所察一般,看着昏过去的陆子晗道,“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被他这么一说,百苓也把注意转到了陆子晗的身上,还有他怀里紧紧抱着不松手的那具白骨。 她闭了闭眼,“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 暝光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百苓蹲下来,抬手伸向近在咫尺的头骨,却终究没有摸上去,“我就不该同意她的提议,去什么泰山旅游。” 暝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也许是她的命。” 百苓点头道,“是啊。” 她的态度十分释然,暝光微微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她接着说道,“但我知道怎么救她。” 暝光迟疑了一下,提醒道,“她的身体被灵物蚕食,灵魂只能去五浊地。” “我知道。” “此地凶险,以你的灵力,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我知道。” 百苓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更知道天命难改。但是,她妈妈一定在等她回家,我必须要救她。” 第61章 再次交锋(2) 然后她等了片刻,发觉暝光似乎没有继续劝她的意图,不由偏过头,说道,“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意气用事。” 暝光淡然道,“我何曾拒绝过你的要求。” 百苓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他也正定定地凝视着她。微风吹动落叶,枝桠晃动,那些落下的碎光摇摇欲坠,他的眸光却很笃定,仿佛整个世界只容得下她一人存在。 百苓移开眼,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把他们挪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打量四周。 一片杂树林。 天高云淡,落叶满地,放眼望去,满目的萧条荒芜。 依据地势判断,他们还在泰山地境。不过,泰山东西横跨数百公里,具体在哪个方位,她没办法确定。 百苓拍拍膝盖起身,走到琵沙被扔的那簇落叶堆前。枯黄交错的落叶盖在他的脸上,黑裳上,显得几分狼狈。 她叹了口气,俯下身,帮他拂去身上的落叶。 然而,正当她想拨去他发间的杂叶时,本该失去意识的琵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百苓只觉得腕间一紧,眼前一花,便被带到了一片大雾之中。 随后腕间又骤然一松,拉着她的力道像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道拽了过去,徒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怎么回事? 百苓惊了一下,警觉地扫视四周。 然而,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雪雾,白茫茫的,又重又厚,什么都看不见。 她抬手捏了个掌心焰,火光亮起,多少驱散了一些周遭的大雾。 很空旷。 也很安静。 百苓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往前摸索。 走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铃音,隐约还有兵器交鸣的声响。 她辨认了下声音的来源,提高警惕,迅速向那边靠近。 半晌,只听一道声音怒道,“你就非要保她?” 是琵沙。 百苓一下子认出了那个声音。 不过,他在跟谁说话?那个把他拽走的人? 心思疑虑间,另一道声音地响了起来,“只要有我在,你动不了她。” 这声音冷而清,寒风掠潭一般,不是暝光是谁? 百苓心头一震,旋即微微皱起了眉。 那边,琵沙嗤笑道,“那你应该杀了我。杀我个灰飞烟灭。因为只要我有灵在世的一日,她便休想再得片刻安宁。” 他的话语处处透着露骨的狠意。 暝光淡然道,“我不会杀你。” “哦?为何?你不是很在意她?”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因果。” 暝光的语调不紧不慢,却平白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这一点,百苓能听出来,琵沙不可能听不出来。然而,他没有发怒,反而哼了一声,“因果……哼。少拿那些法理吓唬我。”然后顿了顿,讥笑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什么,你骗得了我师父,可骗不了我。” 百苓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困惑也越来越浓。 什么叫“我知道你是谁”?难不成郁井认识暝光?可他们一个生前是人,一个是妖,完全不可能啊。何况暝光成为她的柳灵郎之前,从未出过昆仑,时间上也对不起来。 还有暝光说的,他是在忽悠琵沙吗?若是他连鬼王的生死因果都能算出来,那几乎跟九重天上的三帝尊没有区别了。 还有,没记错的话,他……好像也能推算生死因果。 这个念头不经意地闪过脑海,她持着掌心焰的手一抖,火焰顿然灭了。 “谁?!” 感受到灵力波动的琵沙立刻叫了起来,随后想起这个地方除了他与眼前的这位,就只有被他“请”来的百苓了。 他不由阴笑了两声,问道,“是师父来了么?” 第62章 再次交锋(3) 话音落下,一阵狂风大作,席卷之处,大雾消散得一干二净,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清晰。 连绵的荒山。 山岭不高,却漫无边际。目光所及之处,寸草未生,除了黄土便是岩石,看不到一点生机的颜色。 崖壁的正中,琵沙手里持着天山铃,与暝光遥遥对峙。 不过,他的目光是投向百苓的,半是讥讽,半是阴笑,“师父,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地方吧。” “万山谷。” 在看到周围景象的时候,百苓的心就沉入了谷。 万山谷远在南海以南,古时舟马难及,原是一片苍苔青山。后来地煞天崩塌,落于南岭境内的神火侵噬了南岭过半国土,而落于万山谷的,焮天铄地,压垮了群山,也将此处的生机烧了个一干二净。 将她的震惊收入眼底,琵沙阴恻恻地说道,“记得吧,这是你抛弃我的地方。” 当初,南岭神火燎原,血流成河,数百万子民死于非命,与仙莱的和谈希望也最终泡汤。南岭帝心知国运将尽,突发急症,皇城内外乱成一团。仙莱大军趁机来犯,关键时刻,他扛起国之重任,亲自披甲上阵,率领南岭残部死守皇城,一守就是十年。 整整十年,苦苦支撑他浴血杀敌的就只有一个信念:师父一定会来救他,救他的国。 哪怕后来皇城被破,那些幸免于鬼魈魔爪的族人终究还是难逃惨死。他最疼爱的皇妹为了救他,在与禁军一同护送他出城的途中被乱箭射死,而他连收尸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忠心的下属打晕,将他偷偷送出了戒严区。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十年血战,敌人的兵刃无情,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好几次伤及要害,他连养伤喝药的时间都没有,就要继续作战,经年累月,早已落下暗疾。 护送他出城的禁军中,有几个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咳嗽不止,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都认为应当先找个地方韬光养晦,养足兵马,待来日再反攻皇城,将失去的国土夺回来。 但是,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前往西陵。 他坚信,高高在上的天神是不会骗人的。只要她承诺了,就一定不会违背诺言。他要去找她。去她的故土找她。 他失去的太多了,家人,朋友,国家……他不能连最后一点的信念也失去。 南岭边境早已是一片焦墟,他们扮做难民,试图闯入西陵境内,却被西陵边军阻拦。禁军为了掩护他,与手握火器的西陵边军交缠,最终以牺牲他们全部十二条生命为代价,让他成功逃到了西陵最偏远的昆山镇。 那十二个禁军也是南岭仅剩的将兵。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仍是咬牙坚持,一个人拖着病躯,当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女弟子祠。 然而,与印象里的门庭若市,香客不绝不同,这里完全变了样。女弟子祠的祠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的,若不是还有穿着道服的小童在门前扫落叶,他几乎要以为这里荒废了。 他怀着满心不解,上前询问打扫的小童,得到的却是一个冷漠的眼神。他不甘心,又下山问镇里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女弟子祠在十年前的某一日,忽然天降神雷,一道闪电将女弟子殿前的柳树劈成了两半,枝根分离,视为不详。后来不知怎的,人间就流传起女弟子仙神在天界惹怒了帝君,已经被贬为凡人的传言。 人间许多不知何所起的传言都是神仙故意为之,世人多迷信,久而久之,女弟子祠门庭冷落,不再有香客流连,渐渐的,祠门也就关上了。 第63章 意难平(1) 得知这个消息,费劲千辛万苦来到女弟子祠的郁井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如释重负。 他心想:师父没有出现,果然是另有苦衷。 然后转念一想—— 被贬为凡人?南岭与仙莱是百年宿怨,谁灭了谁都在迟早的情理之中。 可是师父不一样。 他很早就做过调查,师父飞升前是个孤儿。虽然外界都说,她是归元派的大师姐,在门派中声望颇高,但据知情者透露,她在飞升前并不受重视,外界的那些传闻,其实都是门派刻意美化后的结果。再看看女弟子祠如今的萧条,那些受过她福泽的人尚且卸磨杀驴,师父如今的境地,恐怕不比他好多少。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焦急地想找到百苓。虽然之前也一直坚持想找到她,但是目的已经不一样了。 之前是不甘心,他是想问她,为什么明明答应了帮他,这些年南岭陷入水深火热,她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他如何祈祷都没有用。他想要一个解释。否则就是死也不甘心。 如今是担心她。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神被贬下凡间,那该是多大的屈辱?若是她想不开怎么办?他想找到她,看看有什么是他帮得上忙的。 他从小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想尽早结束战争,还两国子民一个国泰民安。如今南岭被灭,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至于复国……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复国。 他如今孑然一身,谈何复国?为保皇城,他自问拼尽性命,做到了一切该做的。他问心无愧。怎奈南岭气数已尽,天灾人祸,连他们所崇仰的鬼魅之物都背叛了他们,他又有何颜面复国?再者,为光复南岭再挑战事,伤害仙莱那些无辜的百姓,也违背了他的行事作风。 何况,他心知自己暗疾在身,时日无多,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譬如找寻百苓的蛛丝马迹。 也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有一天,他在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里准备过夜时,忽然鬼火大旺,庙里浓重的阴气入侵肺腑,使他短暂地拥有了写轮眼,可视幽冥之物。 他的写轮眼持续了十二天,在这十二天里,他与路上碰到的,几乎所有诡谲难缠的幽冥之物都交谈过。通过它们的流言低语,他一路南行,最终在一个叫月峡镇的地方找到了百苓。 彼时,她穿得破破烂烂的,暴躁又阴郁,状态极其糟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说她准备去南海以南的万山谷,找寻一个叫陨日丹炉的东西,他放心不下,不顾她的冷漠白眼,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 记忆里,那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旅途,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更觉得路途漫长了。 不过,直到登上万山谷的那一天,他才开始真正觉得身体不适,咳血不止。他向百苓提出休息片刻,百苓却没管他,因为远方那片连绵的荒山之外,天际隐隐冒着金光,那大概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他忍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一边咳着血,一边拖着虚弱的残躯,一点一点地爬行。 百苓回到他的跟前,对他说,“陨日丹炉乃至阳之物,你病入骨髓,不适合跟我走,还是回船上去吧。”末了,像是怕他纠缠,又说了一句,“等我找到陨日丹炉,就回来找你。” 那个时候,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心里却是欣喜的,师父还是关心他的。他费力地点头,想向她表示自己会照做的。 然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后来他等了很久,实在支撑不住,就躺在离船最近的滩边,看着万山谷的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感觉自己体内的生机一点点被抽离,意识涣散,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然后他看着远方那团金色的光消失,忽然想到师父应该快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儿打起的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久久地盼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荒山。 但是,天逐渐又暗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天黑的缘故,还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熬了又熬,终于熬不住了,直挺挺地倒在滩上,不动了。 第64章 意难平(2)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再回笼的时候,他感觉到浑身刺痛,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的绵疼,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阳光穿透他的身体,落在松软的滩谷上。 他死了,变成了一缕魂魄。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悲戚又迷茫。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横死在荒郊野岭,他又觉得悲凉。 为躲避阳光,他飘进阴暗的山洞里,在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尸体的角落。日落月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腐烂,被虫蚁啃食,渐渐的,只剩下一堆残破的白骨。 然而,百苓依然没有出现。 他又等了很久,终于趁着一个夜晚飘出山洞,开始四处寻找自己师父的踪迹。 冥冥之中,一股炙气吸引着他。那是一种很暖烘烘的,让灵魂感受到舒悦的气息,与阳光带给他的刺痛完全不同。 他飘过层层重山,来到了炙气的源头。 借着月光,他看到一个冒着缕缕琼烟的大坑。坑很大,约莫一个山头大小,深不见底。他稍稍飘近,忽然感觉到一阵猛力,做不出任何反应,整个灵魂便被一股脑地吸了进去。 他不停地下坠,下坠。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感觉到下坠。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好像是其他灵魂之间的低语交谈,谈论的是一个流言——天界的女弟子仙君因为打翻陨日丹炉,致使神火塌坠,酿成凡界惨剧,天界帝君大怒,将她罚入了五浊恶世。可没想到,这位仙君天资异禀,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走了出来,并且在天界某个星君的帮助下,找回了自己的本源神力,现在已经重回天庭,得到了帝君的赦免令。 女弟子仙君。神火。凡界惨剧。十年。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拖住了他。 他的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但是能感觉到有东西贴到了他的耳畔,低声叹息道,“可怜人啊,连死都不知道真相。” 那声音不男不***中带阳,蕴蓄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真的……是我师父造成的神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那个声音道,“不仅如此,她还是你南岭灭国的罪魁祸首。” “你,你胡说!”他急声反驳道,“即便……即便我师父犯了错,神火也把那些鬼怪消灭了,我……我不会怪她的。” “呵。”那个声音低笑道,“你可知,她是西陵巫族的长老之女。” “西陵……巫族?” “在你南岭境内横行肆虐的鬼魈,就是巫族的手笔。” “……”他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所以我说,她是你南岭灭国的罪魁祸首。”那个声音意味深长道,“若是没有巫族放出鬼魈,南岭不会生灵涂炭,若她没有打翻神火,南岭也何至于雪上加霜,让你一个天潢贵胄,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窝囊而死的下场。” 他心里很乱,喃喃道,“你,你别说了。” “怎么了,不敢相信自己仰赖的神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国家,而你,最后竟还为她丢了性命?”那个声音却毫不留情,“我也不敢相信,你竟如此天真,还为元凶寻求辩护。” 第65章 意难平(3)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突然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修罗渊。” “修罗渊?” “孤魂野鬼的囹圄。”那个声音解释道,“只有死后无处可归的魂魄,才会被修罗渊的怨气吸引,掉到这个地方来。” “不可能。”他涩声道,“我……我是被拽下来的。” 甚至可能是被这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拽下来的。 那个声音霎时不满道,“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在故意陷害她?!”忽然提高了声量,“用你那愚蠢的大脑好好想想吧!你把她当师父,她可曾把你当徒弟?你为她东奔西跑,鞍前马后,她又为你做了什么?” 耳膜被震得嗡嗡响,他觉得灵魂生疼,脑子也一片眩晕,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仿佛察觉到他的痛苦,那个声音顿了片刻,低魅了几分,“我是为你感到不值。” 那种不适的眩晕感顿时消散不少。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思想莫名变得迟钝了,连说话都异常吃力,“她,她到底为什么……” “仙莱国的太子乃天岳大帝转世。你大概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你一定有所耳闻,天界是由帝君统治的,天岳大帝就是天界上一任的帝君,你说,天界能不帮他?” 那个声音叹息道,“你师父联合巫族灭你南岭,在她眼里,你连只蚂蚁都不如,可笑你对她掏心掏肺,竟还期盼她会帮你……” “……可悲啊!数百万条活生生的人命,疼爱你的那些宗亲,都是她讨好上神的牺牲品,死得太冤枉喽……”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锤在他的心上,摧垮了心底最后的一点信念,他只觉头痛欲裂,抱着头哆哆嗦嗦地蹲了下来。 那个声音继续道,“她不择手段地屠杀你南岭三十八郡的百姓……” 漫山遍野的尸体,血成海水,哀哭声直上云霄。 “任由你曝尸荒野……” 眼睁睁看着虫蚁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尸体,什么都做不了。 “却连你的尸骨都不看一眼,让你沦为孤魂野鬼……” 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识得他的人了,本来可以替他收尸,焚烧纸钱,让身份文书送达土地庙,免做孤魂野鬼的下场。 但是她没有。 她说,“等我找到陨日丹炉,就回来找你。” 她也没有回来。 一如多年前,她说,“等我过些时日从昆仑回来,就去南岭找你”,可是事过境迁,只有他在傻傻地等而已。 意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衣袖微甩,漠然离开。 时至今日,想起这个画面,琵沙还恨得发狂。 恨自己的天真,恨她的无情。一口气憋在喉咙,恨不得让她尝遍世间所有的死法,然后将她大卸八块,给自己枉死的宗亲子民陪葬。 为了复仇,他忍尽五浊地毒烧之苦,发宏誓愿要让她付出代价,只不过…… 这百年来,“他”将她藏得太好了,无论他用何种秘法探寻,都无法感知到她的位置,若不是隐约知道“他”的身份,他还真会以为她不存于世了。 第66章 修罗渊听往事(1) 琵沙的嘴角勾起阴邪的笑意,眼里积蓄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百苓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随你怎么想吧。” 他恨她也好,说她抛弃他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想再重提旧事。 不过,这句“随便”显然激怒了琵沙,刚刚有所收敛的怒意瞬间涌了上来,他双目赤红,厉声道,“随我怎么想?!师父啊师父,你总是这么云淡风轻!可明明是你帮着仙莱对付南岭,视我南岭子民如草芥,怎么看你的样子,反倒像是我无事生非,不可理喻?” 百苓没有说话。 琵沙愈发恼怒,举起天山铃,森然道,“那些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一下。后来我想通了,说起来,你这个师父真没什么用,做过最伟大的事,就是欺骗并且摧毁了一个孩子的信念。” “……” 百苓微抿嘴唇,却是说道,“这怎么叫没有用呢?实践出真知,我不是用实际行动教会你,不要轻易依靠任何一个人了吗?” 闻言,琵沙微微瞪大了双眼,像是被她的大言不惭震住了。 好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 面对他的辱骂,百苓非但不生气,还深以为然地点头,“比脸皮的话,我在这方面难逢敌手。” 琵沙怒道,“你还很自豪?” “偶尔自嘲有助于身心健康。” “自嘲?”琵沙死死地盯着她,眼眸深处好像有焚不尽的红焰,“我只听到一个无情功利的神,把别人当成笑柄,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却毫无悔意。” 话音落下,他摇动手中的天山铃。 然而,铃音还未传响,突然“铮”的一声,一团白光在眼前闪爆。 听声音像是兵刃一类的法器,百苓心里一惊,以为此地还藏有埋伏,迅速疾步后退,一双手却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仿佛是怕她势急摔倒。 百苓对后背最是忌讳,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那双手却按住了她,与此同时,一道清悦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百苓身形一顿,慢半拍地想道:她居然把暝光给忘了。 不过,灵觉感应已经恢复了,能够无声无息接近她的,除了与自己灵脉相通的柳灵郎,还能有谁? 转念间,一支冰润通透的骨笛从闪爆光中飞旋而来,按在她左肩上的手微微一动,便轻轻松松将它收入了袖中。 百苓偏过头,不经意地瞥见之前不翼而飞的菱环银戒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就戴在食指上,一如既往。 这个发现使她无端困惑了一下,回过神,又是吃了一惊。 不远处,琵沙浑身上下都被白绫捆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一双鞋,还有一颗头露在外面。神智似乎也被某些东西控制住了,五官僵硬,眼珠凸起,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乍一看像具死不瞑目,却又莫名有些滑稽的干尸。 “……” 百苓转过头,拧着眉问,“你干的?” 暝光点点头,承认的很干脆,“他太聒噪了。” “那也不能把他捆成……”百苓话说一半,触及他冷郁的眼神,又顿了顿,放软了语气,“解开控制吧,我还有话问他。” 她心里清楚,暝光是不满琵沙羞辱她,才会用这种方式让他消停。 “不急。”暝光却是说道,“等到了地方,再解开也不迟。” 百苓一愣,“什么地方?” 暝光没有回答,从袖中拿出骨笛,放在嘴边吹了一个长音。 长音婉扬,琵沙双脚一蹬,便如同走尸一般,僵硬而又顺从地蹬到了他们的身边。 百苓不禁大感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暝光手中的这支骨笛是件神器。他出自昆仑,昆仑乃上古天山,有几件珍贵的神器并不稀奇,何况他的品级在妖类中出类拔萃,寻常的法器自然也是看不上眼的。 不过,这是第一次,暝光在她面前使出了骨笛的控制威力。 能打能守,还能控制,真是一件万能的神器。 百苓暗暗想着,目光再投向琵沙,心情又变得复杂—— 她从未想过,当初那个纯良得像只小白兔的少年,对她的恨意竟深到如此地步。即使早就预想过鬼王琵沙的真实身份,可她就是没办法相信,他那样感性又单纯,在战争中厮杀了十年却依然不改柔软的性格,竟然真的能从五浊地生存下来,脱胎重生,然后,抱着对她的恨意活到现在。 第67章 修罗渊听往事(2) 百苓敛去一刹的晃神,冲暝光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去什么地方?” “修罗渊。” 暝光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纸,往前掷出,一道黑色的旋涡门随之展开,他举起骨笛,又吹了两个音,琵沙便直挺蹬起,率先跳进了传送门。 修罗渊? 听到这个名字,百苓稍显不解,“那不是怨灵聚集地么?远在修罗界内,普通的传送符根本到不了那里。” “原本是到不了的。” “原本?” 暝光却没再解释,只是朝她伸出手,示意道,“来。” 百苓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银戒,笑着推开了,“干嘛?怕我灵力不够,进不了传送门?放心吧,我已经……” 话没说完,暝光已然反拉住她的手臂,轻轻下滑,牵起了她的手。 他淡声解释道,“免得再起意外。” 听他这么一说,百苓不由想起土地庙里,那个被篡改过的传送阵,也就随他去了。 踏入传送门,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 百苓先是感觉到了冷,有生之年从未感觉过的刺冷。这种冷仿佛可以无视灵力抵御,侵入灵体最深处的奇经八脉。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下一秒,一股温醇的力量便顺着那相交的手,连绵不绝地传入她的体内。 那种刺冷的感觉顿时消散了不少。 百苓不由转过头,看了暝光一眼,却见他双目直视着前方,眉眼微微蹙了蹙,似乎有些凝重。 这个神情并不常见。 百苓暂且放下心中的猜疑,环视四周,同样打量起传送符带他们来的这个地方—— 一个深邃宽阔的岩洞。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光线,忽明忽暗,光秀波动,纵而妙。 洞顶奇高,岩壁凹陷迂回,缝隙里攒拥着类似石笋的黑色尖椎体,或长或短,或圆或扁,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千奇百怪,一眼望不到尽头。 隐约还有水流的声音。 感受到这些黑色石笋散发出来的魂力波动,百苓不由暗自思忖:难道这些就是摩灵?由强大怨灵之气积蓄而成的摩灵? “这里是修罗渊?”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还不算是。”暝光回答了一句,转向早他们一步到来的琵沙,骨笛微转,束捆在他身上的白绫便雾化开来。 接着,琵沙的眼珠动了动,逐渐有了神色。 片晌的死寂。 看着周围陌生的洞穴,琵沙暴怒道,“你们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你这话说的。”百苓好心提醒他,“是你刚才要对我们做点什么,我们才不得不对你做了点什么。” “故弄玄虚!”琵沙冷笑道,“你以为换个地方,我就不敢动手了?” 说着,他威胁似地举起了手中的天山铃。 这时,暝光却开口道,“这天山铃真正的主人,是助你成为鬼王的那人吧。” 他的声调极淡,在空旷的岩洞内回荡,却有一种滴水穿石的质感。 琵沙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眼底闪过惊疑,忌惮,狠戾等情绪。半晌,目光下落,在他与百苓相牵的手上停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68章 修罗渊听往事(3) 这个反应似乎在暝光的预料之内。 暝光收起骨笛,却是点头道,“你会知道的。” 话音落下,他稍稍抬起右手,运势一揽,便将琵沙摄入了掌中。 琵沙只觉得身体一阵失控,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暝光捉住了直领,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 琵沙立即瞪大了眼,额头青筋暴起,愤怒地想挣扎,却发现身不由己,不仅动弹不得,而且连声音都发不出分毫。 这个该死的混蛋! 他的眼中喷出无法遏制的怒火,凶狠地盯着暝光,大概是盯得太用力的缘故,他双眼通红,脸庞也涨得发紫,活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百苓也是吃了一惊。琵沙身高八尺,与暝光相差无几,可是被暝光这么提在手里,却如同孱弱的小鸡仔一样,完全不够看了。 “怎么了?”察觉到她投来的古怪目光,暝光不由问道。 百苓想了一下,诚实地回答道,“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不够了解你。” 暝光反问道,“你想了解我吗?” 这话把百苓问住了,微愣的瞬间,暝光却说道,“走吧,我控制不了他多久。”然后一手牵着她,一手拎着琵沙,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越往里走,岩洞越发迂回幽奥,时阔时狭,除了遍布其中的摩灵,还有流水与停滞水沉积而成的奇异石花,同样是黑色的,晶莹的黑色。 滴答——滴答—— 流水的声音逐渐清晰,穿过高大的支洞,已经能够看到岩地上流动的黑水。这是从修罗界流出来的修罗河,水流终年不竭,黑不见底,一部分流入冥界,成为湍流在冥界的数条河流之一,另一部分渗入了更深的地底,滋养着修罗渊的怨灵。 怨灵积年累月,汲干了河水,又融成了河水。没有灵力的人只能听到流水发出的“滴答”声,拥有灵力的人却会被这种声音所扰—— 这哪里是什么水流声,分明是怨灵之间的窃窃私语。 他们在稍高的地盾站定,百苓凝神听了一会儿,惊奇道,“竟然真的是修罗渊。” 修罗渊汇聚了众灵界怨灵,怨气滔天,伤不了有灵者,却能惑乱心神。所有已诞生的,未诞生的灵体,到最后都会被这里的怨气吸引,成为修罗渊的一部分。也因此,即使是道法再高深的神明,也不敢轻易踏足,更不用说用移形换位,将它的入口改接到灵界的其他地方去了。 这得有多大的神通,多么无可撼动的神智? 她不由转向暝光,“你怎么发现这个入口的?” 暝光松开右手,将琵沙丢到了脚边,说道,“机缘巧合。”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了琵沙一眼,恰好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 百苓觉得蹊跷,“你现在是想用这四个字敷衍我?” 暝光摇头道,“关于这个入口,等我们出去后,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百苓微微皱眉,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却是问道,“现在呢?”她环视着四周光怪陆离的奇壁,暝光做事一向稳重,他带他们来修罗渊,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第69章 隐情(1) 这回,暝光回答得很干脆,“现在,先解决他的事。” 顺着他的目光投向琵沙,此刻,被丢了个脸着地的琵沙趴在地上,仍是无法动弹,侧向他们的目光里却怒意更甚,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们。 百苓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的事,与修罗渊有关?” 暝光点头道,“两百年前,我听过一段传闻。” 两百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百苓的第一反应是,两百年前发生的大事几乎都跟她有关,他要说的不会就是那些吧? 不过,那些事好像都和修罗渊扯不上边。 她不禁犹豫了一下,“什么传闻?” 暝光慢声道,“两百年前,地府五浊地震荡,导致人界飞虫蔽天,发生三天三夜的红日异象,三日后,一鬼魂吞灭五浊地近九成的暴灵,转生成鬼王。” 他前面所言,在天地文书中有所记载,但是这最后半句……却是闻所未闻了。 吞灭五浊地近九成的暴灵?要知道,五浊地是地府羁押暴灵之所,统归地府所管,里面的有些暴灵甚至未断因果,待刑期满还能投胎转世……出了这档子大事,照理说应该轰动灵界才对,怎么天地文书中只字未提,连个流言都没有。 难道是她隐世太久,这流言是在她堕天以后才传开的? 暗自猜测间,暝光接着说道,“更离奇的是,负责此事的阎王前去调查,却意外失踪了,只留下摩灵的气息,似乎与修罗渊有关。”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扫过洞壁,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百苓摇头道,“他不可能来过这里。” 她听懂了暝光的意思——琵沙成为鬼王,可能是修罗渊的摩灵相助。 但是这不可能啊。修罗渊与地府分属不同空间,如果他死后真的堕入了修罗渊,那他早就成为摩灵的一部分了,怎么可能再出现在地府呢?再者,摩灵只有低语流言的能力,连法力都没有。 暝光却说道,“未必是这些怨灵所为。” 他抬起右掌,朝不远处的黑水运诀,白光拢掠,黑水开始冒出不计其数的小泡沫。只见那些泡沫浮出水面,慢慢升腾,飘至半空,最后扭结成一条乳白色的螺旋状物,在光怪陆离的光波中轻轻跃动,倒有几分奇异的美感。 暝光收拢二指,朝它们问道,“两百年前,此地可有异常?” 话音落下,眼前的螺旋物之上,有几个泡沫发出微亮的光芒。 同时,几道声音干巴巴地响了起来—— “……有。” “是有!” “有……吧。” 这几道声音有男有女,有尖锐的,也有低沉的,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只有声调的刻板起伏,却毫无情感。 暝光刚才向四周释放了威压,致使这些低语怨灵回答的一定是真话。 不过,这第一个问题算是试探。 他接着问道,“怎样的异常?” 又有几个泡沫闪起微光。 一道孩童的声音率先回答道,“地动,很大的地动。” 又一道声音道,“洪水,很大的洪水。” “山洞都裂开了,是被人从外面劈开的。” “我们都被捉走了,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此起彼伏的低语声中,有一道娇媚的声音“咯咯”笑了两声,格外吸引注意—— “是神,有神来过。” 第70章 隐情(2) 神? 百苓忍不住插问了一句,“什么样的神?” 谁料,听到她的声音,这些泡沫仿佛被施展了默言咒一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 百苓觉得奇怪,她与暝光灵觉相通,暝光能压制怨灵发问,她自然也能。这些怨灵不应该无视她才对。 暝光微微皱了皱眉,拂手一挥,一股强劲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碾向它们。只见那些泡沫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开始叽叽喳喳地尖叫。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火光的声音!” “不是火光,是火炉!火炉!” “是火炉!可是火炉不是已经回天界了吗?” 众多尖叫声中,百苓被“火炉”,“天界”这两个词吸引了主意,不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火炉?” 这回,泡沫没有沉默,而是剧烈地起伏起来,连带着整条螺旋状物都发出高频抖动。 “就是这个声音!” “叫什么来着……叫……叫……” “陨日丹炉!是陨日丹炉的声音!” “对对!陨日丹炉!天界的陨日丹炉!” “……” 陨日丹炉? 百苓一下子怔住了。 意外于它们言辞间透露出来的恐惧。 这些怨灵融聚在修罗渊,早已变成三界流言的载体,是意识不到情绪变化的。何况暝光控制住了它们的自主意识,让它们成为一条仅供流言的信息链。可是谈到陨日丹炉时,它们竟然还会表现出惊惶之状。 这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它们为什么会把她当成陨日丹炉? 暝光问道,“你们见过陨日丹炉?” 泡沫纷纷亮了起来,“见过。” “在哪里?” “就在这里!” 这里?修罗渊? 百苓下意识地否认道,“这不可能。” 当初,陨日丹炉分明掉落在万山谷,她想尽办法才将它送回天界,怎么可能出现在修罗渊?除非……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闪过脑海,刚想发问,暝光却又问道,“既然陨日丹炉在这里出现过,后来是怎么回的天界?” 回答他的是刚才那道娇媚声音,“它被天上的星君带走了,我当时就在下面。” 暝光看了百苓一眼,见她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不由继续问道,“你说的神就是这位星君?” “是呀。”娇媚的声音说道,“他将我们丢到洞里,先是用陨日丹炉的炙气镇压我们,然后说,只要我们不停地谈论一个流言,以后自然会有人把我们放回去。” 日丹炉的炙气对寻常魂魄是无害的,甚至会修复受创的灵魂,让它们感受到温暖愉快的气息。 但是对于怨灵,这种炙气却是毁灭性的,稍微沾上一点儿,就会烟消云散。 暝光问道,“什么流言?” 那娇媚的声音从善如流,“天界的一位女弟子仙君打翻陨日丹炉,致使神火塌坠,酿成凡界惨剧。” 百苓又是一怔,忽然之间,感觉到脚边的琵沙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挣扎着突破法术禁锢。低头一看,他鲜红的双目正瞪着自己,表情狰狞,仿佛被这个平淡叙述的流言戳中了心脏。 第71章 隐情(3) 百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流言。” 暝光侧过脸,望向她。 只见她低眸直视着琵沙,一字一顿道,“这是事实,不是流言。” 暝光说道,“若是有心编排的事实,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百苓却较真道,“那也是事实,怪不了任何人。” 当年,她魔障攻心,犯下了诸多错误,其中一件罪行便是在离人界最近的地煞天,打翻了永琅真君的陨日丹炉。 虽然是失智瞀乱的结果,非她本意,但南岭灭国的的确确是她造成的恶果,没有必要拿借口开脱。 暝光微微蹙眉,却是转向这些怨灵,问道,“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听他这么问,百苓连忙说道,“你误会了,那位星君是天界负责传讯的主事,对我没有恶意的。” 她大概猜到了怨灵口中的“星君”是谁,北宫的天舜星君,星斗殿的五位主事之一,天界五宫各司其职,北宫管制三界信息传输,她曾经也在其中任职。 暝光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坚持问道,“他还做了什么?” 第一次被他这般无视,百苓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不可能是幕后之人。他当时是奉帝君之命散播的流言,选择这些怨灵……应该是它们贯通三界,省时省事吧。” 关于这件事,百苓知道的更早一些。 那时候,她神力被废,历经万难才从五浊恶世爬出来,支撑她的唯一信念就是:先找到陨日丹炉,将功折罪,然后找他报仇。 她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万山谷,却因为失去神力,没办法将它带回天界,还好星斗殿的传讯符派上了用处,天舜星君亲自下界来找她,看到她的模样,却是连连长叹了三口气。 百苓知道,他对自己很失望。他连摄天宝印都赠给了她,就因为对她寄予了很高的厚望,但是她又做了什么呢?本心不坚,致使天下生灵涂炭,连天界都差点被搅了个底朝天。 然而,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更没有逼问她宝印的下落,只是告诉她,她这次闯下的祸端太大,帝君命他通告三界,流传她所行一切罪责。 这是天界对待世间有罪之身的一贯惩罚。 她觉得羞愧,又觉得愤慨,只想着早日回到天界,恢复神力后去地府杀他个天昏地暗,夺回丢失的颜面。 那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 因此,抛下郁井是真的,留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也是真的。 他恨她,她也真的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当时的自己,被无尽的愤怒与仇恨蒙蔽了双眼,除了自己谁都顾不上了。 至于天舜星君…… 百苓郑重地说道,“当初,如果不是他向帝君求情,留下我的神籍,你也不可能见得到我。” 当年的紫玄宝殿之上,众神官对她口诛笔伐,一致认为她神行不端,道心有失,应当剥去她的神籍,贬入无尽轮回。 天舜星君却站了出来,力排众议,当庭为她求情。 已经坐到像他那样高位上的神君,哪怕是自诩身份,也不可能在那种一面倒的情势下,纡尊降贵地为一个仙君求情。 他能做到那个份上,她除了感激,就只能感慨——他与巫祖一定是关系甚笃,才会这么用心地对待他的后人。 第72章 猜忌(1) “若不是看在他为你求情……”暝光冷不丁地开口,话说一半,却又止住了。 他动了动唇,认真地说道,“让怨灵散播流言,不符合天界的行事作风吧。” “这不是我们管得了的。”百苓强调了一句,“星君大人位高权重,别说是鬼王,就是阎王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所以,他更不可能在一个凡人身上耗费精力,即使这个凡人是人间的天潢贵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对付仙莱?对付她?完全没有理由啊。 她对那位星君有种盲从的自信,暝光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烦躁,较真道,“天界的神权向来不对等,他的实力未必比阎王强多少。” 这话多少掺杂着一点怒气。 百苓惊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喜欢天界?”天界的仙山楼阁,瑶草琪花,昆仑离得那么近,他理当向往才对,怎么听起来,反倒像是有所厌恶。 暝光顿了片刻,回答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对冥界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百苓想起之前,他笃定维护五方鬼帝的样子,心里的疑虑又升了起来,试探道,“我倒觉得,郁……琵沙身上的锁魂棋就是鬼帝给的,他成为鬼王也是获得了他们的暗助,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五浊地的暴灵消失了九成,地府却按兵不动,也不广布流言,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的。” 她的猜测合乎逻辑,却十分勉强。 毕竟,放眼冥界疆域,修得鬼道大成的也有不少,其中不乏实力强横的鬼魅,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游魂,又怎么入得了鬼帝的眼? 这也是百苓觉得吊诡的地方。 琵沙身上最值得推敲的,就只有他的身世了。借他的手灭掉仙莱,自己却不出面,莫非那人也与仙莱有仇,但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百苓倒没往自己身上想,不是因为她没仇家,而是因为—— 她得罪过的妖魔鬼怪实在太太太太多了,一个个去猜还不知道要猜到猴年马月,还不如省点心力,想点有用的线索。 不过,百苓此刻提起冥界,是想看看暝光的反应。 “听下去就知道了。”暝光却没接她的话,目光转向那些怨灵,一脸的冷郁如雪。 无法再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百苓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加忧心。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的态度里看出点什么,或许什么都可以的,但就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太平静了,反而让她有一种,他似乎早有准备,并且做好了泰然应对的感觉。 百苓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想从它们口中听到什么呢?” 暝光转向这些怨灵,说道,“我想知道,那位星君还做了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 百苓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力。 与此同时,那娇媚的声音响了起来,“啊……他还捉来了一个游魂,一个人类游魂。” 人类游魂? 百苓微微皱眉,很难不把它与琵沙联系在一起。 “然后呢?”暝光问道。 “然后……”那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用仅存不多的自主意识思考,过了片刻,软声答道,“他用我们迷惑了那个游魂的心智,让他变成暴灵,然后他打开了一个通道,他和那个暴灵都不见了。” 第73章 猜忌(2) 不可能。 百苓皱起眉,下意识地觉得它记错了。 暝光却望了她一眼,接着问道,“为什么说她是陨日丹炉?” 这个问题使得眼前的泡沫又沸腾了起来。 “她和那个星君说过话!” “对,就在那个洞里。” “她走后,陨日丹炉也不见了,她就是那个丹炉。” “……” 听着它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百苓紧紧皱着眉,忍不住开口说道,“我是跟他说过话,但最近一次,还要追溯到……” 万山谷。 几乎一下子把某些事情串联了起来,结合这些怨灵所说的流言,一个东拼西凑的故事大致变得完整—— 两百年前的某天,修罗渊突发异动,天舜星君捉走了一部分怨灵,将它们镇在万山谷的洞底,让它们只谈论有关她的流言,直到郁井的游魂也被他捉去,听到自己曾经那么仰仗信赖的师父居然是导致南岭灭国的元凶,悲愤难耐,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报仇。他与天舜星君签下了某种契约,转生成为鬼王,还将负责调查此事的阎王灭了口…… 这样一来,整件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动机呢? 百苓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找到陨日火炉的那日,也是在那日,天舜星君循着她的传讯符找来,告诉她,万事小心,北宫永远为她留着一个位置。 片刻的沉默,百苓找到了理由,“可能是幻容术。” 暝光却看向地上的琵沙,问道,“是这样吗?” 他解开了施在琵沙身上的法咒。 感觉到身子一轻,琵沙从地上一跃而起,暴怒着举起天山铃,却被暝光一个反手,制住了。 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翻腕压肘,琵沙却怎么都挣不开,暗暗使用灵力,也不行,浑身使不上劲,比刚才稍微好一点的是,他的嘴巴可以自由说话。 不过,依然是受制于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琵沙恨得呼吸不畅,胸膛剧烈地起伏,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无视百苓诧异的目光,暝光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是这样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琵沙狞笑着,勾起讥讽的笑容,“她刚才也承认了,这些不是流言,是事实,既然是事实,何必拘泥于细节?” 暝光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选中你?” “不想。”琵沙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只需知道,我没有恨错人,这就够了。至于他们之间有何龌龊,我不关心,也不屑知道。” 暝光却点头道,“所以你承认,他就是天舜星君。” 琵沙没由来地沉默了一会儿,轻哼道,“承认又怎么样,你们能拿他怎么办?” 暝光正要说话,百苓却突然开口道,“不是他。” 她一昧的偏袒,使得暝光微微蹙眉,“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 话没说完,便被她高声打断道,“我不能信!” 她神色有异,这洞中的光影映在她的瞳孔里,紊乱,满是倔强的瞪视。 她生气了。 感觉到这一点,暝光不由缓下了神色,却依然没松口,“为什么?” 如果放在以往,他是万万不会追问,惹她不快的,但是此时此刻,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只想知道这句“不能”背后的隐情。 百苓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微微稳了稳心神,她直视着暝光,认真地说道,“因为不能是他。” 她的眉眼间一片黯淡,却是加重了点语气,缓缓地说了下去,“他帮了我很多,就连我师傅……我很久以前,很重要的一个师傅,在他过世的时候,我没能赶回去,还是他帮忙办的葬礼。” 第74章 猜忌(3) 这件往事是百苓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那时候,她急于去追偷袭普师傅的神秘人,想着捉到元凶再回来,可是没想到,那一走,就是十年。 想起普师傅,百苓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不常去想那些往事,因为想起那些事,她会不由自主地编排出许多“假如”—— 假如当时,她没有急着去追那个神秘人,而是留下来照看普师傅的伤势,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普师傅是不是也不用在经历漫长的三年病痛和等待后,怀着遗憾离世?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因为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 百苓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目光移到暝光的脸上,却发现他神色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紧抿着双唇,唇色比雪还要苍白。 “你怎么了?”她反而笑了,“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要哭?” 暝光却轻轻地问道,“他是不是对你说,你师傅因为受那一掌,散尽七魄,只留三魂尚存,为了等你归来,那三魂强行留体,最后落得个魂消魄散,泯灭于世的下场?” 那极清极冽的嗓音带着一丝暗哑,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让百苓收了笑容。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绝不可能是其中之一。 暝光微微张唇,一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蹦了出来,“金母元君。” 原来是她。 百苓神色一松,却是突然问道,“你不会是从我师祖母那里听到我的很多惨事,同情我,才答应做我的柳灵郎吧?” 这个猜测冒出来,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妖类的同理心很强,尤其像暝光这种从未出过昆仑,强大又单纯的妖类,就更好骗了。 暝光顿了一下,不置可否道,“她确实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百苓无奈地笑了笑,还没说话,倏然,一道恶狠狠的抗议声响了起来。 “你们两个!快先把我放了!” 目光微转,只见面朝着她的琵沙眼神凶蛮,止不住的杀气。 她不由评价道,“郁井,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琵沙目光一呆。 百苓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像小白兔的那会儿,听话乖巧,为人善良。你看看你现在,龇牙咧嘴的,好好的一张小白脸,非要扭得跟丑八怪似的,还不把命当命,只会把气洒在无辜的人身上。” 琵沙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嗤笑道,“拜您所赐,多谢夸奖。” 百苓说道,“别跟我贫嘴。” “……”琵沙磨牙道,“到底是谁在贫嘴?!” 暝光没有松手,却也说道,“他的心智受过摩灵影响,难免暴戾恣睢。” 琵沙暴躁道,“什么狗屁影响,我就是我,你糊弄谁呢!” 暝光转向百苓,说道,“你看,他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 琵沙不禁冷笑,“你们一唱一和,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的眼中涌出妖异的红光,似乎与那紧攥于手的天山铃浑然一体。 百苓离得近,看的分明,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正想再瞧得仔细些,暝光却已然问道,“你以为,你师父真的没有回去找过你吗?” 第75章 二百年前(1) 听到这话,琵沙眼中的红光微凝,却是嗤笑了一声,“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知道摩灵的另一种用处吗?”暝光环视着周围的洞穴,说道,“它们的怨念足以回溯时空,去到三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打个赌吧,你看到那一切之后,若是仍然心存怨恨,我不会再阻止你报仇;若是你改变心意,坦白你们之间的交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这话说的很满,又有种故弄玄虚的意味,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百苓下意识地觉得,琵沙应该会嗤之以鼻,然后丢出“你有多大的本事,敢答应我的条件”之类的嘲讽。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琵沙却只是问道,“看到?看到什么?” “一段你不知晓的往事。” 明明背对着暝光,不能瞧见他的神情,琵沙却能感觉到他深深地看了百苓一眼。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只觉眼前一花,便落入了时空的旋涡里。 两百年前。 万山谷。 一个恍惚,焦灼的气息最先飘入鼻间,然后是炙热的太阳,层峦叠嶂的黄土群山。 身体的控制权倒是回来了。琵沙甩了甩近乎脱臼的胳膊,可是刚有动作,后肩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霎时就动不了了。 我靠,还来?!! 前后自由不到三秒钟,又变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琵沙的心里恼火至极,脖子立刻就红透了,恨不得马上将他俩碎尸万段。 暝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们就做个安静的看客吧。” 闻言,琵沙在心里冷笑,回溯时空?改变心意?笑话!他可不会被这种简单的障眼法迷惑。 忽然间,远处有声音飘来。 “大人这么帮我,就不怕帝君怪罪?” 是她的声音。 站在琵沙身后的百苓神色一动,却是不露声色地瞄了暝光一眼。 回溯时空?镜妖还有这种能力?不会是开挂了吧? 这一百年来,因为他这张脸的缘故,其实她不常放他出来,对他也知之甚少。不过,等这次的事情过后,无论他决定如何,飞不飞升,她都打算从头到尾,好好地了解他一番。 单单这段时间,他带给她的惊讶就太多了。 与此同时,琵沙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慢慢地向前走去。 还真把他当成提线木偶了! 琵沙气得,憋了一肚子火,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步一步,不受控制地移动。 走到半山坡,他不经意地目光一瞥—— 下面正是那口冒着琼烟的大坑。 谈话声是从再高一些的山上传下来的。 “我说过,我与你颇有渊源,帮你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为我担心。”天舜星君温和的声音飘入耳中。 暝光抬手微拂,迫使琵沙停了下来。 百苓想了想,有些记起来这一幕了。 果然,她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就烦劳大人帮我将陨日丹炉带回去,待我把我的徒弟送回月峡镇,再上天界请罪。” 她的语调略显疲惫,带着那时一贯的消沉,却让听到这话的琵沙心头一震。 天舜星君问道,“你的徒弟,可是等在河谷滩边的那位青年?” “是。”她说话很轻,也很慢,“他身体不好,不能在此处久留。” 琵沙睁大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几步之遥的山顶。 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是声音十分清晰。 “把他交给我吧。”天舜星君这么说道,“你是戴罪之身,不可在凡界逗留,如今找回丹炉,惩处令也算完成其一,你还是早日回天界复命,拿回你的神力吧。” 第76章 二百年前(2) 百苓暗暗闭了闭眼,听到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也好。他受我牵连,命途多舛,这次随我同行,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世间之事,福倚祸伏,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他的家国为我迫害,我没办法咎于因果。” 天舜星君叹了口气,“我说过,你对凡尘执念太深,是要吃苦头的。” 她的声音凝了片晌,低低地说道,“总之,麻烦大人了。” 听到这话,百苓也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那时候,她是典型的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所以后来的惨剧,还真怪不了任何人。 琵沙停下来之后,暝光就解除了对他的控制,然而,他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仰视着山顶,却迟迟不敢踏出一步。 半晌,山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他们过来的。 琵沙下意识地想躲开,可是没来得及做反应,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子就已经映入了眼帘。 她的脸色很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地从山顶走下来,微微低着头,眉目间充满了阴郁。 琵沙的目光胶着在她的面容上,一瞬不瞬,难以调开。 下一秒,她就这么穿过他的身体,继续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山下走。 即便这是一段过去的影像,无法触碰,依然能够感觉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低落消沉,冰冷扑面。 山风徐徐,掠过脸颊,却有几分真实。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琵沙突然冷嗤了一声,“你们以为做个虚假的幻境,就能骗得了我,让我放下仇恨?”转向百苓,却发现她神色恍惚,似乎有些回不过神。 百苓确实有些回不过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两百年前的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落魄几分,说真的,有点丢脸,也有点怅然若失。 忽然,就在这时—— 天地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地动山摇,如同末世一般,滚滚的乌云迅速遮蔽了太阳,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百苓一个趔趄,本能地想去拉旁边的暝光,却发现他不见了。 人呢?! 百苓顿时一惊。 灵觉感应还在,只是微弱了不少。 应该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隔空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感觉到体内微弱的灵觉感应,百苓第一个想到了琵沙,然而,注意到他同样惊骇的样子,她马上挥掉了这个念头,也来不及细想,因为天地间又转瞬刮起了狂风—— 霎时,天昏地暗,黄沙迷眼。 她一边运起灵力,勉强保持站立,一边揪起琵沙的领子,不让他乱跑,大喊道,“走!先找个地方躲躲!” 然后也不管琵沙的挣扎,反正暝光施在他身上的法咒效用没有完全消失,她直接将他拖到了半山腰的一个矮洞里。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百苓松开他,随手捏了个掌心焰,点亮洞穴的同时,心里暗自嘀咕道:她怎么不记得当时还发生过这种天地异象? 第77章 二百年前(3) 这是个生长在峭壁上的石洞,不深,最多只容得下三个人躲匿。 狂风在耳边呼啸,掌心焰有些持不稳,百苓皱了皱眉,甩了个法阵封闭洞口,那些飞沙走石的动静立即被隔离到了法阵之外。 她稍稍安心,将火焰送进凹凸的石块之间,沿着顺滑冰凉的石壁坐了下来。 琵沙盘腿坐在她的对面,眉眼隐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种盯视在狭小的空间内,实在难以无视,百苓不由开口说道,“你看着我也没用,外面这种动静可不是我搞出来的。” 她一说话,琵沙却像突然被踩了尾巴似的,撇开脸,不愿再瞧她,“你不要和我说话。” 满是抗拒之态。 百苓顿了一下,耸肩道,“行吧。”她朝黑得可怕的洞外看了一眼,心想:这种态势,出去是不可能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危险,双重危险,她怕是嫌命太长了……还是等暝光自己找过来,再另做打算吧。 不过,说也奇怪,当年的万山谷,应该没有发生过此类异象。 难道是摩灵引起的时空异常?但是他们又没试着改变过去,不应该萌发时空悖论才对。 真是匪夷所思。 还有暝光。 他的身上也有太多不可思议的谜团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你骗得了我师父,可骗不了我。 忽然之间,她想起琵沙讥讽暝光的那句话,不由抬起头,看了琵沙一眼。 他撇着头,冷着脸,显然极端厌恶她。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之前说,你知道暝光是谁,他是谁?” 琵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反问道,“你自己的柳灵郎,你不知道来历?” 百苓说道,“我想知道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琵沙不由嗤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好吧,这个反应也算在意料之中。 百苓摸了摸鼻子,知道他不可能告诉自己,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自讨没趣了。 气氛又静默了下来。 琵沙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忽然问道,“你……真的回来找过我?”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百苓微微一顿,目光下落,在他腰间的天山铃上停留了几秒,缓缓地回答道,“没有。我没去找过你。” 否认说出口,后面的话语就接得顺理成章了,“你不是亲眼所见么?我抛下你,连尸都没为你收,这才导致你成为了孤魂野鬼,死都入不了轮回。” 这话听得琵沙微微眯眼,他以为百苓会顺着他的话说“是”,然后搬出这样那样的理由,趁机解释自己抛弃他的行为,可是没想到,她连虚情假意都不屑,把一件不齿的行为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仿佛生怕他不记恨她似的。 “我当然知道。”琵沙不由冷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柳灵郎这么费尽心思地想调解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连句谎话都不肯说。” 第78章 五浊恶世(1) 百苓不由哂然一笑,“我不善说谎。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找借口掩饰。” 她这般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而不是颠覆了包括他在内,数百万人的鲜活生命。 琵沙的心中怒火翻腾,捏着石子的手掌咯咯作响,灰色的碎石逐渐染了红,鬼王之身使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他觉得,他应该要有这种感觉的。 半晌,他阴恻恻地说道,“那他真是白费苦心了。” “是啊。”百苓认真地说道,“你只要记得,你如今落得这般地步,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就行。”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哗啦啦—— 像是雷声,又像是爆炸声。 百苓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往外探望,却忘记石洞太矮,脑门直接撞上了头顶的岩石块,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嘶……” 顿时,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呵,蠢货。”琵沙毫不客气地奚落道。 百苓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一会儿,等眩晕感消失之后,她揉着脑门,瞪了琵沙一眼,“我是蠢货,那你是什么?二百五?” “二百五?”琵沙微微一怔,阴鸷的眉眼间透出几分犹疑。 百苓当然不会多此一举地解释给他听,那不是没事找事么?她更关心刚才那声巨响是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转头去看,只听“咻”的一声,一道蓝色光影毫无征兆地穿过她施在洞口的法阵,带着隐约的毁灭之息,以极快的速度向琵沙袭去。 不过,百苓的反应更快,伸手就按下了琵沙的头,然后身形一转,把他护在了身下。 相较之下,琵沙毫无防备地被猛地一推,硬生生摔了个狗吃屎。他恼怒地翻过身,“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话没有说完,因为他闻到了从百苓身上散开的血腥味。 愤怒的火苗凝滞在瞳孔,他下意识地低下眼,想去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百苓却在这时放开他,慢慢直起了身。 只是脸色在火光下愈显惨白。 法阵已经碎裂了。 外面的狂风夹杂着细碎的走石,一股脑地刮灌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微微拧眉,试着抬起手,补上洞口的法阵,却发现手如铅重,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转过头,发现琵沙面色惊骇地盯着她的腹部。 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涓涓的鲜血从她的腹部喷涌而出,迅速染红衣服,滴落到了地上。 百苓微微叹了口气,却是开口说道,“我失血过多,可能要晕过去了。” 她的声调虚弱至极,琵沙的眼神闪了一下,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哼,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伤口,这是你的障眼法吧。” 他对之前发生的危险毫无所察。 百苓不由哂然一笑,“我不善说谎。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找借口掩饰。” 她这般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而不是颠覆了包括他在内,数百万人的鲜活生命。 琵沙的心中怒火翻腾,捏着石子的手掌咯咯作响,灰色的碎石逐渐染了红,鬼王之身使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他觉得,他应该要有这种感觉的。 半晌,他阴恻恻地说道,“那他真是白费苦心了。” “是啊。”百苓认真地说道,“你只要记得,你如今落得这般地步,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就行。”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第79章 五浊恶世(2) “吱吱……” “吱吱吱……” 是夜。 破烂的土地庙里,百苓睡在厚厚的稻草堆上,听着老鼠时不时发出的啃食声,实在心烦意乱,不堪其扰,捡起旁边的石头就用力砸了过去。 “滚!” 冷冷的,毫不压抑的怒吼声。 霎时,老鼠发出一声急促的吱叫,不敢再发出动静了。 百苓的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拍了拍稻草,侧过身,看向破殿正中央的那尊土地像。 半天前,她刚才天界回来,帝君念在她带回陨日丹炉有功,返给她一半的神力,希望她能借此寻回摄天宝印,将功折罪。 不过,她回凡界,可不是为了摄天宝印。 她的目光移向土地像旁边的两柱石案,神色深不见底。 柳灵郎?鬼帝? 等她安顿好故人,了却挂念后,一定要去地府当众领教一下。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一边修炼神力养精蓄锐,一边在脑中不停地编排着—— 等到下次遇见他,要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举动,才能狠狠地羞辱他,夺回当年在归墟失去的颜面。 第二天来到荷城,故地重游,已经离泰山很近了。百苓特意去绸庄买了套像样的衣服,依照印象里的路线转弯之时,却遇到了一行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 “瞧啊,咱们的徐大人又纳美娇娘喽。” 旁边就是市集,不少人见此情形,兴致勃勃地闲谈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的第九房小妾了吧,真够牛的,他那个城主老丈人也没点意见。” “你懂什么,徐大人如今正得圣恩,别说是九房,就是九十房,只要圣上没意见,城主哪敢有意见呐。” “你说这人比人,还真是比不了。徐大人的命可真够好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没过多久又中了状元,步步高升,咱们西陵的青年才俊,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吧。” “要不城主怎么舍得把女儿送给他当侧室?你也不想想,徐二夫人长得多美啊,跟个天仙似的,娶回家当侧室真是委屈她了。” 旁边响起一阵哄笑。 “老李,这话要是被你家母老虎听到了,又免不了一顿打哦!” 徐大人?会元?城主? 望着从眼前经过,大张旗鼓的迎亲队伍,百苓依稀记起十年前,初来荷城之时,听到的那个故事——说是会元郎专情不移,因为在落魄之时受过朱武村一位姑娘的恩惠,便拒绝了城主想把女儿嫁给他的美意,将那位姑娘娶回家了。 原本以为是再美好不过的爱情故事,不曾想,短短十年,那位素未谋面的会元郎已经妻妾成群,变成了另一个故事里的风流人物。 这可真是……残酷。 为什么她以为的美满故事,往往都没有好的结局? 百苓站在原地,又远远地望了一会儿,平静地转身离开。 七弯八拐地摸索到城南,记忆里的那间破院子已经不见了,不得已拉了几个路人询问,方才得知那间院子多年前就被官府拆掉了。 细问之下,又得知拆掉的原因,是多年无人居住。 第80章 五浊恶世(3) 百苓的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急忙出发去泰山,想去打探普师傅的下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回泰山的—— 她被贬的流言已经传遍三界各处,出于颜面也好,尊严也罢,她都不想让归元派的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神”,还不如永远消失在世间。 不过,大概是百苓天生点背,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刚走到泰山脚下,一道清亮的声音便犹犹豫豫地叫住了她,“师……师姐?” 她倏地停下了脚步。 声音响自身后,熟悉,却又多了一丝沉稳。 一时间,百苓居然不敢回头看。 直到感觉到那人走近,抬起手,似乎有要拍她肩膀的意图,她才偏过身,避开那只手的同时,将目光移到了来人身上。 果然是计玄。 她不由抿起嘴,心情复杂。 十年未见,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人,身形挺拔,气质儒雅,连脸蛋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只有那双隐隐含笑的眼睛,依然如同记忆中的模样,明亮地不含一丝杂尘。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惊喜得太过清澈,完全发自内心,看不出分毫伪装。 “真的是你,师姐!”计玄高兴地说道,“我刚才就认出你的背影了,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了好久才敢叫住你呢。” 他一开口,似乎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百苓的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难得你还认我这个师姐。” 计玄不由一愣,“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才十年没见而已,你怎么就不要我这个师弟了?” 百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计玄却直白地说道,“我听过那些传闻,但我不会信的,你不是那种残暴无情的人,那些传闻的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他对她有种莫名的信赖,百苓有些难以自处,却听他接着说道,“对了,师姐,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吗?” 当然不是。她是来探望普师傅的,如果发现他过得好,她甚至都不打算出现在他们面前。 百苓莫名有些羞愧,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刚从荷城过来,看到计掌事买的那间院子拆掉了。” 听到这话,计玄忽然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片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忘了,你还不知道。” 百苓眼皮一跳,“知道什么?” 计玄的眼底浮上了一丝哀伤,“师傅……七年前就走了,那间院子没人住,又卖不出去,官府就把地回收了。” 百苓的大脑空白了一阵,试探地问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搬家了?还是去别的地方了?仙莱……是去仙莱了吗?听说这几年那里的风情很好,很适合居住,他是不是……” 计玄有些不忍看她,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师傅过世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使得百苓瞬间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哦”了一声。 “要去看看他吗?”计玄问道,“离这里很近。” 百苓轻轻地点头,“好。”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计玄把她带到西山的崖壁下,指着方圆之内,唯一的一个墓茔说道,“就是这里了。” 百苓慢慢走近,盯着那墓碑上的字,抿着嘴,一言不发。 “师傅过世前,特意叮嘱过我们,他不入门派的墓冢,一定要葬在这里。” 计玄缓缓地说着,在她旁边跪下来,向墓碑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说道,“师傅,师姐回来看你了,这次来得匆忙,我们也没带什么东西,你不会怪我们吧。” 起身,看到百苓神色紧绷,沉默不语,他又说道,“师傅很挂念你,尤其是听到外面的那些流言,到死都放心不下。他觉得你涉世未深,却要背负太多人的希望,他怕你支撑不住……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 百苓心情悲凉,总算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葬在这里?” 她神色镇定,声音却蕴着几分沙哑,计玄有些不忍地回答道,“他说,这里是他抱养你的地方,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就在这里等你。还有……” “还有什么?” 计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师傅头七那天,来过一位天神,说是你的故人,他代我们做了安魂仪式,并把墓的方圆十里都封存了起来。这么多年,只有这里平静如初,任何人或灵物都无法打扰。” “故人?”百苓不禁怔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计玄说道,“我们问过他的名号,他不肯说,只要求我们保密,说,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减轻你以后的痛苦,而不是让你感激他。” 计玄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要不是他,这几年泰山修葺行宫,人来人往的,这个地方早就不存在了。” 百苓又沉默了下来。 “对了,他还把师傅的魂魄带走了。”计玄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说要确保他轮回,投个好胎,往后你回来,也会少一些感伤。” 听到这里,百苓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在了墓碑前。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面容模糊的母亲背着她游玩,普师傅吹胡子瞪眼就地教训师兄师弟们,然后乐呵呵地给她买了很多糖果,曙光背身而立,越走越远……他们的身影招摇地经过梦里,可是,任何一个,她都留不住。 第81章 你的戒指不错(1) 醒来的时候,太阳很大。 直直地映入眼中,百苓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情绪却有几分恍惚。 她很少做梦,可是刚才,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也很久远的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百苓再次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万山谷的巨坑边,四周都是巍峨高耸的黄土群山。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受梦境所扰,百苓有些缓不过神,努力思考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她和琵沙应该被困在二百年前的石洞里才对,怎么她出现在这个位置,而琵沙不知所踪? 还有她的伤。 百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已经痊愈了。体内的灵力也很充沛,显然是有人为她治疗过了。 她不由用食指抵在眉心,运起灵力,感知了一下暝光的位置—— 很近。 百苓转过身,刚巧看到暝光端着一片盛满露水的荷叶,从远处慢慢地走过来。 阳光落在他的身后,风吹动衣角,清俊挺拔,若是放在人群中,还不知道要入多少人的眼。 等他走近,百苓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暝光将手中的荷叶递给她,解释道,“我怕你口渴,稍微离开了一会。” “我不是问这个。”百苓接过来,问道,“刚才怎么回事?你被人传送走了?” 暝光点了点头,“有力量强行渗入了那些摩灵,不过,目标不是我们。” 目标不是他们,那么针对的,就只有琵沙了。 百苓想起那道悄无声息的蓝色利影,心情不禁有些沉重,“对了,他人呢?” “跑了。” “跑了?” “我们出来后,他就跑了。”暝光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察觉到了危险。” 既然是出来后才跑的,那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 百苓稍稍松了口气。 看着她眉眼间的如释重负,暝光不由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什么?” “摩灵回溯里,你下山的那一幕,是在回去找他。”暝光笃定地说道,“虽然你把他托付给了星君,但是心里仍然放心不下,想先将他安顿好,再回天界复命。” 百苓不由愣住了,奇怪于他的知悉,过了一阵,才犹疑地问道,“这件事……也是师祖母告诉你的?” 心里却在想:不应该吧,即使师祖母的神通再广大,也不应该知晓这些细节上的东西。 “我自己看到的。”暝光却是说道,“我看到你下山,在河谷滩找了很久。” 原来是在摩灵里看到的。 百苓垂下眼,望着手中的露水,低低地说道,“其实没有多久的。” 山间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却吹不走细密睫毛下的那片阴霾,她接着说道,“我没看到他,以为他走了,就走了,把他一个人留下了。” “这不是你的错。” “从结果论出发,这就是我的错,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暝光说道,“至少,他不会这么恨你。” “你不明白。”百苓抬起眼,认真地说道,“关于这一点,他必须要恨我。” 暝光微微怔了一下,“为什么?” 然后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多了几分凝重,“天山铃。” 百苓淡淡地笑了笑,“原来你注意到了。”想起琵沙眼底的红光,她又笑不出来了,认真地说道,“无论他做过什么交易,恨意是他尚存于世的唯一支撑,如果他不恨我了,那么就离消失不远了,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第82章 你的戒指不错(2) 听到这话,暝光的神色变得复杂,“你何时肯为自己想想。” “我不是在为他想。”百苓轻快地说道,“计玄还在他手上呢。” “嘴硬心软。”暝光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喂。”百苓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我听话的小灵物嘛。” 她的语调带着一丝刻意的骄纵,暝光眼波微动,一贯冷郁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当然。”他低低地说道,“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他声线放低的时候,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丝魅惑的宠溺,仿佛情人在耳边吟唱,听得百苓心头一跳。 是吓的。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他还会眉目调情? 百苓有些尴尬地撇开眼,埋头啜起手中的露水,清清凉凉的,很舒畅,更像他以前带给她的感觉。 “我还以为那家伙真的把我煲汤了呢。”她开始找寻其他话题,缓解心底的怪异感。 暝光眉眼微动,无奈又沉默地望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百苓不由说道,“我这具身体好歹是神躯,没那么脆弱。何况,即便他真的把我怎么样了,我本源还在,还是能凝出新的身体的。” “是吗?”暝光却是问道,“你的本源还在身上?” 这话问得百苓又是心头一跳。 她的本源…… 确实不在她的身上。 更确切点说—— 她弄丢了。 而且是作丢的。 忽然想起那段丢失本源的过程,百苓只觉得矫情万分,羞愧难当,自我局促间双手一抖,盛着露水的荷叶便“啪嗒”掉到了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她稍许轻咳了两声,想随便说些什么,掩掉心头的不自在,恰好瞥见他俯身收拾的时候,指间的那枚银色戒指。 百苓想也没想,就说道,“你的戒指不错。” 没想到,听到这话,暝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倏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间,百苓敢笃定,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难以揣测的锐利。 她有说错什么吗? 百苓下意识地反思了一下——你的戒指不错,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夸奖啊,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好吧,她承认,她或许是夹杂了一丝打探的心思,但是,他也没必要这么紧张戒备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枚戒指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话又说回来,像本源这种对神仙至关重要的私密,她从来没有对外谈起过,他怎么就那么肯定,她的本源不在身上呢? 暗自疑虑间,暝光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看不出半分神色,“谢谢。”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十分坦然地说道,“这是一个礼物。” “礼物?”百苓想了想,问道,“是你朋友送的吗?” 如果放在以前,百苓是绝对不会问下去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紧密相处,她发现暝光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 她难以自控地产生了好奇心。 暝光摇了摇头,“不是。”他回答得很快,却也仅此而已,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第83章 你的戒指不错(3) 不过。 百苓还是听出了点名堂。 是礼物,且不是朋友送的,但是他几乎时刻戴在手上。 那就只有…… 爱人? 脑海中冷不丁地蹦出这个词,百苓先是本能地否决了。 他怎么可能有爱人呢?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随后却想起了他刚才的神态,不可谓不勾人,在昆仑静修的那些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招惹过桃花,可惜没见过他的原本容貌,不然还真能推演一二。 见她一脸的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又往哪里想偏了,暝光只好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他的声音拉回了百苓的思绪,她不由笑了笑,说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跑了。”没有继续纠结他的戒指,她走到巨坑边,停下来,探头俯瞰了一眼。 “小心些。”暝光走到她的身旁,提醒道,“下面的传送阵还在。” “你之前说,等我出去后,就会知道入口在哪里。”百苓转向他,“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暝光缓缓地回答道,“流言里的那位阎王,是我的一位朋友。”面对百苓瞬间瞪大的眼睛,他望向深不见底的坑洞,继续解释道,“他失踪后,我开始调查这件事,没想到发现了一些秘密。” 百苓却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昆仑清修吗?怎么会认识阎王?” 暝光似乎早有准备,从容道,“金母元君十年一次的诞辰宴,三界各地都会派人去昆仑贺寿,认识谁都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 百苓心想:原来是有个阎王朋友,难怪对地府的观感那么好,爱屋及乌嘛。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与此同时,她的心底涌出了一丝不明朗的失望。 百苓抿了抿嘴,转开了话题,“把这个传送阵毁了吧。” 暝光偏过头,望向她。 “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幸运,掉进修罗渊还安然无恙。”百苓说道,“我不想听到其他惨剧的发生。” 百苓心里清楚,当初陨日丹炉坠落万山谷,因为地界屏障的关系,确实蒙过了天地文书的推演,但是后来丹炉被带回天界,遗留的这个巨坑,一定被仔细勘察过。 虽然不清楚天界默许这个传送阵存在的原因,但是既然被她发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好。”暝光没有多问,拂手一挥,骨笛冲天,发出轻微的啸鸣,旋即如剑般削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 轰! 一道光幕霎时砸向深坑。 气流横窜,百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见状,暝光轻轻地扶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还要我做什么?” 话音落下,面前的光幕消散,深坑已经被焦土填平,消失不见了。 百苓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摧毁坑底的传送阵,没想到他的方法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飘散开来的黄烟有点呛人。 百苓有些嫌弃地捏住鼻子,挥了挥空气,对他说道,“我们回去吧,先去找我的那两个同学,我怕琵沙再对他们做点什么,然后再计划救人的事。” 第84章 怪异的反应(1) 赶回那片杂树林,卫泽漆和陆子晗已经醒过来了。只见卫泽漆单腿屈坐着,仰头靠在树干上,两眼放空,面露疲态。 他的身边,陆子晗盘腿危坐,却是低着头,沉默异常。 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百苓长长地舒了口气,朝他们走了过去,“我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卫泽漆猛地转过头,一扫眉眼的疲乏,起身问道,“你们到哪里去了?这都一天了。”然后却注意到了她此刻的模样——满身黄蒙蒙的,衣服、脸蛋、头发……甚至她的眉毛上,都蒙着一层奇怪的黄灰。 再看向她身后的暝光,一袭银衣,干干净净,对比强烈。 卫泽漆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你……是掉到什么洞里去了?”看着这么狼狈。 猜的还挺准。 只是过程有些出入。 百苓无奈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可不是么,被人算计了。”黄土黏性极高,没拍掉多少,反而粘在了她的手上,她索性掐了个清风诀,将自己从头到脚清理了一遍。 一阵旋风过后,她整个人清爽不少,却是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等等,你说我们离开一天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使出法力,但是卫泽漆依然在心里“卧槽”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是啊,我们俩在这荒山野岭待了两天一夜了。” 百苓不由转向陆子晗,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复杂。 “我和他说了。”卫泽漆不由解释道,“这些天发生的事……除了实话实话,我想不到其他说辞。”然后顿了顿,欲言又止,“不过,你能不能……” 百苓奇怪地问道,“能不能什么?” “给我们点时间缓冲,不要动不动就出手吓我们。” “……我有吗?” “有。”卫泽漆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们的世界观正在重组,神经正值脆弱敏感期,万一被吓成智障怎么办?” 百苓有些莫名其妙,“有这么严重?” 卫泽漆却接着说道,“而且,你恐怕很难向我的父母交代。” “啊??” 百苓满脸问号,怎么又扯到他的父母身上了? 卫泽漆沉痛地说道,“他们觉得我的智商媲美爱因斯坦,如果我变成智障,会是理科界的一大损失。” “……” 百苓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匪夷所思地打量了卫泽漆一番。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不像他的性格啊……不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吧?! “别理他。”见她一脸惊愕怀疑,似乎下一秒就要徒手敲开卫泽漆的脑门,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的样子,陆子晗不由开口说道,“他在紧张焦躁的时候就会话多。” 卫泽漆说道,“谁紧张焦躁了。” 陆子晗没理他,只是对百苓说道,“我们的手机都没电了,联系不上人,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敢乱跑。” 他的情绪看上去还算稳定。 百苓点了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金银呢?”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碍于没有时机。 “那里。”回答他的却是卫泽漆。他带百苓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纷乱的杂叶之下,隐约可见掩埋的白骨。 卫泽漆说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总抱着有点渗人,就先把她安置在这里了。” 第85章 怪异的反应(2) 百苓目光未动,却是抬了抬眼皮,“暝光。” 安静立于旁边的柳灵郎顿时心领神会,召出芥子袋,将地上的尸骨收入其中。 “我们先回女帝祠吧。”百苓转向两个男生,“两天了,曲薇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卫泽漆没有动,却是问道,“那金银的尸骨……” 百苓说道,“我有用。” 有用? 卫泽漆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最好还是交还给她的父母吧。” 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 百苓不由说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我说的有用是想办法救她。” 卫泽漆承认,她刚才说“有用”的时候,他确实冒出了一些惊悚的念头,比如:这位可怕的同学不会要拿金银的尸骨做实验吧?他们神仙好像可以通过尸骨上残留的什么气息追踪坏人,玄幻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他坚决不会承认,“我没有乱想,只是觉得应该尊重她的尸骨。” 百苓无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说到这个……”卫泽漆顿了顿,“你是人吗?” “……”百苓不想理他了,转向陆子晗道,“我会想办法救她回来的。”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陆子晗听到她的话,却没有多少惊喜之色,勉强笑了笑,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向曲薇她们解释。” 确实不好解释。 她还不打算逢人就显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这话说的,莫名有种避重就轻的意味,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抱着金银的尸骨不肯松手,她真怀疑他们俩的感情一般。 百苓目光未动,却是抬了抬眼皮,“暝光。” 安静立于旁边的柳灵郎顿时心领神会,召出芥子袋,将地上的尸骨收入其中。 “我们先回女帝祠吧。”百苓转向两个男生,“两天了,曲薇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卫泽漆没有动,却是问道,“那金银的尸骨……” 百苓说道,“我有用。” 有用? 卫泽漆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最好还是交还给她的父母吧。” 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 百苓不由说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我说的有用是想办法救她。” 卫泽漆承认,她刚才说“有用”的时候,他确实冒出了一些惊悚的念头,比如:这位可怕的同学不会要拿金银的尸骨做实验吧?他们神仙好像可以通过尸骨上残留的什么气息追踪坏人,玄幻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他坚决不会承认,“我没有乱想,只是觉得应该尊重她的尸骨。” 百苓无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说到这个……”卫泽漆顿了顿,“你是人吗?” “……”百苓不想理他了,转向陆子晗道,“我会想办法救她回来的。”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陆子晗听到她的话,却没有多少惊喜之色,勉强笑了笑,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向曲薇她们解释。” 确实不好解释。 她还不打算逢人就显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这话说的,莫名有种避重就轻的意味,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抱着金银的尸骨不肯松手,她真怀疑他们俩的感情一般。 第86章 怪异的反应(3) 不过,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时候,他踩下了紧急刹车。 因为靠在树旁的男生突然“哇”的一声,朝地上狂吐了起来。 一泻千里。 “……” 王觉的喜色顿时僵在脸上。 后院这个月的打扫……归他管啊。 他有些崩溃了。 与此同时,看到卫泽漆呕吐不止,陆子晗连忙走过去,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担忧地看向百苓,“他怎么会这样?” “千里符折叠空间,对凡人之身有些副作用。”百苓解释道,“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体质弱的人反应尤其强烈。” 她停顿了一下,“但像你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也很少见。” “我胃里也难受。”陆子晗说道,“但是能忍。” “你说谁体质弱……”卫泽漆吐了一会儿,觉得好受多了,却是虚弱地靠在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这两天睡眠不足,有点头晕罢了。” 他吐完,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怪味,百苓立马捏住鼻子,皮笑肉不笑,“我就说你体力不行吧,小伙子,回去以后好好锻炼身体吧。” 装腔作势地说完这番话,她冲小道士示意了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迅速绕开卫泽漆,一溜烟地撤出了后院。 要多快有多快。 连暝光都不带管的。 人生第一次出糗,还被赤裸裸的鄙视嫌弃,卫泽漆吐得惨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尴尬地冲王觉说道,“抱歉,我会把这里收拾干净的。” 听他这么说,王觉求之不得,小跑着回去捡起扫帚,又小跑着过去塞到他怀里,“那就拜托两位善信了。” 然后像百苓一样,逃也似地跑出后院,一会就跑没影了。 “……” 有这么嫌弃嘛,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 卫泽漆接过扫帚,无奈地转向陆子晗。 陆子晗立即举起双手,“我就在这里为你加油打气。” 塑料兄弟情。 卫泽漆认命地提起扫帚,开始处理自己留下的那片狼藉。 朱红的回廊里,百苓在转角停下来,等到王觉跑近,特意望了眼他的身后,见卫泽漆和陆子晗没有跟上来,才开口询问道,“这几天门派里怎么样?” “前辈,我正想和你说呢。”王觉喘了口气,说道,“计玄长老回来了。” 百苓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长老回来了。”王觉说道,“这几日,前辈的两位同学非常担心你们,今早还吵着要去报警,长老劝下了她们,让她们安心等着。” 百苓却只是重复着他的话,“计玄……回来了?” “是啊。”王觉点了点头,不解于她的惊诧,“昨晚回来的,就在厢房休息着呢。” “难道是我想错了……”百苓却眉头紧锁,惊疑不定地喃喃道,“抓走计玄的不是他?可是,那枚锁魂棋是他的,计玄又是昨夜回来的,都对得上啊……” 见状,暝光不由开口问道,“可有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百苓叹了口气,“计玄只是个修道之人,绝不是琵沙的对手。” 暝光问道,“那又如何?” “琵沙知道我视计玄为亲人,他那么恨我,既然把计玄抓了,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百苓说道,“虽然我说,我想知道计玄的下落,但是看到金银的下场,我的心里其实早就不抱希望了。” 暝光神色一动,明白了她的困惑。 如果琵沙连他都放过了,为什么偏偏会对她的同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孩下手? 完全没道理啊! 第87章 神力所伤(1) 除非…… 抓走计玄的不是他。 这时,暝光说道,“问问计玄就知道了。” “也对。”百苓眉间微松,正想去厢房,忽然又停下来,转向王觉问道,“你还有事吗?” “呃,还有一件事。”王觉挠了挠头,说道,“计玄长老的心情不太好。” “他怎么了?” “长老的柳灵郎受伤了,好像还挺严重。” 计濛受伤了? 百苓心中诧异,却是点了点头,冲他说道,“我去看看。” 穿过迂回的长廊,西边就是几座厢房,古典,质朴,青瓦灰檐。 百苓停下来,侧过头,看了眼暝光,后者心领神会,微微感应了一下,然后伸手指向其中一座院子,“那边。” 宅院的大门刚好“吱嘎”一声,被计玄从里面拉开了。 “师姐?” 开门就看到她,计玄不由得一愣,旋即露出一丝喜色,快步奔向她,“师姐!你可算回来……” 然而,还没靠近,计玄突然眼前一花,感觉到一阵危险袭近。 前进的势头硬生生被逼停,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胸前。 低头一看—— 是一支晶莹通透的骨笛。 再抬头,银衣翩然的少年一脸淡漠地看着他,眼底无悲无喜。 计玄没由来地心底一寒,话音自动咽了下去。 见状,百苓慢慢走到暝光的旁边,轻轻按下他持着骨笛的手,对计玄说道,“毛毛躁躁的,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她的目光格外清冷,“说吧,你怎么回来的?” 她一走近,计玄立马觉得四周的空气顺畅不少,却是苦笑着说道,“师姐,你能不能先救救我的柳灵郎?” 百苓问道,“计濛怎么了?” “她被鬼魈所伤,就快不行了。” 这么严重? 百苓微微一顿,心想:鬼魈?果然是琵沙的手笔。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对计玄下手?设局故意放走敌人什么的,可一点也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心思疑虑间,已经跟随计玄走进房间。古朴的屏风之后,龙角人身的美艳女子就睡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泛青,额头冒着冷汗。 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昏迷。 百苓走过去,坐到床边,先是伸出手,放在她的眉心之上,运起灵力感应了一番—— 煞气攻心,经脉俱衰,确是受到鬼魈攻击后的残留症。 心里有了底,百苓收了手,转头问计玄,“她伤在哪里?” 计玄回答道,“肩上。” 百苓拉开盖在计濛身上的被子,果不其然,她的肩膀隐隐散发着一股黑气。 但是,当她脱下计濛的肩带,准备为她治疗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她看到了计濛的伤口。 一道很深的刀伤,割入皮肉,黑气翻腾,乍一看像是被邪物鬼怪所伤,如同刚才探查到的结果一样。 若是换做寻常的修道、修仙之人,光看这个伤口,断然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然而,百苓是飞升过,混迹过天界的神,一个神最熟悉的,自然是神力了。 计濛的伤口里,涌动的哪里是什么煞气,分明是伪装过的神力啊! 第88章 神力所伤(2) 这个发现,使得百苓惊疑万分。 神力的气息,她是万万不可能认错的,未经羽化飞升的仙家不可能凝出神力,更不用说是鬼怪妖魅一类的阴煞邪物了。 百苓顿时转过头,“你确定,她是被鬼魈所伤?” 计玄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百苓凝视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计玄也不回避,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她。 气氛有片刻的微妙。 几秒后,百苓淡淡地说道,“这些年,你的阅历见长啊。” 她的目光很平静,却让计玄眼皮一跳,心里涌出不妙的感觉,“什么阅历?” 百苓说道,“我倒是不知,你还认得鬼魈。” 计玄微微睁大眼睛,反应很快,“两百年前,鬼魈在南岭横行肆虐,我多少有所耳闻,后来下山游历之时,看过坊间流传的《仙莱史记》,其中记载:邪灵鬼魈,非鬼非妖,其形无状,其声尖沸,迷人心窍。” 百苓不由笑了笑,“既然其形无状,你怎么肯定伤她的就是鬼魈?” “这……”计玄面露为难,“师姐,不管你信不信,我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心里就知道,它是鬼魈。” 百苓微微挑眉,“你是说,你福至心灵,心能辨物?” 她的语气极淡,没有嘲讽,也没有咄咄逼人,却让计玄的额头冒出了一层汗,苦笑道,“师姐,你不信我。” 百苓不说话了,敛下眸,重新望向计濛的肩膀。 黑气有加深的迹象,显然,任何灵物都无法抵御神力的侵蚀。 她伸出手,在计濛的肩膀上轻轻一点,只见一缕黑烟瞬息绕上了她的手指,宛如活物一般,似乎想借机钻入她的体内。 看到这缕黑烟,百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时,攻击普师傅的那个神秘人,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捻起双指,揉灭了这缕黑烟的生机。 “如何?”计玄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查看计濛的情况。 计濛依然还没醒,脸色却红润不少,肩膀上的黑气也已经散了,露出正在缓慢自愈的伤口,应该不出几日便可。 计玄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 百苓站起来,转身就走。 “哎……”计玄连忙叫住她,“你要去哪?” 百苓脚步微顿,留下一句,“看好你的柳灵郎吧。”然后大步迈出了门槛。 走到天井,四面微风拂面,她渐渐放慢了步调。 一直安静跟着她的暝光也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不继续问他被抓后的事?” “你看不出来吗?他不会说的。”百苓停下来,低头看向脚边,长满青苔的青石路,“他有事瞒着我们。” 暝光看着她,淡淡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让他开口。” “我知道你手段多。”百苓低低地说道,“但他毕竟是个凡人,遭不住的。” 暝光迟疑了一下,“那,就这么算了?” 百苓说道,“我另有打算。” “那他呢?”暝光放眼望向刚才的宅院。 “他?”百苓轻轻地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些年没有联系过他吗?” 暝光收回目光,重新落到她的脸上。 百苓低着头,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因为他只有在走投无路,或是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叫我一声师姐。” 第89章 神力所伤(3) 这话听着无奈又心酸。 但是她却能说得云淡风轻。 暝光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现在啊……”百苓沉吟了一下,“先去问候下我的伙伴们,然后去地府,把金银的灵魄偷出来。” 事有轻重缓急,在没有想到好的办法,探明琵沙和计玄的秘密之前,她还是要先把金银救回来。 走到内院墙口,刚好碰到打扫完后院的卫泽漆和陆子晗。卫泽漆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精神看着也没那么萎靡了,只是看到她,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去找曲薇她们?” 百苓正要点头,目光触及陆子晗,却又止住了。 “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她改了口,“我还有事要做,暂时不能见她们。” 卫泽漆有些意外,“那我们要怎么说?” “要是她们问起,就说我跟金银晚点回来。”百苓说道,“至于什么理由,你们就随便编一个吧。” 闻言,卫泽漆神色一正,“你真能救她?” “试试吧。”百苓没有把话说满,“不过,在曲薇她们面前,你们不要说漏嘴了。” “这你就想多了。”卫泽漆撇了撇嘴,“即便我们照实说了,她们也不会信的,只会把我们当成神经病。” 也对。 百苓点头道,“还有,在我没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座祠半步。” “放心吧。”接话的还是卫泽漆,“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末了,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强调一句,“你只要安全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清澈真诚,凝视着她的时候,温和又不失风度,倒是让百苓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位学霸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了。 只要她安全回来。听得出来,对于起死回生这种事,卫泽漆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而他们说话的时候,陆子晗始终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论。 百苓又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卫泽漆转向陆子晗,问他,“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子晗挑眉,“什么?” “她要救你女朋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卫泽漆问道,“不相信她能做到?” 陆子晗反问,“你信么?” 卫泽漆不置可否,“我听说,神仙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陆子晗问道,“你听谁说的?” “小说里都这么写。”卫泽漆补充了一句,“神话里也都这么说。” 陆子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卫泽漆以为他在患得患失,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相信,但这几天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陆子晗也叹了口气,却是说道,“你还问我为什么没反应。” 卫泽漆疑惑地望着他。 “话都被你说完了,还要我做什么反应。”陆子晗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卫泽漆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只是朝百苓离开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眉眼间掠过一抹忧虑。 第90章 再探地府(1) 另一边,百苓边走边问暝光,“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又不去见她们了?” 暝光跟在她的身后,闻言,当即说道,“你在怀疑陆子晗。” 虽然刚才,她一直在对着卫泽漆说话,过程中也未看陆子晗一眼,但是注意力却始终放在他的身上。 这一点,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百苓不由笑了笑,“谈不上怀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说着,她弯腰钻进一个残破荒弃的墙洞。 这个墙洞弯弯绕绕,因为多年无人修理踏足,缝隙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野草,以及大大小小滚落的山石,矮洞塌陷,若不是先前那次费了些功夫,打通了一条路,这次恐怕还得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片刻,从岩石堆里钻出来,骄阳直照,洒下一地金光。 百苓拍了拍身上的灰,却突然听暝光迟缓地说道,“他是凡人身,也未被夺舍。” 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陆子晗。 百苓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凡人身,又未被夺舍,那只能说明,他就是个普通凡人。 对于暝光的判断,百苓是完全信任的,妖族对气息最是敏感,既然他说陆子晗是普通人,那么他就一定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有错。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在金银的事上有所隐瞒。 百苓也不想去怀疑自己的同学,但是金银出事的时候,陆子晗不会离得太远,他一定知道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心里有了定论,百苓说道,“不着急,他的事先放一边吧。”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后山的水库。 暝光提醒她,“受灵物所害,非自然死亡的魂魄入不了鬼门关,也走不了黄泉路。” 冥界很大,疆土无垠,死于非命的魂魄通常是没有办法转世投胎的。那些魂魄要么怨念极大,要么异常凶暴,或是沦为鬼道的芸芸众生,或是在五浊地游荡,再无魂归之日。 这也是为什么,百苓急着救金银的原因。 不过…… 百苓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得去阎罗第十殿,看下地府的阴阳冥录。” 暝光迟疑了一下,说道,“很危险。” 百苓说道,“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 她心想:当然有危险了,但是不得不去啊。 上古灵界孕育的三大法书——四洲历法,天地文书和阴阳冥录。其中,四洲历法将灵界的山川河流,八卦天象逐一开载;天地文书则记录着三界众灵生平,功德过失,而阴阳冥录核定众灵善恶等级,投生转世,来世善祸。 可以说,这三大法书管控着灵界一切生命信息,阴阳期限。 她之所以要去翻看阴阳冥录,还不是因为不确定金银的下落,在茫茫冥界找寻一个灵魄,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要想悄悄潜入森罗殿的第十殿,然后去偷看阴阳冥录,这难度,大概也就比大海捞针好那么一点点儿。 这也是为什么,百苓急着救金银的原因。 不过…… 百苓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得去阎罗第十殿,看下地府的阴阳冥录。” 暝光迟疑了一下,说道,“很危险。” 百苓说道,“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 她心想:当然有危险了,但是不得不去啊。 上古灵界孕育的三大法书——四洲历法,天地文书和阴阳冥录。其中,四洲历法将灵界的山川河流,八卦天象逐一开载;天地文书则记录着三界众灵生平,功德过失,而阴阳冥录核定众灵善恶等级,投生转世,来世善祸。 可以说,这三大法书管控着灵界一切生命信息,阴阳期限。 她之所以要去翻看阴阳冥录,还不是因为不确定金银的下落,在茫茫冥界找寻一个灵魄,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要想悄悄潜入森罗殿的第十殿,然后去偷看阴阳冥录,这难度,大概也就比大海捞针好那么一点点儿。 第91章 再探地府(2) “万事小心。” 暝光知道她在顾忌什么,提醒了一句,便主动回到了她的体内。 他这么配合,倒是让百苓兀自愣了一会儿,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了。 她低下头,踏了踏脚边的淤泥,抬脚一跳,便没入了水面之中。 悲鸣的雅雀,高耸的鬼门关。 几个白脸的鬼兵领着刚从土地庙传来的一批新魂,正在给把守在鬼门关前的鬼差递上文牒。 百苓脚步一转,不动声色地排到了队伍的最末。 倒不是试图蒙混过关,毕竟过鬼门关的时候,鬼差还会逐一核实这些新魂的身份,想溜也溜不进去。 不过,轮到她过鬼门关的时候,回头清点队伍的鬼兵还是看到她了。 她的气息不似死魂,显然阳寿未尽。一般来说,这种阳寿未尽的魂魄来阴间,通常都是“偷渡”,不会也不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勇闯鬼门关,除非是持有通关路引的,可若是持有路引的,早就该越过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又怎会这么耐心的等待? 察觉到鬼兵打量的目光,百苓目光淡然,一派巍然不动的镇定神色。 心里却暗呼倒霉,她就是想低调点,减轻存在感而已,怎么还是被注意到了……千万别记住她别记住她别记住她的脸! 就在她碎碎念的时候,守门的鬼差也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百苓发誓从对方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上看到了瞳孔震动,仿佛在说——见鬼,怎么又是她。 ……这算什么表情? 百苓有点纳闷,刚想将手腕伸过去,好让他检查自己的通关路引,却见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条件反射般地退了三步,然后连连摆手,仿佛赶晦气一样,示意她赶紧进去。 这个反应,分明是极其不愿意瞧见她,却又不得不放她过去。 百苓看出了点名堂。 这个鬼差认识她。 不过,想想也是,她曾经在地府大闹过一场……哦不,是两场。无辜受过牵连的鬼差没有几万也有几千,说不定眼前这个也是其中之一。 唉,大意了,还是应该想办法乔装易容一下的。 百苓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终究还是没敢厚下脸皮,硬凑过去问一句“你认识我不?”,过了鬼门关就快步走远了。 黄泉路上阴风阵阵,她一边赶路,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那个鬼差真的认识她,早就发出百鬼召集令了,怎么可能还让她通关?要知道,百年前她大闹罗酆六天,一度将罗酆山夷为平地,六天冥神都对她恨得牙痒,联名将她划入了“最不受地府欢迎”的十大名单里,且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人送外号“魔王来袭”,以至于当时,只要她一入地府,后面必定跟着一堆的阴差警戒。 威风是挺威风的,现在想想,她当时出的风头,比起阎王来都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她不是怀念那段日子,而是这一百年前,虽然她未曾再踏足地府半步,但是名号还在啊,鬼差认出她的反应不该那么云淡风轻才对。 唯一的可能,是把她错认成了其他的谁。 第92章 再探地府(3) 想到这里,百苓稍稍安心,却是不敢耽搁功夫,在黄泉路尽头的牌楼向右一拐,身形未停,径直奔入阴市旁,更深更阴森的浓雾之中。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滚滚的浓雾渐散,可以遥遥看到远方,一座巍峨而立的高台殿楼逐渐显现。 忽然,远处一簇光点亮了起来。 百苓迅速藏到高耸的石柱之后。 是巡逻的鬼兵队伍。 冥界地域特殊,即便是灵界的其他神祇,法术于冥界也会骤退,难以施展,尤其以百苓如今的灵力,掐个太阴诀都费神,更不用说施展其他掩饰身份的法术了。 她还要留着灵力救金银呢。 百苓神经紧绷,背靠冰冷的石柱,悄悄地绕着走。 光点越来越近,又愈行愈远,逐渐消失在翻腾的浓雾里。 没有发现她。 然而,她刚松了口气,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却凭空响了起来—— “什么人!胆敢擅闯森罗殿?!” 百苓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抬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急速掠出森罗殿的大门,朝与她相反的方向逃去了。 好快的身法! 百苓吃了一惊,能在地府有此身法,来去自如的,除了冥神,就只有鬼道中,鬼王一众的灵修了吧。 既然是逃出来的,那必不可能是冥神……难道是哪个鬼王? 眼看数枚身影紧接着窜出大门,齐齐向白影逃走的方向追去,百苓转念就放弃思索了:管他是谁,这种时候,能替她分散注意的就是“好鬼”。 这么想着,她四下张望了几眼,趁着殿门前混乱,偷偷溜进了朱漆侧门。 森罗殿,名气比起九重天的星斗殿,还要响上不少。走进迎门,便是翘檐飞角,气势磅礴的交叠空间。横墙挑角,雕砖花砌,森冷,又不失庄严。 整座大殿共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每个区域坐落着两个主殿,便是赫赫有名的森罗十殿,主管十法界中,六凡的一切死后事宜。 依着记忆,穿过布丁吊环的错落空间,第十殿就矗立在一座摆放着古钟的亭院之后。 百苓走着走着,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因为太奇怪了。 森罗殿是审判六凡灵魄的地方,看似只是一座恢弘的大殿,实则空间交叠,内部大得很,照理说应该能看到很多阴差才对,怎么一路走来,竟然一个都没碰上?总不可能都去追人了吧。 第十殿前廊后厦,绛漆金匾上书有“因果报应”四个鲜红大字,隐约透着一股邪门,仿佛这几个字是渗透在匾额里的。 大殿内空无一人,前后九重间殿,只见壁画累牍,万象器具,还有形态骇人的塑象,空寂得有些可怕。 越往里走,光线愈暗,殿顶也趋于无限高远。 百苓对森罗殿的布局有过大致的了解,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光是这一座大殿,便如同无尽回廊一般,绵延不见边。 走了好一阵,都只是在阴暗的殿内停转,百苓的心情逐渐焦灼,额头冒出了一层汗水。 就在这时—— “仙君,阎王有请。”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却在这空寂的第十殿内,响出一股诡异的回音。 第93章 阴阳冥录(1) 百苓倏地转过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一身精致的麒麟纹红袍,气质有几分温和。 是第十殿的监察判官。 看到他身上的麒麟纹,百苓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 森罗殿的冥神各司其职,尤其阎王判官日理万机,鲜少离开审判殿。她之前也有想过,万一碰到巡逻的阴差要怎么蒙混过关,可没承想,阴差没碰到,却遇上了更棘手的判官。 而且,看他泰然平和的态度,似乎早就注意到她了。 甚至,在等她。 百苓的脑中闪过种种猜测,却是说道,“我是来找你们阎王的。” 她的态度同样很平和,仿佛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是与阎王早已有约。 判官微微一笑,颔首道,“仙君请随我来,阎王已经等候多时了。”然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从容带路。 “……” 这下,百苓可以肯定,他们早就注意到她了。 戒备提到了最高,她跟在后面,一只手悄悄背到了身后,只要情势不妙,便能及时出手自保。 判官每走一步,两边的廊便亮上一分,阴风阵阵,携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彼岸花香,清清淡淡的芳香,却能感觉到是冷的,腐坏的冷。 走过长廊,依然一片清冷空旷,又转过两个回廊,第十殿的主殿之上,一个身着深紫官服,戴着制帽的男子走下台阶,朝他们款款行来。 “女弟仙君,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随即一挥袖,殿内的灯火刹那亮起,显露出一张年轻俊朗,却留有山羊胡的脸庞。 看到这张脸,百苓心里一沉,却是淡笑道,“原来是你。”然后顿了顿,又说道,“上次见你,好像还是个鬼师吧,升职很快啊,都成阎王爷了。” “托仙君的福,混得还行。”阎王强调了一句,“当然,还得感谢神荼大人的赏识。” 百苓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点头道,“确实是托我的福。要不是我炸了你的老窝,一锅端了罗酆山,让那几个鬼帝看到你狗急跳墙般的反抗,你也不可能有现在。” “……” 炸了你的老窝?一锅端?狗急跳墙? 这用词也太…… 粗鄙了。 立于一侧的判官默默地想道。 他博览天下事簿,自然清楚眼前的这位仙君做过什么,事实上她的“丰功伟绩”真不少,只不过都是负面的,需要打上双引号。也因此,方才阎王命他去接的时候,他虽表面镇定,内心却慌得不行,生怕走着走着,这位仙君就突然翻脸捅他一刀。 对于她毫不掩饰的嘲讽,阎王笑不出来了,直接了当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仙君偷偷摸摸潜入森罗殿,一定不是来叙旧的吧。” 百苓也不啰嗦,“我来,是想借看你这里的阴阳冥录。” 阎王捋了捋胡须,问道,“可是天界帝君派你来查阅的?” “不是。” 阎王接着问道,“可有鬼帝手谕,或是口谕首肯?” “没有。” 阎王顿时一摊手,表示为难,“这就难办了,阴阳冥录乃我冥界至宝,上天界的神君想要借看,必须持有相应的谕旨。” 百苓想了想,“等等,你前一句问的什么?鬼帝……口谕首肯是吧?”她煞有其事地说道,“有啊,你们鬼帝首肯了的,就是没下口谕而已。” 阎王诧异地挑眉,“是吗?我怎么没收到诏令?”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百苓说着,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你也不想想,你们鬼帝要是不答应的话,我肯定会把森罗殿闹个底朝天,森罗殿哎,多少鬼魂等着投胎转世,你不会不清楚吧?” 赤裸裸的威胁。 阎王眯起眼,冷哼道,“你若还有这般本事,早就对我大打出手了,还用得着逞口舌之快?” “没办法,年纪大了,脾气也好了那么一点。”百苓面不改色地一顿,“不过,也就那么一点点,你要赌吗?” 第94章 阴阳冥录(2) 她在赌。 赌她坠天之后,天地文书推算不了她的境遇,无人知晓她如今的真实修为——神力骤退,境界也就比普通仙家好上那么一点儿。 换句话说,万一真打起来,在没有暝光的情况下,她完全不是阎王的对手。 阎王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出某些破绽。 不过,她的安然自若显然唬住了他。 无数的波动闪过眼底,好一会儿,阎王慢慢缓下神色,妥协了。 “将冥录请来吧。”他冲旁边的判官说道。 判官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他离开之后,阎王转向她,问道,“不知仙君借看阴阳冥录,是何用意?” 百苓扫了眼四周,漫不经心地说道,“阎王爷料事如神,都能算到我会来,怎会不知我的用意。” 阎王摇了摇头,“这并非一码事。” 百苓不置可否,“来冥府看冥录的,不都是查人生死,观人轮回?我也一样啊。” 阎王不由得一顿,“仙君想观谁人生死?” 然而,他这一问,百苓却不打算回答了,充耳不闻地转向另一边,缄默不语。 一时之间,大殿里沉寂了下来,灯火摇摇曳曳,亦是无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判官持着一册金边古卷回来了。 还未走近,百苓便快步迎了过去,二话没说,将东西顺到了自己怀里。 判官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一轻,好好的冥录已经没了。 一抬眼,只见百苓笑眯眯地说道,“辛苦了,我自己来吧。” 判官不由愕然,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阎王—— 照理说,灵界神君想要查阅阴阳冥录,应当首先递上有关诏谕,而后报上查阅对象的姓名、年龄,以及忌日,过程需得判官一手完成,查阅者是没有权利碰触冥录的。 不过…… 望着阎王默许的表情,判官也只好吞声,退到了一边。 能怎么办呢?明摆着的强盗行径,连阎王爷都拿她没办法,他一个小小的判官,就更没法子了。 百苓当然听不到他的哀怨,分出一缕灵识确保自己不会被突然偷袭,便迫不及待地将灵力注入了古卷之中。 一阵金光散开,她的脑海之中,乍然多出了几个玄奥的远古字符,字符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交叠在一起,变成了一幅徐徐展开的无字长卷。 她立刻在心中默念金银的名字,年龄和忌日。 随后耐心的等待。 长卷静静地飘展着,没有任何反应。 百苓微微皱眉,又把金银的名字,年龄和忌日复述了一遍。 过了很久,长卷上依然空无一字,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 阴阳冥录的出世之因,不过是方便冥神管控六凡生灵的生死轮回,因此查阅方法并不复杂,她使用的方式也断不会有错,那么唯一的可能……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换了个名字,默念郁井的年龄和忌日。 这回,长卷亮起灼眼的金光,片刻之后,有关郁井的生死信息便浮现在卷中,从核定善恶等级的“善”,到最后转生成鬼王为止——后面的信息,由于鬼王身份不属于六凡,便无可观摩了。 第95章 阴阳冥录(3) 百苓站在殿中,久久没有动静。 从判官的角度看,她闭目冥思,周身隐隐有神力波动,表明她正在探查阴阳冥录中的内容。 可是查个生死轮回而已,用得着这么久吗? 难不成她把灵界的六凡四圣,四大部洲全都翻了个遍? 判官不由瞟了阎王一眼,却见他捋着长胡,神态怡然,一派尽在掌控的样子,又不免心生困惑。 他与这位阎王爷相处,也有百年时日了,这位爷铁面无情,执法如山,素来软硬不吃,不讲究情面,可现下对待这位仙君的态度,却完全称得上和颜悦色了。 真是奇怪。 他暗暗思量着,百苓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目光扫过他,带着还未来得及褪尽的神光,冰冷湛然。 判官顿然内心一凛,不敢再直视她。 与此同时,阎王开口问道,“如何,仙君是否寻到了满意的答案?” 百苓看了他一眼,随手把阴阳冥录还给他,“我感觉被骗了。” 阎王接住,却是露出不解,“为何?” “早年听闻阴阳冥录瑰异叵测,可推世间轮回,现在看来……”百苓刻意停顿了一下,“不过是徒有虚名。” 灵界三大法书,四洲历法开载灵川八卦,阴阳五行;天地文书记叙三界大事,众生详尽;阴阳冥录审判魂魄,载录投生,皆是无比玄妙,暗藏无尽天机。 亘古通今,能够窥上它们一眼的灵众,无不视若至宝,心怀虔敬。 另一边,百苓边走边问暝光,“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又不去见她们了?” 暝光跟在她的身后,闻言说道,“你在怀疑陆子晗。” 虽然刚才,她一直在对着卫泽漆说话,过程中也未看陆子晗一眼,但是注意力却始终放在他的身上。 这一点,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百苓不由笑了笑,“谈不上怀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说着,她弯腰钻进一个残破荒弃的墙洞。 这个墙洞弯弯绕绕,因为多年无人修理踏足,缝隙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野草,以及大大小小滚落的山石,矮洞塌陷,若不是先前那次费了些功夫,打通了一条路,这次恐怕还得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片刻,从岩石堆里钻出来,骄阳直照,洒下一地金光。 百苓拍了拍身上的灰,却听暝光迟缓地说道,“他是凡人身,也未被夺舍。” 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陆子晗。 百苓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她的眉眼染上了一抹愁思,却被暝光所打断,“受灵物所害,非自然死亡的魂魄入不了鬼门关,也走不了黄泉路。” 冥界很大,疆土无垠,死于非命的魂魄通常是没有办法转世投胎的。那些魂魄要么怨念极大,要么异常凶暴,或是沦为鬼道的芸芸众生,或是在五浊地游荡,再无魂归之日。 这也是为什么,百苓急着救金银的原因。 不过…… 百苓回过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话是如此,但我要去阎罗第十殿,看一眼地府的阴阳冥录。” 暝光顿了顿,提醒道,“很危险。” 百苓心想:当然危险了,但是不得不去啊。 上古灵界孕育的三大法书——四洲历法,天地文书和阴阳冥录。其中,四洲历法将灵界的山川河流,八卦天象逐一开载;天地文书记录着三界众灵的详尽生平,功德过失,而阴阳冥录则核定众灵善恶等级,记载着它们的投生转世,来世善祸。 可以说,这三大法书管控着灵界一切生命信息,阴阳期限。 而她之所以要去看阴阳冥录,正是想从中获得金银的下落。 要知道,在茫茫冥界找寻一个灵魄,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要想悄悄潜入森罗殿的第十殿,然后去偷看阴阳冥录,这难度系数,大概也就比大海捞针好上那么一点点儿。 想到这里,百苓不由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太难了。 收起那些纷乱的杂念,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转向暝光道,“我要把你收起来了。” 他这副容貌,最好还是不要顶着在地府招摇,万一被认出来,肯定会引来大麻烦的。 第96章 迷局(1) 这个结论没头没尾的,总觉得像是试探。 但是,她的反应又很正常,大概只是顺着这个话题多提了一句。 阎王迟疑了一下,纠正道,“更改和抹去,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只有不入轮回,且不存于世的东西才能被抹去。” 百苓不禁愣了一下,慢慢拧起了眉,“那人呢?人也不行?” “人?”阎王立刻摇了摇头,“人属六道,可入轮回,生前死后都受冥录感应,怎可被抹除?” 百苓一下子沉默了。 阎王接着说道,“冥录不似天地文书,个中所载生死乃天命所定,我等冥神可依此管控众灵,却无法篡改他们的命运。” 顿了顿,见她依然抿着嘴,一语不发,又补述道,“虽说超脱五行之力可以修改他灵命运,但其本身亦会受到反噬,此为天道对法界众灵的保护。” 他的语速沉稳,态度笃定,可见所言非虚。 百苓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如果阴阳冥录里没有那人的信息,是不是代表她魂飞魄散,不存于世了?” “即便是魂飞魄散的灵,也当有其前生今世的期限记载,后世却是查不出了。” “若是什么都没有呢?” 阎王对答如流,“那便是你查错了人。” 查错了人,换句话说,就是身份不对。 身份不对,所知信息有误,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个答案,百苓刚才就隐隐猜到了,只是…… 她抬起脸,盯着他一阵直看,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些什么。 不一会儿,又垂下视线,迂缓地喃喃道,“这样啊……” 阎王示意判官收走阴阳冥录,然后望着她略显失神的模样,奇怪地问道,“莫非仙君想找的人不在冥录之上?” 百苓眸光微动,敛去了一刹的失神,上前一步,说道,“我想知道,初五那日,地府有没有接收过一个受螓物所害的灵魄?” 这个结论没头没尾的,总觉得像是试探。 但是,她的反应又很正常,大概只是顺着这个话题多提了一句。 阎王迟疑了一下,纠正道,“更改和抹去,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只有不入轮回,且不存于世的东西才能被抹去。” 百苓不禁愣了一下,慢慢拧起了眉,“那人呢?人也不行?” “人?”阎王立刻摇了摇头,“人属六道,可入轮回,生前死后都受冥录感应,怎可被抹除?” 百苓一下子沉默了。 阎王接着说道,“冥录不似天地文书,个中所载生死乃天命所定,我等冥神可依此管控众灵,却无法篡改他们的命运。” 顿了顿,见她依然抿着嘴,一语不发,又补述道,“虽说超脱五行之力可以修改他灵命运,但其本身亦会受到反噬,此为天道对法界众灵的保护。” 他的语速沉稳,态度笃定,可见所言非虚。 百苓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如果阴阳冥录里没有那人的信息,是不是代表她魂飞魄散,不存于世了?” “即便是魂飞魄散的灵,也当有其前生今世的期限记载,后世却是查不出了。” “若是什么都没有呢?” 阎王对答如流,“那便是你查错了人。” 查错了人,换句话说,就是身份不对。 身份不对,所知信息有误,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个答案,百苓刚才就隐隐猜到了,只是…… 她抬起脸,盯着他一阵直看,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些什么。 不一会儿,又垂下视线,迂缓地喃喃道,“这样啊……” 阎王示意判官收走阴阳冥录,然后望着她略显失神的模样,奇怪地问道,“莫非仙君想找的人不在冥录之上?” 第97章 迷局(2) 判官再次领命而去。 “仙君稍等片刻。”阎王捋着胡须,对她说道。 百苓不咸不淡地说道,“一切似乎在你的预料之内。” 阎王笑了笑,似是而非,“不过是略略推算到一点罢了。” 道法高深的神明可以卜卦推算,感通天机征兆,或是算出一些人事的大致未来走向,但是极其耗费心念,且仅仅对尚未开化修行的生灵奏效。 “你谦虚了。” 褒贬不明地丢出这句话,百苓偏过身子,不想再理他。 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没有注意到阎王突然神色一肃,远远朝大殿之后的黑暗投了一眼。 片刻,判官带来了一个人类灵魄—— 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身死魂囚服,双手双脚都铐着沉重枷锁,微微垂着头,灯火照在她的额头,泛着毫无生气的惨白。 是金银。 百苓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不过,此刻的她神态萎靡,目光麻木,浑身散发着灰色的厄气,仿佛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垂在两侧的手攥了又松,百苓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却是冲阎王说道,“我要带她走。” 阎王顿时皱眉,“仙君这是想出尔反尔?” 百苓摸了摸鼻子,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这话把阎王气笑了,“你想将人从我这里带走,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确实。”百苓点了点头,岂止是她,即便是天界想从地府带走死魂,都要走一系列繁琐的章程。 她顿了一下,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眼睛一亮,提议道,“不过你可以当做没见过我们,放我们离开啊。” 这种话也就她说得出口了,阎王哼了一声,“仙君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这女孩与鬼王琵沙有关,便是我地府的敌人,绝无可能放她离开。” “她是被杀害的。” 阎王无动于衷,“地府早有诏令,与鬼王琵沙有关之灵,需得经过十殿阎王共同审理,方可判定有无罪状,目前判官尚在调查她的背景,是否无辜还得证据说话。” “照你这么说,琵沙每杀一个人,你们就囚一个人?”百苓毫不客气地说道,“效率这么低,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本事倒是直接去对付他啊。” 阎王冷笑道,“地府行事就不劳烦仙君操心了,总之,仙君还是断了救她的念头为好。”说着,他向判官示意道,“将她押下去吧。” 然而,就在这时,百苓倏忽闪身,在移到金银身边的一刹那,抬手拂过腕间的变石,就这么将她的灵魄收了起来。 随后一气呵成地咬破手指,鲜甜的血味霎时弥漫整个大殿。 “仙君!”阎王当即变了脸色,怒斥道,“切莫冲动行事!” “抱歉。”百苓却冲他点了点头,“我必须试一下。” 话音落下,指间血滴落在变石之上,霎时亮起奇异的红光,她默念法咒,整个人变如阵风般,飞驰地掠出森罗殿。 眼看她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消失在视野内,阎王眯了眯眼,朝判官吩咐道,“传我命令,半盏茶后,奈何桥禁止通行。” 第98章 迷局(3) 他走后,阎王敛起多余的表情,扶了扶本就端正的官帽,转过身,向殿堂的高台之上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 循着他行礼的方向,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然后在百苓先前伫立的地方站定,久久不语。 他不说话,阎王也不敢动,忽地察觉他微微移了一步,余光微瞥,一双精致的纹金银靴便落入了视角。 边上,是一滴血渍。 是她刚才留下的血。 意识到这一点,阎王刷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大殿里阴风阵阵,安静得可怕,不远处的灯火晃动了一阵,灭了几盏。 他从容地抬袖轻抖,终于,慢声说道,“这是第二次了。” 声音是极淡的质感,意味不明。 阎王却一阵头皮发麻,低首道,“仙君心思难测,我本以为她会胡搅蛮缠,寻各种理由逼我放人,没想到……竟会直着明抢。” 他不置可否,说道,“让文西带两队鬼兵去追吧,他知道该怎么做。”末了,又仿佛觉得有所不妥,踌躇了几秒,放慢语速道,“还是去提醒一句吧,你亲自去,若她来不及离开……不要逼她,更不要伤到她。” “是。” 阎王立刻领命,保持着磬折俯首的姿态,恭敬地退出了大殿。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百苓一路飞奔,耳边阴风呼啸,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不仅仅是因为,阎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追她,更是因为她手上的这颗“变石”,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接近忘川河,百苓停下来,转头扫视了一圈。 这条路是鬼魂投胎转世的必经之地,可不知怎的,四周空空荡荡,只能依稀望见远处的奈何桥边,有几个鬼魂在排队渡河。 只要走过奈何桥,迎接他们的便是新的一个轮回。 她又仔细地眺望了一圈,确实没有追兵的影子。 难道……阎王是故意想放她走? 百苓不是傻子,从阎王问出那句“仙君抛砖引玉,大费周折,为的就是那名女孩”开始,她就意识到,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但是,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还把阴阳冥录拿给她看,这不是自相矛盾,太奇怪了吗?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端倪,不安又惆怅,却在这时—— 哐! 一道震耳欲聋的敲钟声忽然响了起来,音传八方,余音久散。 是地府戒严的罗刹古钟。 罗刹古钟,钟声三响,一响鬼兵现,万鬼拦道,二响奈何闭,神鬼难渡,三响鬼门大关,任你是妖魔鬼怪,统统无处遁逃。 接近忘川河,百苓停下来,转头扫视了一圈。 这条路是鬼魂投胎转世的必经之地,可不知怎的,四周空空荡荡,只能依稀望见远处的奈何桥边,有几个鬼魂在排队渡河。 只要走过奈何桥,迎接他们的便是新的一个轮回。 她又仔细地眺望了一圈,确实没有追兵的影子。 难道……阎王是故意想放她走? 百苓不是傻子,从阎王问出那句“仙君抛砖引玉,大费周折,为的就是那名女孩”开始,她就意识到,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第99章 游历(1) 回到女帝祠,已经是黄昏时分。 百苓从水里爬出来,浑身都湿透了,捏了个诀把自己打理干净,也没急着回去,就这么扶着旁边的山石,慢慢跌坐了下来。 食指在隐隐作痛,原本不深的伤口由于浸了水,透出淋漓的血紫色。 太脆弱了。 百苓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手,疲惫地把头靠在了山石上。 暮色苍茫,连绵的山间浮着一重又一重的散雾,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唯美的画卷。 她的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心脏微微的一抽。 很奇怪,这百年来其实不常想起他,甚至这些年,因为暝光长得像他,她也不常召唤他。 想起暝光,她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他的身上似乎藏着谜,这一点,在让她好奇的同时,又不免忌惮。 她吃过自己柳灵郎有秘密的亏了。 “暝光……”她若有所思地低念他的名字,或许以后有时间,应该回昆仑一趟,找师祖母问个明白。 “怎么了?” 下一秒,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惊诧地转过头,暝光的脸倏然映入眼帘,她猝不及防地一怔。 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把他给唤出来了。 见她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失神,暝光不由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然后紧接着询问,“可是哪里受了伤?” 说着,就想抱百苓起来。 百苓避开了他的手,反而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笑着说道,“坐一会吧。” 她背靠着一块山石,随意地坐在地上,跟前是水库,远方是崇山峻岭,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嘴角是微微扬着的,眸底却一片放空,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暝光缓缓放下碰了个空的手,没有动,却是说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百苓不由失笑,“你不是能感应出来?” 她指的是灵觉感应。 不过,这话只是调侃,她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我没受伤,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有点接受不了。” 暝光问道,“这些事,和金银有关?” 百苓惊讶地望向他。 这个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暝光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用她问,主动解释道,“你那么关心她,现在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说明已经把她的灵魄带出来了。” 随后顿了顿,却有些不确定了,“以你的性格,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为她重塑肉身,但……你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救她。” “我真的很好奇,善于洞悉人心究竟是你的功法呢,还是天赋。”百苓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你猜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百苓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云雾缭绕的群峰,问道,“美吗?” 暝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一时无法领会她的意思,“什么?” “这里美吗?”百苓转向他,“来的路上,曲薇嚷嚷以后要来这里养老呢。”她的语调里添了一点笑意,“她觉得空气好的地方,人能长命百岁。” 暝光眸光微闪,沉默不语。 “但是,我见过比这里更美的地方。”百苓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什么用呢,看多了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从来就没想过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那种日子不适合我。” 她低下头,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又突然来了一句,“再美的地方,也没有谁会愿意一直陪着你生活的。”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以为然,却氤氲着几分感伤。 暝光听而不闻,忽然问道,“你的手怎么了?”他注意到了她食指上的伤口。 他的不理会,却使得原本有些伤春悲秋的百苓,心里莫名生起了一股闷气。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发自肺腑的抒情,试图得到一些感同身受的回应,别人的重点却跑偏了,偏偏你还不能提醒他,因为表面上,你本就想装的若无其事。 用一个精准的感触形容就是,对牛弹琴。 百苓别开脸,生硬地说道,“没什么,自己咬的。” 心里却在想:明明以前挺会说啊,什么“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守着你”之类的……虽然吧,她也不是想听到那些。 然而,话音刚落,一双手突然绕过她的肩膀和腿弯,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子一下子悬空,百苓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挣扎着就想下来。 “不想说就算了。”暝光却不在意地收紧双臂,微微低眸,定定地望着她,眸底一片灰暗,“扯的那么远,又喜欢生闷气,真拿你没办法。” 第100章 游历(2) “……” 百苓被他这几句暧昧不明的话吓的,浑身一激灵,心想:看来是最近对他太和善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放在以前,他绝不敢这么对她。 她不由寒下脸,命令道,“放我下来。” 但是,暝光似乎吃准了她的脾性,非但没有把她放下来,还稍稍提起胳膊,换了个更稳的抱姿。 “晚上天凉,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长翘的睫毛之下,眸底一片岑寂,却好像聚拢了苍穹之内所有的光,连远方的夕阳也为之失色。 不知怎的,百苓有一瞬的慌张,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逐渐泄光,掩饰般地瞥过视线,她梗着脖子说道,“我自己能走。” 暝光置若罔闻,稳稳地抱着她走。 百苓一双手无处安放,又有点恼了,“你现在都不听我话了,是不是?” 暝光步伐稍顿,却没停下来,“不要再用巫族的法技了。”直接忽视了这一问,他开口说道,“祝由术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你如今负担不起,不应如此频繁的使用。” 他好声好气的态度,倒是让百苓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暝光显然是察觉出她体力透支,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只是,长这么大,还从没被谁这么抱过,百苓总觉得有些别扭,两只手纠结了半天,最终小幅度地握成拳头,规规矩矩地按在胸前。 “我的这点法力,在地府根本使不出来,只有祝由术能施展一二。”她抿了抿嘴,闷闷地解释道。 “你有我。”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在地府露面的。” 暝光低头看了她一眼,“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这话听着怪异,百苓说道,“我又不可能去冥界生活,怎么就让你一辈子见不了光了?再说,等你突破大罗境就自由了,到时候别说是见光,就是想造光都可以。” 说完,就听到头上传来轻轻一笑。 百苓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他在笑,唇角是微微扬着的,眼角的弧度也是翘着的,明明是目不斜视的表情,这笑意却好像能勾到人的心尖上。 比起平常的恬郁如雪,此时此刻的他,清亮明朗,却仍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感觉存在,她想,或许是对这张脸先入为主了吧。 百苓垂下脸,不说话了。 一阵的沉默。 暝光抱着她,走到女帝祠的外院墙外,脚步一转,又沿着朱红的长墙,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 看出他准备绕到女帝祠前门,从正面进去的意图,百苓忍不住奇怪道,“你可以穿墙进去啊?” “我怕吓到别人。” “……这个点,祠里没游客了吧。”百苓说道,“避着点曲薇她们就好了。” 暝光却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很重?” “不是,我……”百苓刚要解释,又听他问,“还是你觉得,我也体力不行?” 百苓不由得一呆。 看到她的表情,暝光好心提醒道,“你对那个男同学说,要他多锻炼锻炼,不然以后找了女朋友怎么办。” 这是百苓的原话,可她当时只是顺嘴揶揄了一句,怎么被他说出来,却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忽略掉心头的那点不自在,百苓立马说道,“我就口嗨下他,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暝光说道,“我没当真,只是把你说过的话都记住了。”然后停顿了一下,低眸扫过她拘谨摆在胸前的双手,缓缓地低声道,“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更亲密的举动,我们不是也做……” 从他刚才问“还是觉得,我也体力不行”开始,百苓心里就提防起来了,生怕他提起某一茬,现下听到苗头不对,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再说了!” 她急得直接上手,声音是含着冷意的,手心却是热的,暝光不躲不避,也就这么收了声。 他的呼吸拂到手心,均匀无声,感觉到的百苓又像被烫了一下,瞬间缩回了手。仓皇之间,她胡乱翻下他的怀抱,却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暝光伸手扶她,被她猛地推开,然后跳着退了两步,又急又气地瞪着他。 瞧着她这副疏离抗拒的模样,暝光蹙起眉,仿佛有些不快,又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能说?” 一开口,声音也比寻常要低沉,“是你主动的。” 第101章 游历(3) “你还说!” 百苓又惊又怒,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要不是身上的符纸没了,肯定直接就朝他的脸甩过去了。 又不敢上前堵他的嘴,只能在原地跺脚,用眼神控诉自己的气愤不满。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微微的湿润,不似这些年一贯的轻淡,显然是气恼极了。 暝光正欲说话,忽然神色一顿,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石雕影壁。 下一秒,女帝祠的大门开了,几日未见的姜堂主跨过门槛,走近几步,向他们拱手作揖,“前辈,你们回来了。”然后顿了一下,问道,“方才听闻有人在外面叫唤,是怎么回事?” 百苓脱口道,“不是我。” “……” 姜堂主原本以为是路过的行人在祠庙门口喧哗,这才想出来劝他们离开,没想到却看到了百苓,可也没觉得是她,神怎么可能大呼小叫呢,何况她是深沉难测的性子。 可是,她这个反应,却又像在欲盖弥彰。 有点奇怪。 姜堂主心中踌躇,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看到他露出怀疑的表情,百苓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顿时恢复淡泊的表情,一板一眼地对他说道,“腾出善堂,我要作法。”而后看也没看暝光,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地迈进大门,颇有不屑与他们为伍,要把他们甩到身后的架势。 难道是外门的那些兔崽子得罪前辈了? 姜堂主一边思忖着,一边向暝光作了个揖,待他先行入门之后,也跟了进去,栓上了朱漆的大门。 几个时辰过后。 深沉的夜幕笼罩着山间,群山寂静,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 两个小道士提着香油罐,为善堂外的油灯续上芯火。 陆子晗等在檐下,时不时地徘徊几步,过了一会儿,计玄也来了,见他还等在外面,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还没出来么?” 陆子晗摇了摇头,“没有。” “这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计玄眉头一皱,问道,“有没有人进去看过?” “没人进去过,倒是有人被轰出来了。”陆子晗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廊道,廊道很暗,一袭银衣却光华流转,异常显眼。 计玄定了定神,看到了伫立于廊柱边的暝光,视线是落在他身上的,安静冷淡,却仿若两簇燃起的,深冷的火。 很古怪。在没看到他之前,甚至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一如…… 计玄忽然心头一突,眼神游移了刹那,又勉强凝向他,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暝光说道,“她不想他人打扰。” 声音极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计玄疑惑道,“你也算他人?” 柳灵郎作为助道护法,理应是修此道者形影不离的伙伴,怎么看师姐的样子,似乎不太信任他?莫非是受那件事的伤害太深? 一看他的表情,暝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天色够亮,计玄够了解他的话,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脸色一黑,不悦了。 不过,即便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四周骤降的温度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真是的,他的问题也不过分啊,怎么就生气了呢?简直跟师姐一样喜怒无常。 计玄心中腹诽,却也不敢得罪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忽然善堂的门开了,百苓从里面走出来,跨过门槛的时候,却绊了一跤。 暝光一个移步,闪到了她的身边。 “我没事。”百苓推开了他的手,目光扫过计玄,在陆子晗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陆子晗眉间一松,正想进去,又听她问道,“曲薇她们没找过我吧?” “她们不知道。”陆子晗说道,“本来卫泽漆想跟我一起过来的,但抽不开身,你也知道,他一走,曲薇和姜香北肯定就待不住了。” 百苓点了点头,“我先过去找他们,你等她醒了,再一起过来吧。”然后转向计玄,“她的身体刚刚复原,你留下照顾。” “好。”计玄应了一声,接着问道,“如果她问起来,我们要怎么回答?” 听到这个问题,百苓却沉默了一会儿,一语带过,“你们看着办吧。” 这个反应平淡得太过了,看不出半分在意的样子,计玄不由愣了一下,再想问的时候,她却转身走了,留下一道纤瘦却沉稳的背影。 第102章 游历(4) 计玄盯着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恰好对上陆子晗疑惑的目光,大概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不由微微一笑,转瞬变成一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们进去吧。” 随后率先踏进了善堂。 善堂里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计玄嗅了嗅,绝不是门派里的藏香,神坛里也瞧不出点过香的痕迹,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只觉得奇异舒服。 神坛下铺着一块草席,一个乌发清秀,身裹灰色道衣的女孩就这么躺着,眼睛紧闭,似乎正在昏睡,面色却隐隐透着红润,呼吸轻微而绵长。 看到她就这么躺在地上,计玄在心里嘀咕:不是关系挺好的嘛?听说还为她下地府寻魂,怎么救回来了,反倒不管不问,就这么把她丢在地上? 他对陆子晗说道,“先把她扶起来吧。” 然而,等了一会儿,身旁的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计玄不由侧过脸,朝他看去,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女孩,眉眼间的复杂,纵然是阅历丰富如他,也难以一一辩识。 “怎么了?”计玄问道。 陆子晗摇了摇头,却是轻声问道,“你说,她回来后,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她?” 他用的是“回来”,而不是“醒来”,一词之差,隐隐让计玄觉得有些奇怪,“身体依魂魄而生,只要魂魄没错,便不会出问题。” 陆子晗问道,“怎么看魂魄有没有出错?” “这……”计玄为难地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既然师姐将她带回来了,必定不会有错。” 闻言,陆子晗却露出惊讶的神色,“百苓是你师姐?”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计玄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却也没掩饰,只是说道,“她不是很想让你们知道。” 陆子晗了然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随后顿了顿,“我同学跟我说,她是……神仙,你也是吗?” 计玄失笑着摇头,“成神哪有那么容易,不是每个修仙者都有她那样的天赋和运气。” 陆子晗若有所思,“她运气很好?” “好,当然好。”计玄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艳羡、怀念、伤感等情绪,交混在一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陆子晗瞧得分明,也没追问,只是说道,“可你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去地府救人,看到这一切,也一点都不惊讶。” “你们的事,我回来后多少打听过,何况……”计玄停顿了一下,“你们不了解她,她做出任何事情都不稀奇。” 他的语调稍显不以为然,却透着几分不经意的骄傲,陆子晗评价道,“你对她有种盲目的自信。” 计玄笑着反问,“如若不信神,还能信什么呢?” “神也不是万能的。” 陆子晗认真地说完这句话,不管计玄刹那的惊讶,兀自走到草席旁边,跪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女孩扶坐起来。 “劳烦长老了。”他冲计玄说道。 计玄点了点头,收起惊讶的神色,抬掌抵在女孩的额前,闭上眼睛,开始运转灵力,探查她体内的情况。 另一边,走进静悄悄的内院,一直紧紧跟在百苓身边的暝光忽然拉住她的胳膊,说道,“他们看不到了。” 百苓停下来,转头看他。 暝光一字一顿道,“别撑了。” 随着这三个字的落下,百苓只觉得脑海深处,某根绷得死死的弦“啪”的一声,断开了。 再也坚持不住,她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 暝光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叹息道,“在我面前,就不要逞能了。” 他的胸膛温暖有力,仿佛能为她挡下一切风雨。 百苓觉得,自己大概是气虚得精神出问题了,居然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比我想象的后果好多了。” 暝光抱着她慢慢走,却是问道,“你想象的是什么?经脉受损?修为大退?还是五识溃散?” 他的神色带着少有的怒意,百苓微微怔了怔,温声说道,“你怎么还生气了呢?我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你这叫没事?” “脱力罢了,一会就恢复了。” “那也不能把我赶出来。” 哦,原来是生气这个。 百苓靠在他怀里,喘了口气,振振有词地说道,“斗灯复魂,只有神力才能驱使,你帮不了我。” 她才不会承认,之前赶走他是出于羞恼未褪,怕作法时分心呢。 也不能说。毕竟她现在浑身无力,还瘫在他怀里没法动弹,万一他变脸松手,可不就要摔个底朝天! 暝光轻轻哼了一声,没接话,也不知道信没信。 百苓只好做出承诺,“好了,下次不赶你走了。” 心里想道:呵,脾气还不小,动不动就有小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的柳灵郎是尊大爷呢。 腹诽间,听到暝光应道,“好。” 话音里明显带着高兴,百苓不由抬起眼,发现他的双眸异常明亮,若是漫天的浩瀚星辰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 嗯……其实也挺好哄的。 百苓看了一会儿,暗暗想道。 因为灵力再次透支的缘故,暝光把她带到了厢房的北院。北院空着,无人居住,但有弟子定时打理,也还算干净。 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暝光盘腿坐到她的对面,执起她的双手,为她灌注灵力。 绵绵不绝的灵力滋润经络,过了一阵,百苓睁开眼,觉得身体好受多了。 “可以了。”百苓开口说道,“不要损了自己的修为。” 暝光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这几日,你接连透支灵力,心脉有所损伤,不是一时半会可以修复得了的。” “我知道。”百苓不甚在意,“一点小伤,过几天就会好了。”她的身体好歹是具神躯,只要灵力不绝,再严重的伤也能自我修复,只不过,有点缓慢罢了。 她收回手,却是抚摸着右腕上的手链,说道,“反倒是这个东西,几次出乎我的意料。” 暝光看了眼她的手链,眸光闪了一下,又移回她的脸上,“这个东西怎么了?” 第103章 小镇初识(1) 百苓说道,“按理说,它是允许仙家进出冥界的路引。” “按理?” “我从未听过,路引还能当法器使用的。”百苓伸出手,向他展示手链碎钻之中的红芒奇石,“就是这颗东西,我第一次发现它里面蕴藏法力的时候,还怀疑是师祖母忧心我,故意往里面注了神力。” 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纤纤细巧,洁白无瑕,仿佛白莲一样的曼妙,如果咬一口,大概也是甜的吧。 暝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忽然伸出双手,一手覆着她的手臂,一手覆着她的手腕,然后微微用力,就这么握住了。 微凉的触感传达到皮肤,百苓毫无防备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手,却被他拉住了。拉的力道并不重,甚至有种……缠绵悱恻的爱抚感。 被这个想法又惊了一下,百苓抬眼看他,却见他垂着眼眸,神色平静得有些低沉,仿佛在隐忍,目光却应当是定在手链上的。 百苓不由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见过这样的石头?” “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可再听,却又不像了,“但从未听说,它还能当路引使用。” 百苓不解,“为什么?” 暝光微微提高她的手,仿佛在仔细地端详她腕间的石头。 几秒的不语,空气莫名有些微妙。 百苓又感到不自在了,却不好抽回手,那样反应太过激了,反而显得奇怪,于是只能巴巴地眨着眼,等他自己放手。 然而,暝光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说道,“算是冥界的奇石吧,孕育万年,世间仅此一颗。” 仅此一颗? 百苓大吃一惊,瞬间抛开了旖念,“这么珍贵?”随即微微皱眉,“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世间的奇珍异宝,她多少有所了解,可冥界孕育万年的奇石?闻所未闻。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暝光说道,“你应该感觉到了,有了它,你在冥界也能为所欲为。” 他说话的时候,握在她腕间的手有意无意地捏了一下,很轻,却使得百苓浑身一震,好不容易控制住甩手的冲动,她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为所欲为?你当我是去打架的啊,我是去办正事的好不好。” 计玄盯着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恰好对上陆子晗疑惑的目光,大概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不由微微一笑,转瞬变成一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们进去吧。” 随后率先踏进了善堂。 善堂里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计玄嗅了嗅,绝不是门派里的藏香,神坛里也瞧不出点过香的痕迹,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只觉得奇异舒服。 神坛下铺着一块草席,一个乌发清秀,身裹灰色道衣的女孩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睛紧闭,似乎正在昏睡,面色却隐隐透着红润,呼吸轻微而绵长。 见她就这么躺在地上,计玄心中生疑:不是关系挺好的嘛?听说还为她下地府寻魂,怎么救回来了,反倒不管不问,就这么把她丢在地上? 第104章 小镇初识(2)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世间的有灵之物,皆有阴阳期限,连山河都会死,哪会有什么取用不竭的东西? 他想表达的,应该是她没办法取尽这奇石里的能量吧。 百苓想了想,很赞同地说道,“也对,我活的肯定没这块石头久。” 然而,暝光却一下子蹙起了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百苓笑了笑,试着收回自己的手,“我只是没想到,师祖母会给我这么珍贵的东西。” 暝光松了松力道,却是顺势下移,握住了她的五根手指,轻轻捏了捏,柔软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断。 百苓被他的举动弄的,说得好听点叫心跳不止,说得直白点叫心惊胆战——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喜欢肢体接触?莫非妖类跟人待久了,也学会代入了宠物的角色? 想起邻居家养的猫啊狗的,似乎特别喜欢黏在主人的身边,她不由暗暗想道:这家伙,稍稍对他和善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都敢直接抱她、摸她的手了。 不过,此时不是扮做不假辞色的时机,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真是仅此一颗的奇石,暝光又是怎么知道的?他那个阎王朋友告诉他的? 灯火摇曳,映在他的脸上,奇异的感觉紧紧抓住了她的心,百苓抿嘴沉默了一会儿,又似是而非地说道,“我为什么要销毁它?没有它,这几天就够我死几百回的了。” 暝光抬起脸,开口说道,“不要总是死不死的。” 他的表情带着认真,眼神深不见底,笃定而强调,“你若死了,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百苓却觉得好笑,“说的这么严肃,我都快以为是真的了。” 暝光问道,“你不信我?” “信。”百苓迟疑了一下,敦敦教诲道,“但你自出昆仑以来一直跟着我,涉世不深,对这世间总抱有美好的幻想,这是好的,但你必须明白一件残酷的事实,这个世上,唯一永恒的是无常,没有谁会因为谁的离开活不下去的,何况是寿命悠长的有灵之物。” 这些话,原本是很久以前对她的忠告,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她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再天真的愿望也会败给世事的毒打啊。 百苓忽然有些唏嘘,缓过神来,却见暝光脸色发白,握着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惊诧的片刻,她又突然感觉到,好像不是他的手在抖,而是手链上的奇石在轻微震动,如同在发抖一样。 她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发现这颗奇石红芒流转,发出忽明忽幽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些什么。 与此同时,她听到暝光说道,“我不知旁人如何,于我,你就是永恒。” “……” 百苓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种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 “这是我的真心话。”暝光强调道。 “哦,哦。”百苓顺口补了一句,“那你可不就好棒棒。” 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暝光抿起嘴,郁闷地不说话了。 不过,百苓并不是故意忽略他的话,而是分神了。 虽说手腕间的异动只有短短几秒,但是她却被这颗奇石吸引了心绪。 它会抖动,说明是有灵之物,而且很可能是有自主意识的“活物”,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活物,她佩戴了这么久,怎会毫无察觉? 更像是认过主的灵器。 会是师祖母故意给她的保护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立刻就被否决了,以师祖母的脾气,倘若这颗奇石真是什么灵器,必定会直白地告诉她,可是她当初给自己的时候…… 百苓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迷惘。 其实,说起来,这条手链,也并不是金母元君亲自带给她的…… 第105章 小镇初识(3) 正值酷暑。 卯时初刻,天色蒙蒙亮,西陵京城内,沿街的商铺、摊贩已经开市,一片热闹腾腾的繁华之色。 “姑娘,我们燕京楼今儿个有名额,消费一两银子就能瞻礼,要不要预定个座?”走进城楼,一家还算气派的酒楼刚巧开了门,店小二看到路过的女子,立刻热情地招呼道。 这女子戴着一顶黑色帷帽,一身黑衣,容貌若隐若现,气质却冷得出奇,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丝丝寒意。 正是游历了小半年的百苓。 闻言,她停下脚步,“什么名额?” 口气很淡,不似想象的冷漠。 店小二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恍然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啊,怪不得不知。这几日法献寺开放舍利塔,供信徒朝拜神血舍利,这神血舍利,看一眼神佛护佑,看两眼,够积累几世功德的了。不过,每日只有一百个散客名额,正巧,老板娘昨晚拿到五名额,就想着发善心转送给客人哩。” 一两银子,相当于普通家庭省吃俭用,一个月的开销了。 百苓淡淡地说道,“没兴趣。” 然后就想走。 店小二却连忙说道,“哎,姑娘,城外最近闹妖,神血舍利能辟凶啊,真不考虑一下?” “闹妖?”听到这话,百苓神色一动,转头问道,“在哪里?” 自从曙光背叛她,破开祝由血祭的心脉,她境界大跌,虽说天界返给了她一半的神力,但境界这种东西,并不是法力能够弥补的,境界不够,她就驱使不了摄天宝印,而她以控灵术入道,想要提升境界,就只能再找个合适自己的柳灵郎。 也因此,离开泰山之后,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妖类,只有恢复以前的实力,才能去地府搅他个天昏地暗。 “五里外的安顶山,进京的镖车都被劫了好几辆,姑娘你是没看到啊,那些镖师都是缺胳膊少腿逃回来的,好几个就死在官道上,官府都不敢管,生怕惹怒凶妖。”店小二夸张地描述道。 凶妖? 百苓微微皱了皱眉,凶妖不适合做柳灵郎,不过,那是对普通修行者而言。她要复仇,就不能考虑妖的善恶,只要找一个实力强劲的地妖就足够了,她需要的是一个复仇工具,而不是什么伙伴,伙伴都是靠不住的。 只是,仅仅是这一点要求,就让她踏遍大江南北,找寻了足足三个多月。 “多谢。”百苓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城外走去。 她决定去探一探那妖的实力,若是级别够了,就收作柳灵郎,至于那妖愿不愿意…… 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西陵多重山,京城外山峦连绵,数条官道绵延,百苓接连问了几个赶路人,才摸清了安顶山的方位,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道一路南行。 安顶山,西陵京城外最高的一座山,“顶”字由此而来,山脚下搭着一间茶棚,离官道不远,四面迎风,供过路的客人休脚喝茶。 这个点,已经过巳时了,茶棚里却没多少人,只有一个烧水的伙计,坐板凳上摇着蒲扇的老头,还有一个背影冷峻的白衣男子。 第106章 鬼师五枫(1) “来一壶茶。” 百苓径直走过去,在另一张木桌旁坐下。 “好嘞。”正在烧茶的伙计抬头应了一声,见她帷帽黑衣,不似寻常人的打扮,也没在意,毕竟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南北商客太多了,江湖人士也不少,奇装异服,刀枪剑戟,他见的多了去了。 倒是旁桌的男子盯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仿佛想透过黑纱,看清她的容貌。 他的目光有些锐利,很难注意不到,百苓侧过头,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清俊有神,却很难让人产生好感,因为眼神太锐利了,如同刀剑出鞘,浑身都散发着无可接近的凛冽气场。 百苓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时,伙计端上了一壶茶。 “客官,您的茶。” “谢谢。”百苓叫住他,“我想打听件事。” 伙计笑道,“您说。” “听闻这几日,安顶山上闹妖,可有此事?”以茶钱打听流言,是百苓这几个月来学到的世故。 “这事啊,您算是问对人了。”伙计说道,“这几日,山上确实不大太平,几大镖局押送的物资接连被劫,人也伤了不少,京城里谣言四起,说是凶妖害人,不过嘛……”他为百苓沏上一杯茶,“我在这山里住了十几年了,狐狸刺猬见过不少,这妖,还真没见过。” 百苓微微皱眉,“你是说,山里根本没有闹妖?” “对。”伙计点头道,“八成是山贼所为。要真有什么妖怪,我们这些山民早就受到迫害了。” 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百苓心中失望不已,又听他说,“这谣言也不知道怎么传开的,这不,原来这条道上人来人往,天南地北的商贾特别多,最近都没什么人了,晦气。” 听到这里,摇着蒲扇的老头却乐呵道,“年轻人见识少,没见过山精妖怪,我小的时候,这些东西可是满山跑的,不怕人,但也不害人。” 伙计惊讶地看向他。 “那些妖怪后来去了哪里?” 这回,开口的是那名白衣男子,声线很沉,却有几分刻意伪装的意味。 “不知道啊。”老头感慨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这几年,连个山精的影子都看不到喽。” 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茶钱。” 百苓起身,放下两枚铜钱,利落地离开了。 伙计不由愣了一下,喊道,“客官,您这茶一口都没动过啊?” 却见她头也没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唤似的。 离开茶棚,百苓还是决定上官道看看,她找柳灵郎已经找了太久,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山石嶙峋,巍崖万丈,沿着官道走了一阵,还真是安静得诡异,炎炎酷日,不仅没碰到半个人影,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救、救命!救命啊……” 忽然,一道凄厉的呼救声响了起来。 百苓脚步一顿,朝山上望去。 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很快映入了眼帘,瞧着像是个樵夫,衣服破破烂烂的,染着几块血迹,似乎受了伤。只见他一边扔着背上的干柴,一边拔足狂奔,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 百苓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怎么回事?” “妖!有妖怪!”樵夫神色惊恐地指了指山上,“快跑吧!等那妖怪追上来就逃不掉了!”说完,不管不顾地继续逃命。 妖怪? 百苓却精神一振,以神力点地,飞快地朝山上掠去。 第107章 鬼师五枫(2) 陡峭的崖边,落石遍地。 百苓停下身形,举目四望,并没有发现妖气的存在。 下一刻,她耳翼翕动,想也没想就一扬手,数张符纸冲天而起—— 砰砰砰! 半空响起一阵爆裂声。 粉末横飞,忽而从高处落下,大片砸向她的山石就这么消散于无形。 “出来。” 百苓冷冷地说道。 桀桀—— 山间回荡起阵阵阴笑,万里晴空忽然聚积起层层乌云,覆拢山巅,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见此情景,百苓不由脸色微沉。 这哪里是什么妖!分明就是煞鬼! 所谓煞鬼,民间又称之为尸魂——无法归家之魂。与游魂不同的是,煞鬼已入地府文牒,却因头七归家时受种种变故所迫,导致无法正常投胎转世,怨念更深,若无功德高深之人感之渡之,便会一直留于世间作祟。 不过,煞鬼通常只在自己家周围活动,这一只怎会在官道徘徊作乱? 百苓却无心多想,她的目的是找寻柳灵郎,不是渡化什么鬼怪。 不愿在此处耽搁时间,百苓立刻朝四周释放威压,强大的神息瞬间扩散开来,冲散了天上的乌云。 山间的阴笑声顿时消失了。 她冷声道,“我不管你,你最好也不要招惹我。” 然后转身就走。 也许是被她的出手震住了,身后的煞鬼并无异动。 然而,百苓走了两步,脑中却闪过那个樵夫受伤的身影,还有店小二和伙计说过的那些话——这只煞鬼不仅劫了镖车,还伤了很多人。 呵,不过那又怎么样,人各有命,遇到煞鬼算他们倒霉,关她什么事? 百苓在心中冷笑,却是抿了抿嘴,放缓了脚步。 再说了,时间紧迫,既然此山间并无妖物,就应该尽快赶路,去下一个地方再作寻找,这只煞鬼又不是她放出来的,她有什么义务处理? 她可没什么见义勇为、为民服务的闲心。 百苓的嘴抿得更紧了,慢慢停了下来。 转身折返回去。 “为何在此处害人?”百苓放声问道。 似乎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煞鬼阴恻恻地说道—— “莫碍老子的事!” 山间回荡着它略显暴躁的声音,百苓心想:看看,她也不想管这事,但是,这鬼忒嚣张了,让她不爽。 百苓顿了顿,淡淡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害人?” “你个仙人,好生聒噪。”煞鬼的声音有些不快,“不是说老子不招惹你,你就不管老子?” “此一时彼一时。”百苓的眼中凝出湛然金光,“没有谁敢当着我的面自称老子,你让我不爽了。” 须臾,她猛地向某面石壁甩出一张符纸。 符纸在空中化作一道流星似的火光,疾速砸上了悬峭的石壁—— 轰! 伴随一声惨叫,诡异燃烧的石壁之间,一片不显眼的阴影直直坠落,在半空化作一个长着巨大翅膀,长耳红眼,黑中透红的半鸟人形,不多时,重重地摔在百苓的跟前。 这就是煞鬼的真身了。 “原来是只变了异的煞鬼。”百苓打量着它,见它努力合拢翅膀,极其畏惧阳光的模样,却不由得笑了,“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现了原形,反倒害羞起来了。” 说完,她右掌一挥,将地上的煞鬼拍到半空之中,随后拇指一屈,食指点出,那煞鬼便如同一张哆嗦的废纸,被迫展开了翅膀。 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捆在了半空,煞鬼动弹不得,猛烈的阳光直直地落在它的身上,它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黑中透红的皮肤开始灼烧、溃烂,冒出灰色的青烟。 百苓看他这样,虽然知道它残害过无辜的人,刚才还一度想偷袭她,但是这副样子,又有点可怜。 她抬手结印,招来几片乌云,遮蔽毒辣的骄阳。 然后淡淡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何害人?” 第108章 鬼师五枫(3) 光线黯下,煞鬼好受了许多,悲鸣声减弱,却是瞪着可怕的红眼,粗声道,“那些镖师都是该死之人,他们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百苓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在我二七回煞那日,杀害了我的家人,我跨不过望乡台,只能留于此地,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全是拜他们所赐!”说到伤心处,煞鬼的声音充满了怒火。 百苓无动于衷,“刚才那个樵夫也与你有仇?” “没有。”声音低了下来。 “那你为何伤他?” “老子……”脱口而出的自称,在感觉到百苓气势一变后,忿忿地改口道,“我没伤他,只想把他吓跑!他的伤是自己摔的。” “撒谎是百鬼大忌。”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舒缓的声音响了起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飞上山道,飘逸落地。 这是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一身轻飘飘的青袍,腰别玉扇,剑眉星目,看着风度翩翩,下巴却留着一撮滑稽的山羊胡,仿佛是故意想使自己看着稳重。 然而,在百苓看来,他这副打扮不伦不类,像极了江湖中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前提是,忽略掉他周身散发的幽冥气息。 是个冥神。 百苓一下子皱起了眉。 “在下黄五枫,城隍司鬼师,请教仙君名号?”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她的气息。 城隍司隶属冥府七十五司,负责冥界的一切执行司法,权利却远远高出七十五司,因为城隍司的总殿坐落在罗酆六天的至高山——罗酆山之上。 罗酆山上住着谁?鬼帝忍冬啊!说白了,就是沾了光。 百苓心想:晦气。若是她寻到了柳灵郎,今天完全能拿这个鬼师开刀,可惜现下……除了偷袭,她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若是偷袭,成功了倒也罢了,一旦没把他解决干净,恐怕接下来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一番衡权利弊之下,她淡淡地开口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黄五枫不由地一愣,不解道,“为何?” “我怕吓到你。” “……”黄五枫眨了眨眼,笑呵呵地说道,“仙君真爱说笑。”却是盯着那蒙面的黑纱一阵猛瞧。 然而,怎么都没法看清她的容貌,明显是黑纱上施了法术。 百苓不置可否,却是问道,“你为何说它在撒谎?” 看出她确实不愿披露身份,黄五枫也没有多问,回答道,“此煞鬼是五日前,从地府拘魂司逃出来的恶鬼,原因是不肯投胎,而非投胎被阻。我此次前来,是专门负责带它回去受审的。” “原来如此。”百苓转向煞鬼,“你行啊,差点把我骗了。” 黄五枫说道,“鬼魂百类,凡挑拨离间,油嘴滑舌,巧言相辩,撒谎骗人者,不仅会损害生前积累的功德,还会影响后一世的福禄寿。” 言下之意就是,这只煞鬼不可能有好果子吃了。 “放你娘的屁!!”听到他的话,煞鬼却突然暴躁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神仙天天装模作样的,张口闭口就是法理功德,脸不红,心不虚吗?!这世上要真有什么法理,真有所谓的功德,凭什么我的双亲妻女就死得那么惨,害他们的人却都活得好好的??” 第109章 书什么(1)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天理存在?!” 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是发自灵魂的拷问——虽然它如今就是一团灵魂。 黄五枫捋了下胡子,斜眼扫它,“世间的公允天理,因果循环,岂是尔等小鬼参悟的了的。” 他这一眼,带着不以为然的神威,将煞鬼的悲愤质问统统拍回了肚子。 百苓淡淡地说道,“你在搞笑吗?” 黄五枫一愣,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是投向煞鬼的。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所谓的天理。”百苓言辞凿凿,“神还说众生平等呢,还不是生前三六九等分,死后还分各种道,什么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的。” 这话不仅惊住了煞鬼,还吓到了黄五枫。 诡辩,完全是诡辩啊!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轮回本就是因果循环的体现,她本末倒置,能是一码事吗? 莫非这仙神还是个愤世嫉俗的主? 黄五枫提醒她,“仙君,你让它死的更怨了。” 百苓反问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黄五枫正欲与她辩上一辩,又一道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 “君子之道费而隐,此言,倒也有情理之处。” 这个声音…… 百苓倏地转过头,果然是先前在茶棚见过的那个白衣男子。 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山的,不疾不徐,身无旁物,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雍容不迫的气势。 只是,一双黑眸过于冷冽了些,冷得近乎无情。 莫名有些熟悉。 百苓皱了皱眉,问道,“你又是谁?” 他却没理她,目光越过她,望向被困在半空的煞鬼,“然,六道是为果,自有其因,由有因,必有缘;有缘,必有果;有果,必有报,此方为天道法理。” 这话听着深奥,冥冥之中,却又有所感悟。 煞鬼低声道,“那为何,有的人坏事做尽,天理却还容得他们呢。” “因为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才是到的那个时候?” 他微微一顿,似是而非道,“冥神会等。” 煞鬼问道,“等什么?” “等每个人的因果。” 听到这里,百苓却嗤笑出了声,“故弄玄虚。” 白衣男子终于看向她,却是问道,“你看这天上的日月,地上的四季,轮来回去,这世间又有哪一事一物躲得了轮回?” 百苓刚想说“渡过涅槃劫不就超出了轮回”,转念一想,他问的是“这世间”,真是好生狡猾。 她不由冷笑道,“你刚才说因缘果报,可这因缘果报,又从何而起?” “自然是人心。” “为何?” “人心易惑乱。见闻觉知,起心动念,都是轮回,故而因缘果报,也在轮回之中。” 这个答案不在她的设想之中,百苓眯了眯眼,透过黑纱,认真地审视了他一眼。 他的谈吐不一般,却无法感觉出他的神力波动,绝非寻常仙家。 这么想着,又听煞鬼低低地说道,“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的双亲都是顶顶好的人,妻女善良,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他们不该落此下场。” “张详利。”白衣男子却叫出了他的名字,“殁年三十八,龙狮镖局镖师,因撞见镖局内五位镖师私吞镖银被害,回煞之日,一家五口遭到灭门。” 望着煞鬼略显狰狞的神色,他缓缓地说道,“然而,你做镖师二十年,生性刚烈,不懂阿谀变通,得罪了不少人,每月的薪俸克扣下来,到手不足一贯钱,只可勉强维持生计。你死后,家人失去收入来源,你的老母哭瞎了双眼,妻子被迫去捡破烂,未来可见艰辛。” 煞鬼不由得一呆。 他的声线氤氲着一种奇异的平和,继续说道,“诚如你所言,你的家人都是好人,那你可曾想过,他们不用再跟着你受苦,下辈子投个好胎,一生衣食无忧,也是种解脱。” 百苓眉头微皱,她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想渡化它啊。 煞鬼浑身一震,血红的眼睛充满迷茫。 “他们……下辈子能够衣食无忧?” “当然。” “可,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到头来不过一场空。”白衣男子的神色多了一丝怜悯,语气却极淡,“世间之人本毫无关系,是因果相欠,让你们在这一世偿债,莫要迷惑,迟早会脱离那些苦难。” “聚散起止,念念相续……”煞鬼反复低喃着这句话,须臾,神色豁然开朗,“是啊,有聚有散,相续循环,因果相欠就是轮回。” 话音落下,它的身体逐渐变白,变得透明,最终化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白光,随着风落入黄五枫的手中。 百苓心想:还真被渡化了。 黄五枫将它收起来,转向白衣男子,行了个大揖礼,“多谢……书兄。” 书兄? 听这称呼,八成也是个鬼师。 百苓忍不住嘲讽道,“书兄?法理兄还差不多,一通胡诌乱编的法理。” 黄五枫不由一呆,下意识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见他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无奈地说道,“仙君,这是我等的职责所在。”他怎么觉得这个仙君好像看他们很不爽,在故意找茬呢? 不过,他还真猜对了,百苓就是看冥神不爽,想装都装不出来,恨屋及乌就是这个道理。 “抱歉。”百苓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吧,不喜欢shu这个字,一样的发音也不喜欢,听见就头疼,觉得晦气。” “……” 黄五枫被她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妨。”被称为书兄的男子却是开口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称,你无需介意。” 第110章 书什么(2) 他的态度太冷淡了,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的恶意嘲讽。 百苓不高兴了,她最讨厌看到别人这副模样,“你知不知道,对别人直呼‘你’是很不礼貌的用语?” 怎么还胡搅蛮缠起来了? 黄五枫眼皮一跳,微微皱起了眉。 男子却顿了顿,从容地改口道,“仙君。” 不知道为什么,百苓的心里更不舒坦了,却也明白自己有些明目张胆了,如今不是与这些冥神针锋相对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决定离他们远点为好,免得被看出端倪。 百苓淡淡地说道,“既然煞鬼已渡,我便告辞了。” 闻言,黄五枫心里松了口气,对她点头道,“仙君慢走。” 然而,百苓转过身,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黄五枫说,“我先回地府,将张详利的灵魄交由阎王受审。” 应该是对那个鬼师说的。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她停了下来—— “听鬼差来报,那只天妖最近猖狂得很,还不知是不是它的后代,你务必小心……”话没说完,便见本该离去的黑衣女子如同一阵旋风般,再次晃到他的面前,惊得他一时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 “天妖?”百苓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在哪里?”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黄五枫敢打赌,她此刻的神情绝对是很饥渴,很可怕的。 他“呃”了一声,回答道,“摩罗林?” “摩罗林在哪里?” “此处向东百里,城隍镇外的那片林子就是了。” “多谢。” 见她转身就走,黄五枫忙叫住她,“仙君,你要找那只天妖?” “对。”百苓微微偏过头,“不行吗?” 黄五枫说道,“那只天妖虽未成年,但狡猾残暴,法力堪比大罗镜的地仙,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吞灵。” “吞灵?什么样的灵?” “人的,神的,妖魔的,只要是灵体,它都能吞。” 听着很可怕,但是,天级妖物万里出一,危险是必然的,若是将它收作柳灵郎…… 百苓内心火热,怎么也没想到机遇说来就来,在此之前,她还以为能炼化一只地级妖物就很不错了。 却听黄五枫接着说道,“不过,它蹦跶不了多久了,等我完成手头的事,就回来解决它。” “什么意思?”百苓顿时冷静了下来,“地府还管起捉妖来了?” 黄五枫踌躇了一下,回答道,“此事涉及隐密,仙君只需知道,那只天妖的身份恐不简单,不是寻常的妖类。” “既是天妖,自是不简单。”百苓丢下这句话,不再等他们的反应,转身下山。 她得先一步找到那只天妖才行,否则,若被这些冥神捷足先登,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碰上此等级别的妖物了。 这回,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间,黄五枫才开口说道,“这个仙君有点奇怪。”他摸了摸下巴,一脸沉思,“不愿透露名号,难不成在执行秘密任务?” 白衣男子说道,“她在找妖物。” “找妖物?”黄五枫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找妖物干什么?”旋即神色微惊,“她不会与那天妖相识吧?” “她找妖物是为炼化,并非其他。” “炼化?”黄五枫更吃惊了,“她一个仙神,炼化妖物做什么?” “她以此入道。” 黄五枫了然,又不禁疑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问题,白衣男子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道,“莫耽误时间了,此次任务事关重大,我先去城隍镇等你。” 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黄五枫顿时神色一肃,点头道,“好,我去去就回。” 第111章 书什么(3) 城隍镇,京城周边众多的城镇之一,说起眼吧,十里外就是远近闻名的平遥城,但要说不起眼吧,此镇与西陵国的三大门派之一——太霄派有点渊源。 相传,数百年前,太霄派曾经收过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那弟子刻苦努力,就是不得要领,在门派中受尽嘲讽。他决心外出游历,觅得机缘,途径此镇时,衣衫狼狈,鞋子都已经磨破了,一户乡民好心接待了他,在他临走前,还送给他一双簇新的布鞋。后来他得大机缘,一悟飞升,为报答当年的赠鞋之恩,托梦于此镇县太爷,县太爷重重地赏赐了那户乡民,并依照他的旨意,为他修建庙宇,也就是如今镇里的这座城隍庙,而那名弟子,据说成为了此地的城隍爷,守护一方太平。 太平盛世,关于神佛的出世之说太多了,一会这个地方冒出个神仙,一会那个地方又有人飞升了,人的寿命又太短暂了,过个二三十年,即使是一些事实,也都会变成人云亦云的传说。 也许过个百年,归元派还在的话,她也会成为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传说吧。 看着城隍镇前,一块矗立着的,石碑上的刻字,百苓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才迈开了步子。 对于民间传说,她是相信的,虽然其中不乏夸大其词的渲染,但是此处有城隍神,绝不是妄言。 因为踏进镇子,百苓就感觉到了一种福泽流转的灵气。 镇子里也很热闹,街道熙熙攘攘的,混杂着叫卖声,异域面孔也不少,此地南北流通,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越往东走,人流逐渐少了,街道两边的门楼牌匾,招牌亮漆,透出肃穆的古韵之味。 忽然,余光瞥见一抹异动,百苓偏过脸,却见一抹影子闪过。 她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追着追着,追到了一片荒郊野地,不远处坟冢成堆,阴森得很。 百苓思考了一下,慢慢向坟冢后的树林靠近。 “那只妖不是你能对付的。” 一道淡漠的声音却冷不丁响了起来。 百苓倏地转过头,正是被黄五枫称作书兄的男子。 他的出现毫无声息,她顿生警觉,厉声道,“你跟踪我?” “我跟踪的不是你。”书兄的目光是投向树林的,带着锐利的冰冷,“是那只妖。” 百苓嗤了一声,“你们地府就非要跟一只妖过不去?” “你不懂。” “我是不懂。”百苓说道,“在来的路上,我留意过这个镇子,并未受过妖物惑乱,既然此妖没伤过人,你们为何要捉它?” 书兄却是说道,“捉不捉它,要等见过它后,方能下定论。” 这般模棱两可的答复似乎暗藏隐情,百苓说道,“这是什么道理?”其实她一点也不想与他废话,但是他给她的感觉,比黄五枫更难对付,如果她想得到那只天妖,就必须先解决这个鬼师,至于怎么解决…… 打不过,只能尝试劝他放弃。 书兄却顿了顿,突然问道,“若是那妖伤过人,你是不是便不会妨碍我等的公事?” 百苓对答如流,“如今是盛世,即使那妖害人,也一定是因果所致,人心所迫……这一点,法理兄不会不认同吧?” 书兄的目光落向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伶牙俐齿,巧言善辩。” 他的眉眼、神态,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者评价着晚辈,百苓一下子冷了脸,刚才想的什么劝他放弃的念头统统抛到了脑后,想也没想就抬起右手,呼的一掌,朝他打了过去。 呵呵,去你吗的巧言善辩。 第112章 他在救你(1) 对于她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书兄似乎早有防备,侧身一偏,躲过了她的掌力。 百苓一掌扑空,反手连划三下画出一道符,随后足尖轻点,飘身后仰的刹那,又是一掌推向他。 看到她掌心凝聚的祝由法符,书兄终于露出了遇到她后的第一抹情绪,眼神沉了沉,提起左手,迎着她的掌势斜斜一挥—— 一瞬之间,百苓觉得右手酸麻无力,浑身都提不起力气了。 与此同时,一颗火球“咻”的一声,猛地破空划出树林,带着扑面的炙热,冲他们砸了过来。 百苓正想躲避,身体却因刚才受到的压迫有些僵硬,倒是书兄反应极快,左手将她拉向自己,右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银伞,护住了她的后背。 砰! 火球撞到银伞上,发出轻微的爆炸声。 百苓只觉得头上一轻,下意识地抬起脸,却直直对上了他的目光,帷帽由于那一下的拉扯,掉到了地上。 她只在黑纱上施了法,没想到帽子居然会掉。 少了那层黑纱的漏影感,书兄的目光似乎显得更加冷冽深沉了,这种眼神莫名的熟悉,微怔间,他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与她保持距离的同时,单手收了伞。 这把伞晶莹流转,精致得很,并且完好无损,一点也看不出被火球轰过的痕迹,仿佛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上面留下一丝印迹。 他收起伞,没再理她,闪身追进了树林。 不能让他抢去了那只妖! 百苓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咻咻咻—— 入了树林,迎头又是几颗迅疾砸来的火球。 百苓左避右躲,忽而听到林子深处响起一道嘹亮的鹿鸣,真真切切的鹿鸣声,尖细入耳,旋即一道神力猛地荡漾开来,树叶簌簌,东倒西歪,四周的空气都近乎窒滞。 这个混蛋鬼师! 唯恐他已得手,百苓的眼中冒出一丝杀意,调转体内所有灵力,向林子深处冲了过去。 片刻,书兄的身影落入视线,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偏过头,扫了一眼。 这一眼,目光极淡,却成功让百苓慢慢停了下来。 放眼四周,树木被夷为平地,落叶纷杂,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应该是随便在地上捡的,百苓眼尖地发现,那枝头还染着一抹血。 她走过去,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书兄随手扔掉手里的树根,“跑了。” 跑了? 百苓微微松了口气,却在不经意瞧见地上脱落的,一块带血的白色皮毛时,心又悬高了一点,即便跑了,也受了重伤。 这些冥师追踪妖物的能力显然比她强,要想个办法让他们放弃才行……可是他们似乎有任务在身。 她正欲开口,忽然感觉到有气息逼近,转头望去,只见黄五枫踩着玉扇,踏空而来,神色略显焦急。 待到他们面前,他急急地跳下玉扇,挥手一收,冲书兄问道,“我方才感应到,此处有妖气波动,可是那只天妖现身了?” 第113章 他在救你(2) “它跑了。”书兄说道。 “跑了?”黄五枫眉头一皱,“这妖的速度比你还快?” 书兄应了一声,却是说道,“你说它没成年。” 他的语气没带责怪,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黄五枫眨了眨眼,一脸奇道,“我有吗?”然后装模作样地转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我有……”话没说完,因为他慢半拍地愣了一下,盯着女子娇美的脸蛋,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指着她,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不是那个谁么?!” 他突然话都说不利索了,百苓不由嗤了一声,“哪个谁?” “女,女弟仙君?” 百苓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认错人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但是在没得到那只天妖前,她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世事何曾如过她的意,黄五枫笃定地说道,“我在归墟见过你,不可能认错人。” 百苓的嘴边慢慢勾起一抹冷笑,盯着他,说道,“原来你也有份啊。” 这笑激得黄五枫后背发凉,一个不好的猜测闪过脑海,他惊道,“你炼化妖物,不会是想闹到地府来吧?!” 女弟仙君弄丢摄天宝印,被天界帝君责罚,放逐五浊恶世的事情,早些年三界皆知,更有流言说,她被剥夺了神力,无法再回天界。 思来想去,她极有可能把怒气转向地府,毕竟……听魏文西说,她与那位大人还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黄五枫越想越觉得不简单,却听她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想法。” 黄五枫吓的,生怕她真有这个念头,连连摆手道,“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百苓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玩笑,哈哈,开个玩笑嘛。” 看着他尴尬干笑的样子,百苓嘴边的冷笑更甚,突然话锋一转,“若是我真要去闹地府,你们又待如何?” 这句话,成功让黄五枫的表情再次凝滞。 她的语调有些玩味,揣测不出真假。 “仙君也在和我们开玩笑吧。”黄五枫睁大着眼,说道,“归墟那日,若不是大人出手解围,你怎可能全身而退?” “你说的全身而退,是指他给了我一剑?” 黄五枫一脸无奈,“仙君这般聪慧,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开吧。” 那日,摄天宝印忽现冥界海域,她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八万鬼师,且不论个中缘由,以摄天宝印之威,她若只是重伤几个鬼师,地府可能至多向天界抗议追责,随后将她拉入黑名册,永不欢迎,可若是她控制不了摄天宝印,反被宝印所驱,场面一旦失控,后果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天界与冥界同为神道,存在之初便缔结过清算明文,无论是天上的仙神下地府,或是冥神上天庭,都要走一系列严格的章程,其中,神职之间可以相互斗法,但决不可伤及性命,否则会被神道所不容,这是规矩,也是章法。 在黄五枫看来,她那日莫名出现在冥界领域,身上又没有下地府的通牒,随随便便都能扣她一个间谍的帽子,按照惯例,早就该压回天界追责了,可她呢? 言行挑衅,嚣张跋扈,更是为冥界所不容,何况是统御整个地府的鬼帝大人?在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势下,他始终认为,比起另外四位大人,神荼大人还是太良善了,若非那一剑,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冥界,还是个未知数。 入魔并没能救她的命,那一剑才是。 第114章 他在救你(3) 同时,黄五枫认为,这么浅显简单的道理,她不可能想不明白,此刻这么说,分明是在挖苦他。 他不由巴巴地看向书兄,希望他能仗言几句,这个仙神戾气重得很,一看就不好惹,话说回来,凭一己就敢对抗冥界八万鬼师的,又能是什么善茬? 书兄却开口道,“那妖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显然,他不可能参与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 不过,只要能转开话题,黄五枫都求之不得,“还有何气息?” 书兄说道,“香火气。” “香火?”黄五枫不由愣了一下,匪夷所思地猜道,“难不成……此妖还受人祭拜?” 书兄沉吟了一下,说道,“未必。” 百苓凉凉地插了句嘴,“它不会一直就躲在庙里,但是你们这些神没觉察到吧。” “仙君何必挖苦我们。”黄五枫苦笑道,“天下所祭庙宇,大多供奉仙神,我们怎会一一悉知。” “城隍镇祭的不是城隍?”百苓冷笑道,“除了城隍庙,还有个钟馗庙,整个镇都是信仰你们冥神的,你们有什么可委屈的。” 黄五枫一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闭上了。 这时,书兄打断了他们,“走吧。”说着就要传送离开。 百苓立刻拦住他,“去哪里?” 书兄一顿,说道,“镇里。”望着她半信半疑的神色,他补述道,“那妖身上的香火气很重,等夜深了,我打算去城隍庙走一趟。” 百苓说道,“我正好也想去观摩观摩,不如一起?” 开玩笑,要是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天妖被他们抢走了怎么办? 不过,有一个定时炸弹跟在身边,黄五枫铁定不乐意,听到她想跟着他们,表情立即就裂开了,“这不合适吧。” 百苓问道,“怎么就不合适了?” “呃……”黄五枫有些为难,原因不是明摆着吗?他们有公事在身,哪里有空陪她周旋? 他索性说道,“我们素不相识。” “怎么就不相识了。”百苓却是说道,“你看,你之前就知道我,我现在也知道你了,大家交流的也很愉快啊,不是认识的很彻底了吗?” 愉快?? 黄五枫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你认真的吗?” 百苓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得却毫不含糊,“比真金还真。” 她说得极其认真,仿佛忽然间就变了张脸,之前的冷嘲热讽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掏心掏肺的真诚,煞有其事似的。 黄五枫讪笑道,“你学过川剧的吧?” “对啊。”百苓睁着眼说瞎话,“哎,你都这么了解我了,怎么还能说出‘素不相识’四个字呢。” “……” 黄五枫没辙了,再次转向书兄求助,却发现他的目光是落在百苓身上的,冷冷清清的,目不转视,少了几分凛冽锐利,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隐忍。 这一瞬间,他有一股奇异的直觉,书兄对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书兄撇下眼,淡淡地说道,“仙君随意吧,五枫,我们走。”没有再施传送术法,他转过身,散步一样,不紧不慢地走了。 闻言,黄五枫不由复杂地看了百苓一眼,也负手走了。 百苓紧紧跟上,生怕他们使出手段甩掉自己。 出了树林,一直走在最前的书兄忽然停下来,弯下腰,将树边的某个东西捡了起来,然后轻轻拍掉上面沾着的落叶,转身递给她,“戴上吧。” 是她先前落下的帷帽。 看着他手里递过来的帷帽,百苓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走回来是为了给她捡这顶帽子。 第115章 夜探卫宅(1) 或许,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是这个动作,却好生叫人误会。 百苓盯着他手里的帷帽看了几秒,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里面藏了机关?”比如她一拿就会爆炸的那种。 “……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书兄都快要叹气了。 百苓这才伸手接过来,却是狐疑地反复翻了翻,确实没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黄五枫看不过去了,为他打抱不平,“书兄可是神荼大人最器重的鬼师,怎会使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这句话,成功让百苓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器重的鬼师? 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书兄只好说道,“大人不偏不倚,我等都是领命办事。” 一点也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黄五枫嘿嘿一笑,“书兄太谦虚了,能随时随地受大人召见的,整个地府恐怕只你一个了。” 书兄从善如流,“劳碌命罢了,不值一提。” 黄五枫还想说些什么,却冷不丁地对上他轻瞥的眼神,带着些许寒意,成功令他住了嘴。 见状,百苓捏了捏帽子的边沿,没有说话,默默地翻手戴上帷帽,重新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再次回到城隍镇,三人先行去了路南的钟馗庙。 市井之中的庙宇,多了几分尘世的气息。钟馗庙不大,只有一座大殿,香客也不多,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庙里的师傅做法事。 黄五枫在大殿外听了一会儿,笑着转向书兄,说道,“这么些年了,这应该是钟馗庙第四次做法事吧。” 书兄面露沉思,仿佛是在推算,过了片刻,点头道,“确实。” 黄五枫“啧”了一声,“稀奇啊稀奇。” “嗨,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旁边,有同样观望殿内法事的香客接了句嘴,“卫宅最近闹鬼,老爷子受不了了呗,这不,请钟馗将军驱驱鬼。” 闹鬼? 城隍镇可是有冥神坐镇的地方,寻常小鬼怎敢生事作乱? 黄五枫十分诧异,不由询问道,“不知是闹的什么鬼?”地府近些日子没收到有关的文书呈递啊! 香客转过头,看清了他侧对着大殿的脸,大殿内的供桌后便是钟馗像,凶神恶煞,脸颊下留着一撮胡须,他一时花了眼,竟将黄五枫与神像看重了,再定睛瞧去,眼前的青年俊朗温和,与那狰狞丑陋的钟馗像哪有半分相似之处? 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发呆,黄五枫疑惑地出声道,“兄台?” 香客猛地回了神,有些尴尬地说道,“还能是什么鬼,艳鬼啊!” “艳鬼?”黄五枫一脸古怪,“怎么回事?” “这事啊,就要从上个月,卫家小少爷大闹醉仙楼说起了。这卫家小少爷年纪虽轻,但是个风流种啊,美江姑娘刚来醉仙楼不久,就一眼看上了人家,不但一个劲地往醉仙楼跑,还甜言蜜语几顿哄,说要娶她回家。上个月,曹家的公子要跟他抢美江姑娘的卖身契,他是抡起拳头就把人往死里打啊,这美江姑娘本来对他也没多热情,结果看到这么一出,嘿,芳心大动,觉得自个遇到真命天子了,没几天就点头做了人家的小妾。” 第116章 夜探卫宅(2) “然后呢?”黄五枫问道。 “红颜薄命呗,没几天就死了。”香客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啊,是大房善妒,让府里的管家下药,把她那个了,卫家小少爷知道以后,翻脸无情,直接让下人喂了毒酒,丢到井里去了。” 世间的情爱百态,无论何时听都不免唏嘘。 “这么惨啊?”黄五枫有些同情。 “谁说不是啊。”香客继续说道,“不过,美江姑娘死了以后,卫家的怪事就来了,先是府里的管家蹊跷地上吊死了,然后是老太太游花园的时候摔成中风,没几天也去了,再来怀着孕的三房被天上掉下的花瓶砸着,当场一命呜呼,小少爷也疯疯癫癫的,门也不出了,花酒也不喝了,天天躲在房间里烧香拜佛,听说老爷子半夜还能听到美江姑娘的索命声呢,可怕得很。” 黄五枫朝大殿内扫了一眼,“那今天来做法事的是……?” “卫家的大少爷,卫钦枫。” 大殿内,背对着他们,跪在钟馗像前的男子背影坚毅,却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凉感。 在法师的示意下,他高举双手,伏下腰,虔诚地顶礼膜拜。 黄五枫向香客道了谢,将书兄拉到了一旁,说道,“此事有古怪。” 书兄问道,“地府这几日,可有接到相关表文?” “未曾。”黄五枫摇头道,“如若真是鬼魂作祟,我理应感觉得到才对。” 书兄遥遥地望了那卫家大少爷一眼,说道,“你再回去一趟,命本地城隍将此镇一个月的牵魂文书呈过来。” 黄五枫却“呃”了一声,“现在?” 书兄问道,“有何不妥?” 黄五枫用眼神示意他往旁边的某处看,小声道,“我怕我走了,你自己受不住。” 他说的正是靠着砖墙,双手抱胸,一直冷眼旁听的百苓。 百苓听了半天,实际没听到多少,因为那个香客与黄五枫交流的时候,用的是本地方言。 此刻,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她刚巧直起身子,走过去问道,“那人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叽里咕噜的,跟鸟语一样,她一句都听不懂。 “你没听懂?”黄五枫的反应也很惊讶。 “废话。”百苓冷冷地说道,“你们说的又不是官话。” 果然,这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明明之前提出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黄五枫心中腹诽不已,表面一脸无辜,“这样啊,我以为你们仙神有点特殊的技能呢。” 这暗搓搓的嘲讽,任是百苓再迟钝都能听出来,何况她一点也不迟钝。三界语言多如繁星,光是方言就数不胜数,神仙自然会被繁杂的语言所扰,否则也不会有本地神的存在了。 百苓不由讥笑了一声,“幼稚。” “好了。”书兄出声,转向一脸气鼓鼓的黄五枫,“快去吧,莫要误事。” “好吧。”黄五枫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又瞪了百苓一眼,才嘀咕着离开了,“正好,让城隍也一并查查这难缠的仙神吧,说不定早就被天界逐出神籍了呢……” 第117章 夜探卫宅(3) 见他转身离开,百苓不由地转过头,看向书兄,“你听懂了吧?” 书兄点了点头,“走吧。” “去哪?” “卫宅。” “卫宅?”百苓不明所以,“那是哪里?” “路上再说。” 午后的烈日,愈发酷热难耐,宽阔的街道上热浪腾腾,除了商铺摊贩之外,寥寥无人,他们一黑一白走在路上,不急不缓,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是书兄,一身白衣,肤白胜雪,双眸映着那猛烈得难以直视的阳光,清俊干净,看到他,仿佛那种灼人的酷热感都消散了许多。 百苓稍稍慢他半步,抬起头,刚好看到他束发的白丝,阳光下散发着炽眼的银光。 “所以你们觉得,卫宅闹的不是鬼,是妖?”听完他的讲述,她大概明白了他们的猜想。 书兄淡然道,“是鬼是妖,眼见为实。” 百苓轻哼了一声,“如果你们真觉得是鬼,就不会这么劳师动众了。你们鬼师捉的可都是堪比鬼王的厉鬼,小鬼哪能入的了眼。” 书兄却是说道,“既然遇到,便是有缘,既有缘,去看一看又何妨。” 闻言,百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你这个鬼师,还挺有慈悲心啊。” 书兄停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沿着主街道一直走,最气派的一座院子就是卫宅。坐南朝北,高墙平屋,大概是城隍镇少有的大户人家了。 只是,这几日,卫宅大门紧闭,梁下悬着两只报丧的白灯笼,隐隐透着几分萧条苍凉之感。 书兄站在卫宅的大门口,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居然掉头走了。 百苓紧跟上他,出声问道,“不进去?” “进去。但不是现在。” “为何?” “白天阳气太重,会掩盖灵物的气息。”书兄说着,朝街道上一家看着还算体面的客栈走去,“等入夜吧。” 这家客栈的生意很好,一楼的客人已经坐满了,不少奇装异服,看得出是走南闯北的异乡客。做事的伙计从后院拖出一箱又一箱的冰块,店内的温度很舒适,相较外边的日头大晒,难怪许多客人不肯走,又多点了好几盘菜。 看见他们迈进来的时候,不少客人皆是眼睛一亮,一名正在大口吃肉的少女瞥见冷峻异常,气质斐然的书兄,更是筷子落地,被旁边的中年硬汉低声呵斥了几句。 老板娘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书兄说道,“住店。” 老板娘打量了他们一眼,拍手笑道,“正好,本店还有一间上好的套房,带二位上去看看?” 百苓没什么反应,却见书兄顿住了,“一间?你这里……” 看他眉间轻蹙,似乎有想拒绝的迹象,百苓当即打断了他,“就一间。”然后在他投来的莫名目光里,转向老板娘道,“劳烦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个鬼师来无影去无踪的,不能给他趁机甩掉她的机会。 而书兄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几番犹豫间,老板娘却已经笑着答应了,亲自领着他们上楼看房。 于是只好作罢,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听老板娘说,“二位贵人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一看这气质啊,就知道不是寻常人,普通的客房肯定住不惯。我这的套房极好,南北通透,家具也都顶顶好,而且啊……”她忽然回眸掩笑,冲他们挤眉弄眼道,“隔音极好,任是房内闹出再大的动静,外边都是听不到的。” 第118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1) 说着,老板娘推开阁楼上仅有的一扇门,“二位贵人,你们看……咦,你们杵在楼梯口作甚?快上来呀!” 看到身后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楼梯口,老板娘殷切地向他们招手。 这回,先动的是书兄。翩翩的白衣从身旁擦过,携着一阵淡淡的,好闻的味道,像是花香,从未闻过的花香。 百苓有片刻的失神。 不过,香味转瞬即逝,她微微低下头,跟着进了房。 老板娘果然没有夸大其词,房间很大,也很典雅整洁,轩榥下放着一张花梨案几,对面是一张罗汉床,再旁边是一张很大的架子床,床边还摆放着一盆芍药花,很是香甜,但是…… 与刚才闻到的那阵花香相比,似乎就显得俗气了。 百苓不由自主地往书兄身边靠了一小步,却发现那阵香味消失了,而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不着痕迹地挪开几步,随后径直走到案几前,正襟坐下。 老板娘笑着问道,“二位贵人可还满意?” “就这间吧。”百苓随意打量了一眼房间,对她说道,“没事不要来打扰。” “明白!”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我就先下去了,二位要用饭的时候,可以再来喊我。” 看到老板娘走出去,帮他们关上了门,百苓这才摘下帷帽,放到了桌上,然后走到书兄的对面,散漫地坐了下来。 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那个老板娘明显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那又怎么样?凡人多愚痴,看什么都太主观,不值得介怀。 书兄微微合眸,静心假寐。 他闭着眼端坐,面容冷峻,散发着无情无欲的凛冽气质,莫名地与“他”有几分相似。百苓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却见他的眉宇渐渐不平,忽然睁开眼,问道,“何事?” 偷看被抓包,百苓也不慌,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看你像一个人。” “我非人。” “说法而已。”百苓说道,“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书兄又沉默了,神情微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苓双手紧捏,又张开,如此慢慢反复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 “你们的……大人。” 书兄倏地抬眸,冷着一张脸,直白地打量她。 她也不回避,一瞬不瞬地回视着他。 他终于问道,“你认识他?” “你之前不是听到了么?”归墟给了她一剑之类的。觉得他在明知故问,百苓有些烦躁,却是耐着性子,又回答了一句,“算是吧。” 书兄顿了顿,接着问道,“朋友?” 朋友? 百苓的脑中不自觉地闪过往昔种种,被强行压下,她紧紧地交错着十指,关节都泛白了,“只是见过。”她铿锵有力地说道,“见过……不能算朋友吧,我都不了解他,也没见过几次的。” 闻言,书兄的眼神沉了下去,再投向她,目光比之前还冷些,“连朋友都算不上,又为何要问呢。” 他这个态度,显然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 其实,连百苓都意外自己有此一问。或许是气氛使然吧,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绷着一张脸,低眸不语。 书兄拿起手边的空茶杯,放到面前,又推回原位,说道,“人心迷惑。他很久以前就将七情六欲吐干净了,世人在他的眼里,皆如一貌,无远近亲疏,也无分轻重。” 第119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2) 百苓抬起头,说道,“看的出来。” “什么?” “所以我说,你有点像他。”百苓喃喃地说道,“都一样的,看着就让人讨厌。” 书兄注视着她的眼睛,轻易看出了她在说假话,她的眼里一点也没有讨厌的色彩。 不过,他没有戳破,只是说道,“讨厌也是好事。” 百苓却又问道,“你说的很久以前,是多久?” 书兄说道,“比你想象的要久。” 百苓问道,“那是多久?” “亿年前吧,至少,也有个千万年。” “亿年……亿年……”百苓低声念了几句,忽然问道,“能活这么久,应该渡过涅槃劫了吧?”神的寿命对于凡人而言是永恒的,但本身却不是无止境的,除非渡过涅槃劫,彻底超脱生死。 能够活上亿年的……怎么算都超出了一个神祇的寿限。天界的上一任帝君位居正神之首,也不过活了五百万年便转入了轮回,地府的鬼帝理应差不多才对。 可是传闻中,渡过涅槃劫的只有五位大能,至于鬼帝神荼……一点风声都没有。因为太神秘了,近千年来也只露过三次面,而最近的一次…… 还要数归墟海域的那一次。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书兄眸光微闪,良久,似是而非地说道,“你也说他活了很久,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听他似乎又有开始扯法理的迹象,百苓抛开心中的抑郁之感,凉凉地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他老,你别再强调了。”然后一个翻身,盘腿坐上了罗汉床,自顾自地闭眼入定,摆出了不理不睬的姿态。 见状,书兄的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随之缓缓垂下了目光。 不用再应付她的胡搅蛮缠,这也是好事。 一室的静默。 丑时,夜已经很深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隐隐听到远处敲锣的更夫,以及偶尔的犬吠声。 卫宅里阴风阵阵,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没有。廊下灯笼的光忽明忽暗,一直延伸到灵堂,光线稍稍明亮了一些。 从传送阵里踏出来,百苓随手取下一盏灯笼,跟着书兄,朝光亮的方向走去。 灵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够大,祭幛丧幡,齐齐放着四副灵柩,香案上设有四块牌位,香烛高烧,还有一盏油灯亮着,寓意长明,但是守夜添油的人却不在,整个灵堂空荡荡的,阴森得很。 一走进灵堂,浓重的妖气扑鼻而来,她不由到处嗅了嗅,转向书兄,问道,“可有察觉到什么?” 书兄越过她,径直走到那四块牌位前,笃定道,“不是鬼。” “没鬼就好。”百苓放下灯笼,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这地方,空气里都是妖气,连我都闻出来了。”她偏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那妖身上有香火气,会不会与这些香烛祭品有关?” “或许吧。”书兄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这些棺材就这么放着,也不下葬……”百苓转头扫了一眼,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四块牌位上,突然问道,“那人说,卫家死了几个人来着?” “四个。”书兄说道,“这家的妾室,管家,老妇人,三房。” “不对啊,美江姑娘不是被扔到井里去了么?这家人痛恨她败坏卫家的名声,怎么可能还给她设牌位?”百苓指着其中一块牌位,说道,“而且,这上面写的‘九幽十类毛虫仙鹿之位’,摆明了供的是一头鹿,不是人。” 第120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3) 所谓九幽十类,通俗点讲,便是众灵界的五仙五虫,五仙分:天、地、神、人、鬼,五虫分:赢、鳞、毛、羽、昆。 而在五虫中,飞禽类称“羽虫”,走兽类称“毛虫”,带有甲壳的虫类和水族称“昆虫”,长鳞类动物称“鳞虫”,无毛无鳞的生物称“赢虫”。 九幽十类毛虫仙鹿之位,供奉的不正是一头鹿? 话又说回来…… 百苓微微摇头,“活物与死人一起供奉,也不怕犯了忌讳。” 书兄看了她一眼,说道,“此地民俗不同。” 百苓不置可否,确认道,“昨天在林中偷袭我们的,就是鹿妖吧?” 书兄微微点头。 总算有了点眉目。 百苓心头一喜,暗暗盘算道:看来要在此处守株待兔了。天妖法力甚高,等它回来,还是先让这个鬼师跟它交交手,待两边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再找准时机下手。 只要将天妖炼化,别说是鬼师,就是阎王来了,她也游刃有余。 “这只妖不适合你。” 淡淡的声音拉回了百苓的思绪。她不由地侧过头,看向书兄,却见他一脸凝重,“它并非普通天妖,更非自然所诞,炼化它,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他似乎能看透她的想法。 百苓微微挑眉,“你们冥神还真是神通广大,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就知道我找妖物的目的了。”先是黄五枫一口咬定她找鹿妖是为炼化,再是他。莫非他们冥神真有什么特殊的技能? “这点不难猜。”书兄却是说道,“仙君对我等的唾弃厌恶全摆在脸上,却仍提出与我等同行,若非为了那只天妖,我作不出其他猜想。你怕我们先找到那只天妖,可仙君前身是人,与妖物素无瓜葛,那么除了炼化之用,不会有第二个原因。” “说的头头是道,我就不能是单纯的喜欢凑热闹?” “你并非好事之人。” 百苓皮笑肉不笑地顶了一句,“我非人。” 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 书兄似乎一噎,眉眼间飞快地掠过一抹无奈,“总之,它不适合你,你信我。” 信你才有鬼了。 百苓不由嗤笑道,“那你说,它怎么就不合适我了?你说它并非普通天妖,也非自然所诞,那它是什么?神造出来的?” 望着她脸上的嘲讽不屑,虽然知道她没理由信他,但就是有点没由来的不舒服。 书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是。” “是什么?” “它是神造出来的。” 百苓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此事……涉及机密,与你天界关系重大,我不能多说。”书兄踌躇了一下,说道,“你只需知道,那只天妖是个容器,再强大的法力,在它突破大罗境的那天,也都会化为乌有,你若炼化它,到时必定深受其害。” 他的提醒带着警告,不似造伪,百苓微微皱起眉,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 冥神会对一只妖物上心,并且大费周折地查探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这一点,确实令她想不明白。 但是……神造?怎么可能!且不论灵界究竟有几个神达到了造物的高度,为了维系世间秩序,不破坏各界众生,包括神灵自己的轮回因果,众神界之间早有明文条例,不得入世造物。 何况,那可是只天妖,妖类中的翘楚,能够造出天妖的神……不敢想象到达了一个怎样的级别。 第121章 美江?鹿妖?(1) 这时,书兄又说道,“他不必以神力造。”顿了顿,补上一句,“也不能。” 百苓不由一愣,“什么意思?” 书兄却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显然,那是他所能告知的全部了,甚至,已经透露了一部分的机密。 百苓隐隐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这只天妖可能真的不适合自己,它背面所藏的秘密,也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不过…… 她孑然一身,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百苓敛去眼底的波动,改口说道,“这卫家供奉鹿妖,鹿妖躲在卫家,还真够奇怪的。” 闻言,书兄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四块牌位上,若有所思道,“或许,是鹿妖作乱在先,这家人才会把它供起来,希望它能放过他们。” “你不是会算命?”百苓轻哼了一声,“算一手不就好了,看看死的这几个人是不是鹿妖干的,还有他们之间的关联。” “有些变数。”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书兄说着,手指轻缓地擦过落灰的香案,“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鹿妖的命轨与卫家接壤,想必与那死去的妾室有关。” 他的手指漂亮匀称,拂过案面的节奏十分从容,却泛着一股冷意,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重叠在一起,她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手,被他发现了。 百苓心头警铃大作,立刻说道,“别老妾室妾室的,人家有名字,叫美江。”然后在他的目光里,开始在灵堂里转悠,边转边说道,“这灵堂很大,至少还能放十口棺材。” “……” 书兄说道,“最好还是不要吧。” 百苓点点头,“也对,鬼差也是很累的。” 她的神色是冷的,语调也是冷的,却透着仓促之感,书兄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他素来能在黑暗中视物,尤其她离得不远,再细微的表情也能看清。 但是,一种奇异的感觉牵引着他的视线,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反差,矛盾又极具特质,他应当是不喜欢的,本能的不喜欢——锋芒太过又盲目如火的女子,不讨喜。 他倏地别开眼,冷淡道,“那鹿妖被我所伤,一定会寻个安全之地疗伤。”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漠些。 百苓却松了口气,刚才说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可它没回卫家。”百苓分析道,“这么看,它在外面还有个老窝。” “也未必。”书兄慢慢地走到香案后,厅堂的正中,墙上悬着一柄七星剑,还有一把桃木尺。视线落到剑上时,垂着的右手极不可微地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微微用力握紧,“你也说了,这里妖气甚重。” 再出手时,一道暗光划破堂檐,香烛光灭,帐慢纷飞。 光影忽灭的刹那,一团影子急速掠过百苓的头顶,似乎想冲出灵堂。 然而,又是一道暗光。 紧接着,一声痛鸣,那团被击中的影子直直落下,摔到了地上。 咚! 就掉在百苓的跟前。 烛光一晃,再度亮起,她看到书兄手里拿着那把桃木尺,就这么慢慢走了过来。 很奇怪,她莫名想起了白天他在林中,手持树枝的画面。 当时,她没来得及赶见他出手,只是隐约觉得,那块被割落的皮毛有点古怪,现在看他使出桃木尺,却觉得,他的姿势招式…… 不似其他。 更像是剑法。 第122章 美江?鹿妖?(2) 这个冷不丁的想法使得百苓微微怔忡,目光移到香案后的墙上,心想:分明还有一把剑的。 他更适合拿剑。 不过,转念一想,鹿妖本身已受重伤,若再抗他一剑,恐怕性命堪忧。 他应该是有此考量,才会选择了桃木尺。 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毕竟,天底下擅用剑的仙家太多了,他又是被“他”看重的鬼师,会使剑太正常了,没必要隐瞒。 与此同时,书兄已经走到她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瞰去,地上匍匐着一只白色小鹿,通体浑白,皮毛上却染着大片血迹,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嗯……其实,看着跟用剑的后果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自己刚才还打着让这只妖与他过过招,自己来个渔翁得利的算盘,百苓诡异地沉默了几秒,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个鬼师的能力,这只鹿妖虽是天级,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她不由扯了扯嘴角,“你下手这么重,想把它打死?” “我若想取它性命,它昨日就该死了。”书兄抬起胳膊,用手中的桃木尺指着鹿妖,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现身。” 随着一声令下,鹿妖整个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团白光。 白光过后,一个浑身赤裸,衣不蔽体的少女赫然映入眼帘。少女天姿国色,眉眼间却拢着凄楚,双手捂着腰腹,伤口还在流着血。 百苓眉头一跳,下意识地解下自己的披风,刚想给她盖过去,却见书兄提尺一划,凌厉的暗芒一闪,两片白色的帐慢便飘下来,遮住了她的身体。 披风都解下来了,百苓索性扔到了一边,然后将地上的少女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打量了个遍,问道,“白天就是你偷袭的我?” 仿佛被她的气势吓到,少女抖了一下,咬住唇,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见状,百苓冷笑了一声,“你这招对我可没什么用。”随后,下巴微微斜向旁边的男子,“可以对他试试。” 少女却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百苓撇了撇嘴,最瞧不得人这么做作,刚想开口,却听书兄说道,“不是她。” 以为他怜香惜玉,百苓目露讥讽地斜了他一眼,却见他眸色浅淡,无波无澜,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物,还没看自己时有神。 百苓的心里猛地一突,不为别的,而是他此刻的眸色,浅若琉璃,过于无情,不再是凌厉的深黑,与他……太像了。 察觉到她一瞬呆愣的目光,书兄转向她,简略解释了一句,“她修的是风法,不是火法。” 百苓眼眸微闪,“唔”了一声。 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还有一个天妖?!”一下子将心里的不妥感抛到了脑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在哪里?也在此处吗?”说着,视线在灵堂四周来回巡视。 百苓想的是,既然这个鬼师已经知道她的目的,那就用不着掩饰了。天妖啊,若是有第二只天妖,她何至于跟这些讨厌的鬼师抢? 第123章 美江?鹿妖?(3)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急切,书兄有一瞬,眉间紧紧皱起,破坏了原有的冷峻,但只是转瞬,他又恢复到凛若冰霜的神色。 “关于这点……”书兄的目光投向少女,“要问她。” 少女身子一震,双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白幔,“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柔柔弱弱的,惹人怜爱。 “你的伤为神力所致,在人间,非雪灵芝无法愈合。”书兄说道,“你不愿说,我们就在此处等着,看你的同伴会不会落入我们的手中。” 他的语气冰冰冷冷,听不出胁迫,却不失威压。 “别!”少女脱口道,“你们别伤害她!”随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百苓不由上前一步,“‘她’是谁?” 少女那双盈若秋水的眼睛望着他们,急躁又顾虑,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百苓正欲再问,却被书兄的眼神止住了,她微微抿起嘴,撇开了头。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 过了一阵,少女眼中的焦灼褪去,一咬牙,说道,“只要你们别伤害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她的妥协在预料之中,书兄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如就从你的事说起吧。” “我?”少女的眉眼闪过一抹凄凉,“我叫美江,是……” “等等。”百苓打断她,“你就是美江?这家的妾室?” 美江低头应道,“是。” 百苓定定地审视了她一眼,摆手道,“行了,你继续说吧。” 美江轻声说了下去,“小时候,我被镇西莲村的一个老妇收养,也活过八年像样的日子,乡亲们待我很好,莲村是个小村子,大伙就像一家人,彼此帮衬照顾。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村子里怪事频频,也就是那时,一切都变了。乡亲们发现我诡于常人,说我是妖怪,将我绑到村子的石神像前,要将我烧死……” “但她救了我。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确认自己……真的是个妖怪。”说到这里,美江的唇畔浮现一抹悲苦,“人都怕妖怪,我虽伤心,但也深知怪不了他们。我离开了村子,却不甘愿成为一个妖,想努力融入人的世界,几番展转,最终去了醉仙楼。” 百苓问道,“你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她没有本名。”美江回答道,“说是姓名无用,但我觉得那样不好称呼,便叫她焱焱。” 百苓点点头,紧接着问,“可也是只天妖?” 话音落下,便感觉到书兄偏过头,深深地望着她。 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眸又是无尽的深黑了。 百苓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看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她不是天妖。”美江却是说道,“若论血脉级别,她是只地妖。”末了,看到百苓眉头一拧,似乎有些轻蔑,又忙道,“她法力很高,远高于普通地妖,也比我强多了。” 地妖……法力还算可以…… 百苓暗暗思索了一下,觉得勉强达到自己之前设定的标准,却听书兄问道,“卫宅发丧,是否与你们有关?” 第124章 无情(1) 然而,美江还未开口,一道森含杀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们死不足惜!” 呼—— 一阵强劲的妖风忽而灌入门窗,刮得灵堂之中,幛幡齐倒,帐慢纷飞。 书兄不着痕迹地往百苓身前挡了一步。 下一秒,一道红影破窗而入,并没有对他们出手,而是闪到美江的身边,为她裹上了一件衣裳。 来的同样是一个女子,体态风韵,看着比美江成熟许多,一身红裳颜色烈得刺目,目光沉炽,隐约带着强势的攻击之意,神色犹如带刺的毒玫瑰。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声音也带着厉气。 美江摇了摇头,“焱焱,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你怎么办?” 看着她煞白的脸唇,这名被唤作焱焱的女子目露心疼之色,从怀里拿出一片白色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喂到了她的嘴里。 雪灵芝入口即化,本该是疗伤的仙草圣物,美江却觉得伤口更疼了,体内隐隐有股寒流翻窜,所到之处,血似乎不是止住的,而是冻住的。 美江的眉间闪过一丝痛色,抬头对上男子深不见底的眼眸,却不敢问,终是忍了下来。 焱焱见美江的伤口不再流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后面色平淡地说道,“美江心地单纯,误以为找到一生挚爱,为与这卫家公子厮守,不惜与我决裂。但我入世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卫家没一个好东西。果不其然,他们发现美江的身份后,又是请道士又是找降魔师,若不是我发现得早,美江早被他们害得尸骨无存了。” 百苓说道,“坊间传言,美江被抛尸井中。” “区区几个凡人,哪会是我的对手?”焱焱轻蔑地哼道,“若不是看在美江的面子上,我第一个杀的就是那负心汉。” 听到这话,美江强忍着愈发清晰的疼痛,拉着她的胳膊哀声道,“姐姐,你答应过我不动他的。”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焱焱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美江,你,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百苓已经把整件事情串联得差不多了,无非是一段人与妖之间的露水姻缘,焱焱为美江打抱不平,接连害死了三条人命。 此刻听她这么说,百苓不由看了美江一眼。这一看,也是心头一惊,美江这状况,哪里是好转,分明在恶化啊! 百苓斟酌着开口道,“你确定给她吃的是雪灵芝?” “当然!”焱焱情绪激动,“雪灵芝世间少有,旁人或许会弄错,但这株是父亲留下来的,绝不会有问题!” 既然东西不可能有问题,那有问题的……一定是眼前的这两个了。 焱焱的眼中腾起一丝戾气,右手悄悄地翻出袖中藏的一张传送符。 这个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过百苓的眼睛? 然而,她刚想有所动作,抬起的手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了一下。 触及手背的温度转瞬即逝,莫名地转过头,却见书兄一脸淡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都能发现焱焱的小动作,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想放她们走? 意识到这一点,百苓微微拧眉,却见焱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起符纸,似乎想逃个出其不意。 她顿时一急,“法理兄!”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只天妖一只地妖,哪能就这么放它们走?因此言语间带了点嗔怒。 就在这时,书兄忽然掷出桃木尺。长尺于空中断为寸许的十二截,带着冰冷的暗光,转瞬飞向即将消失在原地的两只妖。 十二枚断木蕴含着惊人的神力,擦过美江的耳边,在她消失的一刹那,却将旁边的焱焱甩出了传送范围。 噌噌噌噌—— 断木没入墙壁,显出一道完美的拱形。焱焱被强行甩出几米远,狠狠地撞上墙,扑倒在地,只觉得喉间一甜,喷出了一口血。 “慌什么。” 书兄越过她的身边,不急不缓,往前走了五步,刚好停在那张未烧尽的传送符前,看着又吐出一口血的焱焱,声音冷而笃定,“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第125章 无情(2) 有那么一瞬间,百苓觉得,这样的气势不是一个鬼师能拥有的。 她微微怔了怔,却是怒道,“美江不就跑了吗?!”还在这给她装腔作势! 书兄淡声道,“我要的是她。” 百苓走近几步,瞧了瞧焱焱,却见她也目露惊异,猛地看向他。 她不由撇了撇嘴,冷嘲道,“怎么,不会是看对眼了吧。” 书兄说道,“我有话问她。” 完全无动于衷。 百苓本来也没指望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多余的表情,“问什么?” 书兄还没说话,地上的焱焱却嗤笑了一声,“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她抹去唇角的血迹,捂着作痛的胸口,却是裂开嘴角,扯出了一抹让人胆寒的微笑,“无论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使出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说的。她已经逃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绝对找不到,也休想再找到她。” “我只有一个问题。”书兄置若罔闻,“你可有听过,‘玄穹’这个名字?” 玄穹? 好耳熟的名字。 百苓不由微微凝思,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边,焱焱嘴角的笑容却是一僵,随后敛了起来。 “没有。”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他是谁?” “那只鹿妖说,你救了她的命。”书兄淡淡地注视着她,“你一个地妖,修为差一步小成,修的并非害人之道,却也不喜人烟,既是如此,理应避世修行,寻求飞升的时机。但你却甘愿为一个刚化形的天妖断了修行。” 他的目光很淡,却氤氲着洞悉一切的神光,焱焱只觉得被他这么看着,灵魂好像都被锁住了,从里到外,体内的冷血都凝滞了。 他继续说道,“你们的血脉同源不同本,你们算是亲人,但你的本体,却不是鹿……” “等等。”百苓听糊涂了,“什么叫同源不同本?同父异母?她们真是姐妹?”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焱焱,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焱焱的脸上闪过惊慌,忌惮,阴狠等情绪,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可以换个说法。”书兄眉眼冷峻,却不容置喙,“你的父亲。” 仅仅四个字,却让焱焱瞬间白了脸。 “你的反应,已经告知了我想知道的一切。”如同宣告了某种审判,书兄移开了目光,忽然转向百苓,“这只,想要吗?” 百苓还陷入着沉思。从他为数不多透露的信息来看,冥府此次的任务与这两只妖的父亲有关,名字八九不离十,叫天穹。结合他之前说的神造,这两只妖应该是神与妖的后代,不过,母亲的血脉都算不得上乘。 怪不得这两只妖看着不怎么怕他们,原来是见过神啊…… 天穹,天穹……名字确实有点耳熟。 见她一脸魂游天外,仿佛沉浸在更深的思绪里,书兄只好唤了她一声。 “嗯,何事?”百苓回过了神。 书兄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这只地妖,仙君要吗?” 谁料,百苓还没反应,焱焱已经激愤地叫了起来,“你们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当你们这些仙人的灵宠!” 第126章 无情(3) 说着,她阴炽的眸中浮现出一丝邪气,“呼”的一声,一颗火球喷了出来。还好百苓早有准备,侧身一避,却见书兄闪至身前,徒手拂过火球,一股肃杀的寒流瞬即过去,他五指微张,只听“崩”的一声,火球被轰出了灵堂。 门窗四分五裂,墙屑纷飞。 与此同时,百苓甩出缚灵符,八道金光破土而出,直接将试图逃跑的焱焱困在了原地。 “话都没说完,跑什么。” 她冷声说着,拍了拍肩上的墙灰,然后看了书兄一眼,送给他四个字,“多管闲事。”她又不是瞎子,哪用得着他假好心? 书兄顿了顿,脸色有一瞬奇差,百苓看得分明,却觉得他这个表情,不是因为她不领情,而是他方才本能保护她的行为,让他自己不快了。 不过,转瞬间,他恢复如常,“是我多事了。” 都说鬼师多傲气,可是她瞧着,这个法理兄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连她这么恶劣的态度都能忍。 百苓敢打赌,哪怕她现在骂一句“你是我见过最怂最怕天神的鬼师,简直丢尽地府的脸”,他也会面不改色地回一句,“仙君说的是。” 不过,她也不会没事找事就是了。 目光移到缚灵笼里的焱焱,因为法力被压制,无法挣脱反抗的缘故,女子又毒又恨地盯着他们,浑身充满了宁为玉碎的戒备,仿佛只要他们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她就会狠狠反扑,哪怕不能拉着他们玉石俱焚,也要刮下他们一层皮,让他们付出代价。 差一步飞升成仙,这样的妖物不甘做灵宠也属实合情,但是,柳灵郎与灵宠,此二者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一点,百苓却也不打算解释。 无论是血脉还是秉性,那只天妖都更具优势。何况这只地妖心思不纯,太难掌控,万一在关键时刻反水…… 百苓心中一凛,立刻说道,“还是天妖好,这只我不喜欢。” 她的眼神态度,审视挑剔,如同在看一件可以随意任君挑选的廉价物品,焱焱的额头青筋突起,眼中腾起怨毒的光,“自以为是的神啊,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们是找不到她的。她已吃下雪灵芝,没有你们作梗,想来伤都快好了,她会跑得很远很远,你们永远也别想再抓到她!” 合着她以为美江伤势加重,是他们捣的鬼? 百苓似笑非笑,“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悄无声息地施法下手。别说是她,就是她旁边的这个鬼师再神通广大,若想做小动作,也必定会有神力波动,被她发觉。 焱焱冷笑了一声,视线转向她旁边的男子,“不是你,那就是他了。” 书兄仿若未闻,“此妖害死三条人命,你若不收,我便通知天界天师,交由他们处理了。”他甩了甩衣袖,径自迈出了灵堂。 见状,百苓在缚灵笼外加固了一道法阵,也跟着出去了。 灵堂外一片狼藉,屋檐坍塌,墙瓦破碎。 书兄立于残垣断瓦之中,冲天放出了一道法印。 她踩着碎瓦走过去,环视了眼四周,心想: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出来看看,这卫家当真被那两只妖惑乱得不轻。 百苓踢走脚边的碎砖,说道,“不是说神造的妖不适合我?为何又让我收那个地妖?” 书兄说道,“它们不同。” 百苓问道,“有何不同?” 书兄正欲开口,忽然地上显出一圈传送阵的法咒,他不由止了声,静等来人现身。 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黄五枫跳出法咒,双手空空,怀里却揣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第127章 无情(4) 一下子被他怀里的水玉球夺走了注意。百苓盯着那其中宛若细鱼的一缕游荡白魂,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那边,黄五枫冲书兄说道,“东西我带来了,还有这个,来的途中,文西托我交给你的。”他把水玉球递了过去,“他说还有事要忙,让我转告一句,事情很顺利,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书兄点点头,正想将东西收起来,一只手却冷不丁抓住了他的手腕。 说是冷不丁,其实在百苓闪身接近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了,只是没有躲避,默许了这种行为。 她的力道并不大,带着柔软的温意,却有执意。 黄五枫被她逾矩的举动惊到了,“女弟仙君,你这是何意?!” “这是什么?”百苓却没理他,只是抓着书兄的手,冷声问道。 书兄回道,“如你所见,一缕魂识。” “你骗鬼呢??”百苓怒瞪着他,“你以为我认不出来,这里面有那只鹿妖的气息吗?!” 闻言,书兄的神色却愣住了。 真真切切的愣住了。 那张似乎永远写满冷峻霜寒的脸庞,竟勃然作色,却无法辨别,到底是不可思议,是怛然而怫,还是方寸大乱。 抑或这些情绪都有。 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黄五枫有些莫名其妙,“什么鹿妖?白天那只天妖?” 书兄却无暇理他,问道,“你怎么认的出来?” 百苓说道,“这么明显的气息,你当我感应不出来?” 书兄沉声道,“此物为背阴石所造。” 背阴石乃冥界奇玉,晶莹剔透,状如水玉,最大的特点是:能够阻隔一切气息的干扰。 百苓略有耳闻,却是反问道,“那又怎么样?”背阴球里的这缕魂识与灵堂里的妖气如出一辙,她刚才呆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书兄却不这么认为,看着她,目光复杂得寓意莫辨。 僵持了片刻,他极不可微地深深呼了口气,而后用另一只手,慢慢推掉了她的手, “是。这缕魂识与鹿妖有关。”他将水玉球收入芥子,负过双手,说得云淡风轻,“鹿妖已经死了,魂识取自它的体内。” 百苓神色一震,“你说什么?”死了?怎么会死了?它不是逃走了吗! 书兄的眉眼再度变得冷峻,“我说过,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她们?”黄五枫好奇地凑了过来,“怎的,此天妖还有同伙?” 百苓却冷冷地盯着书兄,差不多把事情想明白了,“好计策啊,怕我坏事,所以留在这里和我周旋,实则早就让其他鬼师循着血味去找她了,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她的心里恼火得很,到手的天妖就这么飞了,却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因为他明确“好心”地告诉过她,这只天妖不适合她。 不过,此事仍有古怪的点,“可你们事先不可能知道她会传送到哪里,她吃下雪灵芝,恢复力惊人,你们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书兄转向她,“我先前只说了一半。” “什么?” “神力所致的伤,在人间,的确非雪灵芝无法治愈。”他的神色平静无波,眉眼却透着不动的无情,“但被我所伤,非高于我神力之辈……不可愈合。” 第128章 莲村往事(1) 百苓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何不说?” 书兄问道,“为何要说?” “里面那只狐妖以为自己把美江送走了。”百苓说道,“你若是说了,她们也不必白费功夫,不至于连最后一面……”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肃色道,“我是说,你若以美江的性命要挟,狐妖可能会透露更多,对你们冥府的任务不是更有助益?”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书兄却是说道,“我想知道的,也已有了答案。” 随后顿了顿,“让她们如愿以偿,死得其所,不是很好么。” 百苓望着他冷峻如霜的神情,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她眉眼微沉,讥笑道,“你压根不是有慈悲心,而是无情。” 书兄淡然道,“是你想炼化她们在先,却又犯了恻隐心。” “你……” 眼看百苓一脸愠怒,似乎即将掀开新一轮骂战,同样忍了很久的黄五枫不甘寂寞地嚷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先停一停,我在这站半天了,把我当空气呢?” 百苓顿时横了他一眼,“你不插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黄五枫吹胡子瞪眼睛,“女弟仙君,你这有些不讲理了啊。首先,本师不是哑巴,所以就喜欢插嘴,偏喜欢插嘴。其次,我刚回来,都不知发生了何事,问问不过分吧。” 呵,还挺有脾气。 百苓却是斜了书兄一眼,丢给黄五枫八个字,“伶牙俐齿,巧言善辩。” “嘿,你……”黄五枫不高兴了,明知她在数落自己,却找不到什么反击的点,只能憋着一股气,都快憋成内伤了,才委屈地转向书兄,“书兄,你看她。” 书兄也没让他失望,一如既往地忽视掉了他的求助,说道,“天妖一事,解决了大半,我们也该进行下一步了。”他顿了顿,转向百苓,“天妖已死,仙君是否还要同行?” 既然他都点明了,百苓也毫不客气,“早知道你们找美江是为了她的魂识,我才不会跟着你们。” 书兄摇摇头,“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 他的眼神很深,廊下的烛光映在眼底,幽幽的晃动。 ——那只天妖是个容器,再强大的法力,在它突破大罗境的那天,也都会化为乌有,你若炼化它,到时必定深受其害。 百苓的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 容器,容器……如若只是容器,那么刚才那缕魂识…… 百苓神色一动,旋即又被阴霾取代,管他得到的魂识是谁的,冥府的任务与她何干?她要的只是一个天妖,但是被他们破坏了,就这么简单。 “我管你说过什么。”百苓刻薄地说道,“你们冥师能赔我天妖?” “喂,你别太过分了。”黄五枫忍了她很久了,“你自己找不到天妖,关我们何事?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正有此意。” 换言之,她才不愿意再与他们同行。 要是没有他们,她可能早就炼化到柳灵郎了。 百苓说完,一甩衣袖,转头就走。 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利索,一眨眼就出了视野,黄五枫又被气到了,愤愤地说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分明就是她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现在倒好,搞得好像我们在拖她后腿一样,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仙神!” 书兄微一蹙眉,“注意言辞。” “并非我不注意言辞,而是她太过分了。”黄五枫一边撒开玉扇,不停地给自己扇风降火,一边喋喋不休道,“书兄,你也是,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让她同行。现下她瞧见那魂识,必定有所怀疑,万一告知天界,被有心者察觉,岂不功亏一篑?” “她不会说的。”书兄转手翻出那颗背阴球,看着其中游动的魂识,淡淡地说道,“若非那只鹿妖身份特殊,一旦突破会对她造成性命之忧,让给她又何妨。” 黄五枫哼了一声,“照我说啊,你就该让她炼化了那只妖,让她吃点苦头。反正已经知道他的下落,魂识随时都能取,你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他“啪”的收拢玉扇,一本正经地说道,“白天我就想提醒你了,书兄,我们的任务原是找到鹿妖后,放长线钓大鱼,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可你却擅作主张,惊动了鹿妖,还将它打死了……虽说魂识是得到了,可我觉得,你为了不让那个无理刁蛮的仙君受到伤害……哎,你别这么看着我,也别否认啊,我都看在眼里。” 面对书兄沉默的表情,黄五枫叹了口气,眉间浮上一丝忧色,“我只是觉得,你打乱了大人的计划,大人不会高兴的。” 第129章 莲村往事(2) 百苓沿着游廊穿行了一会儿,刚转出亭台楼阁,一个持着灯笼,蹑手蹑脚的小厮忽然与她撞了个正着,双方打了个照面,同时一顿。 下一秒,一道凄厉的长嚎声划破了夜空—— “鬼……鬼鬼鬼啊!!”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丢开手里的灯笼,扭头就跑。 百苓也没拦他,揉了揉耳朵,望着他连滚带跑,跑几步扑了地,又爬起来继续跑的狼狈背影,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 她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地理了一遍,最终决定去莲村瞧一瞧。鹿妖被莲村的人收养,狐妖也出现在那里,一个天妖一个地妖,虽说八成是巧合,但她想碰碰运气,毕竟大江南北几乎都被她踏了个遍,除了那里,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莲村在城隍镇的最西边,想去那里,要翻过一座小山丘。 天高云淡,林道开阔,穿行一阵,便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几家农户。再小半个时辰,莲村就到了。 满眼的碎石房子,柴草遍地,西北边接壤着高大的群山,山前矗着一尊约莫三丈高的的石神像,眉眼祥和慈悲,瞧不出是什么神,大抵是莲村当地的本地神。 村子不算大,村民也不多。刚过午时,袅袅的炊烟还未散去,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担的壮实青年,百苓拦住他,问道,“请问,你们村子闹过妖么?” 青年看到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黝黑的脸腾地红了,可是听清她问的是什么后,又慌张地低头,“不知道,我不知道。”然后又偷瞄了她一眼,挑着担迅速溜了。 他这个反应,可不像不知道的样子。 百苓正想继续拦人问路,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哈哈,仙君打探消息的方式,当真是与众不同,别出心裁。” 听到这个声音,百苓倏地转过头,果然是十分讨嫌的黄五枫。 冤家路窄。 瞧见他和书兄信步走近,百苓本能地拧起了眉,质问道,“你们为何会来此地?” 黄五枫手里摇着玉扇,胡须一抖一抖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仙君都能来此地,我们为何不能来?此地归你们天界所有啊?” 百苓嗤了一声,转向书兄,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样吧,我们约法三章。你们的任务既已完成,那只鹿妖权当是我让给你们的,之后若是我看上的妖物,你们不许抢,也不许争,因为这是你们欠我的。” “……” 黄五枫再一次被她的无耻打败,“那只鹿妖怎么就是你让给我们的了??还约法三章,你当我们傻??” “可以。”书兄却点点头,“我们此次,并非是为了捉拿妖物。” 黄五枫立刻叫道,“书兄!”虽是如此,也不能纵容她得寸进尺吧? “还是法理兄明事理。”看着黄五枫气得跳脚,百苓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如此,我们各办各的事,互不干扰。” 话音刚落,忽然察觉有人走近。 是一个手挽竹篮的老妇,皱纹很深,后背微微佝偻,走路都不太稳。 她的目光滑过黄五枫和百苓,最后停在书兄的脸上,试探地问道,“过路人,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说……妖物?” 说的是官话。听着有些拗口,但至少百苓听懂了。 “是的。”没等书兄回答,她抢先一步,冲到了老妇的面前,“老人家,此处是否出现过妖物?若是要找,我又该去何处寻找?” 闻言,黄五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哪有上来这么问问题的,不把人吓跑才怪。 老妇面带豫色,“这……” “是这样的,我们呢,是受故人所托,前来此地祭奠。”黄五枫走到百苓的身边,不着痕迹地把她往后一挤,随后向老妇行了个礼,温声说道,“不知老人家可否为我们引个路?” 老妇问道,“三位想拜祭的,是何人呢?” 黄五枫回答道,“她名唤美江。不知老人家是否听过这个名字?” 第130章 莲村往事(3) 呵,不要脸。 百苓心中冷笑,人都是他们杀的,还祭奠,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够高啊。 老妇却是浑身一震,抖着声道,“你,你们认识美江?” 黄五枫点头道,“是的,老人家也认识她?” 老妇掀了掀嘴皮,眼中闪过悲伤,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你们……随我来吧。”说完这句话,她挽了挽肘间的篮子,为他们带路。 见此情景,黄五枫不由朝百苓投了一眼,眼神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仿佛在说:好好学学,我这才叫打听消息。 百苓瞅都没瞅他,“小人得志。” “喂,你……” 黄五枫正欲与她理论,走在前边的老妇回头说道,“见谅啊,老朽腿脚不便,走的慢。” 他转瞬恢复盈盈的笑脸,“无事的,此处风景甚佳,我们正好欣赏欣赏。” 老妇摇着头,怅然道,“公子风度不凡,绝非寻常人,此地清苦,又怎么看得入眼。” 黄五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百苓越过他,快走到老妇的身边,问道,“老人家,我们这是去哪里?” 老妇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柔和,却没回答,只是说道,“快到了,前面不远处就是了。” 走过一段不甚陡峭的斜坡,便是高高耸立的石神像了。旁边有一个凿开的洞穴,不高,覆着杂草,也不怎么显眼。 老妇在石神像前停下来,虔诚地拜了三拜。 百苓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竹篮里,装着烛台、几个橘子,还有一些吃食。是供品。 不过,老妇没有把供品拿出来,拜完神后,拨开旁边洞穴外的杂草,带他们走了进去。 洞穴不深,七、八步就到头了,一张坑洼的石桌依着山壁,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件女孩子穿的细麻衣,有些旧了,但不着灰尘,看得出经常整理。 百苓环视着洞穴,一个没留神,脚底绊了一下,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扭头一看,正对上书兄深不见底的眼眸,她迅速抽回胳膊,显得极端厌恶他碰触。 然而,书兄却比她更快,几乎扶稳她的刹那便收了手,更是快速退后两步,一派避她如蛇蝎,刚才非我本意的清高模样。 这时,老妇已经把烛台摆到了石桌上,放上供品,坐在地上,对着那件衣物,自言自语地说道,“美江,娘来了,昨天娘痛风犯了,没来看你,你别怪娘。” 这话顿时拉回了百苓的注意力。 她问道,“你就是美江的养母?” “她对我而言,和亲生闺女没什么两样。”老妇垂泪对着前方,絮絮叨叨,“这孩子可爱,孝顺,打小就会心疼人,她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床都下不了。她就天天去城里给我买药,每天八里路,脚皮都磨破了,还笑着和我说,‘没事的,娘,一点都不疼’。” 她不提这些事还好,一提,百苓的嘴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说道,“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怀念有什么用?听说你们知道她的身份后,把她绑到神像前要烧死她,万物皆有灵,不知道你们做了这等恶行,会不会夜夜辗转难眠啊。” 黄五枫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老人家已经很伤心了,你又何必重提旧事。” 百苓却冷冷地说道,“现在知道伤心,早干嘛去了?”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听着像打抱不平,却更像一种迁怒,黄五枫一头雾水,“你发这么大火作什么?” 百苓冷笑道,“见不得虚情假意罢了。” “这位姑娘说的对。”老妇却擦拭着眼泪,几度哽咽,“我见识少,鬼迷了心窍,知道美江是妖怪后,生怕她伤害自己,帮着其他人将她绑了……可我做了这件事就后悔了啊!当时,我看着她在火架上挣扎,却不敢救她,害怕乡亲们把我当成异己。可我不停地祈祷,不停地祈祷,希望有人能救她。” 看着她漠然的表情,老妇的眼中闪过一抹柔和,又说道,“姑娘看着和我那闺女差不多大,看见你,我好像就看见了她。” 听到这话,黄五枫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人家,你断是看走眼了,你女儿肯定比她可爱。” 这话冲散了老妇心头的感伤,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忽然说道,“其实,你们也是妖吧。” 黄五枫不由一愣,“啊?这……” “你们不用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老妇叹了口气,说道,“一看你们就不是普通人,身上没有半分尘世的味道,来这里祭奠美江,可不就是她的同类么?可她没死啊,她被人救了。我知道她不可能原谅我,更不会回来看我,所以,我留着她的衣服,当是一点念想吧。” 第131章 靠着烟囱的他(1) 看到石桌上的那件旧衣,还有烛台和那些供品,百苓就知道,美江身上的香火气是怎么来的了。 虽然只是几个皱皮的橘子,一碟咸菜,还有两个馒头,着实寒酸了些,但是供养,讲究的是赤诚的心。若非老妇感念至诚,寻常人家供奉的香火,又怎会沾到美江的身上,从她的妖气里透出来。 但是,百苓的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她想起了一些模糊在记忆深处的过去,连轮廓都快记不清的那些人,却给她留下了鲜明的感觉,刀刻斧凿般地印在她的灵魂深处,那些怨恨,绝望,不敢置信……被抛弃的心情,或许何其相似。 她沉默不语,书兄亦是一脸冷峻,仿佛都没听到老妇说的话似的,黄五枫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斜着眼,冲他们捏着嗓子,小声道,“……都把你们认成妖了,给点反应成不成。” 书兄开口道,“难得人会为一妖物供奉,功德无量。” 老妇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功德,只希望给我那可怜的闺女多积点德,她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满足了。” 黄五枫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忍,应和道,“你会心想事成的。” 听到这里,百苓终于听不下去了,绷着脸,兀自退出了洞穴。 她明明都已经死了。 看,神也会说谎的。 炽烈的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却照不亮她眼底的阴霾。 过了一会儿,书兄出来了,见她低着头,靠在山石旁发呆,不由地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百苓抬起头,问道,“她真的死了么?” 书兄缄默地望着她。 百苓想了想,说道,“如若那魂识不是她的,那么她的魂识……应该还存在吧。你们地府不会对一个妖物的魂识感兴趣的。” 书兄问道,“有什么区别?” 百苓一顿,“什么区别?” 书兄说道,“她是生是灭,于你,都无法再炼化。这个结果对你而言,又有何不同。” 山风寂寥,微微地吹过耳畔。 百苓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垂下眸,踢掉脚边的石子,淡淡地说道,“是没什么不同。” 不巧,刚好踢到书兄的身上。他随手一掸,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看着那一尘不染的白衣,继续说道,“怪我,多此一问了。” 黄五枫从洞穴里走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顺口接道,“你多问是常事,有何大惊小怪的。”他说着,扶了老妇一把。 老妇出来后,对他们说道,“三位既是美江的朋友,不如来家里坐坐吧,我一个孤寡老太,多少年没人陪我好好说说话了。” 然后她转向百苓,“姑娘之前问我,我们村子是不是有妖怪,应该是想找同伴吧。” 拒绝的话语溜到嘴边,抿住了,百苓说道,“算是吧。” 老妇慈祥地说道,“我认识一个小伙子,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 此言一出,百苓立刻表达立场,“好,我刚巧也想看看美江长大的地方。” 黄五枫无语,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132章 靠着烟囱的他(2) 原路返回。 老妇住在莲村的最北边,不远处是一片麦田,田里好些人戴着斗笠,抡着铁锹,顶着日头劳作。 院子朝着南,一圈篱笆围住四方,是用柳竿插成的,细长的叶子向内铺展,屋前的地里种了一些萝卜和土豆。屋檐很深,檐前垂挂着一张草席帘子,旁边还搭着一个窝棚,养着几只草鸡。 老妇进了屋,把竹篮放到桌上,招呼他们先坐,自己进了里屋。 没一会儿,她拿着一双桃红色的绣鞋出来了,很精致,也很新。 老妇把这双鞋送到百苓面前,“姑娘,能劳烦你一件事吗?” 百苓起身,“你说。” “我的美江去年就及笄啦,我不知道你们妖有没有这个说法,但作为她的娘亲,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姑娘下次见到她的时候,把这双鞋给她。” 百苓愣了一下,对上她慈爱期盼的目光,神色微微的僵硬,一双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老妇却误会了她的迟疑,忙道,“不用说是我送的,你若说了,她一定不会要的,就说……就说是你看着这鞋好看,店里买的,她从小就爱美,会喜欢的。” 百苓微微张了张嘴,想着要不就说“妖没有及笄的说法”,或是阐明“我们不是朋友,我碰不到她”之类的推脱,一双手却越过她,接过了老妇手中的绣鞋。 “我们会转达的。”书兄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他转向百苓,意有所指,“不过是件小事,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看着他转递过来的绣鞋,百苓抿了抿嘴,还是接到了手里。 见她接受,老妇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乐呵呵地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我锅里还有些饭菜,这就去给你们拿来。”然后颠簸着朝灶头走去。 黄五枫随手一挥,在三人的周围施了道屏障。 他对书兄说道,“老人家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倒是这屋子,隐隐有一丝邪气,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百苓收起绣鞋,淡淡地说道,“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说鬼么?” “不干净的东西又不一定是鬼。”黄五枫板着手指,和她理论,“你看,煞气不是鬼吧,它也不干净,伤人;还有邪祟之类的鬼怪,说是鬼怪,其实就是一些顽劣爱戏弄人的妖精,和鬼一点边都沾不上。” 百苓拿起桌上的水壶,翻上碗,为自己倒了杯水,“你倒是撇得干净。” 黄五枫戳穿她,“是你对我们冥界有偏见。” 百苓说道,“冥界那么大,不好意思,我只对你们阴曹地府有偏见。西边的死灵之国……没接触过,不知道。不过想来,应该比你们好上不少。” 黄五枫瞪她,“那我们事实说话行不行?这屋子里半点鬼气都没有,我一个鬼师会感觉错?”鬼师专捉凶煞鬼王,再隐秘的鬼气也无所遁形。 这时,老妇端着饭菜回来了。 黄五枫又是一挥手,散去了屏障。 一碗萝卜干,一碟咸菜,一盘煮土豆,还有五个馒头,老妇看着这些菜,倒是自己难为情地笑了起来,“见谅啊,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能招待,你们先对付几口,晚上我杀只鸡,给你们做肉吃。” 第133章 靠着烟囱的他(3) “不用了。” 百苓与黄五枫同时出声,随即相视一眼,百苓说道,“我不吃东西。” “不吃东西怎么成呢?”老妇说道,“别和我一个老太婆客气,我养那些鸡,也是闲着寂寞,难得有客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黄五枫不由地看了书兄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向老妇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老人家了。”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还想留在此处过夜? 百苓皱了皱眉,却见他一捋胡须,问道,“对了,老人家,美江被你收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吧?” 老妇在百苓的旁边坐下,擦了把汗,说道,“是啊,那会儿她三四岁吧,我上山捡柴,在沟边看到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我把她背回了家,可她醒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什么都不知道,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膝下无子,见这孩子欢喜,就收养了她。” “不知老人家是在哪座山捡到她的呢?” “麦田的东边,那座最高的山,我以前啊,经常去那儿捡柴禾。” “哦……”黄五枫为老妇和书兄倒上了一碗水,又问道,“不知那座山是否发生过怪事?比如人失踪,看到过妖兽之类的。”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百苓不由自主地坐正身子,“是啊,还有你之前说的小伙子,他也是妖?” “我说的小伙啊,是前些天留宿我们村的异乡人,听说是个写狐鬼故事的,走南闯北,记述过不少奇闻异事。”老妇说道,“我就琢磨着啊,这奇闻异事,应该有些真事吧。” 原来是个写话本的。 百苓心中有些失望,却还是问道,“他还在莲村吗?” “他住村头的牛家,但……”老妇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我平日里不常出门。还是几天前,他突然来我家,问我关于妖怪的事,我才知道他。不过,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你若想知道其他的事,还得上牛家看一看。” 百苓顿时说道,“我这就去。” 随后起身,掀起草帘出了门。 她说走就走,惊住了老妇,“哎,姑娘……” “老人家,你别管她。”黄五枫却是笑道,“她就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我们继续聊我们的。” 屋外日头正晒。 百苓出了院子,直奔村头的牛家。一问才知道,小伙子前天就走了,不过,却得知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那小伙子是卫家的人。 这就值得玩味了。 卫家有人在调查美江的事情? 百苓却无暇去想那些琐事。寻找妖物陷入了僵局,若是没有柳灵郎,她该如何恢复从前的实力,又谈何报仇? 她忽然有些迷茫了。 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晃了很久,百苓在一块堆满稻草的土坡前,坐了下来,抬头仰望。 远方是一片青郁郁的山峦,沉重地垂在晴空的边际,轮廓分明地显着颜色。骄阳炙烈,照射到的所有地方都发着微醺的光晕,飞鸟掠空,一望无际,仿佛游离在梦幻与现实之间,余韵无穷。 此情此景,应当是触景善感的。 百苓却什么都没想。或者说,她逼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直到夜幕降临,她拖着步子,走回了老妇的家中。 屋子里亮着灯,百苓进了院子,合上硌手的篱笆,掀帘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正在收拾碗碟的黄五枫抬头一看,乐了,“哎呀,仙……你怎么灰溜溜地回来啦?去了这么久,想必此行不太顺利吧。” “姑娘回来啦?”老妇抱着一块凉席,正好从里屋出来,见她一脸没精打采,不由走过去,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没吃饭吧?我现在帮你做。” 已经很多年没人关心过她了,百苓不习惯地缩回手,说道,“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这样啊。”老妇笑着,把她往另一间里屋带,“那今晚,你就住这间吧。” 这间里屋很小,抬头就能看到斜檐的茅草,却干净异常,看得出经常打扫。 百苓不由问道,“那他们呢?”问的是黄五枫和书兄。 “他们说,打个地铺就成。”老妇把手里的凉席铺到炕上,“这是美江以前的房间,多少年没人住了,我一会给你拿些驱虫的药草,你放到窗边上,就能睡个安稳觉喽。” 一听是美江的房间,百苓倏地停下脚步,指着洗碗的黄五枫道,“老人家,房间还是留给他吧,他身子弱,金贵得很,打不得地铺。” 然后退出里屋,在桌前坐下。 书兄就在她的对面,依然是离开前的样子,身板笔挺,坐如松针,旁若无人地喝着茶。 “你说谁金贵呢?”黄五枫放下洗净的碗碟,不满地嚷道。 百苓说道,“让你睡房间还不好?” 黄五枫哼了一声,“你那是让吗?分明是害怕……” 老妇铺好凉席,拿着一块布袋出来,听到他的话,笑着问了一句,“害怕什么?” “呃……”黄五枫拖了半天长音,眼神不住地往百苓身上瞟,却见她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莫管他们。”书兄帮他解了围,“他们拌嘴惯了,随他们去吧。” “原来如此。”老妇笑道,“我们村子离山近,蛇虫毒物确实不少,但我保证,用了这儿的驱虫药草,地上连只蚂蚁都看不见。”说着,她翻开手里的布袋,除了三包草药粉之外,还有一把生了锈的剪子。 老妇把剪子递给黄五枫,“这是给你的。” 黄五枫接过来看了看,普普通通的小剪子,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解地问道,“为何给我此物?” “你啊,年纪轻轻的留这么长的胡子,怪气怪气的,不好看。”老妇做了个一剪子下去的手势,“我们西陵啊,没有蓄须尊长的风俗。” 闻言,百苓轻嗤了一声,“他那叫胡须?几根杂毛而已,拔几下就没了。” “……” 黄五枫涨红着脸,瞪她,“你懂什么?!” 第134章 靠着烟囱的他(4) 闹了一阵,老妇站久了,又犯了痛风,先进屋休息了。 黄五枫收拾完碗碟,去屋外喂了鸡,也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间,经过百苓身边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句,“不知为何,今儿个的心情特别好,特别好啊~” 他一走,空气都静了下来。 百苓把凳子搬到门口,卷起檐下的帘子,背靠着门沿,半躺下来。这时,她听到书兄起身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径直走到灶前,拍掉烟囱上的黑灰,然后屈膝坐了下来,就这么倚着烟囱,闭目养神。 这个动作…… 百苓怔住了。 几个断断续续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简陋却明亮的卧房里,光线从轩榥的缝隙里透进来,他倚靠在几步之遥的烟囱前,安安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她直勾勾的目光,着实难以忽视,书兄偏过头,无声地看向她。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角落的烛光在闪,晃在他的脸上,迷离恍惚。他们的侧脸有些相似。 鬼使神差的,一个“曙”字就冒到了嘴边,又被迟来的理智硬生生地按下了。 书兄眸光微闪,问道,“什么?” 百苓低下头,轻声道,“没什么,看错了。” 屋子里片刻的沉默。 百苓又开口说道,“今天我问你,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没头没尾的,书兄静静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百苓从怀中掏出那双精致的绣鞋,“我知道结果没区别。但我看到那个妇人,突然就想到我的母亲了。”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的母亲,她的身世,还有那段遭遇。哪怕是对曙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也只会挑好的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有种倾诉的欲望。 “我以前有过一个……朋友。”百苓说道,“我对他说,我是小时候玩耍走失,又丢了记忆,才拜在师父的门下。我说,但我隐约记得母亲的样子,她帮我梳头,给我讲故事,很温柔的笑容。” 书兄望着她,极不可微地抿起了唇。 “但是,我是骗他的。”百苓抬起头,看着他冷峻的眉眼,淡淡地说道,“我没有玩耍走失,也没有丢失记忆,是族里的大祭司说我是巫族之祸,要杀我祭天……你知道我们族里的祭天是什么吗?” “他们会把认为有罪的人连同猴子、狼狗、蛇等等一起放进袋子里,再将袋口缝紧,这样有罪的人在最后被割喉献祭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发觉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百苓却笑了,“我当时才十二岁,害怕极了,就去找我的母亲,可是,她一棒就把我敲晕了,然后把我塞进了袋子里。” 说到这里,她转回头,不再看他,声音带着克制的颤,“我永远忘不掉她当时的眼神,还有那些族人的咒骂声。明明平时都是最亲最近的人,但是连一个小孩都不肯放过。” 已经是太久远的事了,原以为能像叙述旁人的故事一般,从容道来,没想到提及的时候,还是有点受伤。 “我只是在想,她的遭遇和我有些类似,和她比起来,我好像还幸运很多,至少命还在。”她闭了闭眼,声音多了几分自嘲,“我也在想,我的母亲会不会像她一样,对我抱着愧疚……应该不会吧。她是族里的长老,以大祭司马首是瞻,估计早就把我忘了吧。”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发泄出来,百苓的心里轻松不少,她换了个躺姿,背对着屋内,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背后却响起书兄迟疑的声音,“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稍稍意外于他的回应。在她看来,若非任务需要,对于此类的人世情仇,他是不屑理会的。 “求生的本能吧。”百苓轻叹般地说道,“我身上藏了把小刀,他们没发觉,最后割破袋子,逃了出来。” 背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伤的很严重吧。” 百苓诧异地翻过身,却见他低垂着眼睛,眉眼间笼着一片阴影,神态冷寂。 “忘了。”百苓不由地说道,“师傅说,他看到我的时候满身是血,不过,想来应该是袋子里野兽的血吧。” “所以……”书兄抬眸,眼底一片暗沉,“你没学过祝由术。” 百苓却是一愣,下意识地在脑中搜索回想:她有说过自己是巫族的吗?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她没说过。 于是拧眉问道,“你们调查过我?”不过,转念一想,她突然冒出来,又与地府有些仇怨,他们会调查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这句话说的,好生怪异。正儿八经地想探底,也应该是问“你学没学过祝由术”吧?怎么就如此笃定她没学过。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疑惑归疑惑,百苓也没当回事,说道,“巫族正宗的祝由秘术,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修炼,长老习的也只是旁系巫术,我会的法技……说来惭愧,都是小时候偷溜进祭司殿偷学来的。” 说着惭愧,表情却一点都没当回事。 书兄看着她,突然问道,“学过役灵心咒么?” “役灵心咒?”百苓皱了皱眉,“这不是巫族的法技吧。” 书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巫祖以何种祝由术闻名?” “血祭术啊。” “是,血祭术。”书兄应了一句。 然后就缄默了。 百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你想说什么?” 书兄却没回答她,只是说道,“我们明日要上山,若无收获,会去千栈道一遭,你可与我们同行,那里或许有合适你的妖物。” 千栈道深壑壕沟,地处西陵以北,常年飘雪,山高一千里,连着昆仑最低的一条河流,也是凡人前往昆仑的唯一途径。 百苓惊异地望着他,为他突然抛出的善意。 这家伙,不会被夺舍了吧?连他们的下一步都告诉她了,还邀请她同行? 然而,书兄说完这句话,便兀自闭上了眼睛,一脸的心无旁骛。 算了,今日说的话够多了。 这么想着,百苓重新转过身,靠在门沿上,更阑人静,遥遥地望着星空。 第135章 预感(1) 丑时,鸡鸣声刚响,老妇就起来了,看到书兄居然靠着烟囱睡觉,顿时大惊失色,叫道,“公子,你怎么睡在那里?” 书兄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此处宽敞。” 老妇扶他起来,“再宽敞也不能靠着灶突睡啊。” 书兄一顿,“为何不能?” 老妇语重心长,“这大热天的,靠着灶突,还不把人焐坏咯?” “无事。”书兄却摇摇头,“我习惯了。” 老妇出来的时候,百苓就醒了,默默将凳子搬回原位,心里直想把昨夜感性大发的自己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百苓啊百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对着敌人都能袒露心声……还有他那张冰块脸,昨晚究竟是怎么交流起来的? 自我唾骂间,忽然听到他说“我习惯了”,百苓猛地抬起头,呼吸都凝滞了。 这时,黄五枫伸着懒腰,从里屋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瞥到了她锁在书兄身上的眼神,目不转睛,仿佛要吃人一样的凶狠。 他立刻哇哇叫了起来,“喂喂喂,女弟你可别想胡来。” 听到他的声音,百苓猛地回过了神,却是冒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的目光冷冷地射了过去,“你叫我什么?” “女弟啊。”黄五枫理直气壮,“这不是你的名字?” “不是。”百苓咬字道,“再这么叫我,就准备打一架吧。” 她烦透了这个名号。 “动不动就打不打的,你有暴力倾向?”黄五枫却显得振振有词,“女弟是你的名号,我这么唤你又没错。”他顿了顿,试探道,“要么,你把你的真名告诉我?” 百苓眉头一皱,“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突然好奇起她的名字来了。 转念却想到了书兄说过的话。原以为他们暗中调查过她,可是看黄五枫的样子,明显是不清楚她底细的。 “不想说算了。”黄五枫瞪了她一眼,转而走到书兄的身边,对老妇说道,“老人家,天色还早,你再进屋睡会吧,我们要赶路了。” 一听他们这就要走,老妇有些不舍,“这,早饭都没吃呢,就要走啊?” 黄五枫温声道,“我们还得回去,把你准备的礼物给美江呢。” 然后又安慰了老妇一番,拱手辞别。 三人在麦田里穿行了一阵,太阳在山巅露出了一角,山头上罩满了金光,也是麦田里唯一的颜色。黄五枫看了眼身边的书兄,又扭头看了眼走在后头的百苓,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缓了两步,尝试打开话题,“你昨天去牛家,可有收获?” 百苓漫不经心地答道,“你不都说了么,我是灰溜溜地回来的,哪会有什么收获。” 黄五枫悻悻地摸鼻子,“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看着他郁闷的表情,百苓抬手抚过麦穗,淡淡地说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黄五枫洗耳恭听,“哦?何事?” “那妇人口中的小伙子,是卫家的人。” “卫家?”黄五枫顿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此事的吊诡之处,“卫家也在调查美江?可那些凡人哪有本事查到莲村?” 百苓说道,“也许美江无意中提到过莲村吧。卫家闹鬼一说沸沸扬扬,既然她是源头,卫家的人调查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黄五枫突然一拍手,“这就对了嘛!” 百苓犹疑地看向他。 黄五枫笑眯眯地说道,“你看,我们也是可以好好交流的嘛。为何非要板着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说话呢。” ……阴阳怪气的分明是他吧。 百苓对他无话可说,索性视他为空气,快步越过他。 群山辽阔,微风一吹,蒲公英的绒毛漫天遍野地飞舞。 百苓跟在这两个冥神的后面,看他们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这里碰碰,那里摸摸,忍了又忍,终于在看到黄五枫居然拿着他那把玉扇,去拨丛间某个蚂蚁窝的时候,忍不住出声质疑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痕迹。”黄五枫吹走玉扇上的泥土,严肃地说道,“你别小看这些土生物,它们的作用大着哩,身上可以保留逾十年的生命到访气息。” 百苓问道,“你们在找把美江丢下的那个神?” 黄五枫一脸惊讶,“你居然听得懂我的意思。” “……少在那里故作高深。”百苓快失去耐心了,“你们还需要多久?” “莫急莫急。”黄五枫却老神在在地一捋胡子,“看好了。” 只见他“刷”地一下,平摊开玉扇,左手翻掌一弹,将捉在掌心的一只蚂蚁弹到了玉扇上,随即张口一喷。 呼—— 他的嘴里诡异地喷出一圈金烟,而那蚂蚁在被喷离玉扇的刹那,竟落地化成了一道金色的虚影。 是一个人的模样。 不巧,百苓定睛认了认,把他认了出来。 怎么会是他? 她的瞳孔缩了缩,却见那道金色虚影忽地化作无数细沙,散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黄五枫嘴唇发白,身子晃了晃,在书兄的搀扶下,才勉强保持站立。 他抱怨道,“借魂迷影,这个法术也忒耗心神了。” 书兄总算开口说话了,“是仙神所为。” “仙神?”黄五枫皱了皱眉,“那此神着实谨慎狡猾。他将此处方圆一里内的气息全数抹除了,想必是防着我们这一手。我寻了这么久,也只寻到那么一只,可惜法力不够,只能维系那么一会。” 黄五枫顿了顿,接着问道,“书兄,你既看出了他是仙神,可认得出此神身份?” 书兄却突然转向她,问道,“你认得出么?” 她也是仙神,先问她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他这一问,语气极其笃定,仿佛认定了她知晓此神身份。 百苓定定地凝视着书兄,片刻,回答道,“有点眼熟。” 有点眼熟,那就是认识了。 黄五枫急忙问道,“是谁?” 百苓却默然不语,只是看着书兄,对峙了一会儿,她说道,“你都认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黄五枫刚想问他何时说自己认出来了,却发现她的视线是投在书兄身上的,再一次感觉到了多余,他立刻不满地抗议道,“你们两个,不许再把我当空气了!” 第136章 预感(2) 百苓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如若影像没错,我也没看错,他应当是云丞宿君。” “星宿君?”闻言,黄五枫大吃一惊,“是个正神?” “是。”百苓点点头,“中乘果位。” 书兄却沉吟了一下,忽然道,“有趣。” “有趣”可不像是他会说的词,百苓问道,“哪里有趣?” “此神一年前命数已尽,入了轮回。” “什么?”黄五枫惊道,“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百苓却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书兄说道,“刚才算了一卦。” 百苓说道,“神的命数,变数可大着呢。” “的确。”黄五枫对他们说道,“我得回去查阅冥录,看看上面是怎么说的。” 书兄提醒了一句,“千栈道汇合。” “好。”黄五枫应了一声,结印念咒,不多时,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他一走,气氛没由来地变得微妙。 书兄手里翻出一张千里符,对她说,“走吧。” 于是有些疑问只能按回肚子里,沉默以对。 但是,百苓万万没有想到,此去千栈道,会足足停留三个月之久。 这三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最让她记忆犹新的是,书兄帮她找到了一只地级的珊瑚蛇妖。珊瑚蛇妖攻击力惊人,蕴含剧毒,却是这大半年以来,最适合她的灵物了。 百苓想也没想,就要划破眉心,以血下契。她如今是神之躯,已经不再需要千年柳枝辅助了。 然而,刚刚划破眉心,手就被狠狠攥住了。腕间骤然一痛,念了小半的法咒戛然而止,百苓转过头,便对上了书兄少有的,阴鸷的眼眸。 还有他攥紧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出奇,仿佛要把她的手生生折断。 “以血为祭,这就是你说的控灵术?”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你干什么?”百苓吃痛,却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怒瞪着他,“你说过,不会再阻挠我祭炼妖物的!” 书兄毫不松手,冷冷地望着她,咬字清晰,“回答我,这就是你祭炼共修灵物的方式?” 气恼他的莫名其妙,百苓叫道,“是!我是没练过控灵术!但祭炼不就那么回事?!我以前也祭炼过,也没出什么问题!” “没出问题?没出问题是你那时实力不够,伤不到他。”书兄冷笑了一声,“你施展的是祝由血祭术,是用来驱使妖魔精怪的高阶邪术。受此术所惑的灵物,神智尽丧,只能听主人命令行事,与走尸无异,是最低级的灵宠。” “你,你说什么?”百苓一怔,浑然忘记了手腕的疼痛,“这怎么可能?” “你以为,祝由为何被唤作巫祖?”书兄说道,“他的血祭术修炼到了可驱使万灵的境界。座下十大灵宠,无一不是曾经盘踞一方,被剥夺灵智的上古凶兽。后来他受血祭术反噬,身死神灭。你可知,他是唯一一个,被自己所修之道毁灭的大乘正神?” 百苓突然脑子很乱,“我,我不知。” 见她脸上浮现出慌乱无措的神色,书兄稍稍放缓了语气,却依然是严厉的,“你说你想找的是能助你修行的共修灵物。共修灵物,灵物便该是你的护法,与你共同修道,不该受血契所困。那会损它自己的道。而你,除了多一个听话的灵宠以外,得不到任何益处。” “血祭术,只会让灵物沦为傀儡。傀儡,与死物无异。此类伤己道又伤他道的术法,皆是邪术,不应铤而走险。” “伤己道……伤他道?” ——我们归元派的控灵术,不是那种驱灵驯妖的邪术!炼化柳灵郎需要灵物认可你的实力,心甘情愿成为你的护法。 ——不是灵宠?可他身上分明有役灵的波动呀。护法乃共修灵物,怎会与灵宠没区别? ——共修灵物,灵物便该是你的护法,与你共同修道,不该受血契所困。那会损它自己的道。 刹那间,一些回忆翻江倒海地袭向大脑。百苓呼吸一滞,顿觉眼前天旋地转。 灵宠、灵宠,难怪他醒了以后,从没对她有过半点好脸色,原来是她破坏了他的道。 以前她只是觉得,他生性冷漠,不喜他人触碰,后来知道他是鬼帝神荼,虽然心里清楚这份感情是无望了,但她总觉得像找到了他无心情爱的原因,鬼帝,自然对谁都无情。因而心里还藏着一分期盼,他会记着她,她自认对他很好。 可是,到头来,原来他不厌恶痛恨她就已是仁慈了。那是鬼帝的道行。她的命都没那么值钱。 忽然被书兄的话击溃了最微弱的希望,她难以承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却因为手腕还被抓着,身子一软,跪倒在了他的怀里。 神智好像都飘离了身躯,她的眼前模糊得无法视物,双耳嗡鸣,只是脑海清晰地闪过一句问——如今得知真相,你还一心想要报仇吗? 第137章 预感(3) ——报,为什么不报? 百苓忽然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硬生生将理智拉回。甩开书兄的手,她用力地喘着气,体内的血液好像在燃烧沸腾,喉咙里是甜的,不停翻搅。 忽然,模糊的视线里,一道青影不期而至,落到了书兄的身旁。看到她这副模样,那人大惊失色地叫道,“女弟!你,你的眼睛?!” 是黄五枫的声音。 但是百苓看不清他。 “我……的眼睛怎么了?”连发出的声音都沙哑无比。 “白色的!”黄五枫的声音惊恐无比,“你的眼睛是白色的!书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眼睛和……” 百苓没听到后面的话,因为书兄一掌拍晕了她。 珊瑚蛇妖,最终还是没能成为她的灵物。 百苓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山下的一间小茅屋里,书兄和黄五枫已经离开了,只写有一句留言:十日后我再来看你,勿离开此地,切记,切记。 落款是个“舒”字,并非她一直认为的“书”,原来是这个舒。 写了两个切记,足以看出他的嘱咐之慎重。 百苓盯着这个“舒”字看了很久,脑中只有他那句“共修灵物,灵物便该是你的护法,与你共同修道,不该受血契所困。那会损它自己的道”。 她闭了闭眼,捻手焚毁了字条,转身冲了出去。 百苓在山间游荡了三日,依然使用血祭术,炼化了一只狐妖。这只狐妖还不到地级,她却打算就这么去闯地府了。 只是,在前往地府之前,她先去了一趟归元派,秘密找到了计玄。彼时,他刚得大机缘,一跃成为归元派的内门首席弟子,春风得意。 百苓对他说,“我可能活不长了。若我身死,他们可能会把帐算到你们归元派的身上。所以,除了我的名吧,然后把我的祠推了,改建成什么都行,只要与我撇清关系,避世百年后,归元派还有重振门楣的机会。” 交代完之后,她径直去了女弟子祠的后院,在井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踢掉上面稻草盖,跳了下去。 穿过万丈深水,她落下的地点,是一片黑雾翻腾的黄沙天。 昏暗的不远处,一堵高不见顶的鬼门关冰冷矗立,两尊高大的兽像宛如活物,关卡前把守着几个鬼差,青面獠牙,还有两队压着鬼魂的阴兵巡逻队正在靠近。 百苓一步一步走近。 “站住。”守门的鬼差拦住她,“通关文牒。” “要文牒?”百苓慢慢转向他,“你确定?” 鬼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凶神恶煞地说道,“当然,没有文牒,即便是仙神,也休想进入鬼门关……哎哟妈!!”尾音破了,因为数百张火符从她的袖中甩出,目标直指把守的鬼差。 事出突然,一点防备都没有。鬼差慌忙躲避,险险避开一张擦身而过的火符,然而,没等他松口气,衣带就倏地燃了起来。 祝由术中,法符的威力是惊人的。 转眼间,另外几个鬼差也被炎火所燃,叫声凄厉,疯狂地打起了滚。 “何人敢来地府闹事?!”赶来的阴兵队伍“噌”得亮出武器,将她团团包围。 又是百余枚火符甩出。 一时间,鬼门关前哀嚎凄惨,焰火冲天。 百苓面无表情地穿过鬼门关,微微转过头,睨着他们道,“这,就是我的文牒。” 呜—— 一路打到黄泉路,远方忽然响起一阵号角。 她掐住一个鬼兵的喉咙,问他,“罗酆山怎么去。” “……此,此去百里,有北方癸地,周回三万里,再向上二千六百余里,便,便能看见罗酆山。” 得到答案,她一把将手里的鬼兵扔到了远处。 掏出千里符,忽然眼前一阵眩晕。 自从那日之后,她时常觉得身有异状,但是又与走火入魔的感觉有些出入。 甩了甩头,将那种感觉强行压下,她放下千里符,循着鬼兵所示飞驰而去,不消片刻,来到了罗酆山的脚下。 罗酆山边际莫测,上参碧落,下入风泉,四面八方都盘结着黑郁之气,主峰有六座山,是为酆都六天,地府鬼师的驻扎地。 哐—— 忽然,一道震耳欲聋的敲钟声响了起来,音传八方,余音久散。 百苓飞身而起,划破眉心,以纯血抽取体内的摄天宝印之力,须臾,她神力大涨,猛一扬手! 罗酆山狂风大作,不计其数的法符如同流星一般,轰砸上六座主峰的山巅! 轰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声响彻山间,一簇簇火光平地而起,不多时,整片罗酆山都烧了起来。 “该死的,这火是炎火,灭不掉啊!”被大火困在山洞里的一个鬼师急得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一鬼师持着玉扇,撒地一挥! 洞口的炎火被扇灭了大半。 黄五枫接回玉扇,神色凝重,“我出去看看。” 第138章 第二剑(1) 漫山的炎火,覆过之处一片红土,透着岩浆的烫意,山土崩裂,连缭绕的黑郁之气都被湮灭了大半。 然而,当黄五枫越过炎火,看到一步步走来的是谁后,却是当即握紧了玉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百苓长发飞舞,盯着他看,片刻,微微勾起嘴角,传音扩散到四面八方,“听说冥府罗酆是鬼师老巢,今天,我就把这马蜂窝给捅了!” “女弟仙君!”黄五枫一脸荒谬,“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百苓收了传音,冷冷地看他,“我还以为地府有多难闯,这么久了,连个拦路的像样冥神都没有。” “你!”黄五枫气急,“女弟仙君,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方才罗刹古钟已响,若是钟响三声,待冥神集聚,你便是有上天入地的神通也跑不掉了!” 百苓嗤笑了一声,“我要见神荼。” 黄五枫一呆,“谁?” “鬼帝神荼。”百苓冷声说道,“我来报当日的一剑之仇。” 黄五枫觉得荒唐,“当日若非神荼大人,你早就没命了,你,你如今居然说来寻仇?难道你那日所言,并非儿戏?” 百苓一字一顿,“我从未说过,那是儿戏。” “仙君!”黄五枫怒道,“你这岂非恩将仇报?!” 话音落下,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余音旋徊。 “已经二响了。”黄五枫仰头望了眼虚空,握着玉扇的手背青筋凸起,他咬咬牙,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你若是……若是此刻离开,我权当没见过你。”他强调道,“钟响三声,你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 百苓却没动,淡漠地望着他,“我敢放火烧山,就没想过要走。” 黄五枫的面色青红交错,“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了,我要见他。” “可大人不在罗酆山!” “我知。”百苓的手指按过眉心,内息暗暗转动,“我也知,若我将此地搅得天翻地覆,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一丝霸道无比的神息从她的指间转逝,黄五枫感应到了,却仅仅是一瞬,快得仿若幻觉。 黄五枫的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不定,那绝不是她本身的气息,更像是……宝器。 他眼皮一跳,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动,微微侧过耳朵,仔细聆听。 须臾,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却是慢慢松开紧握玉扇的手,对她说道,“罗酆山并非久留之地,若你真想找神荼大人,便去奈何桥吧。” 百苓抬至半空的手微疑,“奈何桥?” 黄五枫重重地点头,“是!” “好。”百苓忽然朝他绽放出一抹笑容,笑得阴森又决绝,使得黄五枫瞬间如坠寒潭,“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算是出不去了,也会回来找你的。” 然后飞身离去。 只是,在百苓即将离开罗酆山的关口,一道翻腾的黑郁之气突然划破天际,带着熊熊杀意袭向她。她迅速偏过身,一道炫目的白光同时掠至,与那黑郁之气对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金石之响! 嗡——! 一刹那,周遭的空间犹如惊涛骇浪般扭曲。 乘间抵隙,百苓迅速抽身,燃符离去。 只听得一道阴柔得无法辩清性别的声音,自遥遥的罗酆山中响起—— “好啊!她捅的篓子,你倒是偏心得紧!” 忘川河,广步数尺,其水皆血。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百苓行至此处,才发现四周空无一魂,被清场了。 没有看到神荼的影子。 她微微抿起唇,慢慢走上奈何桥,一格,两格,三格……她数着台阶,到第八格的时候,忽然眼前又涌上一种眩晕感。 她知道冥界对于外来法力有所限制,但是这种感觉,绝不是神力受阻的征兆。 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忽然,她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立刻转过了身。 黑暗中,一个银色的身影逐渐显出轮廓。 他走得很慢,右手提着度朔剑,已经出了鞘,剑身通体雪亮冰寒,冷冽森然,透着深沉叵测的气息。 走得近了,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还有那双浅到无情的眼眸。此刻,却仿佛有黑焰在瞳中燃烧。 百苓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他的场景,还有自己应该要放的狠话。真的见到了,却脱口冒出一句,“我把罗酆山烧了。” 他目光沉沉,缄默。 对他的态度不满意,百苓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以此桥为界,若无冥神护佑过桥,走到半途,会被打入忘川河,成为这污浊波涛的一部分,永无出路。” 她微微歪头看他,“你猜,那讨厌的钟声三响过后,我是杀了你殉情,还是跳河?” 他的眼波微有波动,却是说道,“无须等三响。” 清冽至极的嗓音。可总觉得,隐约压着怒意。 也是。她毕竟毁了罗酆山。 百苓“哦”了一声,摩拳擦掌,“那我们能开打了吗?” 他闻而未闻,又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百苓一顿,“什么?” 他却只是复述了一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百苓微微蹙了蹙眉,正想说话,目光不经意地下落,却发现他持着剑的右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这个发现使得她怔了怔,忽而笑了,“你现在连剑都拿不稳,还怎么跟我打?”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暗暗调动起了体内的摄天宝印之力,忽地一挥袖,铺天盖地的法符便朝他甩了过去。 他持着度朔剑,丝毫未动。那些法符却在只差他三寸之际,被无数凭空出现的朵朵银花包裹了起来,随后化为星星点点的白光,四射散落,景象要多美有多美。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花。银色的花瓣,奇异莹亮,仿佛是这世间至灵至圣之物。 下一秒,一阵浓郁的花香却弥散开来。 这个花香…… 第139章 第二剑(2) 百苓瞳孔微震,眼前却又涌现一阵眩晕感。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逼迫自己专注凝神,她咬咬牙,双手结印,神速如电地掠到他的身前,双掌挟着摄天宝印的神力,朝他的肩膀袭去。 神荼的右手依然未动,左手化去了扑面的神力震荡,接下了她这一记空掌,旋即左手拂着她的右手臂上抓,微一用力,将她带向自己。 原来他连摄天宝印之力也能化解吗? 百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也浑然没想过,面对她挟着摄天宝印之力的突袭,他仍是岿然不动,渊渟岳峙。 那一瞬间,她甚至心想:自己在他的面前,是不是从来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哐—— 罗刹古钟的第三响久久回荡。 连通忘川的奈何桥在隐隐震颤。寂静昏暗的远方,有势如千钧的呼啸声接近,浩如烟海,激起黄沙无数。 是冥界的鬼神大军到了。 百苓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无果。抬头,却发现看不清他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未散去的香味,但是眼前一片模糊,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是眼睛出问题了。 百苓紧咬牙齿,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背于身后的另一只手却暗暗蓄力。 她故意大声问道,“鬼帝大人,你抓着我不放,是爱上我了吗?” 被抓住的手臂骤然一紧。 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百苓的左掌当即毫不犹豫地拍向他。 神荼的右手终于动了,却是手背微转,一股沛然的神力震荡开来。借着这股力,百苓倒纵出一丈外,还没站稳,忽觉胸口一疼—— 一道剑气穿过了她的胸口,不仅挑断了心脉,还将她不久前祭炼的狐妖活生生地剥离了出来! 与之一同剥离的,还有一缕微不可见的白魂。 没有发觉这一点,百苓扶在桥栏上,只觉气脉崩裂,吐出一口血来。 一阵香味临近。 百苓忍着剧痛,转过头,忽然看清了他剑上的血,还有他冷到深沉的脸庞。 眼睛莫名又能看清了,她的心头却弥生出一股绝望,鼻子一酸,多少年没再光顾的泪花在眼眶里转。 这次,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神荼提着剑,沾染剑身的鲜血沿着剑尖斜斜地滴落。 而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百苓。她胸口的伤口异常刺眼,惨白的唇,嘴角也是血,眉心还有伤,整个人摇摇欲坠,妖艳中平添三分凄美。 他动了动唇,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在这时,以十殿阎王为首的六天鬼神尽皆到来,团团围困在奈何桥的四面八方,放眼望不到边际。场面之大,叹为观止。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也逃不出这里。”百苓一抹眼泪,咬字说道,“但是,我绝对不要死在你的手上。” 说完,她的脸上划过一抹决绝,翻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滚滚的忘川河中。 乓当—— 耳后似乎隐隐有兵器落地的声响,百苓却听不清了,只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一寸一寸地被河中的恶鬼吞噬,狞笑声不绝于耳。 神识溃散的最后一秒,她想的是:这一生,事事未尽她意,这么结束也好。 第140章 第二剑(3) 跳了忘川河之后的事,她知道的不是很多。 仿佛一场梦一样。周身都是剧痛的撕咬,浑身关节都要炸开了一样,满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再次睁开眼,她已经躺在了昆仑,入目皆是雕花镶玉,描金画彩。 身体凌冽的沉重感告诉百苓,她还活着。 她睁着眼,在塌上躺了很久,脑中闪过往昔的一幕幕,欢愉的,愤怒的,悲伤的……她却心如死灰,再也掀不起波澜。 金母元君来看她,见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托住她行礼的手,叹气道,“我早说过,喜欢他不是什么好事。” 百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娘一开始就认出他了吧。” 金母元君道,“到他那种境界的,容貌气息皆可隐藏,我是认出了他的眼神,才猜到是他。” 瞧她不语,金母元君又叹了口气,“那日,我替你算了一卦。算到你身有劫数,本想留你在昆仑,安稳渡过那道劫,没想到天意难改。不过……” 金母元君顿了顿,“我听说你那时误闯冥界归墟,引来上万鬼师,是他化解了你的危机。那一剑虽然凌厉,却护住了你的心脉。他对你已是仁慈至极,你又何苦偏执寻仇,让自己沦落到这般田地。” 百苓脸色黯淡,说道,“他只是借机离开我罢了。” “他能离开你的方式有很多。”金母元君话音一转,“你只是接受不了他想离开你这件事吧。” 百苓苦笑了一声,“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回望过去。”她大退一步,双膝“咚”地跪到地上,磕头大拜,“还未感谢娘娘救命之恩。” 金母元君扶她起来,叹息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这么一拜,本就像散架拼接的关节发出阵阵隐痛,百苓按了按膝盖,轻声说道,“我于世间无牵无挂,跳河之时……我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既无牵挂,了却尘世,便该好好修行才是。”金母元君却是说道,“你天资异禀,要想修得大果绝非难事。” 百苓迟缓地应道,“……是。” 她低眉垂目的模样,着实与从前大不相同,金母元君心中暗叹,开口说道,“其实,要真算起来,你还要唤我一声师祖母。” 师祖母? 百苓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她。 见她的脸上总算出现点像样的色彩,金母元君微微笑道,“你不知道么,归元派的开派祖师姓巫。” 这下,百苓真的惊住了,“这……我没去了解过。” 金母元君说道,“我与你们巫祖相识的时候,还是南天门上的一只山豹。那时,他的上古血脉还未觉醒,许是瞧我顺眼吧,在去南瞻部洲游历前,他瞒着南山门的守卫,把我偷走了。” 金母元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我们是在南瞻部洲交的心。他知妖类寿命不过百年,为了让我活下去,他悟出了咒禁道,其中有一法门,名为血祭术。” “血祭术?”百苓微微皱眉,试探道,“邪术?” 第141章 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1) “是。”提及此事,金母元君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是当时,我们谁都不知修行禁咒道的代价。他一心想带我入法门,知晓血祭术对妖类伤害极大,便苦心钻研,试图修转心咒。他天赋过人,竟真叫他摸出了共修的门道。也是在那时,他的上古血脉得以苏醒。” “他对凡世有情。为了给后世的有缘行者留下共修之法,他成立了归元派,并为本派的心法取了个名字:控灵术。” 听到这里,百苓心中惊诧不已。 归元派的控灵术,究其根本,竟是因为巫祖对金母元君有情?难怪金母元君对她的态度这么和蔼可亲。 她不由微微蹙眉,“可他自己练的却是血祭术。” “那时的上天庭发生了许多事。”也许是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金母元君的脸色淡了几分,“他有他的考量,并且我当时也没有意识到禁咒道的反噬,竟会是那般猛烈,连他的上古血脉都承受不住。” 望着百苓略显沉重的神色,金母元君又微微笑道,“他的情况有些复杂,后来……也不单单是因为血祭术。所以不用担心,有我在,你绝不会落得他那样的下场。” “我不是担心这个。”百苓摇摇头,“巫族的法技,我现在会的都是偷学来的。血祭术……我也是一知半解。” 简而言之,想死都难。 “你倒是实诚。”金母元君莞尔道,“说句心里话,我对巫族无甚好感,你不与他们往来,也正合我的心意。”她抖了抖乾坤袖,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符,递给百苓。 百苓接过来,立即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能量。 “这里面记载的,是巫族最高深的几门技法。”金母元君对她说道,“好好收着吧,也许将来于你有用。” 巫族最高深的技法? 一语石破天惊。 百苓不由一怔,“您还有这个?” “这是他神灭前,托我转交给他后人的东西。”金母元君淡淡地说道,“前尘往事,我不想多说。但,若非得道成仙的巫族人是你,我也不会将此物拿出来。” 其实,金母元君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够多了。其他的事情,她不想说,百苓也无心多问。 百苓双手握合于胸前,再次向她行礼,“多谢……”措辞于舌间微转,她深深地鞠下一躬,“师祖母。” 百苓在昆仑修养了半月有余,终于能下榻多走上几步了。 她此番,肢体受恶鬼撕咬,又吸入了忘川浊气,身体损毁严重。仙侍每天会端来许多的仙草,灵药,让她调理身子,说是金母元君的嘱咐,可金母元君却再没来看过她。 一问才知道,金母元君为了救她元气大伤,已经闭关数十日了。 这天,仙侍又端着一个精美的器皿走了进来,里面装的却不是往常的灵丹草药,而是一条精致的手链。晶钻炫目,其中有一颗稍大的红色变石更是剔透神秘,叫人看一眼就爱不释手。 百苓却有些不敢触碰,这条手链一看就是珍品,她已在昆仑叨扰多日,又给师祖母添了许多麻烦,怎么能再收她的珠宝呢。 仙侍却是说道,“仙君勿要有顾虑,此物乃前往冥界的路引。” “路引?”百苓迟疑了一下,拿到手里看,“还有这样的路引?” 仙侍微微弯了弯腰,说道,“还有一句话,转达给仙君。” 百苓看向她。 仙侍缓慢而有力地说道,“若是下一次,仙君想去冥界转悠,拿出此信物即可,切莫再莽撞硬闯了。” 第142章 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2) 她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一眨眼,又不见了。 暝光看得分明,双手覆住她的手,“小苓。” 极清极悦的声音。 百苓回过神,又成功地恼了,“我说过,不准这么叫我!!”说着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暝光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却是说道,“这样才对。” 百苓脸上还带着愠色,“什么对不对?” “你生气的样子比刚才好看多了。” 他从善如流,带着笑意。 百苓怔了一下,沉默地望着他。他并不回避,茶褐色的眸光泛着无声温柔。 他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百苓忽然翻身下床,“走吧。”神态和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他们还在等着。” 厢房里焚着宁神香。 卫泽漆肃着眉眼,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脏得发灰的限量版球鞋踏在老木地板上,时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 不远处,姜香北正守着曲薇喝汤药,视线却是投在他身上的,带着点纳闷。 “好苦。”曲薇皱着一张脸,“我又没病,为什么还要天天喝药。” 姜香北说道,“小道士说了,你身体亏虚严重,要连续喝一周中药才行。” “可这也太苦了。” “良药苦口嘛。” 得,没法反驳。 曲薇捏着鼻子,仰起头,一口气把汤药倒进了嘴里。 姜香北给她塞了块奶糖,转头冲卫泽漆说道,“你别再走来走去了,走得我们头都晕了。” 曲薇嚼着糖,随口附和道,“是啊,万一踩坏地板,还得赔钱。” 卫泽漆停下来,敷衍了一句,“饭后散步。” “你都散步几个小时了。”姜香北撇嘴道,“就不觉得累么你。” 他还经历过更累的呢。 卫泽漆有些心不在焉,“我体力没那么差。”说完,却忽然想起百苓几次的调侃,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他对“体力”这个词已经有阴影了。 姜香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三个没良心的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谁说我没良心的,正好被我逮住了啊。” 听到这个声音,卫泽漆猛地转过头,看到安然含笑的百苓,悬了大半天的心骤然一松。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想问问她有没有受伤,但是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却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的动作紧张又有所顾忌,落在旁人的眼里,奇怪至极。 姜香北看看他,又看看百苓,却是笑着说道,“哟,舍得回来啦?” 百苓朝卫泽漆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顺利,然后进了房间,径直向姜香北他们走去,“这话说的,我天天想你们好不好~倒是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想啊。”姜香北站起来,把她按到了椅子上,一副拷问的架势,“说吧,这几天去哪里野了?” 卫泽漆探了眼厢房外,见之前跟着百苓的那个神秘男子不在,便关上了房门,说道,“我不是说过么,金银和陆子晗闹别扭,我们下山找了很久。” 曲薇却有点生气,“这不是你们瞒着我俩的理由。” 姜香北说道,“就是。还瞒着我们偷偷下山,不会是……”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想过二人世界,不想让我们打扰吧?” “两位姐姐,求你们行行好,别瞎想了成吗?”百苓无奈地说道,“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去那么久啊。” 卫泽漆也点头,“我还想多活几年。” “……” 见他一脸严肃,言辞恳切,百苓无语:小卫同学,你这个发展势头不对啊,明明是个高冷校草,怎么逐渐朝着谐星的方向去了? 第143章 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3) 他们之间萦着一种琢磨不透的默契,分明藏着秘密。 姜香北不由朝曲薇示意了一眼,好像在说:瞧,我就说他们两个之间怪怪的吧。 没有在意两个朋友的眉来眼去,百苓走到焚着香的香炉前,盯着那袅袅的烟丝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谁送来的香?” “一个道士,好像叫什么……”姜香北想了想,却一时想不起名字了。 还是曲薇替她说了下去,“计玄。” 计玄? 百苓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计玄来过?” “是啊。”姜香北点头道,“那道士是傍晚来的,说这香宁神静气,对身体有好处。” “是吗。”百苓若有所思。 她对香味很敏感,总觉得这宁神香里面多了一味其他的香料。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沉思,卫泽漆不由问道。 百苓刚想开口,忽然门又被推开了,居然是金银和陆子晗。 她醒的比预计还要早一点。 看到金银,百苓不着留痕地打量了她一眼。除了嘴唇有点发白,气色倒是很好,应该是吃了补气血的丹药。 金银是挽着陆子晗进来的,脚步有些虚浮,似乎把整个人的力量都靠到了陆子晗的身上。 陆子晗的神色却略显僵硬,身板直挺,又微微倾向另一侧,仿佛有些抗拒她的靠近。 情侣之间拉个小手,挽个小腰再正常不过了,尤其这两人平时甜甜蜜蜜,黏得紧。 因而,此时此刻,陆子晗的状态就值得玩味了。 不过,这仅仅是对百苓而言。 姜香北摸着自己胳膊,有点受不了他们这么腻歪,“我说,你俩怎么天天撒狗粮,就不能考虑下别人的感受?你看看,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就是。”曲薇也说道,“你们不是闹别扭了么?怎么又黏在一起了,和好了?” 姜香北用食指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傻啊,都这么秀恩爱了,肯定和好了啊。” 金银笑了笑,没有解释,却是问道,“你们怎么都聚在这个房间里?在开会?” “在等你们啊。”曲薇朝她抛了个媚眼,“你们离开这么多天,都快想死我们了。”说着就朝金银张开了手,“来~宝贝,快到我怀里来。” 金银却没动,一脸嫌弃地笑道,“去去去,少恶心我。” 听她们讪牙闲嗑了一会儿,卫泽漆看了看手表,心里有着某些迫切,于是出声,打断了叽叽喳喳聊着天的三个女生,“太晚了,我先去睡了。”然后看了眼独自靠在香炉边的百苓,出了厢房。 百苓也拍了拍衣服,说道,“你们早点休息,我也去了。” 他们一走,姜香北和曲薇有片刻的安静。 姜香北小声道,“就是有问题嘛。” 金银听到了,却又好像没听到,笑着说道,“那我们也去睡觉啦,明天见。”挽着陆子晗,走出厢房的时候,她还微微仰身,俏皮地向她们挥了挥手,“拜拜啦。” 合上房门,金银挽着陆子晗走了一段。灯火阑珊,行至幽静的院落,陆子晗突然停下来,不往前了。 金银脚步一顿,抬头问他,“怎么啦?” 她在笑,笑容率真又疑惑。 陆子晗却沉着眉眼,生硬地从她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然后挪开几步,低低地说道,“我……我的房间在那边,不同路,你……自己过去吧。” 第144章 我这……算上供吗(1) 百苓刚出厢房,就看到卫泽漆躲在院墙后面,探着半个身子,朝她招了招手。 她眉头微挑,步伐一顿,转向他走去。 卫泽漆又带着她走了几步,行至一棵大柳树下,四下张望了一圈。 廊下的夜灯幽幽的,照在他的俊脸上,却有种鬼鬼祟祟的感觉。 百苓觉得好笑,不由问道,“你看什么呢?” 卫泽漆压低嗓门,问道,“这地方说话安不安全?” 百苓顿时一挥手,设了个屏障。 一圈淡色的光晕在四周散开,隐于无形。 卫泽漆在原地转了一圈,又露出了点被惊到的表情。 百苓提醒他,“你想问什么?” 卫泽漆这才想起正事,“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百苓说道,“金银都回来了,你说呢?” 她的神色并无波动,卫泽漆若有所思,“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 “你平时和金银关系最好,今天去之前,你比谁都着急。但我刚才看你……”卫泽漆迟疑了一下,“一个人站在旁边,不太想理她。” 一片柳叶落到百苓的肩上,她斜过脸,抬手拍掉,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不理她,是她不愿意理我。” 卫泽漆疑惑了,“什么意思?” 百苓笑了笑,却没解释。 “哦,对了。”刚好卫泽漆想到了另一件事,“你那个朋友呢?”他还以为那个俊美无俦的神秘少年会跟她一起回来。 “朋友?”百苓微微一顿,“你说暝光?”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哦,他啊……”百苓忽然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不是小说看得很多吗?” “还行吧。”卫泽漆有些莫名,“怎么了?” 百苓一脸沉痛,“那你应该知道吧,换命的代价通常是以命抵命。” 卫泽漆眼皮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你不会是……”他倒吸一口冷气,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你怎么能那么做?” 百苓反问道,“我做什么了?” 卫泽漆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金银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但……”他目露纠结,“以命换命这种事,也不能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吧。” 百苓扑哧一声,笑了,“卫泽漆,你还真是傻得可爱。”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轻咳。 转过身,只见暝光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身上换了一套轻便休闲的运动装,头发也变成了干干净净的黑色。 惊鸿一瞥,还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 但是身姿如玉,透着安静出尘的气质。 暝光慢慢走过来,柔和的灯芒覆在他的身上,却有种冷冽入骨,寂然如雪的矜贵。 他在百苓身边站定,目光却投向了卫泽漆,泛着些许波澜。 卫泽漆看出来了,他的眼里带着一丝端量和评估。虽然不带恶意,却让卫泽漆瞬间头皮发麻,有种无力承受的感觉。 百苓转向暝光,“换身衣服,怎么去了这么久?”却也没等他回答,对卫泽漆说道,“看,你刚才问的人来了。” 第145章 我这……算上供吗(2) 卫泽漆没由来地一悚,连忙说道,“我就随口一提,随口一提。” “看把你吓的。”百苓笑眯眯地说道,“干嘛?真把我当成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人啦?” “你别笑了。”卫泽漆却是说道,“笑得我心里发毛。” “……”百苓当即敛了笑,认真地问道,“我笑起来很恐怖?” 卫泽漆擦了擦额头无故冒出的冷汗,无奈地说道,“算了算了,既然事情都顺利,人也回来了,我就不多问了。”他抬头望了眼深空,决定结束这场折磨,“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房了。” 百苓冲他挥了挥手,“拜拜,不送。” 卫泽漆点点头,快步离开。没几步,脚下绊了一下,像是脚软了,差点摔倒。 百苓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冲暝光问道,“我笑起来真的很恐怖?” 暝光正欲开口,又被她抬手止住了,“哎,你别说了,省得被你们一个个的打击到,自信都没了。” 径直返回厢房住院,四下寂寥。 百苓慢慢穿过天井,在荒废的柴园前停了下来,对暝光说道,“你不喜欢被我收着,这几日就先跟着我吧。” 柴园无人居住,沉寂在黑暗里,万籁俱寂。只有遥远夜空的深邃星光,照出它微弱的轮廓。 她拿出手机,点亮手电筒,继续说道,“明天我会跟他们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弟,因为家住得近,过来找我玩。” 暝光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百苓也没在意,望着灯照下的斑驳矮楼,喃喃道,“今晚就住这里吧。” 狭窄的旧梯盘旋而上,推开发朽的木门,百苓捏了个掌心焰,送到角落的油灯里,整间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百苓走到软帘后,拍了拍床单,“暝光,我今晚先将你收起来吧,不然你没有……”话没说下去。 因为转过身,发现他自觉走到了烟囱旁,作势要坐。 百苓怔了一下,叫住他,“你等等。” 暝光听话地转向她。 橘色的火光将他的瞳孔染成了深色,那头黑发却柔顺得发着浅亮。 百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的形象还能变来变去?”虽然只是头发变了,可这就表明,他是有改变容貌的能力的。 暝光对答如流,“需得法力维持。” 百苓问出这个问题,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常识性的蠢问题。改变外貌,自然需要源源不断的法力支撑。 一个神祇的法力越高深,能够随心所欲,千变万化的神通就越广。 只不过,外形虽能变幻,本体容貌却只有一个。 百苓眉间一松,却是说道,“你还不如留着银发,把脸换了,反正现在非主流挺多的。” 然后瞧他微微抿唇,缄默不语的样子,心里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绕过软帘,走到了他的面前。 在他的注视里,她忽然直起腰,慢慢向他靠过去。呼吸逐渐离近,鼻尖都要碰到一起。他似乎没想到,近在咫尺的浅眸有些怔,却又默许地微微低下头。 他的呼吸温热,带着让人意乱的气息,百苓忍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心里才真正松了口气——若是他,应该早就避开了吧。 然而,她的脸刚想抽开,忽然腰间一紧,一阵旋转过后,整个人被反按到了烟囱上。 暝光的一条胳膊环住她的腰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耳侧,微微倾身,几乎填满了他们身体之间的缝隙。 他比百苓高出大半个头,做出这个动作,蕴蓄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察觉到怀里本能紧绷起来的身体,暝光嘴角轻动了一下,然后附到她的耳边,微垂眼帘,幽幽地问道,“你想做了吗?” 第146章 我这……算上供吗(3) 说着,他轻轻在她的耳垂烙上一吻,随后慢慢移到她的脸颊。 百苓本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瞬间发麻的半张脸却拉回了她的理智。她当即一把推开他,眼色冷了下来,“你想死?” 她的脸上涨着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在烛光里尤为娇艳动人,眼神却沉得仿佛可以滴下水,透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狂躁。 暝光被她推离几步,脸上却露出几分委屈来,“可你刚才想亲我啊。” 百苓被他气的,七窍生烟,“谁想亲你了?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但是这话没法说。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 我这几天对你的身份有点怀疑,想用这种方式试探你吧? 事实证明…… 百苓瞪着神色无辜的暝光,暗自咬牙:他若不是真的心思单纯,不谙世事,便是个披着羊皮的个大尾巴狼。 然而,她话只说一半,暝光却显得占理了,“小苓刚才离我那么近,分明是想亲我,如同那天忽然抱着我亲,然后把我衣服脱……” “你给我打住!”百苓急忙喊停,按了按突跳的太阳穴,感到了缺氧,“你……你今晚给我滚出去睡!” 话音落下,却见暝光露出了些许受伤的表情。 他的容貌极其漂亮,眉眼皎然,露出这种表情,杀伤力极强。 百苓竟然不由自主地反思了一下。 “让他滚”这个措辞是不是太严厉了?他自下昆仑以来,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上哪儿学习那些不良龌龊的东西?她怎么能觉得他是大尾巴狼呢?他陪伴了她百年,秉性或许单纯直白了些,追根究底,是她没尽到责任,从未好好教导过他。 她应该多些耐心,循循善诱才对。 想到这里,百苓逐渐冷静了下来,转身把软帘推到地上,又将挂在衣柜旁的黑色斗篷丢到上面,在暝光明亮的注视里,指着道,“不许睡烟囱旁边,你睡地板。” 暝光顿时乖乖地坐了过去,抱着她的斗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对他的目光熟视无睹,百苓佯装冷着脸走过去,躺到了几步外的床上,然后盯着天花板,命令道,“把火灭了,休息。” 暝光抬手一会,火光灭了。 屋子里刹那暗了下来。 浓稠的黑暗里,百苓听到暝光躺下的声音,这才抬起手,无声地揉了揉发痒的耳朵,久久无法平静心情。 第二天一早,百苓去五观堂吃早饭。 斋堂的房屋很宽敞,摆着十张长条桌,二十张长条凳,是近些年新修的地方。 她进去的时候,姜香北、曲薇和卫泽漆已经到了。看到她,两个女生却是瞬间倒抽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那个男生。 “早啊。”百苓打了声招呼,坐到了三人的对面。 暝光也在她的身边坐下。 姜香北盯着他,眼睛都看直了,一边猛拍着曲薇的胳膊,一边冲百苓挤眉弄眼,“这位是谁啊,不介绍一下?” 百苓开口道,“他是我的……” “男朋友。” 淡淡的清悦声音打断了她。 百苓倏地转过头,盯他。 感觉到她目光不善,暝光也微微偏过头,眼眸澄澈明亮,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打乱了她的计划。 “哦~”姜香北和曲薇同时爆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怪笑声,“男朋友啊~” 而卫泽漆也深深地看了百苓一眼,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百苓无奈,却也不好强行辩驳。一是在他们看来,她的解释会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二是,反正决定了让暝光跟在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她一个活了快三百年的神仙,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句“男朋友”而已,反应太大,倒显得像被撩拨到了似的。 于是她决定,含糊过去。 百苓一脸淡定地指了指放在卫泽漆手边,装了几只煮鸡蛋的盆子,“给我来一个。” 卫泽漆顺手拿起一只鸡蛋,递给她。 然而,刚做完这个动作,他却像后知后觉,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瞅着自己手猛看。 而后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埋头打字。 过了一会儿,百苓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是卫泽漆刚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话,外加一个[发呆]的表情—— 我这……算上供吗???[发呆] 第147章 我没答应(1) 上供? 百苓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按了几下手机,又放回了口袋里。 【怎么的,你还想许个愿?】 看到回复过来的信息,卫泽漆眼皮一跳,悻悻地收起了手机。 这时,曲薇问道,“你们不吃点东西?百苓,你就吃鸡蛋啊?” “去弄碗小馄饨吧。”百苓对暝光说道。 暝光微微点头,起身去了斋堂的后厨。 他一离身,姜香北顿时激动地伸出手,抓住了百苓正在剥蛋壳的手,“哎哎,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有个男朋友?还这么这么这么的帅?!” 百苓无奈地拍掉她的手,继续剥鸡蛋,“你们也没问啊。” “我们不问,你就不说啊。”曲薇顿了顿,却也理解,“不过,要是我有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我也会藏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岂止是帅。”姜香北双眼放光,“我发誓,你男朋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百苓笑了笑,不以为然,“喜欢啊?喜欢就送你吧。” 听到这话,姜香北下意识地看了卫泽漆一眼,他低头喝着粥,看不清表情。 她故意夸张地捂着心口,一脸惆怅道,“我倒是想要,可惜……我无福消受啊。” 百苓微微挑眉,“哦?”还真想要? 姜香北面色沉重,“你们不懂,这是一种直觉,直觉那种极品我消受了啊……会折寿。” 曲薇却一巴掌挥到了她的后脑勺,“你还真敢想?” “真敢想什么呢?” 刚好金银走进了斋堂,听到曲薇的话语,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姜香北藏不住话,迫不及待地把刚得知的秘密分享给她,“百苓有个男朋友!” 曲薇补充道,“而且超级帅。” 金银在百苓的身边坐下,单手撑起下巴,一脸惊奇,“真的假的?” 姜香北朝她的后方努了努嘴,“喏,来了。” 金银转过头,一个黑发茶眸,俊美无俦的男生顿然映入了眼帘。 他身姿颀长,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手里端着两碗小馄饨,行走时不急不慢,清冷如雪。 她慢慢放下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 暝光也看到了她。须臾,走到她面前,神色未变,却是眼眸微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坐了我的位置。” “呀。”金银先是看了百苓一眼,见她置若罔闻,兀自小口吃着鸡蛋,便露出了点歉意的表情,站起来,换到了百苓的另一侧,“对不住啦。” 重新坐下后,她却换了只手撑起下巴,视线在百苓和暝光之间来回游走。 百苓握着碗沿,慢慢舀着小馄饨,吃得津津有味。 金银突然问道,“你们真谈恋爱啦?” “是吧,你也不敢相信吧。”姜香北啃着面包,口齿含糊,“你说说你,平日里跟百苓关系这么好,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是啊。”金银意味深长地说道,“一点也没发现。” 曲薇问她,“对了,陆子晗呢?” “他啊。”金银拿了个煮鸡蛋,随手掂了掂,“应该在理东西吧。我们这次出师不利,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后面的行程我是去不了了,我爸妈着急催我回家呢。” 第148章 我没答应(2) 听到这话,曲薇放下碗筷,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疚,“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 要不是她坚持来女帝祠观灵,后面的麻烦都不会发生,他们的毕业旅游也不至于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这怎么能怪你呢。”金银把玩着手里的鸡蛋,不以为意道,“世事无常嘛。” “我吃完了。”百苓突然把碗一推,起身,“我先去理东西,过会再来找你们。” “诶?”姜香北不由一愣,却是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斋堂,才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其余三人,“她来这儿,有带什么行李吗?” “没吧。”曲薇猜测道,“估计是这里买的特产?” “哎呀!!”姜香北却突然一拍大腿。 曲薇被她吓了一跳,连始终沉默的卫泽漆都转头看她。 “怎么了你?”金银问道。 “我们居然忘了让百苓介绍他男朋友了……连名字都忘了问!” “对哦。”曲薇也恍然道,“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男朋友啊……”金银把鸡蛋放回盆子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叫暝光么?好像是用的这个名字吧。” 闻言,卫泽漆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姜香北则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金银回答道,“百苓刚才不是叫过他嘛。” 有吗? 姜香北不由回想了一下,问曲薇,“有吗?” 曲薇摇摇头,“没注意哎,好像……没有吧?” 听到她们这么说,金银却是指了指卫泽漆,“不信你们问他,他是不是知道暝光?” 卫泽漆的确知道他叫暝光,但是…… 他下意识地想了想,百苓刚才,好像确实没叫过暝光的名字。或者,他漏听了? 望着金银笑嘻嘻的脸蛋,卫泽漆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 姜香北本来是很笃定的,可是听他也说知道,却有些自我怀疑了,“那……我可能刚才没仔细听?” 曲薇耸了耸肩,“应该是吧。” 清晨的游廊,花语花香,寂然冷清。 暝光走在百苓的身侧,开口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返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百苓就偏过头,斜了他一眼,反问道,“谁准你乱认关系的?” 暝光顿了一下,立马垂下了头,低头不语,看着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百苓硬着心肠,冷声道,“我昨夜说过吧,对外你是我的远房表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我知道这几十年我没怎么叫过你,你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这点我理解,也允许了,但你也不能自说自话,让别人误会吧。” “你说什么?” “我说。”暝光一字一顿道,“昨天我没答应。” 百苓被他气笑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离不开你,有恃无恐了?” 暝光却好像摸清了她的脾性,见她真有生气的迹象,眉眼微微耷拉了下来,漂亮的嘴唇向下稍抿,不多不少,刚好显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 “是我离不开你。” 声线也低沉了几分,氤氲着一抹失落。 “可是,是你那个男同学先说的,我是你男朋友。” 第149章 我没答应(3) 他这个模样,真是要命了。 百苓没好气地纠正他,“他那天是问,不是说,问和说是不一样的!” “前辈!” 这时,一个小道士提着衣袍,手里扬着一个信封,飞快地穿过游廊,跑到了他们面前。 “前辈,你的信。”王觉双手递上信封。 “我的?”百苓诧异地接过来,是很寻常的油纸信封,未署名,也未落一字,惦着分量也很轻薄。她翻了眼反面,也未见端倪。 她不由问道,“谁送来的?” “一个男子。”王觉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高高瘦瘦的,但是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就说把这封信交给你,另外还托我捎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们还会再见的,他会在……在地狱的尽头等你。”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王觉不自觉地弱了声量,讷讷道。 “好了,你下去吧。”百苓一挥手,遣他离开后,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颗白色的棋子。 暝光微一皱眉,“又是六角锁魂棋?” 百苓捏出冰冷的法棋,眉眼间闪过一丝凝重,喃喃道,“我这个徒弟啊……” 不用想,这一定是琵沙的手笔。 “我看看。”暝光从她的手里拿过法棋,微微感应了一下,说道,“里面是空的。” “猜到了。”百苓放下手,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暝光问道。 “在地狱的尽头等我。”百苓回味着这句话,笑道,“亏他说得出这么中二的台词。” 然后看着手里的信封,又微微敛起笑,若有所思,“不过,这或许表明,他背后的人不止一个。” 一个鬼王接二连三地拿出六角锁魂棋,这本身就不正常。 百苓更加笃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测,琵沙与鬼帝有染。 望着她沉重肃穆的神色,暝光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百苓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在想,六角锁魂棋好歹是上古神器,哪个鬼帝这么玩忽职守,连东西流落到人界了都不知道?又或是,顺势为之。” 这回,暝光并未袒护,却是沉吟了一下,“怕就怕,他们不完全是冲你来的。” “等下次见到郁井,问问呗。”百苓却也不急于寻找答案,微微笑了笑,把信封塞到了他的怀里,伸着懒腰往前走,“我的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听着她的感慨,暝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无字信封,五指微拢,被揉皱的信封便无端化作了一抹黄粉,飘散在空中。 他随意甩了甩手,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下午,百苓一行人就动身离开了女帝祠。 只是,离开前,姜堂主带她去了一间小祠堂,从里屋拿出了一个包着黄绸的方盒,告诉她,“这是我们巫族传承下来的宝物,祖训有言,此物必要代代相传,直至找到她的主人,物归原主。” 百苓漠然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有一张画像,是从那时就流传下来的。祖训有言,画上的女子,便是此物的主人。”姜堂主双手捧着方盒,微微鞠着躬,正色道,“只是,那张画像不被允许带出巫族,若前辈有时间,可以回去一趟,定能辨我所言真假。” 百苓毫不动容,正准备拒绝,一只莹白漂亮的手却越过她,接过了姜堂主手中的方盒。 意外于暝光的自作主张,百苓脸色一变,却对上了他清明如雪的目光。 他对姜堂主说道,“既是如此,我们收下了。” 姜堂主明显松了口气,向他作了个揖。 暝光微微颔首,将手中的方盒收入乾坤,又转向百苓,说道,“走吧,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第150章 雨夜来客 深夜。 磅礴大雨,电闪雷鸣。 野郊空军基地,遭受大雨冲刷的跑道区域,一名将级军官与二名校官打着黑伞,岿然而立。 数道枝条状的闪电划破夜空,亮如白昼,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哗隆隆—— 电光闪闪,惊天动地。 这是近二十年来最猛烈,持续时间最长的雷雨天。 即便是久经沙场,看惯了大场面,心理素质过硬的军官,面对这滔天的雷雨,也不免心里发悚。 一个校官忍不住上前一步,“司令,我们都在这等一晚上了,究竟是什么人要来?” “是啊,这鬼天气,飞机应该降不下来吧?”另一个校官也附和道。 立于二人中间,被唤作“司令”的男子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道,“来了。” 两人抬起头,只见瓢泼的暴雨之中,一个黑点穿出滚滚黑云,逐渐靠近。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架直升飞机。 如鼓的大雨掩住了直升飞机的噪声。这时,又是几道利剑般的闪电,然后是天地都为之震颤的雷吼声。 直升飞机猛地晃了一下,机身摇摇欲坠,看得两个校官心里一抖。 这场面,比起在枪林弹雨之中穿梭,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少顷,这架直升机终于摇摇晃晃地降到了跑道上,在离他们数十米处,旋翼停转,机门开启。 “你们在这里等着。”司令对身后的校官说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白蒙蒙的雨雾中,豆大的雨丝从旋翼落下,密如瀑布地撞在机身上,激起朵朵水花。 “明将军,又见面了。”一个肥胖油腻的男子就坐在门边的位子上,看到他,笑得无比谄媚,“苍海一别,距今都快两年了吧。” “周老万。”明司令叫着他的名字,淡淡地说道,“你不是专程来叙旧的吧。” 周老万哈哈一笑,抬起手,旁边的手下立即领会,将放在后座的一个黑色包裹呈上。 周老万略微掂了掂,把东西给他,“这东西金贵,劳烦将军辛苦一趟,走个绿色通道,连夜送去海关鉴定,没什么问题的话,尽快与文博馆完成交接。” 接到手里,明司令才发现包裹很沉,里面包着硬物,方方长长的,约莫一个抽屉的深度。 “荒唐。”明司令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说道,“你着急忙慌,托关系告诉上面说今晚有影响国运的重要物品送达,让我亲自来迎,为的就是一个文物?” “明将军,别生气嘛。”周老万赔笑道,“就像我说的,这东西金贵,除了明将军你,我谁都不信任。” 明司令沉着脸,转身离开。 “等等。”周老万却又叫住了他。 明司令转过头,“你还有什么事?” 周老万已经收起了猥琐的笑容,无比郑重地说道,“明将军,这事耽误不得,无论将军信或不信,请尽快将此物转交给文博馆。” “行了,我知道了。”明司令头也不回地迈开了大步。 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响起直升机起飞的声音。 他也没回头,径直对两个校官说道,“你们两个,去把这东西处理一下,没问题就送去文博馆。” 一个校官接过他手中的包裹,见他眉间微拢,似乎有些不快,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司令,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您……为何如此生气?” 明司令的脸色却又冷了几分,“被人耍了。” 丢下这句话,他甩手离开。 被人耍了? 什么人敢耍上将级司令? 望着他挺拔坚毅的背影消失在磅礴雨幕里,两个校官面面相觑,直到又一道惊雷劈过天空,差点落到他们脚下,二人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第151章 文博馆(1) 寸土寸金的京城,一座独门独院的中式别墅处于闹市,幽静地如同世外桃源。 “小苓,吃桃子。” “小苓,碗洗好了。” “小苓,吹风机在这里。” …… 穿过院墙照壁,这几天经常能听到这样的独白。 ……简直烦死了。 这不,百苓刚在院子里的吊椅上躺了会儿,那道令她心烦的悦耳嗓音又幽幽响了起来—— “小苓,床我铺好了,回房……” 话没说完。 因为百苓忍无可忍,反手掏出垫在身后的枕头,朝突然移开推拉门,出现在眼前的男生砸了过去。 她怒目而视,“还没完了是不是?!” 暝光抱着枕头,眼里露出了点惊喜的神色,“小苓,你终于愿意说话了。” 听到他一口一个“小苓”,百苓觉得胸闷气结,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烦躁地按了按,撇头不理他。 自从他擅作主张,收下那个所谓的“巫族传家宝”开始,百苓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触上了她的手腕。 百苓顿时手一缩,口气很冲地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暝光慢慢俯下身,蹲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伸出阳光下白得几乎发光的双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太阳穴。 百苓微微一怔,是想推开他的,但是身体习惯了他的接近,提不起反抗的本能。 “不要生气了。”他一边轻轻帮她按摩着太阳穴,一边低低地说道,“你这样,我手足无措,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听到这话,百苓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主意大得很。”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暝光低声解释道,“但你就不想知道,这个指定要给你的东西里面是什么吗?” “我不想!一点也不!”百苓挥开他的手,火气又冒了上来,“我说过,我不想跟他们扯上一点关系!” 暝光却是问道,“那为什么要生气呢?” 望着她横眉竖目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个俗物罢了,你这么生气,只能证明你放不下。” 百苓又被他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你说我?放不下?”她倏地起身,气势汹汹地进了屋子,还不忘拽了暝光的胳膊一把,“来来来,你过来,你不是好奇里面装了什么?我现在就拆开给你看!” 她走得又气又急,暝光怕她摔倒,连忙快步跟上。 花梨木装点的工具间,门被拉开。百苓径直走到壁桌前,从挂满精致小物件的红木柜里取出了那个包着黄绸的方盒。 她直接放到桌上,粗鲁地扯掉了上面的黄稠,露出了里面的老木方盒。 这只盒子的外表看着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百苓斜了身旁的暝光一眼,掀开了盒子。 入眼是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大红嫁衣,她微一皱眉,将它丢到了一边。然后是一块遮脸红方巾,绣着花,手工还不错。 百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等她拿出红方巾,看清最下面摆的东西时,她却忽然怔住了。 是一把很旧的木梳。还有一只红镯子。 纵然有些事情想起来,仿佛已经过了几辈子,但是这两样东西,她总是记得的。 一个是她小时候,母亲每日为她梳头用的梳子;还有一个,便是母亲手上戴的红镯子,半梦半醒中晃动的那一抹亮红。 百苓的脸上还有未褪完的怒意,却是就这么僵住了。 望着她发怔的侧脸,暝光轻声说道,“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吧。” 听到他的声音,百苓回了神,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抹复杂,“也许吧。” 第152章 文博馆(2) 她说着,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嫁衣,又扔了进去,然后合上盖子,仿佛不愿再看第二眼,转身冲暝光说道,“太廉价了。” 暝光不解地望着她。 “她一定是后来听到了我成神的流言,怕了。”百苓不假辞色,“她担心我回去报仇,为了让我放弃,不记恨巫族,就想出了这种怀柔法子,想让我动恻隐之心,说辞估计都编了好几套……套路不都是这样么,这样的母爱太廉价了。” 暝光说道,“可你没想过回去报仇。” “是啊。”百苓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还真是完全没想过。” 暝光顿了顿,轻声问道,“你连他们都能原谅,那为何当初,你不顾性命都要硬闯地府?” 闻言,百苓的声音却冷了下来,“那是两码事。” 她的神色是淡漠的,眼神却一变再变。 每当听人说起这件事,她总是下意识地提起全身的防御机制,抗拒,却又想表现出自己走出来了,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懂。”她反复说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暝光却是说道,“你不想让我明白,我就不明白。”他走近一步,将她随手扔到一边的黄绸捡起来,认真地重新包好,放回柜子里。 侧过身,却发现她的身后还落下了一块红方巾。 看到这样的红帕子,暝光的眼神微微闪了闪,俯身捡到手里,百苓却也注意到了,有些烦闷地挥手道,“扔了吧,那些东西看着心烦,就别再拿出来了。” 暝光刚想说些什么,百苓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机已经震动好一会儿了。看了眼来电名字,是曲薇。 “喂,百苓,你后天有空吗?”电话那头的女生语气轻快,听着心情很好。 “有啊,怎么了?” “我表哥说,文博馆最近新到了一批文物。你知道我的,大学专业都报了考古,他这么一说,我就心动了,这不,想约你们一起去参观。” “文博馆?”百苓想了一下,“是不是西陵皇宫故居旁边的那个博物馆?” “对对,就是那里。”曲薇说道,“我刚才给姜香北打了电话,她说去,金银我还没问,要不你来问?” 百苓顿了半秒,“还是你问吧,我一会还有事出去呢。” 听她这么说,电话那头的曲薇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好吧,我一会把时间发微信群了,记得看一下哟。”然后就挂了电话。 百苓放下手机,却听暝光说道,“你这样,她们迟早会怀疑的。” “怀疑什么。”百苓望向他,嘴边勾起一抹凉凉的笑容,“你又知道什么了?” 面对她锐利直白的目光,暝光神色未变,“只是隐约有些猜测。” “我自己都没头绪,你的猜测,我恐怕没法佐证。”百苓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再说,你少在这里转移目标,你我还生着气呢,别以为这事就翻篇了。” 说完,她甩头走出了工具间。 而暝光看着手里的红方巾,稍稍犹豫了一下,重新取下了柜子里的木盒。 第153章 文博馆(3) 西陵皇宫故居,顾名思义,是古西陵国的皇家宫殿遗址,地处京城的正中心——离百苓家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烈日炎炎,仅是在路边站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热浪便将人浑身上下蒸了个透。 百苓悠闲地赶到集合点,看到的就是姜香北和曲薇蹲在树下,不停用遮阳帽扇风的样子。 她不由看了眼时间,快步跑了过去,“还没到时间啊,你们来得这么早?” 看到她来了,姜香北如释重负,拍拍灰站了起来,却是一脸衰状,“我们怕堵车,就提早出发了,结果……今天的路况格外得好。” 曲薇也是有气无力,“可能这就是运气过旺吧。” 百苓笑道,“那我们过去吧,我看你们都快被热傻了。” “对对,赶紧进去吹空调吧。”姜香北说着,催促她们一起往故居的方向走。 过了马路,姜香北忽然问道,“百苓,你知不知道金银为什么不来啊?” 百苓摇摇头,“不知道。” “好奇怪啊。”姜香北说道,“她平时最喜欢凑热闹了,这次居然说有事不来了。” “她是真有事。”曲薇却是说道,“她妈妈生病了,这几天住院呢,她天天往医院跑,哪还有心思凑热闹。” “她妈妈生病?”姜香北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什么病?有没有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曲薇解释道,“那天我问她去不去文博馆,她说不去,她妈妈病了,这段时间可能都出不去之类的。” “这样啊。”姜香北想了想,“那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去医院探望一下?” “行啊,我晚点问问地址。”曲薇应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百苓,问道,“你俩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 百苓诧异地说道,“没有啊。” “那我怎么感觉你俩有点奇怪?”曲薇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往常最粘你了,什么话都跟你说,怎么现在你连她妈妈住院都不知道?” 听她这么一说,姜香北也若有所思,“对哎,我感觉我们从泰山回来的路上,你们就怪怪的,一句话都不说。” “我那是晕车,她我就不知道了。”百苓顿了顿,巧妙地问道,“我倒是觉得,她跟陆子晗之间怪怪的,话说他们当初是谁追谁啊?” 这个话题的转移,曲薇和姜香北都没听出来。 “这个问题还真问倒我了。”曲薇说道,“我记得他俩高二就开始眉来眼去了,但谁追谁我还真没问过,可能我主观觉得是陆子晗追的金银。” 三人说着,来到了文博馆的检票口。 舒适的冷气迎面吹来。 姜香北一边翻出包里的身份证,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谁追的谁,但我以前听金银提过,她对陆子晗是一见钟情,好像很早就认识了。” 曲薇顿感惊讶,“很早是多早?他们不是高中认识的吗?” “emm,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姜香北走过安检机,神色也有些疑惑,“当时听金银的语气,应该是高中前就认识了,但陆子晗确实说过,他们是高中认识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摸了摸下巴,八卦之心燃烧了起来,“现在想想,突然扑朔迷离啊。” 第154章 这是文物?(1) “甭管谁追谁,他俩感情一直蛮好的。”曲薇说道,“不过,最近好像没见陆子晗朋友圈秀恩爱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姜香北一拍手,“我决定了!作为一个八卦小能手,我决定回家后,不日开始挖掘他俩的感情秘密,以解我们三个的好奇之情。” 曲薇不由翻了个白眼,“你以后不做狗仔真是可惜了这一身的八卦细胞。” 这么说着,三人走进了会展大厅。 文博馆的展厅面积过万,总共有四层高,采用了传统的轴线对称构图手法,形成对称的格局。主馆四层方正规矩,逐层向外斜挑,陈列的主题不一而足,藏品亦是丰富多样。 走到大厅中心,人流大多是朝着二楼去的。曲薇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某个方向说道,“看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是自动电梯旁的一张巨大的宣传海报,上面写着:探索古神话的奥秘。旁边配着一张黑色图片,看不出是什么,只能看出有角有棱的轮廓。 百苓不由说道,“还挺神秘。” “是啊。”曲薇左手挽起她,右手挽起姜香北,说道,“走,去看看。” 然后跟着人流上了二楼。 二楼人很多,下了电梯,一个年轻的男讲解员刚好带着一队人马经过她们身边,姜香北顿时示意道,“我们跟着走吧?” 曲薇有些犹豫,小声道,“蹭讲解不太好吧?我们没付钱。” “怕什么,你看那么多人蹭呢。”姜香北换了个位置,不由分说地推着她的后背往前走,然后腾出一只手,朝百苓勾了勾,“来来,你也帮我按着她点。” 曲薇无语,“……敢情我是嫌犯?” 百苓跟在她们身后,漫不经心地看着路,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她,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不禁皱了皱眉,回过头,却与一个突然从转角冒出来的男生撞了一下。 男生正在低头发信息,这么一撞,手机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 百苓想也没想,伸手一拦,稳稳地帮他接住了手机。 “……” 这个反应有点反人类,动作从容潇洒,以至于对方多看了她一眼,才拿过了手机。 “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走路没看路,男生很有风度地道了歉。 “少爷、少爷!”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喘着气,却是紧张兮兮地拉过男生,上下打量,“怎么样,少爷,没受伤吧?” 男生无奈抿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天天盯着我,也不嫌累。” 他抿起嘴的时候,有两个好看的酒窝。百苓这时才注意到他长得很出色,肤色是养尊处优的白,脸庞俊逸,狭长的眼角微微上翘,却透着一丝不经意的骄横自信,显然是个被人呵护备至的主。 管家见他没受伤,松了口气,擦着脑门上的汗委屈道,“哎哟喂,我的明太子爷啊!你的安全比我的命还重要啊!要是老爷知道你今天又甩掉保镖,偷偷跑出来玩,一定又要生气了!” 男生“哼”了一声,吓唬他,“你敢告状,我让你去非洲挖一个月的矿!” 这种威胁明显不是第一次了,管家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那敢情好,说不定我挖着挖着还发达了……”说着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眼前的女生,带着几许探究与端量。 怎么会瞧不出他的眼神是为何意,百苓不由开口道,“你挡着我的路了。” 男生立马瞪了管家一眼,“还不让开?” “哦哦,对不住了。”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道,等到百苓走过去,这才尴尬又振振有词地对自家少爷解释道,“原来少爷不认识她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偷跑出来约会?” 男生斜睨了他一眼,轻哼着转过身,懒得再理他。 第155章 这是文物?(2)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曲薇和姜香北已经被人潮冲到前面去了。 百苓望了一眼,也不着急跟上去,慢慢悠悠到另一边逛了起来。 文博馆的二楼共有一千多件文物展品,以时代为序,将西陵古代史分为了五个部分。除了基本陈列和临时陈列,这几日还特意加了专题陈列,就在西南角的T区展厅。 百苓逛了一会儿,经过了专题陈列的展厅。 展厅外的海报如同楼下的一样——【探索古神话的奥秘】。 但是,这个展厅里的人却不多,稀稀落落的,灯光很暗,展品也只有一个,摆在展厅的正中央,一眼就能望见。 百苓漫不经心地朝里面投了一瞥,继续往前走。 然而,走了几步,她倏忽觉得不对,又折返回去。 高大的玻璃罩之中,摆着一张裂开的六角棋盘,朦胧的灯光之下,反射着奇异惊艳的光泽。 百苓心头一震,大步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了。 展柜中的棋盘何止是裂开,确切的说,是四分五裂,又被人为细心地拼到了一起。断裂处光滑平整,隐约有暗光流转,显然是被某种外力震碎的。 百苓暗暗心惊。 可是,此棋盘乃是黑水龙石所铸,无坚不摧,能够震碎黑水龙石的……不敢想象是何等恐怖的神力。 是的。 百苓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凡人的博物馆里,看到上古法器——六角锁魂棋盘。 而且是件残品。 这预示着什么? 从它的破损程度来看,这件法器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效用,可是它上面的九十九万八千零一枚法棋呢?会在谁的手里? 百苓下意识地想用灵觉感应,将暝光唤来,手指搭上额头,却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示弱。略微迟疑了一下,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一拍下来才发现,展柜的旁边还贴着一幅说明牌。 牌上写道:史前文物——六角棋盘。出土地不祥。经测量,文物质量约为1kg,密度约为0,尚未能测出组合元素。 阐释十分简洁,甚至隐晦。 “百苓!!” 正琢磨着,姜香北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转过身,只见姜香北和曲薇朝她奔了过来,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姜香北不满地叉腰道,“你怎么瞎跑啊?害得我们找了好久。” “刚才被人撞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跟你们走散了。”百苓面不改色,随便编了个理由,“所以我就想着,在这里等你们,你们总会过来的。” “那也不能电话都不接吧?”姜香北朝她的手里努了怒嘴,“你当手机是摆设啊。” 百苓看了眼手机,作出懊恼的反应,“哎呀,静音了。” “被人撞了?”曲薇却提起她的胳膊看了一眼,“没事吧?” 百苓摇摇头,“没有。” “我们刚才找不到你,又打不通你电话,急啊。这家伙本来都要去全馆广播了。”曲薇笑嘻嘻地指着姜香北,说道,“但我说你脸皮薄,架不住被人全场通报,她这才放弃了。” 百苓笑着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诶,这是什么?六角棋盘?”这时,曲薇注意到了这个展厅里仅有的展品,凑近一看,恍然道,“啊!这个这个就是这个!史前文物。我表哥说,文博馆最近来了一个稀品,让整个考古界都炸开锅了……” 第156章 这是文物?(3) 话音未落,曲薇的肩膀被人拨开。 一个没防备,她趔趄了几步,还是百苓伸手拉了她一把,才站稳了身子。 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发现推开自己的是一个男生,光线暗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好看,手里还拿着一把……羊角铁锤?? 曲薇不由自主地一呆,这种东西是怎么进的文博馆? “你这人不知道排队啊?”姜香北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气势汹汹地指责道,“太没素质了吧!” 男生却仿若未闻,眼睛死死地展柜里的六角棋盘,握着锤子的手慢慢抬了起来。 “这种害人的东西,还当宝贝一样放在这里。” 他的声音恨极了,充满了深恶痛绝。 这不是刚才那个人吗? 百苓认出了他,却是眉头一挑,对他的态度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似乎见过这件法器。 与此同时,曲薇见他抬起手臂,高高举起锤子,心里却是一咯噔,脱口叫道,“喂!你想干什么?” 男生没理她。 下一秒,他猛地一锤子下去,抡向了展柜。 哗啦啦—— 玻璃罩应声破碎,碎渣横飞。 展厅里的人都惊呆了。 刹那间,报警器亮了起来,整个场馆红光闪烁,鸣声刺耳。 不明真相的游客慌了,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都开始涌下电梯、应急楼道,四处逃窜。 男生却显得极其镇定,丝毫不惧,盯着垂手可得的六角棋盘,自言自语道,“就是你这个东西,差点害了我母亲性命。” 他扔掉锤子,双手向它探了过去。 见状,百苓脸色微变,“等等,不要碰它!” 男生当然不会听。他都敢把展柜砸了,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劝? 只见他双手拿起六角棋盘,高高扬起,正欲摔它,忽然却浑身一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而他手里的六角棋盘随之掉落,重新摔成了几块。 百苓见势不妙,拉起姜香北和曲薇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T区展厅外却被戒严了,她们连同另外几个向外冲的游客,都被外围的保安拦了回去。 须臾,几个背着微冲枪的特警鱼贯而入。先前见过的管家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发现自家少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顿时大惊失色,腿一软,几乎是跪着爬到了他的身边,“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爷?!” “怎么回事??”这时,馆长也带着负责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到满地的狼藉,以及七零八落的文物碎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还问怎么回事??”闻言,管家却倏地抬起头,冲他们吼道,“没看到人晕了?还不赶紧叫救护车?” 年轻的负责人被震住了,连忙拿出手机拨号,却被馆长按住了手。 馆长捂着胸口,气得不轻。馆内最珍贵的文物就碎在他们的身边,无论是偷盗还是破坏文物,他们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把他们都抓起来!”馆长怒气冲冲地说道,“光天化日,如此珍贵的文物被损坏,这是天大的罪过!我告诉你们……”他的手指颤抖着,指过展厅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是帮凶,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我看谁敢!”管家却沉下了脸,厉声道,“这位可是前三军总司令明老将军的孙子,陆军司令明将军的爱子,明家独苗,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明……明明明家?” 老馆长忽地一呆。这时,展厅内灯光亮起,照在不省人事的男生脸上,可不就和自己数年前有幸见过的明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 他只觉胸口一窒,怒惊交加,一口气没提上来,突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不远处,三个女生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无奈。 第157章 小卫同学的朋友(1) 做好笔录,出了警局,暝光已经在马路边等着了。 “你男朋友还真是尽责。”姜香北不由感慨了一句,“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别人家的男朋友。” “羡慕吧?”曲薇说道,“羡慕就抓紧时间,争取在大学里泡个大帅哥。” “算了吧。”姜香北嘟囔道,“那也是别人家的大学。” 百苓淡淡地笑了笑,“外貌不过是副皮囊,关键还是要找个脾气好的。”脾气不好,冷不丁什么时候捅你一剑,这可找谁哭去。 “你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姜香北却丢给她一记不识好歹的白眼,“你男朋友这么帅,当然可以这么说啦。” 百苓故作惊讶,“听上去你真的很饥饿啊。” “是啊。所以你男朋友如果认识什么好看的小哥哥……”姜香北嘿嘿一笑,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可以优先介绍给我哟。” “你这笑的。”曲薇不忍直视,“真猥琐。” 说话间,瞑光已经迎了上来,视线牢牢地锁定着百苓,仿佛除了她以外,世界一片空白,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曲薇立即识趣地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微信聊哦。” 然后推着偷笑的姜香北,迅速撤离了现场。 百苓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触及瞑光,转瞬变得冷淡,“你怎么来了?” 瞑光说道,“我感觉你遇到麻烦了。” 他的目光轻柔小心,饱含担忧。 现在这世上,除了师祖母,也只有他会关心自己了吧。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无法拉着脸,狠下心肠面对他。 即便他触犯到了她的忌讳,这么多天下来,看到他忙前忙后,想方设法的讨好,这完全不同以往的另一面,异常的滑稽可爱,再大的气也早消了。 算了。他也不过是为她着想罢了。 这么想着,百苓卸下了冷硬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道,“可能是我不小心在心里默念了你的名字吧。” 她的神态缓和了下来,也不再冷言冷语,显示寓示着气消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想开了,但她不再计较,着实令他忐忑了好几天的心放了下来。 一个激动,他牵住了她的手,“小苓。” 百苓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只是抬了抬自己被握住的手,示意道,“放开。” 谁料,听到她的话,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展开,又与她的交缠在一起,变成了十指紧扣的样子。 紧贴的掌心,微凉的温度,还有他隐约透着霸道的神色。 一瞬间,百苓后背发凉,身上冒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得寸进尺。 她立刻威胁道,“你再这么粘人,我就把你收起来了。” 暝光却好像没听到,就这么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们不是去看展品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察局?” 还转移话题。 百苓拿他没办法,只能偏过脸,瞪了他一眼。 然后说道,“你猜我今天在文博馆看到什么了?” 暝光配合地问道,“什么?” “六角锁魂棋盘。” 暝光神色一敛,“……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惊讶,我当时也很惊讶,但绝不可能有错。”百苓说道,“更有意思的是,那件东西已经破损了。” “破损?” “四分五裂,法气尽散。似乎是被外力震破的。” “寻常神力无法震破此等法器。” “但事实就是如此。”百苓说道,“我就纳了闷了,这地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鬼帝的法器都能遗落到凡间,下一次是不是就打算堂而皇之地宣告冥界的存在了?” 暝光顿了顿,问道,“法器还在文博馆里?” “刚才还在,不过……”百苓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末了,分析道,“等到现场解封,文博馆势必会请专家组进行修复。到时候,那东西会被送去哪里犹未可知,它还会不会伤到其他人,也是个未知数。” 暝光想了一下,“晚些时候,我们过去看一看吧。” 百苓也正有此意,点头道,“好。”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天色刚暗,一个不速之客按响了院外的门铃。 百苓正在厨房捣鼓水果捞的新做法,听到门铃,还以为是卖保险的推销员,便让暝光去打发。 没一会儿,却听到暝光的传音:明公府的管家说要见你。 明公府? 百苓的眼前闪过白天见过的那个男生,行为古怪,有些娇生惯养的傲慢,但倒是不让人讨厌。 她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 穿过院子,暝光和下午见过的那个管家就站在影壁的旁边。 管家神色焦急,不停地擦着汗,身上的西装也稍显褶皱,看得出是焦灼得顾不得形象了。 看到她,管家马上迎了过去,却被暝光拦了下来,“就在这里说。” 他的目光淡得不近人情,管家却也没空想其他的,只是冲百苓说道,“这位小姐,我们老爷请您去府上一叙!” 百苓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微微抬了抬手指,阵阵凉风便从旁边的假山松竹间吹了过来,徐徐拂面,冲散了空气里的炙热。 “……阿嚏!” 也成功让管家打了个喷嚏。 “……” 百苓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抱歉,我不认识你们明家的人,恐怕不能跟你过去。” “您别误会,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听到她拒绝,管家急忙解释道,“不瞒小姐说,我们家少爷现在还没醒,生命体征不太稳定,我们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医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老爷心急如焚,只能找来国道院的道长,道长看了当时展厅的监控,说想见见你,这不,我就来了。” 一股脑把知道的都说了,看得出是确实急了。 不过…… “好像是你们误会了。”百苓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今天也吓得不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我只是个没用的弱女子,即使跟你去了明公府,也帮不上任何忙。你们不如请那位道士想想其他有用的办法。” 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束手无策。 这个结果,管家来之前就预想到了,但是真正听她这么说,还是难免失望。 “那,那好吧。”管家心里五味杂陈,却也无心再多说什么,“叨扰了。” 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暝光关上大门,走回她的身边,发现她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百苓笑了笑,“他口中的国道院道长,有点意思。” “听他所言,那个道长似乎看出了什么。”暝光说道,“要不要查查他的身份,免得留有隐患?” 第158章 小卫同学的朋友(2) “这就不必了。”百苓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转身朝屋内走去,“有你在,他们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暝光神色微顿,快步跟上她。 深夜,月朗星稀。 高大雅致的院墙挡住了闹市繁华的夜生活,百苓在院子里画了个传送阵,还未启动,又一阵门铃响了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 这回,更加急促了些。 暝光略微闭了闭眼,感应了一下,随后对百苓说道,“是那个男同学。” 男同学? 能让暝光这么叫的只有…… 百苓问道,“卫泽漆?” 暝光点点头。 “我去看看。”百苓心中诧异,却是对暝光说了一声,走去开门。 果不其然,大门一开,卫泽漆就站在街外,刘海浸着汗,眉眼间透着几分烦躁。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帮我个忙。” “稀客啊。”百苓却眉头一挑,侧过身子,“进来说话?” 卫泽漆也不客气,大步跨进院子,两三步,便回过身,急不可待地说道,“百苓,你救救我朋友吧。” 百苓关上大门,带着他往里走,“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卫泽漆却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行,事情比较急,我等不了。” 百苓蓦然停下来,转过头,看向自己被他拉住的手臂。 她的目光隐含诧异,却无端带着颐指气使的冰冷,使得卫泽漆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 百苓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对嘛,这么着急做什么,先进来喝杯茶。” 然后背过双手,优哉游哉地转过影壁,顺脚踢过松竹边的小型草坪车,遮住了地上的传送阵,进了屋子。 摆满古董瓷器的茶室里。 “坐吧。” 百苓一挥手,翻出了几只精致的茶具,倒水泡茶,空气里霎时茶香四溢。 屋子里温度舒适,宁静怡然。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卫泽漆已经冷静了下来,环视了眼周围,评估道,“你家这装修,至少八位数吧。” “可能吧,我对钱没什么概念。”百苓随口答了一句,替他斟了杯茶,“说吧,怎么找到我家的?” 她这么一问,卫泽漆立刻收起闲心,迫不及待地提回了正事,“我有个朋友,今天突然不省人事,请了好几个医生都查不出……” “当”的一声,百苓忽然重重地放下茶杯,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 卫泽漆疑惑地望着她,却见她神色淡漠,一字一顿,“我是问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她的神态语调趋于平和,未见半分不快,可卫泽漆却突然犯怵,感觉到她不愉快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间,空气有些微妙地凝滞了。 百苓晾着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把玩了一会儿,这才瞥了他一眼,却又“扑哧”笑出了声,“怎么一脸受惊的表情?是我泡的茶不好喝吗?” 笑容娇美灿烂,又毫无芥蒂。 卫泽漆是真的被她吓到了,心里毛毛的,莫名生出几分恶寒的感觉。 他不由清了清嗓子,言辞恳切,“你听我说,这件事真和我朋友有关。” 百苓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 卫泽漆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应该说是发小,昨天无缘无故晕倒了,我晚上去他家的时候,才知道各地名医都赶过去看过了。我觉得这事奇怪,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沉睡不醒?我就想到你了,但我发你信息,你没回我。”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本来吧,我想着,你不回就算了,可能是我经历了那些事后变得敏感了,讲不定他明天就醒了呢?可一小时前,我朋友的生命体征突然开始下降,医生说他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来问问你比较好,所以就问了曲薇……你家地址。” “哦~”百苓恍然道,“原来是曲薇告诉你的。” 卫泽漆被她看得尴尬,连忙问道,“你能不能去看看我朋友?” “我倒是很想帮忙。”百苓靠在椅塌上,慢悠悠地吹了口茶上的热气,“可人各有命啊,我总不能去跟地府抢人吧。” 卫泽漆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问道,“听你的意思,他一定会死?” “如果你说的朋友是明家那个小少爷的话……”百苓品了口茶,在他惊讶困惑的目光里,不疾不徐地予以肯定,“他必死无疑。” 卫泽漆不由一愣,“为什么?” 百苓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偏偏那东西生出了灵智,即便法威尽散,可还有一丝灵智尚存。他的恶念被法器的灵智感知,自然会先下手为强,将他的魂魄抽离身体,魂魄离体,他当然快死了。” 卫泽漆越听越纠结,凭着自己的高智商,略微把事情归整了一下,“你是说,他捡到了一个法器,还想破坏那个法器,结果被那个法器察觉到了,反而先将他灭了?” “不愧是学霸。”百苓鼓了两下掌,“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谁都没办法。” “可你一定有办法的。”卫泽漆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不是去地府救过金银吗?肯定也有办法救他。” “金银是无辜受害,他那叫咎由自取。”百苓凉凉地说道,“而且,你是不知道地府有多可怕,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小鬼追着你满地跑的画面……”她抖了三抖,脸上做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我一个法力低微的小神,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卫泽漆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那,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百苓看了他一眼,“你们关系就这么好?” “我们关系是很好。”卫泽漆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原因。我听说这件事发生在文博馆。曲薇的表哥是文博馆的负责人,不管起因是什么,如果明家唯一的继承人出了意外,一定会迁怒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表哥。” “曲薇的表哥?”百苓的眼前闪过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带着几分书卷气,看得出是个刻板又腼腆的老实人。 她稍稍坐正了身子。 “对。”卫泽漆点头道,“你也知道,曲薇从小在她姑妈家长大,和她表哥感情很好。她爸上个月过世后,家里的经济重担就都落在她表哥身上了,文博馆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薪酬高,也算不上累差,要是这个工作没了,就太可惜了。” 第159章 小卫同学的朋友(3) “这样啊。”百苓拍拍衣服,起身,“那走吧。” 卫泽漆没转过脑子,“去哪?” “明家啊。”百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让我去看他?” 卫泽漆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是说,人各有命?” “……你走不走?”百苓假笑了一声,“还是,你就来走个过场,压根没想让我去看他?” “走,走,现在就走。”卫泽漆急忙站了起来,“我脑子比较乱,你别介意啊。” 明公府离她家不远,五条街的距离。穿过闹市的巷子,在一条警备森严的胡同尽头,一座偌大的欧式花园别墅映入眼帘。 此时已是深夜,明公府内却大门敞开,灯火通明,喷泉洒水。不停有人摇着头,提着公文包,从会客门里走出来。 “那些都是国内的名医。”卫泽漆一边带着她从正厅进去,一边小声解释道,“明叔叔还联系了国外的医疗机构,但到这儿,需要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百苓笑了笑,“他怕是等不了十几个小时了。” “等来也没用。”卫泽漆却心如明镜,“既然他是被法器抽离了魂魄,这种事情,医术再高超也没用吧。” 沿着细砂般铺就的柔软地毯往里走,敞亮的楼梯口,管家刚好领着一个道士下楼。双方打了个正面,管家看到百苓,愣了一下,显得十分意外。 “郭伯。”卫泽漆向他打了声招呼。 管家猛地回了神,笑呵呵地说道,“小卫把这位小姐带回来啦。” 卫泽漆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认识?” “见过两面。”管家对百苓笑了笑,而她回以一笑,不置可否。 管家回过手,朝楼上做出“请”的手势,“老爷和黄道长都在,我一会就上来。” “好。”卫泽漆点点头,带百苓上了楼。 走廊东侧的主卧,房门大开。转进灰调的隔断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格子落地窗前,两个男人的背影——一个身姿如苍松,气宇不凡,另一个清清瘦瘦,不带一丝匠气。 此时此刻,两人望着窗外的夜色,无一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 卫泽漆敲了敲门沿,“明叔叔。” 听到他的声音,左边的男人转过了身。 这是一个极其有魅力的男人,脸庞英俊,看不出年纪,剑眉下一双锐似寒星的双眸狭长好看,神色宛如一潭深水,穿着最简单的衬衫西裤,周身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是,他此时面色沉重,眉眼中氤氲着一丝忧愁,看着心事重重。 看到他,百苓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大床上躺着的那个男生与他长得如出一辙,除了稍显青涩稚嫩外,简直是迷你版的“小将军”。 明昱琰揉了揉眉心,朝他们缓下了神色,“泽漆来了,这位是……?”他并非认不出,站在卫泽漆身旁的是监控里出现过的女孩子,但他们之间似乎认识。 想起一两个小时前,他忽然急匆匆的离开,明昱琰不由暗暗揣测:难道他也是为了找这个女孩过来?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看着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啊。 “卫泽漆的同学。”百苓却没在意他的目光,简单回应了一句,径直走到了床边。 “她叫百苓。”注意到明叔叔眉头一皱,卫泽漆不由介绍了一句,随后也走到床边,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扫了眼不省人事的发小。 男生盖着薄被,双手搭在被子外,左手的食指连着床边测心率的仪器,睡容纯真稚嫩,少了几分醒时的轻慢,如若不是血色全无,唇色干白,真会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百苓心里大致有了底,却是抬头瞥了眼明将军身边的黄道长,长得尖嘴猴腮,竟有几分猥琐,气质却正直浩然,透着几分不凡。 而他望过来的目光明亮异常,隐隐掺杂着激动。 有趣。 百苓一眼看穿了他的真身。 竟然是只黄大仙。 也就是黄鼠狼。 百苓不由问道,“你不是有话问我?” “这位是国道院的王道长。”卫泽漆对她介绍道,“也是明叔叔的恩师。” 百苓顿感惊诧,直白地问道,“将军还信这个?” 卫泽漆知道她的本意不是嘲讽,但这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就有了这么一丝讥笑的意味。 他有些尴尬地瞄了眼明昱琰,见他没有露出不满,连忙凑到百苓耳边,小声说道,“这个我一会出去了和你说。” 这时,黄道长却绕过床,走到她面前,突然朝她拜揖道,“不知这位姑娘师从何处,可否看得出沐溪所得何病?” 百苓又扫了眼床上的男生,“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黄道长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姑娘当时提醒沐溪不要碰六角棋盘,一定十分了解那件文物的来历背景了,所以我才想找姑娘来,问个明白。” 百苓“哦”了一声,却是拍了拍卫泽漆的肩膀,“你来解释吧。” “我?”卫泽漆意外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完全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啊? 于是在两束望过来的目光里,他顶着压力,斟酌着说道,“其实……那个文物是件生了灵智的法器,沐溪现在这样,是被法器抽离魂魄的缘故,所以……”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他可能时间不多了。” 解释得简洁明了,百苓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魂魄离体?”明昱琰却是眼神一凝,转向黄道长道,“怎么救?” 他这个反应,使得百苓多看了他一眼,心想:看来这位将军以前有过什么不凡的经历啊,还以为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胡扯”之类的怒斥呢。 “我之前,也想过魂魄离体的可能。”黄道长却神色复杂,“沐溪的样子,看着同那些观灵的人没有区别,但……”他叹了口气,“观灵时的魂魄出窍,会有专门的法师引导护佑,以保证观灵者的性命安全。可若是沐溪的魂魄被法器抽离,极有可能已经被黑白无常勾入地府了。” 第160章 你真的觉得他可爱吗(1) 明昱琰眉峰紧皱,“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难了。”黄道长叹息道,“想救沐溪的命,除非把他的魂魄再勾回来,可入了地府的魂魄,别说是凡人,就是神仙也难救啊。” 神仙难救? 听到这话,卫泽漆不由瞄了百苓一眼,说道,“未必吧,神仙肯定有办法救的。” 黄道长摇了摇头,“魂魄一旦入了地府,绝非外力所能干预。有言道,魂魄离体者,三日内必死无疑。” “明叔叔!” 卫泽漆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身形猛地晃了两下的明昱琰。 “没事。”明昱琰勉强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到了沙发上。 卫泽漆何曾见过他这样。他的这个明叔叔,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意志坚韧、杀伐果决,现在这种恍恍惚惚的样子,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他冲百苓说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百苓从床的这边,走到那边,听他这么一问,却是抬眸瞥了他一眼,“我只说过来看看,没答应你救他啊。” 卫泽漆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黄道长却听出了点端倪,“姑娘,你有办法?” 百苓笑了笑,没点头,也没否认。 而在黄道长看来,她就是默认了。 黄道长不由说道,“姑娘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百苓开口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也说了,除非把他的灵魄再勾回来,否则必死无疑。” 闻言,黄道长有些失望,“那就是没办法了。” 他还以为这位姑娘有什么好主意。 百苓却反问道,“这不是办法?” “这是异想天开。”黄道长郑重其辞,“此法子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去尝试,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法师的法力再高深,也只能窥见地府一角,观灵落阴,仅是这样,便危险重重,有被阴差逮住的风险。” 百苓耸了耸肩,“那就找个好点的法师,带一件他的贴身之物,观灵下地府。在他没被审判前,你们还是有很大几率在阴市找到他的。” 黄道长无奈地望着她,“即使找到沐溪,我们也没办法带他回来。观灵观灵,地府的一切,我们活人都只可观,不可碰。” 倒是忘了这茬。 百苓撇了撇嘴,忽然听明昱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房内的三人同时一顿,朝他望了过去。 明昱琰的目光是直直盯着百苓的,眉间隐含疲惫,声音沙哑,却是冲她说道,“我听得出来,你有话没说完。只要你能救我儿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百苓似笑非笑,“你的命在我眼里可不值什么钱。” 这话直白得叫人难堪。 明昱琰却认真道,“那就换成其他的,只要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 也许在旁人看来,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低头,还相信她有能力救回自己的儿子,是一件极其可笑荒唐的事情。 但这就像绝望前支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连这点希望都失去,他真的会崩溃。 黄道长微微皱眉,“将军……”虽然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这位姑娘气息不一般,但应该也不过是个修行者,不可能救得了明沐溪。 明昱琰却抬起手,阻止了他,等待百苓的回答。 百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起三根手指,“三件东西。” “第一件,你儿子的随身之物,最好是有灵的玉类、珠串、戒指;第二件,空白黄符,越多越好,至于第三件……”她慢慢放下手,指着床上的男生道,“等他醒来后,我再告诉你。” 听她这么说,明昱琰倏地站了起来,眼中腾起狂喜之色,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准备。”他拿起座机,拨号给管家。 与此同时,卫泽漆将百苓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你真的愿意救沐溪回来?” 百苓双手环胸,“不然呢?逗你们玩?” 卫泽漆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是肯定的。”百苓却沉重地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上次我闯地府,为了夺回金银的魂魄,与看守的鬼差大战了三百回合,现在估计正被全地府通缉着呢。” 卫泽漆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万一被认出来……” “万一被认出来……”百苓拖着长音,语调骤变冰冷,“我就把它们统统杀光,让它们后悔生在冥府里,遇到我。” 末了,她又扬起笑容,补上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 卫泽漆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越相处下来,他越觉得…… 眼前这个看似通情达理,好说话的“神”,有些喜怒无常得可怕。 卫泽漆勉强笑道,“你这么神通广大,就没有不下地府,在阳间招魂的法子?” 说完,却见百苓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哦,招魂!” 得到认同,卫泽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吧,平时多看看小说电影,关键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然而,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却听她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可以把明沐溪的灵魄召回来。他灵魄回来的时候,会像一道光一样,正大光明地在地府上空飞行,引起所有鬼神的注意,然后逆向穿过鬼门关,回到阳间,最后进入自己的身体,根本不用担心鬼差来找这家人的麻烦呢!” “……行了,你别说了。”听着听着,卫泽漆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尴尬地说道,“我不知道招魂是这样的招法。” 百苓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救人么?” 卫泽漆猜测,“因为曲薇?”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曲薇的表哥牵扯其中,她应该真的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吧。 百苓眉头微挑,却是含笑说道,“算是一部分原因吧。” “还有其他原因?”卫泽漆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外。 “当然了。” 百苓的嘴边勾起一丝轻挑的弧度,戏谑道,“我救他,主要还是因为你太可爱了,让我有点……不忍拒绝。” 说完这话,她拍了拍卫泽漆的肩膀,在男生瞬间的呆若木鸡里,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第161章 你真的觉得他可爱吗(2) 没一会儿,明昱琰挂了座机,正想对百苓说些什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明将军!” 一个又高又瘦的道士迈过隔断,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道士约莫五、六十岁,国字脸,皮肤偏黑,鬓须皆长,左手挽着拂尘,右手端着一只紫葫芦,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精神。 看到他,明昱琰和黄道长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丝惊喜,黄道长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下午。”被唤作师兄的道士顿了顿,旋即神色一正,“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到下面的人议论说,你们要准备符纸?” “是的,师兄,是这位百姑娘要的。”黄道长解释道,“她准备观灵入地府。” 观灵?她什么时候说过观灵? 百苓撇了撇嘴,对上那道士看过来的如炬视线,微微一笑。 那道士稍许一愣,似是没想到她竟丝毫不惧自己的直视,然后却皱起眉,转冲黄道长喝道,“胡闹!地府岂是你们说闯就能闯的?” 他积威已久,此时这么一喝,直叫黄道长缩起脖子,露出愁苦之色。 “崇道长。”明昱琰却忍不住说道,“沐溪如今生死未卜,我总要想办法试试。” “莫急。”崇道长却捋了把胡子,抬起右手的紫葫芦,说道,“沐溪的魂魄,我已经带回来了,就在我的葫芦里。” 此言一出,空气刹那安静了。 片刻,明昱琰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急忙抓着崇道长的手臂,问道,“真的?你把沐溪救回来了?” 崇道长点头道,“我昨日回来后,听说沐溪出了事,为他连算了八十八卦,后来便将他的魂魄招了回来,这才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黄道长却有些惊讶,“他的魂魄尚在人世?” “对。”崇道长笑道,“我早说过,沐溪这孩子,是个有大福报的,只不过……”他又敛了笑,沉思道,“普通人魂魄离体,一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他这次,恐怕需要很长时间的调养啊。” “那些都是小事。”一听自己儿子的魂魄找回来了,明昱琰哪还管得了其他,顿时恳切地说道,“崇道长,请你先救他吧。” “好。”崇道长点点头,走到了床边。 见状,百苓不由开口道,“既然人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她可没工夫耗在看人作法上。 闻言,黄道长向她颔首,依然十分和蔼,“耽误姑娘时间了。” 明昱琰说道,“我让管家送送你。”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百苓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明昱琰一心扑在自己儿子身上,也就没太理会。 “明叔叔,两位道长,我也先离开一会。”卫泽漆对他们说了一句,也退出了房间。 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崇道长不满的声音—— “师弟,你以后做事过过脑子。将军心思大乱,病急乱投医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呢,什么人都敢信。” 卫泽漆不由皱了皱眉,停在门口。 他听到黄道长苦笑道,“可我看那位姑娘,绝非常人……” 接着是崇道长毫不留情的斥责,“最多不过是个修真者……哼,下地府,荒唐!亏你们想得出来。” 卫泽漆听不下去了,又见百苓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楼道口,赶忙追了上去。 “百苓,这次谢谢你了。”卫泽漆追上她,由衷地说道,“我知道你可以不用来的。” 百苓沿着楼梯往下走,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要谢就谢那个崇道长吧,说到底,是他救了你朋友。” 想起刚才在房门口听到的那些话,卫泽漆抿了抿嘴,说道,“他有点盛气凌人。” 百苓却不以为意,“他确有几分真本事,不然也压不住他那个黄鼠狼师弟。” “黄鼠……什么?”卫泽漆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重要。”百苓摆了摆手,说道,“我更好奇的是,明家怎么会跟道士走得这么近?还拜了师傅?” “这事啊,我也是听我爸说的。”卫泽漆揉了揉耳朵,却是略微压低了点嗓音,“应该和明阿姨有关。” “这家的女主人?”百苓脚步一缓,“话说,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没见这个当妈的?” “阿姨身子弱,这几天又生了病,叔叔应该没敢告诉她吧。”卫泽漆说道,“至于道士的事,以前听我爸跟我妈提过,明叔叔和阿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可后来上了大学,阿姨性情大变,两人闹分了。明叔叔去了最远的苍海舰队,在一次打击海盗的任务中,身负重伤,肩膀也中了两枪,急救所的军医抢救了两天,都觉得救不活了。” “也是明叔叔幸运,危急时刻,云游到那个地方的黄道长保住了他的命。那时阿姨也赶到了,看到明叔叔的样子,当场就哭晕过去了,可黄道长看到她,却说什么,她后背上有东西。” “后背上有东西?”百苓停住了,转过看他,“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卫泽漆摇了摇头,“我爸只说,明叔叔因为这件事才拜了黄道长为师,再后来,明叔叔调回了陆面上,很快就和阿姨结了婚。” 百苓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下去的势头,不由问道,“没了?” “没了。” “这些事,你爸是怎么知道的?” “他和明叔叔是大学同学,苍海的时候,还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 “哦……”百苓顿了顿,“有趣。” 路灯下,她的眼神显得高深莫测。 卫泽漆不禁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怎么个有趣法?” “那个后背上的东西。” 卫泽漆想了想,猜测道,“应该是被下了降头之类的吧,我觉得挺恶毒的。” 百苓似笑非笑,“你这样挺好的。” 卫泽漆不解,“我怎么了?” “脑子不笨,但天真。” 见他露出心塞的表情,百苓又莞尔一笑,“好了,你回去守着你的朋友吧,我的人来接我了。” 顺着她的目光,卫泽漆朝十米外的大门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的路灯下,一道深寒如雪的身影伫立着,眼神模糊在阴影里,但明显也正望着他们。 看到他,卫泽漆立即懂了,识趣地抽身告辞,“那我就不送了。” 第162章 你真的觉得他可爱吗(3) 暝光就等在巷子边。融融的路灯下,他眉眼微垂,眼神很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看到他这副略显阴郁的样子,百苓微微一顿,原本向他挪近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有时候,他真的太像他了。 无论是神态,还是总体给她的感觉。 然而,见她停下,暝光却上去拉起了她的手。 晃神的眨眼功夫,自己的手就被他牵了起来,百苓有些无语,甩了两下,没甩掉,反而对上他定定的视线。 下意识地想起了之前的十指相扣,百苓心里怪怪的,莫名有些退缩,索性就随他去了,免得再发生那种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情况。 暝光牵着她,在胡同里慢慢走。 他不说话,百苓总觉得他们这样,气氛更古怪了,于是打破了沉默,“刚从文博馆回来?” 暝光这才开口道,“嗯。你那同学来找你,我猜你大概一时半会走不开,就去看了一眼。” “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了。”百苓也没多想,顿了顿,问道,“现场看过了吗?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去的时候,那些碎片还在。”暝光说道,“碎片法气尚存,我怕波及到无辜的人,就把它们带走了。” “那现场呢?” “处理过了,不会被凡人察觉。”暝光微微偏过头,忽然说道,“你还是去明家了。” 这话明明是陈述,却让百苓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她不由说道,“牵扯到曲薇的表哥,我不得不去。” 暝光问道,“不是因为那个男同学可爱吗?” 没想到他连这话都听到了,百苓有点出乎意料,“你刚刚在外面等多久了?” 暝光却置若罔闻,紧接着问,“你真的觉得他可爱吗?” “……” 百苓停住了。 暝光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面容微微沉着,弦长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似乎有点儿难过。 看到他这副表情,百苓没好气地说道,“干嘛?这种醋都吃?” 原本只是数落他一下。 谁知,暝光竟然真的点了下头,然后就这么耷拉着头,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 活像是受到了谁的欺负了一样。 可这四周除了她,还有谁? 百苓很想说些重话,敲打敲打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比如警告他不要入戏太深。他是护法柳灵郎,不是真的男朋友,不应该老是做一些奇怪的举动,说一些奇怪的话,那样会造成她的困扰。 可是,因为这点事小题大做,又似乎没太必要。 百苓暗暗想道:暝光离开昆仑后就一直跟着她,对她有依赖感,亲近感都是很正常的,他心思单纯,所以表达直白了些,不是他的错。 何况,这次放他出来,不是本来就打算慢慢教他人情世故,让他学会与旁人相处,也好在往后独当一面吗?她应该耐心点,正确地引导他才对。 以上,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最最真实的原因是…… 面对他这副低眉顺目,又透着委屈的小模样,她没有丝毫抵抗力,也放不出一句狠话。 百苓瞪了他一眼,“我逗逗他,你还真信?那我要说我喜欢毛爷爷,你是不是还要吃钱的醋?” 然后反拽了他一下,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没几步,却忽然被他从侧面抱住了,前肩后腰,两条胳膊牢牢地环住了她。一阵轻笑声随之传入耳畔,带着几分愉快。他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脸贴着她的耳朵,撒娇似地蹭了蹭。 耳鬓厮磨,百苓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懵了。 直到一个老大爷扇着蒲扇,经过他们的身边,看到他们如此粘腻难分,忍不住痛斥了一句,“大晚上的不回家,躲在巷子里搂搂抱抱,真是伤风败俗!” 百苓猛地回了神,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异香,很淡,但绝不是幻觉。 她一下子慌了,推开暝光,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胡同里冷冷清清的,光影掺半,几乎看不到人影。 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时间,她的心里也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望。目光触及暝光,又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百苓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平复了一下心情,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搂搂抱抱,那是流氓行为,别人会觉得你轻浮。” 暝光定定地望着她,却是说道,“可你不是女孩子啊。” “……” 百苓不由黑了脸,“那我是什么?”老怪物? 这个词莫名蹦到了脑子里,她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居然隐约有点赞同。对于凡人而言,她可不就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嘛? 但是!! “你们妖类修成人形至少也得五百年吧!他们可以觉得我是老怪物,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嗯?保守估计你都一千岁了,跟你比起来,我还在幼年期好不好??” 一顿气势汹汹的炮轰,百苓心里舒坦了不少。 转眼却发现暝光正疑惑地注视着自己。 暝光问道,“你在说什么?” “明知故问。” “……” 暝光突然叹了口气,“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是你先胡说八道的。”百苓却绷着一张脸,说道,“你,从现在开始跟在我后面,不许再做多余的动作!”然后继续往前走。 百苓确实是想趁机找回自己的威严。 然而,没几秒。 “……不行。” 背后,暝光的声音靠近了,下一刻,又缠上了她的手。 百苓恼得不行,“怎么就不行?现在你都不听我的话了!” 暝光低声道,“我怕黑。” “修罗渊里,也没见你害怕啊。”百苓完全不信,一连举了两个例子,“晚上睡觉,你也不开灯啊。” 暝光从善如流,“都是装出来的,怕你觉得我没用。” 煞有其事似的。 百苓拿他没辙,一气之下,被自己绊了一跤。 暝光不由使了点力,稳住她,又说道,“而且,你很虚。” “……” 百苓深深地吸了口气,吼道,“别说废话了,还不赶紧回家,给我看看你拿回来的碎片?!” 她决定,在被他气死之前,先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第163章 鬼帝忍冬(1) 宽大的桢楠木茶几上,五块六角锁魂棋盘的碎片齐整地摆放着。 百苓沐浴出来,换了身轻盈的睡裙,跪坐到茶几前的藤席上。稍稍平神静气了一会儿,她拿起眼前的其中一块碎片,细细地观摩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它的棋面如蛛网交错,隐约流转着一股玄妙之力。再看侧面,断纹平滑,黑里透着红意,均匀致密。 绝非寻常神力所能为之。 暝光从厨房回来,看到的就是她手握碎片,微微沉思的模样。长发有小半垂在胸前,并不凌乱,却带着湿气。那纤细的手臂从滑落的宽袖里露出来,还有裸在外面的肌肤,白得像块豆腐。 他把端来的果汁放到茶几上,走到后方的墙柜里,拿出了吹风机和梳子。然后回到百苓的身后,挺着身子,正坐了下来。 百苓对自己的后背极其警觉,察觉到有气息靠近,下意识地回了神,扭头看了一眼。见是暝光持着吹风机,这才转回了头。 暝光伸出手,轻轻将她半湿的长发撩到肩后。玉颈生香,她的肩骨窄而优美,惹人怜惜。再往下,弧度也很诱人。 他眼神微暗,却是正大光明地看了一会儿,才拿起吹风机,调到小风,动作轻柔地帮她吹起了头发。 百苓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曲薇灵魄被抓的那天,她在阴市见过一个背着六角锁魂棋盘的鬼差。当时只觉得那鬼差在做倒卖魂灵的买卖,可现在想来,疑点重重: 他一个小小的鬼差,凭什么带着鬼帝的法器招摇过市?还大摇大摆地进了赌坊,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还有赌坊二楼的身影,她敢肯定,那面屏风后一定有玄机。 这时,暝光关掉了吹风机。 她的长发瀑布般地垂落,乌亮柔顺,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他轻轻捏起一缕发丝,有些情不自禁地倾下身,烙下无声的一吻。却是生怕她察觉,又不舍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的唇上沾上了她发间的香气,心荡神驰,他不得不按捺住,怕吓到她。 暝光拿起放在旁边的梳子,打破了沉寂,“在想什么?” “唉,有点后悔。” 百苓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只是看着手里的碎片,沉吟道,“我去找曲薇灵魄的那天,曾在阴市见过一个背着六角锁魂棋盘的鬼差。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这几块碎片,跟我当日见过的是同一件东西。” 说完,却感觉到有梳齿慢慢滑过自己的头发。 百苓顿时转过身,却发现暝光右手微抬,正在为她梳头。 她心头怔了一下,却是反射性地避开了头,“你干什么?” “梳头。” 暝光说着,正欲继续,手里的梳子却被百苓抢走了。 “我自己会梳。” 她的脸上满是抗拒之色。暝光说道,“不行。” 百苓沉下脸,“你现在只会说这两个字?” 暝光却将她的肩膀板正,“听话。” 听话?? 果然换了两个字。 百苓又被他气到了,用力放下手里的梳子,“你在跟谁说话?” “不要生气。”暝光低声哄道,“我只是觉得,这种小事,由我做就好。” 每次他这种忽然良好的态度,都让生气生到一半的百苓郁闷不已。 她别过头,却是把头发一股脑地扯到了胸前,口气硬邦邦的,“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发。” 暝光不以为意,却是说道,“没关系,你会习惯的。” 然后将她捋好的长发重新拨到肩后,一手拿起她手边的梳子,一手托起一撮发尾,轻轻地梳理起来。 边梳边问道,“你刚才说,有个鬼差背着这件法器,走在阴市的街上?” 听出他在转移话题,百苓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拨正了头,“别动。” 他坚持起来,还真是强势到让人头疼。 但是这个举动,又带着温暖。 百苓有些别扭。在她的认知里,梳头这种事,应当是伴侣才可以做的亲密举动。这个观念很久以前就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 可是,时代在变。她不想把这种陈腐的观念灌输给一张白纸的暝光。 百苓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顺着他的意,转开了话题,“我带回来的那枚白色法棋,就是从那个鬼差手上偷的。” 暝光问道,“大概在阴市的哪个位置?” “一间赌坊附近。”百苓说道,“我当时以为他在倒卖灵魂,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把火现在烧过来了。” 说起正事,她逐渐将心头的那点不自在感摒弃了,正色道,“现在想想,他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好像故意想引起谁的注意似的。” “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地府的那些鬼差,容貌都幻化得凶神恶煞,大同小异,再让我碰到八百次,我也认不出来。”百苓顿了顿,“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暝光淡淡地说道,“只是好奇,他会不会是哪个鬼帝假扮的。” “这个问题我刚刚也想过。”百苓说道,“可惜那些鬼帝独来独往,不受约束,即便真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也很难知道是谁,而且……” 她的指间抚摩着碎片的轮廓,若有所思,“这东西碎成这样,照理说,持有它的鬼帝应该怒火中烧,不会放过罪魁祸首吧?可竟然一点流言都没听到。很难说,是不是那个鬼帝本身出了问题。” 暝光停下动作,“他们不一定有毁坏六角锁魂棋盘的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百苓摇摇头,“鬼帝到底有怎样的能力,我不清楚,但他们总不至于自己毁了自己的法器吧?我是在想,郁井身后显然有地府的影子,他手上也有六角锁魂棋子,这两件事,可能有什么联系。” 暝光放下梳子,双手轻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问道,“琵沙最近没再找过你?” “没有。”百苓突然叹了口气,“有你在,他可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调整了下坐姿,转向暝光,试探地说道,“要不,你离开几天,看看他会不会来找我。” 第164章 鬼帝忍冬(2) 话音落下,便发现暝光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这个眼神,百苓马上意识到不对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从后面抱住了腰。 暝光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闷闷地说道,“你赶我走。” 喷洒的气息,发丝的摩擦。 百苓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了。 此时,她才发觉自己换的坐姿有多么不妥,仿佛斜靠在他怀里似的,让他两手一勾,就轻轻松松地搂住了。 百苓挣扎着起来,警告他,“不许动不动撒娇!” 然而,暝光的逆反心理似乎很重,却将她的腰搂得更紧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百苓挣脱不了,心里又急又恼,转头想骂他几句,却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异香。 是从暝光身上发出来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百苓停止了挣扎。 这是她近百年来,第五次闻到优昙婆罗花的香味了,并且这五次,都发生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 如果说前几次有巧合有错觉,无法作出判断,那么这一次,在屋子里只有暝光的情况下,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他们连气息都可以一样? 可能是厅室里太安静了,百苓的心里没由来地有点慌张,这个姿势更是让她不安,她强装镇定道,“我不是赶你走,是让你假装离开几天。” 暝光却不容置疑地说道,“他有隔绝灵觉感应的手段,我不能冒险。” “可,可是我觉得,这些六角锁魂棋盘的碎片还会有后续。” 在发现他身上的香味后,百苓不由自主地变弱了。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暝光微微抬起头,一双浅若琉璃的眸子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带着几分探究。 百苓不自觉地往后仰了几分,却忽地捕捉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好像发现了些什么。 这种微妙的表情不像是他该有的样子,也与他一贯给予的感觉相悖。 坦白说,她有点害怕。 于是,百苓草草结束了话题,“呃,你不愿意就再说吧。”然后强调了一句,“明天再说。” 瞑光“嗯”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百苓不由看着他。 瞑光也看着她。 过了片刻,百苓只好拍了拍他搂着自己的手,示意他松开,“我要回房休息了。” 暝光点点头,却是微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又是这个姿势。这回,百苓却紧张得无以复加,语气都变了,“你,你要干什么?” 暝光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是回房?” “那也不用抱我?” 暝光瞟了眼她紧张到卷曲的双足,反问道,“鞋子都没穿,你想光着脚在地上走?”然后抱着她进了卧房。 百苓因为刚才那阵香味心头大乱,刚瞄到床,就迫不及待地摆脱暝光的怀抱,一个翻身扑向它。 不过,在暝光看来,她几乎是掉到了床上,还滚了两圈。他下意识地扑上了床,伸出一只手,拦到了床的边缘,免得她滚落,然后长腿一跨,压到了她的身上。 “……”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百苓脑子里“嗡”得一声,宕机了。 暝光却皱了皱眉,上下扫了她一眼,问道,“摔疼了吗?” “……没,没有。”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百苓暗暗唾弃自己:这算什么?修心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太没出息了吧。也许镜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呢? 暝光却是说道,“没有就好。”然后松开了她,翻身跃下了床。 百苓不由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这话问出口,又慢半拍反应过来的百苓真想徒手把自己埋了,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脑门,却听到暝光声音里含着笑意,“我去外面整理一下,一会就回来。” “……” 百苓望着天花板,心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呆在外面,别回来了。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暝光不可能是他。他都已经摆脱血祭术控制了,怎么可能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奈何桥上的那一剑,已经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然而,直觉又告诉她,身形外貌可以模仿,可两个独立个体的气息怎么会一样呢?即便是伪装,暝光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效仿得天衣无缝? 这百年来,百苓放暝光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是在泰山上,才隐隐发觉他的气息熟悉。只不过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暗示心理作祟,所以没有在意。 直到刚刚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她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相似点太多了,简直到了如出一辙的程度。 百苓心里清楚,要想搞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其实并不难,去一趟昆仑就大致水落石出了。她之前也想过,要去昆仑好好了解暝光一番。 可是,她隐隐不想这么做了。 百苓躺在床上放空发呆,忽然手机响了。是曲薇约她明天出门。 挂掉电话,暝光刚好进来,她又开始浑身不对劲了,丝绸被蒙过头,假装没看到他。 暝光却像往常一样,关上房门,自顾自地在她床边打地铺,然后关上台灯,躺好。 听到他躺下的声音,等了一会儿,百苓又把被子掀开了,盯着天花板,开口道,“我明天要出去,你还是像今天一样,呆在家里,不要乱跑。” 暝光问道,“去哪里?” “医院。”百苓说道,“金银的妈妈住院了,我们过去看望。” 旁边沉寂半晌,说道,“我也要去。” “不行,我带你去的话,让曲薇她们看到了不好。” “我不会让她们发现的。” “怎么。”百苓却突然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还是觉得跟我走在一起很丢人?” “……” 暝光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不解,“我……都听你的啊?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百苓冷笑道,“哦,原来你这么没主见。” “……” 旁边响起一阵起身的动静。 感觉到暝光投来的目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忽然不可理喻的原因。百苓轻哼了一声,总算有种自己握有主动权的感觉了,说道,“这样吧,你明天不用跟着我,去查查那几块碎片吧,看看是怎么落到人间的。” 第165章 鬼帝忍冬(3) 然而,刚说完话,便感觉到旁边的床凹陷了一处。 一种不妙的感觉闪过心底,百苓正欲起身,眼前却是一花,又被重新按到了床上。 神的眼睛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因此,百苓能够看到暝光的眼神,恹恹的,有些委屈。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而他很慢很慢地伏下身,撑在她耳边的双臂逐渐放低,然后俯到她耳边,似触非触地蹭了蹭。 如果说前几次他的靠近,让她鸡皮疙瘩起一身的话,那么这一次,她浑身僵硬,冷汗都冒出来了。 百苓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抬起双手,却是连推他的空间都没有,只能胡乱揪着他的衣服往旁边扯,“你……你是宠物吗?不许动不动往我身上靠!” “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太多不许了。”暝光却稍稍抬起脸,埋怨道,“我不喜欢。”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似有若无地喷在她的耳畔,百苓一阵头皮发麻,想也没想,直接一个翻身,反将他压到了身下。 然后恶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说,“不许撒娇,不许抱怨,不许往我身上靠,也不许自说自话地抱我,我也不喜欢!所以还有下次的话,我就把你丢回昆仑,不要你了。” 她的气势很足,似乎震住了暝光,以至于他乖乖爬下床,睡平躺好的时候,百苓还以为自己再次树立了说一不二的威严。 百苓很少睡觉。因为她常常会做一些不堪回首的梦,寤寐难安。 但是暝光在身边的时候,她偶尔会放松警惕,在冥想中入睡。而这个夜晚,她无心冥想,脑中杂乱无章地冒着许多的念头,比如:镜妖连神的气息都可以仿效吗?可是性格却模仿得不太好,神荼避她如蛇蝎,他倒好,死命往她身上靠。暝光挺有搞浪漫的潜质的,有强势的天性。她没有精神错乱吧?他们既像又不像的…… 迷迷糊糊地睡去,难得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却发现暝光爬、床、了。 “……” 面对突然充当自己床单,还一脸无辜望着她的某只镜妖,百苓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很想发火,但也知道发火对他压根没用。 百苓从他身上爬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昨天说的话,你一句都没记住是吧?” 暝光也坐了起来,却是说道,“记住了。” 百苓拿起枕头丢他,“你记住什么了记住!” 暝光单手接住,复述给她听,“你说不喜欢我撒娇,不喜欢我抱怨,不喜欢我靠在你身上,不喜欢我抱你。” “那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故意让我不开心是不是?” “你不喜欢,但我想让你习惯。”暝光却认真地说道,“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只有和你相关的这些事,你想把我推开,我答应不了。” 百苓瞪了他一眼,“别说的好像你对我图谋不轨一样。” 暝光却不接话了,眼神寓意莫辨。 他这副样子,百苓有点意识到了什么。 她渐渐收起愠怒的表情,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暝光啊,有些尘念只会拖累你的修行,庸扰无益。这是师祖母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我原封不动地送给你,希望你能悟出其中的道理。” 忽然听到她这么说,暝光眸光一闪,却是问道,“那你当时,又是怎么回应她的呢?” 她自然是没当一回事。 百苓顿了顿,极其诚恳地说道,“我当然是把它深深地记在心里了啊。长辈经历得多,眼界自是比我等开阔。她的话,我肯定要听啊。” 然后望着他沉默的表情,她又酝酿了一下说辞,再接再厉道,“而且,心易惑乱,特别是感情这种东西,聚散起止,都是在因果相欠,在偿债,所以是种苦难。你应该好好修心,做到心如止水,以你的资质天赋,如果能抛掉七情六欲,修到果位大乘绝不是难事。” 百苓滔滔不绝地说完,才发觉暝光的眼神有些微妙。她下意识地认为,他是被这些法理唬住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虽然吧,这些法理不是她悟出来的,但贵在高深好使啊!对付他这种不谙世事的小白,太合适不过了。 暝光凝望着她,一语不发。 百苓又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些道理,但是……” 话被打断了。 因为暝光突然一个跨步迈下床,然后一把抱住了她。与之前的抱法不同,他的脸紧紧贴着她的,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压了下来,带着强烈的执意,几乎让百苓透不过气。 他低着声,字字清晰,却有一丝颤抖,“但是,我想赌它一赌,舍弃那些无情的法理。若这是种错,那就让我万劫不复吧。” 百苓心头一震,明明连呼吸都很艰难了,却忘了推开他。 片刻,还是暝光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控,缓缓放开了她。 然后说道,“对不起。” 一瞬间,空气里安静得可怕。 百苓蹙着眉,望着暝光略显阴郁的眉眼,发现自己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点也不。 她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而,还没等暝光回答,手机突然响了。 百苓越过他,拿起床头边的手机一看,是自己定的闹铃。 这么一会儿,空气里的压抑被冲散不少,百苓的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暝光刚才的言行饱含深情,却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不禁有些怀疑,暝光是不是把她当成别的谁了?她想起暝光手上的戒指,一系列狗血的猜想闪过心头,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问,一个弄不好,可能又会刺激到他。 百苓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暝光却在这时走了过来,问道,“要出发了吗?” 思绪被拉回,百苓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抱着她,深情告白的人不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百苓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绷着脸,说了句“嗯,我去洗漱”,就大步离开了卧房。 留下暝光杵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不动。 第166章 鬼帝忍冬(4) “哇,你们真来了啊!” 人潮拥挤的门诊大厅里,金银从二楼扶梯跑下来,看着大热天赶来的三个朋友,露出感动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们昨天跟我开玩笑呢。” “拜托,你最近都不和我们约会了,我们当然要想方设法地来看你呀。”曲薇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你瘦了。” 金银“扑哧”笑了,“我今早还称重了呢,胖了3斤。” 姜香北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奇道,“手感还真圆润了不少。” “去去。”金银嫌弃地拍掉她的手,“哪有你这么打击人的。”然后望着一声没吭,站在旁边的百苓,神色又稍稍拘谨了,“百苓你也来啦。” 百苓一直在听着她们寒暄,时不时抿出一丝微笑,应应景。此刻见金银转向自己,她开口道,“我们先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待在这里也影响别人排队看病。” “对对,我们这次来,主要也是看望阿姨。”曲薇朝金银说道,“你带我们过去吧。” “好啊。”金银嫣然一笑,又冲百苓眨了眨眼,“哎,你总是这么为人着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样的心性啊。” 百苓面不改色,“你在讽刺我?” “我讽刺谁,都不会讽刺你的好不好。”金银不满地嘟囔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百苓没有接话。 姜香北却不爱听了,“敢情我跟曲薇不是你的好朋友?” 金银边带着她们走,边俏皮一笑,“你们是不一样的哦。” 姜香北追问,“哪里不一样?” 金银正欲开口,却被打断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说。”百苓提醒她,“某人醋意太大,你一个回答不好,我也跟着遭殃。” “谁醋意大了!”姜香北跺脚,“百苓,你净帮着金银怼我!” “我也没说是你啊。”百苓耸了耸肩,“你看,是你自己迫不及待承认的。” 姜香北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看她这样,金银笑嘻嘻地说道,“你就别跟百苓争了,论嘴皮子,你再修炼个一百年都比不过她。” 对于这点,曲薇很是赞同,“口才这种东西,太需要天赋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住院部。 长长的走廊由东向西,最西边是特护病房,与普通住院部是隔开的。金银的妈妈住的是普通病房,里面还有三个病患,病情似乎都很严重,各自吊着盐水,死气沉沉的,气氛安静得压抑。 姜香北和金银这两个活宝凑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喜欢打闹的,走到哪里都不会冷场。可是进了这个病房,都不由自主地淑女乖巧了起来。 “金银,你妈妈在睡觉啊?”望着躺在靠窗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仪器的瘦小女人,曲薇小声问道。 “她昨夜突发急症,早晨刚抢救过来。”金银轻声道,“她最近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医生都说,她可能……撑不过半个月了。” “啊?你妈妈到底得的什么病啊?”姜香北问道。 “癌症,还有其他的并发症。” 金银说着,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两张单子给她,“42床,这是刘医生新开的药单,你们谁去抓一下吧,下午开始就要辅助用药了。” 百苓离得近,顺手接了,对她们说道,“我去取吧,你们先聊着。” 金银感激地笑了笑,“那辛苦你啦。” “要我陪你去吗?”曲薇多问了一句。 “没事,取个药而已,我很快就回来。”百苓朝她们比了个“ok”的手势,跟着护士出了病房,去楼下药房取药了。 取药窗口,一个药剂师接过她的单子扫了两眼,问道,“是打包还是在这儿煎好?” 这话听得百苓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这会排队取药的人少,药剂师把单子给她看,“我是说,这上面的中药,你是要自己回去煎,还是在这儿煎好给你寄过去?” 百苓这时才发现护士给她们的是中药处方单,问道,“病人在这里住院,你们能每天煎好送过去吗?” “可以,你把信息填一下。”药剂师拿了张表格给她,然后就去抓药了。 过了一阵,药剂师回来了,把两张单子还给她,“好了,我们下午会让护士去送药。” 百苓点点头,边走边翻了翻药单。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折返回去,指着上面的其中一味药,问道,“不好意思啊,我想问一下,这味药是什么?” 药剂师凑到窗口处,看了一眼,“哦,忍冬啊,主要是辅助消炎退肿的。” 百苓却是一怔,“忍冬是味中药?” “是啊。”药剂师耐心地解释道,“忍冬是这药的学名,普通人可能不太熟悉,不过,它还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别名。” “什么别名?” “金银花。” “……” 百苓拿着药单回执回到病房,三个女生正坐在窗边小声地聊着天,见她回来,姜香北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板凳,示意她坐过来。 百苓把手里的单子给金银,说道,“她应该一时半会出不了院,药房会每天煎药送过来,没问题吧?” 金银点点头,起身道,“你们等我一会,我去找下刘医生。” 然后离开了病房。 “唉,没想到阿姨病得这么重。”姜香北叹气道,“难怪金银脸色不好。” “说到脸色。”曲薇却盯着百苓猛瞧,“百苓,你去抓个药,怎么脸色也这么差?” “对哎。”姜香北这才注意到百苓的脸色有些恍惚,“你想什么呢,两眼都失神了。” “没,就在感慨人生。”百苓勉强笑了笑,“感觉人生处处都是坑,而且是巨坑。” “呃,你是想说人生无常吧?”曲薇问道。 “差不多。”百苓突然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然后就在两个女生莫名其妙的目光里,快步走出了病房。 她走后,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姜香北疑惑地问道,“百苓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确实。”依着女生强烈的第六感,曲薇有种直觉,“你说,那单子上面是不是写了什么东西?怎么感觉金银看到那张单子也变得怪怪的……” “不会是什么……”姜香北凑到她耳边,说得更小声了,“病危的医嘱吧?” “不知道。”曲薇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不好说啊。” 第167章 没有谁会愿意当影子的(1) 百苓是出来透气了。 住院部楼下,有一片淡雅的小花园。深紫深红的花儿,刚刚受过浇灌,阳光下闪烁着鲜明的光,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花园的砂砾收边,闪着流沙般的亮光。 一切都曝露在烈日之下,一派静谧梦幻的风光。 这点温度对百苓来说不算什么,她曾经在极寒极热之地生存过,但她今天有点透不过气,避开了阳光,在树荫的平椅上坐下,低头沉思。 然而,没一会儿,暝光就靠过来了。 “怎么不躲远点,避着我了?”感觉到他的气息,百苓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 “我没有避着你。”暝光说道,“是你的心乱了。” 百苓抬头看他。 暝光垂着眼,阴影下的眼神却莫名显得温柔,“心乱了,所以对我的行为产生了误判。” 百苓问道,“那你觉得,我的心是因为你乱的么?” 她问的直白,目光带着些许嘲讽,显然是准备好了后续的说辞。 “一半一半。”暝光却轻声说道,“我感觉到你现在情绪低落。可我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情,所以你现在的心情,不可能是因为我。” 百苓不由一顿,“她们还说我嘴皮子好。跟你比起来,我差远了。” 听到这话,暝光却露出不解的神色。 “算了算了。”百苓一摆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子,“坐吧。” 暝光听话地坐到了她的旁边,偏头望着她。 百苓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突然叹了口气,“暝光啊,你很聪明。”又话锋一转,“但活着,还是糊涂点好。太聪明的话,容易不快乐。” 暝光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百苓侧过脸,问他,“你对金银有什么看法?” 暝光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道,“确为人身,但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被螓群吃得只剩白骨,这种死法极其痛苦。你并未屏蔽她的记忆,她理应记得身死前发生的一切。可你将她复活后,她非但只字未提,表现的也很寻常,此等心性,并非常人所能拥有。” 百苓点点头,“有理。” “还有,你也奇怪。”暝光把矛头转向了她,“自从看过阴阳冥录后,你提起金银,总是有些忌惮,好像她在冥录中,另有身份?” 百苓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斟酌了一下,想不出确切的形容词,只能评价为,“聪明。” 暝光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对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稍加留意罢了。” 百苓“哦”了一声,“你还挺上心。” “我只对你上心。”暝光纠正道,“除了你,我不会对任何事情上心。” “……这么会说话,你以后的感情生活倒是不用谁操心了。”百苓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但作为过来人,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动不动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以后喜欢的也就罢了,如果是作为朋友相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暝光反问道,“那你会误会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百苓顿了顿,小声嘀咕道,“反正你也不听我的,让你去查那几块碎片的事情,你都不去。” 这种近似埋怨的碎碎念,听在暝光的耳中,有些孩子气了。 他轻言慢语道,“我已经托人去查了,最快明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百苓不由一愣,“托人?托什么人?” “地府的人。” 百苓刚想问他怎么会认识地府的人,转念一想,他连阎王都能认识做朋友,在昆仑修行时想必人缘不差,认识几个仙家也不算怪事。 只不过…… “靠谱吗?”百苓有些忧虑,“你一直跟着我,跟以前的朋友都很久没见了吧,我们如今还不知道郁井他们的盘算,可却身在明处,手里还握着鬼帝的法器碎片,一个弄不好,处境会很危险。” 百苓倒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危,以她的性格,即使成为众矢之的,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她害怕的是,一旦引起地府的注意,暝光迟早会曝露在他们面前。 “放心,我只是让他们去查鬼帝的动向。”暝光说道,“鬼帝虽然独来独往,但还是有迹可循的,只要查出他们谁手中少了一件法器,我们就能大概知道,谁在暗中帮忙琵沙。” “说得轻巧。”百苓觉得他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你当鬼帝是傻子啊,任你检查他们的法器。” 暝光淡淡地说道,“只要查到他们的下落,自会有办法的。” “说到这个。”百苓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可能知道那件法器是哪个鬼帝的了。” 闻言,暝光一愣。 百苓说道,“可能是忍冬的。” “忍冬?” “嗯……”百苓双手交错地放在膝盖上,十指揉捏,“你知不知道,忍冬在凡界是一味药材?” 暝光的目光微显犹豫,却是说道,“……金银花?” “对。”百苓重重地点了下头,“就是金银花。” 她神色烦闷,声线又低落了下去,暝光定定地望着她,问道,“你怀疑金银是忍冬?” 百苓轻轻地“嗯”了一声。 暝光又问道,“她知不知道你怀疑她?” “她应该能猜到吧。” “猜到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不是。”百苓解释道,“阴阳冥录上没有她的身份信息,我当时却也只是怀疑,她是灵界的人,只是对我们隐藏了真实身份。但是今天,也算机缘巧合,我在药单上看到了一味中药,一问之下才知道,忍冬的别名,就叫金银花。” 暝光问道,“会不会是巧合?”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百苓继续揉捏着手,“况且,单凭这两个巧合,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暝光问道,“那陆子晗呢?你不是也怀疑过他?” “陆子晗啊……”百苓意有所指,“听说他最近躲着金银走,显然是知道点什么,等时机到了,我相信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暝光眼眸微闪,却是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先去会会我的好朋友。”百苓低着头,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说道,“你去知会你朋友一声,让他着重调查,那些法器碎片是怎么出现在人间的。” 第168章 没有谁会愿意当影子的(2) 百苓是故意把暝光支开的,甚至在想,如果他坚持拒绝离开,哪怕是打破承诺也要把他收回体内。 她确实是心乱了。 不过,并不是因为猜到了金银的真实身份,而是在猜到金银身份的一刹那,就想起了自己犯下的一个严重失误—— 暝光。 金银见过暝光。 一想到这个,百苓的心里就懊悔万分。 明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怀疑金银的身份,为什么就不能再谨慎一点,还让暝光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如果金银是忍冬,怎么会不认识神荼?那暝光的事情,不就露馅了吗? 想到这里,一股冷意直透肺腑,百苓无法想象,这件事情一旦被他得知,暝光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像那只狐妖一样,被他活生生杀死吗? 不过,兴许是暝光看出了她对六角锁魂棋盘的重视,稍许迟疑了一下,却没推脱,说道,“有情况叫我,你知道的,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百苓点点头,起身离开。 回到住院部,转进电梯厅,两个身着道袍,有些扎眼的身影也正在等电梯。 是在明家遇到过的那两个道士。 百苓把他们认了出来,却也没打算上去打招呼,走到另一部电梯前,静静地等着。 就在这时,黄道长无意地转了下头,看到了她。 与此同时,他那边的电梯到了。 他不由朝百苓喊道,“百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百苓转过头,在对上他和善的笑容时,脸上也浮起一抹礼貌的微笑。既然被认出来了,百苓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进了同一部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黄道长问道,“百姑娘要去几楼?” 百苓看了眼他按的楼层数,“谢谢,跟你们一样。” 黄道长放下手,却是有些惊讶,“百姑娘也来探望病人?” 百苓点点头,“嗯,来探望一个朋友。” 黄道长也笑着点了点头,旁边,一直冷眼瞧着他们的崇道长却突然开口道,“这位姑娘既然敢说自己能下地府,区区朋友生病了,应该也有办法治愈吧。” “师兄!”黄道长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知道,他这个师兄素来一身正气,做不得虚与委蛇之事,且认定了这位姑娘是哗众取宠的骗子,但是,人家当时也只是要了一堆黄符,并未趁机讨要好处啊。 在黄道长看来,一开始是他要求找这位百姑娘的,要真算起来,他自己的责任更大一些。何况,他以妖族的敏锐嗅觉发誓,这位百姑娘身上的气息不一般,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不过,这话他却是不敢对师兄说的。否则,遭殃的估计就是他了。 崇道长的不喜,百苓早就感觉到了,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未搭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百苓最先迈了出去,走了几步,却是转过头,看着后面的崇道长,意味深长地说道,“道长若想活的久一点,像招魂这类阴宅阳用之术最好还是少用。天命,可不是说逃就能逃的。” 说完,仿佛没有看到崇道长惊怒的表情,径直转进了走廊里。 金银恰好从刘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四目对视,两个女生同时顿了一下,金银笑眯眯地问道,“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散心。”百苓走过去,瞧了眼她手里的医保本,问道,“聊聊?” 仿佛对她的要求丝毫不意外,金银嫣然一笑,“好啊,去哪聊?” “随便走走呗。”百苓笑了笑,慢慢往前走,“我就是刚才突然想到,我们这么要好的朋友,你竟然都没邀请我去你家玩过,你不会是偏心,只叫了姜香北她们吧?” 她的态度很是随意,好像真的只是闲聊。 金银抱着医保本,笑了一声,“这你可别冤枉我,我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 百苓叹了口气,“我就是在感慨啊,以前都没见过你妈妈,现在见到了,却连声招呼都打不了,实在是太遗憾了。” 金银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百苓也跟着停了下来,目露不解,“怎么了?” 金银悠悠地叹了口气,看似怅然道,“你刚才的话,也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没收到过我邀请,却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里的人。”金银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你是不知道,她把我家里的东西搞得一团糟,让我损失惨重。自那以后,我就不敢邀请人来我家做客喽。” 百苓顿了顿,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这种事?” “是啊。你更想不到的是,她最后居然拍拍屁股走人了,连点赔偿都没给我。” “那你怎么不报警呢?” 金银无奈地一摊手,“没用啊,警察局长都帮她,我怀疑警察局都是她开的。” 看着金银煞有其事的样子,百苓不禁想起自己火烧罗酆山的“丰功伟绩”,嘴上却应和道,“太无耻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确实无耻。”金银用诚挚的目光望着她,“我相信,这种事情你肯定是干不出来的,是吧?” 怎么感觉暗搓搓地被diss了一下呢? 百苓清了清嗓子,说道,“这种事吧……正常人都做不出来。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一个人,就把我们都拒在门外啊。” 金银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有心理阴影了嘛!”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想来我家,我随时欢迎啊。” 百苓问道,“这算是承诺吗?” “是。”金银冲她眨了下眼,“不过嘛,以后要提前知会我哦。” 她这个态度,暧昧不明,看不出任何东西。 两人继续慢慢走着,走到应急通道的门口,再次停了下来。 百苓问道,“那个闯过你家的人呢?警局无所作为,你肯定很不甘心吧。” “没错。”金银爽快地承认了,“她这怎么着也算入室打劫了吧,我确实想过要教训她一顿。” 百苓好奇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教训她?”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喽。”金银一本正经地说,“我打算把她家也搞得鸡犬不宁,让她尝尝担惊受怕的滋味……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第169章 没有谁会愿意当影子的(3) 百苓心里一凛,敛起了表情。 而看到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金银却又“扑哧”笑了出来,“哎呀,我开玩笑的,你这么严肃干什么?” “你是在开玩笑么?”百苓反问了一句,却是说道,“可惜你说的那个人,早就没有家了,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诶,这话我就不赞同了。”金银却义正辞严,“从本质上来讲,族群生物都有家的定义,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那就更可惜了。”百苓淡淡地说道,“爱这种东西,她可能也没有。” “关心,在意,这些都是爱啊。”金银眨了眨眼,“我出事的时候,你也很着急啊,这也是爱啊,对我的爱。” “……” 百苓似笑非笑,“你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很愿意承认。” 换言之,那你就去毁了你自己吧。 “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呢?”金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不仅是我,还有卫泽漆呀,曲薇啊,姜香北啊,哦对了。”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透了点耐人寻味,“还有你那个……男朋友?” 百苓神色不动,“你怎么不把陆子晗也算上?” “他啊。”听到这个名字,金银颇有微词,“他最近冷漠的,都不关心我了,我才不要提起他。” 这种赌气幽怨的态度,无懈可击,仿佛她打从心底就是这么想的。 百苓心中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你对他不满,那对我男朋友呢?你有什么看法?” 兜了大半天的圈子,终于提到了重点。 金银轻哼了一声,“男朋友,你倒是叫得顺口。” “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好朋友?”百苓从善如流,“我也把你视作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对他的看法,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金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可我对他没看法啊。” “是没看法,还是不把我当朋友,不肯告诉我?” 闻言,金银不由收起了笑容,“你这么说,我好像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她长得很秀气,可是此时,百苓似乎才注意到她的这双眼睛,外眼梢不翘不垂,仿佛将眼睛拉直了一般,看着比桃花眼凌厉,却又比丹凤眼柔气,有种不阴不柔的古怪美感。 金银斟酌了一下,说道,“我呢,对他只有一个疑惑。” 百苓心想:来了,一定是要问长相来了。 然而,金银却是说道,“我在想,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当另一个人的影子。”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一个人究竟要蠢到怎样的地步,才会认为这个人会当另一个人的影子。” 抑扬顿挫,意料之外的歧义,她似乎并不想把话说破。 百苓微微一怔,却又听她问,“甘心做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你身上浪费大好时光,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百苓拧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以你的聪明程度,应该很清楚吧?”金银看着她,缓缓地说道,“没有谁会甘心做另一个人的影子,这是我作为朋友,能够告诉你的……一点点提示。”说到最后,她又捏起小指,恢复了往常的古灵精怪。 百苓握紧双手,又松开,“说的好像你真把我当朋友一样。”并不想与她玩什么猜透不说透的把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索性直白地问道,“那件破损的六角锁魂棋盘,是你的吧?” 金银眨了眨眼,也很爽快地承认了,“是啊。” “你自行毁坏的?” “我哪有那本事啊。”金银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她,“而且,我有病吗,自己毁自己的法器?” 这下算是彻底承认了她的身份。 百苓抿了抿嘴,“那是谁干的?” 金银指了指自己怀中的医保本,唉声叹气道,“我都自身难保,来转生避难了,我哪知道是谁干的呀?” “避难?”百苓愣了一下,审视了她一眼,“你不是来教训我的?” “噗。”金银喷笑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百苓刚才暗暗设了个屏障,整条走廊估计都要被她的笑声惊动了。 笑了一会儿,金银终于止住了,却是懒懒地说道,“我呆在你身边,不过图个方便,免得被那追杀我的家伙发现而已。” 这话,百苓听不懂了,“谁要杀你?” 堂堂鬼帝,岂会落得个被迫转生避难的下场?怎么听都像是个阴谋。 “不知道。”金银却摇了摇头,沉思道,“他化了形,瞧不出真身,但肯定比我强。” “比你强?”百苓忍不住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常识。地府五方鬼帝,忍冬管辖罗酆山,神权卓绝,实力可见一斑,有谁能比他强?总不至于是鬼帝间的神权内斗吧? “这点毋庸置疑。”金银撇了撇嘴,神色有些不爽,“我和他打过一架,没打过,他还把我法器抢了。命盘算到他还有后手,我只能先跑了。” “……” 怎么听着有点窝囊呢? 百苓暗暗腹诽了一句,却是拧眉道,“你若不想说,不说就是了,何必拿这些话骗我。” 金银一顿,“我怎么就骗你了?” “这世上本事比你强的,屈指可数吧?”百苓说道,“外神去冥界,众所周知修为会大减,敢找你麻烦的,鬼帝?涅槃了的酆都大帝?想想就不可能。” “我开始也不信啊,这才跟他打了一架。”金银无奈地说道,“可事实就是如此。对方必定是个冥神,或是上古神祇,阴阳冥录里推算不出他的身份。” 听她提起阴阳冥录,百苓淡淡地插了一句,“阴阳冥录里也没你的身份。” 金银顿了顿,“我知道。”她突然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你那个徒弟看到我,像发了疯似地指使那群吃人螓攻击我,我当时就意识到身份要暴露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话题谈到琵沙,百苓顺口又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要攻击你?陆子晗不是安然无恙?” “不知道。”金银又摇了摇头,“不过,我感觉他似乎认识我,至少见过我这个化形,否则我如今神力全无,他没理由像我搞死了他亲妈一样地杀我。” 第170章 棋子的容器(1) “……” 听到她说话的腔调,百苓忍了半天的疑惑,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到底是男是女?”怎么谈起陆子晗来像个女孩子,议论起其他事来,口气却像个男的? 金银眉头一挑,反问道,“化身而已,是男是女重要么?” 然后半是恐吓地说道,“不过,暴露了也好,你徒弟那种货色,等我拿回神力,迟早把他的皮扒了,骨头拆了,让他做我的坐榻,永受狱火折磨。” 听听,这口气暴躁的,完全不像个妹子。 百苓说道,“你想怎么对付他,是你的事情,不用说给我听。我现在就想知道,你那件法器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 “这我还真不清楚。”金银一摊手,“我现在神力全无,只能隐约感觉到它坏了,至于它现在在哪里,被谁破坏的,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百苓淡淡地说道,“所以,你莫名其妙被追杀,法器被抢,转生逃难,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边,都是未解之谜?” 她的语调带着嘲讽,金银嘟囔道,“我承认,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但我说了,我是被逼无奈,借你身边躲一躲。” “你太看得起我了吧。”这回,百苓又带了点自嘲,“我树敌那么多,又堕了天,我看你是想死的更快点吧。” “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金银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你还没发觉而已。” 百苓刚想说些什么,这时,金银却猛地摇晃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落地,她捂着心口,唇色瞬间就白了。 百苓下意识地扶住她,却发现她满脸是汗,是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遽出的冷汗。 不太对劲。 心里升起一抹担忧,却硬生生逼住了,她不是金银,金银不过是她演绎下的虚无灵魂。 百苓倏地抽回手,怀疑地望着她,“你又在搞什么鬼?” 看到她这副戒备警惕的模样,金银背靠着墙,苦笑了一声,“我刚才好像感觉到法器波动了。” 百苓愣了一下,立刻问道,“在哪里?” “附近。”金银迟疑了一下,“好像就在这层楼里。” 百苓神色一动,“这层?”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明家的那两个道士。 金银咽下喉间的腥甜,解释道,“法器的魂力突然波动了一下,有人在试图启用它,可它身上还有我的印记,所以我能得到这种反馈。” 她勉强站稳身子,“我得去看一眼。” 百苓拉住她,毫不留情地说道,“就你这副弱鸡样,还是别过去送人头了,万一是个陷阱,你再被杀一次,我可不会救你。” 金银没好气地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百苓沉吟了一下,“我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 “你给我回病房好好呆着。”百苓却对金银丢了一句,转身就走。 她回到电梯厅,走到角落的垃圾桶前,背对三三两两,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一手撑着墙壁,一手从裤袋里揉出一张黄符,做出要扔东西的样子,面对墙壁的双眸却绽放出流转的金光。 灵识散开,循着刚才那两个道士逗留所残余的气息追踪,绕过条条走廊,一间宽阔的病房里,崇道长满脸是血地坐在地上,似乎受到了某种反噬,陷入了气绝,黄道长正在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百苓顿然收起灵识,大步走向西面的走廊。 也许是她的气势有点奇怪,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有护士跟过来问道,“小姐,你是看望病人吗?还是怎么的?” 百苓没理她,径直推开icu的玻璃大门。 护士连忙拽住她的衣服,拦住她,“哎哎!这里面是特护重症区,除非是家属,不然不能进的!” 然而,护士的手仿佛擦着一团软滑的泡沫而过,一抓,居然什么都没抓住,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 护士怔愣的一刹,百苓已经推开了最里面的病房大门。 见她推开的是明家登记的病房,护士一下子回了神,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就追了过去,“小姐,小姐那间你不能进啊,小姐……” 百苓置若罔闻地走进病房,便被中间病床上,某个昏迷憔悴的女子吸引了注意。 这女子长得很美,蜡黄的气色也无法掩盖她精致的五官,输着点滴的手苍白得能看见血管,床边的心电图机上,她的心率慢得诡谲。 不过,引起百苓注意的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身上笼着的一层秘法气息,泛着紫意,是上古法器才能凝出的灵气。 “百姑娘?”黄道长正为自己的师兄擦拭着脸上的血,见她突然闯进来,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这时,护士也跑进来了,却是看到崇道长坐在地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也顾不上百苓了,连忙蹲身查探他的情况,“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黄道长下意识地看了百苓一眼。 百苓刚好转向他们,“你们,都先出去。” 她脸上一贯的淡笑消失,眼神轻瞥,平白就多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黄道长当即对护士说道,“搭把手,他刚才突然晕倒了。” 等他们三人离开,病房的门被关上,百苓这才收回视线,走到女子的病床前,抬起手感应了一下。 她的眼中神光湛然,长发飘舞,即便隔着一扇门,都能感觉到里面扑面窒息的空气。 悄悄趴在副窗上的黄道长窥探着病房内的动静,心惊不已。 却在这时,里面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两道目光宛如实质般炯然,一瞬间,黄道长只觉眼睛刺痛,不敢再偷看第二眼。 这绝对不是修行者可以散发的威压,而她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看穿,倒更像是…… 黄道长不敢往下细想,毕竟那些流言在神隐时代也只是流言,谁都没有亲眼见过。 “让一下。”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却又响了起来。 黄道长转过头,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看着和百苓差不多大。 他正想开口询问,她却视若无睹地推开他,踮起脚尖,透过副窗朝里面望去。 第171章 棋子的容器(2) 病房内,百苓将灵力凝到手心,平掌微推,浮在女子身上的那层紫意顿然显形,竟然如同灵障一样,斑驳陆离地笼罩在女子的全身。 定神一看,百苓的脸色却变了。 这些斑驳陆离形成的灵障,竟然是一颗一颗棋子的灵体,星罗密布衔接在一起的! 六角锁魂棋子。 竟然是六角锁魂棋子。 她神色凝重地放下了手。 不出意外,这就是那块棋盘丢失的棋子了。看数量,大概所有剩余的法棋,都在这个女子的体内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百苓心思急转,举棋不定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子。 一个凡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上古法器的神威? 她踌躇着伸出手,摸向那层斑驳的灵体,然而,手指还未触及,便感觉到一股狂躁排斥的紊乱气息。 “等等,不能碰!” 与此同时,金银猛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 百苓原本就没想碰,但是金银会跟过来,并且这么着急地制止她的行为,却让她有点意外,“干嘛?” “你若贸然碰它,后果会比外面那个道士还要惨。”金银走过去,瞥了病床上的女子一眼,说道,“而且,她也会活不成。” 百苓看着那层显眼的灵体,笃定道,“她本来就活不成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秘法,才能将凡人炼成空间容器,但即便是将这些法棋全数取出来,木已成舟,容器也变不回人了。 金银却是说道,“最好不要这么直白吧。”然后朝百苓示意了一眼。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黄道长和崇道长互相搀扶着站在门口,旁边还有闻讯赶来,风尘仆仆的明昱琰,三人都是呆愣地看着浮在女子身上的那层灵障。 “我一向有话直说。”百苓神色不动,淡淡地说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在意起别人的感受了?” “我一向善解人意啊。”金银却捧着脸,笑得天真无邪,“何况,我在意的是你。女孩子嘛,善良一点才讨喜。” 她们的交谈令门口的三人回了神,明昱琰三两步迈过来,盯着百苓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锐利得像鹰一样,几乎称得上杀气腾腾,如果此时被他这么盯着的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心惊肉跳,不敢与他对视了。 然而,放在百苓眼前,却是不够看了,她微微挑眉,问道,“哪句话?” 金银好心地提醒她,“就你说他老婆活不成了的那句。” 百苓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金银想当然地说道,“这一看就知道是他老婆啊,不然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是说,你又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了?” 金银耸了耸肩,“知道啊,想拿回这些棋子嘛。” 明昱琰心急火燎地打断她们,“她怎么就活不成了?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插话,金银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你看不出她体内有法器么?确切的说,是上古神器。” 上古神器?这是什么概念? 门边的黄道长和崇道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不解。 明昱琰却想也没想,问道,“那,那你们就将这什么法器拿走啊?” 金银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们取不取走法器,都无碍她活不成的结果。” 明昱琰呆了一下,“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金银没什么耐心地解释道,“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法器的恩泽,她如今已成容器,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昱琰紧绷着脸,转向门口的两位道长,“崇道长,她们在撒谎,对不对?” 崇道长神色复杂地看了百苓一眼,对明昱琰说道,“夫人的身体状况确有古怪,我刚才试图唤醒她,却受一股邪气反噬,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他说的已是极其委婉,明昱琰眼前一阵眩晕,要不是黄道长扶住他,差点就要跌倒。 黄道长叹了口气,“将军,你要保重身体啊。” “我保重身体,那我妻子呢?”明昱琰反抓住他的双手,哀求道,“恩师,你一定有办法的,苍海那一次,不就是你救的她吗?” “当时的情况不一样。那只附在夫人身上的梦藤处在幼年期,我这才得以驱走它,可这容于人身的法器……”黄道长嘴唇微抖,不忍看他,“我也束手无策啊。” 闻言,明昱琰只觉天昏地暗,深深的绝望包围着他,他蹒跚地走到病床旁,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梦藤? 听到这个名字,金银却是神色一凝,指着病床上的女子,问道,“你是说,她曾被梦藤附身过?” 黄道长点点头,“是。” 金银问道,“什么时候?还留着那只梦藤没?”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快二十年了。”黄道长回答道,“至于梦藤的尸体……它被剥离人体后,就变成了一片枯叶,我将它放在我的书房内,并未带在身边。” “变成枯叶……”金银沉思道,“那确实就是梦藤了。” “那不是修罗界的东西么,怎么也逃到人间来了?”百苓却瞥了她一眼,“现在人间这屏障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金银没好气地瞪她,“你就尽管嘲讽我吧,你高兴就好。” 咣当。 突然,明昱琰一脚踢飞了角落的垃圾桶,“你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浑身都在抖,双眼通红,那张俊毅的脸上写满了深刻的暴躁,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 病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失控,男人的双手狠狠抚了把脸,片晌,对他们说道,“抱歉……但你们能先出去么?我想和我的妻子单独待一会。” 仿佛只是刹那间,他的面容又充满了疲惫。 金银耸了耸肩,“我本来想说,如果她做过梦藤的寄主,或许还有得救,不过既然你要赶人,那我们就告辞了。” 第172章 棋子的容器(3) “……等等!” 听到这话,明昱琰顾不得思考,就急忙喊住了她,“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金银转过身,看到了他恳切却小心翼翼的眼神。 凡人这种重新充满希望,又害怕失望的表情,她真是…… 何时都不会厌了眼。 尤其是像他这样,在人世显然有一定地位的人,这种无能为力只能仰仗上苍的神态,太生动了。 金银说道,“我骗你干嘛?不过……”她的视线移向百苓,“这件事能不能成,还需看你。” 百苓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梦藤在修罗界也是稀罕物,传说它是外神遗落在灵界的物种,因为是不同维度时空的东西,它有两种特殊的能力,一种是可以改变寄主的人生选择,通过侵入大脑潜移默化地影响寄主的思想;第二种,则是背向腐生。”金银正要说下去,却被听得云里雾里的黄道长插了句嘴,“这,我只听说过神人魔三界,这修罗界又是什么地方?” 金银瞥了他一眼,“魔界只是修罗界的一个小小部落而已,就像人界的世界也是无量的,光是这娑婆便还有你们接触不到的四大部洲,他们也是人类。” “讲重点。”百苓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正要讲嘛。”面对她,金银又软下态度,撒娇般地说道,“是他打断我的。” 百苓对她已经恬不为怪了,当即道,“背向腐生,然后呢?” 金银嘟囔道,“梦藤脱离寄主,无法进食后,会干枯成一片叶子,这时它们知道自己快要死亡,会采取一种报复的行为——它们在被剥离的刹那,会窃走寄主的一部分精神,也就是俗称的魂魄。” 她所说的这些东西,黄道长还是头一回听说,却莫名的信服,沉吟道,“这么说,夫人的一部分魂魄被困在那片枯叶里?可这三魂七魄分离,正常人缺一魂一魄都不行啊!” 金银似笑非笑,“三魂七魄那是你们的说法,魂魄就是魂魄,缺了补不就行了,多大点事。” 听到这里,崇道长忍不住说道,“人的三魂七魄,不是说补就能补的,三魂灵、觉、生,七魄……” 金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能补就能补,你这修道的怎么这么自以为是?” “你……”崇道长身为国道院的名誉院长,自诩道法深厚,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崇,从来没被人这么轻怠过,心里不由涌上了一股气,沉声道,“姑娘也许有些独到的见解,但众所周知,三魂七魄中,魂若离其二,尚且还能活着,若离其三,与行尸走肉无疑。而少了七魄任何一魄,人会不完整,或是丧失记忆,或是精神失常,或是失去五感,除非知晓她丢失的哪一魂哪一魄,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金银嗤笑了一声,“你确定?” 崇道长斩钉截铁,“当然!” 金银不由冲百苓努了努嘴,“喏,你补给他看。” “……” 百苓动了动唇,低声说道,“他说的没错啊,我也没听过魂魄丢了还能补的,不都是找回来的么?” 金银一听,立马把她拉到了角落里,小声说道,“不是吧,那些正神这么差劲,能修个魂魄都修不好?” 百苓面无表情,“……对,我就是这么差劲。”不要说她的全盛时期了,就她所知,即便是北斗殿的星宿君,达到大罗境的正神,也没有修补魂魄的能力吧。 不过,对于金银所说,她倒也没觉得扯。 境界的差异,霄壤之别。 也许对于鬼帝而言,修补魂魄,真如同修补一块破了的布一样,不算什么复杂的难事吧。 “别生气嘛。”金银吐了吐舌头,“修补魂魄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可以先将她的魂魄从梦藤里分离出来。” 百苓说道,“我应该也没那能力。” “你们巫族不是有一种秘法,能够将魂识像播种似地,种到有灵生命的奇经八脉里,叫什么……种生丝?”金银思索了一下,“听说这种秘法连本源都能种,既然能种本源,那肯定有办法将它抽丝剥茧,分毫不伤地剥离出来吧。” 百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首先,梦藤不是普通的有灵生命,你也说了,它是外来物种,被它蚕食的魂魄,我不能确定剥离时不会对魂魄本身造成伤害。其次,施展种生丝需要修习禁咒道,并且魂力突破大罗境,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 “我是用不了。”金银耸了耸肩,“你们巫族的秘法,没有祝由的血脉,修也是白修。” 百苓说道,“我也用不了。” 金银微微挑眉,“你当初以控灵术入道,习的不就是禁咒道?” 闻言,百苓不由一顿,“你还挺了解我的。” “那是,好朋友嘛~”面对她的讥讽,金银笑眯眯地说道,“至于魂力……我相信只要借助上古神器之力,突破大罗境绰绰有余。” 百苓仿佛没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淡淡地说道,“我身上可没有上古神器,你有的话,倒是可以借我试试。” “我有啊。”金银眨了眨眼,“不就在你手里么,都裂开了,你要是觉得能用就用吧。” 她们在旁边神神秘秘地说着话,明昱琰焦急地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二位,可否先救内子的命?魂魄的事,我们可以事后再商讨啊!” 金银看了他一眼,“你没听那两个修道的说么,魂魄事关重大~万一你老婆缺个魂少个魄怎么办?” “我只要她活着就好。”明昱琰却望向病床上的女人,目光坚定而温柔,“至于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我会好好照顾她。” 听到这话,黄道长目露不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崇道长摇了摇头,叹道,“痴儿啊……痴儿。” “你听到了?”金银不由转向百苓,说道,“只要把人家的魂魄剥离出来就好啦。”接着,她又小声道,“剥离时出点小问题无妨的,哪怕只分离出一丝魂魄,我也能想办法修补。” 第173章 嘴硬心软(1) 百苓转向她,“既然你这么有办法,怎么不自己试着救她。” 金银朝她双手一摊,“我这不是神力全无嘛。” “神力?”黄道长耳尖地听到了这个词,顿时面露吃惊。 两个女生却没空理他,百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除非你能找到一件上古神器,否则我帮不了她。” 末了,她又说道,“至于这个女子体内的法棋,我倒是可以帮她取出来。” 明昱琰听糊涂了,“等等,你们不是说取出身体里的法器,也……不行吗?” “那你倒是让人把那只梦藤拿过来啊。”金银斜了黄道长一眼,“难不成还等着我们上门服务?” 对上她的视线,黄道长猛地一个恍然,“哦,对对。” 他立马冲他们拱手道,“将军,师兄,还有二位姑娘,我去去就回!”然后急急忙忙就离开了病房。 百苓冷冷地盯着金银,“我说了,我没办法救她。” “哎呀,不用这么无情吧。”金银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能找到这些法棋,也多亏了这些凡人。退一万步讲,法棋不曾散落四方,也省了你不少功夫。” “是吗?”百苓的嘴边却勾起凉凉的笑意,“可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阴谋呢。” “那也不是我的阴谋。”金银敛了笑,“你别忘了,我也是受害者。我堂堂……沦落到这般田地,法器也毁了,要被我查出来背后是谁在捣鬼,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说到最后,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杀意。 百苓却嗤了一声,“都逃难了,也不知道是谁不放过谁。” 闻言,金银又露出尴尬的神色,假咳了两声,说道,“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百苓“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金银看着她,说道,“我知道摄天宝印还在你手里。” 百苓问道,“什么东西?” 她的诧异无懈可击,金银却微微笑了,“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可能不知道,魏文西是我的麾下。” “所以呢?” “所以,我听他说过归墟的事情,知道神荼并未拿你手里的宝印。”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当时入了魔,一路打回了天界,宝印就是在那时弄丢的。” 金银突然叹了口气,“你就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救这个人,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百苓慢慢逼近她一步,目光里没有丝毫特意的伪装,让她看清楚自己眼中的冰冷决绝。 “忘川河都要不了我的命,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凡人犯险的。” 她的态度已经够清楚了。 金银定定地凝视着她,半天不语。 而她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落在崇道长的耳朵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神荼?打回天界?忘川河? 她们在说什么啊! 崇道长不禁又想到金银之前那句“神力全无”,神力、神力……神? 是了。 虽然她们的大部分对话,他都听不明白,但是神荼这个名号,只要是修道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在广为流传中,神荼是冥界的五方鬼帝之首,统领万鬼,是上古神祇。 可是她们谈论起鬼帝神荼,态度却极为随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大胆的猜测闪过脑海,崇道长心头猛地一跳,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威严的国字脸上,原本炯然的双眼也有些涣散,更多的是胆战心惊的后怕。 凡夫之心,岂能妄测神佛? 他的心中涌出莫大的懊悔,为自己之前的冲动感到不齿。 不同于他,明昱琰早在黄道长离开后,就坐到了病床边,握着女子冰凉的手,抚摸着她散在枕边的秀发,温柔专注,压根没在意旁人说了什么。 在他看来,她们都不是寻常人。不是寻常人,就代表她们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自己尚且无法将自己的人生活得明白,又何必去操心其他世界的事呢? 他一个普通人,只想和心爱的人普普通通地过一生,什么怪力乱神,阴阳仙术,这些存在与否,都与他无关。 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好奇。 她们愿意救他的妻子,就够了。 这时,金银说道,“其实,你也可以让你那个男朋友试试,他的,法力比你高。” 她的断字有些奇怪,百苓却无暇去想,冷笑道,“你怎么不联系你的麾下,把他们拖下水?” 然后不再理她,走到病床边,对明昱琰说道,“让一让。” 感觉到有人走到身后,明昱琰转过头,对上百苓的眼睛。她微垂着眼眸,带着几分漠视的冷调。 明昱琰起身,恳切地说道,“麻烦百姑娘了。”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退到门边,才发现崇道长神色有异,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明昱琰不由奇道,“崇道长,你怎么了?” 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崇道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无事,无事。” 他的声音有点虚,明昱琰诧异地看着他,又关切了一句,“真的没事?” 崇道长摇摇头,“多谢将军关心,我只是……只是方才心念受损,还没缓过来,过一会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明昱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将目光放回了自己妻子的身上。 金银却瞥了他们一眼,“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进来。” 明昱琰毫无异议,立即关上了病房的门,拴上锁。 与此同时,金银走到百苓的身边,朝她伸出手臂,说道,“若想取出她体内的法棋,需要我的血做引,方才不会导致反噬。” 百苓瞥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右手凝力于指尖,从她的腕间划过。 一道血痕迅速地显现出来,鲜血涓涌,疼得金银哇哇大叫,“快点快点,疼死我了!!” 百苓充耳不闻,提起一指,凝守心神,引导鲜血流向星罗密布的灵障之上。 刹那间,笼在女子身上的无数灵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翻涌的紫光“哧”的一声,轰散开来。 第174章 嘴硬心软(2) 百苓早有准备,一张符纸甩向立于门口的二人。 轰—— 紫意的余波轰到七芒星阵的屏障之上,瞬间化作散开的尘埃,暴露在阳光里,光芒四溢,点点消逝。 “疼死我了,哎哟,疼死我了。” 金银大呼小叫着,见她卸掉了灵障,立马就缩回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按到自己的腕上止血。 她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停地对着手腕吹气,一副忍不了疼痛的模样。 百苓瞥了她一眼,说道,“疼就去找医生包扎。” 然后不再理她,双手结印,拂过腕间的手链。 变石发出耀眼的红芒,她借力移掌至女子的眉心,开始将她体内的法棋逼出来。 百苓的心神极其专注,因而没有发现,在感受到她腕间变石发出的能量后,金银霎时收起了表情,目光古怪地盯着她手链上的这颗石头。 一缕缕黑白棋影从女子的眉间涌出来,百苓展开芥子空间,将它们如数收到了手链里。 少顷,棋影消失了。 百苓这才慢慢收了手,却是背到身侧,谨慎地不让金银发现她的手正在脱力发抖。 她如今的灵力,根本连寻常的仙术都无法支撑,若不是有这颗变石在手,真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嘀——嘀——嘀—— 心电图机上,女子心跳的频率忽然更慢了。 明昱琰顿时冲到病床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妻子的气色更加灰败了。 握着她的手,明昱琰神色紧张地问道,“百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金银抢先开口道,“我早说了,她这具身体已经是件容器了,要想救她,一是重塑肉体,二是她的魂魄,二者缺一不可。” 明昱琰稍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就好,恩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很快就回来了……” 百苓却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也说了,我救不了她。” 她转向金银,淡淡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有办法,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吧。” 然后就要走。 金银立马拦住了她,“哎,你这有点卸磨杀驴了哦,法器到手,就不认人了啊?” “你想要回法器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金银噘嘴道,“你不觉得,做事应该有始有终,好人应该做到底嘛,你就帮帮他们吧。” 百苓却仍是说道,“我无能为力。”光是这些法棋,就耗尽了她的灵力,她根本不可能再去使出种生丝,剥离残缺的魂魄。 听到这话,明昱琰却脸色一变,慌忙站了起来,“百姑娘。” “明将军。”百苓的目光投向他,多了一丝歉然,“天命不可违,有些东西注定是不能强求的,如果逆天而行,结局往往都是悲剧。”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金银很不赞同,“天命那也是被定下来的,能被定下来的东西,当然可以改啊。” 百苓微微一顿,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讽刺之色,“听你说出这种话,我忽然想看你跟他辩证法理了,那场面想必十分有趣。” 金银眉头一挑,听懂了她的话外音,“怎么,天命不可违这种东西,不会是他给你洗的脑吧?” “有些东西,经历过了自然就明白了。” “喂,你别在我面前搞什么看破生死,超脱情爱的那套啊,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金银抖了抖肩膀,抱怨道,“你们这才哪到哪,搞得跟苦情剧的主角似的。” “如果你指的是情感,那么我早就走到终点了。” 百苓拨开她的手,又说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 “你装人类装得再像,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感情。就像你现在要求我救她,不过是想让自己显得有人情味,更像人罢了。”百苓毫不留情地说道,“可对于他们的生死,你根本不在意。” 金银微微一愣。 百苓又指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无情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你骗不了我。” 气氛有刹那的凝固。 下一秒,金银却突然一把搂住了她,撒娇道,“哎呀,百苓,你别对我这么严厉嘛,我错了还不成……”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消了音。 百苓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却是怔了下,还没来得及推开金银,便听得“砰”的一声,门窗大开。 离病房门最近的崇道长首当其冲,一股强劲的风力之下,毫无准备地摔了个狗吃屎。 咚! 而百苓眼前一花,就被带到了另一个怀里。 暝光? 闻到熟悉的气息,她倏地抬起头,却见猝然出现的少年双眼平视着前方,眼底冷光粼粼。 “你若再对她动手动脚,不管你是谁,我必会卸下你的两只胳膊。” 他的声音如结薄冰,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冷了下来。 百苓怔了一下,默默退出了他的怀抱。 兴许是有旁人在场,暝光也并未抱着她不放,只是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怎么又殆尽了呢。” 显然,他是感觉到她灵力骤退,匆忙赶过来的。 百苓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明明让他离远一点,他偏不听,可却是为她着想,也不好为此训斥他。 下意识地看了金银一眼,只见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好像也受到了惊吓。 “崇道长,你没事吧?” 这时,明昱琰回了神,连忙去扶地上的崇道长。 崇道长受到无妄之灾,摔了个眼冒金星,却是忍着痛,连声道,“没事没事,我没事。” 他算是摔明白了,眼前的这些“人”,半个他都惹不起。 他们一说话,金银也反应了过来,却是瞪了暝光一眼,指着自己的手腕,佯嗔道,“卸我胳膊?没看到我都受伤了吗?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暝光没理她,又冲百苓说道,“你别生气,那件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有结果。” 百苓本来就没生气,见他这么低声下气,一副担心她生气的小奶狗模样,就更生不起气来了。 只是,金银的反应,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第175章 嘴硬心软(3) 她看暝光的眼神,带着挑衅,又像带着敌意,很奇怪。 百苓隐约觉得,她似乎认识暝光。 可是转念一想,暝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她的眼神倒未必是针对暝光的。 想到这里,百苓抬起头,对暝光说道,“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不许说话,也不许有多余动作,回去再找你算账。” 面对她的警告,暝光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却还是安安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见状,金银嗤笑了一声。 百苓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笑你。”金银大大方方地说道,“觉得你好笑。” “好笑什么?” 金银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她身后的暝光,又闭上了。 直到目光重新投向百苓后,她才似是而非道,“我想到了你刚才说的法理。” 百苓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明昱琰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百姑娘。” 百苓闻声看去,却对上了男人恳切哀求的眼神,“如果你有办法,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用我的命换也可以。” 百苓还未开口,金银已然说道,“你的命可不值什么钱。” 这话听着耳熟,百苓瞥了她一眼,却见明昱琰走前几步,对着她,慢慢屈膝,跪了下来。 百苓不由一愣。 男人跪在她面前,神色恳切,“我知道你们并非常人,自是看不上我的命,可我也听说过一些法术,需要以命换命,如果百姑娘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救我妻子的命,那大可放心,我妻子的命,必须要用我的来换。我绝不会牵扯无辜。” 他的声音悲苦,目光疲惫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好像这个男人真的把自己的妻子爱入骨髓了。 感觉到这一点,百苓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掠过了心扉。 那好像是一种微弱的感触,对人世间最简单却最真挚感情的共鸣,即便她的心早就冷却了,也不禁为之恻动。 正如她所说,她的情感早就走到了终点,可是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凭着钟情而白首的相守,大概也不会随着暮景流逝吧。 百苓神色复杂地说道,“你还是少跟着卫泽漆,看一些邪门歪道的小说吧。” 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语调有了转圜,“但我可以试一试,试着救她一命。” 听到这话,明昱琰的眼中顿时发出希冀的光亮,“谢谢,谢谢百姑娘!太好了,太好了……” 看他忽然激动地像个小孩,百苓别过眼,淡淡地说道,“你先起来吧。” 这一跪,她受得住。只是他的感情,太过赤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过眼云烟。 金银对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 百苓抿了抿嘴,没说话。 金银用余光瞥了暝光一眼,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忘川河都要不了你的命,所以你不会再犯险的嘛?” 闻言,百苓总算有了反应,拧眉道,“你到底是想让我救,还是不救?” “她不会犯险。” 金银刚要说话,就被暝光的声音打断了。 “我来救。” 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冰冷,惹得金银侧目,眼神意味不明,“你又不会种生丝,你怎么救?” 暝光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讥讽,不明显,却被百苓捕捉到了。 这样的神态,她太熟悉了。 百苓心头一震。 却听他说道,“世上秘法千万,抽丝剥茧之术,何止种生丝。” 然后似乎察觉到了她呆呆的视线,目光落向她,却不见刚才的神色,只有无尽的恬静。 百苓稳了稳心神,为了不被他发觉自己的异样,脸色不霁地批评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说话?” 一听她发话,暝光的气势仿佛瞬间蔫了,微微垂下头,应道,“……是。” 他这个样子,百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至少他给予的感觉,没有那种让她不可捉摸的无力感。 百苓缓和了语气,说道,“别担心,我有七成把握,不会有事的。” 金银却好奇道,“那还有三成呢?” 问出这个问题,她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惊诧道,“我说,你该不会想燃烧本源,以此获得足够的神力吧?” “你想多了。”听到这话,百苓却反驳得毫不犹豫。 她的本源,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上哪儿燃烧去? 百苓半真半假地说道,“剩下三成,大不了我再去地府游荡一圈,你跟你属下通个气,让那些鬼差放我一马,我就谢天谢地了。” 本源不灭,她即便身死,也不会魂往归墟,这点她很清楚。 神的寿命会随着道法的精进而增长,哪怕是最普通的仙人,至少也有千年的寿命,更不用说以万年计单位的果位正神了。 只是,若在神期未满之时,意外横死,且本源未灭的话,就必须提前进入轮回,这点却很麻烦。 转入轮回,就意味着真正的重生,除非像金银一样,钻个后门保留记忆,否则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很多东西都要再经历一遍。 对于百苓而言,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再经历那些爱恨离散的感觉。 金银却是说道,“你跟我说可没用,我可以让我的下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管辖轮回的不是我哦。” 百苓不信,“你这是想拿阎王来搪塞我啊。” “有个词叫‘各司其职’。”金银解释道,“阎王确实是管轮回的,但他们上面的可不是我。” “那是谁?” “神荼啊。”金银笑眯眯地说道,“其实他什么都管,但也什么都不管,只不过轮回这块,是他名义上的管辖区。” 百苓神色自若,“这么说你轮回的事,他也知道?” “现在肯定是知道了。”金银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我好歹也是一方……豪雄,区区几个阎王的勘察,还是应付得了的。” 百苓“哦”了一声,心想:那完了。除非黄五枫那厮能帮她,不然这三成概率里,还有九成九的几率要面临轮回。 第176章 借力(1) 她这副凝重沉思的表情,金银怎么会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发笑道,“你在脑补什么呢?怎么一脸衰样?” 百苓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在想你现在也算是身份暴露了,那个追杀你的想必高兴极了吧。” “……” 金银立即笑不出来了,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挺高兴?” “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不了解我。” “怎么的呢?” 百苓认真地说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特点,就是喜欢看别人的惨样,他们越惨,我心里越舒坦。” “……” 金银转向暝光,同样认真地说道,“你跟的人心理有问题啊,要不离开她得了。” 暝光仿若未闻,目光却落在百苓的身上。 他以往的目光都是安静微垂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随起她的一举一动来了。 又或者她先前从未在意过他目光所向,竟然也能…… 灼人到这个地步。 百苓倏地扭头看他,“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用这么热切的眼光看着她。 她忽然恶狠狠地看向自己,暝光愣了一下,表示很委屈,“是你不许我说话的。” 百苓一噎,说道,“那再加一条,不准看着我。” 暝光正欲说话,被金银打断了,“你俩够了啊,别在我面前秀恩爱……能不能体会下单身狗的心情?” 她一出声,百苓嗤笑道,“你算哪门子单身狗?我差点忘了问,你跟陆子晗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回听到陆子晗的名字,金银却沉默了一会儿,指着病床旁边的男人说道,“我是说,人家的老婆都这样了,你们俩能不能理解下他的心情?别整天打情骂俏的。” 她这个反应,百苓心中惊奇,忍不住问道,“你真身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金银瞪了她一眼,“你管我?” “不会是男的吧?”百苓却是说道,“如果是女的,你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女的啦’,那样的反应才对。” 金银脸颊两边的肌肉向上一扬,假笑道,“逗逗你而已,我的真身当然和这具转生的身体是一样的性别。” “这可难说。”百苓说道,“你可能为了躲避追杀,多留了个心眼。” 她顿了顿,说道,“而且,你别忘了,我以前听过你的声音。” 金银发出“哈”的一声,很短促的笑。 “而且,没记错的话……”百苓微微一笑,“你当时还想杀我呢。” 罗酆山外,当时那道充满杀意的黑郁之气,以及回荡在碧落风泉,阴柔得无法辨清性别的声音,如今想来,准是她的。 也正是想通了这点,她对金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卸下心防的。 即便她表现得好像真把自己当成朋友看待一样。 百苓只坚信一点:这些鬼帝心思难测,不得不防。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想通了当时是忍冬动的手,可忍冬是男是女,救她的人是谁,这两点,尤其是第二点,她依然猜不透。 准确的说,是有点端倪,却不敢深思。 金银却哇哇大叫起来,“这你别冤枉我啊,我当时只想把你擒住,让你赔我损失,可没想杀你。” 百苓说道,“反正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没证据,你现在想怎么说都行。” 显然一点也不相信。 金银踌躇了一下,试着用常理使她信服,“你想想看,我杀了你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把你关起来,让你给我打工,以身偿还我的损失,这才是正确做法啊!” “忍冬性情无常,统辖地府鬼师,以暴戾乖张出名。” 这时,暝光却冷不丁地开了口。 百苓不由地转向他。 “因此。”他的语调不容置喙,“做出不符合常理的事,对你来说才是常理。” 金银撇嘴道,“我怎么听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恐怖的恶魔?” 暝光说道,“事实如此。” 他眼眸半掩,目光浅得无情,隐约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审视。 对上这样的目光,金银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却不说话了。 百苓在旁边看得分明,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金银有点怕暝光。 可是怎么会呢?纵然她如今神力全无,鬼帝的尊威又岂容一个小妖随意挑衅? ——我在想,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当另一个人的影子。 ——甘心做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你身上浪费大好时光,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金银先前说过的话,百苓心里一凛,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她怎么可以怀疑暝光的身份呢?虽然……虽然他的气息,是和神荼很像,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神荼,怎么可能默默陪她百年呢? 故布疑阵,让她心神大乱,这可能就是金银想看到的结果。 决不能着了鬼帝的道。 看到她忽然甩了甩头,好像有些头晕的样子,暝光顾不得警惕金银了,连忙伸手扶住她,却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是平和的,可能是方才脱力造成的后遗症。 见他靠近,百苓突然就着他的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说道,“亲我。” 充当了半天隐形人的崇道长:“……” 握着妻子手的明昱琰:“……” 金银:“……” 暝光却极其镇定,目光扫了眼多余的三人,低声道,“这里还有别人在呢。” 百苓盯着他,咬字重复了一遍,“我说,亲、我。” 她神色笃定,眉间略显不快,不知道是因为他没第一时间照做,还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 暝光当即捧起她的脸蛋,倾身吻去。 然而,他的脸庞陡然拉近,那双眼角微翘的眼眸也近得失了焦距,真的就要吻上来的时候,百苓眼神一闪,双手抵上他的胸膛,头往后仰,又避开了。 “好了,我开玩笑……” 没等她把话说完,暝光一手勾住了她的细腰,轻易地将她拉向自己,然后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她微张的唇瓣。 第177章 借力(2) Mua。 他柔软的双唇亲上她的,发出一声令人脸红耳热,且不失缠绵的轻响。 ——像是故意的。 百苓浑身一震。 似乎考虑到有外人在场,暝光吻了她一下,便不舍地离开了几寸,却仿佛心存眷恋,又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烙下一吻。 百苓能嗅到一股极淡的异香转瞬流逝。 被他吻过的地方霎时像火烧一样地烫了起来,她努力稳住心神,却是一把推开暝光,扬起下巴,摆出跋扈又刻薄的高姿态,“你想死???” 暝光也不躲避,受了她这软绵绵的一推,却是微微睁着眼,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居然还问怎么了? 百苓沉着脸,恶声恶气地说道,“谁准你亲我的?你怎么敢?” 如果忽略掉她发红的脸蛋,这话说得极有气势。 “不是你让他亲的嘛。”戳破她的却是金银。 “……我喊停了。” “是吗?”金银凉凉地说道,“我怎么没听到?”然后她扫了眼远处规规矩矩站着的崇道长,问道,“你听到她喊停了吗?” 终于被人记起来的崇道长却心惊胆战,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没注意。” 他魁梧威严,一身正气,此时这么唯唯诺诺,却形成一股巨大的反差。 金银不满地瞧了一眼,又转问另一个男人,“你咧?你听到她喊停没?” 明昱琰抬起脸,目光从暝光的身上滑到百苓的身上,微微迟疑后,却是说道,“没有。” 金银原本以为他也会像那个修道的一样,装聋作哑,没承想居然帮腔了。 投给他一个上道的赞许眼神,金银冲百苓说道,“听见没,谁都没听到你喊停了。” 百苓目光沉沉地瞥向明昱琰,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将妻子之外的所有人都置之脑后的男人,竟然会帮着金银说话。 而面对她不善的目光,明昱琰轻轻地说道,“既是有情人,又何必相互试探,彼此坦诚一些不好吗。” 百苓此生,最反感别人训诫她的感情,但是这个男人却并不让人讨厌,至少他对他妻子的感情,让人艳羡。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此终结这个话题,却听暝光淡淡地说道,“你先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 他的目光清而冷地落在男人的脸上,即使明昱琰方才那句话是向着他说的,他的眼中也未见波澜。 仿佛在面对除了百苓外的,任何其他人的时候,他都剥离了七情六欲,不见任何情绪。 然而,他的无条件维护,却让百苓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愤慨。 什么叫先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还有这个冷淡的态度。 百苓不禁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怎么,不想跟我相提并论?” 暝光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她说,“那就离我远点,别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 暝光望着她的眼神自动变弱了,漂亮的唇瓣微微抿紧,仿佛无形中,头顶有两只小尖角焉嗒嗒地垂了下来。 “我以为是你不喜欢。”暝光耷拉着眼睑,低声道,“我不想惹你生气。” 第178章 借力(3) 看到他这副牲畜无害的模样,金银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牛。” 而百苓心想:又来了。 百苓觉得暝光大概已经把自己的习性摸得死死的,知道自己怕软不怕硬,所以每次看她有生气的征兆,就开始无形示弱,让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蛮不讲理。 他也确实成功了。 因为这一招的杀伤力不仅强,而且让她生不出丝毫免疫力。 百苓绷着脸,不理他了。 恰好这时,黄道长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黄道长推开病房的大门,气喘吁吁地用道袖擦了把汗,然后举起手里的一本书,“我把梦藤带过来了。” 金银先一步,接过了他手里的书。 这是一本精装版的《道德经》,哗啦啦地翻开书页,一片树叶标签缓缓飘落。百苓伸手一拿,收到了手里。 乍一看,躺在手心里的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枯黄败叶,但是质感比一般的枯叶厚重,纹路凸显清晰,更像枯叶蝶的翅膀。 如果这个女子的魂魄真被这只灵物所捕,那么她的魂魄必定被这无数的茎脉冲得四分五裂,且被灵物的气血缠绕,要想统统剥离出来,谈何容易。 何况这只梦藤是失去营养而死,外来生物,表象的死,未必代表体内组织的坏死,否则也不可能保留这个女子的魂魄了。 “内子自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见百苓看着手中的枯败梦藤沉思,明昱琰慢慢走过来,目光复杂,“我一直以为是这个东西在她身上太久了,没想到是这东西夺走了她的一部分魂魄。” 百苓问道,“只是身体不好?” “睡的不好。”明昱琰偏头,望着病床上的女子,轻轻地说道,“半夜经常会被噩梦惊醒,说什么,梦到她自己……不行了。” “这应该是她失去的那部分魂魄的感知。”金银问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近半个月睡得尤其不安稳。”明昱琰轻声说道,“身体也更差了。” “那她是怎么接触到六角锁魂棋盘的?”金银问道,“我听说你儿子就是因为她,去文博馆摔的法器,差点连命都没了。” 明昱琰正欲回答,却被百苓制止了,“这个问题,过会再说吧,现在你们都出去,这次我需要集中心神,所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听她要先救自己的妻子,明昱琰哪会不乐意,连忙就应道,“我会派人守在外面,绝不会有刚才的事情发生。” 刚才的事? 金银撇了撇嘴,“怎么感觉在针对我呢。” 百苓看了她一眼,说道,“这次别闯进来了。” “哎呀,知道啦,不会打扰你的。”金银不耐地摆了摆手,反手关上了病房的大门。 “暝光。”百苓不由看向暝光。 少年心领神会,朝副窗抬手一挥。 金银关上门,刚踮脚探出头,迎面就被一层迷障遮住了视线。 “……” 神神秘秘的,这两个人,不会在里面行苟且之事吧。 金银阴暗地想着,却也只能无奈地收回视线,转过身,却无意发现不远处的走廊,飞快地掠过了一抹身影。 她微微一愣,却认出了那抹身形。 “我离开一下。”金银丢下这么一句,当即快步追了过去。 第179章 你是我的了(1) 金银追到护士站的时候,被两个迎面走来的护士挡住了视线,她脸色一沉,伸手就把她们推开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其中一个护士直接摔了一跤,手里端着的药盘“哗”的一声,散落一地。 另一个护士同样被推得重心不稳,侥幸扶墙站稳了,见同事摔得手肘都磕破皮了,不由连忙去搀她,然后一把拽住就要从身边走过的罪魁祸首,怒瞪她,“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动手推人呢?!” 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住,金银顿时睨了过去,“放开。” 明明是一个长得清秀娇柔的姑娘,斜眸睥睨的时候,表情丝毫没有温度,仿佛整张脸大变样,眼底透着一股暴戾阴鸷之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拽着她的护士不自觉就松开了手。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震住了,再想找回场子的时候,女生已经消失在转角了。 金银一直追到电梯间,瞥见应急通道的门晃动了两下,心里有了数,毫不犹豫地推门追了进去。 楼道的转角,隐约能听到有人在仓惶下着楼梯,她立刻俯身,冲下方大喊了一声,“陆子晗!” 下方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住了。 金银不着急了,缓下步子,对着反光的玻璃,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刘海,正了正衣摆,这才慢慢地下了楼梯。 下到第三个楼道口,就能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了。 金银跳下最后两格台阶,笑眯眯地开口道,“哟,想我了啊?”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背对着她的身影一震,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果然是陆子晗。 男生眉眼英气,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衬得身段笔挺。此时,他的眉间却有些木然,“我听说你母亲住院了。” 金银“哦”了一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曲薇。” “她怎么告诉你的啊?” “她都说了点什么?” “说你母亲病了,让我过来看看你。” 金银顿了顿,表情似笑非笑,“她的话你倒是听得很。” 陆子晗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啊,我想说……”金银忽然上前两步,把他逼到了墙边,“既然来都来了,那你跑什么?” 她的个子比陆子晗矮了一个头,可气势却有些凌人,陆子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被逼到了墙边。 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陆子晗望着她含笑的眼睛,语气生硬,“我有事。” “什么事?” “我记起了一些事。”陆子晗强调,“关于你的。” 闻言,金银轻佻眉头,“哦?” 陆子晗咬了咬牙,“我们以前见过,对吧?” 金银问道,“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陆子晗一字一顿地提醒她,“修罗领海,外神大战。” 金银显得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听上去,你记忆恢复啦?” “托你的福。”陆子晗别开眼,不愿看她,“已经完全恢复了。” “什么时候的事?”金银却思考了一下,故作惊诧道,“不会是我被杀的那天,你心痛地不能自己,大受刺激之后,想起了前世的事吧?” “你、想、多、了。”陆子晗咬牙道,“我是当时看到你看琵沙的眼神……我记得你的眼神,所以才……” “所以才怎么?”没等他说下去,金银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撑到了他的耳边,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轻问道,“所以,你应该也记得,你早就是我的了。” 你早就是我的了。 她的气息带着阴恻恻的凶蛮,如同梦魇一般,引起了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 陆子晗浑身一僵,突然用力推开她,“你这个疯子!以后离我远一点!”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 这回,金银也没拦他。 果然是恢复记忆了啊。 难怪这些天,态度这么奇怪,还躲着她。 金银望着他飞快逃之夭夭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片段—— 无尽燃烧的火湖,不停坠落的陨星,他砍下一个外神的头颅,慢慢跨过哀嚎遍野的血河,看到了不计其数死去的神灵残尸。 那些被遗弃的身躯堆积如山,一簇一簇,他在不计其数的残肢断首中穿行,手中的饮血弯刀一挥,便开出了一条血路。 “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神躯正被一个巨兽外神大快朵颐的冥神痛苦地向他伸出了手。 他手起刀落,砍掉了那只巨兽外神的头颅,那只头颅掉在地上,还伸着长长的舌头,嘴巴里都是鲜血。 “回营地修养,从狱甲道那片领域走。”朝几乎支离破碎,仅剩本源残存的冥神丢下这么一句话,他继续前往中心战场。 中心战场也已经成为一片血海,但是敌神的首领被仙冥两界合力擒获,不远处就是修罗领海,那些外神就是从修罗界的这条海域,偷偷撕开了一道时空缝隙,发动的这场战争。 血色的海边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尸首,那道曾经被撕裂,如今已被修补完成的时空缝隙旁边,仙神的神躯尤其得多。仙冥两界分工明确,这些仙神为了断外神的后路,也还算尽职。 他暴戾而倨傲的目光扫过那成堆的尸首,正欲离开,忽然瞧见那残肢之中,有一处地方动了动。 然后一条被鲜血浸染的皙白手臂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他缓缓地走近。 发现是一个没死透的仙神。 这个仙神努力蠕动着身躯,试图从尸海里爬出去。他满身是血,只能隐约辩出他穿的原本是一袭白衣。 他收起滴血的弯刀,单膝跪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扶起了他的脸庞。仙神的半边脸纵横着污血,眼睛无神却很清,眼珠子缓缓地对上他,透着奄奄一息的哀求,“救……救我。” 那一瞬间,他那双充满阴沉暴戾的黑眸死死地盯着他,扶在仙神颌下的手抬起一根手指,轻缓地勾了勾他脸上的血痕,然后在感觉到对方一刹的颤抖后,一掌劈上了他的后颈。 “那么,你是我的了。” 一颗燃烧着的陨星从他的背后坠落,轰然没入深不见底的血海。 楼道口,金银的脸上慢慢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喃喃道,“逃吧,你的命都是我的,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第180章 你是我的了(2) 百苓纤白的右手轻轻一挥,手中的梦藤飘滞到了半空。 “让我来吧。”暝光搭上她半举的手,对她说道,“有这具躯壳在,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唤出她的魂魄。” “她的躯壳已经没有用了。”百苓却是说道,“原就千疮百孔,如今还被改造成容器,你把她的魂魄放进去,会魂飞魄散的。” 暝光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打算。” 说着,他将浮在半夜的枯叶握到手里。 从百苓的角度看,被他握在手中的枯叶腾地窜起寒冷的白焰。 空气里的温度霎时冷了下来。 这个变故使得百苓怔了一下,忍不住望向暝光的脸庞,却见他那双茶褐色的眼眸腾着苍冷的光,如同泠泠的白焰燃烧。 而在那淡冷的白焰之下,隐约又见不知名的光华流转,仔细一看,竟无情得渗人。 不知道为什么,百苓的后背一下子冒起了凉意,冷汗都震出来了。 与此同时,白焰的火舌四散开来,燃尽了枯叶表皮,只剩下清晰的叶脉纹路。 是泛着淡淡的黄色。 暝光说道,“梦藤的精神力还在。” 然后他伸出一根食指,点到了叶脉之上。 霎时,他的指尖又沁出一缕白焰,而叶脉周身的黄色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多时,只听轻微的一声“嗤”,黄光尽散,而他手中的叶脉也化作了灰烬,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辨不清的魂丝萦绕在他的指尖,阳光下几近透明。 这时,他眼眸中的异光也沉淀了下来,又是恬淡如雪的一片茶色。 看到他指尖的魂丝,百苓的眼神沉了沉,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要从有灵生命的自主精神力中剥离出寄主的魂丝,她知道这有多困难。可是他似乎轻而易举就办到了,神色也未见多少艰难。 这太古怪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暝光晃了晃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他趁势用另一条胳膊搂住了。 暝光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撒娇地蹭了蹭,埋怨道,“脱力了。” “……” 柔软的发丝反复摩擦着她敏感的肌肤,百苓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反手揪起他背后的衣服,就想把他拎开,“你自己听听你的声音,中气十足,像脱力的样子吗??” 暝光只得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却是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不舍得离开,“我怕你觉得我没用。” 百苓偏过头,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浅色双眸,清亮缱绻,远比刚才有烟火气。 她揪着他衣服的手,力道略微松了几分,说道,“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暝光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颈线,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嗯?” 百苓迟疑了一下,说道,“忘了我之前,要你摒弃七情六欲的话吧。每个人修道的路不同,你没必要去效仿别人走的路,成为……别人的影子。” 暝光歪头看着她。 百苓抬起手,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头发,“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可贵的东西的,你还小,需要用心感受才行啊。” “……” 暝光不由默默地站直身子,纤卷的睫毛微垂,眼底蒙上了一片阴影。 他缓缓地开口道,“我比你大。” 百苓从善如流,“但是你阅历没我丰富。” “……” 暝光说道,“不见得。” “你成天呆在昆仑,认识几个仙家可不算什么阅历。”百苓却说道,“你才刚入世呢。” 暝光不说话了,定定地望着她。 百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我今天也算见识到了你的本事,今后你突破大罗境,还有大好的灵界风光等着你呢,我也不用担心啦。” 然后不再看他的眼神,快步绕过他,打开了病房的门。 明昱琰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见门终于开了,立马就冲到她面前,用期盼而又紧张的目光望着他。 “有什么话,去问里面的人吧。”百苓微微偏过下巴,示意他进去找暝光。 于是,暝光想跟过去的步伐,被明昱琰和两位道长逼停了。 “这,这位小哥,我妻子怎么样了?”明昱琰期期艾艾地问道。 暝光的目光越过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门口背对着他的百苓,然后说道,“你们应该庆幸遇到了她。” 他的目光落回指尖奄奄一息的魂丝,淡淡地说道,“再晚一天,此人的魂魄便被分解耗尽了。” 第181章 你是我的了(3) 站在门边,听到暝光这么说,百苓加快脚步,离开了病房。 不过,并没有走远。 她走到走廊转角,便旋了个身,靠在墙边,拍了拍自己狂跳的心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惊魂未定的神色。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个体?相似到……言行举止,功法施展,都如出一辙。 她自认为能认出他的眼神,可是,现在却有点不敢确定了。 百苓仰起头,靠在墙上,心跳却久久不能平息。 她并非认不出,并非认不出……而是,无法相信。 暝光是师祖母帮她炼化的,因此那么多年,她从未怀疑过他身份的真实性,即便暝光展露的功法与他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也只觉得是镜妖的复刻能力。 也因此,她一直都还算信任暝光,因为她知道师祖母是这个世上,大概唯一不会伤害自己的人了。 可是,自从上了泰山之后,随着她越来越依赖召唤暝光,她也逐渐发现,自己经常会将他们看错成一个人。 几度认为是自己的心魔作祟,但是那么多的相似点,如今发现他们连视物的眼神都一模一样,她又怎么会看不出端倪? 可他怎么会变成暝光呢? 他从来都讨厌与她扯上关系,将她看作一个胡作非为的小孩,连话都吝啬多说一句。曾经她不知道原因,后来知道了,她心里更是清楚,他最恨的恐怕就是她了。 那段被她视作最美好的日子,在他的眼中,应该是鬼帝生涯里的“滑铁卢”吧。 百苓自嘲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现在这个有求必应的“暝光”联系在一起。 他大费周折地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了摄天宝印?不太可能。他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抢宝印,他都没有那么做,显然意不在此。 那是为了什么?她的巫族血脉?可他都活了亿年,想想比祝由还要久远许多,应该也看不上她的血脉吧。 百苓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价值,能让神荼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蛰伏”在她的身边。 总不可能是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悔莫及,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吧?这么扯的剧情,要是哪个编剧敢写出来,她绝对会找上门算账。 “百姑娘?” 就在她迷惘发呆的时候,忽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 循声转过头,只见黄道长朝她扯出了一抹大大的,却僵硬无比的笑容。 “……” 百苓被他吓到了,“你能不能收收你的血盆大口?” “好嘞。”黄道长立马收住了咧开的嘴角。 “你怎么出来了?”百苓往他身后的走廊瞄了一眼,“他们还在里面?” “嗯。”黄道长重重地点了下头,说道,“百姑娘,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我知道您没必要帮我们。” 他一口一个“您”,突然恭敬起来了。 “感谢就不必了。”百苓说道,“我问你件事。” 黄道长立刻道,“您说。” “那个女子身上的梦藤,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黄道长说道,“但那应该是20年前的事了吧,我到处游历布施,途径蒙胡一处急救营地,遇到了明将军。” “那时候,他身受重伤,听说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海盗所伤,身上中了两枪,一枪打在他的肩上,一枪擦过了他的肺腑,一般这种情况,人基本是没救了。但我那天恰逢发下十小愿,觉得与他有缘,便用仙药救了他一命。” “仙药?” “昆仑上的仙草磨成的药粉,有救濒死之人的能力。”黄道长忽然顿了一下,踧踖不安道,“您……应该看得出我的身份吧?” 百苓微微笑了笑,“你说呢?” “啊,怪我愚钝,多此一问。”黄道长朝她拱手,鞠了个躬,“请仙人不要见怪。” 妖族对气息敏感,他能看出自己的身份,百苓也不奇怪,摆了摆手,说道,“我不爱这些虚礼,你接着说。” “是。”黄道长却不敢放肆,恭敬地说道,“那颗仙药是我入世前,族内长辈给我的,您应该知道,妖族的寿命虽然比人长很多,可飞升的凤毛麟角,我的天赋还可以,便想着入世游历,悟到飞升的门槛。” “长辈知道我的意愿后,便将族内传下来的仙药赠予了我,听说那颗仙药是数万年前,一位神仙的赏赐,族里一直当传世宝一样珍藏着,谁都不敢碰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族里的长辈对你期望很高,所以才把仙药给了你,想在危急时刻救你一命,没想到你却用在了一个凡人身上。”百苓挑了挑眉,“他们应该会被你气死吧?” 黄道长有些尴尬,“我当时想着,我发了誓愿就遇到了明将军,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既然我与他有缘,救他一命亦是功德。” 百苓不置可否,“你救了他,那他妻子是怎么回事?” “那是明将军吃下仙药的第三天。”黄道长说道,“他沉睡了五天,第三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子就寻过来了,满身狼藉,鞋跑丢了一只,脚上都是血。蒙胡路远,又属交战区,最近的飞机场离我们所在的营地还有十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大概也是历尽万难赶过来的吧。” 他的表情有些唏嘘,百苓却对这些细节不敢兴趣,不由说道,“讲重点。” “是是。”黄道长连忙说道,“当时,我正在为明将军把脉,那个女子忽然就闯进来了,哭倒在将军的旁边,我一看,就被惊住了。” “因为她背上的梦藤?” “对。”黄道长点点头,“我曾在族内的古籍上见过此类灵物的介绍,深知它的歹毒。说它歹毒,是因为它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本心,从古至今,受梦藤寄生的,宿主无一例外,生活轨迹会朝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分叉,最长十年,就会因大脑完全被汲取替换,永远成为植物人。” 第182章 他们说善良的女孩子才讨喜(1) 百苓问道,“所以你又救了她?” “也不能说是救吧。”黄道长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也奇怪,夫人背上的那只梦藤,不像是自然寻找到的宿主,反而像是人为放上去的,其目的应该是改变夫人的人生方向。” 百苓沉思了一下,“她身边有懂巫术的人?” “这个,我不确定。”黄道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把此事告诉将军之后,将军求我救她,可我不懂此类巫法,最后还是我师兄出手相助。” 听他提到崇道长,百苓秀眉微挑,“你师兄本事还行,就是脾气暴了点。” 黄道长有点尴尬,“师兄是我入世后,在崂山遇到的道人,他小时候,父母被假道士坑骗,耗尽家财后双双自杀,这事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所以……您别怪他,他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我没空跟一个凡人计较。”百苓摆了摆手,“你继续说,那后面的事呢?你们把梦藤取下来后,他夫人就没说点什么?” “其实……将军和他夫人年轻时分开过几年,我想,就是因为这梦藤的缘故。”黄道长说道,“那几年,夫人又谈了个男朋友,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夫人却不愿意嫁,她说,她一度认为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思想让她做出一个决定,可身体又在做另一个决定,仿佛有两个自己在不停地抗争。” 百苓想了想,“她那个男朋友是谁?查过没有?” 梦藤可不是寻常灵物,能想到用梦藤操控人思想的,决不是普通人。 “将军也怀疑过他,可没查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加上夫人康复后,身体一直不好,他也就没心思再想其他了。”黄道长叹了口气,“也是我道行疏浅,竟没看出夫人魂魄缺失,还以为是梦藤依附在她身上太久,让她的身体有所亏损。” 他停顿了一下,“此物也的确诡谲,寻常人魂魄缺失,应当会有失心疯等一系列的症状,可夫人除了身体差点,却无一处与魂魄缺失的症状相符。” 百苓微微笑了笑,“所以你也应该清楚,我那朋友说能修补她的魂魄,并不是信口雌黄。” “您……我倒是能看出来,可您那位朋友。”黄道长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恕我眼拙,竟瞧不出她的身份。” “瞧不出就对了,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百苓顿了顿,“你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就回病房看看吧。” 既然他不清楚梦藤的来龙去脉,百苓也不准备再问了,也不想谈论金银的问题。 可能是经过一番交谈之后,她先前心里那点彷徨消散了不少,为了不让暝光起疑,她决定先维持现状,看看他究竟有何目的再说。 “哦,对了。”走了几步,百苓又突然转过头,冲跟在自己身后的黄道长问道,“你那边,有剑吧?” “剑?”黄道长不由一愣,“您想要什么样的剑?” “只要是剑就行。”百苓说道,“我一会给你个地址,你晚点送过来吧,就说……就说给我镇宅辟邪之用。” “啊?”黄道长又是一愣,神色莫名,“为何要这般行事?”她一个神仙,还需要宝剑镇宅辟邪吗? “总之,我有用,你送过来就是了。”百苓却只是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而黄道长疑惑地一顿,也连忙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黄道长果然送来了一把约莫三尺的长剑—— 一把未开刃的风水类钢铁宝剑。 百苓在家已经等了小半个下午了,这把剑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地将它挂到了厅室的墙壁上。 暝光端着一碗冷饮走出来,百苓正窝在沙发里,看着最新的科幻电影。她穿着单薄的睡裙,垂下的发丝有些松散,见他走近,略微拢了拢发鬓,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慵懒的媚惑之感。 暝光的手一顿,放下冷饮,双手一伸,倾身就要去抱她。 被百苓提前躲开了。 “不许动手动脚。”百苓拍掉他的手,见他漂亮的唇瓣一扁,似乎有些委屈,慌忙移开目光,压了压睡裙站了起来。 “那个什么,黄道长刚才送了我一把剑。”在他控诉的目光下,她走到厅室的墙壁中央,取下风水剑,假意好奇地把玩了一下,像是随口问道,“你会使剑吗?” 第183章 他们说善良的女孩子才讨喜(2) 暝光回答得极其干脆,“不会。” 一句话就想把她的话堵死? 百苓不由一顿,看着剑鞘上的镂空纹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把剑不太好看啊,他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把剑。” 然后抬眸,把剑扔给暝光,“那你来跳个剑……” 舞字没有说出口。 因为“啪嗒”一声,暝光并未接住剑,而是让它划过一道弧度,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他直挺挺地站着,眉眼间似乎闪过了一丝木然,“我拿不了剑。” “什么?”百苓没听清楚。 暝光直直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拿不了剑。” 他的眼睑半垂着,睫毛下,眸光一片黯淡。 “……这点重量,你说拿不动?”百苓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认为他在故意找借口,不由走过去,弯下捡起地上的宝剑。 然而,指尖还没碰到地上的剑,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掠过她的腰侧,一把抄起她的腿窝,像托小孩一样,将她的身体一把托了起来。 身体一下子失控,后背随之贴上了他的前胸,百苓顿时怵惕地惊叫了起来,“哎!你干什么?!” 下一秒,她看到了厅堂镜子里的不雅姿势,蓦地脸就红了,立刻抗拒地要下来,却被他的双臂稳稳地收紧,动都动不了。 “暝光!你疯了啊?!还不赶紧放我下来!”一股热气冲出了脑门,百苓已经快到怒吼的程度了。 暝光却不紧不慢地将她抱到了沙发上。 手臂一沾到沙发的皮面,百苓立马翻身跳了下来,然后也不管走光了,三两下爬到沙发的另一边,攀在沙发背上死死抱住不动了。 她的动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秀发也稍显凌乱,而她微喘着气,怒瞪着始作俑者,斥道,“你干嘛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别以为你是……你是妖就没性别之分了!最基本的礼节懂不懂?” 她逃,暝光也没故意追,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说道,“你不喜欢别人出现在你的后背,因为你认为那是你的软肋,同样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也不喜欢拿剑。” 这话听得百苓微微一怔,旋即却薄怒道,“这能是一回事吗?” 自从他归墟那一剑之后,她对自己的后背,确实异常敏感。 但是,用现代话讲,她这属于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而他呢?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怕她认出他的剑法罢了! 百苓忿忿地想着,却见他神色暗淡,低低地说道,“我真的拿不了剑了。” 他的眸光隐在纤密的睫毛之下,深沉得看不见光,那一瞬间,百苓心一紧,竟然下意识地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可是,他不是最擅长用剑了吗? 怎么会拿不起剑? 心中的疑虑无法问出口,百苓迟疑了一下,忽然说道,“今天下午,金银和我聊了一会。” 嘟囔的声音传入暝光的耳朵里,他微微抬眸,却见她垂着视线,脸上流露着忧郁的神色。 “她说善良的女孩子才讨喜,像我这样的,只会因为自己的喜好去逼迫别人做不情愿的事,是不是真的很讨厌啊……” 泫然欲泣地说出这句话,百苓的心里却在狂念:快说是,快说是,这样我接下来就能来个大变脸,逼迫你拿剑就范了,反复无常可是我的人设。 然而,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到暝光靠了过来,一抬眸,脸颊被轻轻地亲了一下。 她顿然惊悚地往后一撤。 却发现,暝光的表情仿佛一下子融化了,抬起手,帮她拢了拢耳畔的头发,说道,“不会……”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就喜欢你这样。” “……” 尼玛。 百苓却在心中脱口国骂。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喜欢你、这、样? 完全是赞同她不善良、喜欢逼迫别人做事的说法啊! 百苓不由扯出了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谢谢你啊,还为我正名。” 暝光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见她的表情恢复了生动,不由坐到她的旁边,然后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透着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他们不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人。” “……” 一时间,百苓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怎么看都觉得他在撩拨自己,并且是发自真心的那种。 望着他轻轻柔柔的眼神,不知怎的,百苓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沉默了片刻,她推开他,生硬地说道,“我去给曲薇打个电话,下午没打招呼就走,她可能生气了。” 然后迅速离开了厅室。 不远处,响起“砰”的关门声。 察觉到她的异常,暝光却没有追上去。 他起身,慢慢走到那柄掉在地上的风水剑前,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在抖。 第184章 他们说善良的女孩子才讨喜(3) 至今,他仍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干净利落挑断她心脉的。 第一次,是为救她的命。 第二次,同样也为救她的命。 可明明是有非如此不可的苦衷,只要想到她纵身一跃,坠入忘川河的画面,他的手就再也拿不起剑了。 很难说清是什么时候放不下她的。 她一直很有生气,比他看过的女子都要有生气,可那种与旁人带给他截然不同的感觉,又似乎并不是潜意识里在意她的原因。 她的为人太过锋芒,又喜欢胡搅蛮缠,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他是“道侣”,身上的俗世气太重,人不是人,仙不像仙,这样的仙神,也并没有资格让他动结交的念头。 可大概是朦胧的意识被困中,感觉到了她的温柔,冥冥之中,他清楚的知道,除了自己,她无可依赖。 人心迷惑,当他无所知地陷入迷惑的时候,恰逢她竟要大闹归墟。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连八万鬼师都敢惹,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下去要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况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平息一触即发的战争了。 第一剑,他怀着侥幸与了断的心思,想着救她一命,二人互不相欠,从此缘分尽了。 可是,原以为离开她之后,他能斩断私心,找回无我,可每当他举剑,眼前却总会浮现出她的脸:她抹着胭脂,嘟嘴就想亲他的样子;抱着他死不撒手的样子;她眼眸清澈发亮,说着“我们以后去寻一处跟昆仑一样美的地方,其他什么纷扰都不理”的样子。 心魔一样,他忽然不喜欢用剑了。 直到机缘巧合,再次遇到她,发现她性情大变。若说她以前的锋芒是单纯的不懂世故,那么她后来的锋芒带着乖张暴虐。 她说要去地府找他报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想的竟然是:这很好,至少她没有因为那一剑消沉下来。 然后慢慢的,他发现她没有变,只是带了一张乖戾阴沉的面具。后来又听到她谈起家世,这世上比她凄惨的人很多,可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唯独对她生出了不忍心。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也与那个神有关系,并且她的祝由精血成为了那缕魂魄最佳的庇护之所。若不是背阴石内的那缕魂魄激起了她的潜层神识,恐怕连他都发现不了,那第四缕魂魄竟然就在她的体内。 若是能无声无息地取出来,不被她主观神识发现的话……如果将来那件事真的发生,这缕魂魄或许是获胜点。 他不想伤她的。他想找到万全之策护她安全,可她却仿佛连一刻都不愿多等,冒冒失失地闯下地府,还烧了罗酆山,扬言要找他报仇。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再一次打乱他的计划,他却只能将计就计,趁这个机会挑走那缕魂魄。 再度握起度朔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一剑不得不伤她,但他从此以后,会留在她的身边,作为这一剑的补偿。 其实他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这么做本就是为了救她,他完全可以做好自己想做的,再次消失在她的面前。可他却为自己动了留在她身边的念头,感到了一丝安定。他那时候想,是为了留在她身边,更好地探查她与那个神的关系。 可他没有想到,她会那般决绝,跳下忘川河寻求解脱。 那时候,他勉强持握的右手再也支撑不住,“咣当”一声,手中的度朔便落了地。 随后他便跟着跳了下去,将她救起,送回了昆仑。 因为担心她身体有恙,他化作侍女的模样,天天守着她。可她醒来之后,仿佛行尸走肉一样,失去了生气。 金母元君见她整日闷在宫殿里,在昆仑最巍峨瑰丽的天顶举办了赏花宴,他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对金母元君的劝说一一应下,没坐多久,却又想回去了。 他问,“昆仑顶此处甚美,仙君为何不多留一会呢。” 他以为她最爱看昆仑的美景,可她却淡淡地笑着,摇头道,“没有意义。” 这个世上好像再也没什么东西能左右她的情绪了,他的心里有一团焦灼的火在烧,无奈之下,只好故意放出流言,说鬼帝神荼要于三月二十八诞辰那日迎结道侣,以此试图激起她的情绪。 可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谁都不见了,闭门半月,就在他后悔这个决定,准备补救之际,她又下了地府,却还托鬼差将一幅《万历诸神贺喜图》制成烟火送给了他。 如果不是他当时多留了个心眼…… 他早就失去她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意识到光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是不够的,只有作为最亲密的“柳灵郎”,才能时时刻刻感知到她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 暝光闭了闭眼,久久无法回过神。 第185章 种生丝(1) 另一边,百苓用脚后跟踢上门,后背贴上门板,心情沉重不已。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以前他的心思再难测,也总有迹可循,口舌之争她偶尔还能靠歪理占上风,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在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她隐约有种直觉,自己弄丢的本源,应该被他藏起来了。 她不情愿想起的往事有很多,可是有一件,现在想起来,在懊恼不堪的同时,更会让她感觉到自己的矫情。 那是在昆仑静养的时候。 天山烟树茫茫,昼久高日月,很难发现时间的流逝。 神荼要在三月二十八诞辰那日迎结道侣的消息,忽然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入百苓的耳中。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了,可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被欺骗的感觉。 却无力再去恨他。 她从金母元君的黑符里学到了巫族的一种顶级术法——种生丝,一种可以分离本源的秘术。对于神灵而言,本源是存在的根本,可它太脆弱了,脆弱到无法用法术碰触它,这也是为什么神灵都会将自己本源隐藏起来的原因。 可若能做到分离本源,将会大大提升生存概率,尤其对在外结怨的仙家而言,可以借由假死金蝉脱壳。但分离本源,在已知的灵界众法中,只有巫族秘法——种生丝可以做到。 她闭关十日,将自己的本源分成七十七丝,嵌入碧落红丝的织物之中,又花费数日,用法术织成了一副《万历诸神贺喜图》,再将天硝研磨进去制成烟花,卷起封存。 总共耗时半月有余,宫殿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整个人步履虚浮得,神色一片惨白,纸片人一样的虚弱。 向来沉稳寡言的侍女大惊失色,似乎就要去禀报师祖母了,她不愿惊动任何人,可却也想不到把这件礼物送去地府的办法,只能托侍女,以金母元君的名义送去了地府。 三月二十八那日,她又偷偷下了地府。 只是这次,大概是戴了师祖母送的手链的缘故,鬼门关的小鬼们不仅没拦她,而且有多远避多远,连被阴差押送,还没来得及验证身份文牒的灵魄们,也都被看守的鬼差轰走了,引发了两拨阴兵之间的小摩擦。 百苓没有心思理会鬼门关的紊乱,在阴市四处游荡。 阴市繁华热闹,路边的摊口摆着一家新开的香饼店,烤的是涂着香油的金箔纸,散发着奇特的香味,吸引了不少灵魄游魂,连嗅着味寻来的鬼差都捏着两张冥币,想尝尝鲜。 不远处的中心路口贴着一张巨大的通灵告示,告示会动,且非常显眼,空白处用十八种古语包括中文标着两个字:通缉 影像是她打伤鬼差、操控火符,焚烧罗酆山的身姿。不停地循环重复。 不得不承认,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当时的状态,眼神不可谓不凶残,出手不可谓不狠戾,自带毁灭一切的反派光环。 在与通缉自己的告示对峙的片刻,周围已经有不少魂魄注意到她了,不知道是哪一只率先尖叫了一声,抛掉了手中热腾腾的香油饼,“啊!!!是地府的通缉犯!!” 然后四周的灵魄几乎是哄然逃窜。 路边的店铺“砰”的关上门,摊贩也“嗖”的抛下了自己的摊位,仓皇而逃。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阴市大街上霎时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了,只有阴风卷起的几张纸币,以及……那几个排在香饼摊前的鬼差。 一眨眼的功夫,摊位四周的鬼魂就散没影了,几个鬼差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百苓。百苓也下意识地看着他们。 下一秒,她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鬼差的尖嘴抖动了一下,只见他伸出双手,仿佛一个瞎子般的乱摸空气,“诶,红鬼,我这眼睛怎么突然看不见了?快,快带我回去治治。” 其余鬼差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扶着他的手,说道,“今儿个迷雾太重了,我这眼睛也看不清了,肚子也疼,还是别在外面呆了!” “对对!” 然后百苓就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扮瞎的扮瞎,捂肚子的捂肚子,还有跳着一只脚、像公鸡一样抽筋的,姿势要多诡异有多诡异,颠簸颤巍地经过她的面前。 没多远,他们忽然一个加速,四散溜了。 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 百苓看不懂了。 他们逃什么?在这种地方被发现,该逃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不过,想到自己之前打伤了不少鬼差,想必他们应该是回阎罗殿搬救兵去了。 想到这里,她转过身,向阎罗殿的方向走去。 鬼帝迎结道侣,当属冥界大事,怎么地府里不仅没一点喜气,连前来祝贺的仙家都看不到一个?他准备一切从简吗? 百苓决定去阎罗殿探探究竟。 第186章 种生丝(2) 然而,转进黄沙滚滚的黄泉路,百苓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约数百个阴差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与她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却没有靠近。 见她转身,这数百个阴差几乎是齐齐站直了身子,互相之间摆出了寒暄的pose,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今天这风真冷啊!” “阴市新开了一家香油饼你们知道不?改天一起去看看啊!” 百苓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无阴差回应。 他们好像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似的。 百苓知道以她现在的灵力是动不了这些阴差的,何况她这次下来,并不是为了再闹一场。如果是他大喜的日子,她不想给他添堵。 因此,阴差不理她也好,省得应付他们。 百苓接着往前走。 见她动起来了,身后姿势各异,互相寒暄的阴差顿时恢复正常,立马跟了上去,继续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谨慎地跟在她的身后。 听到身后没声音了,百苓以为那些阴差散了,不由再次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阴差还在。 见她回头,又开始做起了奇奇怪怪的举动,比如,走在最前面的几个阴差开始伸展起胳膊,嘿啾嘿啾地做操。 “天天做运动!身体好棒棒!” “小白你这个动作挺标准啊?快教教我!” “……” 这些阴差到底想干什么? 百苓皱了皱眉,知道他们大概还会对她置若罔闻,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走几步,再回头。 阴差又开始搞怪。 “……” 百苓索性不理他们了,自顾自地穿过阴森石柱,来到了一座巍峨而立的高台殿楼前。 森罗殿的几座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路上也没有巡逻的鬼兵——当然,那些看到她的阴差都跟在她的后面了,人数越来越多,可却也仅仅是跟着,好像极其畏惧她似的。 这是地府审判六凡灵魄的地方,可是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鬼魂出入,着实有点诡异。 她踏上高高的台阶,试着去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百苓不由用了点灵力,凝聚于掌心,用力地拍向朱漆大门,只听“哐当”一声,大门上的圆环震颤了两下,大门被拍开了一条缝。 “你们能不能帮我开……” 再转过头,刚才还跟着她后面的阴差已经跑没影了。 “……” 她为自己想让阴差帮她“偷家”的想法感到荒谬。 百苓只得像刚才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将灵力凝聚掌心,直至“轰”的一声,经受摧残的大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依然没一个阴差来制止她,连里面的冥神都没出现过。 ……这森罗殿里不会没人,哦不,没冥神吧?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又很快被否决了。 森罗殿里怎么可能没冥神呢?那地府岂不是要乱套了。 然而,穿过悠长壮丽的东区,弯弯拐拐的幽径中,依然没有一个阴差的身影。 直到行过西区,混沌的交重空间里,一个高帽红服,束着犀角大带的判官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精致的青瓷茶杯,边看边喝,向她走来。 “喂!”百苓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 判官抬起头。 然后百苓清楚地看到,他微微一呆,旋即那张略带恶相的络腮脸上浮现出震惊之色,嘴里的茶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气氛一片死寂。 阴风从百苓的耳边刮过,她扯起嘴角,向他挤出一丝笑容,“我想问,鬼帝……” 然而,话还没说完,判官仿佛猛地回了神,丢掉手里的书和杯子,转身就跑。 根本来不及叫住他,他的身影就重新消失在交叠空间的屏障之中。 “……” 至于吗? 堂堂判官,都不注重形象的吗? 百苓走过去,捡起他掉在地上的书,是一本生死簿。 “……这玩意能说扔就扔吗?”她喃喃自语,刚翻了几页,几个身影又从不远处的屏障中走了出来。除了刚才那个判官,还有两个判官,以及第四殿的仵官大王。 仵官大王司掌合大地狱,堕此地狱之罪根为生前乐行杀、盗、邪行三业。他的显相连耳长鬃,头戴方冠,腰间背着一把笏,站在三个判官的前方,却在离百苓五米近后,就杵立不动了。 他气势汹汹地冲百苓吼道,“你……你快把生死簿还我!” 他的口气显然是认识自己的,百苓也不奇怪,看了眼手中的生死簿,说道,“是你手下自己扔掉的。” 听到这话,仵官大王不由转头,瞪了身边的判官一眼,又冲她说道,“生死簿乃地府之物,速速归还!” “哦。”百苓看了眼手里的生死簿,就要过去给他。 “等等!”仵官大王和三个判官却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你……你别动!” 第187章 种生丝(3) 他们这个反应,百苓忍不住皱起眉,“那你们过来啊。” 仵官大王扶了扶官帽,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你把生死簿放到地上,退后五米!” “……” 百苓没有照做,问道,“你们怕我?” “笑话!”仵官大王斥道,“我堂堂四殿阎王,还会怕你这小小仙神么?!” 然而,他口气虽硬,却未上前一步。 百苓想了想,“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照做。” “笑话!”仵官大王又斥道,“我从不讲条件。” “……我只有一个问题。”百苓却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自顾自地说道,“我想知道,鬼帝的喜事在哪里办?” “啥……啥喜事?”仵官大王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判官就奇怪地问道。 百苓却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连喜事都不办,够低调的,是怕人捣乱,让道侣不快么。” 三个判官彼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其中一个正欲说话,却被仵官大王制止了。 仵官大王说道,“若你说的是神荼大人,你……你可以去桃都鬼狱找找。” “桃都鬼狱?”百苓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那是在哪里?” “九幽。” “……九幽?”冥界的最深地,九幽? “罗酆山向西九千里,有一片湖泊,九幽在那片湖泊之下,是地府的第二世界。” 百苓把手里的生死簿抛给他,在他接住后,说道,“你不是说,不会回答我问题的么?” 然后在仵官大王难看的脸色里,又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把他卖了,也不怕他罚你。” 她很顺利地找到了那片湖泊。 顺利到,她甚至有种是被故意放到这里的错觉。 下地府之前,她的身体因为种生丝的关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才拍开森罗殿的大门,也几乎耗尽了她的神力。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坚持走到了这里,可来到这里,湖边已经有人等着了。 不是阴差。那个背影太熟悉了,可是这次见到,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静静地站在湖边,一袭银衣,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走近,问道,“你今天还穿这个颜色啊。” 他转过脸,却是问道,“为什么要做傻事?” 他的皮肤素来是没有血色的冷白,可此刻的脸色,却更苍白了,像是……有些虚弱。 百苓不答反问,“你被榨干了么?看着这么萎靡。” 他不说话了,静静地凝视着她。 “好啦,我开玩笑的。”百苓举手求饶,“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是给你添堵的。”她停顿了一下,“我送你的东西,你收到了么?” “你说呢?” 这个反问显得怒气冲冲,百苓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他的表情,有些阴郁,确实怪怪的。 “这个礼物,我做了好久。”百苓眨了眨眼,说道,“你还没看过吧?不如就在这里放了,一起看看?” 预想的拒绝没有出现,他居然说,“好啊。” 然后拿出了那幅烟火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百苓觉得他似乎已经拆过这幅图了。怔愣的瞬间,他已经展开画卷,一道巨大的烟花升腾,在他们的头顶绽放成一幅无边的诸神贺寿图。 “很美吧。” 百苓仰头望着自己的杰作,逐渐的,却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的本源融入了烟火之中,按理说,她应该会随之消失。 但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 甚至…… 她暗暗感应了一下自己的本源。 感应不到了。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跳,感觉到了不妙。 而此时,持续了近半分钟的贺寿图化作如雨的红色花粉,纷纷坠落。 花粉落在他的肩膀,银色中很惹眼的红,他却没有掸去,而是望着她,忽然笑了,“现在满意了吧?” 现在满意了吧。 这是百苓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炫目。然而,他微翘的眸子却是冷的,氤氲着几分悒郁。 他的话似乎隐含深意,说完就转身要走。 百苓连忙叫住他,“等等,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我的……” 种在图中的本源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她咬咬牙,小声说了下去,“本源?” 而他慢慢转过头,唇边又勾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你的本源,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弄丢了自己的本源。 百苓靠在门背上,揉了揉眉心,即便时隔多年再次想起这件事,鸡皮疙瘩依然掉落一地。万念俱灰想在他大喜那日求死什么的……太作了。受不了。 不过,她之前丝毫没有怀疑过,他说不知道她的本源,她就信了。 现在想想,疑点颇多。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忽然响了。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百苓吓了一跳,却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等在外面的暝光伸出双手,一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一路将她抵到了墙边,问道,“是不是……我拿不起剑,所以小苓不喜欢我了?” 第188章 崩溃的卫泽漆(1) “暝、光!” 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又被暝光抱了个满怀,百苓表示很惊悚,却不敢露出惊悚的表情,低喝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动手动脚的吗!” “那你先回答我。” 暝光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柔软的唇瓣又似有若无地摩过她的肩膀。 百苓一下子僵住了,“你……你先站好。”她后背已经发凉了。 恰好这时,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人打我电话!”百苓立马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说着就要挣开他的手,朝床头扑过去。 暝光却收紧手臂,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就这么把她抱到了床头。 然后坐到床上,腾出一只手,把床头的手机递给她。 “……” 这个被他捞在怀里的姿势着实别扭,百苓想稍微动一动,不要离他那么近,却适得其反,被搂得更紧了。 腰被他的两条胳膊圈着,颈脖被他的脸靠着,这下,她只能举起手,才能看清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来自金银的语音通话。 百苓顿时抛掉了心头那点旖旎,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安分一点,“金银的电话。” 然后接通了。 “喂?” “喂,百苓啊~” 语音那头,金银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今晚有时间吗?” 百苓问道,“什么事?” “我想去你家玩玩。” “就为这事?” “也不全是啦~”金银的声音听着有些扭捏,“那个,你能把陆子晗也叫过去嘛?” 陆子晗? 百苓明白了,却是问道,“你不会自己去找他?” “他不理我嘛,电话也不接。”金银苦恼地说道,“你帮我把他叫过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算是请我帮忙?” “对呀。” “那我有什么好处?” “百苓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 金银可怜兮兮的声音响了起来,百苓无动于衷,“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这个样子。” 得,温情路线走不通。 语音那头稍许沉默了一会儿,金银只好说道,“你不是在调查六角锁魂棋的事么?这件事我能帮你,陆子晗也能帮你。”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百苓问道,“怎么帮?” 金银却是说道,“我派手下查过,这事可不仅仅牵扯你到徒弟,还有你那师弟也跟这事有关。” 计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出百苓的语气沉了下来,暝光抬头看她,双手却没松开。 金银却嘻嘻一笑,“你帮我,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条件……”百苓慢慢地说道,“我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就这么说定啦!”听她松口,金银轻快地挂掉了语音。 百苓却没第一时间放下手机,而是看着微信上,金银那张自拍头像,陷入了一段沉思。 “怎么了?”暝光问道。 百苓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于是,被无视的鬼帝大人不愉快了,目光微微下移,忽然凑上去,对着百苓露出来的锁骨咬了一口。 很轻,带着一种悱恻感。 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百苓一个激灵,瞬间叫了出来。 回过神,她的脸蓦地红了,羞愤地推他,“你疯了啊?咬我干嘛?” 太放肆了!实在太放肆了! 然而,她这点力道,想推动他是不可能的。 暝光却显得很委屈,“你不理我。” 明明被咬的是她,怎么他反倒先控诉起来了。 百苓实在没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无情无欲的鬼帝联系起来。 可是这种表情,杀伤力太强了,她又不能直接戳穿他,只得无奈地说道,“我没有不理你,我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暝光从善如流,“什么问题?” “你说,忍冬的本体到底是男是女啊?” 暝光不由一顿,“你就在想这个?” “也不是想,就是疑惑。”百苓说道,“感觉她挺在意陆子晗的。” 第189章 崩溃的卫泽漆(2) 暝光不置可否,“他是男的。” 既然他说是男的,那就肯定是男的了。 百苓不觉得他会在这种事上骗她。没必要。 不过,这就引发了她一开始疑惑的问题。 百苓搞不懂了,“可陆子晗是男的啊?” 暝光问道,“你以前认识陆子晗?” 何止是认识,你也见过。 百苓想起很久以前,离开莲村时的那一幕,明眸微闪,似是而非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是谁?” “晚上你就知道了。” 百苓在微信里找到卫泽漆的头像,打了个语音通话给他。 看到她找的是卫泽漆,暝光忽然收紧胳膊,几乎将她的脸贴到了自己的唇边。 他低低地问道,“找他做什么?” 感觉到他的气息,百苓一阵心慌意乱,却是勉强维持镇定,回答道,“突然找陆子晗,他可能会起疑,要让卫泽漆找他,才不那么突兀。” 话音刚落,卫泽漆接了语音。 百苓也不废话,直切主题,“晚点你和陆子晗来我家一趟吧。” “去你家?”卫泽漆的声音一愣,“有事么?” “有点。”百苓郑重地说道,“你把他带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你,但你害怕,就让他陪你一起。” 卫泽漆那边停顿了片刻,疑惑道,“为什么要骗他?” “金银要找他,但他们吵架了。”百苓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句,“总之,九点前,你把人带过来。” 然后就挂了语音—— 不挂也不行啊。某个死死抱着她的大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灼热。她有种笃定的直觉,如果她和卫泽漆多闲聊一句,必定又要遭他“偷袭”。 她问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暝光亲昵地贴着她的脸,“我喜欢抱着你。” “……” 一句“可我不喜欢”差点脱口而出,她微微避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在昆仑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妖?” 没头没尾的一句,暝光不由低下头,认真地观察她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端倪,仿佛只是她兴口一说。 “没有。”暝光缓缓地说道,“有的话,我就不会跟着你了。” “那这个戒指是谁给你的?”百苓抓起他勾在自己腰上的左手,那手指上的菱环银戒在光线下闪着乳白的光。 “这是……一个礼物。”暝光睫毛垂下,望着她的目光一片深沉。他反握住她的手,慢慢游到她的手腕上,似有若无地在她的手链上抚了一下,“在此之前,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了她。所以,这枚戒指对我而言是一个回礼。” 总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百苓佯装没听懂,抽出自己的手,“你说就说,摸我的手干嘛。” 暝光的手在半空停滞半秒,眼神深深地望着她。 她被看的,不由自主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了?” “你饿了吗?”暝光却是问道。 “呃……” 他又问,“我从电视里学的芝士刨冰,要尝尝吗?” “……” 百苓试探地回了个,“好啊?” 然后就被他抱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厅室。 暝光把她放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百苓扶着沙发,终于拍着狂跳的胸口,露出了惊魂未定的表情。 太吓人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吓人? 在沙发上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怎么也静不下心,满脑子都是他曾经的绝情,还有现在的温柔。 两个画面碰撞在一起,她捂着紊乱的脑子,忍不住轻微地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 感觉到她一瞬杂乱的情绪,暝光急急忙忙就从厨房跑出来了。 百苓抬起头,看到他系着卡通围裙,手里还持着一把菜刀的模样,微微怔了怔,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暝光被她笑在了原地。 “你干嘛?”百苓问他,“拿着一把刀,想砍我啊?” 暝光连忙把菜刀放到旁边,快步走到她跟前,问道,“刚才怎么了?” 百苓拍了拍头,煞有其事地说道,“有点头疼。” “头疼?”暝光不由坐到她身边,双手食指抵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一缕精纯的气息自他的指间探入大脑,带着温润探索之意,百苓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忍不住稍微仰起头,凑近了一点。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她,这个认知曾经让她痛苦万分。可如今,她觉得自己走出来了,他却又以这样的方式走到面前。 可能她真的从来没懂过他的心思吧。 忽然,他睁开了双眼,一层湛然的光华悄然隐退。 低头就见她仰头看着他,脸离得那么近,眼中水灵灵的,好像有泪光闪动。 他想也没想,凑过去就吻了下她的唇。 “……” 百苓只觉得唇上被软软地亲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身正气地站起来了,“不要老胡思乱想,头就不会疼了。” 第190章 崩溃的卫泽漆(3) ……她决定收回之前那句话。 应该是,他以前什么都好。 现在…… 现在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动不动就亲她、抱她、咬她,还……摸她。 百苓忿忿道,“你少做点奇奇怪怪的举动,我就不会头疼了!” 却得到了一枚无辜懵懂的眼神。 “……” 装吧你就。 百苓在心中咬牙切齿。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卫泽漆带着陆子晗就到了。 以为自己是不速之客的陆子晗一进院门,就举手解释道,“我是陪卫泽漆来的。” 卫泽漆不由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 这一眼,怎么都像饱含……内疚? 陆子晗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却是被百苓住的地方吸引了眼球,“你这房子不错啊,风水也好,我一直想要修个中式别院来着。” “你喜欢啊?” 说话间,大门口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嬉笑的女声,使得陆子晗浑身一震。 一个轻快的身影绕过影壁,很快跑到了他的面前。 陆子晗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转头瞪向卫泽漆。 “别看我。”卫泽漆立马说道,“是百苓让我这么做的。” 陆子晗不可思议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她的话啊?” 卫泽漆有点无奈,“她说找你有事,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啊。” 金银笑眯眯地插了句嘴,“实际上,是我让百苓这么做的,她听我的话。” “是吗?”陆子晗再次瞪向卫泽漆。 在好友一瞬铁青的脸色中,卫泽漆神色尴尬,却是轻咳了两声,辩解道,“我是听说百苓说金银找你有事,所以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谁让你不理我的。”金银冲陆子晗说道。 他们三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的百苓终于失去了耐心,“行了,各位。” 她打断了三人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有话进来说,我会给你们时间争辩的。” 然后率先进了厅堂。 幽雅气派的茶室。 百苓正襟危坐在新摆的精致茶炉前,冲东张张西望望的好奇三人组一挥手,“坐吧。” 客随主便,卫泽漆和陆子晗没有异议地坐到了她的对面。金银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嚷嚷道,“我膝盖不行,还是坐着吧。” 坐姿十分少女。 “……”陆子晗默默地别过了头。 茶炉在烧水,百苓一边摆着茶具,一边说道,“陆子晗,你也别生气,别人想来我家,我还不给来呢。”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得对他们的欺瞒感恩戴德? 陆子晗一头黑线,“我也没想来你家啊。” 不过,他也没真生气,如果真生气,早就扭头走了。 他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旁边的这个人。 百苓微微一笑,在摆好四个茶杯后,收了手,目光移到了金银身上,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闻言,金银却假惺惺地做出擦泪的动作,“其实,我这次把陆子晗叫到你家,纯粹是为了你啊。” 百苓挑眉“……为了我?” 金银抽起旁边的一张纸巾,在他们投过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里,好像在一把鼻子一把泪,“是啊,我如此苦心,你居然都不了解,亏我还把你当做好的朋友!” “好了,差不多得了。”百苓看她表演,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你可是答应过,要把知道的有关六角锁魂棋的所有事都告诉我的。”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金银转瞬恢复正常,却是指着卫泽漆,冲百苓问道,“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相信这货吗?” “我?”正努力跟上他们话题的卫泽漆一愣,旋即转向百苓,问道,“我能先问问六角锁魂棋是什么东西么?” 百苓简单解释了一句,“你朋友碰过的那件法器。” 卫泽漆明白了,“你当时说的法器,就是六角锁魂棋?这个名字听着就很邪恶。” “……邪恶你个鬼啊?”金银忍不住顶了他一句,“那可是上古神器好不好!” 卫泽漆说道,“既是神器,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不愧是学霸,反应很快啊。 百苓向他投去了赞许的一瞥。 “你这问的也是废话。”金银却是说道,“神器出现在人间,当然是有阴谋啊。” “谁的阴谋?”百苓接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我要知道是谁,还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吗?”金银气鼓鼓地说道,“你看着吧,只要被我知道是谁偷走了我的法器,我一定会让他死得很惨的。” “等会……”卫泽漆犹疑道,“你的法器?” “对啊。”金银笑嘻嘻地说着,忽然“啊”了一声,正儿八经地说道,“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地府的鬼帝,不过你还是可以叫我金银,我比较喜欢现在这个名字。” “……鬼帝?”卫泽漆下意识地看了百苓一眼,“那是什么?” 百苓却看着金银,警告了一句,“他不禁吓,你别吓到他了。” 第191章 崩溃的卫泽漆(4)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金银的脸上露出了始料未及的尴尬。 百苓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还不是侥幸心理作祟,以为我发现不了。” “我哪是怕你发现啊。”金银不由辩驳道,“我那是怕你徒弟背后的帮凶发现好不好?” “如果他真认出你了,那你的身份早就暴露了。”百苓的嘴边勾起一丝讥讽,“巴巴地等着我救你,还不是觉得我好骗。” “打住打住。”金银摸了摸鼻子,“过去的事咱就别提了行不?” “行啊。”百苓微微一笑,“那你现在说吧,六角锁魂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这不正要说嘛。”金银支起下巴,“这事呢,还要从你大闹罗酆山说起。” 百苓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 “神荼把你救走之后,我有点气不过,就跟了过去,想找机会把你收进我的法器里……”见她脸色微变,金银连忙解释道,“哎!这你不能怪我啊!你那时多过分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把我家拆了,我当时气坏了嘛,就想着给你一个教训,把你和远古凶灵关在一起,杀杀你的锐气……不过那是当时,我现在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金银举起一只手,诚恳地说道,“我发誓。” “你是说,神荼救了我?”百苓的关注点却在别处。 闻言,金银无语凝噎。 真心错付啊,还以为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介意他曾经的想法,原来还是为了神荼啊。 金银不由撇了撇嘴,“你不知道?” 百苓有片刻的沉默。 她确实……有所猜测。 但是不敢相信。 因为说不通啊!若是他当时救了她,后来又为什么要杀她?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让她死在别人的手里?这也太扯了。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百苓逼迫自己专注于六角锁魂棋,“你继续说,跟过来,然后呢?” “我被移形换位了。”说起这件事,金银又有点尴尬,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没考虑那么多,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一片虚无空间里了。那人对我出手,我的法器就是那时候弄丢的。” “所以,能在地府眼皮子底下设下移形换位的……是个冥神?” “至少他的功法未曾受限。”金银沉思道,“我觉得他的气息不像鬼修,更像掩饰过的上天界神君。” “天界?”百苓神色一动,莫名想起了一个神仙。 “是。”金银点头道,“我起初以为,那人是为了帮你才想拖住我的,可在我发现他的法力远超于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为了弄清那人的底细,这不,我还专程去天界找过他。”她指了指旁边的陆子晗。 百苓不由瞥了陆子晗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不由问道,“结果呢?” “结果发现。”金银幽幽地说道,“他早就投胎转生了。” “……等会!” 卫泽漆突然打断了他们,面露疑色,“你们说的‘他’是谁?” 为什么都在看陆子晗? “这个嘛……”金银朝他一笑,“你要问你的好兄弟了。” 卫泽漆下意识地看向陆子晗。 注意到好友望过来的视线,陆子晗尴尬笑了笑,“那个,其实我……”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其他三人就这么望着他。 片刻的静寂。 陆子晗的神色十分不自然,“这种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出来打断我的话,然后扯其他的话题吗?” “没人打断你啊。”百苓泼他冷水,“你继续说,其实你什么?” “好吧。”陆子晗一咬牙,破罐破摔地说道,“我是上天界的神君,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吧,我们有过两面之缘,我……” “等等!!”这下,卫泽漆打断他了。 卫泽漆神色凝重,指着他问,“你是天界的神仙?”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表情,让陆子晗觉得汗颜,自动避开了他的视线,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 得到答案,卫泽漆接着望向金银,“你是地府的……鬼帝?” 金银表现得大方多了,笑眯眯地承认,“没错啊。” 卫泽漆点点头,又转向百苓,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 百苓微微一笑,“你问。” 卫泽漆木然道,“我身边……还有正常人吗?” 第192章 好久不见(1) “有啊。” 金银笑眯眯地回答他,“曲薇和姜香北不就是嘛。” 卫泽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这样,代表世界要大乱了么?” 金银奇道,“什么意思?” “你看啊,现在这个社会多安定,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突然就多起来了,这不是世界大乱的征兆?还有你们这隐藏身份投胎转世什么的,很像毁灭世界的大Boss在蛰伏啊……”卫泽漆滔滔不绝。 金银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卫泽漆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你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宣告神隐时代结束,出来统治世界了?对了你们和西方的神不属于一个部门吧?我看欧美剧里天堂和地狱还挺魔幻,你们那里不会还是古代建筑吧?跟不上潮流不行啊……” 金银莫名其妙地看向百苓,“他在说什么?” “我说了,他胆子小。”百苓提起烧开的茶壶,淡淡地说道,“叫你别吓他,你不听。” 金银指着还在絮絮叨叨的卫泽漆,一脸惊异,“他被吓是这种反应?太稀奇了吧。” 陆子晗拍了拍他的肩膀,“卫泽漆?卫……”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卫泽漆的肩膀,后者就迅速跳开了,然后兀自拖着一张小板凳,坐到了茶炉的边边角。 “你……你们继续。”卫泽漆终于停止了碎碎念,却是双手抱头,低下了腰,“我……我要缓缓。” 百苓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后,摆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一边倒着另外三个茶杯,一边说道,“我还挺意外的,宿君神期未满,却投胎成了一个凡人,还出现在我的周围,很难让我不多想啊。” 金银拿起半满的茶杯把玩,“你果然认识他。” “怎么能不认识?”百苓放下茶壶,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却是看着陆子晗的,“我当初飞升到天界,还是宿君迎接的我呢,只是……”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遗憾,“宿君现在这张脸,可不比以前英俊。” 听到这话,金银立马点头附和,“对对,我也觉得。以前那皮相美多了。” 被同样身为男子的鬼帝形容为“美”,陆子晗的脸庞有一瞬的扭曲,却是沉默了片晌,冲百苓说道,“我确实是故意出现在你身边的。” “哦?”百苓笑道,“你的理由不会跟金银一样吧?” 陆子晗下意识地看了金银一眼,见她望过来,四目对视,陆子晗慌忙移开了目光,说道,“我不知道她的理由是什么,我是迫不得己。” “她也是迫不得己。”百苓笑了笑,“你俩真不愧是一对。” 她的笑容有些玩味,陆子晗皱起眉,说道,“我是为了探查摄天宝印的下落,不得不接近你。” “这就有些不一样了。”百苓不由敛了笑,“你继续。” 陆子晗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我接收到的命令。天界对你弄丢摄天宝印一事存疑,在你堕天后,让我去接近你。” 百苓却是说道,“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在我堕天之前投生吧。” “是。”陆子晗迟疑了一下,“因为归墟那事,星君一直对我有所不满,算是对我的惩罚吧。” “所以你的记忆一直都在?” “没有。”陆子晗老实地说道,“只不过,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会有个声音在说话,让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听到这里,金银“啧”了一声,对百苓说道,“看来天界对你也不怎么信任嘛,那还把摄天宝印给你。” 百苓没理她,接着问道,“这是谁的命令?” “星君的命令。” “哪个星君?” “天舜星君。” 百苓安静了下来。 她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睫毛微垂,眼底一片沉思。 大概是早有猜测,她并未感到多少意外。只是依然不能接受,那个曾经掏心掏肺对她的大人,竟然也别有用心吗? 她不敢想。更想不通。 如果他派陆子晗监视她的目的是为了摄天宝印,他当初又为什么要给她?在归墟过后,他又为何只字不提? 她当时是那么的信任他,只要他开口问,她绝对会把真相告诉他。 茶室内的气氛有一阵凝重。 金银转向陆子晗,问道,“你接近百苓,就为了摄天宝印?” “对。”陆子晗点了点头。 “倒是未必。” 这时,暝光极清极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循声望去,百苓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茶室门口,手里端着一杯颜色可口的沙冰。 除了一脸麻木的卫泽漆,金银坏笑了一声,“哟,看看这是谁的守护神来了。” 陆子晗却目露茫然,“什么守护神?”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忽然走进来的少年,看着他正襟坐到百苓的身侧,把手中的沙冰放下来,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视线径直投到了金银的脸上。 “那你又是谁的守护神?” 第193章 好久不见(2) 金银被他问的一噎,撇嘴道,“一个柳灵郎还自诩是守护神,我呸~” 她眼神的嘲讽非常露骨,可话说回来,如果他只是一个灵物的话,高高在上的鬼帝又怎会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妖斗嘴呢。 也许是很顺理成章就接受了暝光的身份,百苓现在再看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就格外不一样了。 不过,此时,百苓没有闲心看热闹,冲暝光问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陆子晗连忙说道,“我发誓我没有骗你,星君让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摄天宝印的下落。” 暝光终于分给了他一丝眼光,“你未必在骗她,但你的星君大人留你在她身边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摄天宝印。” 陆子晗一愣,“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很早以前,摄天宝印就是他给我的。”百苓淡淡地说道。 陆子晗又是一愣,旋即断然道,“这不可能!” 百苓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摄天宝印,天界已遗失千年有余。何况此乃天界秘宝,怎么会轻易传给……”陆子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传给一个刚飞升,什么都不懂的仙君?” 百苓说道,“我听闻,摄天宝印与天罡地煞息息相关,只要天界想,随时都可以找到它的下落。” “是有这么个传说。”陆子晗说道,“但摄天宝印一旦认主,除非它想让你发现,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认主? 百苓不由问道,“那这千年来,天界有没有探查过摄天宝印的下落?”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陆子晗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就是专门负责探查的都察司星官。” “都察司?”百苓突然转向暝光,“天界星斗殿也有七十五司啊?” 她这一问,暝光还没回答,金银却抢着说道,“他又不是天界的,你问他这些,他哪知道?” “我问你了么?”百苓瞥了她一眼,“怎么,一个陆子晗还不够你祸害的,还要来招惹我的人?” “这我可不敢。”金银的目光却微微下落,意味深长,“我现在就一凡人,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靠你保护我呢。” 她的眼神有些微妙,百苓下意识地低下头,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一只手正搭在她的腰上。 “……” 百苓倏地扭过头,看向这只手的罪魁祸首。 暝光也正偏头望着她,眼神澄澈,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考虑到有旁人在场,百苓只是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放手。 心里却有点虚惊,到底是他出手太鬼祟,还是她的警惕心下降?还是……习惯了他的小动作? 百苓觉得暝光刚才手伸过来的时候,自己似乎是隐隐有点感觉的,但却没有在意。 而面对她略带恼怒的目光,暝光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另一只手也搂了过来,从侧边圈住了她,然后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副撒娇卖萌求注意的样子。 百苓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勉强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伤风败俗~”金银则一脸嫌弃,“你俩能别这么粘腻么?怎么的,还想当众来一炮?” “……” 百苓瞥了她一眼,却感觉暝光将自己搂得更紧了,她的手悄悄用力,想将他的手拨开,却被他翻手握住了,然后他的五根手指慢慢地穿过她的指间,与她交扣在一起。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动作,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百苓却觉得心惊胆战,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陆子晗的目光在她与暝光之间来回游走,奇怪地问道,“百苓,他是你的灵物?” “听金银说,你能在六角锁魂棋这件事上帮我?”百苓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兀自问道,“你对这个法器,又知道多少?” 闻言,陆子晗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金银一眼。 金银朝他挤眉弄眼,“你不是都察司的嘛,北宫都察司,应该是负责天界武器库的吧。” “六角锁魂棋是地府的东西。”陆子晗别开眼,对百苓说道,“我确有耳闻。这件神器本身没有攻击能力,但操控棋盘的鬼帝可以借其中的凶灵,不费吹灰之力地对付他们想对付的人。” 第194章 好久不见(3) 百苓其实更想问,关于摄天宝印的事。可是在没有摸清陆子晗的真实目的之前,她不想过多流露出对摄天宝印的兴趣,免得引起怀疑。 她转向金银,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他能帮我?科普常识?” “别着急。”金银投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冲陆子晗问道,“你认不认识那个操控天山铃的小兔崽子?” 听到“天山铃”三个字,陆子晗不由神色微肃,“鬼王琵沙?” 金银点点头。 陆子晗说道,“听过他的大名,但不曾认识。” “我换个方式问你好了。”金银顿了顿,“如果琵沙站在你面前,你认得出来吗?” 陆子晗说道,“他有天山铃,我自当认得出。” “何必问得如此麻烦。” 听到这里,暝光却淡淡地打断了他们。 随后拂手一挥,一个栩栩如生的影像顿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身黑色罗裳的男子,淡眉细目,五官清秀儒雅,面相却阴鸷扭曲,看着就是一个狠角色。 “这个人……”看到这个影像,陆子晗迟疑地愣住了。 “你认得他?”百苓不由问道。 “这张脸没见过,但……”陆子晗指着他腰间的玉佩,说道,“他腰间的这块玉佩,我见过。” 百苓问道,“何时何地?” “在我转生之前。当时,我去找星君例行汇报北宫的每月事务,一个幻过容的男子正与他交谈,刚好被我撞见了。”陆子晗说道,“因为看不清脸,所以注意到了他腰间的玉佩,不过我当时以为他是天界的探子,所以没有多想。” 听到这话,金银却似笑非笑了起来,“只有我一个很好奇,地府里有多少天界的探子吗?” “对,只有你一个。”百苓不感兴趣地回了一句,然后冲陆子晗说道,“这么说,琵沙认识大人?” “这……”陆子晗摇了摇头,“单凭这块玉佩,我不敢确定。” “琵沙玉不离身,必定是他。”暝光却淡淡地说道,“何况,你未曾多想,不代表天舜不会多想。” “你觉得他的转生,是天舜认为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事?”金银沉吟道,“既然如此,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又何必转这么大一圈,还让他监视百苓?” 然后又冲陆子晗问道,“你们平时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我没传递过消息。”陆子晗无奈地说道,“首先,我已经是个凡人了,没有任何灵力傍身,想连通青鸟阵是不可能的。其次,我也只是在心里听到过星君的声音,说让我监视百苓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别的了。” 金银问道,“这个声音,是你自出生起就有,还是在你见过百苓之后,才响起来的?” 这次,陆子晗回答得极其笃定,“是见过百苓之后。我还几度以为是自己精神失常了。” 金银不由望向暝光。 暝光也恰好望了过去,两人的视线有片刻的交换,金银说道,“可以排除灵魂烙印的可能了。” 所谓灵魂烙印,顾名思义,是转生前神为烙在灵魂深处的一句真言。转生后通常会表现出一种执念,比如,对完成某些事情格外执着。 金银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卫泽漆的肩膀,笑嘻嘻地对他说道,“我们先出去吧,他们有事要做。” 卫泽漆被她拍得,肩膀抖了三抖,眼神有些迷茫。 金银却没解释,直接将他拽了起来,然后边拽离茶室,边用哄骗小孩的口吻说道,“乖哈~我们去参观参观百苓的家,一会再回来。” 他们走出茶室后,两扇红木推拉门霎时从两边合上了。 安静的茶室内,暝光站起身,慢慢向陆子晗走去。 他神态冷漠,隐约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陆子晗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你……你们想干什么?” 暝光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忍着点。” 他抬起右手,一层莹白的光晕从五指间渗了出来,隐隐蕴蓄着温润的力量。 下一秒,他迅如闪电地出手,一下子探入了陆子晗的心口。 霎时,灵魂仿佛被短暂剥离,陆子晗不适地叫了起来。 大约三十秒后,暝光慢慢地收回了手。 而陆子晗已经满头大汗,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仿佛掐准了时间,这时,茶室的门被金银打开了,“差不多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卫泽漆一眼就看到陆子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也不对,潮红得不正常。 卫泽漆顿时将他的真实身份抛到了脑后,担心地跑过去扶他,“你怎么了?” 然而,手还没碰到陆子晗,就被金银拍掉了。 莫名其妙地看向金银,却见她扶起陆子晗后,就将他的头按到了她的怀里,然后双手环着他的颈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摩着,活生生一副只要他敢挣扎,就会立即被折断脖子的架势。 “……”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怪,明明金银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动作也很温柔,却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嗜血感。 卫泽漆不敢靠近了,假装没看到陆子晗投过来的求助目光,转向百苓,问道,“怎么回事?” 第195章 好久不见(4) 百苓没有回答,却是微微偏过头,看向暝光指尖的一缕灰气。 “看来他不需要你传消息啊。”金银的手指轻轻滑过怀中的脸颊线条,低着头,柔和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他就看到什么,没想到你们的大人还懂这等秘术。” 陆子晗浑身虚脱,压根动不了,何况她的手臂有意无意地摩着他的脖子,弄得他心惊肉跳。 “现在他看不到了。”暝光顿了顿,“但他也会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说话间,他收拢手指,那缕灰气逐渐湮灭无形。 “所以。”百苓开口道,“现在除了知道郁井可能和大人有关系,其余的依然一无所知。” “一口一个大人,你对他还真是尊敬啊。”金银抬起头,似笑非笑,“即便他对你别有所图?” 百苓反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呢。” “不知道哎。”金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美色?” “……” 百苓半真半假地问道,“那你觉得我的美色能诱惑到人吗?” 似乎话里有话。 “要分人吧。”金银摸了把下巴,“可能千万年以上的神祇比较喜欢你这款吧。” “……” 她这才叫话里有话吧? 百苓抿了抿嘴,却听她接着说道,“要不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这款,我也喜欢~” 百苓神色不变,“我这款是什么款?” “喜欢搞破坏,有暴力倾向,还有……”金银飞快地瞥了他身边的暝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邪气,“身材不错,抱着应该很舒服吧。” 百苓嗤笑了一声,“你怀里那个,抱着应该更舒服吧?” “你们说的那位大人……”这时,卫泽漆却犹犹豫豫地打断了他们,“会不会就是和金银交手的那个?” 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压力山大。卫泽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却是说道,“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听上去,你们口中的那位大人对陆子晗和百苓都不太放心。既然他的目的不明确,而那个对金银出手的人同样目的不明确,唯一明确的是都与百苓有关,那他们两个,应该可以假设为同一个人吧。” 金银向他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学霸,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呢,头脑还挺清晰。”她停顿了一下,“我也考虑过这点。但是吧,天界的星君实力没那么强,能比我强的……这世上也就那么几个。” “哪几个?”百苓不由问道。 “地府三个,天界也三个。”金银言简意赅,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天界那个转生了的天岳大帝应该也能算一个。” “天岳大帝?” “嗯。”金银点头道,“天界曾经的帝君很强,被誉为涅槃劫下第一神祇,绝非夸口。” “天岳大帝在千年前就转生重修了。”这时,陆子晗开口说道,“其实在此之前,曾经有流言说他已经渡过涅槃劫,无须再受轮回之苦。” 他的力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却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也没从金银的怀中爬起来。 百苓却想起了一些事。 千年前,天界神权交替,天岳大帝担心自己轮回失败,曾经让师祖母率领四位神君前去归墟探秘。虽然结果是四位神君相继神灭,可他们究竟有没有探查到关于归墟的秘密,这一点,谁都不知道。 归墟是众神的命解之所,传说即便是于世间魂飞魄散的神灵,也在能归墟之地找到它的伊始。也因此,若能掌握归墟,等同于掌控众神之命。 “百苓?” 忽然,她听到金银的声音。 抬起头,却见金银疑惑地望着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百苓慢悠悠地说道,“你和神荼交起手来,谁比较厉害。” 金银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在想这事?” 百苓却望向暝光,故意问道,“你觉得忍冬厉害,还是神荼厉害?” 暝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忍冬统辖地府鬼师,实力超群,应当是鬼帝中最厉害的一个。” “……” 他这个反应,完全像是在议论与自己无关的人事。 一时间,百苓居然又有点不确定了,不知道他是演技太好,还是另有隐情。 “不敢当。”金银却懒懒地回了一声,说道,“百苓,你不会在怀疑跟我交手的是天岳大帝吧。” 她的声音拉回了百苓的思绪,百苓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听过……玄穹这个名字?” “玄穹?”金银愣了一下,惊奇地望着她,“这个名字,你从哪听来的?” 百苓原本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她真的听过,不由追问道,“你先说,玄穹是谁?” 金银却是说道,“这事涉及到地府的机密,我只能说,他是一个神君的化名。” “天穹,不就是天岳大帝的化名吗?”这时,卫泽漆犹犹豫豫地声音又响了起来,瞬间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岳大帝的化名?”百苓不由一愣。 “你那事以后……我专门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卫泽漆解释道,“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神谱,其中有天岳大帝的尊号,写的是:九天仁圣金尊玄穹上帝。” 金银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道,“网上?” “对。”卫泽漆点点头,“还说天岳大帝在湘南有一座供庙,香火不怎么样,当地要考虑拆了还是怎么的。” “……” 金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顿时变得很精彩。 而她这副五味杂陈的表情,落在百苓的眼中,却有些滑稽。 百苓不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机密?网上都能查到的机密?不会是地府哪个管机密文件的冥神手欠,泄露了天机吧。” 第196章 郁井的邀约(1) 金银却转向卫泽漆,问道,“哪个网站?” 卫泽漆说道,“只要百度神谱,第一个网页就是。”他顿了顿,“第一个最显眼一点,下面也有类似差不多的,我猜如果输入玄穹,应该也有结果吧。” “……” 金银说不出话来了,任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某件事是机密,转眼却发现网上随处可见,都会觉得面子都掉进土里去了吧。 正当金银下不来台的时候,陆子晗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玄穹?” 他的视线是投在百苓身上的,百苓眉头一挑,不答反问,“你打算在她身上躺多久?这么看人不累?” 她的话仿佛瞬间点醒了陆子晗,他一下子从金银的怀中坐了起来,喃喃道,“我说看人怎么都是斜的呢……” 金银因为被打脸心情不佳,也没管他。 百苓这才说道,“我曾经见过几个地府的冥神,那时候他们正在追杀一只天妖,话里行间,似乎与玄穹有关。” “是么。”金银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据我所知,此事无从下手,负责调查的冥神也已经放弃了。” 无从下手? 百苓却想起了他们在莲村的遭遇,还有那段千栈道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会儿,他们分明已经有了眉目。 可是看金银的表情,似乎确不知情。 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神荼暗中调查了那些事,未曾让旁人知晓。 只是…… 百苓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上次说,魏文西是你的手下?” 金银“嗯”了一声,“怎么了?” “也没什么。”百苓露齿一笑,“就是有点想他了。” 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空气一冷。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再看卫泽漆和陆子晗—— 不约而同地环着臂膀,打了个喷嚏。似乎也感觉到冷。 只有金银泰然自若地抿了口茶,叹道,“好茶。” 然后冲她眨了眨眼,“那……我帮你叫他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百苓的余光下意识地瞟了暝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无不快。 也不知道刚才那阵突然的冷空气是哪儿来的。 百苓不由莞尔道,“行啊,你叫他过来,我刚好有事问他。” 闻言,金银却有些惊异,“你真要找他?” “对。”百苓微笑道,“我比较喜欢他那种冷酷霸道的态度。”——打起来更有征服感。 “行。”金银冲她挤眉弄眼,“我尽快帮你们安排见面。” 卫泽漆却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明夫人的肉身……” “那女子的魂魄缺损的厉害。”百苓瞥了金银一眼,“需要我们的忍冬大人先想办法填补才行。” “我既然答应了这事,就不会食言。”金银表态道,“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找回我的神力。”她抬起纤细的五指,嘴边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完成啊。” 看到她这样意味不明的笑容,卫泽漆忍不住问道,“你是反派吗?” 金银眼睛一扫,看向他,“你说什么?” “感觉挺像的。”卫泽漆认真地说道,“喜欢坏笑。” “……” 金银不理他了,转向百苓,说道,“我需要拿回我的神力。” 百苓提起茶壶,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我又不知道你神力在哪,你问我干什么?” “境界重修,我才能拿回自己的神力。”金银说道,“我需要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尽快恢复实力。” “所以?” “我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金银笑眯眯的说着,顺手拉了陆子晗一把,“还有,他要留下陪我。” “……” 凌晨一点半。 繁华的闹市街道,中式庭院里静悄悄的。西院的灯灭了。从卫生间洗漱出来的百苓瞥了眼走廊那边的黑暗,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坐到梳妆镜前,暝光已经拿着吹风机走过来了,插上电源,帮她吹起了头发。 他的动作很温柔,百苓却有点心慌,又不好反应太大,引起他的怀疑。 “金银说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完成。”百苓只能找话题,减轻自己的不自在感,“可我觉得,这些事情互为因果,各有关联。” 暝光没有接话。 镜子里,他漂亮的手捏着她的头发,动作轻缓,眉眼却是沉着的,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寂静的阴霾。 以为他对自己收留金银和陆子晗的行为有些不快,百苓不由解释道,“房子大,多两个人也无妨。何况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我也安心。” 无论是陆子晗还是金银,她如今都无法信任。 与其让他们在外面给她制造麻烦,不如放在身边,好好监视。 暝光却依然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副安静得可怕的模样,百苓心里有点不安,却也有些别扭,不想再贴他的冷脸。 几分钟的沉默。 “好了。” 暝光放下她的长发,慢慢将吹风机收起来。 百苓将头发捋到胸前,走到床边,给手机充上电。 然而,正当她弯腰去拿枕头的时候,忽然一只手臂就搂过了她的腰,迅速将她按到了枕头上。 双手被束缚到了头顶 一瞬间,百苓的大脑一片空白,缴械投降。 眼前是暝光长密的睫毛,还有那张近得失了焦距的俊美脸庞。 直到那一缕熟悉的异香再次萦绕,百苓突然反应过来了,心慌意乱地挣扎起来。 又羞又怒地瞪着只稍稍离开了一点的罪魁祸首,“你……你发什么疯?!” 第197章 郁井的邀约(2) 她吼的气势很足,脸上却泛了红潮,一双眼眸雾蒙蒙的,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暝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漂亮的手指慢慢抚过她的下巴,轻轻抬起,问道,“你不是喜欢霸道点的吗?” 说着,又低下头,重重地啃了她的嘴唇一口。 带着几分惩罚性的缠绵。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完全丢掉了平时那副撒娇又依赖的模样。 百苓又惊又怕,抿起被他咬得发麻的嘴唇,浑身都在哆嗦。 她忽然想起之前有人说她喜怒无常,可现在再看看暝光,这变脸的功夫,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她自叹不如。 “抖什么?”感觉到她的颤抖,捆住她双手的那只手慢慢抚摩着她的手腕,暝光俯到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霸道的,以后我就不用那么克制了。” 这话听得百苓头皮发麻,立刻叫嚷道,“金银他们也在家!你别乱来!” “这里隔音很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复在她耳畔蹭着的人忽然笑了一声,问道,“不然……我们试一下?” “不用不用!”被他的气息撩的,百苓浑身紧绷,“我……我找魏文西是有事问他!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喜欢胡说八道,不能当真的!” 该怂就得怂。 百苓猜他大概是因为魏文西的原因,才会这么反常,连忙解释补救,希望他能恢复正常。 “真绝情。” 然而,暝光却又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有些埋怨地说道,“那次,明明是小苓先主动的,现在却不让我碰了。” 百苓别开脸,勉强保持镇定,“我那会……那会喝多了,不记得了。” 说是这么说,但那么深刻的事,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就是三月二十八,她从地府回来的那日。本源稀里糊涂地弄丢了,人倒是安然无恙,可他不知道和谁通了婚,以后就再也不能见了。只要想到这里,她就伤心欲绝,回到昆仑彻夜买醉。 隐约之中,她好像看到了神荼的身影。第二天醒来,发现旁边躺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容貌相较现在的神荼,却显得稚嫩了一些,倒是与当年刚刚相遇那会儿,有些相似。 百苓大惊失色,却从另一个侍奉师祖母口中的侍女得知,昨日她买醉归来,师祖母非常生气,强行帮她祭炼了镜妖,如今功力大损,已经闭关修炼了。 对于侍女说的话,她没有丝毫怀疑。因为自从她身体康复后,师祖母就三番五次地提起,她为自己寻到一只极品天妖,能够助她重新修炼的事。 可她当时刚遭打击,第二只柳灵郎又死得那么惨,她对祭炼这件事,就存了阴影。 对此,师祖母很不高兴,经常训斥她嗔痴心太强,如此下去荒废修行。所以师祖母强行为她祭炼这件事,百苓是相信的。只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把新祭炼的柳灵郎给……强上了。 也因此,她后来不常召唤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复刻了神荼的容貌,更是因为……她借着酒疯做的荒唐事。她觉得无法面对,那么单纯无害的一只妖。 可现在…… 单纯无害的某只“妖”微微一笑,空出来的那只手将她的头扳了过来,然后对她说道,“那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第二天清晨。 庭院外的按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扰人清梦。 金银本来不想起床,可那按铃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人去开门,她只好翻身下床,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心里却在嘀咕:百苓这家伙在搞什么?有人找上门了都不知道?不会也在睡觉吧? 然而,在看清站在门外的是谁后,她瞬间清醒了。 “怎么是你?”金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是她,片刻的对峙后,他阴鸷的眼神一沉,腕间一转,一柄匕首就朝她挥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柄匕首即将刺中金银心口的时候,一个身影飞快地将她扑倒在地,匕首却擦着那人的胳膊,带着寒意,刺进了坚硬的影壁之中。 鲜血的味道霎时弥漫开来。 陆子晗将她扑倒后,很快就爬了起来,警惕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男子。他的胳膊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不自觉地发着抖。 闻到血味,金银这才反应过来,看到陆子晗受伤,又转头看了眼刺入影壁的匕首,眼底爆发出了狠戾的光。 她站起来,反将陆子晗护到了身后,说道,“鬼王琵沙,好久不见啊。”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换了装后的琵沙。 他一身黑色的风衣,若是忽略掉他那扭曲的神情,整个人修长笔挺,相貌堂堂,与翩翩公子别无二致。 琵沙阴恻恻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看着眼前的金银,语气阴柔,“没想到我这个师父这么蠢,还把你救了回来,枉费我一番苦心啊。” 听到这话,金银不由勾起一丝嘲笑,“都说鬼王琵沙心狠手辣,屠杀百姓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对师父倒是忠心得很啊,怎么,怕我对她不利,所以想替她除了我这个祸害?” “荒谬。”琵沙嗤了一声,却是横臂一抓,天山铃便被握在了手中。 他弯着阴鸷的眼角,森森地说道,“你,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人,绝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他正欲摇铃,一股肃杀的寒流忽至,“砰”的一声,大门便被关上了。 与此同时,一道清彻至极的嗓音响了起来——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你若敢摇铃,我必定取你性命。” 第198章 郁井的邀约(3) 听到这个声音,琵沙的神色凝住了。 一个身影举步绕过影壁,隔着一点距离,淡漠地望着他。 暝光披着一身银色的丝绸睡衣,衣领微敞,显出几分随意的懒散,可神色却皎然冷郁,那仿若覆着冰霜的眉眼间透着几分不快。 看到他这副模样,金银有些惊奇,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用睡觉?” 暝光瞥了她一眼,没搭话。 琵沙却冷哼了一声,“我师父呢?” 金银很快啐道,“你大清早的扰人好梦,你师父不想见你。” “我这次来,可是有六角锁魂棋的秘密要告知啊。”琵沙阴恻恻地说道,“这个秘密,连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鬼帝都不知道。” “说谁道貌岸然呢。”金银翻了个白眼,“我可是个软萌软萌的妹子。” “什么秘密?”暝光问道。 琵沙说道,“你叫她出来,我就说。” 话音落下,一道稍显疲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是说在地狱的尽头等我么?” 循声望去,百苓靠在院门边,乌发披散,睡裙外搭着一件外衫,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金银却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精神不济,似乎没睡好。 这就稀奇了。 虽说她堕了天,可终究还是神躯,不应该如此萎靡啊。 百苓却接着说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家就是你的尽头?” 琵沙被她气笑了,“师父啊师父,这么伶牙俐齿,应该伤了不少人的心吧。” 百苓置若罔闻,“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这儿,有一件关于……” “六角锁魂棋,我知道。”百苓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有点说用的。” “好,那我就说点有用的。”琵沙阴柔一笑,“前些日子,六角锁魂棋现世,西边的那些家伙,可有些坐不住了。” “西边?” “她应该知道。”琵沙看了金银一眼,阴笑道,“西边的死灵之国,和这边的地府一样,是冥界的一部分。” “西方地狱?”陆子晗迟疑着问道,“东西方神界向来划界分明,为什么会牵扯到他们?” 琵沙看着金银,“怪就怪,这个鬼帝太不小心,弄丢了让人眼馋的东西。” “就为了一件六角锁魂棋?”陆子晗不信,“死灵之国的上古神器可也不少。” 琵沙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为了这件神器本身。” “为了里面的凶灵?”百苓问道。 “还是师父聪明。”琵沙阴森地说道,“其实,六角锁魂棋的黑白棋里关着凶、煞两种灵,尤其是这位鬼帝的棋盘中,关着不知其数的远古兽魂,其中,似乎有西边一直在寻找的某些东西。” 百苓问道,“譬如?” “譬如……堕落天使的魂灵。” 百苓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暝光,对方却朝她点了点头,表示那些遗落的棋子都在掌控之中。 她这才稍稍安心,对琵沙说道,“怎么,他们还想过来抢东西?” “抢六角锁魂棋嘛,可能不会。”琵沙抚摩着掌心的天山铃,“可抢摄天宝印……有可能。” “摄天宝印跟西边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子晗顿时皱眉道,“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你们可能觉得,从那个女人身上取出的棋子就是全部了,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还有两枚棋子,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上。”琵沙慢悠悠地说道,“所以,死灵国的人大概不会多此一举,去抢你们手上其余的法棋,可天堂嘛……总要找出一个能应对堕落天使的东西,要知道,西边的神界,可不像你们这儿,这么太平。” 陆子晗皱眉道,“即便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嘛,自有我的渠道。”琵沙的小指不留痕迹地勾进天山铃中,语气如常,“我这次来,可是带着善意,来提醒你们的哟。” 话音落下,他毫无征兆地一甩铃,铃声清脆,忽地周围空气涌动起可怕的旋涡。 百苓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这就是你的善意?” “善意,总是要付出一点的代价。”琵沙的身影鬼魅般地掠动,霎时间化作无数黑鸦,袭向他们。 暝光瞬间移到了百苓的面前,七孔骨笛冲天而起,打散了扑向他们的几只黑鸦,他接住骨笛,左掌平推,一道霜寒之气瞬息透过骨笛,轰向了裹缠撕咬着金银和陆子晗的无数黑鸦。 “嗡”的一声,黑鸦应声而散,化作不计其数的黑雾,又重新聚拢,逃向天空。 暝光拂笛而动,掌心凝出一股骇然的肃杀之气。 正欲将逃散的黑鸦群打落,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阻止了他的举动。 转过头,发现百苓仰着头,望着那片逃离的黑鸦群,神色复杂,“算了,他已经受伤了。” 暝光将掌心的神力收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说道,“听你的。” “我说你们两个。”在地上打滚了好几圈,此时狼狈爬起来的金银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们一眼,“秀恩爱能不能分个时机?没看到陆子晗受伤了嘛?” 百苓这时才注意到,被金银搀扶着的男生手臂上流着血,神色苍白,似乎随时会晕倒。 “把他们带到医疗室。”对暝光说了一句,她转身进屋,然而,刚迈了两步,腿就哆嗦着一软,整个人向前摔去。 所幸暝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腰抄了起来,然后抱起她,对院子里互相搀扶着的两人说道,“医疗室在南边第二间,我一会过去。” “她怎么了?”看出百苓的不对劲,金银不由神色一正。 “脚腕扭到了。”暝光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卧房。 “放我下来!”被抱着的百苓却羞怒攻心,双手乱舞,非常抗拒他的怀抱,却又怕被金银他们发觉,只能小幅度地挣扎,小声呵斥道,“我自己能走!” “站都站不稳了,是想爬回去么?”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暝光径直将她抱到了床上,这才松开她。 然后看着她迅速躲到床的那头,双手提着被子,充满警惕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他们的事。” 第199章 送药(1) 暝光走后,百苓一扫紧张的神色,放下被褥,在安静的卧房里陷入了沉思。 郁井刚才说的,她偏向于相信。 只是她不明白,他此番前来提醒,到底出于何种目的。 难道真是星君大人有什么阴谋吗? 想起天舜星君,百苓心中踟蹰。若是以前的她,必定早就闹上星斗殿,直接去问个清楚了。可现在的她却不敢这么冲动了。 玄穹,六角锁魂棋,堕落天使?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她翻开掌心,看着先前悄悄抓在手心的一片黑色羽毛,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只是,起身去换衣服的时候,酸胀的腰背却简直要了老命。 百苓一边换衣服,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了两句,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黄符,以神念画了几道符,腕间的变石蓦地绽放出奇异的光芒。 与此同时,正在医疗室,听着金银谈论琵沙行径的暝光忽地一顿,转身看向身后的墙壁,眼中划过了一抹冰冷的白芒。 “怎么了?”感觉到他气息变了,正在给陆子晗上药的金银不由问道。 “没事。”眼底的芒光散去,暝光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无奈,“只是有人不安分,偷偷跑出去了。” “你说百苓?”金银微微皱眉,“她去哪里了?” 暝光淡淡地说道,“大概,是去找她徒弟了吧。” “什么?!”金银不由一惊,“那你还不赶紧追过去?” “我感觉的到,她不想让我知道。” “她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装作不知道?”金银非常想把他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万一琵沙断了你们的灵觉反应,你再想找她,可就晚了。” “我已留有后手,他断不可能再用这招困住我。” 暝光却抬起手,看着左手的戒指,语气无比笃定,“何况,他伤不了她。” “为什么?”金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在她身上设了咒?” “他指的应该是,琵沙本身就没想伤害她。”陆子晗却是说道,“都说转生成鬼王需要强大的执念支撑,可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想伤害百苓。” “你以为他不想?”金银却轻哼了一声,把棉签丢到垃圾桶里,目光瞥过不远处的暝光,“他只是没机会而已。” “也许是没机会,但从传闻来看,鬼王琵沙可不是一个善茬。”陆子晗却有不同的见解,“我倒觉得,他有别的意图。” “你啊,还是这么天真。” 闻言,金银不由抬起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笑得意味不明,“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么天真的样子。” 被她手指滑过的地方,迅速起了鸡皮疙瘩,陆子晗立马挥开她的手,也没心情分析了,一脸恶寒地斥道,“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好无情哦。”金银冲他眨了眨眼,“刚才还帮人家挡刀,现在又推我走,你就这么喜欢口是心非?” 陆子晗脸色发青,求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伫立的暝光。 “我去查那两枚法棋的下落。”暝光却好像没看到他的目光,淡淡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 陆子晗表示很崩溃。 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第200章 送药(2) 城郊一座荒废的公园。 人迹罕至,幽静至极。 炎炎的夏天,公园里到处是枯枝败叶,粗砂砾石,连温度都明显比外界低了不少,冷风阵阵,若不是抬头望见的湛蓝天空,还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不同季候的世界。 一块破败的木牌悬在高高的树桩上,断了一个角,随风晃晃荡荡。 布满砂石灰尘的小径两边,全是枯萎的植物,所见之处,满目苍凉,毫无生气,没有一丝活气。 百苓对这座无名的公园了解不多,毕竟公园太多了。可荒废到这种程度,却无人处理的,估计也就这么一个了。 越过一片干枯的水塘,堤上落着一只乌鸦,眼珠子是血红色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百苓径直穿过堤坡,眼前赫然是簇簇湿地,周围入目都是发黄的芦苇丛。 “哇——哇——” 忽然,身后响起几声乌鸦叫。 随之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啊,你说你是愚蠢呢,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竟然敢一个人来找我。” 转过头,一身黑衣的琵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曲着一条腿,坐在几步之外的粗壮树桩上,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 他的旁边,几只乌鸦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低沉的鸣叫。 百苓神色自若地走近他,问道,“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藏身之所?” “说藏身之所,未免太难听了。”琵沙目光阴森地望着她,“这里,可是我的娱乐场。”他伸手一挥,地上的乌鸦顿时凄叫着飞走了。 百苓不置可否,抬手扔给他一样东西。 琵沙信手抓住,狭长的眼眸眯了迷,“这就是你偷袭的功力?” 百苓说道,“被他的神力所伤,即便是仙草,也无法治愈你的伤口。” “如果他动了杀念,你会死的很惨。”她的目光落向他另一只垂着的手,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说道,“相信我,我见过。” 琵沙却讥讽地笑了一声,“听着好像你知道他是什么似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百苓反问了一句,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继续说道,“你手上拿的是我做的丹药,里面掺了昆仑千万年一开的神草,直接吃就行。” 说完,越过他,准备回传送阵离开。 “你做的?”身后却响起了琵沙不信任的声音。 她转过头,对上琵沙嘲讽的目光,“你是想毒死我吧。” 百苓懒得和他争,“吃不吃随你。” 然后转身就走。 “这上面有血味。” 琵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脚步一顿,说道,“是啊,里面有明夫人的血。你应该记得她,那个被你们当成容器的可怜人。她曾经吃过昆仑的神丹,我用她的血救你一次,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无辜的人下手了。” “我可没闲心对一个凡人下手。” 琵沙却又冷哼了一声,旋即半是恐吓,半是威胁地说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百苓顿了顿,迈步离开了。 这回,琵沙没有叫住她,也没阻止她。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凑近闻了闻,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讥笑,“师父啊师父,你还是这么喜欢骗人。” 然后又看着瓷瓶里满满的黑色粉末,喃喃道,“丹药做到这个程度,基本也告别炼丹界了吧。” 这么说着,却是一咬牙,将瓷瓶里的粉末一仰而尽。 然后没忍住呛鼻的感觉,“阿嚏”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了不少粉末。 “……” 他顿时黑下了脸,把瓷瓶扔到了干枯的水塘里。 体内那如寒霜郁结的不适感却瞬间消除了不少。 不一会儿,他跳下树桩,走到水塘边,看着那个滚到砂砾低处的小瓷瓶,又慢慢走过去,沉默着捡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沾在上面的灰土。 第201章 送药(3) “如果那小子说的是真的,那你效忠的大人,可大有问题哦。” “东西方神界互不侵扰,大人绝不会做有损天庭的事!” “他对百苓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也是装出来的?” “你懂什么?大人需要考虑的太多了!摄天宝印一事迷雾重重,在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前,我会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人!” “呵,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就觉得天舜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百苓回来的时候,金银正在厅堂,与陆子晗斗着嘴。 说是斗嘴,院子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还真是一点也不避讳。 她懒得加入斗争,换了条路,直接翻窗进了茶室,再经由茶室回到了卧房。 回到卧房,百苓合上门,对着梳妆镜,脱掉了上半身的T恤,只见那镜子中,胸前多了一道划痕,伤口正对心脏,不长,但许是划得太深了,血还没凝固透彻。 她皱了皱眉,从抽屉里翻出伤药,正想上药,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 百苓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目光微移,镜子中,她的身后多出了一个身影。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捡起衣服就想遮住自己,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更迅速,一脚就把地上的T恤踹飞了,然后板过她的身子,目光落到了她的伤口上。 敢这么对她的,普天之下也就暝光一个了。 此时,执在她肩上的力道不容挣扎,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干什么啊?”百苓双手捂着自己的胸,无奈地看向悄然出现的暝光。 暝光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盯着她心口的血痕,眼底闪过冷郁的光。 她突然就有点头皮发麻,底气都没了,“呃,我说我是不小心磕到的,你信吗?” 暝光却置若罔闻,伤口有些刺目,而她无意识防走光的动作,使本就汹涌的地方更深了。 刹那间,百苓浑身一震,等到反应过来,应该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又先一步,抽身了。 低下头,那道伤口已经愈合了。 “……” 百苓想也没想,一个巴掌就甩过去了,却因为浑身发热,力道软绵绵的。 暝光受了这一巴掌,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露出了无辜的神色。 百苓咬牙道,“你现在……非要这样是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百苓不由瞠了他一眼,“没看到我在上药吗?多此一举。” “可我看到你受伤……”他垂下眸子,低低地说道,“心里不舒服。” 他这副低眉垂目的模样,如果放在以前,百苓绝对不忍苛责下去了,可他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尤其想到昨夜的疯狂,她脸都绿了,恶声恶气地丢下一句,“你以后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丢回昆仑,然后……” 然而,这话似乎触及到了暝光的逆反心理,他直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然后磨蹭着她的颈脖,咬字说道,“我就碰,就碰,你本来就是我的。” 说着,还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于是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的金银和陆子晗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的就是暝光抱着衣衫半褪的她,又亲又抱,似乎在做不可言诉之事。 “……” 金银瞪大了眼,脑子卡壳了半天。 “……打扰了。” 陆子晗却迅速把门合上,又拖着金银走了。 “哎,不是!” 百苓一看,连忙推开暝光,捡起地上的衣服,三两下就往身上套,然后开门追了过去,“那个,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这次,暝光没有拦她。 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追出去,他收回视线,走到梳妆镜前,将开了盖的伤药罐重新密封好,放回了抽屉。 抽屉里还放着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他动作一顿,拿起来,闻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血味。 可想而知,那道伤口是怎么来的。 甚至,他几乎可以肯定,她那么做的原因。 沉默了一会儿,暝光收起水果刀,合拢抽屉,转身走出了卧房。 厅堂内,金银的怀里揣着一个抱枕,靠在沙发上,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着百苓,问她,“你俩……已经搞上了?” 第202章 明家的变故(1) 百苓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答反问道,“你的修为,多久才能恢复?” 金银眉头一挑,“干嘛?嫌我们呆在你家,碍事啊?” “那女人可能知道点什么,我想问问她。”百苓说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成为神器的容器。” 听到这话,金银不由收起戏谑的表情,沉思道,“我觉得你问不出什么,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种了寄生草。” “但她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陆子晗出声道,“如果你想查出害你成为丧家之犬的幕后黑手,她是一个突破口。” “丧家之犬?”金银看他,“用词好难听哦。”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眼底却深不见底。 陆子晗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讷讷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其实也不一定要帮她重塑肉身。”金银却突然说道,“魂魄的潜意识往往是人本身所无法察觉的,想知道真凶的话,直接探查她的魂魄就知道了。” 百苓顿时皱眉道,“你在出馊主意?” “没有啊?” “以她如今魂魄的虚弱程度,只要动用神力,必定灰飞烟灭。” 金银微笑道,“即便如此,也能查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她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说出来的字眼却森森的,冒着无情的冷漠。 一时间,气氛安静了下来。 良久,百苓盯着她,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我们探查她的魂魄,揪出那个幕后之人,不是真的想救她。” 金银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就出个主意,反应不要这么强烈嘛。” 她这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百苓站起来,冷笑了一声,“什么做善良的人,都是假的。我倒是差点忘了,地府的鬼帝,怎么可能去拯救一个凡人的魂魄呢。” “……” 听了半天的暝光忍不住插了句话,“天神就会去拯救凡人的魂魄?” ……确实也没有那么闲。 百苓不由回头瞪他,“你再维护她,就给我去罚站墙角!” 一看她的神态,就知道她没生自己的气。既然如此,暝光也乐得旁观。 于是状似乖巧地走到她身后,不说话了。 陆子晗却是说道,“这和天神或冥神无关,和个人性情有关。”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金银一眼。 金银却没生气,不置可否道,“你看看你们,我就提个建议,你们也可以不采纳的嘛。” “总之,我给你五天时间。” 百苓朝她伸出五根手指,淡淡地说道,“五天。你必须把修为恢复了,然后按照约定,将魂魄修补完全。” “五……”金银差点没跳起来,“这难度也忒大了点吧?”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五天后,我要她完完整整的魂魄。”百苓冲暝光瞥了一眼,得到对方颔首后,转身离开了。 “……” 金银忍不住冲暝光问道,“你听到了没?她居然给我设限?还五天?” 暝光置若罔闻,翻开右手心,一个小巧的弧形玻璃瓶赫然浮现。 里面那缕微弱的魂丝格外显眼。 他稍一运力,玻璃瓶便抛向了金银。 金银伸手接住。 暝光说道,“五天后,我会来取。” “……” 金银无语凝噎,“这还不如让你来做呢……” “自己夸下的海口,总要拿出让人信服的实力才行。”暝光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转身走了。 厅堂里顿时又剩下了金银和陆子晗两个人。 金银又冲陆子晗抱怨道,“听到没,五天啊!五天!” 陆子晗却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在逼我放大招啊。”金银提起手中的玻璃瓶,喃喃地说道,“她有时候,还真是聪明的过分呢……” 第203章 明家的变故(2) 这五天,前三天风平浪静,金银把自己关在西院的卧房里,鲜少出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然而,从第三天晚上开始,京城刮起了大风,开始了连续两天的异象——狂风呼啸,倾盆大雨,城市边际甚至出现了只有在沿海城市才有可能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海啸云。 而他们所处的别墅正上方,一片又一片的乳状云堆积在一起,若是有人敢在这种天气外出,并且有闲心在附近抬头仰望的话,还会发现这座别墅周围,发生了壮阔的“龙吸水”现象。 滚滚的旋状气流直冲乳状云,仿佛是连接的天梯一般,越靠近,周遭的空气温度越是寒冷。 哐当—— 院子的推拉门第N次破裂后,百苓终于开始暴走了。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她挥手甩过去一个屏障,阻挡外面的恶劣异象侵扰进来,然后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指着在沙发上抱着一包薯片啃的陆子晗,质问道,“还有你!她把你留下来是干嘛的?只知道吃东西看片,过惬意人生的?!” 正在看某个魔幻美剧的陆子晗表示很无辜,“她不让我进去啊,我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那你有什么用?”百苓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气得在原地跺脚,“看看她把我家毁成什么样了!昨天我种的竹子倒了,蔬菜也都被冲烂了!今天门又被大雨震坏了!她下一步想干嘛,把我家房顶拆了?” 话音刚落,房顶便发生了轰的一声,像是震动了一下。 百苓的脸色顿时变了,“暝光!” 她大声地将十分钟前刚被自己轰去罚站墙角的人叫了回来。 下一秒,暝光就闪到了她的面前。 百苓也顾不得前些天与他发生的别扭了,边拽着他的胳膊,边着急地指着天花板说,“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要塌了!” 看着她一副快被气哭的模样,似乎很久都没见过她这么有生气的样子了。 暝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的,有我在,塌不下来。” 他的神态很温柔,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张无情无欲的脸上,有点可怕。 陆子晗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冷颤,发出了“咦~”的一声。 “干嘛?”听到他的声音,百苓刚浇灭了一点的怒火又被点燃了,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夺走了他手中的薯片,“要不你上去看看??” “呃,别生气。”陆子晗赔笑道,“你想啊,你现在是不是就能体会她当初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 “罗酆山毁了的心情啊。” “……” 百苓突然收起了表情,目光诡异,“陆子晗。” “嗯?”陆子晗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百苓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你做星宿君的时候,是不是真和忍冬有一腿?” “……” 陆子晗黑下了脸,“没有的事。” “那你怎么老向着她?”百苓表示怀疑,“还有郁井伤她的时候,还替她挡刀。” 陆子晗梗着脖子,说道,“那是我人好!” “哦……”百苓话锋一转,“其实她现在是个女的,你对她要真有意思,也不用不好意思嘛。” 暝光却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等她修回神力,本体仍是男子。” “也对。”百苓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我不是迂腐的人,真爱嘛,是不论……” 在她把“性别”这两个字吐出来之前,陆子晗扬声打断了她,带着几分急躁,“我与天女魃早已结成道侣!” 此言一出,厅室里静默了片刻。 百苓掩嘴,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你……你已经通婚了啊?” 看到她这副无比震惊的表情,陆子晗欲言又止,半晌,却只是点下了头,“嗯。” 第204章 明家的变故(3) 这下,百苓不打算调侃他了。 没人会拿别人的道侣开玩笑。 不过,倒是脑补了一出忍冬圈禁云丞,各种恩怨情仇的画面,然后想着想着,自己信了,不禁目露同情地望向他,“你受委屈了。” 说着,还立马把薯片还给了他。 “……???”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陆子晗直觉她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后背发凉。 这时,外面的异象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望见院子里突然绽放的阳光,百苓不由撤掉屏障,跑到了院子里。 抬头一看,天已经放晴了。 仿佛先前两天的暴虐天气说没就没了。 不一会儿,金银从卧房里出来了。 再看到她的时候,还是那副面容,可气质似乎阴森了几分,整张脸面无表情,那双宛如眼角被拉平的眸子阴恻恻的,看着倒是比琵沙还要深沉几分。 然而,看到百苓,她的表情却又奇异地展开了,鸭子跑一样地扑向百苓,就要一把抱住她,“呜呜,百苓~你知不知道人家为了你,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还没碰到百苓一根头发丝,就被闪至面前的暝光拽住了肩膀,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边。 “哎哟。” 金银一屁股坐在狼藉的院子里,又麻利地爬了起来,悻悻地瞪向暝光,“好啊,你竟敢这么对本大人!” “……” 百苓不由拨开暝光,对怒气冲冲的她说道,“大人别忙,生气之前,先把我这里的损失费结算一下吧。” 金银正拍着衣服上的泥,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居然管我要损失费?” “一码事归一码事。”百苓微微笑着,先把她有可能翻的旧账给堵了,“既然我们都一致认为,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那当然要着重眼前的事了。” 金银黑了脸,却是问道“明家那女人还救不救了?” 百苓微微挑眉,“你把她魂魄补好了?”五天期限,原本是看不惯她过得太悠闲,想给她添点堵,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看来,有时候不把人逼紧了,还真不知道他们蕴藏的潜力啊。 “为了她的魂魄,我耗损了两百年的修为。”金银大吐苦水,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随手一挥,就把那个装有魂丝的玻璃瓶扔给了她。 动作很帅气,可惜百苓没接住,掉到了地上,整段垮掉。 百苓弯腰捡起来,放到阳光下,看着里面明亮不少的魂魄,又瞥了她一眼,“你们冥神转生,还能把上一世的修为叠加回来?” “我转生之前,把修为藏进本源里了。”金银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样一来,只要找回本源,我以前的修为也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默默跟出来的陆子晗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能把神力藏到本源里?” 金银笑眯眯地看向他,“我的本事多了去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百苓却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取个本源那么大动静,不会是把它放云里了吧,也不怕弄丢。” 金银不置可否,却是问道,“现在魂魄你也拿到了,要去救她吗?” 百苓却握着瓶子,沉默了下来。 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点端倪,陆子晗神色一动,“百苓,你不会真想……”他停了一下,有些诧异地说了下去,“先探灵吧?” 第205章 明家的变故(4) 百苓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正顺了你们的意吗?” “这件事与我无关。”陆子晗却撇得很清,“我可以不蹚这趟浑水。” “这可由不得你。”金银却转向他,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我们还要靠你了解天舜的动机呢。” 陆子晗被她看得发毛,却是说道,“我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们会知道的。”金银望向暝光,后者不知何时抬起了食指,上面赫然萦绕着一丝灰气。 看到这抹灰色,陆子晗愣了一下,“你们不是已经……” “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怎么可能打草惊蛇呢。”金银朝暝光伸出手,“放我体内吧,保险点。” 暝光却又将这缕灰气收了起来,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你。” 闻言,金银无语,“我怎么了我,让你们一个两个这么戒备。” “金银啊,你可是名声在外。”百苓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保险起见,你要先让我们信任你才行。” 她叫的是“金银”,而不是“忍冬”,金银朝她眨了眨眼,“你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啊。”百苓冲她一笑,“先探灵,再帮她重塑肉身。” “……” 金银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变成你的私人苦力了。” “能者多劳嘛。”百苓从善如流,“我们这儿,可只有你一个远古大神。” “你就讽刺我吧。”金银无奈地摊开手,“那你还回来吧,这里阳光好,适合探灵。” 百苓把手中的玻璃瓶扔给她。 金银也不废话,盘腿坐下,左手指尖搓过玻璃瓶,里面的那缕魂魄顿时飘上半空。 下一刻,她的眼底散发出暗红的幽光,刹那空气就森冷了下来。 天空再次聚集起乌云,旋涡状般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太阳光线迅速暗了下来。 百苓立刻感觉到,远处有数不清的鬼气在向他们靠近。 旁边,暝光抬起胳膊,将她半护在怀里。 “有不干净的东西过来了。”陆子晗仰起头,望着异变的天空,神色有些凝重。 天际四周,不计其数的灰云滚滚而来,将他们头顶那团旋涡般的乌云包围在内,却似乎有所忌惮一般,不敢靠近。 若是定睛再看,旋涡乌云的周围空出了一圈晴得出奇的蓝天,再外边是不停翻腾的灰云,十分诡异的现象。 “探灵时阴气很重,最吸引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百苓却泰然自若,“不过有鬼帝在,这些东西再猖狂,也不敢过来,除非想灰飞烟灭。” 目光投向金银,只见她张开双指,一缕缕邪煞的红丝便牵绊住了半空的魂魄,不仅将它包裹其中,更是令天空中的灰气肉眼可见的,忌惮地后撤了一圈。 百苓不由默默地心里补了一句,而且还是两个。 与此同时。 明家别墅。 明沐溪刚上楼,忽然听到母亲的房间里响起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他不由神色一愣,快步走了过去。 “妈?” 他伸手转动门把,刚打开门,一声“你醒了”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如同僵尸一般,面目狰狞地转向自己。 明沐溪顿时吓呆了。 只见,她的身上到处是青红交错的尸斑,头发散乱,女鬼似的,一双眼珠子呆滞地转动,然仿佛发现了他的存在,龇牙咧嘴地猛扑了过来。 第206章 被囚(1) 明沐溪完全被吓傻了,瞧着“母亲”朝自己扑过来,连躲都忘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飞快地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带,随后拂尘一挥,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镇鬼符,就这么贴上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明夫人仿佛失去了生气,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明沐溪这时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就跑过去,“妈!” “切莫靠近!” 崇道长立刻拦住了他。 明沐溪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愠怒,“崇叔叔!我妈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说,她只是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崇道长叹了口气,正欲解释,一道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沐儿,休得对道长无理。” 明沐溪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顿时鼻子一酸,“爸,妈到底得什么病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风浪都没有见过,遇到这种事,难免六神无主。 明昱琰的眼底闪过复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会有人将她治好的,再等几天吧。” “为什么要等!”明沐溪却红着眼睛,急得直跺脚,“治妈妈的医生是过不来还是怎么的!我们家不是有飞机吗?直接把他接过来就好了!” 明昱琰不由喝道,“胡闹!” 明沐溪是被他宠到大的,何时受过父亲一口重责,任是在外边嚣张跋扈,现在也不禁流下了眼泪,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就冲下了楼。 “哎!沐溪!” 跟在他身后的黄道长连忙追过去,却被明昱琰叫住了,“随他去!这臭脾气不好好磨磨是不行了!” “哎呀将军。”黄道长不由说道,“你对沐溪也太严厉了点,他也是关心夫人嘛。” “就是。”刚才被小辈指责的崇道长也心疼不已,“你怎么能凶沐溪呢,多好的孩子,看把他委屈的!” 明昱琰本来还有些伤感,被他们这么一说,额头顿时拱出了三条黑线,“他就是被你们宠坏了,现在才这么目中无人!” 黄道长地忧心忡忡说道,“这几日天上异象不断,还是派几个人跟着沐溪吧,这孩子身体也刚好,万一乱跑怎么办?” “放心。”明昱琰却是说道,“没我的命令,他哪儿也去不了。” 然后他走进房间,看着倒在地板上,皮肤上尸斑遍布的女子,弯下身子,就想将她抱起来。 “万万不可。”崇道长当即拉住他,正色道,“夫人的体内有不干净的东西,活人靠近,有损阳寿。” “可她是我的妻子。”明昱琰慢慢跪到她身边,坚毅的神色溃散,目光温柔又悲伤,“现在变成这样,我却无能为力。” “再等等吧。”黄道长掐指算了算,说道,“这几日的异象,应该就是百姑娘他们弄出来的,我相信他们一定有办法救活夫人。” “将军不必太过悲伤。”崇道长也说道,“百姑娘说过,夫人的这具躯壳已经没用了,无主的躯壳容易招邪,我一会在房间四周画下镇鬼咒,就没事了。” 明昱琰却望着地上的女子,神色复杂而哀伤,“可如果是新的身体,她还是原来的她吗?” “若是别人,我不敢保证。”黄道长笃定道,“但既然是百姑娘提出的意见,那必定不会出问题。” 这些肯定,是明昱琰想听到的安慰,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与此同时,黄道长走到窗边,略微掀开窗帘,看到天空又放晴了。 目光下落,小少爷的身影一路飞奔到院落大门,却被一排彪形保镖拦了下来。 他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我相信,夫人很快就会没事的。” 第207章 被囚(2) 金银的眼中迸着幽幽的红光,吐出来的字眼也冰冷了几分,“为了避免你们怀疑,我开个天眼,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她右手一挥,周遭的时空顿然扭曲。 百苓下意识地警戒,一只手却横过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转过头,正对上暝光的目光。 她莫名放松了几分。 视线再恢复,周围是一座座黑色的冰峰,无尽的广漠。 这是忍冬自创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天空忽然崩裂开来,一个巨型的眼睛散开,变成了天空大的投影。 投影中,播放的是明夫人的一生。 从她出生那日开始,到她遇到明昱琰,再性情大变,再成为容器。其中,寄生草的出现,是在她无意间撞到了一个男人之后。那男人回头看她,面庞很陌生,但陆子晗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片刻之后,天眼缓缓地合上。 周围的景象也逐渐恢复如常。 金银慢慢收功,天上那团旋涡似的乌云便转瞬消散了。 旋即她的双掌却猛地轰向上空,一道恐怖的黑郁之气顿时震荡开来,方圆百里,带着震耳欲聋之势,瞬间湮灭了天空中的所有鬼气。 咔—— 院子里的最后一棵坚挺着的桃树,最终未能幸免于这道黑气之下,树干四分五裂,凄惨地倒地。 金银站起来,眼底红光未褪,脸上带着冷酷之色,“敢对我的东西虎视眈眈,就要付出代价。” “……” 听到这话,百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拾起震到自己脚边的一条桃枝,抬起手就朝她抽了过去,“你的东西,你的东西……” 金银连忙跳开,大惊失色,“你干嘛?!” “敢把我的院子搞成这样,你也得付出点代价!”百苓怒气冲冲地用桃枝指着她,“还你的东西,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不带这样的啊!”金银脸上的冷酷顿时破了功,哇哇大叫了起来,“我可是帮你找到了放寄生草的元凶啊!” 百苓不吃这套,“这就是你糟蹋我院子的借口?”说着就作抡袖状,追着她抽起了小桃枝,“还敢跑?” “你打我我还不能跑?很疼的哎!”金银狼狈地左闪右躲,最后躲到陆子晗身后,瑟瑟发抖地大叫道,“等一下!” 百苓停下来,怒瞪着她。 金银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现在要关心的,难道不是那个男人的身份吗?” 百苓皮笑肉不笑,“想转移话题?” “我认识他。”陆子晗却在这时出了声。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带着些许复杂。 百苓心头一动,迟疑着问道,“他是不是大人的化身?” 见她猜了出来,陆子晗也不隐瞒,“我见过他的这个化身,千年前,他去修罗界苦修,用的就是这个外象。” “所以他去过修罗界?”金银不由探头问道,“你怎么早不说?” 她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到自己的脖子上,陆子晗神色僵硬了一下,不留痕迹地躲开了一步,“去修罗界苦修的上神太多了,何况梦藤是外来灵物,在修罗界也没到随处可见的地步。” 第208章 被囚(3) 见百苓陷入了沉默,金银不由壮着胆子走出了一步,说道,“现在你们相信了吧,你们信奉的那个大人不是好人。” 听到她的话,陆子晗也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去问他。” “你现在神力全无,天庭都去不了,怎么问?”金银却凉凉地说道,“况且,就你那点神力,拿什么去质问星君?不被灭口就不错了。” “……那你说怎么办?”陆子晗无奈道,“你就甘愿当一个棋子?” “他背后还有人。”金银却是说道,“他那点能力,我很清楚。” 陆子晗问道,“你是说,对你出手的另有其人?” “废话。”金银抬起下巴,傲然道,“就天舜那点法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百苓顿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哟,本事这么大啊。” 她一把注意力转会自己身上,金银就心里发毛,又把头缩回了陆子晗的身后,却是威胁道,“百苓,你别仗着我喜欢你,肆意妄为啊!我告诉你,真把我惹毛了,我就……” 暝光收回明夫人的魂魄,淡淡地看向她,“就什么?” 金银叫嚣道,“就是你挡着,我也要打她屁股!” 陆子晗:“……” 暝光:“……” 百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却很冷淡,“口high够了吧,high够了,就去明家吧。” 说着,她甩头走过了影壁。 她这副冷淡的模样,使得金银悻悻地嘀咕道,“这人现在怎么这么难调戏呢。” 然而,百苓刚拉开门,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丝移形换位的气息。 糟了,有人在她家门口设下了传送阵! 百苓顿时脸色一变,却来不及后退了,回过头,身后已是一片乌漆嘛黑的地牢。 再往前看,马路变成了一堵糜烂腐霉的墙壁,丝丝阴风从不知哪儿来的缝隙里吹进来,右后方有一条黑暗的通道,很矮,只够她一个人通过。 她不由倒退了一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隐约还有铁链叮叮当当的声响,伴随几不可闻的嘶吼声,仿佛地牢的某处,关着一个冤魂厉鬼。 这个地牢比上回那个,还要阴森些。 不过,百苓这次不打算再去“探秘”了。 她准备就呆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小囚间里,等暝光找过来。 因为她感觉得到,灵觉感应没有被阻隔。 她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盘腿坐了下来,闭眼打坐。 而她这副镇定自若、自得其乐的神情,落入某些暗中观察的人眼中,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地牢的上方,无尽漆黑的空间之上,两个身影立于影色峭壁的一角,一灰一黑,俯瞰着地牢内冷静打坐的女子。 “有时候,真想把她这张虚伪的面皮撕下来啊……” 黑色的身影阴鸷地喃喃道。 灰影却顿了顿,压低的嗓门诡谲无比,“你这么恨她,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发泄的机会。” 黑影转过他,“哦?” 灰影的披风下,嘴边扯出了一道冰冷的弧度,缓缓地说道,“只要不把她弄死,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第209章 自省(1) 百苓一个人坐在阴暗的地牢里冥想,耳边阴风阵阵,听着那隐约的凄厉嘶吼声,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百年前在地煞天自省的那些日子。 事情还要从那天早上,她发现自己对柳灵郎行了不轨之事说起。 心已经死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百苓崩溃,反正她和神荼已经各自归位,不会再有见面的那日了。 于是短暂的大脑空白后,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只,看着妖龄还算年幼的镜妖。 穿上衣服,她转过身,朝还缩在被子里,期期艾艾望着自己的绝色少年,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还没有名字。” 他干净清彻的声线也近乎一模一样。 望着他,就仿佛回到了与曙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是现在想想,那第一面的惊艳,才是造就一切悲剧的源头。 百苓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能变个样子么?” 然而,少年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睁着一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这双眸子,隐约让她想起了昨晚,但是再努力去回忆,却仅止于此了,完全没有印象师祖母是何时帮她祭炼的,他原本的容貌又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她喝死过去一次了吧。 她出门去找金母元君,却被告知,师祖母昨夜回去后就闭关静修了,不知道何时出关,只是托侍女转达了一句话:将昆仑当成自己的家。 这句话隐约让她有些触动,却默默想道:她现在哪儿还有家啊。 视线扫了一圈,百苓心中奇怪,忍不住问眼前的侍女,“对了,之前我殿里的侍女呢?她去哪里了?” 从睁眼开始,她就发现,那个以往总是默默陪在她身边,每天几乎形影不离的侍女不见了。 金母元君的侍女却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侍女?” “就师祖母派给我的侍女,每天负责我起居的那个,她今天怎么不见了?” 没想到,侍女却疑惑道,“娘娘原本是想给仙君派侍女的,可仙君不是拒绝了吗?仙君说的侍女又是谁?” 百苓愣住了。 她确实拒绝过金母元君的提议,但是,那个送她手链的侍女隔天就住到了她的殿里,她以为是师祖母不放心,才强行派了人来,也就默许了,可现在听着,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百苓张了张嘴,很想再追问,可是转念一想,这个侍女或许也不了解实情,就作罢了。 她改口问道,“你对镜妖有了解吗?” “镜妖?”这回,侍女想了想,回答道,“镜妖很稀有,并且生来就是天字等级,我记得娘娘前些日子为仙君找的灵物,就是镜妖呀。” 百苓问道,“那他们能变形吗?” “变形?”侍女迟疑了一下,“仙君问的是改变容貌吗?” 她点点头。 “镜妖的技能是复刻,一般来说,它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但本体容貌的话,镜妖在化成人形,成年的时候,方可改变。” 百苓问道,“那镜妖几岁成年?” “镜妖与其他妖类有所不同。因为技能的缘故,镜妖生来无容无状,可随意变幻形态,只有在敦伦后,方才进入成年期,可以拥有自我容貌。” 换句话说,镜妖只有在行云雨之事后,才能生出本体面貌。 也就是说,她床上的那只镜妖,大概是受到了她的某种影响,才会变成神荼的模样,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她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殿内,那只柳灵郎已经起来了,身着一袭银衣,就站在门口翘首等着她。 她走近,目光死死地盯在他的银衣上,皱眉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第210章 自省(2) 看出了她的不悦,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惊慌,一双漂亮的眸子眨巴眨巴地望着她,眸色很浅,明亮又单纯。 百苓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他穿什么衣服,是他的自由。 但是,再看到这张脸,她总会不经意地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正想把他收起来,他却突然问道,“你能给我取个名字吗?” 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神情莫名有些可怜。 百苓与他对视了片刻,移开了目光,“那就叫暝光吧。” “暝光?”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她转过脸,面对暝光懵懂的神色,淡淡地说道,“你若想跟着我,就只能习惯在黑暗里行走。” 三日后,百苓回了天庭。 她闯下的祸事不断,“事迹”也早已成为九重天诸神之间热议的流言,当然,大多数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指指点点,“喏,那个就是被天帝贬罚,还胆敢孤身闯地府,差点被鬼帝一掌拍下奈何桥的仙友。” 百苓向帝君请愿关入地煞天自省。地煞天五感尽失,终日不见阳光。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首自己的百年过往,不知不觉,竟然大彻大悟,碰到了大道门槛。 九重天外黑云滚滚,电闪雷鸣。 帝钟声鸣,天宫万铃响彻云霄,气势磅礴。诸天仙神们惊讶地望着异象,都在猜测又是哪一位神君即将踏入永生不灭的完满境界,而正神们神情肃穆地离开宝殿,前往紫玄宝殿的揭谛镜一探究竟。 这一看,正神们纷纷羡慕嫉妒恨了。 正在盘坐冥想的女弟子仙君头顶聚着雷奔云谲的无量天劫,黑压压的一片,毁灭中孕育着一丝令众生贪婪垂涎的生机。 这一位……还真是会出风头,时不时就搞出点大动静。 而她修炼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了“天赋异禀”这四个字,实在太招人恨了。 众神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不好,地煞天抹灭五感,她不知道自己要渡劫了!”忽然,不知道是哪位神君惊呼出声。 南宫的星君立刻喊道,“天舜!天舜星君何在?快去地煞天——” 然而,来不及了。 百苓就是百苓,不发生点什么倒霉事,简直愧对她一贯的名头。 一片哗然里,蕴蓄了许久的第一道天劫降下。 随着一声震天响,有所感应的百苓睁开眼睛,便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 ???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心底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揭谛镜内,众神只见她被天劫当头劈了个正着,身体顷刻失控后仰,呈直线下坠。 “坠……坠坠坠天了?” “……不好!有神坠天了!” “揭谛镜!你们快看揭谛镜!” “是地煞天塌了!快!快去大罗天请三位帝尊!” 惊恐交加的紫玄宝殿里,揭谛镜泛起可怕的火光,就在刚才天劫所落之处,地煞天燃起绵绵大火,大火蔓没天顶,瞬间焚尽一切。 轰! 天顶倾塌。 焮天铄地的神火坠落灵界,所幸这回三位帝尊及时赶到,才让人间免遭更可怕的侵害。 眼前仿佛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压顶而来,百苓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地牢里。 只是,多了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浑身笼着黑暗,黑色披风下,看不清容貌。 但是百苓对他的身形太熟悉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却是有些叹息地开口道,“你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第211章 自省(3) 她这个口吻,显然是认出自己了。 黑影缓缓地走近,翻下帽子,露出一张俊秀阴鸷的脸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还以为你会逃呢,师父。”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百苓又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暝光找过来?” 琵沙却冷嗤了一声,“你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我可以断了你的念想,这里,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过来的。” 百苓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的葬身之地。” 琵沙取下了腰间的天山铃,抬起手,面对她森森一笑,“不过,在此之前,就让我的宠物好好陪你玩吧。” 一摇铃,清脆的铃声随之扩散。 嗡嗡嗡—— 下一秒,百苓听到了无数昆虫拍打翅膀的声音。 由远及近。 四周的时空变形扭曲,成百上千的黑色螓群聚集在他的头顶,黑压压的,光是让人看着,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百苓不是没见过他的虫仆,但是对于这种密集的群体生物,她本能地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竭力镇定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你逃。”琵沙殷红的双唇勾起一道邪恶的弧度,笑得如同一个恶魔,“我说过,我最讨厌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说着,他头顶的螓群便呼啸着向她冲了过来。 百苓反应很快,迅速咬破手指,鲜血滑过手链,变石亮起诡谲的红芒,她虚空画了一道符,聚起七芒星阵,阻挡住了飞扑而来的恐怖螓群。 然而,琵沙再一摇铃,更多的螓群应声出现,数量多的,几乎能把地牢填满。而它们疯狂地撞击着星阵的屏障,似乎想将她撕碎。 透过螓群细微的缝隙,她看到琵沙森森地盯着自己,眼底泛着嗜血的狠意。 她不由暗骂了一声,感觉到阵法支撑不了多久,又叠加了一个星阵,然后不得不朝右后方那条狭窄的通道跑去。 “逃吧师父,快逃,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哈哈哈……” 琵沙阴森的笑声从地面八方回响而来 一丝疑惑闪过心头,百苓沿着蜿蜒的通道狂奔,尽头是一个石室,她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却顿然感受到骤升的温度。 她朝石室门口丢了三道防御阵法,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无壁深渊。 滚烫的热浪在空气里翻腾,如同另一个世界,十步外,便是悬崖。走到崖边,入眼是滚烫的岩浆,无边无尽。 应该是条绝路。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百苓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看地势,此处应该深在地底,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郁井的声音会像回音一样传过来。 但是,那座地牢的湿度、空气,又与地面上的别无二样。 她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个猜想。 郁井说,暝光没办法找到这个地方。可他们之间的灵觉感应分明还在。 难道他将自己,带到了灵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有本事,将移形换位的另一扇门连接到异世界呢? 除非…… 是那个助他转生,在幕后策划着阴谋的“神”,想困住她。 第212章 计玄的到访(1) 另一边。 百苓打开大门的刹那,后方三人都闻到了不对,暝光飞快地闪到她身边,却已然迟了,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空气。 她凭空消失了。 “移形换位。” 金银也闪身过来,神色凝重。 她一出声,暝光倏地偏头看她,下一秒,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 他出手极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掐住脖子的金银瞬间憋红了脸,运起法力想拍开他的手,却无法撼动他的力量。 “你干什么……” 金银拼命拍打他的手背。 “暝兄!” 陆子晗也在短暂的震惊后,连忙跑了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暝光却冷冷地盯着掌下的人,“说,她被弄去哪了。” “我哪知道……”金银憋红着脸,吐字都吃力,“又不是我干的……” “暝兄,你先冷静一点。”陆子晗劝道,“这个阵法,应该是鬼王琵沙上回来访时设下的,他可能是怕你们感应到他的气息,这才故意登门。” 见他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陆子晗又说道,“百苓身上应该有他做的记号,只要她开门,必定会被传送走,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金银憋气道,“你和她不是有那什么,灵觉感应……你感应一下不就好了……” “我早就试过了。” 暝光终于松开她,浅色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杀意。 “她不在灵界。至少,不在三界。” 金银捂着喉咙,弯腰咳了几声,再抬起头,还未褪去红晕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满,“你感应不到她,就拿我出气?我怎么可能伤害百苓呢。” 暝光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这怎么可能呢。”陆子晗却是说道,“移形换位耗损极大,将阵法设在灵界外,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不可能,是基本不可能。”金银纠正他,“比如我旁边这个,就有本事贯通几界啊。”她用手指了指暝光,然后又说道,“不过嘛。” 她顿了顿,懒懒地说道,“本事再大,这次也派不上用场了,人家和他本事一样大,想掩藏百苓的踪迹,那是小菜一碟。” 陆子晗皱了皱眉,“你知道对方是谁?” “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还不留痕迹的,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金银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垂着眼眸,隐藏住了一丝煞气,“看来,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哪个人?”陆子晗却一头雾水,“那个害你逃到人间的神?” “玄穹。” 暝光却吐出了这两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金银倏地看向他,“你早就知道了?” “有点猜测。”暝光说道,“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会对她感兴趣的人。” “你们等等!”陆子晗打断他们,“怎么可能是玄穹大帝呢?他神期早至,千年前就转生重修了。” “但神界曾有流言,他并没有转生。”金银转向他,“而且,我也早就怀疑,那个将我逼到那般境地的神,就是他。” 第213章 计玄的到访(2) 陆子晗皱眉道,“但这不符合常理。他神期已至,想修回境界至少需要百年,更遑论比肩鬼帝了。” “他转生前的境界,一直是个谜。”金银说道,“曾经有流言说,他早已知晓了归墟的秘密,为了独享这个秘密,他杀死了四个亲信,金母元君发下无上誓约,才得以逃过一劫。” 陆子晗却说道,“如果他真的掌握了归墟的秘密,又何必转生投胎?听着倒像有什么阴谋。” “或许,他选择转生,正是因为知晓了某些秘密。”这时,暝光淡淡地说道,“据我所知,他不是单纯的转生,而是付出巨大代价,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三,最终投入轮回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听到这话,陆子晗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听谁说的?” 暝光目光投向他,意味不明,“流言。”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流言。” “我听说过。”金银却举起手,向他们笑眯眯道,“地府还派了专员,调查这件事呢。” 听她这么说,那这件事八成是真的了。 陆子晗不由问道,“结果怎么样?” “不好说。”金银摸了摸下巴,“负责这件事的是神荼,这家伙不太好相处,具体查出点什么,我不知道。但玄穹神魂分离的事,应该是真的。” 陆子晗却有些怀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天界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金银似笑非笑,“可能是你权限不够呢?” 这时,她看到暝光径直往大门外走。 “你要去哪?”她连忙跟上去,“你知道百苓被困……” 话没说完。 因为一个身影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暝光停下脚步。 那人也停下来,看看他,又看看金银,过了一会儿,迟疑着问道,“请问,我师姐在吗?” 来人是计玄。 他依然一身深紫儒衣,一眼便看出是个修行之人,只是此时,他眼底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安。 “原来是小师弟啊。”金银认出了他,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却是说道,“但不巧,她不在家,你要找她的话,下次吧。” 说着就要绕过他。 计玄却抬手拦住了她,脸色略显踌躇,“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她。” 还没人敢拦她的路呢。金银眉头一挑,问道,“你这么急着找她干什么?” “有人可能会对她不利。”计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袋,翻出一枚黑色的印章,递给他们,“这是巫族的通灵章,专门用来通缉有罪之人,前几天我在打扫后院的时候发现了它,我思来想去,它必定是用来追踪师姐行迹的,所以觉得,还是来告诉她一声比较好。” “你们那边那个叫堂……姜堂主的。”金银总算想起了姜堂主的名字,“不就是巫族的么?” “他不一样。”计玄摇了摇头,“他是被巫族某个旁支收养的孤儿,那个旁支对师姐还算亲善,所以这枚通灵章,不可能是他们的手笔。” “巫族还搞派系争斗啊?我以为都没落了呢。”金银不由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我说,你也别瞎操心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师姐好歹是个神,还会怕那些凡人?” 第214章 计玄的到访(3) “那你就太不懂巫族了。”计玄却是说道。 还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金银不满地说道,“我不懂,你懂?” “我知道你们都并非常人。”计玄顿了顿,“但正是因为你们认为巫族无足轻重,所以没有在意过他们,可他们族内的藏宝阁里藏着世间少有的神器,以修禁咒道入道的祭祀,法力可比肩神明。” “比肩就厉害?”金银撇了撇嘴,“就祝由那点法器,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谁说巫族的法器是祝由留下的?”计玄却是说道,“就我所知,巫族得以销声匿迹,背后至少站着两个上神。” “哪两个上神?”金银问道。 计玄却左右张望了一眼,问道,“你们打算让我在马路上说吗?” 金银冲他笑了笑,敷衍地说道,“我们现在要出去一趟,暂时没工夫听你的故事,你的提醒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给她的。” 然而,暝光却拦住了她,侧过身,对计玄说道,“里面坐吧。” 他这个举动,金银不由皱眉,“我们现在哪有时间听他扯这些?救人要紧。” “救什么人?”计玄愣了一下。 暝光却淡淡地瞥了金银一眼,“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盲目寻找,不如听听那枚通灵章的事。” “师姐不见了?”计玄听出了点端倪,脸上浮现出一丝慌张,喃喃道,“难道我来晚了?” 暝光却是说道,“进来再说吧。” 他带着计玄往茶室走,金银兀自皱着眉,跟在最后。 陆子晗原本走在中间,感觉到她没跟上来,不由等了她一下,问道,“你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金银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凝重。” “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抓走了,我能不凝重么。” “可暝兄看着,似乎并不担心。” “你知道他是谁么,就暝兄暝兄的叫。” 说着,四人已经来到了茶室。 计玄在茶几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姐真的不见了吗?” 金银坐到他的旁边,随性地屈着膝盖,闻言,不由轻哼了一声,“你没发现她不在吗?还问问问。” 暝光坐在对面,目光却凝望着略显不安的计玄,开口道,“说说那枚通灵章的事吧。” “诶,等等。” 计玄正欲开口,金银却插了句话,“听你的意思,似乎认定那设下阵法的幕后之人和巫族有关?” “你能安静一会?”暝光却扫了她一眼,然后转向计玄,示意他继续说。 计玄这才说道,“五日前,我在后院清扫,在落叶堆中找到了这枚通灵章。我在多年前见过通灵章,因此立刻就去找了姜堂主,却发现他对通灵章本身,就不知情。” “不知情的意思是,他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是。他告诉我,他是巫族旁支的养子,他们那支,似乎因为师姐,而专门分出去了。”计玄顿了顿,“你们可能不知道,巫族将师姐视为不详的灾祸,即便是后来她飞升成仙,巫族也依然将她视为叛徒,从未变过。” 第215章 老熟人(1) 百苓盘腿坐在崖边,底下就是万丈岩浆。 神躯对温度的耐度很高。不过这并不是百苓泰然自若的原因。虽然岩浆的温度很高,但五浊恶世中的酷热山,比这里的环境严酷百倍千倍,她都活下来了。 那时候,她那么努力地想活,都活下来了。 现在,她早就对死亡无所畏惧,就更…… 脑海中蓦然闪过暝光的脸庞,她不由地抿住嘴,心想:在没有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她不能死。 这时,耳朵听到了飞虫逼近的翅膀扇动声。 洞口的那几道阵法阻挡了螓群一阵,但关键它们由琵沙控制,这条死路悬崖,他必定是很清楚的。 百苓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是想一步一步让她体会绝望的感觉,这种恶趣味,也就他干得出来了。 不过,自从猜到此处大概是灵界之外后,百苓反倒镇定了。灵界外的术法规则,有其不同的局限性,郁井还能使用天山铃,说明此处设有结界,阻隔了外界的规则。 并且应当是那个幕后之人设的,可见神力之高深。 而这样高深的神力,不可能是天舜星君所能拥有的。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天舜星君也是受人指使,另一种就是,他们当初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天舜星君。 至于是哪种可能…… 百苓希望是后者。 在她思绪飘忽的刹那,洞口的阵法猛地被破开,不计其数的螓群蜂拥而至,在她面前形成了一堵令人头皮发麻的天墙。 “师父,怎么不逃了啊。”阴柔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螓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琵沙闲庭信步般地走近,目光环视着四周,讥讽地笑道,“原来是走到末路了啊。” 百苓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忌惮,不由淡淡地说道,“这悬崖底下,似乎不是寻常的焱火,倒像修罗界的业火。” 她原本以为,自己被带离了三界之外,可仔细想想就不可能,若真是三界外,即便是神躯也早就感受到不适了,三界外的法则,只有渡过涅槃劫的大能才能适应。 灵界外,又不脱离三界,此处又燃烧着岩浆,那就只有梵界和修罗界了。这两个地方她都没去过,可依照传闻来看,修罗界三分之一是无尽荒漠,三分之一是湍急暗流,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修罗业火。 修罗业火可融烧神躯,鬼王碰了,不出三息被湮灭。而他这个忌惮的神色,似乎给了她答案。 琵沙却似笑非笑,“聪明并不能让你活得久。” “让他出来吧。”百苓的余光掠过他身后的螓群,却是说道,“我不跟喽啰说话。” 被叫做喽啰,琵沙却没有不悦,反而阴恻恻地挑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 琵沙殷红的唇一弯,“等你半死不活的时候。” 说着,他抬手一挥,身后的螓群顿时向她飞扑过去。 百苓心底一沉,看着那如天柱般逼近的螓群,转头看了眼无尽的岩浆,一咬牙,直接纵身跳了下去。 第216章 老熟人(2) 她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琵沙的意料。 原本以为她会拼命抵挡,没想到居然跳崖了? 那下面可是业火啊! 琵沙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止住,余光往后瞟了一眼。 “这么烧死你,也太便宜你了。”他喃喃说道。 百苓借着下落的惯性,腕间变石亮起,一道七芒星阵包裹住她,她默念经咒,整个人便如穿地一般,在阵法被业火烧尽的刹那,掠过业海,来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血海。 温度骤然冷了下来。 她伫立于某个礁石岛上,被一片血海包围,此情此景,百苓隐约觉得熟悉。 这是归墟之海。 业火之下,竟然连接着归墟海域? 百苓隐隐判断,自己应该是来到了临近修罗界的归墟海域。 只是,这片血海不似记忆中的腥臭。而是无味。 这也不难理解。冥界的归墟海域毗邻忘川,自然有所影响。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归墟的海是红色的,可却没有血味,那么这种颜色,究竟是因何诞生的呢? 并且…… 一切好像都绕回来了。 归墟。 百苓清楚地记得,自己飞升后,天舜星君告诉自己的第一件事情,便与归墟有关。后来师傅被害,那个神秘人也在归墟失去了踪迹……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希望她来归墟。 可是,为什么呢? 在飞升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归墟的存在。 即便是她的先祖来过归墟,可这与她又有何干? 连上乘果位的正神组队去归墟探秘,都没办法活下来,那些上神总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想让她探究归墟的秘密吧? 百苓环视着四周的血海,微微迟疑了一下,捏出一张符纸,试图探究周围的情况。 然而,符纸甩出去之后,她微微凝思,却发觉什么都探查不出来,神识就仿佛陷入了一团浆糊之中。 但是,她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即便是在如此空旷的海域,她依稀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她现在是真的对郁井身后的神,有点好奇了。 那个神的本事,既然比忍冬要高,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天岳大帝? 如果是他,那么当初天界的神权交替,四神君之死,就不会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还有百年前,地府秘密收集天妖魂丝的事情。 玄穹、玄穹…… 如果不是卫泽漆,她还真没想起来,玄穹是天岳大帝在凡间的化名。 现在静下心想想,冥神收集天妖魂丝,仅仅是这一点,就有诸多疑点。 除非…… 那缕魂丝不是天妖的。 而且很有可能,与天岳大帝有关。 不过,这又引发了一个新的疑惑。 天岳大帝为什么要选中她?就因为她有祝由血脉? 百苓思索了一下,又掏出了一张符纸,运起变石中的神力,虚空画了几笔,那符纸顿时幻化成了一艘符咒遍布的小木舟。 她虚手一挥,木舟下了血海。 百苓没有妄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木舟并未出现异常,这才抬脚迈了进去,然后运起灵力,让小舟缓缓地行驶起来。 第217章 老熟人(3) 一望无际的血海。 百苓乘着木舟,循着一个方向行驶。 入目之处,皆是茫茫的一片红。 不知道前行了多久,海浪渐渐汹涌了起来。 一浪又一浪,将木舟高高抛起,又随之沉落,层层叠叠,海面掀起惊涛骇浪,如同千山万马在狂奔。 抬头看,天空乌云密布,头顶聚集了无数像旋涡般的云,低压压的,雷鸣声四起,厚重的云堆里闪着可怕的光亮。 这让百苓莫名想起了地煞天的雷劫,有点相似之处。 逐渐的,百苓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木舟了。在汹涌的浪潮中,她身处的木舟开始剧烈颠簸,摇摇欲晃。 与此同时,那道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也越来越弱。 她好像快逃离那人的神识范围了。 不过,百苓可是见识过,生灵落入归墟之海的下场的。若是想避免被海水消融,成为血雾的一部分,就只能用神器保护自己。 在感觉不到那道神识的刹那,激浪也到达的顶峰。 她稳住身形,咬破手指,借助变石的能量,催动体内的摄天宝印。一道嘹亮的啸声穿透诡谲云涌的云层,紫色乍现,她意念一动,默念了一声咒语,摄天宝印便冲天而起,随即在她周遭变形,变成一个透明的蚕蛹,将她牢牢地护在其中。 下一秒,木舟被浪潮掀翻,她掉入了血海之中。 无数细小的血色泡泡从眼前升起。 百苓在沉海的过程中,却忽然发现,周遭的海水越来越清澈,视野也越来越清晰。 再往上看,一片血红,如同血色波纹的天空,遮蔽了一切生机。 就在这时,百苓感到一阵头晕,她努力甩了甩头,却突然感觉,脚下似乎踩实了。 再定睛,她孤然一身,站立在一片雾气缭绕的墓地中,乌黑的夜空上挂着的,是一轮鲜红得似乎能滴下血的月亮。 百苓惊住了。 她试着运起灵气,神力还在。 她不由松了口气,冷静下来环视四周。 这片墓地有些奇怪,到处都是墓葬雕像。 这里难道就是归墟的入口? 这个猜想闪过脑海,百苓略微踌躇了一下,慢慢在这片墓地中穿行。 随处可见的半截树桩,放出的神识毫无感应,仿佛此处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生命。 忽然,她看到了一座跪坐着的,青铜色的墓葬天使。 天使周身的许多地方都剥落了,露出了青铜下被腐蚀的浓稠黝黑,让它硬生生多了几分狰狞与阴森。 有点奇怪。 百苓思索了一下,往它靠近了几步。 随后她注意到了墓葬天使头上戴的三重冠冕——仔细一看,这顶三重冠冕竟如同崭新的一般,隐隐还有青铜色的光华流转,与经历过长时间洗礼后的像身分外格格不入。 如果此处就是归墟入口的话,那么这顶冠冕,必然是钥匙了。 此时此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除了继续往下探查,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百苓有了决定,凝灵力于掌心之中,小心地探向了天使头上的冠冕。 下一秒,她看到天使笑了——它那残破不堪,被腐蚀得满是黝黑斑痕的脸上,突然像活了一样,嘴角裂开了一道诡异的弧度。 与此同时,地面震动了起来。 有了。 百苓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料身后的地面陷落,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第218章 这就是归墟?(1) 坦白说,这不是百苓第一次踩空掉落了。 因此,在短暂的一惊后,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下落的时间不长,几乎只是三个呼吸间,她周围的景象就变了。 果然是个传送阵。 这么想着,百苓扫视四周,却被自己眼前所见惊住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座一望无际的,美轮美奂的宫殿。它们有大有小,富有规律地排列着,其中还耸立着极有现代化气息的高楼大厦。 抬起头,天空是暗红色的,有一轮红色的太阳。云彩诡谲,倒更像海水的波纹。 这里就是归墟吗? 感觉…… 却更像某个失落的国家。 百苓迟疑了一下,慢慢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街上没有几个人,却是到处可见一些或大或小,或可爱或凶猛的砌石雕像,就连宫殿的屋檐上都雕着几座飞檐走壁的鸟兽雕像。 再看那些人,皆是长袍长衫一类,衣料很华美,颇有古罗马人的服饰感。 百苓快步上前,朝一个向她方向走来的女子开口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归墟吗?” 女子的神情却有些惊慌,她瞄了百苓一眼,却并未理睬,只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在发现没有受人注意后才略松了口,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百苓觉得奇怪,又见不远处有一个揣着菜篮,蹒跚走来的老人,她又跑过去,客气地问道,“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归墟吗?” 然而,老人的神情与女子的如出一辙。她像惊弓之鸟般四下张望,而后迈着颤巍巍的步伐毫不停留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搭理她。 这里的人,似乎在惧怕着些什么。 百苓伫立在平坦的街道旁,若有所思地扫视着路边的砌石雕像,心想:传说归墟之国,是神灵的命解之处,可此处一点也不像死后之国。 转念一想,如果归墟的秘密这么好探查,也不会让古今那么多神君铩羽而归了。 看来,只有慢慢搞清楚,这背后的秘密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哎……哎!这里!” 这时,一个刻意压低,有些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百苓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正躲在阴暗里向她招手,一双机灵的蓝眸警戒地到处张望。 她不由愣了一下,旋即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靠近,小男孩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了对面,随后伸出头向外张望了好一会,才像放下心般地拍了拍胸脯。 这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也脏兮兮的。 他转过脸,百苓发现他有一双葡萄般的明亮大眼。 而他压低嗓门,对她说道,“外来人,你也是来恩盖伊探险的吗?” “恩盖伊?”百苓又愣了一下,“恩盖伊是哪里?” 听她这么问,男孩也诧异了,“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百苓说道,“我是来找一个叫归墟的地方的。” “哦,归墟啊。”男孩却是说道,“以前来恩盖伊探险的外来人,也是想去找归墟的。不过,好像没人成功过。” 第219章 这就是归墟(2) 听到这里,百苓的心踏实了一点。 至少,此处大概是通向归墟的必经之地。 百苓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归墟怎么走?” 男孩却是说道,“凡是进了归墟的人,都有去无回,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怎么说?” “归墟是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一旦进入,你会发现所有的门都消失了。归墟中的一切,会在每日的零点整变换位置,即便你快要接近出口了,下一秒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去。”男孩顿了顿,加重了点语气,“法力在归墟毫无用处,进了归墟,你就只能像凡人一样寻找出口,最后死在那里。” 百苓觉得他在夸大其词,“既然如此,那些闯了归墟的人,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据我所知,从古至今,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以及到了入口退却的,大多数的外来探险者,都迷失在归墟中,再也回不来了。” 百苓望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城主的家仆,这些事当然是听他说的啦。” “那归墟怎么走?”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离开了又有什么用?那个幕后的神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倒不如遂了他的愿,探一探归墟的秘密,也许还能找到对抗他的办法。 男孩说道,“如果你真的要去归墟,只能去中央教会接受神水考核。” “教会?”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儿,可是上古神祇之国拉莱耶,中央教会在四个神国之间,统治着四个神国的一切。要想去归墟,必须要经由教会的同意。” 百苓不禁皱了皱眉,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而且,拉莱耶这个名字,像是外神的大陆。 “那神水又是什么?” “一种圣露,它可以测验你的朝圣之心。” 百苓撇了撇嘴,“我对你们信仰的神,可没什么朝圣之心。” 男孩却是说道,“这是一种仪式。外来人的话,迄今为止还没有通不过测验的人。” 听到这话,百苓稍稍放心,正想再问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嗤笑声。 男孩敏锐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般四下张望,压低嗓门低喝一声:“谁?” 他这么大的反应,百苓觉得奇怪,再想起之前遇到的两个古怪行人,她不由顺着男孩的视线向外扫视。 街上行走的人寥寥无几,皆是脚步匆匆。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几分不安与警惕,似乎是惊惧着什么。 “他们为什么都表现得那么害怕?” 百苓观察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回头才发觉,男孩不见了。 这是一条死巷,可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踪迹可寻。 “有点像游戏里的NPC啊。”百苓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不是不怀疑刚才那个男孩的身份。他突然出现,把这里的大致情况都告诉了她,节省了她不少精力,这对于一向倒霉的她而言,太不正常了。 百苓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在不远处的飞鸟雕像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迈步离开。 第220章 这就是归墟(3) 街道上的宫殿很多,每扇拱门上刻着造型各异的字符,大门紧闭,百苓走马观花,最终在一个相对于其他宫殿,大气了许多的雪花石拱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前立着两只造型奇异的走兽石像,眼睛的雕刻极其锐利,栩栩如生。 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些石像,好像是活的。 这时,一个穿着华美绿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行了个教士之礼,“外乡人,你是来接受神水考验的吧。” 他问得如此笃定,显然在此之前,接待过不少像她这样的外来者。 “对。”百苓说道,“我要去归墟。” “请随我来。”中年男子没有多问,作了个“请”的手势。 走过一条很长的门廊,入眼可见淡雅的花窗棂和彩石镶嵌的尖拱和圆顶。再穿过几个幽静的殿堂,前方豁然是一条铺着灰色石阶的宽敞通道,通道的两边是四尊威严的雕像。 四尊雕像皆高五米左右,都是披着斗篷的人形模样,只是造型各异,手中虚空抓着的东西也不一样,有火焰,有粉末,也有雷电。 虽然披着的斗篷遮住了四尊雕像的容貌,百苓却在经过这条通道时,感觉到背后有好几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雕像是活的。 如果说,她刚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此处的雕像有灵。 “我们到了。” 忽然,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一座偌大的殿堂内,偏白调的装饰使得这间殿堂格外温暖祥和。 殿堂内,一个穿着华美红色长袍的青年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年轻圣洁的脸庞。 “这位,是我们恩盖伊中央教会分会的卡恩主教大人。”中年男子介绍道。 “你好。”百苓不留痕迹地打量了眼前的主教一眼。他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大概是与修炼的功法有关。 而在殿堂的中央,一座高十多米的白玉雕像巍然耸立,形象是一个衣袍绚丽华美,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眼神慈悲地俯瞰着自己脚下渺小的众生。 “你好,外乡人。”卡恩主教微微一笑,“以阿撒托斯之名,只要你通过考验,我会将归墟之门指引给你。” 百苓收回目光,却是一顿。 阿撒托斯? 这个名字……难道不是曾经撕裂修罗界,再破壁入灵界,造成无数神灵陨灭的上古外神之首吗? 原来归墟的真正入口,在外宇宙? 百苓的内心闪过这个猜测,却觉得,这不难理解。传说归墟是众神的命解之所。这里面的众神,自然也包括外宇宙不计其数的神明了。 只不过,上古记载阿撒托斯残暴无情,是个暴虐的黑暗侵略者。但没想到,在这些信徒的眼中,阿撒托斯的形象如此高大伟岸。 连他们的身上,都流转着光明之力。 还真是…… 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卡恩一挥袍袖,阿撒托斯的古神像正前方出现了一道灰色的漩涡。 他说道,“你需要成功找到回廊之门的出路。” 第221章 回廊之门(1) 回廊之门? 百苓问道,“不是神水?” “那是万年前的考验了。”卡恩主教说道,“自从我们发现,外乡人进入归墟,几乎无人生还后,中央教会制定了新的规则,只有通过回廊之门的考验,方可准许入归墟。这是我们的善意。” “这么说,回廊之门也是座迷宫?” “回廊之门是古神创造的领域,出路难寻。但作为考验之地,你有三天的时间。若你在三天之内未能找到出路,视作考验失败,我会将你带出来。”卡恩主教顿了顿,“因此,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寻找到那扇门。” 听起来,这个考验的难度比神水高上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也只能走下去了。 “好。”百苓点点头,走到灰色的旋涡前,干脆利落地踏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站在一片雾气缭绕的墓葬之地中,正对着的是一座跪坐着的,青铜色斑驳的墓葬天使。 这不是之前的那片墓地吗? 百苓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疑惑,却在观察后发现,这座墓葬天使的头上,并没有三重冠冕。 她思索了一下,这一回,朝墓葬天使的反方向慢慢走去,并未注意到,这座墓葬天使受岁月洗礼后腐朽的底座,刻着的一行名字和一行日期。 走了一阵,周围的矮树林逐渐稀少,地上的土壤也松软了很多,慢慢的黄沙渐多,竟然到了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丘之中。 百苓蓦地回头,身后哪还有什么树林,而她孑然站立于一片空旷的黄沙绵延之地。 这时,余光瞄到了一个人影。顺势望过去,是一个长发披散,背影很美的女子背身立于山丘之上。 这里还有别人? 百苓正欲开口,然而,下一刻,却瞥见天上的那轮血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大。 她一下子闭上了嘴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 与此同时,那抹血红越来越大,轮廓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见在那鲜红之中,几颗暗色的粒子动了动。 没一会儿,那疯狂的鲜红几乎遮住了整片天,随后以一种扭曲的形状迅速旋转伸展,一只手在此时慢慢舒展开来,而后,在极为有序的舒展下,化为了人形。 或者说,化为了一个包裹在鲜红羽翼下的人形生物。 在百苓瞬间戒备的目光中,这对巨大鲜艳的翅膀缓缓张开,一个黑发男子从半空缓缓落地,他慢慢睁开眼,一种纯粹冰冷的红色弥漫开来,几乎能吞噬他视线所到之处的所有生灵。 男子落了地,身后巨大的翅膀缓缓消散开来,最终化为了乌黑夜空中,无数的点点星辰。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并且,百苓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纯正的红,幽冷得像深渊的血,又纯粹得像透彻的辉光,曜曜振振,夺人心魂。 相较起他,她都觉得金银那种隐约有几分相似的气场,却显得牲畜无害了。 百苓站在平坦的沙地中,那诡谲的男子自始至终正对着她,却一眼也没瞧她。 这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是不是看不见自己? 第222章 回廊之门(2) 怀着试探,百苓朝那二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下一刻,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朝她的所在投了一眼。 这一瞥,他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血色仿佛蔓延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浓郁血腥,莫名使得百苓体内一阵气血翻腾,运起灵力抵抗,方才舒缓了下来。 不过,他确实看不到自己。 百苓有了笃定。 这时,山丘上的女子已经踉跄着跑到了男子的面前,从百苓的角度,依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亚弗戈蒙,再帮我一次吧。”女子哽咽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大抵是外神的语言,但百苓却莫名听懂了。 “帮你?”被唤作亚弗戈蒙的男子似笑非笑,声音带着毫无感情的幽冷,“你现在又能拿什么和我交换?” “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从百苓的角度看,女子抬起手,似乎在拭泪,拿出了一个罗盘状的五彩晶体。 她把五彩晶体高高举在星辉之下,颤着声说道:“这是前兆罗盘,传说‘无名之雾’奈奥格把上古的时间奥秘置入其中,只要把你意念里的名字读给它,它可以撕裂任何时间和空间,把你想要的带给你。” “你倒是每次都叫我意外。”亚弗戈蒙淡淡地看了她手中的前兆罗盘一眼,他的嘴角似乎上扬了几分,却并不能叫人分辨他此时的情绪,“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想找的人是谁?” 闻言,女子的背挺得笔直,身子微微颤抖着。 百苓忍不住侧耳倾听,然而,就在这时,她有所感地回过头,却感觉到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 她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一双冰冷纯粹的血眸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此时,血眸的主人优雅地行了个礼,轻柔绽放的笑容足以勾去任何人的魂魄,“你好,试炼者,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地方吗?” 他的笑容动人心魂,眼眸里透露的却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百苓再扭过头,却见连绵的沙地空旷寂静,只有她一人伫立,不见女子的身影。她又抬头,苍穹是万丈星辰,一轮红日静静地悬挂着,一切普通如常。 但是,也正因如此,才不正常。 恍惚间,亚弗戈蒙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方扫视了一眼,轻轻一笑,“这里是离回廊之门最近的乌有之所,看见的和你心中所想所念有关。跟着我,我可以带你走出这里。” “你是……?” “我叫亚弗戈蒙,回廊之门的指引者,指引从各处来回廊之门接受试炼的人。”亚弗戈蒙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 百苓心中暗奇,迟疑了一下,默默地错开半步,跟在亚弗戈蒙身的后走着。 他的步伐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沙地似乎就软一分,随着时间的推移,沙地陷落。 她四周的景物骤然一换,下一刻,他们已然走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厅。 第223章 回廊之门(3) 这是一间华丽非凡的房厅,高高的房顶呈螺旋状,中央吊着一个璀璨绚丽的挂灯,光线所达之处,四通八达的走廊铺着绣有艳丽花纹的地毯,一眼望不见尽头。 挂灯之下,一圈圈铺着同样花纹的盘梯也是呈螺旋状,无尽地向上下两个方向延伸着。往下探去,下面的光线越发暗淡,螺旋紧凑规律,像能把一切都吸进去一般,遥遥不见底。 此时,房厅内的正中央或站、或坐着九个人,看到他们走来,都是立刻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被其余人围绕在中间的年轻男子有些焦躁地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问道,“指引者,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如今人数可齐全了?” 一个月多? 这个试验还有人数之说? 百苓不留痕迹地打量着他们,三女六男,只有有几个像东方人的面孔,有几个像西方人,穿着各有不同,其中以那个年轻男子穿着最为贵重,一身蓝色长袍的胸口处,一个象征着中央教会骑士的深色标志格外引人注目。 原来教会的人,也能试炼进归墟啊。 “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个人,可以开启试炼,但是。”亚弗戈蒙视线所达之处,那宛若实质的目光使得不少人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他继续说道,“但凡来到回廊之门的生灵,都要遵循这里的规则。” 蓝袍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指引者请放心,教皇大人训诫过我们,要绝对服从规则。” 亚弗戈蒙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慢而不失优雅,“那你们都听好了。这里的规则是,在三个月内找到四把象征水、火、风、地的钥匙,否则将视为试炼失败。” 三个月? 百苓顿时眉头一皱。 “不要着急。”亚弗戈蒙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出了她的迟疑,轻笑道,“我说的三个月,是以此处为计量单位。” 随后一挥手,原本和她站在一起的九个人瞬间只剩下一个黑发黑眸,看上去十七八岁的东方美女。 “西迪!夏梅尔!你们去哪了!”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美女见自己的同伴突然不见了,一时大惊失色。 名字倒很独特。 百苓正想独自去找钥匙,突然脑袋一疼,下一刻,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内容。 时间回廊是由无数条没有尽头的楼层通道组成的一个没有实质的殿宇,她如今所在的,是时间回廊数不胜数的其中一层,而亚弗戈蒙把十人分成了五组,其他八人分别被传送到了殿宇的某一层。 他们十个人要做的就是,寻找这无尽殿宇中门后面的四把钥匙,集齐之后,才能依照表现分,一起离开。 听上去,这个试炼就不简单。 这无尽大的殿宇里只有四把钥匙,如果不想点策略,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未必能完成任务。 水、火、风、地…… 既然是这四种特定的元素,那藏有钥匙的门一定和别的门不一样。 百苓这么想着,视线一转,却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组员”。 这下,倒是不能抛下她,自己行动了。 只是…… 她看着旁边一脸苍白,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美女,暗自撇了撇嘴。 就这种心理素质,肯定不是像她一样的“外乡人”。 第224章 意外(1) “你……你收到讯息了吗?”察觉了对方打量的目光,美女目光怯怯地问道。 “嗯,我想大家都收到了。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找他说的四把钥匙。”百苓话音未落,却见那美女惨白着脸,摇摇坠坠地退了一步,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我们应该先和其他人汇合再一起行动。” 百苓皱眉道,“这地方这么大,你的同伴也不知道在哪一层,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 她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美女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情绪激动地叫了起来,“这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教皇大人训诫过,回廊之门的任何一扇门都不能随意打开。西迪是我们当中唯一拥有光明之力的骑士,如果不和他一起,遇到危险我们两个女子怎么办!” 危险? 百苓问道,“什么危险?” 美女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以为试炼的内容只是找钥匙吧?” “不然呢?” “你若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法器,器灵和守护灵都会攻击你,这时候当然需要有人保护了。” “你们是来找法器的?”百苓却听出了端倪。 “你不是吗?”美女反问道。 百苓顿了顿,应道,“是。” 然后说道,“但你的同伴可能被隔得很远。” 美女坚持道,“那也要找。” “怎么找?” 她把颈间戴着的暗金色项链捧在手里反复抚摸着,语带不确定地说道,“西迪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回到这里的,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等多久?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百苓仰头,眯眼朝中央的挂灯望去。 这里的光线似乎暗了许多。 她却只是说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着。” 百苓不置可否,学着她的样子与她并排靠坐在扶梯前。 那就等一会吧。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美女似乎很害怕这样的寂静,主动开口问道:“我叫柯兰,来自奥法弗雷,你呢?” 百苓想了一下,回答道,“小舒,恩盖伊。” 柯兰不禁“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也是从奥法弗雷来的呢,虽然你的穿着很奇怪。” 百苓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身后,却凝住了。 “我觉得,我们不能在这里等。”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尽头遥远的走廊。 只见原先光线充足,一望无际的走廊,此时从各个彼端慢慢聚集起浓郁阴森的黑暗,让整层走廊都慢慢阴暗了起来。 柯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一望,她瘫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她尖叫了起来,精致的脸蛋上毫无血色,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所有生灵对黑暗似乎潜意识里就有种惧怕感。 百苓神色凝重,“这不是试炼的一部分吗?” “我,我不知道。”柯兰浑身发抖。 看到她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百苓不由将她拉了起来,“去其他楼层吧。”说着,飞快地下了楼。 然而,下一层的楼道尽头,依然是无尽的黑暗,这黑暗前行地以极为缓慢,却极有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他们。 第225章 意外(2) 黑暗迫临。 百苓直觉,这里面有不好惹的东西。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走。看情况,这些黑暗应该是每一层都有的东西。 于是挑了一条相比较亮的走廊,边走边专心地观察着。 这里所有的走廊都是艳丽的格调,地毯的花纹也是一般无二,大约每走三米就会看见一扇镶着金框的门,每扇门的猫眼处都刻着一个她看不懂的,隐隐散发着压迫感的金色字符,字符的样子不尽相同。 从外观上来看,除了字符不同之后,每扇门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如此,那就随便进去躲一躲吧。 百苓在停住了脚步,伸手握住了金色的门把,刚想转动,柯兰的手突然覆到了她的手上。 她不解地侧头,却见柯兰在拧眉听着些什么。 “怎么了?” 柯兰低声问道,“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百苓仔细地侧耳,除了一片死寂什么也没听见。 柯兰似乎也发觉是自己幻听了,慢慢松开了手,双眼却盯着艳丽的地毯,只敢用余光探看眼前的这扇门。 吱嘎—— 出乎百苓的意料,这扇金色贵气的门发出了一种好似年代久远,无人开启的陈旧声。 又好似是某种欢欣的,释放的声音。 她的手用力握着门把许久,久到柯兰都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推开了这扇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里面望去。 这是一个古朴的,点着几盏蜡烛的房间。 柯兰紧绷的神经在偷偷瞄到门后的情景后放松了下来,身子也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嘛,明明就是很普通的房间,教皇大人为什么要警告我们不能随意开门。” 不能随意开门? 百苓听到了她的嘀咕,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在此时,“砰”的一声,房门自动关上了。 柯兰赶忙跑过去转门把,却发现死命转不开。 两人忙活的半天,门把忽然消失了。 再环顾四周,他们忽然出现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手心空空如也,而她们的周围,哪里还有门的影子。 “这,这该怎么办?”柯兰颤着声,有些不知所措。 “那边是不是有个人?”百苓眯起眼,隐隐望见远处的草地上坐着一个人影。 柯兰也望了过去,半晌,她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个人。” “走,我们过去看看。”百苓快步朝远处的人影跑去。待跑近了些,那坐着的人有所感应地朝她们瞥了眼,她顿时愣了一下,脚步缓了下来。 这人和亚弗戈蒙十分神似,却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他深邃浓郁的血眸中透着无情的笑意,斜睨的一眼,宛若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对脚下渺小的尘埃施舍的一次恩惠般的注目。 此时,他随意地屈膝坐在草地上,人像在这里,又不像在这里。 这样的境界,依照百苓的算法,至少也是个大乘圆满果位的正神。 忽然,柯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百苓偏过头,却见她惨白着脸,痛苦地在草地上蜷缩着身子,紧闭着的双目缓缓流下来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怎么了?”她微微一惊,迅速扶住柯兰的肩膀。 然而,柯兰却痛晕了过去。 第226章 意外(3) “……” 百苓不由再次转向那男子,却见他早已转过头,若无其事的遥望着远方。 沿着他的目光极目远眺。 辽阔的草原尽头,一道巨大的裂缝把天空硬生生撕成了两半,诡秘幽暗的虚空从中透出隐隐的暗芒,让人极力想探知虚空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送你出去。”百苓正打量着远方的那道裂缝,清朗的声音忽然把她的神志拉了回来。 男子的目光分明停留在遥远天际的巨大裂缝上,但注意力却似乎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你要帮我办件事。” 百苓谨慎地问道,“什么事?” “我知道你从外天空来。”男子说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玄穹。” “……玄穹?”百苓微微皱眉,十有八九,玄穹就是造成眼前这幅局面的罪魁祸首。她本来就想找他呢。 “他偷了我的东西。”男子淡声道,“照理说,我应该亲自去找他,但我被他困在这里,暂时出不去了。” 闻言,百苓愣了一下。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男子说道,“中了他的计罢了。你要做的,是找到他后,将此物打开。”他拂手一挥,一个精致的小锦袋就飘向了她。 锦袋的绳口有咒印,轻易打不开。 百苓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男子只是说道,“一个能让他前功尽弃的东西。” 听上去似乎很有威力。 百苓心中半信半疑,却还是将它收了起来。 然后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没见过他的化身。” 男子也没多问,却是朝着天空轻轻一指。 下一秒,天际那巨大的裂缝以一种奇异的规律扭曲了起来,而后慢慢着色,形成了三个栩栩如生的化像。 他说道,“这三个,是他最喜欢的化像。” 然而,在看到半空其中一个化像的时候,百苓却惊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那……那不是……普师傅……吗? 她直愣愣地中间的化像,久久回不了神。 男子也没催她,兀自静坐着。 良久,百苓艰涩地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与他的渊源,久到你无法想象。”男子的声音冷了些,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说道,“找到他,打开锦袋,是我送你出去的条件。我可以告诉你,回廊之门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答应我的条件,百利无一害。” 听上去,这个交易确实百利无一害。并且如果他能帮忙对付玄穹的话,他们的胜算更大。 “好。”百苓点头道,“如果我能见到他的话。” “很好。” 男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身影忽而朦胧成一道灰蒙蒙的云雾,天际回荡起低低的笑声。 这虚无缥缈,轻喃低语的笑声让她神色一动,却见那云雾朝她迎面扑来,一只幻影般的血眸猛得在她面前消散开去。 “找到玄穹,找到他。” 随着这句仿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轻拂过身子,百苓一个踉跄。 站稳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了走廊那绣着艳丽花纹的地毯上,她的面前,赫然是一扇镶着金框,散发着压迫气息的门。 第227章 旁观往事(1)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意,消散在四周。 百苓站在回廊之中,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于哪一层,但眼前这扇门透出的压迫气息,似乎比她看见的其他门都强烈不少。 她的手握上了门把,一时间,一种灵魂相通的感觉在血脉里喷张。 几乎是下意识的,百苓感觉到门后的东西,与自己的本源息息相关。 凝神转动把手,一种异样刺眼的白光从门的背后溢了出来。百苓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她置身于一片璀璨的宇宙中,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寂静地遍布各处,她往下俯瞰,发现自己如同悬浮在半空一般,脚下亦是数不胜数的光辉星辰。 她试探地踏出一步,场景突换。 呼——呼——呼—— 狂风砰打轩榥的声响。 油灯上的火苗微弱跳动了几下,熄灭了。 她竟然回到了外门的那间小屋。 透过轩榥破掉的窗洞,可以看到天上黑云翻腾。仿佛被某种力量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越滚越大,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色旋涡。 她记得这一幕。 百苓下意识地转过头,果然,瞧见“自己”下了床,走到自己旁边,也朝窗外探了一眼,随后点亮油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百苓慢慢跟在自己的身后。 如同她记得的那样,普师傅拎着计玄进来了,两个人争论着得道飞升的事,“自己”就在一旁看着,眼中有温暖的笑意。 那段日子,确实是她人生中最平淡幸福的时候。 她很久不敢去想普师傅了,但现在再看他,却不禁想起了那个神秘男子展开的化像,忍不住就带了一丝端量。 他满是皱褶的脸上虽有严厉,但眼神慈祥,即便是现在带着主观探究去看,也未能看出端倪。 若此事放在百年前,她绝不会信那男子,但经历了那么多,尤其当天舜星君也打破了她心底的某种信念,她很难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她将“曙光”带了回来,用血祭术困住了他。 在他显出真身的刹那,百苓看得出来,他是想杀她的。只是受血咒所困,无法反抗。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恨她。 百苓原以为自己早就想开了,不在意了,可感觉到这一点,她的心里仍是难免心酸。 眼前的场景慢慢转换,都是他们相处的过程。 百苓觉得,这条人生路大概是一种凌迟。 可后面看到的事情,却又让她觉得…… 匪夷所思。 重回女弟子祠,碰到郁井的那天,她故意在后院摔了一跤。 百苓清楚地看到,“他”将自己护在怀里,一只手甚至虚拢在她头上。这个动作即便是出自灵物护主的本能,也过于小心翼翼了。 还有他的眼神。 百苓忽然发现,在“自己”没有看他的任何时候,他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在昆仑山下蹦蹦跳跳的时候,在她和仙侍、元君说话的时候,总之在她专注于其他事情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未偏移。 倒是每每和他说话,试图引起他注意的时候,他会转开视线,垂着眼眸,一副清清冷冷,清心寡欲的疏离模样。 第228章 旁观往事(2) 当画面转换到归墟那一剑的时候,苓忽然有点不忍心看了,背过身,听到后方的动静结束,这转了来。 最后一个画面,他站在孤岛之上,长身挺立,久久未动,握着度朔的右手却隐约在颤抖。 苓以为自己眼了,想看得楚些,却发现画面来远,来模糊。浊恶的那些日子亦是走马观。 看着自己的性子愈发阴郁,阴郁到眉眼都扭曲,忽然觉得: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人呢?如是的话,也会避而远之吧。 虽然很楚自己曾经有多阴鸷,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看得晰了。 画面转,舒兄出现的时候,苓盯得分外认,他的目几乎无时不刻不在的身上,隐忍而克制,只是的心全在仇上,浑然没有发觉。 苓心里有点乱乱的,下一秒,场景骤转,来到了一个生长在峭壁的石洞中。 石洞不深,只有“自己”和郁井。 “你之前说,你道暝是谁,他是谁?” “你自己的柳灵郎,你不道来历?” 之前一直认为,郁井道暝的身份,是因为他出手暴露过,或是他幕后的那个神告过他。可现在看他的表情,又觉得,郁井似乎只是猜测。 而他猜测的原因,大概于暝看的眼神。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 原来他的目那么炙热。 突然间,苓的四周黑了下来,脚下一轻,身体忽然陷落。 无数的笑声桀桀响起,一口巨大的火炉从天而降? 神火坠落? 无尽的火舌在吞噬的最后一刻,化成了一张狰狞的火脸。 苓醒过来的时候? 胃里翻江倒的难? 忍住头晕想吐的冲动? 伸出一只手想寻找支撑。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睁开眼? 卡恩温和的脸庞在面前大。 体内的灵力开始运转,苓感觉好了一点? 抽手,坐起来? 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 “你终于醒了,身体可有不适?”卡恩的语气十分温和。 苓摇了摇头,问道? “怎么事?” “你廊之门推了出来。”卡恩说道,“引者说? 你通过了考验。” 听他这么说,苓不由沉了一下。 这个主显然不道廊之门发生的事情,甚至可能不道廊之门的秘密。那个柯兰说,他们是去找神的。 难道廊之门的存在? 还另有秘密不成? 这个念头闪过脑,很快苓掐灭了。 不应该将心过多的在廊之门上。的目的是归墟? 不是探索这座外宇宙的神国。如所面对的秘密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去理会不相干的事物。 于是问道,“既然通过了考验,我何时能去归墟?” “归墟之门,在中央会的卡巴生命之树中。”卡恩将一枚金色的通行拿出来,递给,“有了它,你可以前往中央会,开启生命之树。” 第229章 旁观往事(3) 没想到还要前往中央会。 这是找到归墟的入口,就颇费周折啊。 苓暗暗想着,过了这枚通行。 中央会坐落于四大帝国的中央,征着仰的至高无上。它周围的城市数不胜数,中央会直辖。 踏进恩盖伊的传送阵,传送的地方,是离中央会最近的小镇,康莫利恩。 这座传送阵由十多个侍卫看守,看着像单向的,只有出,没有进。 随着人潮进入康莫利恩,小镇不大,欧古城的风貌,摊上各种小玩意玲琅满目,人潮拥挤,十分热闹。 “你看,这块陨石啊,是克苏鲁大人用神力抚摸过的,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从利耶弄过来的。”一个商贩模样的黑瘦男人手拿着一块淡灰色的石头,施施然地向他前方驻足的顾客介绍道。 “亚,你小子能一天到晚吹嘘了么?我昨儿个可是看见你抱着好几块石头去了城的染色坊,难不成,这块石头就是其中之一?”旁边的一个商贩见状,哈哈大笑地调侃起来。 “你,你乱说。”黑瘦男人像踩着尾巴一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坐实了心虚。 他摊前的顾客笑着摆摆手走开了,周围的商贩们也都笑着摇头。 这样的事,几乎天都会发生好几。 不不觉,苓在热闹的气氛中走到了城门口,氛围刹时严肃了许多。 两排骑着马的骑士在城门两侧相对而立,城门口,十多个侍卫铁着脸一动不动,进城的人也静有序地一个着一个地排队,当一个人进城,城门上方的淡蓝之息会随之变化,也有专门的侍卫盯着这淡蓝之息的变化。 这个气息,像是识神力的法。 这么想着,一道铁面无私的声音冷冷响起,“对不起,请吧。” 苓不由向城门望去,只见一个娇的少女上方,蓝色的气息变为了黄色。 是识的法。 身后隐约传来议论声? “咦? 这城门上方的蓝是么?怎么还会变色?” “这是辨识你体内明之力的神,体是么? 我也说不上来? 反正只有明体质的人? 能进入中央会城。” “这么严苛?还要明体质能进去?那怎么这么多人排队?” “都想一睹中央会的风呗。中央会? 那可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苓不由往后扫了一眼? 后方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又看向城门口? 排队的人井然有序,进度倒是很快。 轮到的时候? 前面几乎有大半的人都勒令退返了。 苓虽然没有么明之力,但有神力啊,城门上方的蓝息毫无变化? 侍卫不由点了点头,冲说道? “你可以进去了。” 入城后,广阔富丽的中央会赫然呈现在眼前,泛着金色的岩石建筑连绵起伏,同样色调的拱门波澜壮阔? 给门前站立着的骑士平添了几分森严和庄重。 出示了自己的通行后,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威严地走到了的面前? 行了个礼,开口问道,“您是想前往卡巴生命之树吗?” 第230章 有人要杀她?(1) 百苓点点头,“是。” “请随我来。”骑士又行了个礼,在带。 教会的殿堂大,二连三地穿插在一,彩石镶嵌的圆顶富丽堂皇,壁柱的圣龛里,刻着一座又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整给人的感觉庄严肃。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骑士带穿过了一座花园,人慢慢少了来,有少数端着银盘的侍女时不时行礼走过。 骑士带来到了一个约莫千米的神殿。数十雕着花纹的石柱在殿内撑了一个拱廊的状,依着周的壁龛又呈环,一座二十多米高的宏伟古神像坐落在中央,雕像的周围摆放着白色的百花,除之,偌大庄严的殿堂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和装饰。 神殿里没有人,骑士停顿了一下,拿出一面鎏金星盘,稍拨弄,他们便忽而出现在一片空旷的地。 在这块地上,高耸庄的祭台入目可见,祭台之上,一尊汉白玉般光易转的古神像垂眸俯瞰,不清的垂眸之下一派阴影,竟给人森冷的感觉。 而在不远处,三十多个穿着红色祭祀服的主教面朝祭台。祭台上,一个手持权杖,衣着华美的女子背对着,对着神像虔诚祷告。 “请稍,教皇大人在祷告。”骑士低声说。 百苓应了一声,就站在地。 祭台上,教皇将一束百放在古神像,率众跪了下。 百苓身边的骑士也跟着跪了下,却撇了撇嘴,没有动。 “是什?”突,一个主教着空,惊疑地问。 朝着他所的方望,古神像的上方凭空出现了一灰色的漩涡状。 下一刻,一阵轻笑声从面八方聚拢,随着笑声突变的,是灰色漩涡突极速地旋转了来。 一个从飞速旋转的漩涡中掉了下来。 一红衣主教眼疾手快地住了落下的。 是个已经完全不清容貌的血人。 祭台下,一个眼尖的祭司吓得心脏停止了,扑一声趴到地上,朗声大喊:“父神降责了!” 他的声音猛地让所有人回神,抱着血人的主教连忙放下尸,哆哆嗦嗦地伏跪在地。 而就在这片刻功夫,古神像上方的灰色漩涡早已不不觉地消失了,留下一个不死的血人,和愈发诡异森冷的气氛。 这是什况? 百苓被眼的变故惊住了。 还有个血人…… 定了定睛,发现竟有眼熟。再思索了一下,这不就是柯兰吗? 百苓心里一悚。 这时,教皇已经转过了身。 头戴宝石冠冕,一张脸庞端庄秀气。 心而论,这张脸称不上绝美,端庄的柳叶眉下,是一双如蓝宝石般似能窥探人心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添了几分凌厉。 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血人,突沉声问,“这是几个了?” “教皇大人,这已经是……十一个了。”一个主教诚惶诚恐地回答。 教皇闭了闭眼,抬袖一挥,“葬了吧。告诉菲尼克斯,在没搞清楚之,再让小辈们回廊之门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