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房回京 隆冬腊月,屋外细雪霏霏,滴水成冰,屋内火盆轻拢,温暖如春。 叶明月正闲散的坐在客栈临窗的圈椅里,一面慢慢的剥着椒盐味的小核桃,一面看着她娘领着丫鬟在翻她装着衣裙的箱笼。 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的袄子,玫瑰红撒花的棉绫裙,杏黄色提花的锦缎褙子,各种颜色各样材质的衣裙很快的就铺满了一整张架子床,上面精美的各色刺绣在盈盈烛光下望来也越发的亮丽了。 叶明月没忍住,到底还是开口说着:“娘,不就是回个本家嘛,我随意穿了什么衣裙不成?您至于闹腾出这样大的阵仗来嘛?” “那怎么成?” 她娘薛氏百忙之中抬了头起来,只说着,“叶家的那一干人,从上至下,谁面上长的那一双眼珠子不势力的?现下咱们阔别十六年再回去,指不定的人人都在背后以为着咱们这些年过的怎样的穷酸呢。我偏要好好的打一打她们的脸。” 叶明月听了,也唯有叹气的份儿。 她上辈子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养女,养父养母原也对她还算可以,可后来不期望养母自己生了个儿子,对她便慢慢的差了起来。到得后来竟是连书都不打算给她读的了,想让她出去挣钱补贴家用。 那时候她正好高考完,兴冲冲的捧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结果被她养母抢过去,两把就给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又告诉了她一番让她出去找工作挣钱的话。她当时受了这刺激,直接冲出了家门,一不留神踩了个没盖严实的水井盖,然后就这样穿越了。 倒是胎穿的。且穿过来没多长日子她就弄明白了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辈子她的父亲叶贤嘉是武安伯府叶家的一个庶子,不过他却是争气的很,年纪轻轻的便中了两榜进士,外放了一个还算富庶的地方做了知县。她的母亲是大兴薛家的女儿。薛家是经商之家,虽然在这个年代商人的地位是不高的,但架不住有钱。所以薛氏嫁给叶贤嘉的时候很是带了一份好嫁妆过来。而她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名叫叶明齐,比她大了个六岁,现年十九岁了。 叶贤嘉和薛氏之间少年夫妻,很是恩爱。当初叶贤嘉外放知县的时候,叶明齐才刚刚三岁,他如何舍得离开幼子?且他的嫡母蒋氏也是个刻薄的,惯常给薛氏摆脸子,于是叶贤嘉索性便带了自己的妻儿一块儿到外地上任去了。 随后官场沉浮十六年,目下叶贤嘉已是做到了泰州知州的这个位置,前些时候接了吏部的消息,让他年底回京述职。又正巧叶明齐今年的秋闱是中了举人的,明年开春的时候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于是叶贤嘉想得一想,索性是带了一家子都回了京城来。 而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可以赶在明日腊八的这天进武安伯府了。 只是薛氏却是个要强的。当年她做为一个新媳妇,在武安伯府的时候没少受老太太和妯娌的暗气,现下在外地过了这十来年的舒心日子,丈夫和儿子又是个争气的,怎么着这次回去也不能让人家看扁了去。是以她势必是要明日一家子都穿的光鲜亮丽的回武安伯府的。 这当会她将叶明月装着冬衣的箱笼全都打开了,细细的一件件的看了,半日之后终于是挑拣了一件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立领对襟长袄,一件杏黄色绣折枝芍药的马面裙出来,吩咐着叶明月现下就换了给她瞧瞧。 叶明月是不大乐意换的。 这样的严冬,纵然是屋子里再拢了火盆,可到底也是有几分冷意的。 于是她便跳起来抱着薛氏的胳膊摇了摇,拉长了声调,开口撒着娇,说着:“娘,这样冷的天,你做什么让我去换衣裙?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呢?” 她生下来的时候叶贤嘉便是在江浙一带为官,所以她便学了一口好吴侬软语,娇娇柔柔的,真是听得人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薛氏自来宠她,若是往常听得她这样一撒娇,说什么都会应了她。只是明日回武安伯府她可是想着要扬眉吐气,再不愿别人看扁的,所以纵然这当会叶明月再是撒娇,这事也是没的商量。 但自家的这个小女儿素来便被她和老爷,还有长子给娇宠惯了,性子也拧,硬逼着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是不成的。于是薛氏便伸手摩挲着她的手,面带笑意的哄着她:“乖乖圆圆,你就现下换了这身衣裙给娘瞧瞧好不好?你若是怕冷,娘就让文鸳和彩凤再在屋子里拢个火盆,成不成?” 叶明月出生的时候正是八月十五的晚上。据说那夜空中好一轮明月,于是叶贤嘉便给她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又取了个小名,唤做圆圆。而文鸳和彩凤则是薛氏身旁的大丫鬟。 现下叶明月听得薛氏这般说,晓得这事是没的商量的余地了,于是索性便让文鸳和彩凤拿了衣裙,随着她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 素色的白纱屏风,原也挡不住什么,明晃晃的烛光下,可以看到少女轻盈曼妙的身形。 而当叶明月在文鸳和彩凤的服侍下换好了薛氏挑拣的这一身衣裙走出来之后,薛氏只喜的眉眼间全都是笑意。 叶明月原就生的妍丽娇美,现下经由她身上这套既富丽又雅致的衣裙一衬,越发的显出她的明媚照人来。 薛氏当下就喜道:“近年来我听得说,大房里的那个二女儿生的极是貌美的,还得了个什么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号。依着我说啊,任凭她生的再是貌美也是不及我的圆圆的。明日大家见了面,咱们就好好的将她给比下去。” “娘。”叶明月闻言就嗔了她一眼,只说着,“别人素来便是抬着别人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孩子,怎么到了您这倒是正好反过来了?” 薛氏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娘是个直爽的人,做不来那些个虚套子。我的女儿生的好,作什么不夸,反倒要贬?” 眼见得叶明月又要开口说话,想必还是要说她的意思,薛氏便忙起身站了起来,只说着夜深了,圆圆你该歇息了,记得明日一定要穿娘给你挑的这套衣裙之类的话,然后转身便飞快的走了。 她这个女儿虽然现下才十三岁,可有时候就和个小大人一般,说出来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薛氏心里是有些怵她的。 而叶明月望着薛氏的背影,再是看看屋内大开的箱笼和铺满了一整床的衣裙,也就唯有扶额叹气的份了。 她这个要强的娘哟。 不过次日叶明月还是依着薛氏的吩咐,穿了薛氏昨夜挑拣的那套衣裙,同着薛氏一块儿坐在马车里进了京城。 武安伯府位于千张胡同,三间兽头大门,瞧着很是恢弘大气。 只不过现下正值隆冬,空中又飘着雪花,这三扇门都是关得紧紧的,也并没有一个门子在旁边。 薛氏在马车里撩了帘子往外望了一眼,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早先多少日就已经是让人捎了信回来,只说今儿腊八咱们是必回来的。可你瞧瞧,不说有人出城迎接着,现下连个门都是紧闭着的,又没有一个下人等在门口。难不成还要咱们自己去叩门不成?” 薛氏的语气颇有些不忿。 想来也是,叶贤嘉虽说只是一个庶子,但好歹是离了武安伯府十六年后再回来。现下又是进京述职,官位是指定了还要往上再升的,便是真的遣了人出城去迎了他们一家子那也不为过。可现下这倒是算什么呢?连大门都是紧紧的关着的。 这当会自然不是拱火的时候,所以叶明月便柔声的安抚着薛氏,只说今儿天冷,必是下人偷懒之类的话。 而那边厢,叶贤嘉已经是让着自己的长随上前去叩了门。 半晌之后,方才有一个小厮睁着惺忪的睡眼过来拉开了条门缝,探了头出来,语气甚为不耐烦的嚷嚷着:“谁啊?这样大冷的天,乱叩什么门呢?” 纵然叶贤嘉惯常是个温和的人,可是这当会也是有些动了怒。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握着马鞭子走了过去,沉着一张脸,望着那小厮,冷声的就道:“开门。”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六年,任凭再是温和的人,那身上也还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的。 那小厮被他这一唬,原本惺忪的一双眼立时就睁大了。但到底还是仗着自己背后是武安伯府,就将那因着冷而佝偻的腰板挺直了,色厉内荏的喝问着:“你是什么人?武安伯府的大门岂是你说开就能开的?去,去,赶紧走。” 叶贤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把那小厮望的已经挺直了的腰板重又佝偻了回去。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对你说今日二爷要回来的事?” 那小厮茫然着一双眼,只说着:“二爷?什么二爷?并没有人同我说过今日有谁要回来的事啊。” 叶贤嘉的脸色这当会真的是完全的冷了下来。不过他也并没有怎么发作出来,依然是隐忍着,只是望着那小厮,沉声的说着:“去将叶安给我叫过来。” 第2章 风流祖父 叶安是武安伯府的管家。 他自然是一早就晓得二房叶贤嘉一家子今日要回府的事。他原也想着要遣了人出城去迎接的。只是老太太蒋氏前几日特地的交代了下来,让他非但不要出城去迎接,反而是等到腊八那日最好是连大门都紧闭着,不放一个下人在门口。 叶安也晓得蒋氏心里的想法。 叶家祖上是靠着军功挣了武安伯这个爵位,虽然也是世袭,但无奈子孙后辈没个有出息的,光有个爵位,没有实权有什么用?照样被人看不上。好不容易这辈儿出了叶贤嘉这样的一个两榜进士,现下又做到了从五品的知州这样的位子,现下吏部又让他进京来述职,摆明儿了这官位还是有得升的,指不定的往后就是京官儿了呢,可不是光宗耀祖的事? 只是叶贤嘉毕竟不是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且她自己嫡出的两个儿子现下也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凭什么现下这个庶出的倒是能出人头地了? 蒋氏心里很是不服这个理儿。所以便想着今日二房一家子回来的时候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让他们晓得晓得她这个嫡母的威风,是以这才有了先前门口的那一出。 现下小厮飞跑着进来通报了,叶安心里暗暗的叫得一声苦,然后忙不迭的就跑到了门口去。 叶贤嘉正负手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叶安飞快的瞥了叶贤嘉一眼,心中也暗自感慨。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官的人,往昔这二爷瞧着再是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可现下瞧着,便是站在那里没说话的,也自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意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叶安飞快的在面上打叠出了一个得体热情的笑容,两步抢了上前去,然后打了个软腿儿,就说着:“二爷,可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叶安是个明白人。老太太拎不清,他却是晓得的。 嫡出庶出的有什么打紧?最重要的得是看谁有本事。 叶贤嘉垂眼望着叶安。 当年他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叶安还不到三十岁,现下倒是快要五十岁了,瞧着两鬓都斑白了不少。 他心中一时也就有些感慨,便俯身弯腰亲自将叶安给扶了起来。 叶安是这叶府的管家,平日里手中也是有些权的。既然他今儿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也得给他个面子。 再说一家子刚回来,得罪了管家也是不好的。 “叶管家,多年不见,你可好啊?”叶贤嘉语气温和的问了一句。 叶安闻言,那一双眼圈儿是说红就红了。 “劳二爷您惦记着,老奴一切都好。” 说罢,捏了袖子点了点眼角,目光望向叶贤嘉身后的少年,问着:“这位就是大公子吧?当年大公子随您一起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才三岁,那模样儿老奴现下还记得真真儿的,不想一转眼大公子就长这样大了。” 又殷勤的问着二太太在哪里?又吩咐着方才的那小厮赶紧的通报进去,说是二爷回来了,快让人过来迎接。然后又对叶贤嘉解释着:“这小厮来了没几年,不认得二爷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见怪。老太爷正在前书房里等着您和哥儿们呢,老太太则是在后院儿里等着您。” 一面眼角余光又瞥见薛氏下了马车,于是他忙又抢上前去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二太太。 薛氏挥手让他起来,随后牵着唇角要笑不笑的,只说着:“听叶管家刚说的这一席话,那府里应当是知道咱们二房一家子今日回来的?怎么先前倒是二爷上前叩门小厮都不开的,只说让我们赶紧走?我还只当这一家子都没人晓得咱们今日回来呢。” 叶安额角一滴冷汗。 薛氏做新媳妇的时候就惯是个嘴头上不饶人的,这么些年没见,这损人的功夫倒是越发的厉害了。 叶安便讪讪的笑,只说着:“都是下人失职,都是下人失职。二太太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这些不懂眼色的下人计较。” 薛氏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谁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哪里是什么下人失职了,只怕是那个老虔婆要给他们二房一个下马威呢。只是做个面子情便怎么了?这还没踏进家门呢,倒平白的惹了这样的一肚子气。 叶安这时又瞧见扶着薛氏的是个方当韶龄的少女,便抬眼望了一望,然后他整个人双眼就直了。 薛氏嫁过来的时候,他私下里同人说起的时候,只说二爷好福气,娶了这样一个美貌的媳妇,便是个商家女也是值了的。可是现下一瞧眼前的这位少女,那可是比二太太当年还要美貌上个好几分的。 简直就跟那刚开的海棠花儿似的,又娇又美。 “这位,这位,”叶安的舌头有些打结,“是五姑娘?” 叶明月出生的时候,叶贤嘉自然是修书回来说了这事。所以虽然这满武安伯府都晓得有这么一位五姑娘,但今儿个这也是头一次见。 叶明月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对着叶安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方才门口闹的这一出,已是教她晓得了,这往后在这武安伯府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的呢。 而叶安回过神来,已是让小厮过来搬马车上的箱笼,自己则是躬身亲自引着叶贤嘉等人去外书房见老太爷。 老太爷名叫叶绍松,早年也是个纨绔子弟。八大胡同里但凡稍微冒了个有名气的美人出来,他必定是要去捧场睡一睡的。败坏了无数家财不说,结果自己还被掏空了身子,落了些个不好的病症下来。蒋氏自然是不愿意再与他同房的,所以便打发他来了前院,遣了小厮丫鬟服侍着,轻易也不让他入后院儿。 现下叶贤嘉等人进了外书房,叶绍松已是端坐在书案后的花梨木圈椅里了。 毕竟是得了病的人,再是每日精心的调养着,到底还是瘦的只剩了皮包骨,纸片人一般,连他身上的那件檀色圆领锦袍都撑不起来,松松垮垮的垂着。 一家子进了屋之后,叶贤嘉当先一撩衣袍下摆,跪下去磕了个头,只说着:“父亲,不孝子回来了。“ 与方才门外在下人面前的面沉声冷相比,叶贤嘉这当会眼中含泪,语带哽咽,真可谓是孝子情深。 叶明月暗中瞅了叶贤嘉一眼。 她素来便晓得她这个爹爹面上看着温和,可其实也是个人精,不然不至于中间几次遭贬又很快的升了上去。不想现下他做了这样的一副孝子的样儿出来也甚是令人信服。 但很快的叶明月便随着薛氏一块儿也跪了下去,对着座位上的叶绍松磕了个头。 她自然不会真磕,不过是弯了腰,做个样子罢了。 这时就听得叶绍松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说着:“都起来吧。” 于是叶明月便扶着薛氏的胳膊,一块儿起身站了起来。 叶绍松的目光在叶贤嘉的面上转了转,随即又在薛氏等人的面上转了转。 轮到叶明月的面上时,他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叶贤嘉便赶忙的说着:“这就是月姐儿。” 叶绍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这孩子相貌倒是生的极好。” 然后便挥手示意着身旁的丫鬟上前来,对着叶明月温和的说着:“你出生的时候远在苏州,祖父也没法送你些什么。现下一并补上吧。” 叶明月瞧着面前丫鬟手里捧着的螺钿锦盒,心里天人交战。 她以往无意之中曾听得薛氏和叶贤嘉聊起过,晓得这个叶绍松因着以往风流的缘故,身上曾经是得了些个不好的病症的。虽然后来是治好了,可她也是不愿意接他的东西。但现下第一次见面,长者赐,那是定然不能辞的。 于是她便暗暗的将一直捏在手中的葱绿色绣茶花的潞绸手绢摊开放在了手掌中,然后才伸了双手接过丫鬟手中的锦盒,又垂首行了个礼,温温顺顺的说着:“谢祖父赏赐。” 语音娇柔清甜,温软如棉。 叶绍松听了,止不住的就赞道:“这孩子的声音就是一管箫,极是动听。” 叶明月听了,心里难免就觉得有些膈应。 叶绍松这夸奖听了,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别扭呢。 而叶贤嘉则是面色微沉。 父亲说话到底是欠考虑。这样的话,原是秦楼楚馆之间用来夸赞那些乐妓歌女的,怎能用在闺阁之女的身上?而且还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于是叶贤嘉便转了头,对薛氏和叶明月说着:“我和齐儿留在这里同父亲说说话儿,你们两个就先去后院同母亲请安罢。” 薛氏答应了一声,开口对着叶绍松作辞,随即便领着叶明月出了屋子。 而刚一出门,叶明月就将手中用手绢儿紧紧包着的锦盒递到了小茶的手上,吩咐着:“待会找了个地儿,趁没人瞧见,埋了这个。记得埋深一些。” 她自然是不会留着这锦盒的。便是瞧不见,可晓得这玩意儿放在自己的屋子里,那心里也会觉得膈应。若是扔了,不定的就会被丫鬟仆妇捡到了,到时吹到了叶绍松的耳朵里反而不好。所以还是埋了的好。 小茶是叶明月身旁伺候着的小丫鬟,现年十三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瞧着极是可爱。 她见叶明月都没有打开这锦盒瞧一瞧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便要埋了,自然是觉得诧异的,便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为什么要埋了这锦盒?” 薛氏却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她心里只在纳闷,圆圆倒怎么晓得这些事?便是她有时候同老爷闲聊,说了这事,那也是极其隐晦含糊的,难不成这样圆圆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来? 她有心也想知道叶明月是不是到底晓得那些事的,便也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啊。怎么你祖父第一次给你的东西,你就要埋了?” 叶明月脑中急转。 她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毕竟她现下在旁人眼中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且是个大家闺秀,哪里能晓得那些事呢。 于是她飞快的想了想,然后便抱着薛氏的胳膊,娇声的说着:“娘,我不喜欢祖父。我不要他给的东西。” 薛氏闻言,便没有再多想。 叶绍松现下原就瘦的吓人,且因着早年间逛多了窑、子的缘故,瞧着人的时候那目光总是斜着,无端的就带了一股色眯眯的感觉,圆圆不喜他也是正常的。 于是薛氏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只说着:“既然是这样,等待会咱们安顿好了,便让小茶将这盒子埋了吧。现下你且先随着我去后院里见见那些人去。” 叶明月点了点头,温顺的扶着薛氏的胳膊,随着她一起往后院走去。 第3章 刻薄祖母 叶明月随着叶贤嘉在任上的时候多住在府衙后院,景致有限。现下猛然的进了这武安伯府的后院,粗粗一眼看了过去,山水萦绕,花木扶疏,瞧着倒是幽雅的紧。 蒋氏住在钟翠堂,纵然是阔别了十六载,可薛氏还是认得路的。 现下她便一面由叶明月扶了在长廊上走着,一面伸手指着各处对她说道:“那边临水的那处亭子叫做香雪亭,冬日里坐在里面赏雪是再好也不过的。旁侧的那一片林子虽然是叫做梅园,但也不过略略的有个十来株梅花罢了。不过好在都是檀香梅,倒也还算得是珍品。待会等咱们安顿好了,便叫着丫鬟来折一枝回去,清水供在瓶里,满室都是香味儿呢。” 叶明月一一的应了,不时的又问着一些其他的话儿,薛氏也都回答了。 母女两个人这样一面说着,一面走着,很快的就到了钟翠堂。 钟翠堂的廊檐下站了两个小丫鬟,正双手拢在袖中,在那里轻轻的跺着脚取暖儿。见得薛氏一行人来了,她们两个便迎了上前来,目光打量了一打量,见着薛氏和叶明月衣饰华贵,便迟疑的问着:“您两位是,二太太和五姑娘?” 先时叶安已经是让人通报了进来,只说二爷一家子已经进府了,待会儿就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蒋氏闻言,便让这两个小丫鬟出来在廊檐下候着。只是这两个小丫鬟现年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薛氏等人当年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有出生呢,倒哪里能认得了?自然是要先问一声儿的。 而薛氏听了这两个小丫鬟的问话,目光凉凉的望了她们一眼,随即便鼻中轻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没有答话。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便是母亲离开这里十六年了,可难不成这满武安伯府还找不出个十六年前的旧人来不成?倒非要遣了这样的两个小丫鬟在这里等着,问了这样的话出来,可不就是想要给母亲一个难堪?毕竟这话叫母亲怎么回答呢?是放低了身价儿的同着这两个小丫鬟说自己就是二太太?还是不答,那这两个小丫鬟又岂会让母亲进屋? 蒋氏此举,可不明摆着就是想给母亲一个下马威? 她的意思很明显,任凭你们二房现下再是出了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有个中了举人的儿子,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庶出。她这个做嫡母的,也只会遣了两个小丫鬟出来迎接着,还得你们自己同这两个小丫鬟通报了身份才能进她的屋子。 于是叶明月想了一想,便微微的侧了头,对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丫鬟说着:“翠柳,这样的话,难不成还要母亲来作答不成?” 翠柳是叶明月身旁的二等丫鬟,现年十五岁的年纪,惯是牙尖嘴利不怕人的。现下她听得叶明月这般说,心中会意,便往前走了一步,对那两个小丫鬟说着:“你们这话倒是问的奇了。一个月前咱们二爷便让人捎了信回来,只说赶在今日腊八会回来的,难不成你们没得了信儿,不晓得咱们二爷二太太并着大公子五姑娘今日要回府的不成?还是方才咱们进府的时候叶管家没有遣人通报进来?你们现下倒来问什么问?还不快通报了进去给老太太知道,就说二太太和五姑娘来给她老人家请安来了呢。” 她这一番话儿说下来,竹筒里倒豆子一般,又清又脆的,只把那两个小丫鬟给说的怔怔儿的呆在原地。片刻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一般,于是一个忙回身飞快的进屋里通报去了,一个则是赶着上前去打起了厚重的猩红夹棉帘子,恭声的说着:“请二太太和五姑娘进屋。” 薛氏和叶明月这当会俱是觉得翠柳的这番话说的痛快不已,连带着进屋的脚步也轻快了两分起来。叶明月更是含笑望了翠柳一眼,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回去赏了翠柳什么好呢。 一面又微微的低了头,扶着薛氏进了屋子。 明间里倒是坐满了人。叶明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 正面罗汉床上坐着的那位老妇人应当就是蒋氏了。 想来蒋氏今日也是特意的好生妆扮了一番。 身上是赤金花卉缎面的对襟袄子,看着就很是金光闪闪的了。头上更是簪了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和碧玉簪子,并着两朵点翠珠花。额头上还勒了根金色的缎面抹额,正中镶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大。只可惜她老人家年近六十的高龄了,非但是看着不富态,满面慈祥,反倒是瞧着干瘦的很,凶眉狠眼儿的,整个就是一变老了的狼外婆。 见得薛氏和叶明月进屋来,蒋氏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她们的面上转了一转,随后又收了回去,重又做了一副高冷不苟言笑的样儿出来。 而薛氏和叶明月这时已是各自解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交给了身后跟随着的丫鬟,欲待上前去给蒋氏磕头请安。 只是半日的功夫都没有丫鬟上前来放蒲团儿。 方才他们在外书房要给叶绍松磕头请安的时候,可是立时就有丫鬟们抱了蒲团放在他们面前的,现下蒋氏这又是出的什么幺蛾子? 叶明月低头瞧了瞧地上的水磨青砖。这样大冷的天,这样寒浸浸的墨绿色光看着就已经是够冷的了,更别提膝盖跪在上面的滋味。且叶明月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对着蒋氏磕头,可是蒋氏现下摆明了是要她和母亲难堪...... 她偷眼望了薛氏一眼,见她面上青白一片,胸口起伏的厉害,想来是心中气的不轻,现下不过是在强忍着罢了。 叶明月便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这第一日回这武安伯府,她们母女就被蒋氏这样对待了,看来这往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大好过的啊。 不过暂且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毕竟这个年头孝字比天还大,若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了下来,她和母亲都是受不住的。只怕父亲的仕途都要受到影响。 好在叶明月眼角余光瞟到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就铺了一张卷叶牡丹图案的羊毛地毯,于是她便轻轻的扯了扯薛氏的衣袖子,拉着她往后倒退了三步,随后双膝跪在了地毯上,伏身下去对着蒋氏磕了三个响头,说着:“儿媳(孙女)给母亲(祖母)请安。” 这地毯柔软厚实的紧,跪在上面膝盖既不觉得冷,便是磕头的时候头抵在地毯上也是不痛的。且这样后退三步再下跪磕头,旁人瞧了,只会觉得她和母亲对蒋氏是打心眼里尊敬,自是不能拿了这事来挑事。 而果然蒋氏见状是不好再说什么的,只能沉着一张脸,说着:“起来罢。” 叶明月便扶了薛氏站了起来,一旁早有丫鬟掇了两只绣墩过来,只说请着二太太和五姑娘落座。 只是这样大冷的天,这两只青花缠枝莲花卉纹瓷墩上连个座垫都没有放,可不就是故意的? 叶明月只觉得这个蒋氏实在是幼稚得紧。 下马威这种东西,用一次震慑震慑人便罢了,但若是这么一直用,那就不是震慑,而是刻薄了。 她悄悄的抬眼在屋子里飞快的瞥了一眼,见着左右两侧都是各有一溜两张玫瑰椅,上面都搭了弹墨椅搭,底下一应脚踏齐全。而现下这四张玫瑰椅上已是坐了两个妇人,一个年纪大些,年近四十的样儿,身上穿了一件茜色牡丹纹样的缎面对襟袄子。只是她两颊干瘦的都凹了进去,纵然是面上扑了一层细腻厚重的脂粉,可到底还是挡不住底下的疲惫之态。另一个妇人则是年纪略轻些,与薛氏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儿。穿了一件玄色绣金色竹叶纹样的交领袄子,生的面如满月,唇角微微的翘着,瞧着倒是个和善人。至于老太太罗汉床的旁侧也放了几只垫了厚实座垫的花梨木绣墩,上面坐了几个年纪不一的少女,想来应该就是这府里的姑娘了。 只不过叶明月只是粗略的望了一眼,所以并没有看清楚那几个少女的样儿。 现下她在心里暗自的思量了一番,那两个坐在玫瑰椅上的妇人定然就是大太太和三太太了。没的现下大太太和三太太坐在椅中,而自己母亲坐绣墩的道理,那岂非就是自己承认二房比大房和三房矮了一个头了? 于是叶明月就托着薛氏的胳膊,扶着她坐到了左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里。 自古以来左为尊,现下大太太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三太太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母亲身为二太太,三太太都要叫她一声二嫂的,母亲坐的位置怎么不该比三太太高了? 而待得母亲在椅中坐下之后,叶明月便自行走到方才小丫鬟掇过来的绣墩上垂首敛目的坐了,瞧着实在是再温婉不过。 从叶明月和薛氏起身,到丫鬟掇了绣墩过来,再到叶明月扶着薛氏坐到了左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中,次后再到叶明月自己落了座,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快的仿似一切都水到渠成一般,再自然不过一般。 蒋氏倒是不好再说什么的了。实在是叶明月这般做,她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原是想着要压一压二房的气焰,所以才让小丫鬟掇了这两只瓷绣墩过来。若是薛氏在绣墩上坐了,怎么着那二房也是比大房和三房矮了一个头的。可是谁料想到叶明月竟然是扶着薛氏在玫瑰椅中坐了,然后自己又老老实实去坐了绣墩?且现下都已是这样了,她恒不能开口说让薛氏从椅中站了起来去坐绣墩的吧? 那可真是明晃晃的直接打自己的脸了。 二房今日毕竟是刚回来,暗地里敲打威压一番,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因着现下较大房和三房腾达了些就欺压他们两房是好的,但若是做的太过了,那也不大好。至少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毕竟谁晓得叶贤嘉这次回京述职之后会是个什么官儿?指不定这整个武安伯府真的都要靠着叶贤嘉重振声威呢。且若是事情闹大了,传到了老太爷的耳中,那总归是不大好的。 叶贤嘉不是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说到底他还是叶绍松的儿子。叶绍松可是不分什么嫡子庶子的,只要有出息就是他的好儿子。所以蒋氏现下也并不敢对薛氏和叶明月做的太过分了。 只是叶明月这样长薛氏的脸,蒋氏难免的就觉得她打了自己的脸。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叶明月。 粉色的缕金撒花缎面袄子,领口袖口的白色风毛出的极好,瞧着就暖和和的。底下是杏黄色的马面裙,马面上的折枝芍药一看就是苏绣,价值不凡的。梳了个垂挂髻,髻上也不过簪了一朵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钿和一朵珠花罢了。但瞧着那珠钿上嵌的珍珠流苏圆润,红蓝宝石剔透,一看就知道是贵重的。 蒋氏收回了目光,有些鄙视的撇了下嘴角。 到底是有个商贾之家出来的娘,倒是舍得这样大手笔的给自己的女儿置办这样的衣裙首饰。 但就算心底里再是瞧不上,面上至少还得做做样儿。 于是蒋氏就开口问着:“你就是月姐儿?” 叶明月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她在叶贤嘉、薛氏和长兄面前撒得了娇,在外人面前也扮得了端庄贤雅。 于是她便起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回着话:“回祖母,正是孙女。” 一旁早有丫鬟双手捧了个香樟木的盒子递了过来。 “你出生的时候不在府中,过了这么些年祖母才第一次见到你,这盒子里的首饰,就算是祖母的一点心意。” 叶明月忙伸了双手,接了过来,然后又屈膝行礼,恭声的说着:“孙女谢过祖母。” 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跟随在身后的黄鹂之后,她又伸手自翠柳的手中取了一件物事过来。 却是一双檀色缎子绣蝙蝠、寿桃和灵芝的云头鞋,放在朱红的描金托盘里。叶明月双手将这托盘递了过来,口中说着:“这些年孙女不能在祖母跟前孝顺,心中委实不安。且日日惦念着祖母,便特地的亲手做了一双鞋孝敬祖母,还望祖母能收下,也是孙女的一点孝心。” 漂亮的场面话谁不会说?左右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又不费什么。 自然这样的话也是谁都喜欢听的,且最重要的是叶明月的态度放的还是很谦逊的,所以蒋氏听了叶明月的这番话之后,一直紧绷着的面上总算是有了半丝笑意。 她让丫鬟接过了叶明月双手捧着的托盘,面上带了些许笑意的说着:“你有心了。‘ 叶明月的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方才自打进了这钟翠堂之后,面上虽然看着平静的很,但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的。她还真怕一个不好,双方就这样火拼了起来呢。毕竟母亲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外地又是过了十六年的舒心日子,可没有人敢这样给她脸色瞧。若是刚刚蒋氏那些暗地里的刁难母亲一个没忍住,双方开口呛了起来,那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但好在母亲到底是忍住了,蒋氏现下面上也有了和缓的迹象,看来这道坎儿总算是迈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认亲的阶段了。 叶明月由着蒋氏介绍,拜见了大太太林氏和三太太虞氏,收了她们二人递过来的见面礼,随即又与一干堂姐妹厮见了,各自落了座,诉说了一番别后之事,面上瞧着倒也是一屋子和乐融融的。 但偏生就有人要挑事。 叶明月就听得林氏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对蒋氏说着:“方才媳妇听得外面有丫鬟在骂您身边的丫鬟。且不说母亲上房里的丫鬟是轮不到旁人来骂的,便是您听听那丫鬟先前骂的那些个话,可不是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叶明月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方才翠柳骂小丫鬟的那些话,确实是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且彼时她也是觉得心里痛快了的,只觉得翠柳将她和母亲心里那些不平,但又不好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但那时她只想着,便是翠柳那样骂了那两个小丫鬟,却是句句都戳在了实处,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心虚,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的。 但她却没有想到,若是有人成心要挑事的话,翠柳骂的那几句话,是足可以将她和母亲狠狠的压到尘埃里去的。 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第4章 掌掴翠柳 林氏作为武安伯府的宗妇,这些年的日子其实也是很不好过。 她的父亲原是都转运盐使司里的都转运使,大小也是个从三品的官儿,且这还是个肥差,谁不艳羡的?想当年她嫁给了叶家大爷叶贤锦的时候,那也是有个八十八抬嫁妆的。只是其后她父亲就因着贪墨被人告发了,抄没了整个家产不说,父亲还入了狱。随后虽经多方打点,父亲终于出了狱,但整个家业都是没有了,也就唯有来她这里哭穷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恒不能有眼看着自个的老子娘饿死的理。说不得也就只能偷偷的将自己的嫁妆给变卖了,接济家里。 但老话儿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的老子娘并着几个兄弟原都是个花钱散漫的主儿,过惯了好日子的,她接济的那些银子,没多长时日就被他们给挥霍一空了,然后就又来林氏这里哭穷来了。 林氏自然是恼怒了。可看着一把年纪的老子娘那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也不能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吧?于是这么些年下来,她的那些嫁妆也就都变卖的差不多了。有不够的地方,也只能趁着自己掌家的便利,悄悄的挪用了一部分武安伯府的银钱出来贴补给娘家。 可这样的事,随后不晓得是谁告发到蒋氏那里去了,蒋氏当时恼的差些儿就要让自己的大儿子叶贤锦休了她。但当时林氏的长女叶明云已经和宁远侯府订了亲,不日就要行大礼的,若是这当会叶贤锦休弃了她的母亲,宁远侯府会怎么想?那叶明云必然是要落人话柄的,这样她往后在宁远侯府里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是以为着叶明云着想,最后蒋氏也就只得勉强留下了林氏。后来因着林氏的次女叶明珠在京城的贵女圈中渐渐的声名鹊起,为着叶明珠往后的亲事着想,蒋氏便只能一直容忍着林氏到了现在。 可自那时候开始,虽然因着林氏宗妇的身份,蒋氏不好撸了她掌家的权利,可到底还是心中不信任她,也是不喜她。并命着林氏每月都要将这武安伯府的出入银钱册子交由她来查看,也是防着林氏再拿了武安伯府的银钱去贴补自己娘家的意思。 而因着林氏这么些年只生了两个女儿的缘故,她的丈夫叶贤锦早就是心中对她有怨言的了。这当会又出了这样一档子拿夫家的钱贴补娘家的事,夫妻两个人大吵了一家,随后他们之间那原就微薄的情分也就走到头了。不过是因着叶明云在后面给林氏撑腰子的缘故,所以叶贤锦这才容得她一直坐了自己正室夫人的位置罢了。但到底还是再也不进她的房门了,且纵然是平日里见了,叶贤锦也是话都懒得对林氏多说一句的。 可想而知蒋氏这些年过的有憋屈了。原本是一张圆润的鹅蛋脸,现下硬生生的熬的双颊都瘦的凹陷了进去。 且人都是有这样的一个心理,自己过的差了,也就见不得旁人过的好。现下林氏见着薛氏子女都有,丈夫只守着她一个人,这么些年又在外地过着头上没有公婆约束的日子,她如何会不嫉妒?更何况二房这一家子猛然的回来了,上至叶贤嘉薛氏并着叶明齐、叶明月四人,下至伺候他们四人的丫鬟仆妇,又要多添出多少嚼用并着月例银子出来?虽说这都是公中的钱,轮不到她来出,可武安伯府早就只是个花架子了,也就外头好看罢了。这些年她虽然是落了个掌家的名声,可内里也是捉襟见肘,拆了东墙补西墙,极是费力的。可末了到每个月的月底她拿了出入银钱册子去给蒋氏看的时候,蒋氏还要埋怨她不会管家,所以每个月这才花了这样多的银钱出去。而现下猛然的多了二房这么多人,每个月又要多花多少银钱出去?到时蒋氏不是要更埋怨她不会管家了?所以她心里如何会觉得自在。 而既然她觉得自己不自在了,那就没道理让旁人觉得自在的理。是以虽是一屋子的人都在和乐融融的说着话儿,林氏倒偏要提起了先前翠柳在外面骂小丫鬟的那一番话来。 若是林氏不提这话,翠柳的那事也就那样揭过去了,可现下她一提,蒋氏顺着她的话一想,刚刚有了丝笑意的面上便立时又沉了下来。 是呢,明着是翠柳在骂她身旁的小丫鬟,暗里却不是薛氏等人在向她表达不满? 于是蒋氏便冷着一张脸,只问着:“方才是谁在外面骂了我身旁的丫鬟?” 翠柳忙从后面的一众丫鬟里越众走了出来,对着蒋氏屈膝行了个礼,垂头说着:“老太太,是奴婢方才多嘴了。” 蒋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便寒声的说着:“想来是我老婆子不中用了,竟是由得你这样的一个小丫鬟来欺负我的身边人来了?还不快拉了下去,掌嘴十下。” 蒋氏明着是要让人掌翠柳的嘴,但实际上也就是想让薛氏没脸罢了。毕竟这翠柳可是二房的丫鬟。且同样都是丫鬟,怎么翠柳说了上房的丫鬟两句,倒要被拉了出去掌嘴呢?旁人见了,就只会以为着在蒋氏的心中,二房在这武安伯府里的地位到底还是不高的。 但蒋氏又有一样乖觉处,先时既然是二房的这丫鬟翠柳对着她身旁的丫鬟说的那番话,蒋氏便也只拿了翠柳来说事,命人给她掌嘴,字里行间也并没有提着薛氏半个字的不是。这样薛氏就算心里再是有气,可面上那也是没法说什么的,也就唯有暗自的受着这份气罢了。 但薛氏又岂是个傻的?她心中自然是明白,若是真由得人来给翠柳掌嘴十下,那打的就不单单是翠柳,而是她整个二房的脸面了。 所以薛氏闻言只气的浑身发颤,忙起身站了起来。因着心中实在是太着恼的缘故,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仔细考虑,只说着:”母亲,您,您不能打翠柳。“ 头一日回来就这样那样的暗中给她使绊子给她气受也便罢了,现下倒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就这样明晃晃的来让他们二房没脸,将二房这样的往地下踩踏,薛氏心中如何会不气,如何会不恨?是以当下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赶忙的出口阻止着。 而蒋氏一听她这话,原先心里不过是五分的气,现下却有个八分了。 于是她便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也严厉了起来,直问着薛氏:“真是反了。我一个堂堂的武安伯夫人,如何连个丫鬟也不能打了?今儿个若是不能打了这丫鬟,我还要这老脸何用?“ 说毕又厉声的喝叫着那些仆妇婆子:“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快拉了这丫鬟出去,掌嘴二十下。” 倒是又加了十下了。 翠柳却也是个犟的。虽然现下她心中也是被唬的突突的跳个不住,但却依然是白着一张脸,只紧紧的上齿咬着下唇,一声儿都不开口讨饶。 叶明月在旁边瞧了,真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这当口不是要强的时候啊。真要这么一直闹下去,那可真是要不可开交了,且到时吃亏的总归还是他们二房。 于是她便忙起身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低声的喝叫了一声:“翠柳,还不跪下。” 翠柳身为叶明月的丫鬟,那自然是听她的话的。现下叶明月这样一喝叫,她立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叶明月随后便转身面向蒋氏,陪笑说着:“祖母,这丫鬟是孙女身边的丫鬟,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身边的人,孙女这就让她去给您身边的人陪不是。” 偏偏林氏这时又在旁边插了一句嘴,说着:“这丫鬟冲撞的哪里是母亲身边的人,她冲撞的分明就是母亲。” 好嘛,还嫌不够乱,又火上浇油来了。 虽说今日这才第一次相见,但现下叶明月心中对这个林氏真的是厌恶透了。 看来这林氏惯是个会挑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但这当会也不是计较这些个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要赶紧将眼前的这事给压了下去。所以叶明月也只能继续的低声喝叫着:“翠柳,还不过来对老太太磕头,说你那几句话压根就没有那些意思。” 翠柳依着叶明月的话,伏了身子下去,对着蒋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照着叶明月的话说了一遍。 但蒋氏依然是不依不饶的要让人拉了翠柳下去掌嘴二十下。 翠柳原是个乡下丫头,胆子大,气性也大。她觉着现下她家姑娘都已经是这样低声下气的陪着不是了,可上头那个老妖婆还是要这样不依不饶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于是她便有些不忿的开口说了一声:“姑娘,我......” 只是一语未了,猛然的就只觉得左脸颊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下。她便直接懵住了,只顾抬眼震惊的望着叶明月。 而屋子里的众人也被这清脆的一声给震慑住了,皆是不可置信的望了过来。 叶明月是晓得翠柳的性子的。方才她见着翠柳面上不忿的样儿,又开口唤她,她自然是晓得翠柳是要说什么的,所以当下也就由不得她多想,直接扬手就对着翠柳的面上扇了一巴掌下去。 让她打,总好过于让蒋氏的人来打。且她打,只这一巴掌就能了事的,而由着蒋氏的人来打,那就是二十巴掌了。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但随即只听得叶明月的声音在严厉的说着翠柳:“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还能由得你这样不守规矩的撒野?看我待会儿下去怎么管教你。” 说毕,她又转身面对着蒋氏,毕恭毕敬的说着:“祖母,我这丫鬟不懂事,惹得您生气,都是孙女管教不严的缘故。孙女在这里给您陪不是了。” 说毕,便屈膝对着蒋氏行了个礼。 蒋氏还没有从叶明月刚刚掌掴翠柳的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这当会听得叶明月这样说,一时愣愣的就没有说话。 这时就听得一道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祖母,二婶婶和五妹妹今儿才回来,咱们原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何必要因着一个丫鬟扫了咱们的兴呢?依着孙女说,那丫鬟既是五妹妹的丫鬟,纵然是她先前说错了话儿,可她已经是给您磕过头陪过不是了,且五妹妹现下也责打了她,您是有宰相肚量的人,何必要跟一个丫鬟计较呢?不如就此放过了她,您觉得呢?” 叶明月循声望向坐在蒋氏身旁的那个少女。 旁的少女皆是坐在周边的绣墩上,独有这个少女却是同蒋氏一道儿坐在罗汉床上,足可见蒋氏是如何的喜爱这个少女了。 因着刚刚才厮见过的缘故,叶明月晓得这少女叫做叶明珠,是大房里的第二个女儿,也就是昨日母亲同自己说的那个京城双姝之一的二姑娘了。 叶明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这叶明珠一眼,见她穿了丁香紫色的缎面撒花长袄,桃红百褶裙,生的江南水月一般的柔美,瞧着当真是淡雅脱俗。 叶明珠这时也在望着叶明月,见得叶明月的目光,便对着她点头微微一笑。 叶明月便也面上含了笑,对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叶明珠这个时候开口帮她说话,这总是帮她的意思。 虽然若真论起来,这事其实就是叶明珠她娘林氏挑起来的,但一码归一码,至少叶明珠这个面上的人情她是要承的。 而叶明珠开了口之后,一直做壁上观的三太太虞氏也开了口。 她生的白皙圆润,笑起来更是越发的和善了,瞧着就跟那画儿上的菩萨一般。 “母亲,”虞氏面向蒋氏,笑道,“您何必要跟一个小丫鬟这样计较呢?没的倒降了您的身份。依着我说,这小丫鬟就交由二嫂和月姐儿去处置也便罢了。随意的关了她几日,饿了她几顿不成?实在是犯不着让您老这样的生气。若气着了身子,那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这虞氏倒是个会说话的。叶明月心里默默的想着,但只怕也并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且不说她先前一直做壁上观,等到这会儿事态快要尘埃落定了才开口说话,只单说她说的这几句话,若是细想来,也是很值得玩味一番。 不过叶明月倒是很有信心蒋氏会借着这个台阶下来的。毕竟这事若是再这么闹下去,不单是他们二房没脸,蒋氏面上也不大光彩。 而果然,果见蒋氏随后虽然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但到底还是说着:“既是你们都这样替她求情,罢了,我就暂且饶了这个小丫鬟。不过这二十下巴掌先记着,若是改日再冲撞了我这大房里的人,哪怕就是冲撞了只猫儿狗儿,到时任凭是任何人求情我都是不依的。” 越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也就越发的严厉了起来。 这话岂非就是说二房里的人连她上房里的一只猫儿狗儿都是不如的? 叶明月心里觉得有些憋屈。但她也晓得,蒋氏这话不过是给自己挽个面子罢了,同时也是存了恫吓他们二房的意思。 若是再有下次,那她可就没有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但自然是不会再有下次的了。 叶明月吩咐着翠柳对蒋氏磕头谢恩,随后便让她出了屋子,只说让她好生的去反省反省,又吩咐着小茶去陪着她,自己则是依旧同蒋氏她们说着话儿。 只是没说得一会,外面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二爷和大公子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第5章 房舍之争 叶贤嘉的生母是白姨娘,当年极得叶绍松的喜爱。这自然是招了蒋氏的忌恨,后来她到底是寻了个原由,将这白姨娘远远的打发到了郊外的一处田庄子里去才算完。 那时候叶贤嘉已是晓事的了,但却是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生母被驱逐离开武安伯府。且其后他在这武安伯府中的吃穿用度等待遇自然是比不得蒋氏两个嫡出的儿子的。 他心中对蒋氏自然是有怨言。不过是因着当今天子以孝治国,极是重视官员孝顺这一品行,所以暂且他面上还是得对蒋氏做个孝顺的样儿出来。 于是他进了屋子之后,对着蒋氏纳头便拜,只说着:“母亲,不孝子给您磕头请安了。” 他这三个响头磕的毫不含糊,咚咚的响。 叶明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跪了下去,口中唤着祖母,然后也朝上不偏不倚的磕了三个响头。 方才蒋氏为难薛氏和叶明月的那一套这当会倒并没有在叶贤嘉和叶明齐的身上用上。所以叶贤嘉和叶明齐一进了屋子,立时便有两个小丫鬟抱了蒲团过来放到了地上。 待得三个响头磕完,蒋氏便让着叶贤嘉和叶明齐起来落了座,随后便一块儿说了些话。 叶贤嘉的回答自然是既恭敬又滴水不漏,蒋氏丝毫挑不到他的半丝错儿。 于是蒋氏话锋一转,便说起了方才翠柳冲撞她身旁丫鬟的事。 叶明月在旁听了,心里觉得极是不舒服。 翠柳的事,方才不是已经揭过篇去了么?现下蒋氏在父亲面前说这话是想要怎样?合着这事她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但蒋氏的意思,一来是想防着待会儿薛氏到叶贤嘉的面前哭诉,所以现下她先拿了翠柳来说事,言下之意只说薛氏不尊敬她,这样她便占了个先机。稍后即便薛氏待会再如何哭诉,那叶贤嘉也是不能奈她何的。而这二来,她也是想瞧瞧叶贤嘉会不会出手处置翠柳,或者说会如何处置翠柳,这样她心里也就有个底,晓得往后该如何对待叶贤嘉和二房里的诸人了。 而叶贤嘉听了她的这话之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翠柳这个丫鬟竟然是敢顶撞母亲身旁的人,那还留着她做什么?杖毙了也是就了。” 叶明月闻言,大吃了一惊。 翠柳是十二岁的时候到她身边来的,大家一块儿在一起处了三年,那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怎能现下说杖毙就杖毙?且方才翠柳的那番话,说起来还是她示意翠柳去说的呢。 叶明月当下便低声的叫了一声父亲。 但叶贤嘉却是抬眼望了望她,然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叶明月无法,也只得紧紧的抿着唇,不再说话。 可到底还是心中紧张的,交握着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都在不住的打着颤。 现下翠柳的一条命可都是握在蒋氏的手掌心里了。若是蒋氏是个通达的,开口饶了翠柳的命,那自然是最好的局面,但若是蒋氏是个心狠的,顺着叶贤嘉的话应了,那翠柳岂非是...... 想到这里,叶明月的一双手握的也就越发的紧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若事情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无论如何她都要出面哀求的。 而蒋氏听了叶贤嘉的话,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着叶贤嘉碍着她嫡母的面儿,怎么着也是要责罚翠柳一番的,到时她便唤了府里许多有头脸的丫鬟仆妇来看,这个翠柳是因着顶撞了她身旁的人被叶贤嘉下令责打的。这样一来是全了她的面儿,二来也是教那些下人晓得,并不能因着二房现下瞧着如日中天,往后就能可劲儿的去讨好二房,而将她这个老婆子以及大房和三房都不放在眼里的。但是没想到,叶贤嘉竟然是个这般狠的,不说如何责罚翠柳,反倒是直接开口就说杖毙了也就是了。 这话倒教她怎么接呢?若是她顺了叶贤嘉的意思,说杖毙了翠柳,那岂非到最后她也落了个心狠不好的名儿? 不过是冲撞了她身旁的两个丫鬟罢了,且若真细究起来,翠柳说的那番话也是字字在理的,原就是她理亏在先。且方才翠柳已是磕过头了,叶明月也陪过不是了,现下她依然还是要这般不依不饶的,若是传了出去,她这个刻薄心狠的骂名指定是要落下的。 是以蒋氏这当会只被叶贤嘉这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堵的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心里极其的难受。 随后她虽然面色十分的不好,但依然还是得说着:“算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做什么还要喊打喊杀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 叶贤嘉听了,便忙称赞着:“到底是母亲大度。” 但蒋氏的这个大度样儿做的自己心中十分的憋屈。 于是她面上便有些恹恹的,不大想和二房的这几个人斗智斗勇了。实在是二房的这几个瞧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她便说着叶贤嘉和薛氏等人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必然是累了,现下就下去早些歇息吧。 叶贤嘉和薛氏闻言,便领着叶明齐、叶明月站了起来,开口向蒋氏作辞。 这时就见有府里的一个仆妇在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蒋氏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于是当先便冷声的问着:“你这样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看我待会不揭了你的皮。” 那仆妇一见蒋氏这样,便晓得她现下正气不顺,忙走了进来,双膝跪了下去。然后面上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着:“是管家打发我来问一声,二爷和二太太以及大公子和五姑娘的箱笼倒是搬到哪个院儿里去呢?” 蒋氏就没有做声,只是转头眼望着林氏。 既然现下是林氏在管家,那这样的事自然就该是她来操心。 不过蒋氏多少也是有责怪林氏的意思。 明晓得叶贤嘉和薛氏今日回来,怎么他们的住处倒是不提前打理好,现下倒要管家着人来问?可见林氏就个不会做事的。 而林氏在蒋氏如刀的目光中,起身从玫瑰椅中站了起来,面上也有几分不虞,便沉声的对那仆妇说着:“糊涂东西!这样的事也要来问我?自然是将二爷和二奶奶的箱笼搬到他们以往住的那院儿里去了。” 叶贤嘉身为庶子,自然是不得蒋氏喜欢。娶的又是个商家女,那会儿他成亲之后,蒋氏也不过是拨了一个狭小的东小院给他们两夫妇居住罢了。 而薛氏听了林氏的话,心里未免就有些个动气。 以前是他们两夫妇住着那东小院倒也罢了,可是现下是有儿有女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是这样大了,难不成倒还要跟着他们两夫妇一起住在东小院里不成?那成了个什么样子? 于是薛氏便上前一步,开口问着蒋氏:“母亲,我和二爷仍旧住在东小院也便罢了,只是齐哥儿和月姐儿却是住在哪里呢?” 蒋氏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林氏,目光中带了询问的意思。 林氏便解释着:“这东小院虽说小,但大大小小也是有个十来间屋子,且前厅后舍都俱全,齐哥儿和月姐儿也是住得下的。再则,二叔现下是回京述职,到时到底是留京呢,还是外放呢,这也还是没有定的事。所以媳妇是想着,不如暂且他们二房一家子都住在东小院里,等过后二叔的官职定了下来,再给齐哥儿和月姐儿另外收拾屋子也是不迟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叶贤嘉述职之后依然是到外地为官,他们一家子不还是要离京的?倒赶着这样给叶明齐和叶明月收拾屋子做什么呢?没的白费那个功夫。 薛氏听了林氏这样的话,一时只气得双臂都发软了。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便说道:“好教大嫂得知,我和二爷已是商量过了,这次不论二爷是留京还是外放,我和齐哥儿还有月姐儿都是要留下来不走的。齐哥儿和月姐儿都这样大了,古人都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再和我们一块儿混住在一块,成个什么样子?传了出去,这脸面还要不要了?且他们兄妹两个都是姓叶,这武安伯府怎么说也该有他们的一处院子,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氏这也实在是气狠了,所以这话说的也就不怎么客气。 叶贤嘉在一旁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先时自打回来,在大门口就受了那样多的慢待,随后蒋氏又抓了翠柳的事不住的做文章,现下林氏又是这样说,实在是有些过了。 便是泥人也有个性儿的,若是一味谦让,反倒真以为他怕了她们似的。所以便由着薛氏去说,他也是不怕的。 而薛氏的这几句话只抢白的林氏无言以对。 蒋氏的脸更是沉了下来。 这个林氏实在是太不会办事了。现下被薛氏这样直接问到脸上来了,连带着她夹在中间也是没脸的。 她是想着要给叶贤嘉和薛氏下马威的,也是让他们心里认清自己庶出的身份,心中忌惮她的意思,但她却并没有想过要在房舍这事上做什么文章。 毕竟叶明齐和叶明月都这样的大了,纵然是亲兄妹,那多少也是要避些嫌疑的。若是他们两个真住在一个院儿里了,传了出去,不说他们两个,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要被人耻笑。 于是蒋氏就狠狠的剜了林氏一眼,随后便对着叶贤嘉和薛氏说道:“这样罢,齐哥儿便同着信哥儿在前院里住着。左右他们两个都是好学的,日夜在一块儿讨论讨论时文也是好的。至于月姐儿,“ 说到这里,她沉吟了会,然后就又说道:“我记得花园子里有一处泠雪轩,倒是一直空置在那里没人住。就让月姐儿住在那里罢。再有,蓉姐儿过完年就8岁了,也大了,就从她姨娘的小院儿里迁了出来,住到泠雪轩的厢房里去。” 她这一番安排倒是合情合理。当下叶贤嘉和薛氏也就不再说什么,齐齐的应了一声,随后便带了叶明齐和叶明月出了屋子。 第6章 忍让之术 薛氏一出了钟翠堂的门便落了泪。 她一边儿哽咽着,一边儿就说了她和叶明月到钟翠堂里来之后蒋氏等人是如何为难她们的话。 “......哪里像是一家子的亲人,倒整个儿的就像是一副对仇人的架势。咱们好歹也是十六年没回来,可今儿一回来就是这样对咱们。若是早知如此,我是宁愿在庄子里住也是不回来的。” 薛氏当初的陪嫁里面有好几处庄子,各个都是不差的。有一处庄子更是位于京郊,是五进的,里面满植了各样珍贵的名花,极是雅致。 薛氏现下说的就正是这处庄子。 若是按着手中的钱财来说,这整个武安伯府加起来都未必有她有钱,所以她是有底气硬的。只不过到底是吃了商女出身的亏,再有钱也是被人看不起。 而叶贤嘉也是个精明的。当年他晓得依着自己庶子的出身,蒋氏在他的亲事上自然是不会上心的,与其娶了个小官小吏的女儿,倒不如娶了薛氏。 即便薛氏是商家女,可旁的不说,至少她是是薛老爷子和薛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她定然是会带了一笔好嫁妆过来。而官场上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也很多。这些年他几次遭了贬谪,最后不也是花了银钱上下打点,这才一路升到了泰州知州的这个位置? 现下叶贤嘉瞧着薛氏满面泪痕的样,便宽慰着她:“母亲惯常是这样刻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无非是想着,我原是个庶子出身,可非但是前些年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又进京述职,齐儿明春又要参加会试,咱们二房是远远的强过了大房和三房,她心中不忿罢了。且也怕咱们往后欺压大房和三房,所以她今日便想着要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威压咱们一番而已。但其实她这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是呀,”叶明月也在旁边凑趣笑道,“她们这样儿原是怕咱们呢。纸老虎而已,风吹吹就会坏的,娘你压根就不用将她们放在眼中。” 叶明齐是个性子耿直的,说话直接:“只是祖母和大伯母她们这样为难娘和妹妹,我是心里不舒服的。改明儿这场委屈我势必是要替娘和妹妹讨还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对叶明月说着:“圆圆,方才你很不应该对着她们那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你可是咱们娇宠着长大的,怎能让你头一日回本家就这样在人前小心翼翼的呢?哥哥心里难受。” 叶明月听了,心里极其的感动。 叶明齐大着她六岁,自小便护着她。她还记得她五岁那年,她同苏玉一块儿玩耍的时候,苏玉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将她给推倒了。叶明齐当时真真是怒发冲冠,险些儿不曾将苏玉给推到水池子里面去。 “哥,我晓得你心里关心我。”叶明月赶忙笑道,“只不过我倒也不觉得这样是低声下气。不过是说得几句软一些的话罢了,大家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成了,难不成我心里还真怕了她们不成?” “圆圆这话说的极是。”叶贤嘉在一旁抚着胡须笑的欣慰,“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咱们是没必要同她们过多计较的。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随后他又转头对薛氏说着:“往后你该学一学圆圆,收收你的性子。譬如说方才,若是你和圆圆因着翠柳的事当面顶撞了母亲她们,虽说一开始是她理亏在先,可若是你和圆圆开口顶撞了,那理亏的就是你们了。到时势必是要说你们不孝的,不说你们走了出去是要被人笑话,便是我现下正是述职的关键时候,若是教那等好事的人晓得了,因着这事参了我一本,到时我的官职可能非但没得升,反而还会下降呢。” 薛氏原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哪里会晓得就这样的一件小事,背后还会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于是当下她便很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沉住性子。 叶贤嘉这时又望着叶明月,心里只在惋惜。 薛氏是个直爽沉不住的性子,长子的性子随了她。倒是这个女儿,虽然现下年岁还小,却是晓得该忍让的时候就要忍让,又宠辱不惊。若她是个男儿身,来日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但可惜到底只是个女儿身,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待在家宅之中罢了,真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过纵然是如此,叶贤嘉私心里也是想多教叶明月一些东西。于是他便对叶明月说着:“方才我提议要杖毙翠柳的时候,想必圆圆你的心中有怪为父心狠的意思罢?” 叶明月微垂了头,低了头用手弄着衣带,没有说话。 她方才确实是觉得叶贤嘉心狠。 虽然她晓得在叶贤嘉的眼中,翠柳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等同于货物,叶贤嘉是不会将她的生死放在心里。但叶明月多少还是会觉得叶贤嘉有些心狠。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这时就听得叶贤嘉在笑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我那样说,你祖母势必还要不停的拿翠柳的事做文章。正所谓是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其实放在这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说了要将翠柳杖毙的话,一来是一下子就震慑住了你祖母,二来也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你试想想,若是你祖母同意了我杖毙翠柳的提议,往后她势必是要在外落了个刻薄心狠的名声。她是最重名声的人,如何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所以纵然是她当时心里再憋屈,可也唯有说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以让自己给旁人留了一个大度的模样。而既然她自己都亲口说了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那往后她便是再也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了。这样永绝后患,岂不是好?” 叶明月闻言想了一想,蒋氏当时说着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确实跟开了个颜料铺子似的,极其的精彩。 于是叶明月就拍手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这招果然是高。” “这孩子,”薛氏便嗔着她,“哪里有这样和自己爹爹说话的?” 可她话虽然是这样说,面上却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反倒满是笑容。 叶贤嘉夸赞叶明月,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 高兴完了,薛氏又对叶贤嘉和叶明齐说着:“老爷,你先和齐儿去前院里看看屋子。大嫂那个人,我今日在一旁冷眼瞧着,仿似是比以前越发的难相处了。纵然是她晓得咱们今日会回来,只怕东小院那里也是没有遣人好好儿的打扫。再有齐儿住的屋子,也要着人好好的去归置归置才是,你们两个就带了小厮和家人去前院里整理屋子。我和圆圆去泠雪轩瞧瞧。” 叶贤嘉和叶明齐答应着转身自去了,这边薛氏便同着叶明月一道逶迤往泠雪轩而来。 泠雪轩在园子里的东北角上,小小巧巧的,一总也就十来间屋子。 薛氏进了院门就不大喜欢这里,嫌这里太紧凑。不过叶明月觉得还可以。 院子里有着用数块尧峰石堆叠而成的小巧假山。虽然这尧峰石没有太湖石的玲珑剔透,但胜在古朴苍劲,也着实不错。且上面苔藓丛生,与旁侧栽种的一株叶片青翠的芭蕉相映成趣,瞧着更为的悦目。石子甬路一侧还有一棵香樟树,夏日里坐在树下面消暑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于是叶明月就挽着薛氏的胳膊,笑道:“娘,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呢。”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说着:“罢了,你喜欢就好。” 便是不喜欢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这是她自个儿的家,自然是满宅子里的院子都可着叶明月来挑拣,她爱住哪个就挑了哪个去住,可在这武安伯府,却是由不得她们娘儿两个来做主。 薛氏心中很是怜惜叶明月,只觉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于是她便又接着说道:“娘在京郊有处五进的庄子,你晓得的吧?从今日起,那处庄子就归你了。往后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庄子就做了你的嫁妆。” 叶明月大窘。 她这才多大啊,薛氏就跟她说起了嫁妆的事。 于是她便红了脸,没有接话。 薛氏却还是继续的打趣着她:“怎么,害羞了?我的圆圆这样的人物相貌,将来也不晓得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到时我和你爹爹可要好好儿的把把关,轻易不能让他娶了你去。“ 叶明月这当会真的是羞的满面通红了。 于是她便嗔着薛氏,说道:“娘,你这会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晌午都快要过了,咱们还不进去瞧瞧我的屋子,看有什么要归置的好及时添补,不然等天黑了,你女儿我睡哪里去?” 薛氏见着她脸泛红霞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方才在钟翠堂里受的郁闷气这会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老爷那句话说的对,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人,理她们呢。 于是薛氏便拍了拍叶明月的手,笑道:“好,那咱们就赶紧去瞧瞧圆圆的新屋子。” 这泠雪轩的房舍也是小小巧巧的。正面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舍,槅扇和廊檐柱子上的绿漆都有些剥落了。 薛氏一面说着待会儿要让人过来将这些绿漆全都刷新一遍,一面就挽了叶明月的手进了正屋。 然后她方才还喜笑颜开的脸立时便又沉了下来。 第7章 嫁妆之事 薛氏拉了叶明月的手一进泠雪轩的那三间正屋,真真是气的当场险些儿没直接背过气去。 因着这三间屋子都还没有隔断,所以是可以一眼望得到底的,于是呈现在薛氏的面前就是几堵斑驳不堪的白墙。 这还不说,地上的灰尘足足有寸厚,墙角里还有蜘蛛网。只不过现下天寒地冻的,连蜘蛛都扛不住,不晓得藏到了哪里去,只余了一些白晃晃的蜘蛛网在那里,不然还不得满地满墙的都是蜘蛛爬啊。 这样的屋子还能住人? 薛氏当即就转了身,想要去找蒋氏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个理。 只是才刚刚走下青石台基,就见着蒋氏身旁的冯嬷嬷正带了几个婆子和小丫鬟过来。 冯嬷嬷现年五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领棕色素面的杭绸出风毛袄子,头上戴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打扮的较其他的嬷嬷体面多了。 她虽然是在蒋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可也并不托大,见着薛氏和叶明月的时候就屈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二太太,五姑娘。” 薛氏对这个冯嬷嬷倒还是很有好感。 当年她做新媳妇的时候,蒋氏没少给她立规矩。彼时这个冯嬷嬷很是在蒋氏面前替她讲了几句好话,所以薛氏一直都记得冯嬷嬷的这些个人情。 这当会她一见着冯嬷嬷向她行礼,忙吩咐着小丫鬟扶了冯嬷嬷起来,笑的温和的说着:“冯嬷嬷,咱们可是有许多年没见了呢。” 刚刚在钟翠堂的时候,蒋氏身边伺候的只有几个丫鬟,薛氏并没有看到冯嬷嬷。 当下薛氏心中甚是高兴,便唤着文鸳过来,问着他们带回来的那些土仪在何处,说是要拿了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糕给冯嬷嬷。 然后薛氏又对冯嬷嬷笑道:“我和老爷回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买些什么。知道嬷嬷你没事的时候爱喝上一盅,所以路经无锡的时候特地的买了那里的惠泉酒。再有那麻糕,味道也罢了,不过是占了个香脆松软这四个字,吃着也还凑合,嬷嬷你拿了一包回去吃。” 其实薛氏自然是不会因着冯嬷嬷一个人的缘故特地的去买了这惠泉酒,只不过是这样说着好听些罢了。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面子情儿罢了。 而冯嬷嬷也是个人精,她心中当然也是晓得这一点。但就算如此,她还是颇为动容。 毕竟她就算再有体面,可到底也只是个奴婢,且还是蒋氏身边的奴婢。都过了这十六年,难为薛氏还能记得她没事的时候爱喝一盅,还要拿了惠泉酒和麻饼给她,这足以让她领了这份人情了。 冯嬷嬷便没有推辞,只是又对薛氏屈膝行了个礼,说着:“那老婆子就多谢二太太的赏赐了。” 薛氏笑着让她快起来。一面听着文鸳说带回来的那些土仪都在箱笼里,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出来。薛氏便嘱咐着文鸳,让她待会儿别忘了拿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饼送到冯嬷嬷的屋子里去。文鸳应了,薛氏这才转过头来,问着冯嬷嬷到这里来的缘故。 冯嬷嬷就说道:“方才我听得老太太说要让五姑娘住在这泠雪轩里。我想着这泠雪轩一向是没人住的,只怕荒芜的很,便领了几个婆子和丫鬟过来,帮着二太太您一起收拾收拾这里。” 叶明月闻言,止不住的就留神多望了冯嬷嬷两眼,心里只想着,这个冯嬷嬷倒是个有心的,且做事也全面,难怪母亲心里会一直念着她的好。 而薛氏听了冯嬷嬷的话,当下也将要去找蒋氏的念头给忘了,立时就喜道:“我方才还愁着,就我身边的这几个丫鬟婆子不成事,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屋子收拾出来呢。可巧嬷嬷就带了人来了。” 冯嬷嬷只说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她不过奉命跑一趟腿罢了。随后便开口作辞,说是老太太还吩咐了她做其他的事。薛氏也没有留她,只是让身边的小丫鬟好生的送了她出去。 待得冯嬷嬷离开,薛氏便轻哼了一声,转头对叶明月说着:“你祖母先时那样羞辱我们,现下倒又让冯嬷嬷带了丫鬟婆子过来帮咱们收拾屋子,可不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她这个情我是不会领的。”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院子和屋子里已经忙开的那些冯嬷嬷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又伸了食指竖在唇边,意思是让薛氏悄声些儿,不要让这些人听到了,回去告知了蒋氏,到时蒋氏若是又开始兴妖作怪的,可实在是烦人的紧。 薛氏会意,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所有的婆子和丫鬟将这屋子和院子里里外外的好好儿的收拾干净,又让文鸳去东小院那里唤了欢嫂和柳嫂过来。 欢嫂和柳嫂是薛氏出嫁之时陪嫁的两房家人。当初她随着叶贤嘉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有些不好携带的嫁妆没有带走,依然是放在了东小院正房的两边耳房里。虽然是每间耳房门外她都亲自的上了两道锁,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便留了欢嫂一家人还有柳嫂一家人在这里看守着。 文鸳应了,转身忙忙的去了。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转了回来,身后正跟着一个身着驼色绫袄的妇人。 “太太,”文鸳垂手笑道,“我方才出门就正好碰到了这个自称是您身边以往伺候的人——她说她叫做欢嫂——急急的向这里来,说是听得您现下在这里,所以赶过来见您呢。” 欢嫂此时忙抢上来向薛氏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中有着泪水。 “太太,”欢嫂望着薛氏,热泪盈眶的说着,“奴婢盼了您十六年,您这可算是回来了。” 欢嫂比薛氏大了个三岁。她原是薛氏身旁伺候的丫鬟,薛氏出阁的头一年,由着薛老夫人做主,将欢嫂指给了薛家的一个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欢嫂一家人便做了薛氏的陪房。也正是因着信任,所以薛氏才将看护自己嫁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了她。 当年薛氏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欢嫂才刚二十出头,现下却是快要四十岁了。薛氏心中也觉颇多感慨,忙弯腰俯身亲自扶了欢嫂起来,主仆两个人对着垂了一会儿泪,说了一会儿别后之情,然后薛氏又让欢嫂见过了叶明月。 欢嫂忙对着叶明月行礼,赶着叫她五姑娘。叶明月因着晓得这欢嫂是以往在伺候母亲身旁的老人,于是言语之间对着她便甚为的客气。 一时薛氏又问着欢嫂,她走后,耳房里的嫁妆没人进去动过的吧? 欢嫂便回道:“太太放心,奴婢这些年一直好生的守着您的这些嫁妆,再不让人靠近那两间耳房的。只是前几年,大太太倒是去了您的东小院几次。太太您也晓得,老太爷和大爷惯是个散漫、花钱如流水的性子,一早就已是将这武安伯府的家业败的差不多了。后来您随了二爷去外地赴任,大爷又求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拿了好些银子出来给他在锦衣卫里捐了个校尉的官儿,这下子这武安伯府可真的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大太太虽然掌着家,可手里没银子,日子也难过,于是她就打起了您那些嫁妆的主意。前几年她见天儿的就去您的那东小院里转悠,又请着奴婢和柳嫂子喝酒。太太也晓得奴婢的,酒是一滴也不沾的,更不领大太太的这个情。到底她说想进耳房里去瞧瞧您的嫁妆,好见识见识一番的时候,奴婢只冷着脸说两边耳房门上四把锁的钥匙都是太太临走的时候带走了的,大太太也没得办法。只是有一件事奴婢要告知太太,有两次我见着柳嫂子在用手拨弄耳房上的那几把锁。当时我问了,她却说她是见着那耳房的门和上面的铜锁有些脏了,拿了抹布要擦呢。只是奴婢心里觉得这事有蹊跷的,白来告诉太太一声,让您往后多留意留意柳嫂子一些。” 柳嫂同着欢嫂一样,以前也是在薛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后来年岁大了,便配了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便也带了他们一家人过来做了陪房。 当下薛氏听了欢嫂的话,只气的咬牙说着:“我素日待她不薄。那时候她的小子刚生了下来,体弱多病的,眼瞧着就是不成的了,不还是我特意的请了王太医过来给她小子诊治?这才将她小子的一条命从阎王爷的手里夺了回来。不想就为了旁人的那几口子黄汤,她倒和着旁人一起来算计我的嫁妆来了。” 说着,一叠声的就要让人唤了人牙子过来,怒道:“这样胳膊肘朝外拐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还不快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他们一家子全都发卖了出去呢。” 叶明月这时却眼尖的瞧见了欢嫂的唇角微微的翘了起来,且见她眼中也是有着得意之色。 叶明月心中便有些疑心。又便想着,仅凭了这欢嫂的一面之词就要定柳嫂的罪,实在是有些武断了。莫若等她们都安定了下来,再细细的让欢嫂和柳嫂对了质,到时才能分得清到时谁是白谁是皂。 于是她就劝着薛氏:“娘,好在您的嫁妆都好好儿的,一件也没有丢失,这个才是最紧要的。至于其他的,等咱们安定了下来,再叫了柳嫂过来细问也是一样的。哪里能现下就让人牙子将他们一家子都给卖了呢?且咱们家可从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卖人的呢。” 卖人总归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薛氏听了,便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恼着的,一双柳叶眉就高高儿的翘了起来,很是有些气不顺的样子。叶明月见状,便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扶着她,一面又四处的望着。 院子里和屋子里虽然都有丫鬟婆子拿了笤帚和抹布在收拾着,可到底也是空落落的,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不过好在右侧那里有一处游廊,倒是可以勉强先在那里坐一坐。于是叶明月就有心要扶了薛氏往那边走,意思是要到那里去坐一会儿。 一面回头又见欢嫂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于是叶明月便开口唤着欢嫂:“欢嫂,你且过来。” 第8章 收拾屋子 叶明月的声音一贯都是轻轻柔柔,既娇且软。便是发脾气的时候,那声音听着也不像是在呵斥人,倒像是在撒着娇。可是这会,欢嫂猛然的听了叶明月的话,还是只觉得如轰雷掣电一般,这样大冷的天,背上竟还蹿了一层冷汗出来。 可到底也只能敛了心中所有的狐疑和不安,面上还得陪了笑,逼着手,小心翼翼的赶上前来,问着:“姑娘叫奴婢有事?” 叶明月摇头,笑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唤了你过来同母亲一块儿说话罢了。” 只是欢嫂纵然是面上掩饰的再好,可目光到底还是躲闪着的,并不敢去看叶明月。 叶明月一时就越发的觉得这欢嫂心里有鬼了。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薛氏一块儿坐在了游廊上,一面看着丫鬟婆子收拾,一面同薛氏说着话儿。 片刻之后,只听得薛氏长叹了一声,说着:“我也真是气糊涂了。今日一回来,连着发生了这么多样的事,就没有一样让我顺心的。” 叶明月便安慰着她:“等过了今日,自然是一切都会顺心的。您看,父亲进京的时候,苏叔叔不是托了父亲给苏大人转交一封书信的么?苏叔叔是宛平苏家的分支族人,但这苏大人可是宛平苏家的嫡枝一派呢。我听得父亲说,苏家在宛平也算是个高门大户了,祖上是出过太傅和少师,还有好几个进士的。便是这苏大人,现下也是官至礼部尚书,又兼着东阁大学士的位子,这可是了不得的。父亲和苏叔叔这样的交好,大哥又和莹姐姐定了亲,那说起来咱们同宛平苏家也是姻亲了呢,苏大人岂有个不器重父亲的道理?依着我想,父亲述完职后定然是会留京的,且官职肯定还能再往上升。再有哥哥,明年春闱的时候,依着大哥的学问,那自然是能中了进士的,说不定就中了个状元呢。到时您可就是状元的娘了,说了出去,谁不艳羡您呢?“ 她这样一说,薛氏岂有个不高兴的? 薛氏一脸的愁云当即就散掉了,眉开眼笑的喜道:“状元我是不指望的了,你哥哥能中了个进士,娘就已经很高兴了。” 娘儿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薛氏的兴致就越发的高了起来。 因见着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好。薛氏便吩咐着彩凤在这里看着这些丫鬟婆子打扫收拾,自己则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明月笑道:“这样光秃秃的屋子,可怎么住人呢?纵然是待会儿你祖母和你大伯母送了些摆设的玩意儿过来,那些我也瞧不上眼。不如现下趁着这些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屋子,你同娘到了前面的东小院里,瞧一瞧娘的嫁妆,在里面拣了些好的来给你妆扮屋子。” 叶明月闻言,便也起身,随着薛氏一路逶迤前往前面的东小院里来了。 东小院是个二进的小院落,两边东西厢房,上边儿是一明两暗三间正屋,连着两侧的两间耳房。 院子和屋子里有丫鬟婆子正在收拾着,只不过却并没有看到叶贤嘉和叶明齐的身影。薛氏问了一问,晓得他们两个还在前面儿看着小厮收拾叶明齐的屋子呢。 于是薛氏便让文鸳拿了自己紫檀木描金的梳妆匣子过来,随后打开了,自一只小奁里面拿了四把黄铜钥匙出来,交给了欢嫂,让她去将两边耳房上的锁打开。 这四只铜锁很有些年头了,一时容易打不开。欢嫂也是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开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是欢嫂伸手推开了耳房的门。 叶明月见薛氏抬脚就要进去,忙拉了拉她,说着:“娘,这屋子闲置了许久,只怕里面的气味不好。咱们在外面略等一等,等里面的气味散一散再进去。” 薛氏应了,又吩咐着文鸳和欢嫂进去将两间耳房墙上的窗子都打开通风,然后过得片刻之后她方才带了叶明月进了耳房里面。 叶明月一进了耳房,便只有赞叹念佛的份儿。 里面乌压压的堆着好些东西。大大的香樟木箱子也不晓得有多少只,另外桌椅、围屏,乃至于床这些大物件都是有的,其他又零零碎碎的堆了一些小物件。 薛氏一进去,便凭着印象让文鸳和欢嫂开了几只香樟木箱子。 叶明月探头一望,见里面原来是各样缎子布匹。难得收在这箱子里这么些年,竟然还是五彩炫耀的,一些儿都不见坏。 薛氏在一只装着皮货的香樟木箱子面前站住了,弯腰挑挑拣拣了一会,拣了几张狐皮、紫貂皮和灰鼠皮出来,说是天冷,要给叶贤嘉和叶明齐各做一件灰鼠皮的鹤氅,给叶明月和自己各做一件紫貂皮的袄子,然后再给叶明月做一个银狐皮的围脖,自己做一只玄狐皮的暖额。 随后她在耳房里四处走了走,便吩咐着欢嫂:“你去二门上叫几个小厮过来搬东西。” 欢嫂答应着去了。这边薛氏便吩咐着文鸳和一众小丫鬟:“待会儿让小厮将这张花梨木雕花架子床、再有这一堂成套的酸枝木家具都搬到姑娘的屋子里去。摆件之类的,就这架紫檀木架绣玉兰花的屏风罢,我瞧着倒还雅致。这一箱子里都是各样的花瓶瓷器,也让小厮抬到了姑娘的屋子里去。” 叶明月闻言探头一望,见薛氏所指的那只大大的香樟木箱子里林林总总的放了些诸如汝窑的天青色美人觚、花囊、大盘,宣窑的瓷盒,花瓶、定窑的粉定瓶等物,哪一样儿不是精品? 叶明月当即就咂舌说着:“娘,您巴巴儿的将这些瓷器都拿到我屋子里去做什么?我暂且还用不了这么多吧。再说,您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将这些都给摔坏了?” 薛氏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的说着:“摔坏了就摔坏了,值当什么?这样的东西,娘这里还有好几大箱子呢。到时再给了你两箱子也就是了。” 叶明月当即就默默的在心里流泪了。 有一个土豪娘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随后薛氏又挑挑拣拣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有前朝的名人字画,越窑的如意云纹镂孔熏炉,乃至于屋子里各处的帘幔,鎏金银质的缠枝葫芦纹帐钩,再有各样餐具、茶具、手炉等小物件,又有被褥、坐垫、靠背等一应之物,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足足堆了有个小半间屋子,四五个小厮来回的搬了十来趟才搬完。 好在将这些物件搬过去的时候,丫鬟婆子已经将泠雪轩屋子和院子各处都收拾干净了。于是薛氏便指使着她们将这些物件各个的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等到这些儿都做完了,早就是半下午了。可瞧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屋子,叶明月只觉得高兴不已。 先前空旷的屋子这会子早就是被碧纱橱给隔成了三间。明间做了正厅,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则是书房。窗子都新糊上了银红色的纱,远远瞧着如云似雾一般,缥缈的很。屋子里各处桌椅也是揩抹得光鲜亮丽。字画挂到了墙上,粉彩的连珠纹花瓶和四季花卉小插屏也是放到了八仙桌后面的酸枝木翘头条案上,怎么瞧就怎么好。 叶明月只喜的伸了双臂就抱住了薛氏,笑道:“娘,你真是太好了。女儿谢谢你。” 上辈子她被养父养母那样的忽视,这辈子却碰到了薛氏这样一个如此娇宠她的娘,何其有幸。 只是薛氏却还是觉得不大满意。 她皱眉说着:“屋子外头的槅扇和柱子上的绿漆都还没有重新刷呢。这条案旁边的那两只海棠高几上也还是空落落的,连盆时新的花卉盆景都没有。再有我方才瞧着院子里左手边的那间鹿顶耳房,想着要将那间屋子给你改成一间小厨房,这样日常你要个汤汤水水,糕点之类的也容易。不过今儿暂且先这样收拾下吧,明儿我再叫了人过来弄这些。” 薛氏毕竟是快要三十五岁的人了,连日来原就在路上奔波,今日回武安伯府之后在钟翠堂又发生了那样多的事,现下又给叶明月收拾了屋子,早就是觉得累了。 于是她便说乏了,要回去好生的歇一歇。叶明月闻言,忙扶了她的胳膊,亲自将她送到了院门那里。只是薛氏临回去的时候依然是不放心的,只是不停的嘱咐着叶明月:“那两床被子放的有些年头了,只怕是潮的很。可是今儿下雪,也没法子晒晒。待会儿你吩咐着黄鹂和翠柳在屋子里笼了火盆子,暂且将那两床被子好生的放在熏笼上面烘一烘,往后等日头好的日子再好好的晒一晒罢。再有在鼎里面贮几把百合香。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了,虽然是收拾干净了,可难免的总还会有些味儿,有些香味遮一遮总是好的。” 叶明月一一的答应了,然后手扶着门框站在院门口,眼望着薛氏的身影不见了才转身回来。 可心中到底还是兴奋的,一些儿都不觉得累。因又想起薛氏先前说的那十来株檀香梅,便唤了黄鹂过来,要她同自己一块儿去那里折几枝梅花回来插瓶。 第9章 叶氏明珠 黄鹂是叶明月身边的大丫鬟。她现年十六年的年纪,为人最是平和稳重。 叶明月自己是个路痴,早就不记得薛氏方才指给她看的那十几株檀香梅栽种在何处了。但黄鹂却是个极有方向感的。叶明月便是想着,方才她随着薛氏一路去钟翠堂的时候,黄鹂也是跟在了她身边的,想必黄鹂当时已是将这一路的场景都记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对她说要去折几枝檀香梅,然后跟在她身后走就可以了。 而果然,她一说了要去折梅花这话之后,黄鹂是一些儿都没有想,直接抬脚就往外走。 这武安伯府的花园子虽然只有个二三十亩大,但一路小径蜿蜒,树木花卉丛生,叶明月走在其间早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难得黄鹂不过是走了一遭儿,竟然就能将这院子的路径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一路绕树穿花,又过了一处蔷薇架,总算是到了檀香梅那里。立时就有一阵扑鼻的幽香迎面而来。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十来株檀香梅。 深黄花瓣,紫色花心的梅花簇簇拥拥的在枝头开着。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有着素白的积雪,映着半含的腊梅,分外的晶莹剔透。 好在这十来株檀香梅都并不高。于是叶明月便仰了头,细细的瞧着哪枝好,打算多折几枝,到时遣了人送去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插瓶。 这边她刚折了一枝,就不小心教枝干上落下来的积雪给迷到了眼睛,便垂了头只管用手揉着。 黄鹂见了,忙两步赶上前来,伸手接过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枝梅花,又说着:“姑娘,您去旁边歇一会子,让奴婢来折吧。” 叶明月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忽然就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说着:“五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明月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围了湖蓝撒花斗篷的韶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后面一个丫鬟手里撑着青绸油伞给她挡着空中飘散的小雪。 却是叶明珠。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就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因着是平辈,且方才在钟翠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厮见过了,所以即便是叶明月晓得叶明珠比自己大了个一岁多,可这当会见着叶明珠走了过来,她也并没有要对叶明珠行礼的意思。 她只是上前两步,笑着叫了一声:“二姐姐。”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笑靥如花的模样,宛然就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情态。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记得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叶明月出手掌掴翠柳的那幕场景。 那样的果断利落,可见当时叶明月的心思转的有多快。 以一个巴掌,换来了翠柳原应该挨的二十巴掌,又成功的保住了二房的脸面,便是她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只怕都不能这样快的做出那样的决定。 所以眼前这个瞧着天真烂漫的五妹妹,内里只怕是个不简单的呢。 叶明珠微微的眯了眯一双杏子眼,面上带了和善的笑意,目光在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上看了一眼,而后笑道:“五妹妹这是在折梅花?” “是啊,”叶明月点头笑道,“先时我同母亲去祖母那里时,就闻得这里的梅花扑鼻的香,那时我就想着要来折几枝梅花回去插瓶的。这不,刚刚屋子收拾好了,我便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若是想要梅花插瓶,遣了丫鬟来折也是一样的,这样天寒地冻的,做什么自己跑了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到这里,叶明珠又上前一步来,抬手将方才落在叶明月风帽上的雪轻轻的拂掉,又温声的说着:“天渐渐的黑了,风也大了,你的梅花折好了没有?若是折好了便早些回去,以免受凉。”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笑道:“再折两枝便好了。” 叶明珠也顺着她的手望了一望,而后便道:“既如此,剩下的两枝我来帮你折罢。” 她生的身量高挑,叶明月够不着的梅枝,她抬手轻易的就可以折到。 叶明月也没有跟她客气,仰头伸手指着一枝梅枝,笑道:“这枝梅花好,二姐姐帮我折下来吧。” 叶明珠依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的折了三枝梅枝下来。 叶明月接过,抱在怀里,笑着道了谢。然后又在这三枝梅枝里面挑拣了一枝最好的递了过来,笑道:“借花献佛,这枝梅花送给姐姐。” 叶明珠伸手接了过来,面上的笑意柔和:“那就多谢五妹妹了。” 叶明月侧头对她一笑,随后便开口同她作辞。叶明珠也笑着应了,站在原地看着叶明月和黄鹂渐渐走远。 而等到她们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这靡靡的小雪中,叶明珠面上的笑意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她回手将手里的梅枝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轻红,吩咐着:“我们继续去太太那里。” * 林氏此时正在屋子里发落着小丫鬟。 先时在钟翠堂,她原是想着要让薛氏没脸,可最后却因着房舍的事被薛氏给抢白了一顿。等到薛氏等人离开了,蒋氏又数落了她一顿好的。当着那样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但她是反抗不得蒋氏的,也唯有低眉敛目的受了。然后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变着法儿的找小丫鬟出气。 现下她这院子里就跪了两个小丫鬟,皆是林氏嫌着她们手中的活做得不细致的缘故,所以命她们在外头跪着,晚饭也不给吃。 这样冷的天,地上的积雪也有尺厚。又兼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那两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只冻的嘴唇乌青,上下牙齿都在格格的响。 叶明珠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这两个跪在风地里的小丫鬟,晓得是她的母亲在祖母那里受了气,所以回来找小丫鬟撒气来了。 她瞥了这两个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命轻红收了青绸油伞,随着她进了屋子。 林氏正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喝茶。丫鬟掀开软绸盘花帘子,叶明珠低头走了进去,唤了一声母亲。 林氏见着她来,便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炕桌上,招呼着她坐。 屋子里拢了火盆,倒也暖和。叶明珠解了身上的斗篷,回手交给了轻红,随即便在炕桌的另一边木炕上坐了。 有小丫鬟用小茶盘奉了茶上来,放在了她的手边上,她也没喝,只是右手放在炕桌上,伸了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儿的左右划动着。 偏生林氏眼尖的瞧到了轻红手中拿着的梅花,便问着:“这梅花是哪里来的?” 叶明珠回答的不以为意:“方才来您院子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五妹妹在梅园那里折梅花,她送了一枝给我。” “五妹妹?”林氏轻哼着,“你倒是叫得亲热。今儿他们二房回来,你祖母就当着众人这样让我没脸。我可告诉你了,往后你同着他们二房的孩子还是少接触些的好。” 叶明珠闻言,微微的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但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林氏喝了一口茶水,转而又同叶明珠说起了叶明云的事。 林氏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叶明云,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嫁给了宁远侯的嫡次子,进门已是六年多了,不过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林氏往常愁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叶明云同她一般是个生女儿的命。好不容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叶明云遣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又怀上了。可是到现下也有四个月份了,还不晓得怀的是男是女。 “......按理来说都怀了四个月了,有经验的大夫应当也是能瞧得出来是哥儿还是姐儿了。只希望你长姐这胎怀的是个哥儿吧,不然往后她可怎么在宁远侯府立足呢?你瞧瞧她那个大嫂,梁国公的嫡长女。出身高贵不说,嫁了进去次年就生了个哥儿出来。虽说她的母亲早早儿的就死了,梁国公又续弦了一个,她不得继母喜欢,可我听说她的兄弟极是争气的呢。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个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头衔出来,谁敢轻视?今年开春的时候瓦刺那里又不安分,她的兄弟就又领兵上战场去了。我前儿听说,她兄弟已是将瓦刺打败了,约莫着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要领兵回京了,到时怕不是他的将军头衔又要往上升一升?你说,有这样的一个亲兄弟在背后给她撑腰子,又有个长房嫡长孙的哥儿傍身,整个宁远侯府还不是她说要怎样就怎样?你姐姐平日里还不是得要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了她?”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出来,可叶明珠也晓得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林氏这是在想着,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出去挣了功名,一则固然是可以给长姐撑腰,二则,有了儿子,祖母和父亲又怎么会如现下这般对待林氏呢? 叶明珠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但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并没有说话,任由着林氏继续絮絮叨叨的在那说她长姐的事。 这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表公子来了。 表公子名叫林文山,是林氏娘家哥哥的儿子。 叶家祖上虽然是乱世之时凭着军功出身,但到了太平之时,朝中就开始重文轻武起来。于是便有一位叶家的祖宗办了家学,想着让叶家的子孙后代也从文的。而后来这叶家的家学非但是有叶家的子孙在上,也有亲戚的孩子托了情在那里读书。 林氏的娘家早就是落败了,每日的嚼用都嫌不足,还哪里有钱来供儿子读书?于是林氏便禀明了蒋氏,忍着她的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到底还是让自家哥哥的儿子进了叶家的家学。 因着林家到林文山这一辈儿也就只有林文山这一个男丁了,是以林家众人对他的期望都很高,就盼着他能考取了功名重振门楣。林氏虽然已是出嫁女,可也是期盼着林文山能有出息,好让自己的娘家能重新立起来。是以平日里便是她自己手头再紧,也是要接济他一二。现下林文山过来,也是因着前两日他说天冷了,那等差一些的墨锭是墨不开的,没法写字,所以就来求了林氏,想让她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去买一些好墨锭来用。 林氏这些年的体己早就都拿去填了娘家的那个无底洞了,手里头哪里还有什么钱?于是当时便只说着让林文山过两日再来找她,到时她再拿了银子给他。而现下,林文山趁着下了学的功夫便找来了。 叶明珠此时便在一旁问着林氏:“表哥为什么找您来了?” 林氏也没有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这话说了。谁晓得叶明珠听了,立时便挑眉怒道:“母亲,您糊涂。” 第10章 母女嫌隙 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说自己,林氏心里总归是会有些不大舒服。 于是她便皱了眉,同叶明珠说着:“你怎能这样说娘?再说,娘又怎么糊涂了?” 就听得叶明珠在说道:“什么样的好墨锭是要十两银子的?且又是什么样的墨锭磨得开,什么样的墨锭磨不开?冷水磨不开,就不能兑了一些热水进去磨?表兄这哪里是要换好墨锭用,分明就是想借了这事为由,同您要银子花呢。只是您平日里接济他还少了?旁的不说,每个月您是必要给他二两银子的,平日里他又是打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找您要银子,哪个月加起来您不要给他个五两银子朝上?现下可好了,一开口倒是要个十两了。您怎么不打听打听,他这些银子到底都花到了什么上面去了?“ 林氏听得她这样说自己的娘家侄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面上也就有些不悦的样子:“你这样说你表兄做什么?他毕竟是男儿家,在外面人情往来不要花银子?且现如今每个月他花的这些银子算个什么?他小时候,家里豪富,这些银子他都未必放在眼里的呢。” 叶明珠听了,只气的两条胳膊都有些发软了。 母亲惯是如此。但凡一说到表兄的事,她总是会偏袒他。 心中实在是不甘,于是她便冷笑一声,说着:“说什么他小的时候呢?小时候再豪富,他再是公子哥儿,可现如今林家已是落败了,他就该收起他往日公子哥儿的派头,力所能及的过他现下应当过的日子,然后老老实实的读书上进才是。“ 林家落败这几个字深深的刺痛了林氏,她不由的就面上变了脸色,厉声的呵斥着:“住口。” 但是叶明珠并没有住口,反而是继续的说道:“母亲您虽然是姓林,但毕竟已是出嫁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您只管这样的接济表兄做什么?说到底他毕竟只是您的侄子而已,难不成您还将他当成了儿子不成?便是您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在他心里也未必会将您当成他自己的娘,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笑话您是个冤大头,再傻也没有的呢。再有这些年您这样儿的接济外祖父一家,不说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一空,还要挪用咱们府里的银子,可有谁感激过您一声了?倒是您自己落了个被祖母猜忌,被父亲不喜的下场,外祖父一家可有谁可怜过您一回?您这样是何苦来呢?他们那样的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出去自己挣银子自己花了?倒成日的指望着您,跟那吸血的水蛭似的......“ 一语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左脸颊上早就是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刮子。 原来林氏被叶明珠方才的这番话给气的浑身乱颤,一时大怒之下,想也不想,直接扬起了右手,然后劈面一个耳刮子就扇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一个耳刮子打完,固然叶明珠是懵了,林氏自己也是懵了。 她的这个二女儿素来便是个识大体的,又且生的好,才学也好,满京城里谁不晓得?有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儿,林氏心里自然也是自豪,所以从来就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过。可是现下...... 林氏青白着一张脸,右手微微的颤着,但面上依然还是固执的厉声说着:“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表兄和你外祖父一家。” 叶明珠生的肤光胜雪,一张脸更是白皙,可现下她白玉般的左脸颊上却是有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瞧着尤为的触目惊心。 脸上的痛犹且还是小事,最主要的还是心里的痛。 叶明珠惨白着一张脸,抬头望着林氏。 这就是她的母亲啊。巴心巴肺的只为着自己娘家的母亲,却什么时候关心过她?想她好歹也是这武安伯府大房里的嫡女,可每个月也就只有那一两的月例银子,够做得什么?平日里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物也不过都是大家都有的分例,再没有一丝多的,也没有一丝好的。不说不如三房里的嫡女叶明玉,便是连这大房和三房里的两个庶女都是比不上的。 ——她们一般儿的和她是一样的月例和分例,其他的还不都是自己母亲贴补的?可是林氏但凡手头有银子了,从来都只会贴补自己的娘家和侄子,什么时候有过一分到她的手上? 可她明明比叶明玉,还有这满府里的所有姑娘都要好上那么多。平日里在她们的面前都得做出一副温婉可亲的姐姐模样出来,但她心里的苦又有谁晓得? 叶明珠忽然扯了扯唇角,露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出来。随后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起身站了起来,极快的就往屋子外面走。 林氏在后面开口唤她,但她也恍若未闻般,一径的就自己揭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盘花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明间的玫瑰椅里正坐着一个人。绛紫的锦袍,外面还罩了石青的丝绒斗篷,正是林文山。 见得叶明珠从东次间里出来,林文山开口唤了她一声表妹。 但是叶明珠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外头天色已晚,雪也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一团团的,直往人身上扑。 叶明珠的面上早就是有几片雪花沾了上来,很快的就又化为了冰凉的水滴。 她也不去擦拭面上的这些水滴,依然只是脚步极快的在雪地里往前走着。但忽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她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 轻红抱着她的斗篷,一路小跑着才跟了上前来。这当会见着她站住了,忙展开手里的斗篷给她披在了身上,又偷眼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您,您没事吧?” 叶明珠望着面前飞舞的雪花出了一会子神,然后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摇了摇头,低声的说着:“没事。我们回去吧。” 轻红轻声的答应了一声,便撑开了手里的青绸油伞,扶着叶明珠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着。 * 叶明月怀里抱了三枝梅花回到泠雪轩之后,便在薛氏先前给她的那一箱子瓷器里面挑了一只龙泉窑的淡青色玉壶春瓶出来,命小茶去灌了半瓶子水,亲自拣了一枝檀香梅插了进去。然后又用着小银剪将这整根梅枝都修剪了一番,随后才双手捧了,放到了旁侧临窗的黑漆嵌螺钿的酸枝木梳妆桌上去。 果真是满屋子立时就有了幽幽香气,几乎都要将原有的百合香气都给压了下去。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唤着小茶和另一个小丫鬟小梅过来,让她们将这剩下的两枝梅花一枝送去给薛氏和叶贤嘉插瓶,另一枝送去给叶明齐插瓶。 两个人齐齐的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梅花,转身自去了。 这边叶明月坐在卧房里隔出来的套间小暖阁里,就着镂雕松竹梅岁寒三友纹饰的落地罩望过去,只见翠柳正背对着她在铺床。 想起先时在钟翠堂里发生的事,叶明月想了想,便开口唤着翠柳,让她过来。 翠柳闻言,忙转身走了过来。 虽然已是过去有些时候了,可若是细瞧,还是能瞧得出来翠柳左脸颊上现下有五根极淡的手指印。 叶明月心中愧疚,便倾身拉了翠柳的手,轻声的问着:“方才在钟翠堂里我那般的打了你一巴掌,你心里可怨我?” “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翠柳忙道,“奴婢哪里是那样不分好歹的人?这些年奴婢跟在姑娘身边,姑娘都没舍得弹我一指甲,方才的事,分明是姑娘要维护我呢。不然哪里只是这一巴掌的事,那可就是足足的二十巴掌了。姑娘的维护之情,奴婢心里明白。” 叶明月听得她这般说,心里放心了不少。 她最怕翠柳曲解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行事,心里难免的就会对她心生了嫌隙。 “既然你心里明白,那是再好也没有的。”叶明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着,“只是有一句话,我要问一问你。” 翠柳忙道:“姑娘要问什么?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于是叶明月就问着:“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你心里可是想着要受了那二十下巴掌的事?” 翠柳闻言,便抿了抿唇,而后方才低声的说着:“奴婢那时瞧着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都那样的说好话陪不是了,可她偏生还要不依不饶的。奴婢就想着,左右奴婢是个皮糙的人,受了那二十下巴掌也没什么,倒做什么要姑娘这样儿的为难呢。奴婢就是瞧不得老太太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叶明月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又何尝瞧得了她的那个样子?不过这里毕竟是武安伯府,不比咱们以往在泰州的时候,可以由得自己的性子来。这里人多,口也杂,上上下下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你看咱们今日不过才刚回来,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往后还不晓得会有什么事呢。所以我要嘱咐你一声,你的这性子是要改一改了,太要强总归不是好事,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的。再有,往后有些话,想一想再说。都说是祸从口出,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还好,可出了咱们的这院子,若是教其他的有心人听到了,学舌去给老太太她们听了,到时难免又会是一场祸事。翠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翠柳忙道,“奴婢往后说话做事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的随性了。” 叶明月点了点头,赞赏着说道:“如此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望了望窗子外面正下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只想着,这样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实在是麻烦,若是什么时候能分家另过就好了。 第11章 年例月钱 次日薛氏便让人过来泠雪轩,将三间正房的槅扇和柱子上都重刷了一遍新漆。又找人请了匠人来,在右手边的鹿顶耳房里撘了灶台,又做了一应其他之物,将这里改造成了一间小厨房。落后她又遣了小厮出去采购盆景之物,随后就给叶明月送了两盆茶花,一盆水仙来。 叶明月瞧着那两盆茶花叶片光洁青翠,花朵繁丽,心中极是喜爱,便让人将这两盆茶花分放到了条案旁侧的两只高几上。至于那盆单瓣水仙,清水供在玉石条盆里,眼下打着花骨朵儿,却还没有大开。叶明月便让人将这盆水仙放在了西次间书房的书案上。因又想着这几日三房里的六妹妹叶明蓉是要搬到院子旁侧的东厢房里来住,而东厢房那里的槅扇和柱子油漆也是有些剥落了,于是她便让前来刷漆的匠人顺带将东厢房那里的油漆也都修补好了。又遣了小丫鬟和婆子,将东厢房里外也都打扫干净了。 正巧有个妈妈带了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过来。那妈妈自称姓李,说是在吴姨娘和六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今日过来是打扫六姑娘往后要住的东厢房。叶明月便笑着指给她们看,只说东厢房她已是让人打扫干净了,剥落的油漆也都是修补好了,又殷勤的问着六妹妹什么时候会搬过来。 李妈妈向她屈膝行礼,恭敬的说着约莫这几日六姑娘便会搬过来。 叶明月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命着小茶拿了几百钱过来给李妈妈,说是天冷,让李妈妈和那两个小丫鬟拿了这几百钱去买些酒吃,去去寒气。 李妈妈千恩万谢的接了这钱,领着小丫鬟去回禀吴姨娘。 吴姨娘原是三爷叶贤和身旁伺候的丫鬟。因叶贤和喜她生的秀丽,性子又平和,便禀明了蒋氏,正儿八经的给她开了脸,抬了姨娘。 她被抬了姨娘以后,依然是安分守己,再温顺也没有。且这么些年统共也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是以虞氏也容了她下来。 李妈妈掀帘子进屋子的时候,吴姨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活。而八岁的叶明蓉则是盘膝坐在旁边,正从小陶罐子里拿了核桃在剥着。 李妈妈见状,赶忙抢上前去,说着:“哎哟姑娘,您怎么倒亲自剥起这个来了?仔细折了您的手指甲。” 一面又说着站在一旁的桃叶,怎么她不剥这核桃,倒让着姑娘来剥了? 叶明蓉生的极可爱的一副相貌。两颊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 “李妈妈,你不要怪桃叶,这核桃是我自己要剥的。昨晚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着要吃核桃酥,所以方才便问姨娘讨要了这些核桃。我又想着自己亲手剥的核桃,做出来的核桃酥定然会比以往的好吃,所以这才要自己剥的。” 李妈妈是叶明蓉的乳娘,自小便照料着她长大,自然是晓得她没其他的爱好,就一样,爱吃东西。 现下听得她声音清脆的这样说,李妈妈掌不住的就笑出了声来。 吴姨娘也抬头望着叶明蓉,面上笑容温婉。 因又转头问着李妈妈:“泠雪轩的东厢房这样快的就打扫干净了?” 李妈妈就回道:“方才我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泠雪轩,不过刚进院门呢,正巧碰见了五姑娘。五姑娘问明我的来意之后,便笑着对我说,东厢房她早就是遣了丫鬟打扫干净了。随后我也瞧了一瞧,里外确实都打扫收拾的好好儿的,便是连槅扇和柱子上剥落的漆都让人修补好了呢,现下瞧着就跟新的一样。” 武安伯府的规矩,姑娘公子小的时候都应是养在嫡母身边教导他们规矩。等到他们大了,就都另拨了院子让他们单独去居住。因着虞氏自己有儿有女,且心里也不耐烦教导庶女,是以叶明蓉这些年便一直养在吴姨娘身边。但现下既然蒋氏发了话,让叶明蓉迁到泠雪轩去居住,吴姨娘自然是不敢违逆。 但吴姨娘心里肯定也是舍不得的。现下听得李妈妈的话,她便担忧的问着:“那个五姑娘,你瞧着可还好?难不难相处?” “若据我方才看来,这个五姑娘模样生的又好,行事又大方,最是个好亲近的人了。“李妈妈笑容满面,满口的称赞着,“咱们六姑娘同着她住在一个院儿里,姨奶奶您尽可以放心。” “若果真是这样,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便是往后蓉儿不与我住在一起,她每日与五姑娘一块儿上学下学,日常一块儿伴着,也是好的。” ——武安伯府的公子固然是要上家学,姑娘也是在园子里单独的辟了一处屋子出来,专门的请着人来教她们认字读书,抚琴学针线之类的。不过到底是姑娘家,要求就没有那么严格,所以一过腊月就给她们放了假,等到明年过完正月十五元宵之后再开课。 吴姨娘顿了顿,因又说着:“既然五姑娘帮着咱们收拾了那东厢房,那我也得要送她些什么才好,不然就显得咱们不识礼数了。” 想了想,便起身自一处箱子里寻了一块上好的缎子出来,说是要绣一只荷包,等着过几日叶明蓉搬到泠雪轩去住的时候,她要亲自送去给叶明月。 * 正是年底的时候,武安伯府里里外外都是极忙碌的。 虽然现下叶绍松不过是空有个武安伯府的爵位,手中并没有实权,但朝廷照例每到年底还是会有封赏。若是在以往,这样的几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但现下武安伯府早就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倒都要指靠着这几百两银子过年呢。 林氏好歹是当着家,日常武安伯府所有的出入银钱都要从她手里过,所以她一早儿的就遣了人去告知了叶贤锦一声,让他有空的时候去礼部那里领了这朝廷的封赏回来。随后陆续两日又有各处的庄头送了今年的租子过来。 武安伯府在老太爷手上的时候还很兴旺,庄子足有近十个。但传到了叶绍松的手里,成日家的花天酒地,后来又是叶贤锦拿银子捐了官,早就是变卖了好几个,到现下也就剩了这四五个了。可偏生今年天气不好,这四五个庄子的租子都较往年减少了个三四成。 林氏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单子,心里只盘算着现下过年和明年一年武安伯府的开销费用。但越盘算她的眉头就皱的越深,最后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没处去变银子啊。想了想,也就唯有省俭这一条道儿了。 可偏生今日又是放月钱的日子。她眼见得那样多白花花的银钱流淌了出去,心里更是越发的觉得痛了。 好不容易的到了快午膳的时候,眼瞅着阖府里的月钱都发放完了,林氏正松得一口气,忽然就见帘子一掀,小丫鬟走进来通报,说是二太太遣了她身旁的丫鬟文鸳过来领他们二房这个月的月钱和今年的年例来了。 林氏听了这话,险些不曾当场倒过气去。 武安伯府每年年底的时候要给各房发放年例,另外每个月初十会给各房发放月钱。以往十六年里二房远离京城,自然是不需要给她们发放月钱和年例的,但是现下人家回来了...... 林氏一时就咬了牙,心里只想着,二房做什么偏生赶在年底回来?这样今年二房的年例是少不得要给他们的。便不是腊月初八回来,晚得几日回来也是好的,这样至少还能省下一个月的月钱来。但是现下,二房这个月的月钱和今年的年例都是省不掉的了,这就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了? 薛氏她一定是故意挑了腊八这日回来的,为的就是能拿今年的年例和腊月这月的月钱。 但其实林氏也晓得,薛氏手里不算其他的店铺,仅庄子就有六个,地段又都好,每年的租子加起来就是多少了?说起来她一个人手里的银子都比这整个武安伯府里的多,哪里还会缺这些年例月钱?她不过就是成了心的要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林氏有心想要不给二房这次的年例月例银子,但是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得垂手站在一旁的那丫鬟文鸳在说着:“奴婢临来的时候,我们太太说了,咱们二房这十六年来虽然都不在府里,但论理来说,咱们二房也只是暂且不住在这府里罢了,却并没有同府里分家,所以这十六年来的月钱和年例咱们二房也是都该得的。我们太太的意思,原是想让大太太您今儿就将以往十六年里咱们二房该得的月钱和年例一并补齐给咱们的。但是我们太太随后也说了,据她回来的这几日冷眼瞧下来,咱们府里这些年的日子仿似过的也不是很好,实在是可怜见的。她原也不差这点子银子,左右只当积德行善做好事了,所以这十六年的月钱和年例她不要也罢。只是现下既然咱们二房是回来了,今年的年例和这个月的月例那却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还请大太太现下就算清楚了,将咱们二房今年该得的年例和这月的月钱交给奴婢,奴婢好回去对我们太太交差的。” 文鸳的这番话说的又脆又亮,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听了,面上的神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二太太最后的那句话,明面上说的是为大太太和这府里着想,所以才大度的不拿这十六年的年例和月钱,但是暗地里,可不是有奚落之意?且也有炫耀之意? 你们眼里心里的瞧不上二房,但殊不知她薛氏的眼里心里也是瞧不上你们的呢。 丫鬟婆子都听得出来薛氏的言外之意,林氏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当即只气的一张脸都蜡黄蜡黄的。 第12章 隐忧初现 薛氏正同着叶明月在用午膳。 腊肉丝,清蒸风鱼,黄雀鲊,如意豆腐等,再就是一道冬笋火腿汤。 待到两个人都吃饱了,薛氏放下了筷子,因指着桌上的这几碟子菜说着:“这几样菜我吃着倒好,待会儿就让人将这些腊肉、风鱼,冬笋和火腿送些到你的小厨房里去。” 临近年底,薛氏自然也是忙碌的。 腊八那日他们赶着回来之后,次日叶贤嘉便去吏部述了职。随后就拿了苏同知的书信前去拜会礼部尚书苏大人,然后又要去拜访自己的恩师,以及其他各位同年,又要上下打点一应之人,为的就是想明年开年之后能捞到个好官职。而叶明齐因着明年开春就要参加会试了,是以日夜都只在屋子里发奋温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薛氏是指靠不上他们父子两人的了,也就唯有同着叶明月一块儿处理他们二房里的一应内宅之事。 不过薛氏也想着,让叶明月同她一块儿办事也好,毕竟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出嫁的,提早就知道些中馈之事总是不会差。所以这几日薛氏做什么倒都会带着叶明月一起。 前几日她们忙忙碌碌的添补了一应所缺之物,刚喘了几口气,这几日陆陆续续的又有庄子里的庄头上缴租子来了。 薛氏手头的六个庄子都在京郊或是大兴这一块。前些年她不在京城的时候,只让庄头每年将所有的一应之物折现成银子给她就好,但现下她既然回来了,日常所需之物还是要的。总是不能一粒米一块炭都要小厮拿了银子出去采买。所以她一早就遣人告知了这几个庄头,只说从今往后要按着以往的份例来交租子了。 叶明月也瞧了那几张庄头送过来的租子单子,见一应吃用之物都有,分量还不少,足可够一年之用还有得多。且除却这些物件之外,每一个庄子另外都还有折现的几千两银子送了过来。 薛氏则是一面看着这几张单子,一面就笑着说,等往后叶明月出嫁的时候,她要给她陪嫁这里面最好的四处庄子。然后不等叶明月娇羞的说她,她就忙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让着她们抬了几十篓的上等银霜炭送到叶明月的院子里去,又将单子上的各样腊肉腊鱼,干货干果等物每样均了一些出来,也让粗使婆子送到了叶明月的院子里去。 “......我回来的这几日冷眼瞧下来,这武安伯府现如今是越来越差了。你瞧着那些分例菜,那时候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像我这样儿的,每顿至少也得八样呢。可现如今也才四样了,且你瞧瞧都是些什么菜?我身旁的文鸳和彩凤吃的都比这个好,我还耐烦吃这些个?所以往后你竟也是不用吃他们大厨房里送来的饭菜了。天气好的时候,你就过来同娘和爹一块儿吃饭。天气不好的时候,或是懒怠动弹的时候,你就吩咐着小厨房烧你爱吃的菜。若是有什么材料不够了,只管过来对娘说,娘给你置办去。” 叶明月笑着应了,随后又笑道:“娘你就不怕你这样的惯着我,最后会把我惯的无法无天?” 薛氏也笑,随即抬手将叶明月颊边的散发轻轻的挽到了耳后去,说着:“女儿本来就是用来娇宠着的,娘就喜欢这样惯着你。且我也晓得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娘再怎么样惯着你你也是做不出那样无法无天的事来。” 叶明月听了薛氏的这话,只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她就想着,有这样好的一个娘,她一定要好好的护着,不能叫任何人欺负了去。 这时就听得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在叫着文鸳姐姐。于是薛氏就晓得,前去林氏那里拿年例和月钱的文鸳回来了。 她拉着叶明月在临窗木炕上坐了,随即果见文鸳打帘子走了进来。 薛氏便问着:“如何,年例和月钱可是领来了?” 如林氏所想的一般,其实薛氏心里哪里会瞧得上这些年例和月钱银子了?这些日子她忙的压根就忘了这事,还是文鸳提醒了她,她才想起来今日是武安伯府发放月钱的日子。 薛氏当时就想着,就算这年例和月钱再少,可这也是他们二房该得的,凭什么不要?且就是不要,旁人也不会说他们半句好。于是她就吩咐着文鸳去林氏那里领银子去了。 现下文鸳回来,薛氏就笑着问道:“大太太倒果真给了咱们二房这些月例银子不成?” 据她这几日暗地里查探下来,武安伯府早就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举步维艰,一分银子倒恨不能掰成两分花。这当口子她让文鸳去找林氏要年例和月钱,按着林氏的那吝啬性子,当时怕不是怄得要吐血?不给也是有的。若是真到了那会,那自己可就有话说了。 干脆直撵到大房去,指着林氏的鼻子就问到她的脸上去,你这样儿的不给我们二房年例和月钱是什么意思?合着我们二房不是这武安伯府的人了?既是真的不将我们二房当做这武安伯府的人,那干脆就一拍两散,禀明了老太太去,大家分家算了。 可到底林氏还是给了这银子出来,薛氏心中倒是隐隐有些失望。 文鸳此时就一面将手里拿着的墨色小布口袋递了过来,一面笑道:“大太太一开始可不是不想给?可是后来奴婢照着太太的吩咐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大太太当时虽然是气的脸都蜡黄了,可到底最后还是吩咐着丫鬟算银子,然后就沉着一张脸,让人拿了这一袋子银子给奴婢了。” 只是虽然说是一袋子,但薛氏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就说道:“怎生这样的少?” 一面就将这袋子放在炕桌上打开了,叶明月也转头看了过去,只见袋子里面有着小块的碎银子,也有着铜钱。 文鸳就在一旁解释着:“大太太说,现下府里的份例是这样儿的,太太您每个月的月钱是四两,姑娘和公子每个月的月钱是一两,您身旁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姑娘和公子身旁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钱是五百钱。其他小丫鬟的月钱就更少了。奴婢照着大太太说的份例点了点这袋子里面的银钱,是不错的。” 薛氏闻言就笑了:“我晓得这武安伯府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的不好过。那些年像我这样儿的,每个月也是有个十两银子的月钱,姑娘公子每个月的月钱是二两,可现下竟然是苛扣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这点子银子够做什么的呢?” 随后她就将这小袋子的袋口一拢,然后又将这小袋子提起来,交给了站在一旁的黄鹂,又对叶明月笑道:“罢了,这些银子就给你使吧。” 又吩咐着文鸳:“往后每个月到了初十这日,你只管去大太太那里将咱们二房的月钱领了来,却也不必交给我了,直接给姑娘送过去也就是了。这就算作是姑娘每个月的月钱。至于你们的月钱,照例还是我来发,数额也同着以往一般。” 文鸳身为薛氏身旁的大丫鬟,以往每个月的月钱都是一两银子。刚刚她听得林氏那般儿说,只道自己往后每个月的月钱也是要降为一吊钱的,心里正自不自在,再没想到薛氏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于是她立时便笑着向薛氏屈膝行礼,说着:“谢谢太太。” 叶明月心里却是有些隐隐的担心。 武安伯府现下这般的穷,母亲却是这般的富,长此以往,林氏等人岂会不嫉恨?别到时在暗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做出什么对母亲不利的事来才好。 她便将自己心里的这层担忧对薛氏说了。但薛氏听了,只是不以为意的说着:“她们嫉恨那是自然的,只是又能拿我们二房怎么样呢?你大伯父虽然花了那样多的银子在锦衣卫里捐了个官,但这么多年下来,现下也只不过是做到了个正七品的总旗罢了。你三叔父说起来虽然是个举人,但考了这么多年下来,儿子都这样的大了,依然也还只是个举人。往后至多也就能补个知县的缺罢了,那还得花银子上下打点才成。可现下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这样了,三房又哪里有银子?他们大房三房不成气候,咱们二房现下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且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她们心里嫉恨咱们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心里是想着,来日只待那两个老的蹬了腿,咱们就分出去单过,到时咱们的日子才叫好呢。“ 叶明月其实也很想他们二房分家出去单过。 在泰州的时候,一家子人简简单单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可是现下回了这武安伯府,却总是觉得不自在。而且这样多的人交杂在一起,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当面对你笑着,指不定的背后就会给你捅刀子,叶明月很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于是她想了想,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时候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柳嫂回来了。 腊八回来的那日,欢嫂就在薛氏面前告了柳嫂一状,只说柳嫂被林氏收买了,要暗地里偷盗薛氏的嫁妆出去卖。薛氏当时大发雷霆,就想叫了人牙子来将柳嫂一家子全都发卖了。后来虽然是让叶明月暂且的劝说住了,可薛氏心里到底还是很气恼,所以回来之后便让着人找柳嫂过来,说是要亲自的问一问她。但是却被丫鬟告知,说是柳嫂的娘死了,她回去奔丧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呢。薛氏闻言也只得作罢。 但现下柳嫂既然回来了,薛氏立时就想起了欢嫂腊八那日说的话,于是便忙高声的吩咐着:“快去将她给我叫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要当面问她。” 第13章 当面对质 柳嫂近四十岁的年纪,穿了一件半旧的靛蓝袄子,生的模样周正。 小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的帘子,她低着头,顺着眼的走了进来。看到薛氏端坐在炕上,忙跪下去对着她磕了头请了安。 待得她抬起头来,叶明月就见得她眼中有隐约的水光在闪着,但却并没有落下来。 “太太,”她嗫嚅着双唇,面上的笑意瞧着是自内心里散发出来的,“您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薛氏却并没有如她这般的高兴,反而是不悦的皱着眉,望着柳嫂说道:“柳嫂,我自问这些年待你还算不错的。当年你儿子体弱多病,不是我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他医治?即便是连着用了一个多月的人参做药引子,我也是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依然还是给他用了。这些你可还记得?”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柳嫂忙道,“太太的这份恩情,奴婢一家子都记在心里呢,从不敢有片刻忘的时候。我和我家那口子都说了,若是这辈子还不完,就算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继续的报答夫人的恩情呢。” 说到这里,柳嫂就又伏下身子去磕了一个头。 “报答?”薛氏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趁着这些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伙同他人,想偷盗了我的嫁妆出去卖,这就是你说的报答?你这样的报答我可是不敢要的。” 柳嫂闻言,睁大了一双眼,满脸不解的模样:“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薛氏见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于是她便沉了脸,将腊八那日欢嫂对她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又冷道:“难不成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太太明鉴。”柳嫂忙辩解着,“太太对奴婢一家子都有恩,奴婢怎会做出这样欺心背主,伙同旁人去偷盗您嫁妆的事?这是再没有的事。” 啪的一声响,是薛氏伸手狠狠的拍了手侧的炕桌一下,上面放着的甜白瓷盖碗随之蹦跳又落了下来,叮当咣啷的一阵乱响。 满屋子里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叶明月同样也吓了一跳。 薛氏虽然是个急性子,但也鲜少有这样发怒的时候。 “现见得欢嫂说,那时候林氏送了酒菜过来,你吃喝的不亦乐乎,竟是连一瓶子酒都喝尽了。随后欢嫂更是眼见得你去了林氏那里好几次,有一日又见得你在拨弄这耳房门上的铜锁,就这样你还狡辩?还不快快实话实话?好歹我念在你那些年曾服侍过我的情分上,还能对你们一家子从轻发落。不然你若是再这样一直狡辩下去,我可真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你们一家子都发卖到穷乡僻壤去,到时你们可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柳嫂听了,只不住的磕头,又哭着说道:“再没有这样的事,是欢嫂诬蔑奴婢。只请太太明鉴。” 薛氏越发的怒了,又想开口呵斥柳嫂。叶明月见了,忙开口劝道:“娘,您且先等等。” 薛氏晓得自己是个性急冲动的人,自己的这个女儿却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所以她素来便听得进叶明月的话。于是当下她虽然是沉着脸,但却没有做声,只是对着叶明月使了个眼色。 叶明月会意,晓得这是薛氏让她来处理这件事的意思。于是她便面向柳嫂,声音温和柔软的问着:“柳嫂,既然你说是欢嫂诬蔑你,那你可敢与欢嫂当面对质?” 柳嫂虽然以往没有见过叶明月,但她也是一早就晓得薛氏在老爷外地任上的时候生了个女儿。方才又听得叶明月唤着薛氏叫娘,是以她便晓得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五姑娘了。 于是她忙对着叶明月磕了一个头,说道:“回五姑娘,这事奴婢都没有做过,有什么不敢和欢嫂当面对质的?奴婢敢。” 叶明月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着翠柳:“你去将欢嫂叫过来。” 翠柳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这边叶明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拿了炕桌上的盖碗,慢慢的喝着茶。 一时欢嫂过来了。当她进了里间,见到柳嫂正跪在地上,面上的神情就有些发僵。 叶明月心细如发,早就将她面上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瞧在了眼中。但她也没有点破,只是慢慢的将手里的盖碗放到了炕桌上。 欢嫂站在一侧,对着薛氏和叶明月屈膝行了礼,随后面上陪了笑,恭敬的叫了一声:“太太,五姑娘。” 叶明月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就淡淡的说着:“欢嫂,你也跪下吧。” 欢嫂吃了一惊。但她一时并没有跪,反而是抬眼望向薛氏。 薛氏虽然也不明白叶明月为何一见到欢嫂就要让她跪下,但这当会在外人面前她自然是要维护自家女儿的,于是她便对欢嫂说着:“既然姑娘让你跪,那你就跪下吧。” 欢嫂心中猛然的跳了一跳。 她又望向叶明月,但叶明月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她压根就看不出什么来,更无从猜测叶明月的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知道些什么。 于是欢嫂便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安的跪了下去。 叶明月此时就直接的对欢嫂说道:“腊八那日你同母亲说过的事,方才母亲已是问过柳嫂了,但柳嫂却说是你在诬蔑她,欢嫂,这事你有什么话说?” 欢嫂看向柳嫂。岂料柳嫂也正在看她,且目光如电。 欢嫂心里就有些发虚,忙转过了头,不敢再看柳嫂。只是垂了头,说着:“回姑娘,这事,这事分明是柳嫂怕太太责罚她,所以抵赖罢了。我何曾诬蔑过她?” “你这还不是诬蔑我?”柳嫂的声音满是愤怒,“我何曾吃过大太太送过来的酒菜?又何曾拨弄过耳房上的门锁?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良心?可别叫我说出你什么好的来。” 她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于是叶明月立时就追问着:“柳嫂,莫不成是欢嫂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不成?你且说出来,给我和太太听听。” 欢嫂一听这话就急了,忙举了右手,说着:“青天菩萨在上头,我若是诬蔑了柳嫂,就让我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去。” 又对着薛氏磕头,哭道:“太太,奴婢在您身旁伺候过那么多年,奴婢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的,奴婢又岂是那等会诬蔑人的人?” 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欢嫂所说的话。 欢嫂和柳嫂当年都是她身旁的二等丫鬟,但欢嫂为人机灵,一张嘴又跟抹了蜜似的甜,而柳嫂偏生又是个嘴笨木讷不会说话的,所以薛氏自然是喜爱欢嫂多过于柳嫂了。 而现下原就是欢嫂先告了柳嫂一状在先,薛氏的心里已经是存了柳嫂想要伙同林氏偷盗她嫁妆出去卖的印象了。且眼前即便是欢嫂和柳嫂对质,但柳嫂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欢嫂却是指天发着这样的毒誓,所以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欢嫂的了。 于是她便对欢嫂说着:“我晓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用害怕。” 欢嫂略略的放了一些心,正想要开口说话,却只听得叶明月的声音在凉凉的说着:“下辈子的事还是下辈子再说吧,不急着现下就发誓。” 随后叶明月又问着柳嫂:“柳嫂,你是不是心里知道些什么?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尽管说了出来。不然你这伙同他人想偷盗太太嫁妆的罪名可就是坐实了。” 柳嫂正被欢嫂那几句话给气的浑身发颤,这当会又听了叶明月说的这话,于是她狠了一狠心,就说着:“太太和五姑娘请听奴婢说。” 接下来她说出来的一番话倒同着欢嫂腊八那日说的话是一样的,只不过主角却换成了欢嫂,且比欢嫂那日说的要详细的多。 柳嫂的意思,当初林氏确实是成了心想打薛氏嫁妆的主意的,所以就拿了酒菜之类的来请着欢嫂和柳嫂吃。又许诺着她们,若是果能偷盗了薛氏的嫁妆出去变卖了银钱,就同着她们五五分账。薛氏当时还曾宽慰过她们,说是薛氏的嫁妆这样的多,随意的拿了几件古董花瓶,几匹缎子和几盆玉石盆景之类的小物件出来,这样就算是日后薛氏回来了,她也必然不会察觉到的。 柳嫂说,当时她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林氏的这个提议,只说太太对她有恩,她绝做不出这样欺心背主的事来。且随后但凡林氏想要进东小院来她都是不开门的。 她原也以为欢嫂是同她一样的想法,可后来竟教她好几次看到欢嫂去大房找林氏。有一次更瞧到她们在花园子里叽叽咕咕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再后来,柳嫂就好几次的瞧到欢嫂皱着眉,在用手拨弄着耳房上的铜锁。她当时就严词厉色的问了欢嫂,又说了自己看到她和大太太在一起,又诓骗她,说自己听到了她和大太太说的那些话。欢嫂当时吓到了,对着她跪了下来,说是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不该听了大太太的蛊、惑,想着要偷盗太太的嫁妆,又求着她不要将这事告诉太太。柳嫂见欢嫂当时那样的苦苦哀求自己,且好歹也是在一起待过这么多年的,便说只要欢嫂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不犯这样的事,她便不会将这事告诉太太。但是没想到,现下欢嫂竟然倒打一耙,将这样的事栽到了她的头上来。 柳嫂满心悲愤。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她就又伏下了身子去,说道:“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还请太太明鉴。” 薛氏心中就有些为难。 现下欢嫂和柳嫂两个人倒是彼此说彼此才是那个欺心背主,要偷盗她嫁妆的人,且两个人都是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的,倒叫她相信谁的话好一些呢? 而欢嫂此时就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薛氏的腿,大哭道:“太太,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绝不是那样的人。分明是柳嫂她欺心背主,最后却要倒打一耙,这样的诬蔑我。还请太太明鉴啊。” 薛氏在这样的事上自来就不会明鉴,于是她就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叶明月。 而叶明月此时正在问着柳嫂:“柳嫂,你说欢嫂才是那个想要偷盗太太嫁妆的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叶明月对着柳嫂的偏颇之意还是比较明显的。 柳嫂感激的看了叶明月一眼,随即就挺直了腰背,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说着:“欢嫂的事,当时她那样的求着我,我并没有同任何人说过,所以也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奴婢是有法子证明她是在诬陷我的。” 第14章 水落石出 柳嫂说了有法子能证明欢嫂是诬蔑她的话之后,非但是叶明月,便是连薛氏都望了过来。 而欢嫂的眼中则有着明显的不安。 这时众人就听得柳嫂在对叶明月说着:“五姑娘,能不能给我拿一些酒来?” 叶明月就问着:“柳嫂,你要酒做什么?” 柳嫂转头望了欢嫂一眼,那悲愤的目光只望的欢嫂缩了缩脖子,低了头,再也不敢看她。 柳嫂就又转过头来,对叶明月说道:“好教姑娘得知,我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只要一喝酒,哪怕只有一滴,全身都会出红色的疹子,奇痒难当。所以我自来是不喝酒的。欢嫂说我那时候吃喝了大太太拿过来的酒菜,我现下就喝上一杯酒下去,让太太和姑娘看一看,到时太太和姑娘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叶明月转头望着薛氏。薛氏点了点头,然后就对文鸳说着:“咱们带回来的惠泉酒还有没有?若有,拿了一壶过来。” 文鸳忙答应了,转身就去拿了一壶惠泉酒过来。旁边小丫鬟的手里又拿了一只银菊花杯。 文鸳提了手里的银执壶,倒满了一银菊花杯的酒,薛氏就吩咐着:“将这杯酒给柳嫂。”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是,忙双手将这杯酒递到了柳嫂的面前来。 “等等,”叶明月这时开口说着,“用不了一杯,半杯就够了。” 柳嫂先前那样说,叶明月就已经晓得她是个酒精过、敏的体质了,喝了酒下去势必会很难受。但现下这样的局面,也就唯有让柳嫂喝了酒才能证明她自己的清白了。 小丫鬟闻言,便将杯子里的酒倒掉了一半,而后方才重又双手递了酒杯过来。 柳嫂接了,不带一丝犹豫的一仰脖子便将酒杯里面的半杯酒水都喝光了。 而很快的,就见得柳嫂的面上火烧云似的红了起来。她又撸起了自己的两只袖子来,果见胳膊上非但是全都红了,上面还有一粒粒的小红疹子遍布各处。 柳嫂依然跪在那里,因着全身发痒的缘故,声音有些发颤:“太太,姑娘,请看。” 薛氏看了看,随后便沉了一张脸,望向欢嫂。 欢嫂已经是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可以看到她的肩背在不住的抖动着。 叶明月吩咐着小丫鬟扶了柳嫂下去歇息,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柳嫂瞧瞧,随后她转头面向薛氏,说着:“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对你说。腊八那日,欢嫂来对我们说了柳嫂那事的时候,我见她目光闪烁,神情有异,随后便对哥哥说了此事,让他遣了人查探了欢嫂一家人。哥哥今日早上遣人来对我说,欢嫂一家子这些年可是在外面置办了不少田地呢,足足有个二三十亩。娘你想想,一亩田就要十几两银子了,这二三十亩可就是两三百两,但欢嫂一家子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她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娘,这事你倒该好好的问一问欢嫂。” 薛氏闻言就怒了,当即就问着欢嫂:“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再有嫁妆的那事,柳嫂分明就是一滴酒水都不能沾的,这样她如何还能吃尽喝光了大太太送来的酒菜?可见你就是在扯谎。还不实话实话?好多着呢。不然二门上唤了小厮过来,四指多宽的板子打了几十板下去,你的下半截往后也不用指望要了。” 欢嫂没想到叶明月竟然会遣了人去查探他们一家子。而且现下柳嫂用那样的方法证明了她自己的清白,薛氏又发了怒,要让人来打她的板子,看来一切都是瞒不下去的了。 于是欢嫂磕着头,痛哭着承认了自己那时候对大太太说的,偷盗了二太太嫁妆里的一些小东小西拿出去卖,得了钱分她一半的话动了心。可随后没想到这事被柳嫂给察觉到了,虽然这些年柳嫂遵守承诺一直没对人提起过这事,可她还是怕薛氏回来之后柳嫂会对薛氏说这件事。而赶巧薛氏回府的前几日,柳嫂的娘死了,柳嫂回去奔丧,于是欢嫂就想着,趁着柳嫂不在,她恶人先告状,将这样的事栽赃嫁祸到柳嫂的头上去。薛氏信任她多过于柳嫂,是必然会听信了她的话的。到时等柳嫂回来了,薛氏定然是会将柳嫂一家子都撵了出去。只要柳嫂不在这府里,那当年她想着要偷盗薛氏嫁妆的事便再没有人会知道的了。 至于那二三十亩田地的事,欢嫂也承认了,薛氏当年离开武安伯府,随叶贤嘉去外地任上的时候,让她带了丫鬟收拾屋子里的一切瓶器玩物摆设和帘幔放置到耳房里去,她就着这个便利,偷盗了一对青花八宝花瓶,一对鎏金的灵芝蟠花烛台,还有一匣子檀香出去买。得的银钱一些用来买这些地了,一些都是他们一家子这些年花销掉了。 薛氏听完了欢嫂的话之后,真真是气的面色都有些变了。 于她而言,银钱尚且还是小事,可这样的一个下人,偷她的东西,末了还这样的糊弄她,可不是把她当成个傻子在耍? 这样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 薛氏当即就道:“快叫了人牙子过来,将欢嫂一家子都卖了出去。” 欢嫂痛哭着磕头,求着薛氏开恩,只说自己往后再也不敢了。 薛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现下她眼见得欢嫂不住的磕着头哀求,又哭成那样,心里就有几分软了下来,想着不然就将欢嫂一家子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去也就算了。 她便低声的将这话对叶明月说了,但是叶明月的意思,这个欢嫂还是留不得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谁都不敢确定自己最后会不会做了东郭先生。 于是叶明月想了想,便对薛氏低声的说道:“娘,欢嫂这样的人,偷盗您的东西尚且还在其次,可是柳嫂那样的对她,她非但是不念柳嫂的恩情,最后反倒还要倒咬柳嫂一口,这样的人如何还敢留在身边?指不定往后就会咬咱们一口。依着我的意思,也不要卖了。卖到了旁人家里,她照样也是这样,没的倒祸害了旁人家。将她撵离出府,由得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薛氏想了想,就同意了。随后就将这样的话对欢嫂说了一遍。 自然,欢嫂私下里置办的那些田地薛氏会悉数收回的。便是欢嫂这些年的体己,薛氏也不会给她,就这样赤条条的将他们一家子都撵离出府去。 欢嫂还在那磕头哀求,薛氏面上就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让小丫鬟去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来,直接将欢嫂拉了出去。随后又吩咐着彩凤跟了过去,务必要让欢嫂一家子现下就离开府里。 彩凤答应着去了。这边薛氏却还是气愤愤的。 “好她个林氏,竟然是趁着我不在京里的时候,这样子垂涎我的嫁妆,竟是想着要联合我身边的人来偷盗我的嫁妆出去卖。今儿我非得当着满府丫鬟仆妇的面,好好儿的和她说道说道这事,瞧她往后在这府里还有什么脸。” 说罢,怒气冲冲的就从炕上起身站了起来要出门。 叶明月慌忙伸手拉住了她。 “娘,说不得的。” “怎么说不得了?”薛氏转头怒道,“现下欢嫂都已经是一五一十的将这些事都说了出来。且这事柳嫂也晓得,难不成她林氏还能抵赖得了不成?” 说罢,转身还是要去找林氏算账。 叶明月急道:“她如何不能抵赖了?一则娘你的嫁妆一根针都没有少,当年的事,她顶多也就只是个未遂罢了。二则,就算是欢嫂和柳嫂都晓得这事,她们两个也都愿意出来指证大伯母,但欢嫂和柳嫂毕竟都是您身边的人,又没有个其他知道这事的人,若是到时大伯母一口咬定了,说是您串通了您身边的人来诬蔑陷害她,到时您到哪里说理去?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了。三则,您也晓得,祖母一直偏颇大房和三房,不待见咱们二房。您现下这样的去找大伯母,这事势必会传到祖母的耳中去。祖母正愁没根由寻咱们二房的麻烦呢,可巧您就送了这个事过去,祖母还不得抓了这事,好好的做一番文法呢。到时吃亏的不还是咱们二房?大伯母倒落的在一旁看笑话。而这最重要的,现下爹爹和哥哥一个要忙着官职升迁的事,一个要忙着年后会试的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咱们若是这时闹了这样的事出来,可不是会让他们分心?罢了,若是依着女儿的意思,这事暂且咱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一忍吧。” “那就由得她林氏这样的欺负咱们,咱们还不能去找她算账不成?”薛氏只要一想到林氏竟然串通了她身边的人想打她嫁妆的主意,她就觉得满心满腹的都是火气,只撩的她一颗心都突突的猛跳个不住,“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暂且是必须得忍的啊。”叶明月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安慰着薛氏,“不过娘你放心,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咱们迟早会连本带利的找大伯母算回来的,绝不会白白的任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他们腊八回来的那日,林氏就已经是在不断的挑事了。现下又有这样的事爆了出来。叶明月就想着,依着林氏那样的性子,她往后怎么会不再生事?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叶明月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她得寻了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将林氏扳倒,让她往后再也不敢,也不能给她们二房找事才是。 第15章 元宵偶遇 叶明月安抚了薛氏一番之后,薛氏好不容易的才消了心里头的火气。 随后薛氏也觉得有些乏了,叶明月便起身作辞,带了黄鹂和小茶逶迤回了泠雪轩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叶明月一早就吩咐着小丫鬟们将她床上的锦被缎褥都搬到了院子里面来晒。因见近来天气冷的缘故,书案上的那盆水仙依然还是打着花骨朵儿,没有要开的意思,于是临出门的时候她又让小丫鬟搬了这盆水仙到院子里,也晒一晒日光。 于是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就见着满院子晒了好几床的被子。又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那盆水仙花的前面,伸了手指去玩弄着玉石条盆里点着的几颗小石子。 眼见得那小女孩又要伸了手指去抠弄盆里栽种着的水仙花鳞茎,叶明月赶忙两步抢上了前去,说着:“那个鳞茎有毒的,不能碰。” 那小女孩闻言转过了头来。 她梳了双丫髻,每边髻上簪了一朵铜钱大小的珍珠珠花。生的一张圆圆的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看到叶明月,她笑得弯了一双眼,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五姐姐。” 那时在钟翠堂大家也是彼此见过的,且这武安伯府里也就只有叶明蓉比自己年纪小了,所以叶明月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叶明月便也笑了。随即又弯腰扶了叶明蓉起来,说着:“这个水仙花的鳞茎却是有毒的,玩不得。快随了我去洗手。” 一面就唤了小丫鬟打了水来,拿了香皂,让叶明蓉洗手。 叶明蓉乖乖的洗了,随后又用手巾擦干了双手。 叶明月在她洗手的时候已经是望了东厢房一眼,见里面有丫鬟正在忙碌着,她便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蓉妹妹今日搬过来住?”她笑着望向叶明蓉,轻声软语的问着。 叶明月抬头望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姨娘说今儿日子好,所以就让我今儿搬了过来了。” 一面又扭头往东厢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姨娘。 吴姨娘听见了女儿的喊声,忙走了出来。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蓉身旁正站着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穿了玫瑰紫色的缕金撒花缎面长袄,牙色百褶裙,站在那里,娇美的仿似画儿上走下来的人一般。 纵然是吴姨娘先前并没有看到过叶明月,可现下见她衣饰华贵,还是立时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来。 于是她忙敢上前来见礼,问着好:“五姑娘安好。”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之后,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早就是让黄鹂和翠柳将这府里上上下下重要的一众人的信息都查探了一番。于是她便晓得,眼前的这个吴姨娘便是叶明蓉的生母,为人最是安分守己。虽然叶贤和素来便宠爱她,但她竟是都没有做出过一件恃宠而骄的事来。 叶明月没有受吴姨娘的礼,侧身让了过去。随后便笑着请吴姨娘和叶明蓉到她的屋子里去坐一坐。 吴姨娘恭敬的应了。 小丫鬟打起了帘子,叶明月和叶明蓉当先进了屋子,吴姨娘随后也走了进去。 叶明月的这三间屋子,收拾的真是当得起精致二字。 明间中间地上放了珐琅掐丝的三足大铜盆,里面烧的是上等银霜炭,一些儿烟气都没有。上面又罩了铜丝罩,氤氲热气便自那铜丝罩里缓缓的溢了出来。 叶明月请着吴姨娘和叶明蓉坐了,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又拿了装着各样糕点和蜜饯的黑漆描金攒盒过来。 吴姨娘颇有些局促不安,叶明蓉倒是还自在,只是一径的吃着攒盒里的各样糕点蜜饯。 彼此闲话了一会儿之后,吴姨娘便自袖中拿了一只银红色绣梅花的石榴形荷包出来,双手递了过来,说着:“劳烦前些时候五姑娘遣人收拾了我们蓉姐儿住的东厢房,不晓得该如何报答五姑娘的情意。这荷包是我亲手所绣,针法拙劣,自然是入不得姑娘的眼,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还请五姑娘收下。” 叶明月忙伸手接了荷包过来,笑道:“吴姨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倒值得吴姨娘这般的放在心里,挂在嘴上?且蓉儿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该凡事都想着她一些的。” 又称赞着吴姨娘做的这荷包上的梅花刺绣好,倒不像是用针和线绣了上去的,而是现摘了梅花贴上去的一般。 论起说场面话,叶明月其实也是不输任何人。 当下吴姨娘便只觉得叶明月如同李妈妈说的一般,最是好亲近不过的了。于是她对于叶明蓉同叶明月住在一个院儿里的事便放心了不少。 其实三房里除却叶明蓉,还有一个叶明玉,是虞氏所生。只是这位嫡出的三姑娘,因着受蒋氏的影响,很是看不上庶出的子女,所以这些年中经常讥讽嘲笑叶明蓉。吴姨娘先时还担心着叶明月会同叶明玉一样,不过现下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彼此又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之后,吴姨娘便领着叶明蓉作辞。 叶明月也没有多留她们,只是让翠柳送她们出了屋子,又笑着说让吴姨娘常来这里坐坐之类的话。 至于叶明蓉,往后和她住在一个院儿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是不用说这些客套话的了。 等到吴姨娘和叶明蓉出了屋子,叶明月便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小茶,吩咐着她好生的收到自己专门放荷包的匣子里面去。 小茶接了荷包过来,低头一瞧,随后就笑道:“方才听姑娘那般称赞这荷包上的梅花绣的好,我还真以为绣的有多好呢。可是现下看来,倒是不及姑娘绣的一半儿好。” 叶明月自小是在江浙一带长大,在她很小的时候薛氏就请了苏绣名师来教导她。而她也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学的格外的认真,是以她的一手苏绣绣的极好。 当下叶明月便嗔着小茶:“绣的好不好尚且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吴姨娘的这一片心意。你还不好生的将这荷包收了起来,然后将外面院子里的被褥都收了回来?眼见得日头都快没了,被褥都放在外面吹风不成?” 小茶笑着答应了一声,收好了荷包之后,便转身去院门外收被褥去了。 * 叶明月一家子回来的时候本就是腊八,老话儿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些日子忙忙乱乱下来,早就是到了除夕了。 对于叶明月而言,今年的除夕也就那样了。 以往在泰州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围坐着守岁,说说笑笑的,一夜很快的也就过去了。可如今整个武安伯府的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守岁,说个话都要先思量一番,很是没意思。 又因着武安伯府现下没钱的缘故,竟是连个戏班子都没有请,屋子里院子里各处挂的灯笼也就那么几盏,火盆也不肯多拢两个。而偏生这几日又是分外的冷,叶明月坐在那里,纵然是怀里抱了暖暖的手炉,依然还是觉得冻的慌。到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寻了个由头,早早儿的就回房睡觉去了。 结果次日一早醒过来,到底还是着了风寒,发了热,躺在床上起不来。 薛氏忙着给她请医吃药,一个年也没好生的过好。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了。 叶明月早就是听说京城里每年元宵这日的灯市极是好看,所以头先几日就磨着薛氏,想在元宵这日出去看灯。 薛氏拗不过她,又见她因着这次生病瘦了一圈的脸,更是越发的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便去同叶贤嘉商议此事。 叶贤嘉想得一想,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去拜访各位同年了,叶明齐又整日的在屋子里温书,都没有好生的陪陪薛氏和叶明月娘儿两个,既然现下叶明月想元宵节出去看灯,那索性他们一家子元宵那日都出去看灯好了。 左右在武安伯府的这个年,他们一家四口也没有怎么过好,现下他们一家四口子便好生的过个元宵节罢。 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话之后,只高兴的喜形于色,连连的说着:“我就知道爹爹对我最好了。” “这孩子,”薛氏就在一旁嗔道:“娘对你就不好了?” “也好,也好。”叶明月忙笑着揽了她的胳膊,撒着娇,“娘和爹爹,还有哥哥,都是这世上对圆圆最好的人。” 薛氏掌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叶贤嘉在一旁抚须大笑,叶明齐也是笑的爽朗。 转眼元宵在即。 用完晚膳之后,叶明月一家子便出了武安伯府的门。 虽然天才刚擦黑,不过等候在府门外的马车两边已经是各挂了一盏明晃晃的羊角灯。 叶明月扶着薛氏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提了裙角上了马车。旁边叶贤嘉和叶明齐骑马在两侧相随着。文鸳黄鹂等人则是在后面的一辆小马车里。 一家子朝着灯市进发,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里,黄鹂揭开了车帘子,扶着叶明月下了马车。叶明月随后又扶着薛氏下了马车。 天空中虽然飘飘洒洒的下着小雪,可这丝毫不能阻挡今夜众人出来看灯会的热情。 不过是刚出了巷子口,便见眼前的青石大街上游人往来如织。 叶明月在泰州的时候虽然也不常出门,但碰到天气好的时候,或是浴佛节这样的节日,依然会随着薛氏出门踏青游玩,或是去寺庙上香。而这次回京城之后,却是连着有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实在是有些憋坏了她。 当下她就如同出了笼的鸟雀一样,满面的雀跃高兴之色。 薛氏见得她高兴,她便也高兴。 因见路旁有小贩在卖花灯,她就买了一盏琉璃绣球灯给叶明月。 这盏琉璃绣球灯制作的十分精巧。虽然琉璃算不得很通透,但较一般的纸灯笼也是好多了。且上面垂了大红色的穗子流苏,风一吹的时候就晃荡个不住,极是有趣。 叶明月高兴的伸手提着这盏琉璃绣球灯,又不住的四面望着。 薛氏便提醒着她:“今夜人多,你可要紧紧的跟随着爹娘和你兄长,仔细一个眼错,便跟丢了。” 叶明月就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儿,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怎么能不担心?”薛氏笑着伸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着,“我还不晓得你?纵然你在其他的事上再伶俐不过,可却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出了门就不晓得家在哪里的人。哪次你出门,我不是提心吊胆的?” “这不是有黄鹂在吗?”叶明月忙笑道,“黄鹂在认路方面可是没有谁能比得上的。” 薛氏听到这话倒放心了不少,就又吩咐着黄鹂:“今晚务必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才是。” 黄鹂忙答应了一声,薛氏这才拉了叶明月的手,同着叶贤嘉,还有叶明齐一块儿往前走。 但无奈灯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都不为过。先时叶明月还被薛氏拉着手,可后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已是没人拉着了。 再在四周一看,哪里还有薛氏等人的影子?便是连黄鹂都没有瞧见。 叶明月心里难免的就有些发慌。但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只想着,没事的,没事的,爹娘和哥哥但凡发现她不见了,立时就会按照原路回来找她的,所以她只要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等着他们来找她就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右手提了琉璃绣球灯站在原地,任凭周边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她依然是一动也不动。 于是旁边便有一位长随在对自己的公子说着:“公子你看,那位姑娘好像被人抛弃了呢。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半日都没有动一下,好可怜。” 他口中的公子穿着墨绿色的锦袍,石青色的丝绒鹤氅,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生的极是清雅。 这位公子回头望了叶明月一眼,随即就又转回了头来,神情淡淡,不以为意的说着:“她应当是在等人。” 说罢,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但只不过刚走得两步,忽然就听得背后有人在叫他:“喂,那个穿石青色鹤氅的,你别走。” 这位公子闻声回头,就见方才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正飞快的往他这边跑了过来。 第16章 苏家阿璟 原本叶明月手里提了琉璃绣球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薛氏等人来找她,只是后来她目光不经意的就瞥到了有人在偷东西。 被偷的那位公子穿了石青色的丝绒鹤氅,腰间挂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镂雕竹节灵芝羊脂玉佩,在灯市上璀璨的烛光下望来,那块玉佩真是分外的惹人注目。 而那偷儿估摸是个惯偷。一面装着脚下打滑,身子往前倾了倾,一面右手的尾指就勾住了那块玉佩。 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若不是叶明月正巧目光一直望着那边,只怕也是没有看见的。 而被偷的那个人恍然未觉,依然只是往前走着。 现下那枚玉佩已经是在偷儿的手掌中了,且他得手了,转身就想要离开。 叶明月当即也来不及多想,一面开口喊着:“喂,那个穿石青色鹤氅的,你别走。“一面就飞快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那个偷儿一听得叶明月的叫喊声,心中就暗道不妙,忙要往人群里钻。但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挤挤挨挨的,一时之间他也跑不了多少路。且叶明月见他要跑,当即就劈手将自己手里的琉璃绣球灯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响,琉璃绣球灯正中那位偷儿的脑袋。 虽然琉璃比不得砖块之类的,分量不重。可砸到头上的刹那立时就碎裂了,细碎的琉璃渣子溅了那偷儿一脸,他面上立时便有细小的血痕出现。 而叶明月这时已是跑了过来,一把就揪住了那偷儿的胳膊,严词厉色的说着:“把玉佩交出来。” 被偷的公子闻言就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腰间,于是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对自己身后的长随使了个颜色,那长随会意,已是大步的赶了过来。 那偷儿一见事情不妙,急着要逃。可偏生叶明月又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心中一着急,便反手抓住了叶明月的右手,同时手中用了十分的力,随即就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他竟是硬生生的就将叶明月的右手腕给掰的脱了臼。 叶明月吃痛不已,立时就放开了右手。可见得那偷儿要跑,她又忙伸了左手出去,死死的抓牢了他,同时怒喝道:“你还敢跑?” 那偷儿没料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都被他硬生生的掰断了手腕了,还敢这样抓着他不放,一时都是有些呆了。 待得他反应过来,又想依葫芦画瓢的掰断叶明月的左手腕时,这时就见一个人大步的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他的右肩膀上,同时冷声的喝叫着:“撒手。” 偷儿想不撒手也不成了。因着那人的手劲比他更大,不过瞬间,一拉一拽之下,他的右臂就被拉得脱了臼。 他惨叫了一声,抓着叶明月的手终于是松开了。 而这时叶明月就用左手指了指那偷儿的右手手掌心,对随后走过来的那位公子说着:“你的玉佩。” 那位公子见她额头上分明已经是痛的都有细密的汗珠出来了,可依然还是紧紧的抿着唇,并没有呼痛,他心中就有几分诧异,同时也有几分钦佩。 示意自己的长随将那块玉佩从偷儿的右手中拿出来之后,他便对着叶明月拱手致谢:“多谢姑娘。” 叶明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她现下已是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那长随就问着:“公子,这名偷儿该怎么办?” 那公子扫了那偷儿一眼,随即就吩咐着:“就近送到巡视南城察院,交由巡城御史处置。” 那长随答应了一声,先是伸手恭敬的将手中的白玉佩递了过来,随即便推搡着那偷儿走了。 而这时叶明月则是依然回到了原处,站在那里,踮脚望着四处,看薛氏等人可有回来寻她。 那位公子见叶明月左手托了右手,分明是痛的面色都发白了,可从头至尾都是没有喊过一声痛,且只是站在那里,也不来睬他,由不得的心中就更诧异了。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温声的说着:“姑娘,你的右手腕脱臼了,我扶你去就近的医馆里找大夫看一看?” 叶明月摇了摇头,抿唇没有做声。 她离开了这里,若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正好寻了过来,到时岂不是两下都错开了?所以她是宁可多痛一会也要站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 大不了就等到人都散尽回家了,到时街面上空荡荡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肯定能一眼就看到她的。 那公子见她不动,揣摩其意,便又温声的问着:“姑娘在等人?” 叶明月这时终于是侧头望了他一眼。 先时并没有看清,只知道这人穿了石青色的鹤氅,这时就近一看,只见这人眉目疏秀,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更难得的是他通身温润干净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个清贵公子。 但叶明月为人戒心较重。即便是眼前的这人相貌生的再好,可她望着他的目光依然满是戒备。 那公子见了,便温和一笑,随即又道:“在下苏璟,不敢请问姑娘尊姓芳名?” 叶明月并不肯随意将自己的姓名告知眼前这个第一次遇到的人,于是她只含糊的说了自己姓叶,却并没有说名字。 苏璟便道:“叶姑娘,你的右手腕脱臼了,若是一直耽搁下去,只怕不大好。” 叶明月自然是知道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不好,可是有什么法子?她现下得在这里等着父亲和母亲他们回来找她啊,她不能离开的。 实则是她也不敢离开。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路痴,但凡抬脚走得个几步路,只怕到时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了。 而苏璟见叶明月一直不怎么说话,很明显的她对自己的戒心依然还很重。但眼见她右手腕那里已是渐渐的红肿了起来,面色也是因着疼痛而越发的煞白了起来,最后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上前两步,低声的说了一句:“叶姑娘,得罪了。” 然后在叶明月还来不及躲闪的情况之下,他便伸了左手按住了她的右臂,同时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不过他还是很小心的用鹤氅宽大的袖子分别包住了自己的左右手,这样即便是他的左右手分别的按在了叶明月的臂上和手上,可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 叶明月大惊,正要问他做什么,这时就只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喀嚓声,同时右手腕那里传来了一阵疼痛。 而苏璟已经是伸手放开了她的手,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平和笑意的望着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的连叶明月那句你要做什么的话都还哽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而她右手腕脱臼的那里就已经被接好了骨。 她活动了下自己的右手腕,灵动如常,也不再疼痛,便对着苏璟简洁的道了一声谢:“多谢。” 苏璟笑道:“叶姑娘的这右手腕原就是因着我的缘故而脱臼的,理应苏某对你致歉才是,又何来姑娘对我道谢一说?” “苏公子客气了。”叶明月虽然是在对他说着话,但依然是踮脚四面望着,所以她这话就说的很是漫不经心。 苏璟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年岁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衣饰华贵,应当也是位高门闺秀。 这样的高门闺秀出来看灯会,身旁必然不会是连个侍女都没有的。且她生的这副清丽灵秀的模样,家人想必也不放心她仅仅同侍女一起出来看灯的。所以...... “叶姑娘在等你的家人?” 因着右手腕那里被接好了骨,不再如先前那般的疼痛了,叶明月现下的心情自然是较刚刚好了一些,所以对于苏璟的问话,她难得的点了点头,欢快的答道:”是啊。“ 苏璟的原意是想问清叶明月住在何处,然后他送了她回去,也省得她这样在雪地里一直漫无目的的等着。但他转念又想着叶明月言语神色之间对他戒心甚重,只怕就是他这样问了,叶明月也必然不会告知他的。于是他四面望了一望,随即就指着旁侧的一座三层酒楼笑道:“叶姑娘不如到这酒楼的第三层上去。高处望下面,视野总归是会开阔些。说不定就能看见你的家人呢,到时你出声喊他们,他们也能一眼就能看到你在那里,岂不是比站在这里等要好些?” 叶明月顺着他的手望了过去。 若是能站在酒楼上面,自然是比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说不定站在三层的窗口就能望见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了呢。只是眼前的这个苏璟...... 叶明月目光谨慎的瞥了一眼苏璟。 苏璟晓得叶明月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他眉眼之间便越发的温和了起来。 这样总归是能让她打消对他的一些戒心。 而叶明月这时想了想,已是下了决心,做了个抉择出来。 但见她点了点头,沉声的说道:“好。那我就去楼上看一看。” 第17章 被忽视了 叶明月随着苏璟一道进了酒楼之后,立时就有小伙计过来接待着。 “要一间三楼临街的雅间。”苏璟一面吩咐着,一面就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元宵之夜大家都看灯去了,现下倒鲜少有在酒楼里吃喝的,是以雅间空置的有许多。 小伙计忙伸手要来接苏璟手里的银子,但这时却听得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说着:“且慢。” 小伙计循声望了过去,就见旁边站了一个生的清秀绝俗的小姑娘。挽了垂鬟髻,发髻一侧簪了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另一侧鬓边簪了一支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钿,上面垂了五六条细细的珍珠流苏下来,底端镶嵌的皆是打磨成水滴状的小颗红蓝宝石。 叶明月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银钱在身上,但此时她又不愿意让苏璟出银子替她要一间雅间。毕竟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并不想落苏璟的这个人情。 于是她想了想,便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蝴蝶簪子。 没办法,那支珠钿是她最爱的首饰,她实在是舍不得拿来给别人。 然后她就将手里的蝴蝶簪子递到了小伙计面前,说着:“这个就权且抵得雅间的费用吧。” 小伙计再是不识货,可也看得出来这簪子是金子做的,上面还镶嵌了这样几颗剔透的红宝石。这样的一支簪子,可是比那位公子手中的一锭银子值钱多了。 于是小伙计立时就伸手接了这支蝴蝶簪子,同时躬身对叶明月笑道:“姑娘楼上请。” 叶明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随着小伙计一径上了三楼。 而站在后面的苏璟此时则是望了望手里的那锭银子,随即牵唇笑了笑。 这个小姑娘非但是对人戒心甚重,且也是个轻易不受别人人情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那锭银子收了起来,然后也跟在小伙计的身后上了三楼。 因着是冬天,雅间里的窗子都关了。而叶明月一进去之后,立时就跑到了窗子旁边,伸手推开了两扇窗子,然后双手扒在窗沿上,微探了上半身往下望着。 冬日原就风大,高处更甚。凛冽的北风呼呼的从窗子里灌了进来,将她身上披着的大红羽缎面滚白狐狸毛的斗蓬吹的微微的鼓了起来,肩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也是被风吹的飘了起来。 苏璟就道:“叶姑娘,你的身子不要探出去,仔细掉了下去。” 叶明月压根就没有理睬他,只是依旧探着身子,目光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快速的扫视着。 忽然她不晓得看到了什么,面上笑意顿现,伸了右手就不停的挥舞着,同时高声的喊叫着:“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苏璟自方才开始,见叶明月一直都是满面戒备之色,或是对他不理不睬的,哪有对他露个半丝笑意出来?但这会见她面上笑容如芙蓉绽放,眼中满是笑意盈盈,当真是娇美之极。 而叶明月这时已转过身来,极快的对着苏璟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就急匆匆的转身下了楼。苏璟随即也跟了过去。 但见她脚步轻快的顺着楼梯一路而下,而下面也有一个青年正抬脚快步上了楼梯,二人在二楼相遇。苏璟听得叶明月唤那青年哥哥,又听得那青年唤她圆圆,随即那青年便拉了叶明月的手,一径下了楼梯,很快的就出了酒楼的大门。 苏璟此时就站在楼梯上面,望着佳人的背影渐渐的汇入了人群之中,半晌之后,他唇角微微的牵了牵,面上露了个极淡的笑容出来。 宛平苏家阿璟,到哪里不为众人瞩目?但今日却是被这个少女这般的给无视了。 从头至尾,她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一下。 苏璟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的下了楼。至大堂的时候,目光看到了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小伙计。 他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最后还是缓步的朝着那个小伙计走了过去。 小伙计正胳膊肘支在高高的木质柜台上,同里面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闲聊。然后他忽然就觉得阴影罩顶,忙转过头来看时,就见先前那个生的儒雅的公子正站在他身后。 苏璟神色温和,声音清朗:“请问,先前那位姑娘的那支蝴蝶簪子,能卖给我吗?” * 叶明齐拉着叶明月的手出了酒楼的门之后,就语带埋怨的说着她:“你怎生这样的不小心,就和我们走散了?有没有事?可吓死我们了。娘现下还坐在那里哭呢。” 只是他口中虽然是说着埋怨的话,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心之意。 叶明月就垂了头,轻声的说着:“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忽然一抬头就没看到你们了。” 叶明齐为了找她,方才也是不停的到处奔跑着。这样大冷的天,他额头上都满是汗水。 半是不停跑动的缘故,半是心里着急的缘故。 这当会好不容易的才找到了她,叶明齐胸腔里那颗一直突突乱跳的心终于是安稳了不少。 他一面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一面就道:“你没有事就最好了。爹和娘都快要急死了,快随我去见他们。” 随即拉了她的手就要往前走,但忽然只听得叶明月哎哟了一声。 他唬了一跳,忙问着她:“圆圆你怎么了?哥哥弄痛你了?” 叶明月举高了自己的右手,指了指手腕那里,一脸可怜兮兮的说着:“哥哥,我手腕方才被人掰的脱臼了,刚刚才接好骨呢。” 叶明月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在外人面前,或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再痛也不会吱一声,只会自己默默的忍着,可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哪怕就是一点点小痛,倒都要拿了出来对他们说。 她喜欢看自己的亲人关心自己的样子。 上辈子她作为一个养女,太被自己的养父养母无视了,所以这辈子她无比的贪恋薛氏等人对她的关心,因为这样她会觉得自己也是有人在乎的。 而果然,叶明齐一听她的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忙伸手过来托住了她的手腕,一叠声的问着:“怎么回事?你的手腕怎么会被人掰脱臼了?现下怎么样,痛不痛?走,哥哥这就带你看大夫去。” 一面又骂着:“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将你的手腕掰脱臼了?告诉哥哥,哥哥这就去揍他。” 叶明月用左手拉了他的手,笑道:“现下已经接好了骨,不怎么痛啦。哥哥你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快去找爹娘才是。再迟一会,娘不晓得会哭成什么样呢。” 叶明齐就托了她的右手腕,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虽然确实已经被接好了骨,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只说待会一定要找了个大夫再好好的给她瞧瞧才成。随后他就小心的拉了叶明月的左手,带着她去找叶贤嘉和薛氏。 薛氏正坐在路边支起的一处小摊子的条凳上,不住的淌眼抹泪,叶贤嘉在一旁安慰着她,黄鹂则是跪在了一旁,也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水。 叶明齐拉着叶明月的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叶明月当即就大喊了一声娘,然后快步的跑了过来。 薛氏正哭的不能自制,只道所有的小厮都被遣了出去找人了,可这么会都没有消息,所以叶明月定然是丢了,往后可到哪里去找她的这个乖乖女儿呢? 可忽然就听到了叶明月清脆的唤娘的声音,她忙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叶明月已经是朝她飞奔过来了。 薛氏也忙起身站了起来,随即就一把搂住了飞奔过来的叶明月,哭道:“圆圆,你到哪里去了?可把娘给急死了。” 说完了,又抬手打了她的胳膊一下,然后又哭道:“若是你丢了,娘也不活了。” 叶贤嘉也在一旁红了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叶明月的眼圈禁不住的也泛红了,忙开口安抚着:“娘,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嘛。”一面又俯身弯腰扶起了跪在一旁的黄鹂。 但薛氏还是哭,一面哭,一面又抬手打她。 大抵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忽然一转头不见了自己的孩子,只吓的全身冷汗都出来了,全身冰凉。心里只安慰着自己,这孩子定然是贪玩,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等找到了,看自己不好好的打她一顿。可等真找到了的时候,固然是会打,可一面打,一面自己止不住的就会痛哭流泪。因着当时害怕自己孩子走丢了,或是被人拐跑了,以为自己从此再也看不到自己孩子的那份焦急惶恐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的。 叶明月晓得薛氏这是心中太担心她的缘故,所以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由着薛氏打自己,同时还得软语温言的安抚着她。 而叶明齐此时就在一旁急道:“娘你不要打圆圆了,她的右手腕刚刚被人掰脱臼了。” 薛氏听了,心中一惊,忙托了她的右手,连声的问着:“怎么回事,啊?你手腕怎么被人掰脱臼了?痛不痛?” 又一叠声的说着现下就要去找大夫。 叶贤嘉毕竟是沉稳些,当即就止住了一脸惊慌失措的薛氏,问着叶明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叶明月就简短的说了一下方才的事,不过隐去了苏璟这个人没说。 薛氏闻言,就嗔着她:“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便是见到偷儿偷人东西了,喊人也就是了,做什么要自己冲上去制服他?若是他手里有刀子可怎么办?下次再不可如此了。” 叶贤嘉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他为官十几载,自然是希望人人都能见义勇为,但轮到自家女儿的身上他却又不这样想了。毕竟叶明月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能比得过那些大汉呢。 而叶明齐却是在一旁摩拳擦掌的说道:“圆圆,下次再见着了那个偷儿,哥哥帮你揍他。” 叶明月心里就默默的想着,哪里还能见到那个偷儿呢?他早就是被苏璟一声吩咐,给送到了巡视南城察院去了。且瞧着苏璟方才说起这话时的熟稔语气,只怕他也是个官家子弟,那偷儿到了南城察院里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去?往后出不出得来还是个事呢。 第18章 叶府众艳 武安伯府的规矩,过了正月十五元宵,固然哥儿们要上家学,姑娘们也要上学了。但因着叶明月右手腕脱臼的缘故,薛氏便暂且没有让她去上学。 叶明月一早就打听过了,晓得武安伯府给姑娘们请了一位老夫子,说《女则》《女诫》《列女传》之类的书,又请了琴艺和刺绣师父,分别教着姑娘们抚琴女红之类的技艺。 《女则》《女诫》《列女传》这些东西叶明月自然是不耐烦学的。琴艺和刺绣方面她虽然很感兴趣,但那些年在江浙的时候薛氏一早就请了当地最好的名师来教导过她了,其实她也是学的差不多了,更深入一些的也就只待自己再琢磨了。所以薛氏让她暂且不要去上学,她便也乐的没去。 府里其他的姐妹晓得她因着手腕脱臼的缘故没有来上学,于是便相约了下学之后要去看她。 武安伯府里一共有六位姑娘。除却已经出嫁的大房里的叶明云,余下的便是大房里的叶明珠和叶明兰,二房里的叶明月,三房里的叶明玉和叶明蓉了。 其中叶明珠和叶明玉都是嫡出,叶明兰和叶明蓉都是庶出。而因着老太太蒋氏自己是嫡出女儿,在娘家的时候嫡母不争气,倒被姨娘给压了一头,所以蒋氏自来对嫡庶之别就看的很重,且很是瞧不上庶出的子女。而受着她的影响,叶明珠和叶明玉心里或多或少的也有些瞧不上庶出的兄弟姐妹。不过叶明珠聪慧些,懂得将这些情绪都掩饰在心里,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叶明玉则是个蠢的,心里想些什么,面上立时就会显露了出来。 当下众位姐妹约了下学之后一块儿去泠雪轩看望叶明月,叶明玉当即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屑的说着:“这个五妹妹倒是这样的娇气。不过是手腕子脱了下臼而已,又是过去了这许多天,怎么她还托了这个借口不来上学?怕不是压根就不想来上学的吧?也是,毕竟她爹只是个小娘养的,娘又是个商女,她哪里会喜欢读书,又哪里懂得什么琴艺刺绣这样高雅的事?倒乐的借着手腕脱臼这个借口,不来读书,也不想出丑呢。” 她生的虽然也清秀,但无奈皮肤要较一般人黑一些,所以纵使她现下说起来也才十四岁的年纪,但早些年开始就每日在面上抹了厚厚的脂粉才会出门。 她这句一个小娘养的话,一下子就打到了在场的叶明兰和叶明蓉两个人。 叶明兰已经十三岁了,性子瞧着也温柔,所以当下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没有说话。而叶明蓉到底是年岁小些,她听了叶明玉的话之后,当下就反驳着:“五姐姐懂的东西可多了。我听过她抚琴,也见过她做绣活,还见过她写字,比咱们的都要好。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怕出丑不来上学?” 叶明玉就鄙视的看了她一眼,说着:“你是个好吃鬼,但凡旁人给你了一颗糖,你就会为那人说一车子的好话。是不是五妹妹最近给了你许多好吃的,所以你才这样的为她说好话?” 叶明玉晓得叶明月有个自己的小厨房,而她们满府里可是没有一个姑娘有自己小厨房的。便是她父母住的院儿里都没有,所以她提起这个的时候,语气里难免的就会有酸溜溜的意思。 “五姐姐是给了我许多好吃的,可我也并没有因为这些个才说五姐姐好,实在是她原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叶明蓉虽然年纪小,但一张嘴也灵活,当下她立时便不依不饶的说了回去。 叶明玉待要再反驳,这时就听得叶明珠不高不低的声音在说着:“罢了,都少说两句吧。” 叶明珠是个志大心高的人。且她生的又好,学问又好,更是抚的一手好琴音,满京城的贵女圈里也是有名的。后来众人更是将她和宁远侯府里的徐妙兰一块儿列在了一起,得了个京城双姝的名号。 叶明珠颇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不大瞧得上自家的这几个妹妹,觉得她们为了这样一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整日的争来争去,有个什么意思?但她又是她们的二姐姐,偏生面上还得做了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出来,问着叶明玉:“我同四妹和六妹一块儿去看五妹,你来不来?” 叶明月没来之前,武安伯府里就只有叶明珠和叶明玉两个嫡出的女儿。而叶明珠毕竟各方各面都较叶明玉出色些,所以虽然同样都是嫡出的孙女儿,但蒋氏自然是疼爱叶明珠多过于叶明玉一些,私底下经常的给叶明珠各样衣裳首饰,叶明玉对此早就是心里有异议了,且又见叶明珠生的比自己好,她心里也是嫉妒不已。 当下她听得叶明珠这样问自己,便一扭头,脖子高高的梗了起来,说着:“我才懒待去看她呢。” 说罢,竟是转身径直的就走了。 叶明珠也不去睬她,只是同着叶明兰和叶明蓉一起逶迤的往泠雪轩而来。 叶明月此时正坐在套间暖阁里,腿上盖了厚厚的羊毛毯子,倚在秋香色绣球花纹靠背上看书。 虽然一早就打过春了,但一来春寒料峭,二来叶明月这些年也实在是被薛氏等人养的身子骨娇惯了,所以纵然是现下外面日光明媚,但屋子里却依然还是拢了一个火盆。 小茶进来通报,说是二姑娘同着四姑娘和六姑娘来了。叶明月听了,忙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手边的鸡翅木束腰炕桌上,然后掀开腿上的羊毛毯子就要起身去迎。 但这时叶明珠等人已经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叶明月的卧房装饰的极其的雅致。 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面吊着银红的联珠帐。月洞窗下放着鸡翅木嵌螺钿的梳妆台,上面放了黑漆描金的梳妆匣,南瓜状的珐琅彩胭脂盒,白玉粉盒子等。旁边又放了一只通体白润的定窑玉壶春瓶,里面斜斜的插了两枝红梅。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 说起来她的父亲将来是要承袭这武安伯的爵位的,她身为大房的嫡女,可屋子里都没有这样的奢华。 但她面上也不显,反而是温和关切的问着叶明月:“五妹妹的手可好一些了?” 叶明月这时已是掀开了腿上盖着的毛毯,起身迎着她们。 她一面招呼着叶明珠等人落座,一面就笑道:“多谢各位姐姐妹妹惦记着,我现如今已大好了。过不得两日就能同各位姐姐妹妹一起去上学呢。” 彼此又闲话了两句。早有小茶和小梅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 一色官窑甜白瓷盖碗,里面的茶叶也是上好的碧螺春,揭开了杯盖,浓香扑鼻。 翠柳此时又拿了攒盒上来,里面放的皆是各样精致糕点和蜜饯。 叶明蓉早就是同叶明月混熟了,不说平日里经常待在她这里,有时还同她一起吃饭。所以当下她便一点儿也不客气,伸手从攒盒里拿了一块杏仁酥吃着。 叶明兰先时已是不着痕迹的将叶明月的这间卧房都打量了一番,现下她目光望着炕桌上放着的汝窑雨过天青色的三足熏香炉,就轻声的说着:“五妹妹这屋子装饰的好生奢华呢。” 叶明月闻言一怔。 这话她倒是不好接。 谦虚说这不算什么,只怕听在叶明兰的耳中,只会觉得她在炫耀,顺着叶明兰的意思说确实是有些奢华了,那岂非还是炫耀的意思? 所以罢了,叶明月也只能当做没听到叶明兰的话,继续招呼着她们喝茶吃糕点蜜饯了。 而叶明珠坐在木炕上,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了头慢慢的在喝着茶,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人就这样,最怕比较。以往叶明月还没有来的时候,因着武安伯府近些年每况愈下的缘故,各位姑娘都没得什么好东西,彼此也便罢了。可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越过了她们无数?如叶明蓉这样的还好些,毕竟年岁还小,暂且还不会去比较这些,如叶明珠等已经晓事了的,难免就会去比较,然后心里自然就会有失落感。 不过叶明珠转而又想着,叶明月这也只是有个商女出身的娘罢了,纵然是吃穿用度上将她给比了下去,但论到出身,到底还是自己清贵一些。 她的父亲将来终究是要承袭武安伯这个爵位的,她可是武安伯嫡出的女儿。且她相貌生的好,才学琴艺又好,京城双姝的名号并不是白叫的,叶明月在这方面如何能比得过她去? 思及此,叶明珠的心里便略微的好受了一些。 于是她便放下了手里的盖碗,笑着同叶明月说话儿。 叶明月便也笑的满面春风的和她说着话。 叶明蓉她自然是熟稔的,叶明珠她也见过几次,晓得她这人虽然心思深,但至少面上和善,同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累。倒是叶明兰,面上看着温婉,但有时冷不丁的一句话冒了出来,尖刺一般,倒让她不晓得该如何去接口。 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有些累。 叶明月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打叠起了恰到好处的笑意,不时的也同叶明兰说两句话,以确保让她不会觉得自己冷落了她。 这样聊了一会,天色已晚,叶明珠等人起身作辞,叶明月起身送了她们出门,又吩咐着黄鹂代她送她们出了院门。总之礼仪方面她是不能让旁人挑出什么错来的。 随后过得两日,叶明月便每日同着叶明蓉一块儿去上学。而再过得几日,便到了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日子,但二月初九这日却是叶明齐二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今科会试第一场开场的日子。 第19章 今科状元 男子二十是为弱冠,原本也该行一场冠礼,以示成年。但因着二月初九那日原就是大考之日,又加上武安伯府现下是这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穷迫的情况,若是叶贤嘉和薛氏大肆操办了叶明齐的冠礼,反倒会让蒋氏等人在背后说闲话,所以最后也就只得罢了。 但薛氏还是一早儿的就给叶明齐定做了一件宝蓝色暗纹团花的缎面直裰,又购置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子送他。叶贤嘉那里则是亲手写了《孟子》里的那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话,让人装裱成了条幅,送给了叶明齐。叶明月这里则是亲手绣了一只文魁星的笔袋,一只翠竹兰花图案的香囊送了过来。 等到二月初八这日,薛氏让小厨房里做了长寿面,又做了得胜糕,自己亲自提了食盒拿来给叶明齐。叶明月也随着她一块儿来了前院。 长寿面自然是为着叶明齐庆生,得胜糕却是为着明日会试取个好彩头的意思。所以薛氏便对叶明齐说了:“这一碗长寿面和这一碟子得胜糕,你可都要吃下去才行。” 叶明齐瞧着那一大碗的长寿面,再有那堆了一碟子的得胜糕,心里可就有些犯了难。 这些要是全都吃下去,他还不得撑坏了啊。 叶明月在旁见着他面上的犯难之色,便笑着转头对薛氏说着:“娘,我早膳也没用多少,现下肚子里正饿着呢。不如娘可怜可怜我,将这得胜糕也赏我几块吃吃,好不好?” 她说着好不好的时候,尾音拖的长长的,撒娇的意思十分的明显。 薛氏掌不住的便笑了。虽然明知道她是在撒谎,可到底还是软下了心肠来。 于是她便笑道:“吃吧吃吧。你成日家的什么糕点都不爱吃,现下倒是爱吃这得胜糕了?吃了这得胜糕,改明儿你也要给娘考一个女状元出来才成。不然你就把这吃下去的得胜糕尽数的给娘吐出来。” 叶明月一面拿了一块得胜糕吃着,一面就笑道:“若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我必然给娘考一个女状元回来,让娘出去的时候,别人都在背后艳羡您。” 说到这里,她又望着叶明齐,笑道:“娘,其实又何必要让我来考状元呢?哥哥吃了这得胜糕,定然会给您考个状元出来的。” 得胜糕原就是为着讨一个好彩头,现下叶明月又这样的凑趣,说了这样的话出来,薛氏心中自然高兴。 但叶明齐是个心眼实的,没听出来叶明月这话是哄薛氏高兴的意思,他反倒是很实诚的说着:“这科的状元已然是定了,只怕还轮不到我头上来。” 薛氏和叶明月一听他这话,齐齐惊讶的问着:“怎么这科状元已经是定了人选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明齐一面吃着面条,一面含含糊糊的说着:“因为苏璟会参加今年的会试,大家都说,今科的状元必然会是苏璟。” 听到苏璟的名字,叶明月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元宵那夜碰到的那男子正是自称苏璟,难不成他就是哥哥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而薛氏此时还在问着:“苏璟是谁?怎么他要参加今年的会试,大家就说他一定是状元了?他就这样的厉害?” 叶明齐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厉害的。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是北直隶的解元了,你说他厉害不厉害?就是现下他也年轻着呢,还比我小着几个月。但大家听说他要参加今科的会试,只说状元定然会是他,再也无人能比得过他了。” 解元,也就是乡试的第一名了。这苏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竟然就是北直隶的解元,确实是能让人刮目相看。 薛氏当时就倒吸了一口气,喃喃的说着:“若是这等说,那这苏璟倒确实是很厉害。” 而叶明月此时却是说道:“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是北直隶的解元又怎么样?若他真是个很厉害的,那他就该十六岁的时候就中了两榜进士才是,怎么现下他都快二十岁了,还什么都不是?可见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是因为他十三年那年中了解元之后便出门游历去了,不然说不定他真的十六岁那年就中了状元。”叶明齐将一大碗面吃完了,转而又吃起了得胜糕。然后他一面吃,一面又说着,“不过我倒是无所谓。便是没有这苏璟,还有苏玉呢。苏玉的才学原就比我好,他也是要来参加这科会试的,排名定然会在我前面。” 说起苏玉,薛氏和叶明月倒都是很熟悉。 叶贤嘉做泰州知州的时候,身边有几个同知副手,其中一个就是苏玉的父亲苏文州。 彼时两家比邻而居,苏文州有一嫡子名苏玉,比叶明齐小一岁,又有一嫡女名苏莹,大着叶明月三岁。四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大,经常一块玩儿,也可谓是青梅竹马。到得后来,两家大人见叶明齐和苏莹之间年貌登对,两个人彼此之间又有情意,便给他们两人定了亲,只说待叶明齐会试完就给他们两个人行大礼。 这当会薛氏听叶明齐说起苏玉,便说着:“这孩子也是。去年临回京的时候我再三的和他说,来年开春到京里来,让他务必要到我这里来,我自会将一应饮食起居给他打理的好好儿的。可眼见得明日就要会试了,也不见这孩子来找我。难不成是他临时有事,没有到京里来参加会试?” “不会的。”叶明月一面吃着得胜糕,一面就很笃定的说着,“玉哥哥是个腼腆的性子,自来不喜欢烦扰别人,他定然是不好意思来打扰咱们,所以自己在外面租赁了个客栈住了。我估摸着,等到放榜了,他定然是会来看望咱们的。” “就你了解他。”薛氏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说着,“这玉哥儿这么跟咱们见外做什么?说起来我们两家都快要是亲家了。” 叶明月默默的吃着得胜糕,没有说话。 苏玉的那性子,面上看着腼腆,但其实内里就是个万事不喜欢求人的。他是宁愿自己租赁个客栈住了,也不会让薛氏来安排他的饮食起居,他会嫌那样不自在。 等叶明月和叶明齐两个人一起吃完了一碟子得胜糕,薛氏嘱咐了叶明齐两句话,便要带着叶明月离开。 明日就是会试了,今日自然是要叶明齐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所以还是少打扰他的好。 等到娘儿两个出了叶明齐住的屋子,往薛氏所住的东小院而来时,路上正好碰到了虞氏。 虞氏身后跟着她的丫鬟沉香,手里提了一架竹雕大漆雕花卉纹双层食盒。 薛氏扫了那食盒一眼,又见虞氏这是往叶贤和的外书房而去,便笑道:“三弟妹这是要带了什么好吃的给三叔?让我猜猜,得胜糕?” 叶贤和和叶贤嘉是同一年出生的,不过是比叶贤嘉小了月份罢了。论起来当年两个人也是一块儿中了举,当时瞧蒋氏能的那样,只恨自己身后没有长尾巴,不然一准儿能翘上天去。逢人就说她的三儿子是如何如何的有才学,将来前途会如何如何的一片光明。可临了三年之后的会试,叶贤和名落孙山,叶贤嘉却是中了两榜进士。蒋氏当时那个脸黑的啊,就跟泼了一盆墨汁似的,于是就越发的不待见叶贤嘉了。 而叶贤和也是个不争气的。说起来他都中举十来年了,可随后的会试一直都不过,临了到现下,倒是要和自己的侄子明日一块儿进考场了,所以薛氏言语之间难免的就有些奚落之意。 叶明月觉得薛氏这样说话挑事未免有些不大好,所以便在后面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她自己又对着虞氏屈膝行了个礼,面上含了笑意的唤了一声三婶婶。 虞氏面上很有些不好看。 任是她平日里瞧着再是个菩萨样儿,可谁还没有个不想人提起的事呢?而叶贤和这么多年一直未中进士就是她的一块心病。平日里林氏逮着机会就要来嘲讽她一番也罢了,可现下薛氏也要来揭她的伤疤。 于是虞氏当即就道:“二嫂这是刚给齐哥儿送得胜糕回来?” 薛氏点了点头,笑道:“是呢。” “齐哥儿倒是个有出息的,这样年纪轻轻的就要去参加会试了。” 薛氏听得虞氏这般说,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但这时又听得虞氏在轻描淡写的说着:“不过齐哥儿毕竟年纪轻,这头一次参加会试,难免会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没有关系,多参加几次,到后面他自然而然的就有经验了,二嫂不必担心。” 薛氏面上的笑容就凝在了那里。 虞氏的这言下之意,岂非是说叶明齐这科会试定然是不会中,且往后也是不会中的? 薛氏由不得的就心里着了恼。于是她当即就冷笑着说道:“若论起参加会试的经验,可是谁都没有三叔有经验。怕不是这次三叔又是要去积攒经验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叶贤和这科会试也必然是不会中的了。 薛氏这样儿的说到了虞氏心里最在意的事,虞氏心中如何会不恼?可当下她又无话可答,总不能妯娌两个就这样撕破了脸皮在这里大吵大闹一场吧?那成了个什么样子。所以虞氏当即也只能从鼻子里喷了一口冷气出来,随即就冷着一张脸,带着沉香转身走了。而这边薛氏也是沉着一张脸,带着叶明月转身就回东小院去了。 第20章 杏榜高中 次日寅时叶明月便起来了,赶着要送叶明齐去考场。 等她带着黄鹂到了叶明齐住的院儿里,只见正房里灯火通明,叶贤嘉和薛氏一早就已经到了。 会试的一应东西早就是准备好了,装在一个有盖子的大竹篮里,交由叶明齐的贴身小厮观言拿了。 叶贤嘉还在嘱咐叶明齐考场上要注意的事,随后一家子便送了叶明齐直到门口。叶贤嘉还会继续的送叶明齐直至考场门口,薛氏和叶明月则是站在大门那里,远望着他们父子坐的马车渐渐的消失在了青灰色的薄雾中,然后方才转身回来。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同样准备出门去考场的叶贤和。 叶贤和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因着整日在书房里温书,足不出户的缘故,所以肤色是那种少晒日光的苍白。且人又是生的清瘦,便是连现下他身上穿的那件玉色直裰都撑不起来,空荡荡的,晨风一吹,袍袖都鼓了起来。 说起来叶明月回武安伯府也有两个多月了,但也不过除夕家宴那日见了叶贤和一面,其他的时候再也遇不到。当下她忙对着叶贤和屈膝行礼,叫了一声三叔。 叶贤和点了点头,又对着薛氏唤了一声二嫂,言辞之间甚是温和。 虞氏没有来。天太早了,她是不大耐烦起来的。来送叶贤和去考场的是吴姨娘和叶明蓉。 各自厮见了一番之后,薛氏和叶明月便继续的回了东小院。 虽然天色尚且还早的很,但薛氏却是再没有半分睡意了。她只神色紧张的对叶明月说着:“若是你哥哥这次能中了进士,我必定是要去寺庙里好好拜谢菩萨,多多的贡上一些香油钱。” 叶明月宽慰着她:“到时我和哥哥一块儿陪了娘去寺庙里还愿。” 薛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坐在那里神思不安。 会试是三日一场,一共要考三场。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个小号子里面,不能出来一步。所以非但是对人的才学,就是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那也是极高的。但凡身子稍微差一些儿,都未必能坚持得下这几天来。 至少叶贤和就没能坚持下来。考第二场的时候他就昏了过去,由着官差将他抬出了考场,然后又由着武安伯府的家人将他一路大呼小叫的抬了回来。 蒋氏和虞氏当时面上的神情极是难看。 而薛氏一见叶贤和这样,心里越发的焦急了。她整日的跪在蒲团上,手里拈了一串佛珠,对着条案上摆放的那尊三尺来高的白瓷观世音佛像不住的祈求,口中念念有词。 好不容易儿的等到最后一场散了场,叶贤嘉接了叶明齐回来,可薛氏和叶明月还没来得及和叶明齐说一句话,就见叶明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瘫倒在了自己的填漆床上,睡的雷打不醒。 叶明月见叶明齐现下双眼下面乌青一片,面色憔悴,晓得他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便劝慰着薛氏:“娘,你且先让哥哥好好的睡一睡,等他醒过来咱们再问也不迟。” 薛氏见着叶明齐这样,心中自然是很心疼。 先前她是盼着叶明齐能中了两榜进士,好好的给她长一长脸,可是这当会见了叶明齐的这幅模样,她心里又想着,中不中进士有什么打紧的?我儿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便吩咐着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不要吵到叶明齐,让他好生的睡两日。 而在这两日里,叶贤嘉的任命书终于是下来了。 是户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儿。 他原是从五品的知州,这些日子也是使了银钱上下打点的,又特地的拿了苏文州的书信去拜见了苏尚书,但不想现下官职也不过才往上升了个半级而已。 叶贤嘉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自在,薛氏却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至少叶贤嘉是京官儿了,一家子又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而叶贤嘉心里不大自在的原因还有一个。 “......今日晌午我才晓得,原来苏文州年后也进京述职来了。且他现下已是通政司的右通政了。” 苏文州原是从六品的同知,是叶贤嘉的副手,见着他的面是要拱手行礼唤他一声大人的。但现下苏文州却是升任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大了叶贤嘉这个户部郎中一级,往后叶贤嘉见着苏文州反而是要拱手行礼称呼他一声大人了。 这样大的落差,叶贤嘉心里自然是会有些不自在了。 薛氏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是问着:“怎么亲家也进京述职来了?咱们回来的那会可是没听他说呀。且亲家也是,既然都进京述职来了,怎么都不遣人来对咱们说一声呢。” 叶贤嘉没有做声。 苏文州是宛平苏家的旁支族人。他临回京的时候,苏文州拿了一封书信过来给他,说现下的礼部尚书,兼任着东阁大学的苏文德论起来是他的族兄,若是叶贤嘉拿了他的这封书信去拜见苏文德,苏文德看在他同为苏氏一族人的份上,也许会对叶贤嘉青眼一二也说不定。 而叶贤嘉现下想来,关键就出在那封书信上了。 宛平苏家是个名门世家,旁支族人也不晓得有多少。而苏文德又位于那样的高位,势必不会对苏文州这样在外地为官的族人有什么印象。但现下忽然的有一封自己族人的书信托人转交了过来,苏文德一看,提拔旁人哪里比得上提拔自己的族人啊,所以自然是立时就让苏文州进京述职来了,然后又一举将他升任到了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的位置上。 这倒也还罢了,毕竟为官这么多年了,叶贤嘉也深深的懂得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只是可恨苏文州将他当枪使,末了进了京,升任了官,却一点儿风声都不对自己透露。 不过叶贤嘉对着薛氏也没有说什么。 薛氏虽然是个性子急躁,口头上绝对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但内里其实还是个单纯的。在她的心里,只怕是一心一意的将苏文州当做自己的亲家,再想不到其他的上面去。 不过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叶贤嘉忽然就觉得,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可能会有变化也说不一定。 以往他是知州,苏文州是同知的时候,是苏莹高嫁了叶明齐,但现下苏文州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而他却只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却是叶明齐高攀苏莹了。 叶贤嘉想了想,于是便对薛氏说着:“既然苏老弟一家人现下都在京城,改日你挑个好日子,带了圆圆去拜访拜访他们也是好的。” 顿了顿,他又说着:“算了,还是等齐儿会试的事都尘埃落定了,然后你再带着圆圆去拜访他们吧。” 薛氏应了。 随后便是一家子焦急的等着会试的结果了。 而等到会试放榜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了,彼时正是杏花开的正好的时候,所以这榜便又称之为杏榜。 叶明齐一早儿就和观言出去等着看放榜了,薛氏等人则是焦急的在家里等着。蒋氏和林氏、虞氏等人也俱是心情各异。 若论起家族的荣光来,她们应当是盼着叶明齐高中的,可若是论起私人的感情来,那却是希望叶明齐不要中。 二房现下实在是太强势了。 虽说叶贤嘉的任命书下来之后,林氏蒋氏等人都不屑的说着,原先还以为是要升任多大的官儿呢,不想最后也就只是个五品的户部郎中而已。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儿了,出门买菜都能碰到两三个三品大员,五品的官儿算什么呢?都不够看的。可到底心里还是极其的艳羡。 旁的不说,叶贤锦这么些年熬下来,现下也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总旗罢了。叶贤和更差,虽然是早就中了举,但到现下也没中个进士。这次更好,没等三场考完就直接昏倒在考场里了,更是不用指望什么了。而若是这次叶明齐中了进士,那二房岂非是要在武安伯府里一枝独秀了? 众人心思各异。 而等到快晌午的时候,就见叶明齐的小厮观言骑了马,快的如贴地飞来一般。等到了府门口,也不待马停稳了,他整个人就已经是从马背上直接滚了下来。 府门口早就是有小厮等着了。现下他们伸手拢住了马的笼头,一叠声的就问着:“怎么样,大公子中了没有?” 观言气喘吁吁的,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只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中了,中了。大公子中了。” 于是门口的小厮一叠声的报了进来。 薛氏先时一直跪在观世音佛像的面前,合了双手不住的乞求着,口中念念有词。这当会听得文鸳和彩凤飞跑进来,说是已经放榜了,大公子榜上有名,已是中了进士了,薛氏只高兴的哎哟一声叫唤,身子就软倒在蒲团上面了。 她先时实在是心里太焦急了,而现下心中也实在是太欢喜了,一时之间大起大落的两样心情交替着,所以这当会她竟是觉得全身无力,软的跟在沸水里滚过一遭的面条似的,压根就使不出半点力来。 叶明月在旁见了,忙弯腰伸手扶了她起来。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眼中俱个是笑意满满。 次后等到叶明齐回来,母女两个一问,晓得非但是叶明齐中了,且他也在杏榜上看到了苏玉的名字。而且高居杏榜第一名会元的正是苏璟。 第21章 初次相见 据叶明齐说来,这次会试一共取中了三百人左右。虽然其后这三百人都要参加殿试,但如无意外,大家都不会在殿试中落榜的,无非是在殿试中排个名次出来罢了。 殿试一共三甲。头一甲取三名,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了。 叶明齐就在那兴致勃勃的说着:“也不晓得那苏璟会不会在殿试中高中状元呢?若是果真如此,那他就是三元及第了。可了不得。往后等有空闲了,我势必是要去拜会拜会他的。” 叶明月闻言,想了想她元宵晚上遇到的那个人,心里只默默的想着,难不成那人就是哥哥口中说的苏璟不成?但他瞧着也只是一个清贵公子的模样罢了,可竟然内里是个如此有才学的人? 殿试定在四月二十一日,薛氏一家子随后又在焦急的等待着发榜。 最后等到发榜那日,叶明齐高中了二甲第二名。苏玉则是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众人熟知的探花郎了。而第一名状元正是苏璟。 虽然叶明齐并没有如叶明月先时一直调侃的那样中了状元,但他考了这样的一个名次,他们一家子都还是很开心的。 随后过不了两日,叶明齐的任命书便下来了。 他会试的成绩原就属上佳,人又年轻,现下又是二甲第二名,所以便择优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 庶吉士是皇帝近臣,前途也甚是光明。旁的不说,只说现内阁的辅臣里面就有两个是庶吉士出身的了。 薛氏当即就高兴的只一个劲儿的说菩萨显灵了,说过几日就要去郊外的广觉寺还愿去,又说到时要带了叶明月和叶明齐一同去,让叶明齐也好好儿的拜拜菩萨,多谢菩萨的保佑。 叶贤嘉现下早就是到户部报了到,日日早起去户部应卯,傍晚散值回来,整日忙的很,也就只有在休沐之日才能看到他。 而次日一早叶明齐就找叶明月来了。 叶明月一问之下,方才晓得今日是今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日子,所以叶明齐就特地的来邀叶明月一同去看。 叶明月早些日子就听薛氏说了苏文州一家子已经进京的事了,现下见叶明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一句话更是说的期期艾艾的,便晓得邀她去看状元郎等人游街并不是他今日真正的意图。 她想了想,随后就一脸了然的笑道:“是不是哥哥今日约了莹姐姐要在哪里见面?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要拉了我一同前去?” 这个时代虽然女子不轻易被父母允许出门,但自己的嫡亲哥哥高中探花,打马游街,苏莹同父母说要出来观看,苏文州夫妇定然是不会拒绝的。所以苏莹倒正好能借了这机会同自己的情郎见面。 叶明齐没想到叶明月一语就戳中了他的心事。于是当下他止不住的就红了耳根,但嘴上却还是倔强的问着:“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我当然要去了。”叶明月见他着了急,忙笑道,“说起来我也有许多时候没见莹姐姐和玉哥哥了,心里也怪想念他们的。” 随即她便起身下了炕,叫着黄鹂和翠柳进来,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衣裙,又重新梳了头,而后吩咐着翠柳和小梅看家,自己则是带了黄鹂和小茶一块儿随同叶明齐去了前面的东小院,告诉薛氏这事。 薛氏原本是不想让叶明月去的,元宵那晚叶明月差点走丢的事实在是有些吓到她了。但禁不住叶明月一再的哀求,叶明齐又在旁边说好话,只说他早就是包了临街一间酒楼二楼的雅间,到时他们只在酒楼的窗子里往外看状元郎他们打马游街,是绝对不会下楼混在人群中的,薛氏这才松了口。但到底他们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一再的嘱咐他们要早些回来。 叶明齐和叶明月齐齐的应了,随后便带了自己的小厮和丫鬟出了武安伯府的门。 已是四月末的天气,谷雨都过了,天气早就是和暖了起来,所以叶明月已是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粉襦牙裙,臂间挽了一条鹅黄色的轻纱披帛,她整个人看上去宛然就是一朵开的正耀眼的琼花,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等她下了马车的时候,周边的几个少年郎已然看呆了,纷纷上前来询问着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又想尾随了她上楼去,但都被叶明齐沉着脸,让观言将这些浮浪子弟都撵走了。 苏莹早就是在雅间里等着他们了。 她着了深青色的上襦,浅碧色的长裙,其上刺绣折枝靛蓝梅花,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清秀淡雅了。 见着叶明月进来,她赶忙上前来拉了她的手,目光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就笑道:“几个月没见圆圆,圆圆倒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苏莹大着叶明月三岁,自小也是将她当做自己妹妹看待。后来因着又与叶明齐订了亲,自然要更加的讨好恭维叶明月这个小姑子了。 叶明月也是许久未见苏莹,心中确实想念。于是当下她便也反手紧紧的握住了苏莹的手,笑道:“论到相貌,妹妹哪里能比得过姐姐?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莹姐姐是不是比我们离开泰州的那会长的更好看了?” 这样的话教叶明齐来答,他还能怎么答呢?也唯有憨厚的笑道:“你们两个人长的都好看。” 叶明月闻言,抿唇一笑。苏莹则是面上飞了两团红云,粉颈低垂。 叶明月一见苏莹这样,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 她也晓得叶明齐和苏莹四五个月未见,各自心中定然是十分的思念对方。今日叫了她一起来,原不过是避个嫌的意思,所以与苏莹叙了几句别后之情之后,叶明月便到临窗的椅中坐了,让叶明齐和苏莹去一旁自在的说他们的悄悄话去。 暮春初夏,青石大街两旁的柳叶早就是深青色了。偶尔有风吹了过来,竟是带上了些许热意。 但便是这热意也阻挡不了人们出来看状元郎等人游街的热情。现下青石大街两旁可都是挤挤挨挨了不少的人呢。且中间也有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 叶明月就自言自语的说着:“怎么今儿路两边站了这么多的姑娘?” 苏莹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便笑道:“你不晓得今日为何会有这样多的姑娘来了?” “不晓得。”叶明月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又问着,“莹姐姐你晓得么?” 苏莹笑了笑,随后就道:“也不见你整日在家都忙些什么,竟是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 然后她又解释着:“今日非但是今科状元郎、榜眼和探花游街的好日子,听说也是沈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呢。” “沈将军?他是谁?” 苏莹听了她这话,越发的觉得奇了。 “沈将军你都不晓得是谁?” 叶明月摇头:“又没有人来对我说过,我如何会晓得他是谁?怎么,这个沈将军很有名气的吗?” 苏莹便叹道:“你倒是比读书人还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 随后她又慢慢的给叶明月解着疑惑:“满京城里的男子就没有不晓得京城双姝的。而同样,满京城里的女子就没有不晓得苏璟和沈钰的。京城双姝你总该晓得的吧?一个是宁远侯府的徐妙兰,一个就是你武安伯府里的叶明珠了。听说这两人生的极是美貌,才学又好,谁不艳羡?而苏璟和沈钰,这两个人都是年少成名。苏璟是十三岁那年即为北直隶的解元,轰动天下文坛;而沈钰则是十五岁那年以一杆红缨梨花枪大破敌军,受封从四品宣武将军,世人为之骇然。这些年更是了不得,听说敌军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面上变色了。这样的两个人,一文一武,可巧今日一个中了状元,打马游街,一个又大破瓦刺,得胜而归,今日入城。听说两个人都要打这条路过,所以这条路上现下怎么不是人满为患?” “原来是这样啊。”叶明月喃喃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问着,“那如此说来应当是苏璟厉害些?毕竟他十三岁那年就闻名于天下了,而沈钰十五岁方才为世人所知。” “不然。”苏莹笑着摇了摇头,“我听人说,这苏璟和沈钰年岁一般儿大。当年苏璟十三岁参加乡试的时候,其实沈钰也参加了那一科的乡试。听说沈钰还是那科乡试的第二名。不过世人一般只会关注第一名,又有谁会去关注那第二名呢?” 叶明月没有说话。不过她想着那晚苏璟给她手腕接骨的时候,手法干脆利落的很,想来他身上也是有几分功夫在的。 如此说来,这苏璟和沈钰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了? 想着苏璟生的那般温润端方,而这沈钰既然与他齐名,那沈钰的相貌自然也是不会差的啰? 想到这里,叶明月倒是有些期待看到沈钰了。于是她便扭了头,专注的望着楼下的青石大街。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耳中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传来。叶明月忙探头望了过去,就只见从城门方向那里来了一队数不清人数的兵将,他们手中的旌旗之多,足以蔽日。队伍前面又有十来匹马,马背上端坐了十来个身着全副铠甲的将士。而当先的那匹马,全身银白,无一根杂色,尤为的引人注目。至于马背上端坐着的那人,身姿挺拔若松,身着银盔银甲,极其的光芒耀眼。 叶明月晓得这人就是沈钰了。 但只可惜他头上戴了亮银白盔,一来是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二来是今儿天气甚好,日光照在这亮银白盔上,璀璨的压根就让人没法子直视,所以任凭是叶明月如何的探了身子出去,可到底还是瞧不清他的相貌。 而与此同时,又听得青石大街那头一阵锣鼓喧天,欢声雷动。叶明月便转了头望过去,但见那边有三匹马缓缓的行了过来。 马上的三人,皆是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胯、下金鞍朱鬃马,气势非凡。 当先之人正是叶明月元宵那晚所遇到的苏璟。 苏璟原就生的隽秀,今日又着了这样的大红艳色,越发映衬得他濯濯如春日柳一般,气质脱俗。 两边人马彼此都没有停歇,依然是缓缓的往前行着。 于是片刻之后,苏璟与沈钰就这样狭路相逢,正面对上了。 第22章 自作多情 苏璟与沈钰年少相识,彼此之间原就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后来又一同被选入宫中为皇子侍读。两人十三岁那年又一同参加会试,结果苏璟身为解元,一举成名天下知,而沈钰屈居第二,光芒悉数被苏璟所掩盖。 沈钰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他原就是冲着三元及第去的,可现下解元已经被苏璟夺了去了,就算他在三年后的会试和殿试中考了会元和状元那也是没什么意思,所以他十四岁那年便从军去了。 他祖上原就是随着本朝太、祖一起马上打天下,随后才得了梁国公这个爵位,所以于沈钰而言,从军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而这几年的军中生涯也是将他原本心高气傲的性子打磨掉了不少。但就算是如此,他现下依然是年轻骄傲,锋芒毕露的。 现下,这位本朝最年轻的将军端坐在马上,望着对面同样端坐在马上的今科状元苏璟,忽而牵唇,缓缓一笑。 但即便是他面上有笑意,眉目之间却依然有一种傲慢的冷淡之色。 苏璟却是较他要淡定的多。 他原就是个性子沉稳的人,六年在外游历的经历更是让他现如今越发的内敛了起来。 他对着沈钰点头微笑,正要开口寒暄两句,忽然就听得有人在叫着:“玉哥哥。” 原本周边也是有无数姑娘的尖叫喧哗之声,可不晓得为什么,于这乱哄哄的一片中,他就是听到了这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 他循声抬头望了过去,便见临街二楼的一扇窗子里正有个姑娘探了头出来。 雪肤花貌,容光照人,正是元宵那晚他遇到的那位对他戒心甚重的叶姑娘。 不过与那晚对他的冷淡相比,这位叶姑娘现下却是唇角笑意盈盈,颊边梨涡隐现,当真是秀美无伦,难描难画。 原来叶明月探头望了一眼楼下的众人之后,目光立时便胶在了苏玉的身上。 她与苏玉从小玩到大,可谓是极其的熟悉。且原就是好几个月未与苏玉见面,现下猛然的相见,却是见他这般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端坐在金鞍朱鬃马上,当真是俊朗潇洒之极。叶明月心中欢喜,便一个没忍住,开口唤着他。 但到底是脸皮较薄,这一声玉哥哥叫的也没有多大声。她唯恐苏玉没有听到她的喊叫,可巧见面前的几案上放了一碟子白果,是用来做茶果的,于是她便伸手拈了一颗白果在手上,用力的朝着苏玉的身上扔了过去,想引起他的注意。 不想失了准头,这颗白果好巧不巧的就扔到了沈钰的那边去。 原本沈钰每次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路边总是会有许多姑娘尖叫着唤他钰哥哥,又会朝他扔手帕香囊之类的物件,他早就是心中不耐烦了。这当会听得有人唤玉哥哥,虽然声音娇糯,极是动听,但他也并没有过多在意,甚至都没有侧头去看一眼。随后又听得有物件破空而来的声音,他想也没想,依着在战场上的本能,立时就抬手一挡,随后手中微微用力,于是那颗白果立时就原路返回了。 不过这颗白果返回来的力道可比刚刚叶明月扔出去的力道大多了。于是接下来叶明月就只觉得额头那里一痛,也不晓得有没有被那颗白果给砸的破了皮。她心中担心,忍不住的就低低的哎呦叫唤了一声。 从叶明月开口唤玉哥哥,再到扔了白果下来,次后沈钰原路将那颗白果掷了回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的一般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但苏璟自然是注意到了。且他见得叶明月抬手抚着额头,面上露出了吃痛之色,不自禁的就在马上欠了欠身,拉着马缰绳的手也紧了紧。 随后他又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叫唤之声:“圆圆。” 苏璟心中微凛,侧头望了过去。 但见在他身后的探花郎正抬头望着窗子那里,面上有担忧之色。 苏璟元宵那夜是听到过叶明月的哥哥唤她为圆圆的,而现下这位探花郎也这般的唤着叶姑娘为圆圆,那看来这位探花郎是与叶姑娘相识的了?且他们之间应当还是较为熟稔的关系。 先时他也和这位探花郎交谈过几句,晓得他叫做苏玉——两个人叙起来还同为宛平苏家一脉,且论起辈分,他还是这苏玉的表兄——如此看来,方才叶姑娘的那声玉哥哥叫的应当是这位探花郎,而非沈钰了。 但方才叶姑娘叫着玉哥哥的时候,他是明显的看到了沈钰眼中的不耐烦,便是回掷白果的时候沈钰也是一些儿都没有犹豫,想来他心中定然是以为叶姑娘那身玉哥哥唤的是他了。不过现下看来,原来是某人自作多情了。 苏璟想到这里,不禁失笑。 不过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拉手里的马缰绳,轻拨马头,让出了一条道来,然后对着沈钰笑道:“请沈将军先行。” 沈钰打了个大胜仗回来,皇上原就遣了官员出城来迎接。而他现如今虽然是新科状元,当殿也被授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但他这样的一个从六品官职,如何与沈钰现下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官职相比?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应该给沈钰让道的。 而见苏璟让了一条道出来,沈钰望了他一眼,随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两腿轻夹马腹,身下的白马便蹄声得得的一路往前而去了。 待得这支队伍过去,苏璟便同着苏玉等人继续前行。 临行前他望了一眼那扇窗子,但那里空荡荡的,佳人早就不见了。 原来叶明月被沈钰回掷的白果给砸到了之后,虽然是低低的哎哟叫唤了一声,但叶明齐和苏莹也还是听到了。 方才叶明齐和苏莹也是站在窗子旁边看着楼下的,但沈钰回掷白果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一道流星一般,瞬间就砸到了叶明月的额头上。 等到叶明齐惊呼不对,忙赶过来看时,就见叶明月的额头那里早就是破了一道油皮了。 一旁的黄鹂忙拿了干净的手绢按在叶明月额头上替她揉着,叶明月则是忙着骂沈钰。 “什么沈将军。说起来也是个七尺男儿,竟然是这般的小肚鸡肠。旁人对他扔了东西,他就照样原路掷了回来?且我这颗白果原也不是扔他的,不过是失了准头,不小心朝着他那边去了而已。但他就这样的狠心。这若不是颗白果,而是块石头呢?那我现下这会岂非已经是脑袋都开了花了?” 叶明齐仔细的看了看她额头上擦破的那块地方,见无伤大碍,想来过两日就会好,遂心中放心不少。因又见叶明月依然是气愤愤的样子,于是便劝慰着她:“沈将军方才应当都没有真的用力。不然也不用石头,仅就这样一颗小小的白果子,他就能让你的脑袋开了花了。” 苏莹也在一旁劝慰着:“圆圆你不要生气了。沈将军想来不是故意的。他们在战场上厮杀的人,随时随地的都会有危险。怕着人放冷箭,所以但凡有一丝危险就会立时反击回来。一切不过是遵循本能罢了。” 叶明月自然是晓得这个理。毕竟若是认真说起来,方才原就是她不对。 虽然那颗白果她不是存心去扔沈钰,不过是失了准头,误扔到他那边去了而已。但沈钰心中可不一定是这样想,也许他觉得她就是存了心的要往他脸上扔这颗白果呢。 叶明月方才原就是被那颗白果给砸的痛狠了,所以一时才没有忍住,骂了沈钰几句,不过现下想通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着苏璟和沈钰等人都走了,楼下的人群早就是相继的都散去了,现下整个青石大街都空荡荡的。又见日色已晚,他们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叶明齐原是想着要亲自送了苏莹回去,但叶明月却觉得这样不大好。 他们二人虽然已是订过亲了,但多少也要避些嫌疑。且叶明月想着,依母亲那日对她所说,苏叔叔一家子来京都这样长的时间了,都没有遣人过来对他们家说上一声,只怕苏叔叔心中是别有什么打算的。而今日哥哥和莹姐姐私下里见了面,若是这会哥哥送了莹姐姐回去,教苏宅里的人看到了,可会怎么样说哥哥和莹姐姐呢?若是苏叔叔心里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岂非就会借机生事?所以叶明月想了想,还是对叶明齐说着:“哥哥,你在前面的路口等我,我送了莹姐姐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叶明齐也是个通透的人,晓得个中的厉害。于是当下他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只是也不用我在路口那里等你,我远远的跟在你们的马车后面,看得莹莹进了家,我们便直接一起回去好了。” 当下三人说定了,叶明月便同苏莹一辆马车,送了她回来。 叶明月的心中早就是想好了,便是待会有苏宅里的人看到了她,通报给了苏叔叔等人知晓,她也大可以说自己今日出来游玩,在路上恰巧碰到了苏莹,所以就一起说了会儿话,现下又送了她回来。想来即便是苏叔叔原本心中有些什么打算,可面对着她说的这番话也不会说苏莹什么的。 自从薛氏那日对她说了苏叔叔一家进京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对他们家透露一个字之后,叶明月便总觉得苏叔叔在哥哥和苏莹的婚事上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她心中委实有些不安。 不过现下她也不能同叶明齐还有苏莹说这些,只能如同往常一般,同着他们说说笑笑。 只是等到他们坐的马车快到了苏宅的时候,却是忽然的停了下来。随即是车帘外面驾车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苏公子在这里等着呢。” 叶明月就微微的揭开了旁侧窗子上的纱帘子望了过去,便见着苏玉正站在了旁边的拐角处。 他头上的金花乌纱帽已经取了下来,身上的大红蟒跑也脱了下来,正由旁侧的贴身小厮拿着。他自己则是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直裰,眉目含笑的站在那里。 苏莹望了叶明月一眼,然后当先揭开车帘子走了下去,唤了一声哥哥。 苏玉对着她点了点头,但目光依然是望着马车。 而叶明月虽然现下看到苏玉心中高兴,但她也并没有要下马车的打算。 这里离着苏宅实在是太近,总怕会有人看到他们在此私会。 于是她便只是伸手将窗子上的纱帘子揭起了一半来,然后笑道:“玉哥哥,你今日打马游街的样子可真神气。” 苏玉目光带笑,目光扫过了她额头。 虽然方才黄鹂已经是给她揉过了,但额头上那处破了油皮的地方看着还是很明显。 苏玉的目光暗了暗,随即便伸手指着她额头那里,柔声的问着:“痛不痛?” 叶明月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随即就笑道:“没有关系,早就不痛了。” 眼见得旁侧有人来来往往,她晓得不能在这里多待,于是便又对苏玉和苏莹笑道:“玉哥哥,莹姐姐,我先走了。改日我娘会带了我来拜会苏叔叔和苏婶婶的,到时我们再一起说话儿。” 苏莹点头,柔柔的笑道:“好。”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到时叶明齐会不会来。可到底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来,只能红了一张脸,垂下了头去。 同时她心里又在想着,先时父亲和叶伯伯说好了的,等到叶明齐会试之后便会商议她和叶明齐的婚事,那叶伯母这次来拜会她父母,想来就是为着这事而来的吧? 思及此,苏莹的面上一时就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而苏玉此时却是定定的望着叶明月,片刻之后他微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去,不敢再看她言笑晏晏的脸。 可到底还是低声的说了一句:“圆圆,你今日能来看我打马游街,我很高兴。” 叶明月笑着对他和苏莹点了点头,随后便放下了手里的纱帘子,吩咐着前面的小厮赶车,去后面与叶明齐会合,一道回家。 而这边苏玉则是同着苏莹一块儿进了家门。 只是刚走到正厅上时,就见着苏文州正端坐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中,望着他们兄妹二人。另一侧的圈椅中则是坐着他们的母亲孙氏。 苏玉和苏莹对着苏文州和孙氏问了安,随后便在右手侧一溜的玫瑰椅中坐了下来。 这时便见得苏文州的目光扫了过来,又缓缓的问着他们兄妹二人:“方才你们见过叶家的那对兄妹了?” 第23章 京城双姝 苏玉和苏莹彼此对望了一眼,心中俱各是一凛。随后还是苏玉起身站了起来,恭敬的回答着苏文州的问话:“回父亲,是。” 苏文州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件靛蓝色团花暗纹的杭绸袍子,坐在那里,面目威严,不苟言笑。 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自然是满意的。不到十九岁的年纪就高中一甲探花,往后的仕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需知虽然同样是两榜进士,但名次不一样,往后的发展前途自然也会不一样。像那等二甲三甲中末等的,殿试之后就会分发到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如他和叶贤嘉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样儿的,仕途上的前途也有限。如叶贤嘉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六年,即便是这些年政绩出众,吏部让他回京述职,但也只不过是给了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的官位而已。他自己若不是借着苏文德的这个东风,又哪里会有现下这通政司右通政的位子坐? 但一甲前三名可就不一样了。旁的不说,至少现下苏玉的起点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又入了翰林院这样一个清贵的衙门,往后官职升任的定然会很快。 所以苏文州对着苏玉的态度还算和蔼慈祥。 于是当下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简洁的说了一句:“往后你们不要再与叶家兄妹见面了。” 苏玉和苏莹闻言,心中俱各是吃了一惊。 早在泰州的时候,两家大人就已经是给叶明齐和苏莹定过亲事了,论起来两家都已经是亲家,正该多多的往来才是,怎么现下父亲却忽然有此一语? 于是苏玉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问着:“父亲的这话,儿子不是很明白。先时在泰州的时候,父亲不是曾和叶伯父商谈好了,只等叶大哥会试过后,便会给叶大哥和莹儿举行大礼的么?怎么现下父亲倒不要我和莹儿见叶大哥和叶家妹妹了?” “你这孩子怎生就这样的死脑筋?”就听得坐在那里的孙氏在嗔着他,“先时是先时,现下是现下,哪里能相提并论呢?你且想一想,现如今莹儿有一个右通政的父亲,又有你这样一个探花郎的嫡亲兄长,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又何必去下嫁叶家的那小子呢?” 所以这就是想悔婚了? 苏玉心中想着,难怪自打回了京之后,他几次提着要去看望叶伯父一家,父亲都找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 而苏莹心中着急,便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急切的说着:“可是父亲,母亲,明明都是两家人已经说好了的事,你们现下又这样单方面的推脱,岂不是会被旁人说你们言而无信的么?” 她这样一说,苏文州和孙氏的面上就都有些不好看了。 孙氏当先横了苏莹一眼,只说着:“你一个女儿家,就该在闺房里做做针线活,足不出户才是,哪里有对自己的婚事插嘴的道理?这样的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也不知道害臊。” 苏文州则是面带不悦的说着:“当时只不过是我和叶兄在酒桌上随口一说而已。酒后的话,如何能当得真?且两家也并没有正式下定,如何能算得我言而无信?” 眼见得苏莹又要开口说话,他就沉了脸,一甩袍袖,说着:“原本你说今日要去看玉儿打马游街,我和你母亲信了,由得你出去。但你竟然跑去私会叶家那小子。若教人晓得了这事,不说你会被人耻笑,还要连累我也落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回房去抄写《女诫》二十遍,且往后都不可再出仪门半步了。” 不让她出仪门半步,那岂非她往后都没法子见到叶明齐了? 苏莹当即只急的就快要哭了出来。 只是她待要哀求着父亲和母亲,就听得苏文州正在厉声的喝叫着她身旁的丫鬟:“青竹,还不快扶了姑娘回去?往后好生的看顾着你们姑娘。若是她出了仪门半步,我先揭了你的皮,然后再和你们姑娘答话。” 青竹只被苏文州这话给唬的面色发白,忙上前扶了苏莹回房。 苏文州又转头对孙氏说着:“你也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玉儿说。” 孙氏应了一声,起身同着苏莹一块儿回了后院。 而这边苏玉见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他便皱了眉,问着苏文州:“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您怎么能因为现下叶伯父的官职不如您,您就这样单方面的要悔婚失约?这并非君子所为。” 苏文州先时被苏莹那样一说,面上就已经是有些不好看了,现下又被苏玉这样一说,他面上越发的就有些挂不住了。 于是他沉了脸,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手侧的花梨木璃纹八仙桌,喝道:“你竟然敢教训我?” 苏玉忙垂了头,低声的说着:“儿子不敢。” 苏文州见着他这恭顺的模样,心中方才好受了一些。随后他又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他:“官场之中,人脉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你像我,若不是因着苏尚书看在我和他同为宛平苏家一族的份上,有心想要提拔我,我如何会有机会入京,做了这正四品的右通政?只怕现下还在泰州那个小地方做着一个小小的同知呢。你心中只责怪为父想同叶家悔婚,可你怎么不想一想,叶家虽然有个祖上传下来的武安伯爵位,但且不说你叶伯父是庶出,这爵位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他的头上,只说那叶府也就空有这个爵位罢了,并没有什么实权,他两个兄弟又都是不争气的,能帮得上你叶伯父什么?再有,便是你叶伯母,虽然手里有银钱,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商女出身而已,她娘家是商贾之家,更加帮不上什么忙了。你说,像你叶伯父这样的一家子,若是把你妹妹嫁了过去,能帮得上咱们什么?倒是还要咱们帮他们一把呢。所以这样的亲事如何做得?” “可是叶大哥和莹儿是彼此真心的。” 迫于苏文州的父威,苏玉虽然一直垂着头,但依然还是小声的辩驳着。 苏文州闻言,就不屑的说着:“真心有什么用?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情自然是我和你母亲操心的事,轮不到你们兄妹两个来想这些。” 顿了顿,他面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声音也严厉了起来:“我晓得你心里对叶家那小姑娘也有点心思,但这话我先说在前面,往后你快快断了这些个念想。你这样的年轻有为,往后为父定然会给你找一个能助得了你的岳家,这样你的仕途才会一路青云直上。” “父亲!”苏玉没想到自己对叶明月的情意竟然被苏文州给看出来了,更没想到苏文州竟然这般斩钉截铁的就要截断他的这丝绮念,于是他当即便抬起了头,大叫了一声。 但是苏文州声色俱厉,只不悦的说着:“这事没有可以商议的余地,你不用再说了。往后你只要照着为父的话去做就行。” 说罢,也不待苏玉再说什么,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甩袍袖,转身径直入了后堂。 苏玉木着一张脸久久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半晌之后方才烂泥一般的坐在了身后的玫瑰椅中。 * 叶明月和叶明齐回去之后,薛氏见着叶明月额头上被蹭破的那块油皮,难免的又是心疼半日。好在叶明月再三的说她只是不小心磕到了门上而已,一点儿都不痛,且过个两三日那里一准儿的就会好,薛氏这才略略的放了心。 而过得三日之后,她那里果然是重又光洁如玉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薛氏这才放了心,又忙着打点要去广觉寺还愿的一应所需之物。 至次日,她便带着叶明齐和叶明月坐马车出发前往广觉寺。因着临出门的时候,叶明蓉听得说要去寺庙里,便也想着要一起去,叶明月应了,于是便带了她一起同去。 叶明齐这几日已去翰林院报过到了,略略的晓得一些朝中的事。于是据他所说,现下今科状元郎、榜眼、探花等人都已在翰林院任职了。且他还和苏玉见过两次。不过他瞧着苏玉的神色不大好,也不晓得是不是刚入翰林院,他不大适应的缘故还是怎么了。再有,他听得说,那日沈钰回京之后,金銮殿上见驾,说起大败瓦刺之事,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就擢升沈钰为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同时又让他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沈钰十九岁的年纪就得此殊荣,纵观这大兴朝建国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个了。所以叶明齐说起沈钰的时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钦佩。 但叶明月抬手摸了摸自己那日被白果砸到的额头那里,微微的撇了撇嘴角。 她晓得大兴朝其实是重文轻武的。虽然武将升迁快,文官升迁慢,但若是文官爬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可以直接碾压武将的。 当然了,不过现下这沈钰既然有锦衣卫指挥使这一职位加身,加上他原有的梁国公世子的名头,在这大兴朝他依然还是风头无二,无人敢触其霉头。 娘儿几个一路说些闲话,过不得多少时候便到了广觉寺那里。 广觉寺位于京郊,之所以广为京城之人熟知,一来固然是因为这里面供奉的神佛众多,二来则是这里也是传说求姻缘是很灵验的,三来则是寺庙后院有一大片的栀子花。 现下节气已近端午,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候,所以寺庙里也是人来人往,游人如织。 薛氏领着叶明齐、叶明月和叶明蓉三人拜过佛,还了愿之后,索性是带着三人在寺庙里逛了起来。 因说起自从泰州回来之后,日日的憋闷在武安伯府里,而现下好不容易的出来一趟,寺庙里又有这样一大片的栀子花,薛氏便想着,不然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她便将这话对叶明齐兄妹和叶明蓉说了,三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于是薛氏一面遣了小厮回去对叶贤嘉说一声,一面就让小厮去寻寺庙里的和尚,想今晚租赁三间禅房。 等到一切都办妥之后,薛氏觉得有些累,便选了一间禅房歇息去了,由得叶明齐、叶明月和叶明蓉三人继续的在寺庙里闲逛。 一时几个人来到了一株几人合抱的银杏树下面。抬头只见枝叶伞盖成荫,上面挂了无数的红绸丝带,且丝带下面皆垂了小小的一块木牌。有风吹过的时候,木牌互相轻撞,发出轻微的噼啪叮当之声,简直就如同风铃一般。而树下面又有信男善女双手合十,手中拿了红绸带和木牌,闭着双眼在祷祝。 叶明月便晓得这些人是在求姻缘。 因见其中有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白襦蓝裙,外面粉色罩衫,生的相貌秀雅绝俗,清丽动人。于是她路过这少女身后的时候,便忍不住的转头多望了她一眼。 谁晓得这一望,正巧就望到了这少女手里的木牌子上写着的字。 一行是徐妙兰,一行是沈钰,再下面是永结同心四个字。 叶明月:...... 她仿似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是京城双姝之一,宁远侯府的徐妙兰了么?而她心仪的人,便是那个小肚鸡肠,狠辣无比的沈钰? 叶明月一时就觉得这个徐妙兰实在是有些想不开啊。 瞧着她柔柔弱弱的那一副模样,同沈钰在一起还不得被他给欺负死啊。 不过她随后就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在这操的哪门子的心啊。 于是她转而去调侃着叶明齐,笑道:“哥哥,不然你也拿块木牌,写了你和莹姐姐的名字抛到了树上去,这样你和莹姐姐不但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 叶明齐被她这样一调侃,耳根子那里禁不住的就红了。但随后他到底还是去找小沙弥要了这样的一块木牌和一条红绸带,写了自己和苏莹的名字,阖了双眼,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祷祝了一番之后,随即便将系着木牌的红绸带高高的抛到了树上去。 叶明月在一旁抿唇而笑。眼角余光见得徐妙兰已是睁开双眼,正要将手中的红绸带抛到银杏树上面去。 不过到底是闺阁弱质女子,手劲不大,兼之运气好像也不大好,总之接连的抛了七八次也没能将手中的红绸带成功的抛到树上去。 到后来她已经是累的额头出汗,娇喘微微了。但她依然还是不放弃,只是咬了牙,一次又一次的往上抛着手里的红绸带。 叶明月都替那条红绸带和那块木牌觉得痛。 每次落在地上的时候,都是啪嗒一声,溅起细碎灰尘无数。 到后来叶明月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她便走上前两步,笑着对徐妙兰说道:“这位姐姐,不如你将你的红绸带和木牌交给我,我试着替你抛上树,你看怎么样?” 徐妙兰闻声回头,便见身后的少女穿了颜色极浅的粉色对襟上襦,淡蓝色纱裙,手中拿了一把白绢绣紫藤翠鸟的乌木柄团扇,正面带笑意的望着她。 饶是徐妙兰深知自己的相貌生的好,可是在看到自己身后的这少女时,她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越是生的好看的女子,越是不能忍受有人比她生的更好。 所以即便是叶明月一片好心的想要帮她的忙,但徐妙兰还是冷着一张脸,说着:“不用。” 说罢,便不再理会叶明月,转过头,继续的抛着手里系着木牌的红绸带。 叶明月拿着团扇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也凝在了那里。 自己一片好心的想要上前帮忙,末了却吃了这样的一个闭门羹,叶明月的心里也不大舒服。于是她便也不再理会徐妙兰,只是牵了叶明蓉的手,同着叶明齐一起转身走了。 叶明蓉这些日子同叶明月玩的好,心里很是喜欢这个姐姐。方才徐妙兰对着叶明月言语态度那样的不好,叶明蓉的心中难免的就有些气。所以现下虽然是叶明月拉了她要走,但她还是不时的回头去看徐妙兰。 于是片刻之后,她便拍手笑道:“五姐姐你快来看,方才那个姑娘又抛了三四次手里的红绸带,但还是没有抛上去。我觉得啊,这红绸带她估摸着是永远都抛不上去的了。” 叶明月听了,便也回头望了过去。正好瞧见徐妙兰手里的红绸带又啪嗒落了下来。她一个没忍住,便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抬手轻拍了下叶明蓉的头,说着:“管她抛不抛得上去呢。咱们且回去吧。” 叶明蓉点了点头,遂不再回头看徐妙兰了,只是同着叶明月和叶明齐一起回了后院禅房。 第24章 正式相见 薛氏是舍得花银子的。先时她给这广觉寺多多的奉了一些香油钱,于是得到的回报便是,寺里给她安排的这三间禅房都极是好,正在栀子花林的旁边,只要一推开窗子,便可以望到那一大片的栀子花林。 栀子绿叶白花,香气沁人心脾,原就被古人称之为禅友,最适宜摘取一两枝供奉在佛室里了。可是现下这么一大片,又正值盛开的时候,那香味多少就有些太浓郁了。 初夏的夜,微微泛着凉气。幽蓝的天幕中一弯新月,繁星闪烁。 叶明月正侧坐在窗前,右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手托了腮,侧头望着外面的栀子花。左手里则是拈了柄团扇,闲适的在两指间轻轻的来回搓着。有风吹过,清香扑鼻。 即便是今夜星月依稀,可依然还是能看清窗外如积雪一般的栀子花林,真是极其的壮观啊。 上辈子她可没有过过这么悠闲的日子。日日要上学不说,回家之后还要干活,还得看养父养母的面色,天天担忧害怕的。可是自打穿越过来了,她就被一家子娇宠着长了这么大,连带着性子也都骄纵娇气了不少。所以她打从心底里来说,还是蛮感谢这次穿越的。 叶明蓉这时已经脱衣上榻了,正笑着招呼叶明月:“五姐姐,夜都深了,快来睡觉。” 叶明月回过神来,便笑道:“好。我这就来。” 说罢,她便右手扶了窗台要站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的站直身子,忽然只听得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嚓吱呀声传了过来。 她循声望了过去,便见门口的两扇回纹格心木门被人从外一掌推了开来,门后粗大的门闩随之一断为二。 想来咔擦声正是门闩断裂的声音,吱呀声则是两扇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推门的那个年轻男子,身形苍劲修长,穿了靛蓝的交领袍子,领口袖口暗金火纹刺绣,腰间又系了玄色革带,相貌五官生的俊美异常。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右手拿了一把刀,且随着他一步步的走了进来,刀尖上有液体正一路滴落而下。 其时室内烛火辉煌,叶明月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滴落在木褐色地板上的液体是猩红色的。 是血!而且还应当是新鲜出炉的鲜血! 叶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手脚都在发着抖。于是一个没留神,她的右膝盖就撞到了放在旁边的一张矮几的腿上去了,瞬间就是一阵钻心的痛,让她忍不住嘶的一声轻吸了口气。 那男子自然是听到了她这声极轻的吸气声,下一刻就见他抬眼望了过来。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瞥,但眼神却带着锋利冷锐的光芒。且似是错觉,但叶明月就是觉得自己在这男子的一双眼中看到了极其浓重的血煞之气。 右膝盖那里原就是痛的受不了,现下又被这男子的目光一望,叶明月一时只觉得无数威压袭来,她一个没忍住,竟然是十分没骨气的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然后她福至心灵,张口就说了一句极其经典的台词出来:“英雄饶命。” 但那年轻男子压根就没有理睬她,只是目光快速的扫过屋内。 禅房里原就装饰简单,无非是一榻一几两椅而已,连个柜子箱子都没有,压根就没有藏人的地方。而房内的这几个人都是少女,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于是那男子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之后,一言不发,提了刀,转身就走。 等到他走后,屋内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还是叶明月先回过神来。 她手撑着旁侧的小几想要起身站起来,但无奈刚刚实在是吓的狠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试了几次方才成功的站直了身子,但两小腿肚子还在不住的打着颤。 两扇木门大开,外面院子里烛光微弱,有夜风打着旋儿的卷了进来,淡青色的帘幔随之来回轻微摆动。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两扇门关了起来啊。虽然关上了也许并没有用,方才那人不还是一个用力就将这落了门闩的两扇门推开了?但只要将门关上了,多少心理是会有点安慰作用的。 但叶明月转头见叶明蓉这当会已经是吓的面色发白,全身瑟瑟发抖的坐在榻上,整个人傻了一般的,压根话都不会说了。黄鹂和桃叶等人也是俱各瘫软在那里,目光发直。 叶明月晓得这当会是指望不上她们了,所以算了,还是她自己去关门吧。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要去母亲和哥哥那里看看,最好希望他们那里没发生什么事才好。 只是还没等她拖着尚且还在打着颤的两条腿走上几步路,忽然就从旁侧的窗子里翻进了一个人来。 那人分明是个和尚,头顶的光头在烛光下铮亮。而他翻滚进来之后,目光一扫,当先看到了在他旁侧的叶明月。然后他伸手便抓住了她的右肩膀,一拉一拽之后,早就是将叶明月拉到了他的身前。同时,一柄冰凉的匕首横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终于是后知后觉的爆发出了一声受到了惊吓的尖叫。 而与此同时,尚未来得及关上的大门那里有人利落的提刀阔步走了进来。 竟是方才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去而复返了。 那和尚见这男子进来之后,手心一翻,微微的用了些力,横在叶明月脖颈上的那把匕首锋利的刀身立时就浅浅的割进了肉里。 一阵冰凉刺痛的痛意瞬间传了来,叶明月几乎就要怀疑她会被这和尚割喉,然后横死在这里。 她的眼泪水立时就落了下来。 难得这辈子有这样娇宠她的父母兄长,她活的极其的幸福满足,并不想这么快的就死了啊。 泪眼模糊中,她听得身后这和尚桀桀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我手中抓着的这个女子是官家女子,你若是不放我离开,我便立时杀了她,让她给我陪葬。到时她的家人势必是会找你算账的,指挥使大人你可要想好了。” 说罢,他手中的匕首又利落的往叶明月的脖颈里送了两分进去。 叶明月只盼望着眼前的这个指挥使大人能答应这和尚的要求,于是便一双眼含了泪水的望向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 但见这男子压根就无动于衷,甚至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似他压根就没有听见这和尚说的话一般。而接下来就见他利落的扬手,挥刀,极力的砍了过来。 叶明月看他砍过来的那方向,分明就不是冲她身后挟持她的那个和尚,而是她自己。 叶明月心中骇然,一时真是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呆呆的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雪白锋利刀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而那和尚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指挥使大人竟然是如此的心狠凶残。自己拿了这官家姑娘来威胁他,不想他非但是一点都不为之所动,反而是直接挥刀就要来砍他手里挟持的人质。 那自己挟持这个人质还有什么用?挟持她在手里反而会碍手碍脚。且为了防止自己被他凌厉的刀气波及到,这和尚便伸手,将禁锢在他身前的叶明月用力往前一推,竟是想让她去抵挡那位指挥使大人的刀锋,好给自己留了退路逃跑。 但那个指挥使大人脑子显然十分的灵活,手中刀势也快。 他见那和尚劈手将叶明月往他这边推来,立时便伸了左手在叶明月的右肩上一按,然后又反手一推,将她往自己的身后用力的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拿着弯刀的右手一横,招式突变,刀锋竟是立时就换了个方向,朝着正要翻窗而出的那和尚尽力的一劈。 下一刻,但见刀锋过处,竟是将那和尚从后背一劈为二。而有猩红的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了旁边雪白的墙壁上和木褐色的地板上。 一招制敌,且如此的血腥残暴,毫不留情。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见状,又集体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尖利的尖叫声,同时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着。 而屋子里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涌进了几个人来。眼见得那指挥使大人将叶明月推了过来,立时便有两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以防她再次被那和尚捉了过去被挟持为人质。 但纵然是有两个人挡着,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叶明月还是瞧见了那血腥残暴的一幕。 她觉得她自己已然不会呼吸了,全身冰凉的仿似刚从冰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随后她又眼见得那人伸了刀,闲适的在那已经死透了的和尚衣服上擦了擦,将刀身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了,随即便是一个利落潇洒的回刀入鞘的动作。 然后待得他转过身来,叶明月正好对上了他的双眼。 这真是一双够狠绝,够慑人的眼睛,让人瞧了,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莫名的恐惧万分。 叶明月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这人的眼睛。而对面的这人也是冷漠的别开了自己的目光,没有再看她,只是抬脚往她这边而来。同时他对着和尚尸首的那方向微微的扬了扬头,吩咐着:“周泉,郑云,处理一下。” 正站在叶明月身前的那两个人立时便应了声是,随后齐齐抬脚上前,各自弯腰俯身,一人捡了一块那和尚的尸首,拎在手中。 两个人中脸较长的那个,也不晓得是叫周泉还是郑云的那人,低头打量了一下手里拎着的那半截儿和尚尸首,还调侃了一句:“指挥使大人的刀法可真是越发的好了。瞧瞧这切口,多光滑。” 另一个脸圆一些的随即也开口附和着:“就是。但凡只要咱们指挥使大人出马,任凭他什么武艺高超的逃犯,那都得立刻玩儿完。” 叶明月:...... 她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她现下的心情。 那是一个人的尸首啊,不是一块豆腐啊,你俩还有心情在这里讨论切口是不是光滑的事?而且那里都已经是那样血肉拉忽的了,你俩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切口光滑的?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现下她们集体被吓的呆若木鸡一般,竟是连叫都不会叫了,只会抱在一起,面上了无人色,瑟瑟发着抖。 叶明月也是被吓的不轻,面色煞白,全身发颤,但好歹是紧紧的咬着唇,努力的并没让自己发出一声来。 这时忽然就听得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薛氏和叶明齐惊惶的声音响起:“圆圆,圆圆,你这里怎么了?哎哟,啊!!!” 哎哟和啊的这一声尖叫都是薛氏发出来的。想来是她冲了进来之后,忽然就瞧到了周泉和郑云手里一人提着一截尸首的场面,所以就吓的叫出了声来。 叶明月听了,也顾不上害怕了,赶忙的就手脚并用,爬到了薛氏那里去。 但是晚了,薛氏已经是吓的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叶明月吓了一跳,赶忙的就扑过去,伸了右手大拇指,朝着薛氏的人中那里就狠狠的掐了下去。 薛氏吃痛,啊的一声又醒转了过来。 叶明月为免她又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忙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薛氏的面前,让她看不到周泉和郑云那里。同时她又抬了头,竭力冷声的说着:“既然沈大人的事已经办完了,那请问你们现下是否就可以离开此处了?” 得赶紧的打发走这一群瘟神啊。让他们继续的待在这里,谁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被称之为沈大人的那位年轻男子闻言微微的扬了扬眉毛,冷然犀利的目光朝着叶明月扫了过来,问着:“你认识我?” 他记得自始至终那和尚,还有周泉和郑云都是称呼自己为指挥使大人,并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姓沈,可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如何开口就称呼他为沈大人了?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叶明月一番,见她这会虽然是吓的面色煞白,但还是半跪在薛氏的面前,伸了双臂,老母鸡保护自己的小鸡一样的将薛氏牢牢的护在自己身后。 方才这小姑娘亲眼看到自己一刀将那和尚劈成了两半儿,又听了周泉和郑云那样调侃的话,难得她都没有吓晕过去,而且从头到尾还都没有尖叫一声。 啧,这小姑娘胆子倒还凑合。不过纵然是如此,他印象中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所以她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姓沈的? 末了他又面上一脸冷漠,心中不耐烦的想着,定然是这小姑娘听说过自己的英姿,所以一早就躲在人群里偷偷的望过他了,这样她才会认得自己。 长的太英俊也确实是件麻烦的事啊,他心中暗搓搓的想着,同时又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极力的掩饰下了自己面上想露出来的笑意。 而叶明月此时则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如何会不认得呢? 除却眼前站着的这个煞神,屋子里其他的几个,包括那个周泉和郑云,穿的可都是飞鱼服啊。这样张扬华丽的服饰,她如何会不认得?再听得那和尚,还有周泉和郑云口口声声的称呼眼前这位煞神为指挥使大人,再是想想先时叶明齐在马车上说的话,两相一结合,她就不难猜出,眼前的这个煞神正是刚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沈钰。 第25章 花式自恋 虽然叶明月经过自己的推断和猜测,知道眼前的这个煞神正是沈钰,但她也并没有说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她只是冷着脸,继续沉声的说道:“家母胆小,不敢受此惊吓。还望沈大人速速离去。” 赶紧的滚蛋吧,真是求你们了。 沈钰又目光冷漠的瞥了叶明月一眼。 这小姑娘虽然吓的手都在发抖,面色煞白,但依然这般强装镇定的说了这番话出来,且字字清晰,说起来倒还算有两分胆色。 他此番刚走马上任锦衣卫指挥使,正所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然是要做点业绩出来震慑下众人。于是这几日他便挑拣了一些接手的以往案件中遗落的几个逃犯来追剿。好不容易这两日查到了这几个人的踪迹,原也没想如此大张旗鼓,只想暗地里干脆利落的抓捕他们也就是了。谁成想这其中的两人竟是如此狡猾,化身为和尚,暗暗的潜入了这广觉寺中。方才他抓了一个,另外一个见形势不对,转身就跑,他一路追赶,至此便不见了那人的踪影。于是他便赶着进这屋子里来查看一番,也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然后他便转身走了。谁料想那人倒是个聪明的,晓得他刚搜查了这间屋子,估摸着现下这屋子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便翻窗子进来了,但到底还是被他给察觉到了。 只是他随后提刀赶了进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竟然是挟持了人质。 但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向来都是不用考虑的。 向敌人妥协,势必会让自己处于下风。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恍若未闻,视而未见,直接对着敌人劈过去一刀。若是敌人是个聪明的,应当立时就会将人质推开,以防人质碍手碍脚的,让自己处于下风,这样他还能救一救那个人质。但敌人若是个脑子,不开窍的,打算自己死了也要拉一个人垫背,那他也就没有法子了。 人质的死活,一开始压根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沈钰目光又瞥了一眼叶明月。 倒是个生的极为貌美的小姑娘,好在方才那和尚倒还算得脑子有些灵活,不然这小姑娘现下就已经是一具红颜枯骨,躺在这里了。 沈钰随后又收回了目光,抬脚就打算出门。 但是叶明齐却是忽然从叶明月的身后冲了出来。 方才他和母亲听到叶明月这屋子里接连传来的几声尖叫,心下大惊,忙忙的赶过来看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血腥的画面,母亲当即就吓的晕了过去。而叶明月的脖颈间更是被利器割伤了,有猩红的鲜血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了下来,尤为的触目惊心。 叶明齐心中早就是怒火中烧了,若不是叶明月方才一直在旁边拼命的按着他的胳膊,又拼命的对着他使眼色,他早就是跳了起来,欲找眼前的这几个人算账了。 这当会见得沈钰等人若无其事一般,抬脚就要离开,叶明齐终于是没忍住,挣脱了叶明月拽着他胳膊的手,猛然的冲到了沈钰的面前,又伸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神情激愤的说着:“你们杀了人,又弄伤了我妹妹的脖子,然后就要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的离开,天下间有这个道理吗?” 沈钰眉峰微拧,眼神冷然的望着叶明齐。 身后的周泉见状,忙上前一步,对叶明齐喝叫着:“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退散。” “锦衣卫怎么了?”叶明齐因着激愤,一张脸挣的通红,太阳穴那里的青筋也是隐隐的鼓了起来,“大兴的律法在这里,锦衣卫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就可以随意伤害旁人了?明日我就要修书上奏,上达天......” 一语未了,早被叶明月冲了过来,死命的将叶明齐给拽到了一边去。 方才她眼尖的瞧见沈钰的右手放在腰间挂着的弯刀上,且他的大拇指正顶着弯刀的刀鞘。怕不是哥哥若是再说了什么话出来,这沈钰就会不耐烦的抽刀出鞘,然后一刀劈了过来? 想想方才自己还被那和尚挟持的时候,沈钰可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就对着她出刀了。依着他那时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得出来,人命在他眼中而言,只怕真的就是轻如蝼蚁了。 她是决计不能让哥哥惹怒了这煞神的。 只是叶明齐并不晓得她的良苦用心,反而是一面挣扎,一面问着她:“圆圆,你为什么要拉我过来?像他们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住口。”只是一语未了,就被叶明月给厉声的断喝住了,“我脖子上的伤口不是他们弄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那个和尚伤了我。方才这和尚挟持了我为人质,是沈大人救了我。” 这样的谎话说出来叶明月实在是觉得有点诛心。但她晓得叶明齐是个冲动性急的性子,若不这样说,依着他的性子,势必会冲上去和沈钰来个没完没了。 可她这样的一番谎话听在沈钰的耳中,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姑娘脑子有问题?方才他那刀劈了出去的时候可压根就没想过她是死是活的问题。其后即便是那和尚将她推了过来挡刀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顺手将碍事的她给推到了后面去而已。 然后他第二个反应是,哦,这小姑娘一定是心中暗暗的心悦我。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我对她做什么她都会觉得我是在为她好。 但纵然是心中瞬息万变,沈钰面上却依然成功的保持了一副冷瘫脸,且在外人看来,他眸中的目光都可以称得上是阴冷。 而叶明齐听了叶明月的这一番话之后,脑中唯一的反应就是,啊,他误会眼前的这位沈大人了。 他是个知错就改的性子。于是他当下忙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对着沈钰做了个揖,恭声的说着:“方才是在下的不是,误会了沈大人。沈大人救了舍妹,叶某实在是心中感激不尽。” 说罢,竟是打算自报家门了。但被叶明月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硬生生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做什么要自报家门?她巴不得和沈钰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自此之后永远都没有再相交的机会。 “哥哥,”叶明月就对叶明齐说着,“沈大人公务繁忙,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她这一声哥哥叫了出来,沈钰的一双长眉就挑了挑。 那日他班师回京的时候,与苏璟对上的那一刻,就听得有人在旁边叫了一声钰哥哥。且随后还不晓得那人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被他当即就给原路掷了回去。 盖因叶明月的声音实在是又娇又嫩,软糯无比,太有辨识性了,所以纵然是叶明月当时只叫了一声玉哥哥,他也记住了那个声音。现下猛然的又听得叶明月叫了一声哥哥,不期遇的就与他脑子里记得的那个声音重合了。 于是他目光又望了一眼叶明月。不过这次望的就较前几次仔细多了。 小姑娘身穿粉襦蓝裙,生的肌肤胜雪,风致嫣然。虽然年岁尚幼,但已然可以看到往后清雅娇媚的风范了。 沈钰心里就在想着,这却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姑娘,生的实在是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钱啊。只不过既然这姑娘那日当众叫了他一声钰哥哥出来,想来定然是心中爱慕他的,怎么他却是不晓得这位姑娘了? 沈钰心中存了这样的疑惑,却并没有问了半个字出来,也并没有在这里多待片刻,他只是依然冷肃着一张面容,率先阔步的走出了屋子。身后的周泉和郑云等人见状,自然是呼啦一下,悉数的跟了过去。 待得他们一离开,叶明月只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立时就没了。 她浑身一软,竟然是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旁边薛氏虽然是先时经由叶明月掐了一下人中醒转了个过来,可这当会依然还是处于两眼发直的状态。至于叶明蓉和黄鹂、桃叶等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颤的就和寒风中的小鹌鹑一般。 也就剩了一个叶明齐还是行动如常,但是这许多人,他一个人也是搞不定的。 说不得,叶明月也只能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然后一咬牙,手撑着地板就勉力的站了起来。 “哥哥,”她转头对叶明齐说着,“你先将娘扶回她的屋子去。” 叶明齐点了点头。 母亲方才受到的惊吓不小,而此刻虽然那和尚断为两截的尸首已经教周泉和郑云两个人拎走了,但这屋子的墙壁上,地板上等处还是有猩红的血液,万不能再让母亲在这里待上片刻了。 叶明齐一面扶着依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的薛氏起身站了起来,一面担忧的望着叶明月:“圆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脖子那里还在流着血呢。 叶明月对着他点了点头:“我没有事。哥哥,你快扶了娘回去。然后再来接我们。” 这屋子都已经死过人了,又有没有清理过的血迹,她和叶明蓉等人也在绝不会再在这里待下去的。 叶明齐闻言,赶忙的扶了薛氏转身出了屋子。 而叶明月见他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什么的,只是拿了条水绿色的手绢,胡乱的将脖颈上的那处伤口包扎了下,然后就到榻旁抱起了叶明蓉,又问着黄鹂:“黄鹂,你有没有事?能不能坚持得住?” 黄鹂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好。”叶明月努力的挤了个笑容出来,安抚着她,“那你现下扶着桃叶和小茶到外面来。” 见黄鹂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总是会去瞟旁边的那一线血迹,她又忙说着:“你哪里都不要看,只看着外面。扶着桃叶和小茶出来,外面是清风明月,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黄鹂都快哭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方才她虽然是一直闭着眼,可还是听到了刀入血肉的声音的,还有周泉和郑云两个人调侃的话。 切口光滑什么的,光想一想就能好几日吃不下饭去的了。 但想想叶明月先前还被那和尚拿了匕首横在脖颈间呢,又是亲眼目睹了那和尚被沈钰一刀劈为两半的所有过程,可现下她都能镇定如斯,说起来自己还比她大,怎么能这样的没出息呢? 于是黄鹂便又咽了一口唾沫下去,然后对着叶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姑娘,我没事。” 叶明月这才放了心,一面抱着叶明蓉出了屋子,一面就等着黄鹂扶着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的桃叶和小茶出了屋子。 其实屋外现下哪里有什么清风明月了?先时好歹还有一弯新月,但这会都不见了,只有数颗寒星挂在幽蓝的天幕中而已。 不过好歹是出来了。叶明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心里只想着,终于是出来了。往后她是再也不会到这个广觉寺来了。 而那边,沈钰早就是和周泉以及郑云等人上了马,带了抓捕到的那名逃犯,还有那和尚的两截尸首撒马而行。 随后他们一径的到了北镇抚司,直接将那名逃犯投入了诏狱,然后连夜审问。 至天明时,总算是将当年那件悬而未决的漕运案件给审了个明明白白。 周泉和郑云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笑道:“没想到这审问犯人竟然比打仗还累。得,若是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边疆镇守着不回来呢。” 周泉和郑云都是沈钰的副将。这次回来皇帝让沈钰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沈钰随即便上奏,请求让周泉和郑云做他的副手,于是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封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正五品的千户。 这当会听得他们两人的调侃,沈钰也没有答话,直接就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马鞭子凌空抡了过来。 周泉和郑云两个人笑嘻嘻的躲了,转头见沈钰两条长腿交叠着架在案上,便笑道:“大人,天都亮了,案件也审问清楚了,是巡漕御史和漕运总督私下有过节,所以这才捏造了漕运总督私下贪墨结党羽的事。赶明儿您将这审问的结果对皇上一说,皇上势必要夸赞您办案迅速,再大大的赏赐您一番。就是不晓得大人要赏兄弟们些什么?“ “一人赏五十鞭子。” 沈钰一面用手里的牛皮鞭子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一面就斜瞥了周泉和郑云一眼,语调漫不经心。 周泉和郑云这些年中在军营中是和沈钰玩惯了的,现下见他这样说,两个人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笑道:“鞭子就算了。只求大人一人赏我们一碗鸡汤馄饨就好了。” 沈钰不答,依然是用鞭梢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 片刻之后他忽然直起身来,对着周泉和郑云勾了勾手,说着:“你们过来,爷有件事要你们去查一查。” 周泉和郑云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只当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于是忙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齐齐的走近了过去,问着:“大人要我们查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钰沉吟了一下。 这事有些不好启齿的啊。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先前在广觉寺的那位姑娘,你们去查一查她的身家背景。” 周泉和郑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俱各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之色。 沈钰年少成名,又是生的俊美,这些年中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心仪于他,但他从来都是嫌她们烦,压根正眼也不瞧一下,怎么今日倒是会主动的要他们去查那位姑娘的身家背景? 难不成是大人春、心萌动了? 周泉和郑云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周泉便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说着:“大人,那位姑娘,生的挺好看的哈。” 郑云也在一旁附和着:“而且胆色不错。先前她被那和尚挟持的时候可是面色不改,叫都没有叫一声呢。” 屁,沈钰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那是你们没瞧到先前她对我着下跪,又说着英雄饶命的话。 但他也晓得周泉和郑云是在调侃他。虽然他心中是臊了,但面上还是装的一副冷肃之色,一本正经的说着:“爷是想着,今晚我们办的差事是不能让他们对旁人透露一个字的。让你们去查那姑娘的身家背景,也是谨慎的意思。你们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完,又是劈手一记鞭子抡了过来,怒道:“你们还不给我去查?只管杵在这里罗里吧嗦的胡说些什么。” 周泉和郑云互相朝对方挤了挤眼,拼命的忍了面上的笑意,随后便对着沈钰抱拳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但刚一出去,他们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就传了进来,只将里面的沈钰给气的面色铁青,恼怒的恨不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才好。 第26章 怒而应战 这边沈钰因着发臊而恼怒了,那边叶明月却是因着气愤而恼怒了。 论起来她只不过见过沈钰两次而已,但却是每一次都受了伤。 上一次是被一颗白果给砸中了额头,蹭破了一块油皮,足足养了三四日才好。这次就更好了,脖颈子那里被匕首给割了一道口子,直接都见血了。 黄鹂正哆嗦着手在给她包扎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急的都快哭了。 “姑娘,您这里,有没有事啊?痛不痛?” 实在是瞧着太瘆人了。猩红的血就这么沿着叶明月白嫩的脖颈子上流了下来,连她淡粉色的夏衫上面都沾染上了不少的血迹。 叶明月却是回答的毫不在意:“没事。也不痛了。” 好在那和尚当时是存了要拿她威胁沈钰的心,所以刀刃不过是划破了她脖颈上面的皮而已,并没有真的割进去多少,不然这当会她早就是被割破喉咙气绝身亡了。 但她这个当事人若无其事,旁边的人看着却是心中担忧不已。 薛氏这当会已是较刚刚好了不少,正抱着叶明月儿啊肉的哭个不住,叶明齐在旁边笨嘴笨舌的安抚着她,但不怎么管用。最后还是叶明月笑道:“娘,我真没事。其实不过是破了点皮,流了点血,面上瞧着吓人罢了,内里也没什么。我担保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最后半哄半劝的,好不容易的才将薛氏给稳住。但其实叶明月心里却是痛的直抽气。 能不痛嘛。脖颈子那里好好儿的拉了这么长的一道口子出来,任凭是谁都会痛的受不了的。 叶明月一时就想着,往后她是再也不想见到沈钰那个煞神了。见到他一准儿就没好事。 一家子好不容易的挨过了一个夜晚,巴到天明时,便收拾了收拾,径直的回了家。 只是临走前,按着薛氏的意思,还要花银钱去跟那些和尚求一个平安符,再多多的添上些香油钱,请佛祖菩萨多保佑保佑他们一家子,往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叶明月原是不肯让薛氏去白花这些冤枉钱的。昨日供了那样多的香油钱,要是佛祖想要保佑他们一家子早就保佑了,又何来昨夜的那一场飞灾?不过她转念又想着,这原就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的事,若是不让母亲去求个平安符,添些香油钱,只怕这事总是会成为母亲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来,然后必然又会再害怕一番。于是最后,她非但是鼓励着薛氏去添香油钱,求平安符,还拉着叶明齐、叶明蓉和黄鹂、桃叶等人在菩萨前面磕了头,也让他们一人去求了一个平安符,末了又笑着同他们说道:“好了。这下子咱们不但是在菩萨面前磕了头,又有菩萨给的这个平安符带在身上,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 说罢,她当先把那张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是什么符号的黄纸收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叶明齐不大相信这些,薛氏和叶明蓉等人却是深信不疑的。一时叶明月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她们面上的惊惧之色较方才淡了许多。 她这才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正所谓是医人者不自医,她哄骗着薛氏和叶明蓉等人,说是已经没事了,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但其实她自己心中还是怕的很。至少在回了武安伯府后的头先几日,她但凡只要一闭眼,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沈钰那狠辣利落的一刀,以及那和尚被一分为二的尸首,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溅洒上去的血迹,但她面上还得硬装着,一来是不能让薛氏等人看出她的异常来,是怕她们会担心,二来则是,这毕竟是锦衣卫办案,谁晓得办的到底是什么案?所以还是小心些,不要让旁人知道这事的好。于是便连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自打回去之后她便一直用一道纱手绢围着。旁人若是问起,她也只说自己这几日不大好,怕风之类的话。直至后来那道伤口结了痂,她才不再在脖颈上围纱手绢。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白日里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读书学琴学绣艺?整日都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 武安伯府请回来教授姑娘们的女夫子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姓赵,负责给姑娘们讲解《女则》《女诫》之类,也教着她们练字,同时也教着她们抚琴,可谓是能者多劳。另一个则是姓钱,只专门负责给姑娘们教刺绣。 赵夫子为人比较平和,平日里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再不会责怪她们半句。叶明月比较喜欢上她的课,因着她便是走个神发个呆打个瞌睡什么的,赵夫子也不过是经过她旁边的时候用手指轻轻的敲敲她的案角而已,也不会说她什么,但是钱夫子就比较麻烦了。 叶明月曾听得叶明蓉提起过,这钱夫子原是个宫里的绣娘,会的一手好苏绣,后来因着年龄大了,便出了宫,其后辗转被武安伯府聘了过来,教授府里的姑娘们学刺绣。 因着钱夫子总是自恃曾在宫里面待过的,是以便有些心高气傲,平日里对着叶明月她们也是没有多少好声气,经常是冷着一张脸。因着叶明月是后来的,说实话学刺绣也不是很认真,所以钱夫子对叶明月便越发的没个好脸色了。 叶明月对这个倒也无所谓。说白了,她来这里学刺绣不过是应个名儿罢了,谁还真学啊?且依着她看来,钱夫子的这刺绣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说比不上在泰州的时候薛氏给她请的那个苏绣名师,便是连她的手艺都有些比不上呢。只不过叶明月是个不喜欢生事的人,所以往常由得钱夫子说什么,她也只是默默的受了,并没有往心里去,面上更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激愤神色来。 不过这次因着在广觉寺里受了那样大的惊吓,她又不好对他人说的,只能将那件事自己藏在心里默默的消化掉,所以刚回来的这几日她整个人就难免的恍惚些,上课也就不怎么认真了。 偏生钱夫子就是个较真的人。她一见着叶明月又坐在那里走神,便冷笑一声,口中讥讽着:“到底是伯府里的姑娘,娇嫩的很,怎么今日这样热的天,五姑娘倒是一脸苍白?可是昨夜没睡好?” 叶明月听了她这奚落之语,虽然心中有些不大自在,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分辨着这几日她不大舒服之类的话。 偏生叶明玉早就是看叶明月不爽了。往常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都差不多,而她因着有虞氏在后面贴补的关系,日常衣裳首饰都是比叶明兰、叶明蓉她们好,甚至把叶明珠也给比了下去,可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好些衣裳首饰都是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瞧着就精美的很。再者因着她自己的肤色生的较黑,往日里她已经是够不高兴的了,可叶明月却是生的肤光胜雪,比那上好的白瓷都要来的剔透上几分,是她无论抹了多少米粉在脸上都比不上的,所以叶明玉便是怎么瞧叶明月便怎么不高兴。 这当会听得钱夫子这样开口奚落叶明月,叶明玉忙在一旁附和着:“五妹妹确实是太过了。不说咱们这武安伯府,就是这整个京城里公侯之家的姑娘都没有五妹妹这样娇嫩的呢。瞧瞧,这都快要端午了,旁人只恨不能少穿一件,可五妹妹偏生要在脖颈里绑一条纱手绢,就因着怕风吹的缘故。便是那美人灯儿也没五妹妹这样娇弱的吧。” 但其实叶明月脖颈里围的纱手绢,那也是不同寻常的,至少叶明玉是极其的艳羡。 这纱唤作轻容纱,至轻至薄,又柔软凉爽,夏日里用来做衣裙和手绢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且叶明月这样的轻容纱手绢似是有许多条,至少叶明玉是一早就注意到了,这几日叶明月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是随着她每日衣裙的颜色而随之变换的,有时甚至一日要换个好几条。而且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虽然在脖颈上围了一条手绢原应是不伦不类的,可叶明月不过是那样随意的将手绢打了个结,随后将这有结的地方给移到了颈侧去,瞧着竟是比什么项圈璎珞都要好看。 便如现下,叶明月身上穿的是白襦蓝裙,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便也是同裙子一样的浅蓝色。且一边角上还绣了几朵颜色清雅的海棠花,越发的映衬的叶明月也如同那海棠花儿一般,又娇又美,面上更是初雪似的白,叶明玉见了,心中如何会不嫉妒? 而她这样的恶意,叶明月自然是听得出来的。她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这几日她但凡一闭眼就要做噩梦,整个人已经是被折腾的够疲软了,压根就没有什么精气神。之所以每日还坚持来上课,也是不想让薛氏担心的意思。 她原是想着这几日安安静静的混过去,等时日长了,那夜广觉寺里的事淡化了,她自然便会好了。可她想清静,偏生就有人不想让她清静。 叶明蓉虽然没有看出来叶明月这几日是在强颜欢笑,但她也是晓得叶明月之所以在脖颈间围纱手绢的缘故。当下她听得叶明玉如此阴阳怪气的说叶明月,当下便道:“三姐姐你不能这样说五姐姐,她是因为......”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月出声给打断了:“没什么。原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不能吹风的缘故罢了,倒教夫子和三姐误会了。既如此,明日我便不在脖子上围手绢吧。” 反正那处伤口也是好的差不多了,不围手绢也可以了。只是那夜的事,万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于是她便回头对着叶明蓉使了个眼色。 叶明月原是想息事宁人,但可惜钱夫子和叶明玉却并没有这样想的意思。 就听得钱夫子又在那挑事:“论理我也不该说,只是五姑娘这些日子上我的课,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发呆,便是让你绣上几针,你也是一些儿都不用心。如何,五姑娘可是看我这刺绣手艺拙劣,心里瞧不上我?若是,五姑娘尽管说出来,我去回禀了老太太,立时走人就是。到时老太太自然还会再请了好的再来教你。” 叶明月听了,少不得的又忍气吞声的说着是自己的不是,往后她再也不会这样了,还望夫子见谅这样的话。 叶明玉在一旁面上有得意之色。叶明兰则是抬了头,坐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叶明月是如何的对钱夫子道歉。至于叶明珠,她坐在那里,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捻着手里的绣花针,慢慢的在小绷上绣着一只蝴蝶。不过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还是微微的蹙了起来。 她的这几个妹妹便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不过一些小事罢了,就都要争论成这样。做什么呢?没的让旁人知道了笑话她们是没有教养的。自己可是不想同她们这一群人多掺和,她们原是这样的差劲,哪里比得上她呢?她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只有叶明蓉见叶明月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心中着急,由不得的就红了眼圈,说着:“钱夫子,你别那样说我五姐姐,我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叶明玉忙在旁边插嘴说着,“你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些什么?五妹妹分明就是心里瞧不上钱夫子的。倒是不晓得五妹妹的刺绣到底是有多厉害呢,竟然是瞧不上钱夫子?钱夫子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便是几位贵人都是指名儿了要穿她绣的衣裙呢。五妹妹真是好大的脸,这样都敢瞧不上钱夫子?不如五妹妹今日也绣点什么出来,便是一根草一片叶子也是好的,多少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五妹妹的绣艺啊。”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的这些日子,叶明玉就没见过叶明月绣过什么东西,她心中便是认定了叶明月于绣艺上面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她方才敢这样说。 而钱夫子此时也在一旁说着:“想来五姑娘的绣艺功夫必然是极好的,所以这才瞧不上我的手艺。五姑娘何不绣些什么东西出来给我看看?若是绣的好,自今日起我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了。” 她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叶明玉一样的想法,只当叶明月虽然相貌生的美,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腹内草莽的货色罢了,还会绣什么呢?今日趁着这机会,她偏生要好好的羞辱羞辱这叶明月。 钱夫子原是出自江南刺绣世家,自小也是被父母千娇百惯养大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入了宫,做了一名绣娘。虽然她的刺绣手艺确实是好,宫里有几位贵人也是喜欢她的刺绣手艺,所以指名了要她绣衣裙上的花样,但只可惜这钱夫子的人品却实在是不怎么样。 在宫里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位绣娘的刺绣手艺比她还要好的,这钱夫子见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于是她便攀附上了宫里权贵的太监,恶意处处陷害那名绣娘。最后东窗事发了,宫里如何还能留得她?但到底是看在她以往给那么多贵人绣过衣裙的份上,也不过是打了二十板子,将她撵出了宫来而已。但她出了宫,自然是不会将这事对旁人提起的,而只会说她刺绣手艺是如何的好,宫里的几位贵人是如何喜欢她刺绣手艺之类的话。而也就是因着这,她才被武安伯府花银子给聘请了回来教授府里的姑娘女红。 她原就是在心里对着叶明珠等人酸溜溜的了。觉得自己也曾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是现下却是要来教这些人刺绣。且便是她教了这两三年,这几个武安伯府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学的也不过如此。便是那叶明珠为人聪慧些,在这几个姑娘中绣的算好的了,可到底还是缺了一份灵气,绣出来的东西也多是呆板,瞧着就死透透的。现下又来了一个叶明月,瓷娃娃一样的一个人,说话娇滴滴的,她瞧着早就已经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的了,可偏生这小姑娘还从来不用心的学她教的东西,就这样她如何还能给她什么好颜色呢? 而叶明月此时心中也实在是恼了。 她是不想生事的,可她也并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负的性子。现下叶明玉和钱夫子都这样的步步紧逼了,她做什么还要一直低声下气下去呢? 于是她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望着钱夫子,微笑着说道:“钱夫子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什么话?”钱夫子不晓得叶明月指的是她先前说的哪一句话,便反问了一句。 叶明月面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却是有些冷了下去:“若是我绣的好,钱夫子自今日起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的这句话。” 钱夫子只被她这话给说的心中一凛,陡然之间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那里蹿了上来,迅速的蔓延到了身上各处,更是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而这下子旁边的几位姑娘也都是面上俱各现了诧异的神色出来,不可置信的望了过来。便是叶明珠,也是停了手,抬头目光复杂的望了过来。 钱夫子猛然间被这样多的目光望着,最主要的还是面前这叶明月的目光如此的冷然,所以尽管是是这样大热的天,可她的背上还是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但现下的形式已是骑虎难下了,且她也并不相信叶明月会绣的好,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着:“自然。我说话算话。” “好。”叶明月也点了点头,随后便道,“还请钱夫子说说要我绣什么。且为了公平起见,我和钱夫子便每人都绣一幅同样的吧,到时放在一起比较。若是我输了,往后但凡是钱夫子的课,夫子说让我怎样我便怎样,即便是要我跪着上你的课我也认了。但若是我赢了,还请钱夫子遵守你的诺言,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第27章 比试绣艺 钱夫子在宫中绣的最多的是诸如忍冬纹,莲花纹,百蝶穿花纹,龙凤纹和福寿双全纹之类的,但她最拿手的却是绣各种动物。 现下既然叶明月主动的提了要和她打擂台的事,钱夫子想了想,便说着要每人各绣一尾锦鲤。 毕竟若是绣其他的猫狗兔子之类的太耗时了,得比到什么时候去?所以莫若便绣一尾小小的锦鲤,这样一来可以发挥她自己的优势,二来也不至于时间拖的太长。 叶明月听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小绷和各色丝线送过来,钱夫子和叶明月便都拿了小绷,端坐在椅中开始准备刺绣的一应事宜。 钱夫子自己在劈丝的过程中,偷眼见叶明月也正在劈丝,且见她的手法娴熟,一瞧着就知道必然是个高手,于是钱夫子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发慌。不过她随后还是勉力的定了定神,心里想着,叶明月现年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便是她从娘胎里开始学刺绣,那也不过才学了十四年而已,如何能比得上她呢?她可是足足学了有个二十多年的呢。 于是钱夫子便不再想什么,只是垂了头,专心的在手里的白绢上绣着锦鲤。 这处屋子原就是一处水榭,但凡只要一抬头,便可见窗下绿波,水中锦鲤悠然摆尾,水面荷叶荷花亭亭。此处景致在武安伯府里也算得好的,是专门辟了出来给府里的姑娘们做学堂用的。 现下这屋子里面虽然坐了武安伯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众多丫鬟,但依然还是静寂一片,落针可闻,再听不到一丝声响的。唯可见案上放着的三足错银莲花纹铜炉里有浅灰色的香烟袅袅而上罢了。 而叶明珠这当会早就没有再绣她的蝴蝶了,反而是抬了头,望着叶明月,面上神情颇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 方才她听得叶明月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晓得,叶明月只怕在刺绣这事上面是十分的精通的。且随后见她劈丝手法娴熟,垂了头刺绣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拿了绣针在白色的布帛上轻轻的挑动着,极娴熟又极优美,恍然便是一副临窗刺绣仕女图。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眼高于顶,素来便不大瞧得上府里的这些个妹妹,嫌她们生的不如何便罢了,腹内又没有什么才学,又惯是为一些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事争吵,如何能与她相比?可这会猛然的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叶明珠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叶明月确然是生的好,晓露芙蓉似的,娇美妍丽。又有一管娇滴滴的好声音,任凭是谁听了,心里都要生起无数的爱怜来。 这样的人,叶明珠一开始还安慰着自己,便是她生的再好又如何呢?没有才学,只有容貌,那也只是个腹内草莽的花瓶而已,看久了自然就会生厌的。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才学女红,哪一样都是会的,而且都是学的那样的好,不然也得不来京城双姝之一的这个名号了。 但若是叶明月非但是生的美,而且也是才学女红什么都会的话,那自己这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头岂非是要让位了?更何况叶明月又有一个礼部郎中的父亲,庶吉士的哥哥,又有一个那样疼爱她,舍得在她身上花大把银钱的母亲,长此以往,旁人说起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时岂非只会晓得她叶明月,而再也不会提起她叶明珠了? 叶明珠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 现下也只能希望着叶明月先前是在说大话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刺绣功夫也是不如何,不过是在口头上逞强罢了。 而这时钱夫子那里已经是在白绢上绣好了一尾锦鲤,正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然后伸手抚平了白绢上的褶皱,又侧头端详了一端详上面自己绣着的那尾锦鲤,只满意的唇角微翘。 她绣绷上的这尾锦鲤,栩栩如生的仿似就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的水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出来,现贴了上去的。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扑腾着又跳回水里面去一样。 她自认这已是将锦鲤绣到极致了,叶明月拿什么来和她比呢? 于是她便笑着抬了头起来,然后一眼就见到叶明月还垂了头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绣着。 钱夫子的面上的笑容忍不住的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而屋里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见钱夫子已经绣好了,便自各自的位子上起身走过来观看。 叶明玉瞧见了钱夫子手里绣绷上绣的那尾锦鲤之后,当先就赞叹着:“夫子的这尾锦鲤哪里像是绣出来的呢?简直就像是拿了一尾活的锦鲤现贴上去的一样,只不过是多着一层白绢而已。夫子您绣的这锦鲤已然是绣绝了,我再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绣的锦鲤能越过您去。”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叶明月纵然是绣的再如何的好,可她绣的锦鲤定然也是会比钱夫子差的。 且说完这话之后,她还特意的抬头望了一望叶明月,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叶明月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手中捻了绣针,不紧不慢的坐在那绣着。 叶明珠此时也看到了钱夫子绣的这尾锦鲤,心中也只想着叶明月断然是不会赢的了。叶明兰则是一张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来。叶明蓉则是有些着急,站在那里不住的搓着手,不时又望一望叶明月,看她是否绣好了。 片刻之后,叶明月终于是绣好了。不过她自己却并没有过来,只是将手里的小绷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黄鹂,示意她拿去给钱夫子。 黄鹂双手接过了小绷来,而后便朝着钱夫子这里来。 钱夫子身后站着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这当会虽然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可心中都是在着急看到叶明月到底是绣了个什么样的锦鲤出来。 一时黄鹂将叶明月绣的锦鲤递了过来,两张小绷摆在了一起。 两个人绣的锦鲤通身上下都是金红白三色,只不过钱夫子绣的锦鲤是身上只有金红两色,鱼鳍和尾巴则是白色的,而叶明月绣的锦鲤则是身上有金红白三色,鱼鳍和尾巴同样也是白色。 这两尾锦鲤,若论起配色来,都是同样的淡雅。论起形态来,都是鱼身排针密,瞧着就有一种浑厚感,鱼鳍和鱼尾用线细,排针虚,有一种轻薄透明感。看上去也是一样的栩栩如生,仿似都是刚从窗外的水里捞了条锦鲤出来,现贴上去的一般,瞧着确实是不相伯仲,不晓得该说到底是谁绣的好。 可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纵然是配色和形态两个人都是做的一样好,但将两尾锦鲤放在一起比较了,再多看两眼,总还是会莫名的觉得叶明月绣的那尾锦鲤似乎更逼真灵活一些。 最后还是叶明珠发现了这其中的原由。 原来钱夫子绣的那尾锦鲤,眼珠的部分全都是用黑丝线绣成的,而叶明月绣的那位锦鲤,漆黑的眼珠里却是混入了几针白丝线。 但就是这几针白丝线,却让她绣的那尾锦鲤瞧着就是更加的逼真灵活,仿似她们都能感受到这尾锦鲤其实是个调皮的性子,不晓得偷偷的做了什么坏事,正在那里偷摸的暗自乐呢。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 叶明蓉毕竟年幼,说话直接一些,又是真心的关心叶明月,于是她当先便拍手笑道:“我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比夫子的好。” 钱夫子看了叶明月绣的锦鲤之后,面上原本就已经很难看的了,这当会又听了叶明蓉的这话,面上一时就越发的难看了,简直就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是绝对不信叶明月的绣艺竟然比她还要好。 凭什么呢?叶明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便是自懂事起就学刺绣,那又能学多少年?自己可是比她大了有个二十岁的。 于是钱夫子当下就沉着一张脸说着:“我不信这是你绣的。你这样小的年纪,如何能有这样精湛的绣工?” “夫子这话可就说差了。” 叶明月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中,正端了盖盅在喝茶。闻言她便将手里的粉彩花卉盖盅端在手中,笑道,“方才这屋子里这么多的姐妹和丫鬟都在,夫子自己也在,你们可都是瞧见了我并没有出这屋子一步的,也是亲眼看到我劈丝刺绣的,夫子如何说不信这尾锦鲤不是我绣的?” 顿了顿,她将手里的盖盅放到了手侧海棠式样的雕漆几上,然后复又抬眼望着钱夫子笑吟吟的说道:“若是钱夫子怀疑我年纪小,如何绣工却比你还好的这事,难道夫子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这世上,原就有人要聪明一些,有人要笨一些。有人在有些事上就有天分一些,一点就透,学了一年,足抵得上旁人十年。而有人在有些事上就要笨一些,便是学了十年,也抵不过旁人学一年的功夫。夫子,却不晓得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叶明月真当是要么就不开口说话,什么事都默默的受了,要么一开口说话,就专拣人的痛处死命的戳。 她这番话,只将钱夫子给气的死去活来的,一时她蜡黄了一张脸,竟然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叶明珠站在旁边,面色也不大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论起来她也是苦练了好几年的绣艺,钱夫子偶尔也能称赞她两句,但她自己其实也晓得自己在绣艺上面是没有什么天分的,再如何的学也不过是这样罢了。以往倒也还罢了,因着叶明玉、叶明兰等人绣的比她还差,她自然能有一丝优越感。可是现下叶明月的绣艺却是这样的好,好的都能将钱夫子给比了下去,更遑论是她了。 叶明珠的心中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而叶明玉的心中则是更加的不舒服。 她原是想着要看叶明月是如何的吃瘪的,不是想看她在这里耀武扬威,洋洋自得的。 于是叶明玉就说着:“绣的好不好并不是由着你来说。咱们这里有我,二姐、四妹和五妹,得由我们四个人来说。” 一壁就又说着:“我觉得是钱夫子绣的好,你们觉得呢?” 叶明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到了叶明月那边去,同时还气鼓鼓的说着:“明明就是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更好,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的,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叶明玉梗着脖子,对着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她,只是将目光望向了叶明兰。 叶明兰的回答是她不晓得,所以她一个都不选,类似于弃权了。 那接下来决定钱夫子和叶明月到底是谁胜谁负的就只有叶明珠了。 叶明玉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叶明珠:“二姐,你说钱夫子和五妹妹的这锦鲤谁绣的更好一些?” 但其实叶明玉的心里也没底。因着叶明珠京城双姝的名号,还有蒋氏对她的疼爱,所以她平日里也是十分的瞧不得叶明珠,时不时的也会对她甩甩脸子,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之类的。而自打叶明月来了之后,她倒时不时的还会看到叶明珠同叶明月在一起有说有笑,面上看起来也是再是融洽不过的,而这当会让叶明珠来选的话...... 叶明玉一时就心中惴惴不安的想着,叶明珠该不会是要选叶明月的吧? 第28章 背地使坏 叶明月这当会也在想着叶明珠到底会选谁赢的事。 回了武安伯府也近半年了,论起来府里的这些个堂姐堂妹,叶明蓉是因着和她同住在一个泠雪轩里的缘故,所以她们的关系自然是较旁人亲近些。余下的叶明玉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倒恨不能用鼻孔对着她;叶明兰虽然面上瞧着是个温婉的,可是个隐忍静默的性子,倒教她不好猜测。不过面上多少也还过得去,至少叶明兰虽然没有对她表现出多少亲近的意思来,可也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恶意来,泛泛的点头之交罢了。倒是叶明珠,每次瞧见她的时候都会很亲密的唤着她五妹妹,也会同她很亲近的说着话,但就算是这样,叶明月也并不敢十分的相信叶明珠。因着她原就是对不亲近的旁人很有戒心的一个性子。 而现下,叶明月就在想着,叶明珠会怎么样选呢?不过她又是那样一个面上看来绝不轻易得罪人的性子...... 她转头,目光望向叶明珠。 叶明珠确然是生的很美,秀丽清雅,与那日她在广觉寺所见到的徐妙兰不相上下,难怪她们两个会一起被称为京城双姝。 叶明珠此时也正在看向叶明月。接触到叶明月的目光后,她对着叶明月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于是叶明月立时便晓得她的选择了。 而果然,随后就见叶明珠站到了钱夫子的身边去,垂头温声的对钱夫子说着:“我绣艺拙劣,只觉得夫子和我五妹妹绣的这尾锦鲤都是一样儿的好,不相上下。若一定要在两者之间分个高下的话,夫子为人师者,绣艺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好的。” 叶明玉一见这样,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随后她便扬着头,对着叶明月趾高气扬的说着:“五妹妹,你看,连二姐姐都说钱夫子绣的锦鲤比你的好,你输了。还不快过来给钱夫子陪不是,然后仔细的听着夫子会怎么罚你。” “钱夫子,”叶明珠此时又开口细声柔语的说着,“我五妹妹毕竟年幼,性子好胜些也是有的。您就看在她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责罚她,好不好?“ 这算是打了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吗? 叶明月饶有兴致的望着叶明珠。 其实对叶明珠做出的这个选择,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白了,她一开始也没对叶明珠掏过真心出来,大家不过是见着面的时候说笑几句罢了,谁还真的死心塌地的将她当成姐姐看了啊。 而钱夫子也是再想不到,末了竟然会得出个她赢了,叶明月输了这样的结果出来。其实她心中雪亮,叶明月的绣工确实在她之上。但钱夫子原就是一个好胜的性子,方才她也是被叶明月那样几句奚落的话给气的狠了,现下见得叶明珠和叶明玉给了她这样的台阶下,她自然是立时就接着了。 于是她就对着叶明月沉了一张脸下来,颇为严厉的说着:“五姑娘,现下比试结果出来了,纵然说起来是你们府上请了我过来给你们授课,我原不该对你如何,但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个诚信,你先时说过的话还是要算数的。不过你放心,既然有二姑娘在这里给你求情,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如何。不过这样,往后但凡你来上我的课时,便不要坐着,站着也就是了。“ 一堂课是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面一直站着,这还不算对她如何?那要是对她如何的话,岂非是要将她打残了? 叶明月轻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叶明玉此时就在那里叫嚣着:“五妹妹,这还是钱夫子看在你年幼的份上对你开恩了呢,你还不快过来谢谢钱夫子?” “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明蓉见着她们这样咄咄相逼于叶明月,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说着,“你和五姐姐可是亲姐妹,怎么你不帮五姐姐,倒反过来去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五姐姐了?” 叶明玉听得她这样一说,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论理确实是这样。叶明月是她嫡亲的堂妹,而钱夫子虽然是她夫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但叶明玉是巴不得见着叶明月不好的,所以纵然是叶明蓉这样说了,她彼时面上有些发臊,可下一刻她就立刻用一个强大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管他什么亲疏呢。哼,我只帮理不帮亲。” 叶明蓉听了,便还想再说,但被叶明月伸手给拉住了。 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感激叶明蓉的。 虽然她和叶明蓉同住在泠雪轩,但一开始也并没有对她付出过自己的真心。不过偶尔自己的小厨房里做了什么糕点或是什么好菜的时候,她便会做个顺水人情,让人给叶明蓉送一些过去而已。但不想叶明蓉就将她的这些小小的好给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数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挺身而出帮她说话。 叶明月原就是一个旁人对她好,她势必会加倍的对旁人好的性子,所以叶明蓉对她的这些好,她自然是会记得,且往后她也会更加的对叶明蓉好。 于是她将叶明蓉拉到了自己的身旁站了,随即便抬头望向叶明玉。 方才自始至终,她面上都是带了一丝画上去的笑意一般,可是这会,这丝敷衍的笑意她都是懒得装出来的了。 “三姐姐,你何必就着急成这样上蹿下跳的,一定要钱夫子来责罚我?”叶明月眼神冷静而犀利,声音也冷淡了下去,“我可并没有认输。” 叶明玉被叶明月这样一讥讽,由不得的就大怒,一张脸都挣的通红。 “哈,笑话。”她双手叉腰而站,音色尖利,“难不成你还想要耍赖不认输不成?就你绣的这尾锦鲤,像个什么样子?哪里能及得上钱夫子绣的十分之一?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你不认输?” “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叶明月的声音淡淡的。 “不是一尾锦鲤,难不成还是两尾?”叶明玉弯腰俯身,拿了叶明月的绣绷在手上,对着她的方向抖弄了两下,一脸的不屑和嘲笑之色,“原来你这个人非但是个说大话的,还是个不识数的。” 但这时站在她旁侧的叶明珠望着她手中的绣绷,面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然后她忽然上前两步,一把就将叶明玉手中拿着的绣绷夺了下来,随后又将这绣绷翻了面,仔细的观看着。一旁的叶明兰见她神色有异,便也快步走了过来,探头望了过去。 随后叶明兰的面上便也有些变了色。随后她又抬了头,目光惊诧的望着叶明月。 而叶明珠这时也是抬了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明月,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丝颤音:“你,你如何会绣这个?” 叶明玉见得叶明珠和叶明兰都是面上神色突变,心中早就在纳闷了,她们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竟然个个面上都是一副见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模样一般? 她正想也凑过去看一看,但那绣绷早就是被一旁的钱夫子给劈手夺了过去。 随后钱夫子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抖着声音就说着:“不可能。你如何会绣双面绣?这个我都是不会的,你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何会这个?” 叶明玉见她们一个个的看了那绣绷之后面上都是这样见鬼了似的表情,心中早就是十分的好奇了。这时她忙抢上前两步,就着钱夫子无力垂下来的双手望着那绣绷,于是当下她便也怔在了那里。 难怪叶明月先前说了那句话,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 这绣绷的正面是只绣了一尾锦鲤不错,可若是将这绣绷翻个面再来看,背面却还有一朵荷花。 绣锦鲤用的是金红白三色,这反面的荷花自然也就只能有这三色了。于是便见这红白二色做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而那金色,却是做了几缕细碎如金的日光,照在清雅的荷花上,就越发的显得朦胧高雅了。 屋子里一时静静的,没有人再说话。 先时若是没有反面绣的这朵荷花,她们尚且还可以歪曲事实说是钱夫子赢了,可是现下有了这朵荷花,孰高孰低已经一眼可定,再说什么都是不行的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月的声音悠悠的响了起来:“如何,胜负现下可能定下来了?” 没有人答话。 叶明月便望向一脸灰白之色,瘫坐在那里的钱夫子,说着:“夫子先前的那句话我觉得说的极好。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个诚信,所以学生还希望夫子说话能算数。“ 钱夫子先前所做的承诺是,如是叶明月赢了,那她便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而若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拿绣针,那往后自然是再也无法教授叶明珠、叶明月她们绣艺的了。 钱夫子听了叶明月的这句话,只觉得似是有人劈手扇了她两个大耳刮子一样,两边脸颊上都是火辣辣的一片。 她当即就咬了牙,恨道:“不用你提醒。我这就去找老太太,向她请辞去。” 说罢,将手中拿着的绣绷劈手掼到了旁侧的案上,然后就起身站了起来,一阵风般的就往钟翠堂而去。 叶明月既没有开口拦她的意思,也没有同屋子里这几个好姐姐说话的意思,她只是带了叶明蓉,一语不发的转身出了这水榭的门,一径的回自己的泠雪轩去了。 而等到她走了,屋子里的叶明珠、叶明玉和叶明兰三个人依然还是震惊的没有说出话来。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叶明玉在那咬牙切齿的说着:“好她一个叶明月,竟然是敢这样对待我们和钱夫子。说起来我们毕竟是她的姐姐,钱夫子也是她的夫子,她一个做妹妹,做学生的,如何能做出这样不尊敬长姐,不尊敬先生的事来?” “是呢。”这时就听得叶明珠在旁边柔柔的接了一句话,“祖母素日最恨不孝不悌,不尊师重道的人,若是她晓得了方才五妹妹做的这事,指不定的就要怎么生气呢。” 顿了顿,她又做了一副姐姐的模样出来,对叶明玉和叶明兰肃色的说着:“五妹妹毕竟还年幼,不懂事,只是她再是如何的做了不懂事的事出来,可她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亲妹妹,咱们做姐姐的,势必是要帮着她兜揽一些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方才的事,咱们可万不能让祖母知道了,不然五妹妹必然会受了祖母的罚,到时可不好了。” 叶明兰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但其实最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叶明珠的这话一说出来,她立时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当下她目光瞟了叶明珠一眼,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叶明兰却是个傻的。当下她听了叶明珠的这话,立时便受了她的挑拨,只喜的恨不能立刻就抓耳挠腮了。当下她就随意的找了个托辞,然后就急急的出了门,望着钟翠堂的方向去了。 叶明兰依然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拦着叶明玉。她只是柔顺的同着叶明珠一起出了水榭,然后一路慢慢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她随后在椅中坐了下来之后,想了一想,便唤过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荷香来,嘱咐着她去一趟泠雪轩,将方才叶明珠说过的那话告诉叶明月,让她要好生的提防着,只怕待会老太太就会叫了她过去问话的。 第29章 谗言惑人 叶明玉带着丫鬟赶到钟翠堂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问着钱夫子为何要请辞的话。 钱夫子自然是没脸说她和叶明月比试绣艺,最后她输给了叶明月的事,所以她只是坚持说自己学艺不精,不能再待在这里教授各位姑娘绣艺之类的话,然后固执的就要请辞。 这时叶明玉正巧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原原本本的听到了钱夫子说的这些个话。 她还只当钱夫子这是在谦虚呢,于是她当即就接口说着:“祖母,钱夫子要走哪里是因为这个呢?其实都是因为五妹妹给闹的。” 钱夫子听了叶明玉的这话,面上便臊的不行,赶忙的转身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对叶明玉说着:“三姑娘,我要走也不全是因为五姑娘的事......” 她这还想着要给自己留几分脸面呢。毕竟若说了先前的事出来,叫蒋氏听了,她一个绣娘,而且还是学了二十多年刺绣,又在宫里待过的人,末了却是连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她可还有什么脸呢? 但叶明玉压根就没听出她这话外之意。其实便是她真听出来了,只怕她也不会收口。 现下她最要紧的是想让祖母好好的责罚叶明月一顿,她乐得在一旁看叶明月倒霉,谁有功夫去理会她钱夫子到底是有脸还是没脸啊。 于是叶明玉就转而对钱夫子说着:“五妹妹都这样对你了,钱夫子你做什么还要这样维护她呢?我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十分的看不过这事,所以钱夫子你也别拦着我了,这事我是必定要对祖母说的。“ 坐在罗汉床上的蒋氏听得叶明玉和钱夫子之间这样说来说去的,早就是心中纳罕,一头雾水了,于是她便忙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夫子这下子也是没法拦着叶明玉了。毕竟嘴长在叶明玉身上,这让她怎么拦啊?不能上前去捂了叶明玉的嘴不让她开口啊。 而叶明玉听得蒋氏发问,巴不得一声儿,赶忙的就将先前的事添油加醋的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祖母,你是没瞧见五妹妹先前那张狂的样儿。就仿似她将这天底下的人都不放在眼中,其他人都是个傻的,就她一个人聪明一样。” 其实蒋氏心里也晓得自己这个孙女的德行,无风都要起三尺浪的一个人,更何况现下又遇见了这样的一件事,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了,所以她这话里的水分只怕会很大。 但前些日子会试的时候,叶贤和和叶明齐叔侄两个一块儿去应试,末了做叔叔的在第二场就晕倒了,被抬了回来,今年他自然又一次的榜上无名了。而做侄子的却是高中了两榜进士,还是二甲第二名,授了庶吉士,现供职于翰林院,多少风光了?因着这事,外边已是有人在笑话她的了。加上叶贤嘉如今又留京做了京官,且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现下这武安伯府里可真是二房一枝独秀,将大房和三房都给压的踹不过气来了。 但偏偏大房的叶贤锦和三房的叶贤和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二房的叶贤嘉却是个姨娘生的,蒋氏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来?她早先就只恨没法寻着什么由头去找三房的事了,现下可巧就有了这样的一件事,她如何会放手?势必是要借着这事好好的发作三房一顿,哪里还管得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便是这事原是叶明月有理,可到了她这里,就算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也要说的是叶明月没理。 于是蒋氏一面将手中的琥珀念珠飞快的拨弄着,一面就沉着一张脸,说道:“我们武安伯府祖上虽然是以军功起家的,可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儿,也是想着要诗书传家的。老太爷当时就说了,既然要诗书传家,尊师重道那就是最要紧的了。月姐儿怎么敢这样对夫子呢?钱夫子你且在这安心的坐着,我这就去让人叫了那个忤逆的孙女过来,让她给你当面赔不是。” 说罢,便一叠声的叫着小丫鬟,让她速去泠雪轩将叶明月叫了过来,又吩咐着小丫鬟去东小院里叫着薛氏过来。但她随后想了一想,又命人急忙将这两个小丫鬟都给喊了回来。 * 叶明月出了水榭的门,在路上走了没多久,心里就后悔了。 方才她实在是被钱夫子和叶明玉等人言语之间激的狠了,所以一时不管不顾的就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可这件事若是是传到了老太太蒋氏的耳中去,那还了得?蒋氏心里早就是看他们二房不爽的了。旁的不说,每次她跟着母亲去钟翠堂请安的时候,蒋氏就已经对着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摆脸子了,这会有了这事,蒋氏可不就是会借机生事? 她若是只将苗头对着自己也便罢了,左右这事原就是自己一时冲动,没有按捺住性子做了出来,便是受些责罚也认了。但叶明月怕就怕蒋氏会拿着这事去寻薛氏等人的麻烦。 末了她又思忖着,今日父亲和哥哥都在当值,一个在礼部官署里,一个在翰林院里,蒋氏便是再如何的蠢笨,想必也做不出因着这事特地的让人叫了父亲和哥哥回来的道理。且这事若是真的掰开了,揉碎了的说,自己原也占了理。 原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比试,她也没拿了把刀子架在钱夫子的脖颈子上,逼着她说了那句承诺。且若是她叶明月输了,依着钱夫子所说,她便要从此站着上课了,那当会又有谁出来说一句话的了?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里略略的定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是以她也没心情再同叶明蓉说话,而是等回了泠雪轩之后,便说自己有些乏了,要先去歇息一会,过后再来找叶明蓉说话之类的。然后她便回了自己的书房,走到了临窗的美人榻上,随意的将身子歪在了上面。 窗外青花山水陶瓷大缸里养了一缸睡莲。正值仲夏,缸里面开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有风拂过,幽香阵阵。 平日里叶明月最是喜欢闻这睡莲的香味了,可这当会,这香味闻在鼻中,只让她觉得莫名的烦躁。 她一双纤细的水弯眉此刻紧紧的皱着,心里只想着,但愿这事不要吹到蒋氏的耳朵里去才好。 其实她心里倒有把握,钱夫子纵然是去蒋氏那里请辞去了,但她必然不会将此事说了出来。她势必是会随意的找了个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的,毕竟她也要脸不是,不可能直接原原本本的将这事说了出来,不然到时她夹在中间也没脸。 叶明月怕的是叶明珠和叶明玉两个人。 叶明兰她也不担心。蒋氏那个人,素来最瞧不上庶出的子女。据她的了解,蒋氏这些年对叶明兰也不怎么样,所以除却一些必要的请安问候之类的,叶明兰也甚少去蒋氏那里。 去她哪里做什么呢?便是再存着要讨好蒋氏的心,再做了蒋氏喜欢的事,说了蒋氏喜欢听的话,无奈人家就是一颗万年玄冰铁石心肠,怎么样都捂不热。长此以往,谁乐意一直用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她那个毛糙戳手的冷屁股了? 至于叶明玉,那是个脑子沟不深的,心机浅薄的一览无余,想来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但她这样蠢笨又冲动的人,最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而将她当枪使的人,只怕就会是叶明珠了。 想到这里,叶明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翻身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一大家子就是这样的麻烦。说起来还是亲人呢,可背后就跟乌眼鸡似的,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没有一刻省心的时候。 她这里正暗自的抱怨着,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湘妃细竹帘被人推开,随后翠柳走了进来。 “姑娘,四姑娘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她们姑娘有话要对您说呢。” 四姑娘?叶明兰?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叶明月心里纳罕着,可还是吩咐着翠柳:“让她进来。” 翠柳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唤了荷香进来。 荷香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比甲,生的细巧干净。 她进来之后便屈膝对着叶明月行了礼,随后直起了身来,将叶明兰交代的话一一的都对叶明月说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只在不住的叹息,但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对荷香说着:“回去对你们姑娘说,这事我晓得了,难为她这样费心的关心我,多谢她。” 但其实叶明月的心里雪亮。叶明兰之所以让荷香过来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这一方面打的是在她这里落一个好,让自己心里对她感激的主意,一方面打的则是让她和叶明珠、叶明玉交恶,她们之间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而叶明兰自己则是隔岸观火的主意。 也不是什么好鸟。 叶明月微微的撇了撇唇角,眸光微暗。但她到底什么也都没说,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吩咐着翠柳拿了一吊钱过来给荷香,说是辛苦她这样大热的天特地的跑了这样一趟。 上辈子叶明月虽然手头拮据,身上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块钱的时候,但这辈子她自生下来就一直被薛氏娇养着长大,银钱方面从来没有短缺过她。初时她还吝啬小气,哪怕就是一个铜板都舍不得花出去,可后来这事被叶贤嘉晓得了,就说着她,银钱这东西,只有花出去了,那才是银钱,不然死守在手里,也就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有个什么用?叶明月听了,这才慢慢的改了自己原先那个吝啬小气的性子。而自那以后,该用着银钱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心软。 银钱若是能拿来收买人心,那不比白白的放在那里的好?便是不能买来旁人对她的死心塌地,可至少也不会让旁人心中厌恶她。 而现下荷香接了翠柳递过来的这一吊钱,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她便又对着叶明月屈膝行了礼,又道了谢,随后方才转身回去了。 而这边,叶明月则是吩咐着黄鹂给她换衣裳,挽发髻,重新的梳洗了一遍。又让翠柳赶忙去一趟东小院,将这事细细的告诉了薛氏。 她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到了钟翠堂那里,没有旁的法子,只有扮可怜装无辜罢了。所以这衣裙得要素雅,发髻得要显得年龄小。而且母亲那里,得要提前对她知会一声才是。 待得换过了衣裙,重新挽了发髻,叶明月就端坐在椅中,等着蒋氏遣人来叫她过去。 但是一直等到了日头都快要偏西了,依然不见有蒋氏的人过来叫她。 翠柳就在一旁喜道:“姑娘,定然是三姑娘没将这事对老太太说。又或者是老太太晓得了这事,也只以为着这是一件小事,实在犯不着叫了您过去说您一顿。倒还是咱们太小心了。” 但叶明月却晓得蒋氏必然是不会有这样好。 她抬眼望着窗外越来越西斜的日头,心里越发的不安稳了起来。 蒋氏这个老虔婆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瞬间面上就煞白了起来。 蒋氏该不会是等着父亲和哥哥散值回来,然后也叫了他们一道过去,借机将他们也羞辱一番的吧? 若果真是如此,那自己今日的这事可真就是大大的做差了。 第30章 东窗事发 朝廷的惯例,冬春二季是申初散值,夏秋两季则是申正散值。现下已是仲夏,等到叶贤嘉和叶明齐散值了,再分别从户部官署和翰林院出来,一路回到武安伯府的时候都差不多是申末了。 往常这个点回来,薛氏早就是备好了晚膳,正同叶明月在东小院里,高高兴兴的一同等着他们回来吃饭。但今日,薛氏和叶明月坐在那里,俱各是面上神情沉重。 “你们这是怎么了?”叶贤嘉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了下来,又宽了身上青色白鹇补子的官服,伸手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然后他一面挽着手腕上的衣袖子,一面走过来就问着,“怎么你们娘儿两个人瞧着都是愁眉不展的?” 有小丫鬟用铜盆捧了水过来,伺候着叶贤嘉和叶明齐洗了手,随后两个人便也在椅中坐了下来。 薛氏此时就蹙着眉,将叶明月和钱夫子比试的那事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她又说着:“先时圆圆只说老太太会叫了我和她过去问话,可方才她又赶了过来,说是钟翠堂那里现下还没有什么动静,只怕老太太是存了心的想要等你和齐儿回来,然后叫了我们一家子过去,借着这个事给我们气受呢。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叶贤嘉听了,没有说话。 叶明月就从椅中站了起来,垂了头,低声的说着:“爹,是我太冲动了,连累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受祖母的气。您骂我吧。” “爹,”叶明齐深恐叶贤嘉真的会骂叶明月,忙也起身站了起来,说道,“这事也怪不得圆圆。当时她们那样的挤兑圆圆,圆圆回两句嘴也是正常的。而且比试那事,原就是大家都心甘情愿的,怪只怪那钱夫子技不如人,输给了圆圆,那她就该信守自己的承诺,有什么委屈好说的呢。” 叶贤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着叶明月。 夏日的天黑的晚,纵然这当会都已是酉初了,但外面依然还是亮的。有绯红色的夕阳光芒透过灯笼锦格心木窗斜照了进来,落在叶明月的身上。 她穿的素雅,白襦蓝裙。头上梳了双丫髻,都没有簪任何饰物,不过是一边发髻上扎了一根粉色的头绳罢了。瞧着分明就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更何况她现下又垂了头,声音低柔,就越发的显得楚楚可怜了。 叶贤嘉如何还舍得责怪她?这是他的女儿啊。他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 叶贤嘉和薛氏奉行的是男孩儿要穷养,女孩儿要富养的这个理念。所以他们对着叶明齐倒有颇多要求和约束,但对着叶明月却是要宽容得多。 可他这样捧在手掌心里的掌上明珠,今日却被那些人在言语之间这样的挤兑。 叶贤嘉的眸光微暗。 他抬手,示意叶明月和叶明齐坐下,随后他也没就这事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薛氏:“摆饭吧。” 薛氏不晓得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都这当会了,他倒还能惦记着吃饭?谁晓得待会儿蒋氏会不会遣人过来叫他们?叫了他们过去之后又会有怎样难听的话等着他们? 她张口想问,但叶明月在一旁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子,示意她不要问。 既然父亲面上是这样不着急的神色,那就说明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了。 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敬重崇拜叶贤嘉这个父亲的。 薛氏于她而言,是娟娟溪水,给她温情和娇宠,但叶贤嘉于她而言,却是巍峨大山,教会了她许多做人的道理。只要有父母亲在,她总是会觉得很心安。 于是薛氏便也不再问什么,只是吩咐着丫鬟摆桌子,安放座椅,又吩咐着小厨房上菜。 约莫是担心叶明月心中不安,所以吃饭前叶贤嘉又特地的唤了她一声圆圆,而后温声的同她说着:“不要怕,爹爹会护着你的。” 叶明月听了,眼圈由不得的就觉得有些发烫。 她不想让叶贤嘉等人看到她的红眼圈,便忙低了头,做了专心吃饭的样子出来。 大户人家的规矩,寝不语,食不言,所以纵然是薛氏和叶明齐等人心中再担忧焦急,可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只是这顿饭吃到半截儿的时候,文鸳就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来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一凛,拿着象牙筷子的手就抖了一下。 蒋氏心中到底还是打了那样的主意。 一旁的薛氏见状,忙握了她手,低声的安抚着她:“圆圆,不要怕。爹娘和哥哥都在这呢。” 叶明月低低的嗯了一声。 其实她倒是不怕的。她料想蒋氏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便是真的对她如何,她也是能受得下那份屈辱。只是她怕蒋氏会借由这事让爹娘和哥哥受辱啊,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时就听得叶贤嘉在吩咐着文鸳:“让她进来。” 文鸳应了,转身去叫着冬梅进来。 二房前些年一直被大房和三房瞧不上,更别说是蒋氏一干人等了。所以冬梅即便只是蒋氏身旁的一个丫鬟,到了这东小院之后,神情中也是带了几分鄙视之色。 二老爷再做了礼部郎中,大公子再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又如何?现下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还是得乖乖的窝在这样小的一个东小院儿里?横竖还是老太太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想法,冬梅随意的矮了矮身子,权当就是向着叶贤嘉他们行礼了。随后她更是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说着:“老太太让二爷、二太太和大公子,还有五姑娘都去钟翠堂,她老人家有要紧的话要说。” “知道了。”叶贤嘉微微的点了点头,也是回答的漫不经心。随后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慢慢的吃着饭。 冬梅在旁边瞧了,就又说了一句:“二老爷,老太太让你们现下就过去呢。”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太都这样的催促你们了,怎么你们倒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饭呢?还不赶紧的放下了手里的碗筷,随着我一块儿过去? 叶贤嘉闻言,眉目微拧。随后他便朝着冬梅淡淡的瞥了一眼。 叶贤嘉毕竟做了十六年的官,只这一眼,他就让冬梅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冬梅当下就噤了声,垂了头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多说半句的了。 叶贤嘉却又吩咐着她:“你先回去。待会儿我自然会去老太太那里。” 冬梅恭敬的应了声是,屈膝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这边叶贤嘉吃完了饭,就对着薛氏和叶明齐说着:“我带了圆圆去钟翠堂,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用过去。” 薛氏就急道:“老爷,怎么不让我和齐儿过去?多个人,多张嘴,待会咱们总是能占理些。“ 叶贤嘉闻言失笑:“占理不占理的,跟多个人有什么关系?老太太若是存了心的想拿这事来发落咱们二房,便是你如何有理,她也能胡搅蛮缠的说成是你没理。” 薛氏听了,心中就越发的着急了。 她张嘴,还想说两句,但叶贤嘉已是抬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后他又温声的对她和叶明齐说着:“我们过去是要将这事说清楚的,不是去打架的,要这么多人去做什么呢?你和齐儿便留在这里等着我和圆圆回来。” 说罢,又吩咐着叶明齐:“好生的看着你娘,我和圆圆待会儿就回来。” 叶明齐应了。薛氏无奈,但叶贤嘉坚持如此,她也只得应承了。 叶贤嘉安抚似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便示意着叶明月和他一起出门。 出了屋子,外面的天光已是有些暗了。沿路有丫鬟和小厮正忙着点亮各处灯笼里的蜡烛。 叶贤嘉背着双手在前面慢慢的走着,微凉的夜风拂起他靛青色袍服的一角。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娘和你哥哥也一起过来?”他一面慢慢的在前面走着,一面微微的侧过头来问着叶明月。 叶贤嘉生的面白有须。虽然已是年近四十岁的年纪了,但却并不显老。且这么多年的岁月沉淀,让他周身褪去了年轻人的冲动锐进,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沉稳,瞧着实在是儒雅吸引人。 叶明月垂了头,轻声的说着:“女儿心里是这样猜想的。这第一,爹爹是不想让娘和哥哥也来受祖母的这番羞辱,而这二来,娘和哥哥的性子急,若是待会他们听着祖母说话不好听,定然就会据理力争,到时非但不会息事宁人,反而会将事情弄大,所以爹爹这才不让娘和哥哥也一起过来。” 叶贤嘉听了,对着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这个女儿,确然是个玲珑剔透心思的人。只可惜啊,偏生是个女儿身。 于是叶贤嘉便又问道:“那待会到了钟翠堂,你打算怎么做呢?” 叶明月微微的抿了抿唇,然后继续轻声的说着:“给钱夫子赔不是。“ “仅仅只给钱夫子陪不是怎么成呢?”叶贤嘉却是温和的接口说着,“既然你二姐都将这事给拔高到了你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份上,你自然得要给你祖母赔不是,同时也要给叶家的老祖宗陪不是。而为表你知错的决心,待会儿你最好自己提出来要去跪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忏悔,这样你祖母才没有话说,自然她也就没法子再将这事闹大了。” 叶明月想了一想,确然是她这样将自己的态度放的极低,那蒋氏才不会有继续发作的由头。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着:“女儿知道了。” 叶贤嘉望了她一眼,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事其实还是他连累了自己的女儿。 其实这次蒋氏哪里是想发作圆圆了?分明就是想借着这事来发作他的。 自从当年他中了两榜进士,而三弟落了榜,蒋氏就看他不顺眼的了。随后是一家子在外地过了十六年,天高皇帝远的,蒋氏便是心里再不得劲,可碍着路远,那也不能将他如何。可年前他们一家子回了京,随后他又留京做了京官,齐儿又高中了两榜进士,偏偏三弟再一次的落了榜,蒋氏心里自然是气不顺,早就是想寻着什么由头来找他的麻烦了。可巧今儿就遇见了这事,蒋氏岂有不拿这事大做文章的? 现下也就只能让圆圆一力承担下了这事,方才能将这场风波平息掉。 第31章 先声夺人 两害相较取其轻,虽说叶贤嘉想着要平息这场风波,最好的法子也就唯有让叶明月一个人来承担这所有的罪责。但即便他理智上晓得是如此,情感上却又止不住的开始心疼叶明月。 她毕竟只是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却因为他的缘故,要她来受这份罪。 于是他想了想,便吩咐着黄鹂赶紧的回泠雪轩取一双护膝过来,再拿一件衣裳来。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地气还是凉的。祠堂那里又常年阴冷,在那里跪一晚上,不说寒气侵骨,可总归还是会有几分凉飕飕的。有了护膝,再多加一件衣裳,自然是会好一些。 等叶贤嘉和叶明月到了钟翠堂,便见正房里通火通明。 老太太蒋氏沉着脸,坐在正面的罗汉床上,手里拈着一串琥珀念珠。大太太林氏和三太太虞氏分坐在左手边和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钱夫子坐在了右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中,而叶明玉则是坐在了蒋氏身旁的一只绣墩上。 见着叶明月进了屋子,叶明玉抬了头,望着她得意一笑。 白日里她没能成功的让叶明月触霉头,现下她可要亲眼见见祖母是如何责罚叶明月的。 而叶贤嘉一进了屋子,也不待蒋氏先发话,当先就转身对着叶明月喝叫了一声:“逆女,还不跪下。” 因着来时的路上叶贤嘉已经和她分析了其中的利害,所以当下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喝叫,毫不犹豫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叶贤嘉这样的先声夺人,反倒将蒋氏等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蒋氏原本是想拿着这事好好的大作一番文章,最好是将二房里的所有人都给绕进去一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名声,可没想到这叶贤嘉不过两只脚刚站在了她这钟翠堂的地面上,当先就喝叫着叶明月跪了下去。 蒋氏懵了一懵,随后反应过来,便说着:“老二,今儿你女儿......” 只是她一语未了,早被叶贤嘉给接过了话头去。 “母亲,今日的事我已是悉数都知晓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喝叫着叶明月:“逆女,谁给了你胆量,让你敢同钱夫子比试的?咱们叶家的家规,头一条便是要尊师重道,钱夫子说着你两句便如何?不管她说你什么,你做学生的,都得老老实实的受着。可你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敢去同自己的夫子比试,侥幸赢了,还一定要夫子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这如何是你一个做学生的该对夫子说的话,做的事?还不快过去,对钱夫子赔不是,请她原谅你年幼不懂事犯下的错呢。“ 叶明月听了,忙转身对着钱夫子的方向弯了弯身子,低眉顺眼的说着:“是学生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夫子,还请夫子原谅学生。” 他们父女两个这样唱双簧,听在钱夫子的耳朵里,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一片发烫。 叶贤嘉说的那番话,明面上是责怪着叶明月,可暗地里其实也将她给绕了进去。 什么叫不管她说什么,你做学生的,都得老老实实的受着?最后还有那个,便是你侥幸赢了,还一定要夫子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这话里话外的,可不也有说她的不是?且后来他们父女两个都只说着叶明月年幼不懂事,但自己可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还这样的同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女计较,那自己成了个什么样小肚鸡肠的人? 钱夫子通红了一张脸,慌忙从椅中站了起来,面向蒋氏说着:“老太太,五姑娘行这样大的礼,我不敢受。” 蒋氏的面色十分的难看。 叶贤嘉现下已是牢牢的将这事的主动权握在了他手中,反倒是让她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于是当下她便沉声的说着:“有什么不敢受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做了月姐儿这许久的夫子,受她这样的一礼算得什么?只管安安心心的坐下便是。” 钱夫子听了,便扭扭捏捏的复又坐回了椅中去。 而这时叶贤嘉又在喝叫着叶明月:“为了你这样的一点小事,竟然是劳烦到了祖母,让她老人家操心。这么晚了,都巴巴儿的叫了你过来,就是想着要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自己说,你这样劳烦到了你祖母,是不是不孝之极?还不快过去对你祖母磕头认错,请祖母原谅你。” 叶明月听了,忙又转身对着蒋氏的方向,且又伏下身子去磕了个头,只低声的说着:“祖母原谅,是孙女做差了。倒连累祖母还要为孙女操心,是孙女不孝啊。还请祖母一定要原谅孙女啊,不然孙女就长跪不起了。” 说到后来,她竟然是伏在地上,嘤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原就生的身形瘦弱,且夏日的衣裳也单薄,更何况她穿的又是这样素淡之极的衣裙,又这般的伏在地上痛哭,肩背都在颤在不住。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罢了,谁还能真的因着这件小事同她计较呢? 蒋氏的脸上只阴沉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一般。 这和她设想里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难道这事叶明月不该誓不认错的么?薛氏不该据理力争的么?叶贤嘉和叶明齐多少也是个文官,读圣贤书的,不该是一身傲骨,誓不低头的么?可怎么现下这父女两个一进来就让叶贤嘉上演了这样一出当面教女的戏码?且现下叶明月还伏在地上哭的这样伤心,让旁人见了,岂不会以为她是在苛责虐待这个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想到这里,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薛氏和叶明齐怎么没来?薛氏惯常是个炮筒子,一点火就要炸的。且她又护女心切,若是见着自己话里话外的为难叶明月,势必是会忍不住,跳起来和她讲道理。到时自己才能拿了婆婆的名头来压她,然后再将叶明月不孝不悌的名头扯到薛氏等人的头上去,这戏方才是正确的唱法啊。可现下最容易惹火的主角没来,只来了叶贤嘉和叶明月这两个滑溜的跟泥鳅一样的父女,这戏还怎么唱? 蒋氏张了嘴,正要问着叶贤嘉,薛氏和叶明齐怎么没来?先时她让冬梅去东小院传话,不是叫着你们四个人都过来的么?怎么现下就敢这样违逆我的话了? 只是她方才张了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见旁边坐在绣墩上的叶明玉跳了起来。 叶明玉原是坐在那里等着看叶明月笑话的,可后来她看这形势不对啊。再怎么发展下去,不说看不到叶明月的笑话,倒搞的她叶明月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于是她忙从绣墩上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叶明月,转头对蒋氏急道:“祖母,您不要被她给骗了。先前她在水榭里仗着自己的绣工比钱夫子的好,可耀武扬威了。现下她倒是会在您面前装可怜。您不要信她。” 蒋氏干咳了一声。 叶明月和钱夫子的这事,若真论起来,那还是钱夫子和叶明玉挑的事,叶明月不过是怒而应对罢了。便是叶明月有错,那也只占了三成,钱夫子和叶明玉倒是占了七成。原本蒋氏要拿着叶明月这三成的错为由头去借机生二房的事就已经够难的了,可现下叶明玉还偏偏要跳了出来说叶明月的绣工比钱夫子好的事。 这当口还扯这个做什么?再扯下去这事岂不还有的说了? 于是蒋氏就虎了一张脸,装作没听见叶明玉的话,只对叶贤嘉说着:“老二,怎么你媳妇和齐哥儿没来?难不成是冬梅传错了话?还是我老婆子的话不中用了,让着你们一家子都来,最后却只来了你和月姐儿两个?” 叶贤嘉闻言,就气愤愤的指着叶明月说着:“都是因为这个逆女。先前她母亲知晓了这逆女在水榭里顶撞钱夫子的事之后,只气的当场便心口发疼,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我和齐哥儿散值回来,听到了这事,说了月姐儿一顿,随后也是想一家子一起来给母亲赔罪的。只是临来的时候,她母亲无论如何也是挣扎不起来,所以儿子没法子,就让齐哥儿留下陪她,自己带了月姐儿来您这里,请您发落。” 叶贤嘉自然也是晓得,他这里越表现的对叶明月气愤,那边蒋氏就越不会对叶明月如何,所以他这才一口一个逆女的叫着。 而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话之后,伏在地上越发的哭的伤心了,到后来都是哭的无语凝噎了,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啊。 这时就听得林氏的声音在说着:“二叔这是要将所有的事都推在月姐儿的身上啊。可俗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月姐儿之所以今日胆敢顶撞夫子,顶撞几位姐姐,这还不是二叔平日里没有教好的缘故?论理,这个教女不严的名头二叔可摘不过去。” 蒋氏听了这话,转头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她素来不喜这个大儿媳妇,但林氏这几句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去了。 于是她立时便沉了脸,说道:“你大嫂这话说的不错。老二,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叶贤嘉是伸手一撩袍子下摆,直接就对着她跪了下去。 随后他也是伏了身子下去,只说着:“是儿子教女无方,还请母亲责罚。” 蒋氏哑火了。 这叶贤嘉也承认的太快了吧? 她原是想说,老二你是不是瞧着你们二房现下有了一个户部郎中,又有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便将我老婆子和你大哥三弟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整个武安伯府就都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了?这还了得?当今天子最是尊师重道,也最重孝道的,像你这样纵女违逆夫子,顶撞长姐的人,内里必然也是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人。你这样的人,哪里还好意思做什么臣子?赶明儿老婆子就找人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个理儿。 蒋氏是想着,这样的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叶贤嘉势必是要气矮几分。往后见着她,还有大房和三房自然得是要客客气气的。 但是没想到叶贤嘉直接就是跪下来认了错,这话还让她怎么说? 蒋氏顿了顿,最后觉得她这些已经想好的说辞还是要说的。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待要义正言辞的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但忽然就听得跪在地上的叶明月哭声大了起来。 随后又见她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蒋氏的腿,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裙子,哭道:“祖母,都是孙女一时猪油蒙了心,顶撞了钱夫子和姐姐们,惹的祖母不高兴,祖母您罚我吧。” 说罢她哭声又大了起来。且一边哭,一边又说着:“孙女还违背了祖宗尊师重道的规矩,孙女对不起祖宗们,情愿去祠堂,当着祖宗们的牌位跪着反思自己犯的错,还请祖母能恩准。” 蒋氏身上的这条裙子是姜黄底子马面裙。那马面却是赤金撒花缎面做成的,很是贵重。蒋氏极是喜爱这条裙子,到现下统共也不过才上身三次,可是现下就被叶明月这样大哭着蹭了一马面的鼻涕眼泪水。 虽然她心中极是嫌弃,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法子做出一脚踢开叶明月的事来,那样实在是显得她太不慈爱了。 所以没法子,她也只得权且忍了下来,听着叶明月说话。 可听到后来,她只觉得头痛不已。 她原是以为着,今日的这事,叶明月和叶贤嘉等人是绝不会轻易认错的,到时她就只拿着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这两个名头死死的拿捏住叶贤嘉,让他不得不低头。可谁成想现下这父女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认错积极,叶明月还自求着要去跪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反思忏悔,这可不就牢牢的堵住了她腹中的那许多说辞? 而现下那些未能说出来的话就在她的腹内不住的发酵膨大,只胀的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突突的狂跳个不住,两侧太阳穴也是同样突突的狂跳个不住。 她侧了侧身子,右胳膊肘支在了炕桌上,右手无力的按着自己的右太阳穴。 偏偏叶明月还在那里哭个不住,只求着她让她去跪祠堂,叶明玉又在旁边气急败坏的跳个不住,只让她一定要责罚叶明月,到后来蒋氏只被她们两个给吵的脑仁都快要炸出来了一般。 于是她一个没忍住,便喝叫着:“都吵吵什么?月姐儿今日顶撞了夫子和长姐,是该罚。便去祠堂当着祖宗的牌位跪着反思一宿。可玉姐儿今日言语之间也略显刻薄了些,差了做姐姐该有的宽容度量,回去抄十遍《女诫》。” 叶明月罚跪祠堂这事她原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下听了蒋氏的这话,她倒没有觉得有多惊讶。可叶明玉却是怔愣在了原地。 她原是想着来看叶明月受罚的啊,可末了怎么祖母连她也一起罚了起来?虽然说她只是要抄 十遍《女诫》而已,比不得叶明月要在那阴森森的祠堂跪一宿,可到底也失了脸面不是? 这一切都是叶明月引起的。 想到这里,叶明玉便侧了头,狠狠的剜了叶明月一眼。 第32章 危言耸听 薛氏和叶明齐正在东小院的明间里焦急的等着叶贤嘉和叶明月回来。 两个人都是性子急的人,中间数次都差点没忍住冲到钟翠堂去了。可后来想着叶贤嘉临走之时一再嘱咐他们的话,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现下薛氏就手扶着门框,引颈眺望着院外,只盼望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能赶快的回来。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终于是看到了叶贤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薛氏赶忙迎了上前去,一叠声的问着:“如何?老太太可有难为你和圆圆?” 一面说着,一面又叫着圆圆,可没有听到叶明月的回答。她再探了头往叶贤嘉的身后及周边四处望了望,依然没有看到叶明月的身影。 薛氏胸腔里的一颗心漏跳了一拍,颤着声音就问着叶贤嘉:“老爷,圆圆在哪里呢?” 叶贤嘉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握了她的手,低声的说着:“咱们回屋说。” 薛氏见他面色不大好的样子,声音又这样的低落,由不得的眼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是不是老太太将圆圆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这就找她说理去。” 说罢,竟是直接就要往院门外走。 叶贤嘉忙拉住了她,低声的喝道:“你若是这时候去找老太太闹事,那圆圆今晚的委屈可就真的白受了。” 薛氏一听,便怔在了那里。但眼眶里的眼泪水却是滚珠似的一直往下落个不住。 叶贤嘉见了,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拉着薛氏的手,将她拉回了明间里来。 刚进门的功夫,叶明齐也是赶了上前来,问着有没有事?一见叶明月没有同他一块儿回来,也是问着圆圆在哪里? 叶贤嘉对着他摆了摆手,随即就将薛氏按在椅中坐了,又吩咐着文鸳上茶。 随后他自己也拣了一张椅子坐了,挥手示意叶明齐也坐,然后他才开口,慢慢的将方才在钟翠堂里的事都说了。 薛氏一听,眼中的眼泪水往外滚的就越发的凶了。 “圆圆胆子素来就小,祠堂里那样阴森森的地方,又阴冷,让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跪上一夜,可还得了?不成,我得求老太太开恩去。不然就让我这个做娘的去替她跪也成。” 叶明齐此时也红在双眼在旁边说着:“我是个男子,什么都不怕的。我去替圆圆跪一夜祠堂。” “胡闹。”叶贤嘉转头呵斥了叶明齐一眼,“明儿你还要早起去翰林院应卯,今儿跪了一夜,明日你还去不去翰林院当差了?” “可那也不能让圆圆一个人在祠堂跪着啊。”叶明齐急道,“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跪在那里,不说身子受不受得了,吓也要吓死了。” “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吓到你娘。”叶贤嘉又呵斥了叶明齐一声,随后又转头对着薛氏温声的说道,“其实圆圆跪祠堂的这事,原还是一开始没到钟翠堂的时候我对她提议的。” 随后他又将自己在路上和叶明月说的那一番话也对薛氏说了。 薛氏听了,一时眼中的眼泪水滚的就更厉害了。 她就问着叶贤嘉:“圆圆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个做爹爹的,竟然这样撺掇自己的亲闺女自己要求去跪祠堂?倘若将我圆圆的一双膝盖跪坏了,跪瘫了怎么办?我好好儿的一个女儿,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让你们给祸害坏了吗?” 说到后来,薛氏仿似就已经看到了叶明月膝盖跪坏了,跪瘫了的模样一般,一双眼都红了起来,还伸了手,不管不顾的去揪着叶贤嘉的衣襟。 叶贤嘉任由着她揪,口中还得温声的安抚着她:“哪里那么容易的就跪坏膝盖呢?早先我已是吩咐了黄鹂回去拿了一双护膝,又拿了一件衣裳,又嘱咐着她一定要寸步不离的陪在圆圆身边。且夏日的夜原就不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过去了,你且安心在这等着圆圆回来就好了。” 但薛氏依然还是不依,只是一口一声儿的哭着我的心肝儿肉,又闹着要去祠堂那里陪叶明月,只说她们娘儿两个一起在那里跪上一晚上。 偏生叶明齐在旁边不仅不劝阻,还义愤填膺的说着他也要一块儿去跪。 最后叶贤嘉没法子了,也只能正色喝叫了一声:“都给我住口。” 叶贤嘉这个人,温和起来的时候是真温和,可要是脾气真的上来了,那瞧着也是很吓人的。 当下薛氏和叶明齐就被他这一嗓子给震慑住了,齐齐的停了声,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叶贤嘉目光望望薛氏,又望望叶明齐,末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你们两个,说起来还没有圆圆懂事呢。” 顿了顿,他复又说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跪一夜的祠堂?只是有什么法子呢?我不是老太太生的,她原就不喜我,更何况现下又是咱们二房一枝独秀,大方三房不成气候,老太太心里早就不舒服了,巴不得的就要找了个什么由头来打压咱们。今日这事我和圆圆若不是这样服软了,主动的求着责罚,难不成真由着老太太给圆圆头上加了一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名头?这要是传了出去,往后圆圆还有什么名声?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子弟会来求娶她?再有我和齐儿的宦途也要受影响。所以没有法子,只能暂且委屈圆圆了。” “就算是这样,可是圆圆还这样的小,换了个什么样的处罚法子不成?非要去跪祠堂?那样阴森的地方,跪久了,对她也不好。”薛氏只要一想起叶明月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祠堂里面,前面摆了那样多黑漆漆的祖宗牌位,她就难受的只觉得心里有一把刀子在戳着她一般。 叶贤嘉闻言,便说道:“圆圆哪里就会娇弱到这个地步呢?且说起来她也不小了,都快要十四岁的人了。” 顿了顿,他又说着:“其实我让她去跪祠堂,也确实是有让她反思的意思。圆圆这孩子,固然是个聪明的,但太聪明了,就容易冷酷刚强。像今日钱夫子的这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赢了也就是,何必又要得了理儿就如此的咄咄逼人不放手,非要人家兑现自己随口许下的诺言?连圣人都说了,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需知关键时刻放人一把,那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叶明齐:“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旁人心中感激你,你往后就多了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朋友,岂不是比多一个敌人好?但若是你真的容不下谁了,那务必就要一击即中,让他从此再也无翻身的机会来对付你。否则只是一些小打小闹,伤不了人家根本,这样若是他往后得了势,反而还会报复于你。这点你也要记住了。” 叶明齐点了点头,恭顺的说着:“儿子受教了。” 叶贤嘉见他听了进去,只欣慰的摸了摸下颌的几缕胡须。随后他又转头来说着薛氏:“我刚刚说的这些个话,明日你也要一个字不漏的对圆圆说一遍,让她晓得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薛氏双眼含着眼泪水点了点头。 叶贤嘉便又轻叹了一声,随后就对叶明齐说道:“好了,夜也晚了,你睡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去翰林院应卯呢。” 叶明齐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恭声的应了,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这边薛氏也只能忍下了心里的担忧,唤着文鸳彩凤打水进来给叶贤嘉盥洗,随后夫妻两个一块儿上了床歇息。 但薛氏如何能睡的着?只要一想到叶明月还孤零零的跪在阴森的祠堂里,她就难受的眼眶里发酸。可又不敢惊扰到叶贤嘉,毕竟他明日还要早起去户部应卯当差,也就唯有自己一个人侧躺在那里默默的垂泪罢了。 * 虞氏现下正在骂着叶明玉。 “你竟是个这样傻的?被你二姐当枪使了也不晓得?这样的事,你巴巴儿的凑上去做什么?末了非但是没讨到什么好,反而还落了一身臊。” 虞氏最近很是气不顺。 先是叶贤和会试的时候直接在第二场晕了,被众小厮抬了回来,她那时已是觉得自己什么脸面都没了,好几日都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就是怕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后来这叶贤和也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只说他都近四十岁的人了,往后再也不想做出和自己子侄辈一起去参加会试的事了。适逢今年是恰好六年一遇的吏部大挑,所以他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名字递上去,看能不能挑拣出一个教职或知县之类的做做。 其实前几年叶贤和就已经提过这样的话了,但都被虞氏给强硬的压了回去。 举人固然是可以做官,但一般也就做个极小的官,诸如边远地方的县令、县丞之类的,甚至是教谕或主簿之类的官都称不上,只能称做是吏的。且举人出身的官员上升有限,一辈子能做到个知州就已经是顶天了,这还得算是运气特别好的。而大多数的人,一辈子也就磋磨在县令县丞或是教谕主簿上面了,再也别想进京了。 但两榜进士则不然,纵然是外放知县,那是非常富庶的县不说,到那也不过是镀个金,随后官职一路上升,终究还是可以回到京城来做个京官儿。若是朝中有人的,做上个三品大员往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虞氏一直要叶贤和不停的参加会试的原因。 只是往年叶贤和多少还听得进她几声的劝,可今年他却是脾气犟了上来,任凭是她说什么都不听的。后来她说的他急了,他就梗着脖子,说了出嫁从夫之类的话,他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管了?随后又说自己已是将名字递到了吏部去,就看吏部给他派个什么职位了。且又说,不论是哪里的什么职位,他都必是要去的。 甚至为表决心,这几日他都将那些有关时文的书全都烧了。当即只将虞氏给气的死去活来,也就唯有冷面冷声的说着,你若是外放了,我和玉儿还有信儿是必然不会跟你一起去的。你就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做个芝麻绿豆般大的官吏好了。 虞氏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叶明玉,儿子名叫叶明信,现年十七岁,已是中了秀才了,今年秋季便要参加乡试。 她说这话,原也是存了威胁叶贤和的意思。但谁晓得叶贤和听了她的话,依然是梗着脖子就说着,你们不去便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是好的。顿了顿,他又说着,你不跟我一起去反而还要好一些,往后可就再也没有人整日在我耳旁逼着我要读书上进的了。 虞氏听了这话,险些不曾当场气死。末了她就手抚着胸口,一句话也不说的转身出了门。 她当时心里是想着,从今往后她就只当叶贤和死了。左右他是指靠不上的了,不过她还是可以指靠上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谁晓得叶明玉竟然是这样的让她不省心,巴巴儿的凑过去给人当枪使还不算,末了还落了个要罚抄十遍《女诫》的下场。 虞氏现下就恨铁不成钢的伸了手指狠狠的戳着叶明玉的额头,说着:“往后你也长些心眼子成不成?这样的蠢事可别再有下次了。” 叶明玉抬手摸了摸被虞氏戳的地方,随后骨朵了嘴,不满的说道:“我哪里知道二姐还有这样坏的心思了。” 虞氏只气的就想打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愤愤的说道:“你是头一日认识她叶明珠?她也就是面上看着和善可亲罢了,其实内里蔫儿坏。往后甭管她说什么话,你都要仔细的寻思寻思再行事,听到了没有?” 叶明玉嘟嘟囔囔的说着听到了。 虞氏便又训了她一顿,随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叶明玉一见她走,立时就将手中拿着的毛笔甩到了案上,坐在那里发呆。 她才不要抄什么《女诫》呢,而且还是十遍这样的多。她现下满心满肺的只有对叶明月的气。 凭什么叶明月被祖母罚跪祠堂了,还要连累着她一起被罚抄《女诫》的啊。 叶明玉想到这里,只不耐烦的将书案上放着的镇纸劈手就给砸到了地上。 反正这镇纸是黄杨木雕的,砸不坏。 她的贴身丫鬟桃红正用小茶盘端了茶过来,险些就不曾被她这劈手砸下来的镇纸给砸到了脚。 可饶是如此,她端着小茶盘的双手还是被吓的抖了抖,青瓷茶盅里面的茶水也洒了一些出来。 桃红偷眼瞟了一眼叶明玉,见她正在望着外面发呆,便飞快的抬手用袖子揩抹掉了盖盅上的水渍,随后才神色如常的伸手将茶盅放在了书案右上角。 这时就见叶明玉猛然的伸手拍了下书案,用力之大,只激得拿茶盅盖都往上蹦了一蹦,随后又落了下来,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桃红被唬了一大跳,只当叶明玉瞧见了她方才暗暗做的事,正要跪下去请罪,忽然就见叶明玉从椅中跳了起来,兴冲冲的就说着:“桃红,快拿了一把大高竹笤帚来,随我去祠堂。” 原来方才她出神望着窗外时,只见窗外桂花树的枝桠横在了窗纸上,黑黝黝的一片。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呜呜的叫着,还摇晃个不住,极是吓人。于是她心中忽然就兴起了一个主意来。她要到祠堂去装鬼吓唬叶明月。 第33章 婚事跌宕 叶明月现下正坐在祠堂里的蒲团上吃着杏仁桃酥。 杏仁桃酥干酥脆甜,极为的好吃。唯一不好的就是因着太酥脆了,所以吃的时候总是会有屑末掉下来。 黄鹂就在一旁担忧的说着:“姑娘你慢些儿吃啊。还有千万不要落了屑末在地上,不然教明日打扫的小厮看到了,肯定会说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到时老太太一看,我罚着你去跪祠堂,在祖宗牌位前面忏悔反省,怎么你倒好,直接跑祖宗牌位前面吃杏仁桃酥去了,这叫个什么事? 叶明月口中包了一口桃酥,对着黄鹂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随后她便自袖中掏了一块松花色的手绢出来,用左手托在下巴下面,接着掉下来的桃酥屑末。 黄鹂这才放了心,又劝着她:“姑娘,夜里风大,你把这披风披上吧。” 叶贤嘉让她回去拿护膝衣裳,她便拿了一双棉花絮的极厚的护膝,又拿了一领白色绣绿萼梅花的披风过来。只是这两样东西到现在叶明月都还没用上。 蒋氏虽然是让叶明月来跪祠堂,但也并没有让人在旁边看着,所以叶明月一进祠堂,直接就在蒲团上面盘膝坐了下去。末了坐到现在觉得饿了,就从随身的荷包里面掏了两块杏仁桃酥出来吃。 黄鹂一时都觉得,她家这位姑娘,对于这次跪祠堂可是一早儿就有准备了。甚至先见之明的连宵夜都给提前准备好了。 而叶明月这时已经将那两块杏仁桃酥都吃完了,又从荷包里掏了一把柳叶糖出来,还分给了黄鹂三颗,说着:“夜里容易饿,快吃。”又用右脚勾了旁侧的一只蒲团过来,让黄鹂别在这傻站着了,多累啊,坐下来歇歇。 黄鹂跟她在一起待久了,晓得她的性子,于是便也不推让,伸手接过了叶明月递过来的柳叶糖,拿了一颗就送到了口中。 于是最后这场祠堂罚跪就演变成了现下主仆两个盘膝坐在蒲团上面,一边吃着柳叶糖,一边闲聊什么花样子好看,什么颜色的衣裳搭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好看之类的事。 两个人也不晓得是聊了多久,黄鹂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的怪叫声。 武安伯府的这祠堂是照着庄严肃穆的风格打造的。四面白墙,地上铺的是一色寒浸浸的青砖,周边柱子上吊的是青色的帘幔。有风的时候帘幔飘啊飘的,叮叮咚咚,咯吱咯吱细小的声音不绝于耳,很是瘆人。没风的时候帘幔虽然是静止不动,可这祠堂里面现下不过是点了几根蜡烛,照亮的地方有限,所以帘幔后面全都是一团黑黝黝的。人双眼盯着那里久了,总是会觉得下一刻那帘幔后面就会忽然的蹿些什么怪东西出来。 黄鹂原本就已经觉得心中有些发怵的了,目光不敢四处乱看,只是微垂了头,望着自己牙白色裙子斓边上绣着的忍冬花纹。现下她猛然的又听到了这样时近时远,时缓时重的呜呜呜的怪叫声,只吓的尖叫一声,猛然的就蹿过来一把捉住了叶明月的胳膊,紧紧的闭着双眼,抖着声音就说道:“姑,姑娘,鬼,鬼叫啊。” 叶明月早就是听到了这呜呜的怪叫声,而且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捏了嗓子装出来的。 非但是如此,她眼角余光还瞟到了糊着高丽纸的窗子上面映着一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的影子。 初时看着确实是很吓人,只会以为是外面有个什么人影在飘来飘去的。再配上这呜呜的怪叫声,说不定还真的是以为外面有一只鬼在叫呢。 可若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大高竹笤帚外面挂了一件宽松的衣裳罢了。 这样拙劣的吓唬人的功夫,叶明月都快要笑了。 而且她随便想想也知道外面的人会是谁。 她想了想,然后就拉着黄鹂的手,笑道:“不要怕,那是外面有人故意在吓唬咱们呢。咱们也吓唬回去。” 说罢,她兴致勃勃的将自己的头发全都打散了,悉数披在了面前。又将那领白披风裹在了身上,随后就吩咐着黄鹂去将祠堂里面的蜡烛全都吹熄了。 虽然黄鹂听得叶明月说外面是有人在故意吓唬她们,可心中到底还是怕的,所以去吹蜡烛的时候双腿依然在打着飘。 可等到她将蜡烛全都吹熄灭了,祠堂里面漆黑一团的时候,忽然就听得一直在呜呜的叫个不住的声音停顿了下来。 而叶明月也眼尖的发现外面的那个枯瘦的‘人影’停在那里没有动。想来对方也在疑惑震惊,怎么祠堂里的蜡烛全都灭了? 很好,就是现下了。 于是叶明月快步的走到了门前,低声的吩咐着黄鹂猫着身子拉开一侧的木门,随后她自己迈着小碎步,争取做到下半身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她整个人都是从祠堂里飘出来的效果。 彼夜正是初三,现下又已经是下半夜了,空中的那轮上峨嵋月早就是没有了,唯有几颗星子还挂在幽蓝的天幕中闪闪烁烁着。 叶明玉原本还躲在一旁,看着桃红一面手中举了挂着宽大衣裳的大高竹笤帚在窗子旁边晃,一面还捏着嗓子发出怪叫,她心中只乐不可支的想着,叶明月这当会还不定在里面吓成了个什么样子呢。于是她由不得的就捂着嘴开始偷笑。 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祠堂里原本微弱的光亮忽然一下子就没有了,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打死叶明玉也想不到叶明月竟然是有胆子敢吹熄了祠堂里的蜡烛,于是她当时便被吓的心中猛跳了一下。 大凡用着装神弄鬼来吓人的,说明她自己也是很相信鬼神这种东西的。 而这时叶明玉又听得极其沉闷缓慢的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她目光就瞥到那祠堂的木门自动的开了,然后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飘了出来。 祠堂廊下悬挂了两盏白纸糊就的竹篾灯笼。不过今夜风大,这两盏纸糊的灯笼只被风吹的摇晃个不住,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是忽明忽暗。 而就着这忽明忽暗的烛火,叶明玉就瞧见那白影子压根就没有脸,只有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披在前面。 且这还不算。那白影子出了门之后就一路向着她躲的方向飘来了。 真的是飘啊,至少叶明玉是瞧见这白影子下半身压根就没有动弹。 她当即就只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脚底板那里迅速的蹿了起来,大九天里嚼冰块的感觉一样,通身都冰冷了。 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待下去?只吓得喉咙里发出来一声怪叫,然后回身就跑。因着跑的急了,脚下兜到了一块不算小的石子,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身子往前就直扑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飞奔。 桃红见得她走了,她哪里还敢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也是劈手就扔了手里拿着的大高竹笤帚,然后回身也跑了。 而叶明月见得她们主仆两个人如丧家之犬似的跑的没有踪影了,就伸手将面前的头发全都拨到了后面去,然后她没撑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于是等到第二日她从祠堂里罚跪完毕回东小院的时候,薛氏见着一脸神采奕奕的她,不由的就纳闷,她这真的是被罚去祠堂罚跪了?怎么瞧着她整个人都好好儿的,而且还很高兴的模样呢。倒让自己白白的这担心了一晚上。 至于叶明玉那里,她让小茶悄悄的去打探了一下,说是三姑娘昨儿晚上受了惊吓,正发着高烧,满嘴说胡话呢。三太太虞氏只急得都要去庙里找了人来驱邪,又求了符水来,正硬逼着三姑娘喝呢。 叶明月听了,只捂嘴暗笑不已。 * 薛氏一早就起来了,现下她正坐在临窗的木炕上用五色丝线编着长命缕。 今儿就是端午了。她便想着要做三根长命缕,给叶贤嘉、叶明齐和叶明月每人的手腕子上栓一根。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她便让文鸳用填漆小茶盘将这三根长命缕都捧了上来,笑着一一的替叶贤嘉等三人系在了左手腕上。一边系,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着诸如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之类的话。 等到她给他们父子父女三人系完了这长命缕,便见叶明月笑吟吟的自随身荷包里也掏了一根长命缕出来。 “娘,”她一边拉着薛氏的左手来,替她将这根长命缕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一边就笑道,“你也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啊。” 叶明月是第一次做长命缕,手艺难免粗糙些,但薛氏还是觉得心中欢喜。 “好,好。”她笑得眉眼舒展,“我们一家子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 叶明月笑盈盈的点头。 一家子开开心心的用完了早膳,随后叶贤嘉便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拜会苏文州一家。 昨夜他已是和薛氏商议过了,毕竟叶明齐和苏莹已经是定过了亲事,而且现下叶明齐也大了,都过了二十岁了,又中了两榜进士,在翰林院里供职,理当成亲了。虽然苏文州一家子进了京也没有捎个口信来对他说一声,他不晓得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老话儿说的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他便是低声下气些也是应当的。所以他便想着,趁着明日端午佳节,他们备上一份厚礼,过去探探苏文州的口气。若是这门亲事还作数,那他得赶紧的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然后早些给叶明齐和苏莹完婚才是。 叶明齐听得叶贤嘉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苏家说亲的事,自然是心中高兴。 自打上次苏玉他们打马游街那日他见过苏莹一面,这么些日子他可没再见她一面,他心中自然是甚为想念。他也想着要早些成亲,可又觉得臊得慌,不好意思开口对叶贤嘉和薛氏提起这事,难得现下叶贤嘉主动提了这事,他自然是心中欢喜了。 于是他欢天喜地的送着叶贤嘉和薛氏出了门,然后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只来来回回的走个不住,不时又探头望着门外,看他们可回来了。 叶明月在旁边见了,只抿唇笑个不住。 好不容易儿的等到快午膳的时候,叶贤嘉和薛氏终于是回来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面上的神情都不大好,薛氏更是气愤愤的一副模样。 叶明齐心中咯噔了一下,忙上前问着这是怎么了。 据薛氏所说,她和叶贤嘉到了苏宅之后,几次三番的求见,最后都没有见到苏文州,反倒是孙氏来见了他们。 这倒也就罢了,左右这些事同孙氏说原也是一样的。 只是等他们和孙氏谈起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给两家孩子完婚之类的话之后,孙氏却是茫然着一副表情,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贤嘉便说了那时和苏文州在酒桌上说起给叶明齐和苏莹定亲的事,孙氏就说着,酒桌上的话哪里作得数的呢?且随后叶家又并没有遣人来正式下定,他们就只当这事是玩笑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叶贤嘉自然是说这不是玩笑之语,又低声下气的说原是他的疏忽,那时他便该遣人上门正式下定的,现下只盼着苏文州和孙氏能早日让两个孩子完婚。 但孙氏却是忽然勃然大怒,说他们家一个清白的女儿,被他们这样说已经与叶明齐定了亲是个什么意思?没的倒败坏了她家女儿的名声,这让她女儿往后还怎么嫁人? 薛氏当时便也怒了,就说着那会在泰州的时候,还是苏文州主动和叶贤嘉提起要苏莹和叶明齐做亲的事,现下孙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孙氏的意思很简单,反正就是死不承认当初叶贤嘉和苏文州给叶明齐和苏莹定过亲事的事。而且听她那言下之意,现下苏文州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了,可叶贤嘉却只是个五品的户部郎中,这样叶明齐如何还配得上苏莹?往后他们家苏莹是要嫁王公贵族的。且还奚落着他们叶家是癞□□想吃天鹅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贤嘉和薛氏自然是恼了,便拂袖转身走了。 薛氏这当会就在劝慰着叶明齐:“齐儿,娘晓得你和苏莹彼此有意,只是现下他们苏家是这样的狗眼看人低,爹娘也没法子。所以你和苏莹之间的事便算了吧。” 叶贤嘉也说着:“你弱冠之年便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又在翰林院为庶吉士,这样的年轻有为,何愁找不到良妻?便不要执着于苏莹了吧。” 叶明齐闻言,只紧咬着唇默不作声。 他自然是舍不得苏莹,可是看着爹娘今日在苏家受了如此一番的屈辱,他又如何能忍心让他们两人再为他担忧奔波? 也唯有将所有的苦水都独自一个人咽下去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虽然面上表现如常,但叶贤嘉等人自然是晓得他心中难受,但也唯有暗地里叹息一声,只想着时日长了,他自然是会渐渐的释怀这事的。 可叶明月晓得叶明齐不会。 她哥哥是个一根筋的人,但凡只要对一个人动了情,那即便是天荒地老他都不会轻易释怀。就算是他往后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另外的女子为妻,但他这一辈子只怕都无法忘却苏莹,且还会一辈子郁郁不乐。 叶明月觉得她不能看着她哥哥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觉得她有必要做些什么。 而首先她需要确认苏莹是不是也同她父母一样的想法。如若苏莹也是同她父母一样的想法,那算了,这样的女子原也配不上哥哥,往后她势必会想了法子让哥哥忘了苏莹才是。而若是苏莹也是被迫的,那她就得想了法子让苏家同意和她哥哥的这门亲事。 那首先她得想了法儿的去见苏莹一面。不过现下她便是去苏家上门求见,只怕苏文州和孙氏也是不会让她见苏莹的,所以得想了个其他的法子才行。 然后她蹙着眉想了一会,忽然就想到了苏玉。 她可以先去找苏玉的啊,然后让他给苏莹递话,再约了她出来见面的啊。 主意已定,叶明月就决定了,明日她要趁苏玉散值的时候,去翰林院的门口堵他去。 第34章 惊吓会面 叶明月虽然说是要去翰林院门口堵苏玉去,但她自然不会真的站那去堵,不过自己在翰林院旁侧随意的找个酒楼,订一间雅间在里面等着,让小茶去翰林院的门口蹲守着,然后等苏玉散值出来了,再领着他来酒楼里的雅间里面与自己相见便是了。 但可惜出师不利。等到她好不容易的哄骗过薛氏,只说她近来见哥哥郁郁寡欢,她便想着今儿要去接哥哥散值,给他一个惊喜,哄他开心之类的话,打旋磨的求着薛氏同意她出门。临了等到薛氏终于是勉强点头应承了,她带了黄鹂和小茶,兴冲冲的去让小厮套了马车,然后吩咐小厮赶着马车去翰林院周边找个酒楼门口停了,她便在车里起身准备下车。 只是随后等她掀开车帘子,扶着黄鹂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不过刚刚站稳的功夫,一抬头,当先就看到酒楼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其中左肩和袖口处皆用银线绣了如意流云纹,华丽内敛。更是腰间革带,脚下皂靴,映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身姿劲瘦,俊朗不凡了。只是他现下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周身气势实在是过于凌人,反倒是会让忽略了他的相貌。 这不就是那晚她在广觉寺看到的那个煞神,沈钰? 叶明月的第一反应就是整个人如遭电打了一般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然后她又举了手中拿着的白绢绣葡萄金蝶的湘妃竹柄团扇挡住了脸,同时低声急促的对黄鹂说着:“咱们快走。” 一看到沈钰,她下意识的就觉得额头和脖颈子那里都痛的慌。 黄鹂也注意到了沈钰。实在是他这样气势凌厉的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没法让人不注意到。 黄鹂的一张脸瞬间就白了。她当即就伸手扶了叶明月,然后主仆两人转身就快步的走了。 因着这里的地段好,周边就是六部等官署办公的地方,所以这旁边也是有两三座酒楼的。 叶明月和黄鹂慌不择路,随意的拣了一座酒楼就冲了进去。 但凡不是沈钰在门口站岗的那座酒楼,其他什么酒楼都一样的好。 只是进去一问,掌柜的很为难的说着,店里的雅间已经都被人给预定光了,现下他凭空变不出来一间雅间的啊。 黄鹂便问着叶明月:“姑娘,咱们要不要再去旁边的酒楼问一问?” 叶明月回过身来,将挡在面前的团扇微微的露了一条缝出来,见着沈钰那煞神依然是和门神一样的站在那酒楼的门前。且不晓得是她多心了还是怎么了,她总觉得沈钰的目光正灼灼的望向她这边。 叶明月赶忙的又转回身来,用背影对着沈钰。 “不换了,就这里吧。” 她是不想再出门了。没有雅间就在大堂里凑合着坐一坐也是一样的。左右但凡没有沈钰在门口站岗的酒楼那都是好去处。 不过坐下来之后她还是想了一个好法子出来。 叶明月让黄鹂招手唤来了掌柜,问着他:“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围屏?” 掌柜的回答说有,于是叶明月便让他拿了一架围屏过来,挡在了临窗的一张桌子旁边。 这样也算是人为的隔了一间雅间出来了。不过就是地方小些而已,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 随后她便去那围屏后面的桌旁坐了,吩咐着小茶去叫了苏玉到这里来与她会面。再是随后去找大公子,请他略等一等,她会和他一起回府。 小茶答应着转身去了。而这边小伙计上了一壶冰掰的酸梅汤过来,叶明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湃骨之凉,透心沁齿,于是她方才有些慌乱的心总算是慢慢的定了下来。 而那边沈钰正长眉微拧,站在斜对面的酒楼门口想着事情。 方才叶明月的那一番倒退,用团扇挡面的动作虽然迅捷无比,但沈钰早就是眼尖的看到她了。 那晚在广觉寺里以为叶明月暗暗的心悦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更何况她又是生的这般娇美,令人过目不忘的相貌,所以她方才不过刚下马车的功夫,沈钰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只是叶明月在看到他之后,随即面上就露出跟见了鬼一样的大惊失色的表情出来,然后用团扇挡着面,带着丫鬟转身就快步的走了。 沈钰这当会就抬了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在路人看来他现下依旧是一张冰冷凌厉,不好接近的面瘫脸,但底下一颗躁动闷骚的心里却正在想着的是,小爷我生的这般俊朗,怎么这小姑娘看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且随后转身就跑呢? 郑云这时提了一架竹雕大漆描金食盒从身后的酒楼里走了出来,说着:“大人,咱们走吧。” 前两日皇上又御批了一件案子下来,所以北镇抚司里的哥们儿都在加班加点的审问,忙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眼瞅着这都快到散值的点了,沈钰才和郑云一起出来吃午饭。末了又让小伙计装了一食盒的饭菜,打算回去投喂还在那里坚守岗位,没同他们一块儿出来吃饭的周泉。 方才郑云就正在酒楼大堂里面等着小伙计给他将饭菜装到食盒里面去,沈钰则是嫌里面气闷,所以就站到了门口来等着。 这当会饭菜都装盒了,郑云就一手拿了绣春刀,一手提着食盒,过来打算同沈钰一块儿回北镇抚司去。 只是沈钰没有动弹。 他还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斜对面的酒楼,心里还在琢磨着叶明月方才看到他如见鬼一样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耳听得郑云又催促了他一声,他便随意的唔了一下,而后头也没转的就说着:“你先回去。我还有要事要办。” 郑云见着他面上一本正经的模样,眉宇之间又满是冷酷凛冽之色,只当他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事要办呢。于是他也肃了一张脸,正色的回道:“是。” 末了他又将手里的绣春刀递了过来,问着:“大人,要不要带着绣春刀?” 从前在战场上的那会,大家从来都是衣不解甲的。这当会虽然是做了锦衣卫,但郑云还是习惯去哪里都随手带着兵器,至少能图个心安。但沈钰则不然。他还是比较习惯用他的红缨梨花枪,对绣春刀这个新宠暂且还没有生出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出来。 而现下见得郑云递了绣春刀过来,沈钰晓得郑云是在担心他。但他不过是想去斜对面的酒楼里走一趟,要带什么绣春刀了?而且那小姑娘方才见着他原就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吓的表情,这当会要是他带了绣春刀的话...... 于是沈钰便伸手将郑云的绣春刀给原路推了回去,说着:“不用。” 郑云还是只当沈钰要去办什么了不得的要事,就又面带担忧之色的殷殷嘱咐了一句:“大人,要小心啊。” “......,”沈钰阴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滚蛋。” 于是郑云果真是提了食盒,转身圆润的滚蛋了。 沈钰眼见得郑云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然后才转身提脚,阔步的朝着斜对面的酒楼里去了。 一进酒楼,他锐利的目光在大堂里面四处一扫,当先看到的就是临窗的那架六扇黄杨木架镶山水图案的白绢围屏。 方才他站在那边的酒楼门口,可是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这边。所以他就眼见得叶明月身旁的丫鬟指挥着小伙计抬了这架围屏过来放在了这里,随后那小姑娘就坐到了围屏后面去了。 而这当会,透过围屏上那山水图案的白绢,隐约可见后面有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水,旁边站了一个丫鬟。 于是沈钰便提脚阔步的走了进去,在围屏旁相邻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掌柜和小伙计虽然不识沈钰,但见这位客人衣饰华贵,目光冷静犀利,往那大马金刀的一坐,浑身威压感十足。他们由不得的就觉得,纵然都是暑天了,可自打这位客人进来之后,这大堂里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少。 几个小伙计你推我我推你,然后来了个猜拳拼输赢。最后输的那个小伙计就哭丧着一张脸,两股战战的走了过来,问着沈钰:“这、这位客人,您、您要来点什么?” 沈钰冷淡的目光扫了过去,那小伙计瞬间就只觉得胯间冰凉一片湿意。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只是坐在这里不动,可依然是一身冰冷杀意,连随意瞥过去的一眼那也满是血煞之气。 沈钰没有说话。 在广觉寺的那晚他就看出来了,与他现下一屏风之隔的这个小姑娘是个甚为机警戒备之人。那日晚间他纵然只是说了一句话,可若是这当会他开口说话了,只怕她依然会察觉出来。 于是沈钰只是抬手提了提桌上放着的提梁壶,示意小伙计给他上一壶茶水来。 小伙计应了,两股战战的转身下去换裤子,倒茶水了。 片刻之后,门口阴影一暗,有人走了进来。 沈钰微微侧眸望了过去,见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了青袍官服,前胸后背是鸂鶒补子,腰间系了素银带,于是他便晓得这人是个七品的文官。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瞧见这年轻男子的相貌,当即便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他班师回朝的那日,这人也同苏璟一块儿打马游街来着,想来不是榜眼就是探花了。 而现下,这人刚走了进来,沈钰就听得他身后的围屏后面有女子声音在低声的说着:“苏公子,这边。” 那人目光望向了屏风这边,随后便抬脚走了过来,一径的走到了屏风后面。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想来是那男子在椅中坐了下来。 紧接着沈钰就听得一道娇嫩软糯的声音在叫着:“玉哥哥。” 随即他又听得有一道男子略显青涩的声音在答应着:“嗯。” 于是沈钰握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就轻抖了下,杯子里面清亮的茶水也随之晃荡了下,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虽然先前他早就是让周泉和郑云去查探了下那小姑娘的身家背景,晓得她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名叫做叶明月,连小名都给打探了出来,唤作圆圆。只是先前她一直随着父亲在外地任上,年前腊月初八才刚回京城。可自己那当会并不在京城中,按理来说这小姑娘应当没有见过自己,又哪里来的暗暗心悦他的这回事? 但那日他回京之时听到的那声钰哥哥和那个朝他扔过来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沈钰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心中就在琢磨这事。可巧方才他看到了叶明月,便一个没忍住的就跟过来瞧了瞧。然后他现在就终于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感情那日这叶明月并不是在唤她钰哥哥啊,而是在唤着里面的这位年轻男子啊。而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沈钰眉目微凛,将手中拿着的茶杯重重的顿在了桌上。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这当会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掉价儿了。他竟然自作多情到以为围屏后面的这个小姑娘暗暗心悦他的地步。且先前见着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明明人家小姑娘看着他完全就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他还颠颠的随后跟了过来。 实在是太掉价儿了!! 第35章 商议对策 叶明月压根就不晓得沈钰这个煞神现下正坐在与她相隔一道屏风的桌旁,她这当会只是急切的问着苏玉关于他父母想反悔一开始说好的那桩婚事。 “玉哥哥,你父母当真不愿意让莹姐姐嫁给我哥哥么?” 苏玉沉默不语。 他父母非但是想对那门亲事反悔,甚至都严令他和苏莹见叶明齐叶明月兄妹两了。换而言之,他原本还以为着,等他高中两榜进士了,便同父母提出想迎娶叶明月为妻的事也成了泡影了。 父亲已经察觉出了一切,禁止他再想这件事。可是方才他在外面见着小茶,听得小茶说叶明月正在这座酒楼里等着他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过来了。 这当会听得叶明月的发问,见她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焦急之色,苏玉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唯有垂头不语。 于是叶明月就晓得答案了。 她便也不再问这事,反而是问着:“那莹姐姐呢,她如何想?她也不想嫁给我哥哥了?” “莹儿,”苏玉低声的说道,“她对叶大哥的心意,圆圆,你应当明白的。” 叶明月便没有说话了。 苏玉也没有说话,只是垂头慢慢的喝着面前茶杯里的酸梅汤。 透心之冷。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叶明月在叹息着说道:“我哥哥近来因着这事茶饭不思,人也憔悴了许多。虽然他不说,但我和爹娘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挺难过的。玉哥哥,咱们四个人从前都是那样的要好,我也只以为着莹姐姐会是我的嫂子,谁晓得现下会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出来,让苏叔叔同意了我哥哥和莹姐姐的这门亲事呢?” “不成的。”苏玉觉得自己都有点绝望的感觉了,“我父亲是不会同意叶大哥和莹儿之间的婚事的。” 他不仅仅是在为着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遭自己父母反对的事而绝望,同时也在为着自己和叶明月的事而绝望。 他父母既然不同意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那就自然也不会同意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了。 只不过叶明月却没有想到苏玉心里的这一点,她想的是:“玉哥哥,你不要这样说。要相信事在人为,天无绝人之路。” 苏玉抬眼看着她。 他大了叶明月近六岁。直至现如今,他还清晰的记得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娇娇软软的模样。以及一开始她对自己戒心甚重,不肯和自己一块儿玩耍的疏离模样。是后来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一次有其他的大孩子欺负她,他冲了上前去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替她挨了一石头,手指头都被砸肿了,从那之后她才叫着他玉哥哥,慢慢的和他亲近了起来。 其实他多想一直这样将她护在身后,可是那日父亲的话说的那样的斩钉截铁。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他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 他垂了双眸,望着面前青色杯盏中乌褐色的酸梅汤没有说话。 叶明月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面上落寞的神情。她只是在皱眉思索着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苏文州同意叶明齐和苏莹的这门亲事。 其实办法她倒是想了一个。只是可能有点老套,但老套不老套的暂且不要去想,管用就行。 但她还是要先见一见苏莹。这个法子她务必得亲自告诉苏莹,同时还要看她本人愿意不愿意配合。 于是叶明月就问着苏玉:“玉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将莹姐姐约出来?我想见她一面。” 苏玉摇了摇头,声音低落:“她现下被我父母禁了足,勒令不许出房门半步,便是我轻易也见不到她,更遑论是你了。这事只怕是极难办的。” 叶明月没料到苏文州和孙氏夫妇现下竟然看苏莹看的这样的紧。 她蹙了一双绵长荡漾的水弯眉,心里只想着,怎么办?难不成这事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这时就见苏玉忽然抬起了头来,说道:“我想起来了,过两日是宁远侯府里老太太的七十寿辰。我母亲的娘家原同这老太太有些沾亲带故,且现下宁远侯世子正是通政使,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那日我父母都要去恭贺老太太七十寿辰的。而那日,他们或许会带了莹儿一起去也说不定。” 苏莹现下也快要满十六岁了。先时是以为着她和叶明齐定了亲,只等叶明齐会试完了两家大人便会给他们完婚,所以纵然是她即将十六岁了苏家也不着急。但是现下苏文州和孙氏单方面的解除了这门婚约,而苏莹的年数毕竟又摆在那里,他们定然是着急要将苏莹嫁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像宁远侯府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场合孙氏是必然会带了苏莹一起去的。因着那日肯定是会有许多公侯之家的女眷前来给老太太贺寿。孙氏带了苏莹一起过去,这样才能让更多的高门世家太太知道苏莹,从而才有可能上门来求亲。不然若只是让苏莹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那谁会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貌品行呢? 叶明月自然是晓得这个道理,而且她正在蹙眉想着她所知道的关于宁远侯府的所有信息。 然后她很快的就想起来了。大房里林氏生的大女儿,自己名义上的大堂姐叶明云嫁的正是宁远侯府里的嫡次子。且前几日她还听得说叶明云又生了一个女儿,为着这事,林氏这几日心里还很是不高兴呢,行动就给人脸子瞧。 武安伯府和宁远伯府祖上原就是世交,现下又是儿女亲家,那宁远伯府的老太太七十寿辰,论理来说蒋氏那日也一定会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媳妇过去。而因着那日各家高门大户女眷云集,武安伯府里又有好几个到了一定岁数的姑娘,蒋氏势必也会带着她们一块儿过去。 叶明月想到这里就高兴了起来。 只要苏莹那日也在宁远侯府,那孙氏就不可能一步不落的跟着她,到时自己就能寻了个时机去见她。 因着一直没怎么听到苏玉说话,叶明月这时就抬头望着他,问着:“玉哥哥你怎么了?不高兴?” 她虽然也算是心细如发,惯会揣摩旁人的心思。但因着她自小就将苏玉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般看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现下苏玉情绪低落的原由正是因着她。她只是以为着苏玉也是在为叶明齐和苏莹的事担心,所以自她方才见到他之后,便见着他面上一直是闷闷不乐的表情。 于是叶明月便又宽慰着苏玉:“玉哥哥,你不要担心,都说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哥哥和莹姐姐的事说不定很快的就会有转机出现呢。” “但愿如此。”苏玉的声音依然是低低的。 但是他对叶明齐和苏莹的事仍然不抱什么希望,因着他知道他父亲的性子。 父亲野心勃勃,原先在泰州为同知的时候就一直心中郁郁不平了。现下他既然入了京为京官,自然是想着一路青云直上的。而他和莹儿的婚事便也都在父亲的筹划谋算之中,只想着依靠他们的婚事,能给他们苏家找一个有助力的儿女亲家,那这样父亲如何还会看得上叶伯父他们一家? 苏玉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烦闷。他觉得他自己现下就像是身陷于一片黏稠稠的沼泽之中一样。他有心想要挣扎,可无论他如何的挣扎,却依然是教那一大摊子的烂泥给缠住了手脚,压根就无法上岸。他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将他从这片沼泽之地重拉了出来,可他又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指靠谁。 又或许,他悲哀的想着,他是谁也指靠不上的,包括他自己,他也是指靠不上的。 因着他压根就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自小到大,他习惯了什么事都听从父亲的吩咐。 这时小茶从外面绕到了屏风后面来,对叶明月禀报着:“姑娘,我已经见到大公子了。他正在酒楼门外等着你一道儿回去呢。” 叶明月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站了起来,对苏玉说道:“玉哥哥,我要和哥哥回家了。咱们改日再见罢。” 苏玉却是没有起身。 他现下和叶明齐同在翰林院里供职,偶尔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要见到的。只是虽然叶明齐对他的态度依然如以往一般,但他自己却总是不敢抬眼去看叶明齐。 他觉得父母做了这样失信于人的事出来,他实在是心中有愧于叶明齐,所以他是能不与叶明齐相见就不与他相见。 于是这会他便轻声的说着:“好。你先回去罢,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叶明月晓得他是个面皮薄的人,多多少少的也猜到了他不想与叶明齐见面的意思,所以她也没有强求,只是又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带了黄鹂和小茶出了屏风。 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旁侧的桌子上放了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提梁壶,旁边放了一只青瓷茶杯,里面有半杯茶水,正在微微的晃荡着。 想来是方才有人坐在这里喝茶,不过是刚起身走了的缘故,所以这茶杯里的茶水还在晃荡着。 叶明月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只是依然带着黄鹂和小茶继续的往酒楼门外走去。 小茶方才说大公子正在门外等着,且她已是唤了小厮将马车赶到了酒楼门口来了,只待她出了酒楼的门便可以直接上马车,然后同着大公子一块儿回去了。 而等到她刚出门,确实是看到了叶明齐正站在旁侧廊檐下的阴影里不错,但他旁边还站了两个人。 一个身上穿了青色的官袍,头上乌纱帽,挺拔清俊的站在那里,正是苏璟;一个则是身上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背影苍劲修长。 但纵然只是一道背影,叶明月也立时就认出了那是沈钰。 叶明月止不住的就抬手扶额。 这个煞神怎么还没有走?而且他为什么现下会同哥哥站在一起说话?自己现下这当会是不是应该缩回酒楼里去,然后等到这煞神走了她再出来? 她实在是不想与沈钰打个照面,所以她脑子里这样想着,身子已经是转了过去,就想悄无声息的回到酒楼大堂里去待着,等待会沈钰走了她才出来。 但是偏生叶明齐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正扬声叫着她过去:“圆圆,你过来,哥哥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叶明月:......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沈钰那个煞神的啊。 第36章 猝然心动 原本当沈钰知道叶明月叫的那声玉哥哥不是他之后,他是想立时起身就走的,可是随后鬼使神差般的他又没有走,反而是继续的坐在那里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听着叶明月同苏玉在说话。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虽轻,但沈钰耳目聪敏,自然还是能将他们说的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而随后他听得叶明月在屏风后面娇声细语的一次次的唤着玉哥哥,沈钰心里的那份感觉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形容。 先前他想着叶明月的那声玉哥哥叫的是他,他心里一面嫌烦的同时,一面还暗搓搓的评价过,这小姑娘叫钰哥哥的声音倒是历来所有那些叫他钰哥哥里面最动听的。实在是如同微风振箫一般,幽鸣可听。可是结果却是他自作多情了,原来人家这声玉哥哥叫的根本就不是他。 沈钰不自觉的就慢慢的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而这时他便听得叶明月起身说要走了,他想着待会儿她出来看到他坐在这里,指不定的她心里会怎么想呢,于是他赶忙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就闪身出了酒楼的门。 只是好巧不巧的,一出门就看到叶明齐和苏璟正站在外面廊檐下的阴影里说话。 目光瞥过叶明齐,沈钰便晓得这个年轻人是叶明月的哥哥,那夜他在广觉寺里也见过的。 沈钰对叶明齐的印象是,这个年轻人虽然身上有一股子不畏强权的意思,但可惜为人性急,是个愣头青。 他本不欲与叶明齐有什么交集,便是目光瞥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照样能抬脚就走。但是苏璟在那里就不一样了。 若是他太抬脚就走,岂非倒显得他有多忌惮苏璟似的? 于是沈钰脚步一转,望着叶明齐和苏璟那边就去了。 自打沈钰出门的那一刹那,苏璟也看到了他。这当会见着他走了过来,虽然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总角之交,彼此之间极是熟悉,但苏璟还是按着下级官员见上级官员的礼节,恭恭敬敬的对着沈钰行了礼,口中说着:“下官见过沈大人。” 沈钰身上现下不仅有正三品昭武将军的封号,同时还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但苏璟却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苏璟见到沈钰的时候都应该恭敬行礼,口称下官。 但沈钰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他和苏璟自从分别做了瑞王和景王的侍读之后,因着两个人才气相当,于是彼此都有些瞧不上对方的意思。后来两个人十三年那年更是相约一起去乡试,并约定好了,到时谁能中了解元谁就能走从文这条路,而另外一个则往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了。结果苏璟中了解元,他屈居第二,于是次年他便单枪匹马的从军去了。 原本这次回来,他有着正三品的职位在身,而苏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沈钰心中自然是得意的。可是现下见着苏璟这般毫无芥蒂,神色如常的对着他行礼,口中更是自称下官,沈钰却觉得心里极其的别扭。 到底是出外游历了六年,竟是将他浑身那些尖锐的棱角都给磨平了,沈钰一面心中有些自嘲的想着,一面平平缓缓的就说着:“苏大人,不用多礼。” 既然他苏璟要客套,那他便陪着。 苏璟微微一笑,直起身来。 叶明齐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沈钰正是那夜广觉寺中的指挥使大人。 他心中认定了那夜是沈钰自那和尚的手中救了叶明月,于是这当会见着沈钰,他忙抢上前来对着他深深的作了一揖,口中说着:“多谢指挥使大人那夜救了舍妹。下官心中一直感恩,只是一直未曾遇见大人,不能表达叶某心中的谢意。” 这时他一抬头又看到了叶明月,忙开口唤着她过来。 沈钰目光微微的往那边一瞥,便见着叶明月原是想转身回酒楼大堂的,但是这当会被叶明齐叫破了,她便僵硬的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才慢吞吞的如同一只蜗牛般的往这边蹭了过来。 沈钰收回了往那边瞥的目光,继续眉目凛冽的站在那里,仿似方才他的目光压根就没有往那边瞧过一样。 而叶明月慢吞吞的走到叶明齐身边过后,叶明齐便笑着同她说道:“圆圆,快来见过沈大人和苏大人。” 又拉着她同沈钰道谢,说是要她亲自过来感谢沈钰那夜的相救之恩。 叶明月闻言真的觉得有些牙酸。 那夜原就是她想制止叶明齐的冲动而特地的撒了一个谎,但叶明齐却还真的当了真,连这当会见着沈钰了还要她亲自过来道谢。 谢他个大头鬼啊! 叶明月待要不对沈钰道谢,可架不住那谎已经撒下了,旁边叶明齐又在催促着她,说不得也只能捏紧了手里的白绢团扇,屈膝对着沈钰行了礼,语气干巴巴的说着:“多谢沈大人当日出手相救之恩。” 只是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恨不能将手里的团扇照着面前这个人的脸上就直接招呼过去了。 但沈钰那厮则是站在那里完完全全的受了她这个礼不说,而且还冷漠着一张脸,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着:“举手之劳罢了,叶姑娘不用多礼。” 言下之意就是他应承了那晚他救了她的事。 但这原本不过是她对着叶明齐撒的一个谎而已,所以这个人的脸到底是有多大啊,竟然能将这谎话应承的这样脸不红气不喘的,他都不会害臊的吗?明明那晚要不是那个和尚出手将她推了一把,她可是就会成为这个人的刀下之鬼了啊。 叶明月抿着唇,紧紧的捏紧了手里白绢团扇的湘妃竹柄,指骨有些泛白。 这时就听得苏璟在一旁笑道:“我以为沈大人只会杀人,原来也会救人。” 语气中的调笑意思就有些明显了。 这才是以往自己相识的那个苏璟,与他说话行事从来就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毫不相让。 沈钰就淡淡的望了苏璟一眼,而后漫不经心的说着:“我还以为苏大人只会掉书袋,没想到也会奚落人。” 一旁的叶明齐就有些尴尬了。 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看着光风霁月般的清俊,一个看着隆冬冰雪似的凛冽,没想到凑在一块了,说起话来竟然是这般如同小孩子似的毫不相让。 叶明齐就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给叶明月介绍着苏璟。 叶明月元宵那夜初见苏璟的时候只当他是个从此与自己再不会相见的路人,而她又是那样对陌生人戒心甚重的一个性子,所以那会她言语态度之间自然是会对苏璟冷漠。但是现下她晓得他与自己哥哥同在翰林院供职,说起来与哥哥也是同僚,她便不好再对他冷漠以待了,否则只会叫哥哥在中间难做。 于是她便微垂了头,屈膝对着苏璟行礼,软语温声的说着:“小女见过苏大人。” 沈钰敏、感的察觉出了叶明月对着苏璟说的这句客套话可比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温软的多了。 而这时就又听得苏璟含笑的声音在说着:“叶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一个又字...... 叶明齐当先就在旁边奇道:“怎么,苏大人与舍妹曾经见过?” 苏璟笑着点头:“元宵那夜曾与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幸得叶姑娘提醒,不然苏某的玉佩可就被偷儿给偷走了。” “原来圆圆那夜说的那个人就是苏大人你啊。”叶明齐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时我问着圆圆那人是谁,她却只说她不识得。若是早知是苏大人你,叶某一定当时就要去拜会一番。” 苏璟唇角蕴了丝笑意,却没有做声。 其实那夜他在酒楼的楼梯上便看到了叶明齐,也晓得他是叶明月的哥哥。随后他入职翰林院,某一日与叶明齐偶遇,也是立时就认出了他来。 而沈钰这时在一旁就想着,我呢?我呢?他们两个人之间聊的这么高兴,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嘛? 他想抬脚就走,但是一侧眸,就看到叶明月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正垂头安静的站在一旁。 夏日的夕阳也是辉煌绚丽的。空中漫天的红云似要燃烧起来一般,煊红的夕照将万物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同时也将叶明月周身都笼上了一层胭脂色。 她就那般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手中拈了白绢团扇,垂眸敛目的站在那里,白皙如玉的肌肤在霞光的映衬下仿似晕了一层桃红色,实在是艳丽不可方物。 沈钰猝不及防的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他颇有些仓皇的收回了目光,冷肃着一张脸,目光平视着前方,再不肯去看叶明月一眼。 而这时叶明齐和苏璟也是寒暄完了,正彼此拱手作辞。 叶明齐又同沈钰拱手作辞,沈钰淡淡的点头应了,随后叶明月也开口客套疏离的同着苏璟与沈钰作辞,随后便转身提着裙角上了马车,叶明齐则在马车外面骑马相随。 叶明月一上了马车,立时就唰的一声放下了面前的车帘子。 因着已是夏日,所以车帘子已经换成了透气轻薄的湘妃竹帘。有夕照自竹帘之间细小的缝隙里面漏了进来,铺金洒翠一般,洒在了叶明月的脸上。 只是这张莹白若玉的脸上现下却满是懊恼之色。 叶明月盘膝坐在马车车厢里铺着龙须草织成的席子上,一面用手揪着手里白绢团扇的扇面,一面心里只想着,今天正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的出一趟门,竟然能巴巴儿的碰到那个煞神。早知道今儿出门之前就该看一看黄历的。 第37章 暗中使坏 武安伯府里这几个未出嫁的姑娘每季一共有四套份例衣裳,颜色款式都一样,不同的只是衣服上的刺绣花纹而已。 蒋氏一早儿就吩咐了下去,等到五月十八那日,让各位姑娘都穿了那套白襦碧裙,随着她一块儿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又特地的嘱咐了叶明珠一句,让她那日梳扮好了之后先到她的钟翠堂来给她瞧瞧。 蒋氏心中想的是,红花也须绿叶来配。她的这一众孙女儿里叶明珠原就是相貌生的最好的,到了那日几个姑娘都穿了一样的衣裙走了出去,不说旁人见了会觉得有趣,从而多注意她们一些,且只说叶明珠是里面生的最好的,旁人的目光可不是会悉数的落在她的身上? 叶明珠上个月已经及笄了,现下正到了说亲的时候。他们武安伯府虽然有个爵位,但到底无实权,所以蒋氏总是指望着能让叶明珠嫁个好人家,从而来帮衬他们武安伯府一把。 现下蒋氏就正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叶明珠。 白银条纱对襟上襦,浅碧色的罗裙,袖口和裙角各绣了折枝梨花,清雅脱俗。 再看她头上梳的是随云髻,鬓边戴了赤金花托子的白色珍珠簪子,碧玉珍珠流苏云头步摇,又簪了两朵小小的翠钿,瞧着都甚为的雅致,很是倩而不俗。 但蒋氏犹且觉得这些首饰都有些太素了,且看上去也并不贵重。她想了想,于是转头吩咐着自己的大丫鬟春兰:“我记着我的体己里有一支赤金镶翡翠碧玺梅花簪子,你去寻了出来。再有将那副金镶珠翠耳坠和那副美人镯也一并拿了过来。” 春兰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便将蒋氏吩咐的这三样物事寻了出来,用葱白色的手绢儿铺底,放在了填漆托盘里捧了过来。 蒋氏示意她将这填漆托盘捧到叶明珠的面前去,随后又对她说着:“你伺候二姑娘将这几样首饰戴上。” 叶明珠就着春兰手里的托盘望了过去,见那簪子是赤金的簪身,簪头是用翡翠做成的枝叶,嵌了两朵粉白碧玺雕成的梅花,花蕊部分却是各镶了一颗圆润光泽的珍珠,瞧着就很贵重,且也不俗。那副耳坠和美人镯则都是用水色极好的翡翠做成的,戴在耳上手上,行动间,一汪碧水似的晃荡着。 蒋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皱了眉,说着:“你娘也真是,这些年她有什么体己了只会贴给她的娘家,怎么就不想着你这个亲生女儿一些?你是我武安伯府大房里的嫡女,你的父亲将来是要承袭武安伯的爵位的,可你瞧瞧你自己戴的这些首饰,都是公中的一些份例首饰,你娘怎么私底下就不贴补贴补你一些?” 叶明珠温顺的垂着眼没有说话。 蒋氏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道:“往后你缺什么了,只管来对祖母说。祖母的这些体己,往后不还是你们的?便是今儿的这三样首饰,往后你也留着自己戴吧。” 叶明珠闻言,忙恭顺的对蒋氏行了礼,说着:“多谢祖母赏赐。” “这孩子,”蒋氏就嗔着她,“跟祖母这么客气做什么?” 一壁就让叶明珠坐了,又让丫鬟上茶来。祖孙两个一面吃着茶说些闲话,一面等着其他的人过来,等会齐了大家好一起出门前往宁远侯府。 蒋氏今儿穿的是一件领口和袖口皆用墨绿色缕金花纹缎面镶边,湖蓝色团花银白暗纹的杭罗圆领褙子,下面是赤金撒花缎面为马面的松花色马面裙,瞧着很是奢华。 这套簇新的衣裙还是蒋氏这两日特地的让人赶做出来的,为的就是今儿能在一众贵妇女眷面前露个脸,好让旁人瞧瞧,她们武安伯府现下依然和以往一样的兴盛,穿的用的都是不差的。 片刻之后,众人都陆续的来了。 除却叶明蓉因着前两日着了凉,现下还在咳嗽,所以蒋氏就没打算带她去之外,其他的几个姑娘都到了。 另外要一起去的就是林氏和薛氏了。 叶贤锦将来毕竟是要承袭武安伯爵位的,林氏身为他的夫人,自然也在宁远侯府的邀请之列。薛氏则是因着叶贤嘉是户部郎中的缘故,又有一个在翰林院为庶吉士的儿子,所以宁远侯府也特地的下帖子邀了她去。 现下众人陆续的过来之后,皆是对着蒋氏行了礼,而后或在椅中,或在绣墩上坐了。 蒋氏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目光一一的扫过自己的这几个孙女。 一色的白襦碧裙,不过叶明玉衣裙上绣的是折枝玉兰,叶明兰衣裙上绣的是折枝鸢尾,叶明月衣裙上绣的则是折枝桃花。 叶明玉和叶明兰倒也罢了,在蒋氏的心里,今日她们两个原就是为着给叶明珠做绿叶用的,但是目光在看到叶明月时,蒋氏的心里却轻轻的咯噔了一下。 年前腊八那日第一次看到叶明月的时候,蒋氏心里就在想着,这小丫头的一张脸生的这样的容光照人,来日大了,不晓得会是个如何会勾人魂魄的呢。不想现下就已经是长的这样的出色了,竟是比她衣裙上绣的那桃花还要柔美娇艳上几分。 蒋氏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的在想着,今儿让她们姐妹几个穿了一样的衣裙,原就是想着要捧高二丫头的,但现下看来,却连二丫头都要沦为五丫头的陪衬了。 蒋氏就很是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就有心想让叶明月今儿个不去宁远侯府,省得到时她将叶明珠的风头全都抢了去。 她想了想,随后便端起了手边炕桌上放着的盖碗,对春兰使了个眼色,目光瞥向了叶明月,又将手里的盖碗倾了倾,立时就有几滴茶水洒了出来,落到了炕桌的黑漆面上。 春兰会意,便忙悄悄的退了下去准备着。 一时众人都到了,外面有仆妇进来回禀,说是轿子和车子都备好了,请着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和各位姑娘起行。 蒋氏却是笑道:“不急,不急。难得今儿咱们娘儿几个,祖孙几个这样齐全的凑在一起,先让我们说会话儿再去。” 一壁就吩咐着小丫鬟们给两位太太和几位姑娘上茶。 春兰亲自用朱漆描金茶盘奉了一盖碗茶来给叶明月。 只是当她用右手拿了这盖碗茶要放到叶明月手侧的梅花矮几上的时候,却是特地的将这盖碗放到了梅花矮几的边缘上,且还有一小半儿露在了外面。 于是还没等春兰转过身走开的功夫,就只听得哗啷啷一声脆响,这只盖碗落到了地上,打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立时就四处的溅洒了出来。 坐在梅花矮几旁侧的叶明月和叶明玉便都立时弹跳了起来。 薛氏忙赶着上前来问叶明月有没有被烫到,叶明月摇了摇头,低头用手拉了拉裙子。 她是没有被烫到,不过这裙子可都是被茶水给污了,不能穿出去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玉的尖叫,又听得她在骂春兰,问着她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连一碗茶都端不好。 她坐在叶明月的旁边,这一盖碗茶打翻了,她的裙子上面也被溅到了一些茶水上去。 春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不住的磕着头,只说她失了手,没能将盖碗整个儿的都放到矮几上去。 但叶明月偏生不依不饶的还是在一直骂着她,又问着她:“你将我的裙子都弄脏了,今儿我还怎么去宁远侯府见人?” 春兰只是抿着唇,不住的磕头。 蒋氏的意思,原本只是想让春兰用茶水将叶明月的裙子给泼脏了,到时她自然便可以顺水推舟的让叶明月不随着她去宁远侯府了,可谁晓得这春兰做事却是个这样没有成算的。 装作失手,直接将一盖碗茶全都合在了叶明月的身上岂不就好了?非要装着盖碗没有在几上放稳的模样掉了下来,这下倒好,连带着连叶明玉的裙子上都泼洒到了茶水。 叶明玉现下十四岁的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又是她嫡亲的孙女,今日这样的场合蒋氏自然也是想带着她一块儿去的。但是现下...... 蒋氏现如今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便是让叶明月和叶明玉两个人都不去,她只带着叶明珠和叶明兰过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要么便是让叶明月和叶明玉现下就回去换衣裙,然后再和她一块儿过去。 蒋氏的心里颇有些纠结,但随后她又想着,左右现下最要紧的是要给二丫头寻摸一门好亲事,不能让叶明月今日抢了二丫头的风头。至于三丫头,等二丫头的婚事定了,再慢慢的寻摸她的亲事也不迟。 想到这里,蒋氏便开口先呵斥了春兰一顿,说是她弄脏了三姑娘和五姑娘的衣裙,让她们今儿都没法子随她去宁远侯府了,问着她可知罪。春兰自然是磕头认了罪,只求着蒋氏饶恕,但蒋氏还是喝令她到院子日头底下罚跪去了。 随后蒋氏又温声的安抚着叶明玉和叶明月:“左右今儿天热,宁远侯府的寿宴想必也闹腾的慌,无非是听戏吃饭,同一群不认识的人寒暄来寒暄去,有个什么意思?若不是碍于咱们和宁远侯府是世交的份上,我今儿也是懒待去的。你们两个不去也好,就在家里......“ 一语未了,就听得叶明玉着急的声音响起:“祖母,今日我是必要随您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的。” 叶明玉竟然是这样没有眼力见儿。蒋氏的面上不由的就沉了下来。 第38章 各逞奇计 闺阁女子轻易难出门,更何况又是遇见侯府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大事,听戏吃饭,极是热闹,所以叶明玉早先多少日就盼着今儿了。 现下听得蒋氏说不让她去的话,她一下子就急了。 “祖母,”她上前两步,面上一脸急切的就说着,“我今儿想随您一起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您忘啦,老太太早先两年也是见过我的,说我生的好,还让我没事的时候要多去侯府瞧瞧她,今儿她七十大寿,我怎能不去呢?” 蒋氏的面上满是乌云。 那不过是一些场面上说的话罢了,旁人上下两嘴唇一合的事,谁还会真的当真了呢?也就这个傻丫头才会巴巴儿的当了真。 “可是你裙子都被茶水给泼脏了,怎么去呢?且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便是让你回去换衣裙,也没那功夫等你了呀。去的晚了,宁远侯的人不会说咱们不懂礼的?”蒋氏虽然被自己的这个傻孙女给怄的一口心头血梗在了喉咙里,可面上还得做了仁爱慈祥的模样出来安抚着她,“所以罢了,不若你今儿和月姐儿就都不要去了。左右再过几日是你大姐孩子满月摆酒的日子,到时祖母再带了你们去宁远侯府也是一样的,不争在今日。” 叶明月在一旁冷眼瞧着蒋氏做戏。 蒋氏现下倒是说什么时间来不及了,那方才是谁说时候还早,不急,让她们娘儿和祖孙几个说一会儿话再走的?且春兰是蒋氏身旁的大丫鬟,端茶递水这样的事从来轮不到她来做,怎么先前倒是她亲自过来给自己上茶了?叶明月可不认为这是蒋氏特别喜欢她的缘故。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蒋氏应当是授意了春兰,让她用那碗茶水来泼脏自己衣裙的,只不过叶明玉坐的近,不巧殃及了她而已。 而蒋氏的意图也不难猜测,就是不想让她今儿去宁远侯府。 若是在平时,叶明月也乐得不去。 今儿原就天热,日头毒辣辣的挂在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出去走几步就要流一身汗的了。且纵然宁远侯府再热闹,可去了那边之后还要同一大群的人寒暄,多闹腾。还不如躲在屋子不出门呢。只是今日她原是想着要去宁远侯府见苏莹,却不能不去。 可巧叶明玉也闹腾着一定要去,倒可以借着她来行事,这样还能让蒋氏不至于以为她没有眼力见而在心里暗暗的记恨她。 于是叶明月就转头对叶明玉笑道:“三姐姐你果真今日是很想去宁远侯府的么?” 叶明玉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自打上次叶明月和钱夫子比试绣艺之后,叶明玉见着叶明月就不怎么理睬了。 那次叶明月虽然被罚跪祠堂,但自己可也是受了连累被罚抄了十遍《女诫》的。过后她又被虞氏给数落了一顿好的。又想着要去祠堂扮鬼吓一吓叶明月,结果自己却被吓的高烧了好几日。落后等她好了,仔细的想了一想,就晓得那夜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极大可能是叶明月扮了反过来吓她的。 因着这些缘故,叶明玉哪里还想同叶明月说话?倒巴不得两个人永世不见的才好。 其实这些日子叶明月也不怎么同叶明玉说话。 她是个凉薄的性子,一贯想的是,旁人对我好,我就对旁人好,旁人对我不好,我做什么还要凑上去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不过现下她要借着叶明玉行事,所以这个冷屁股暂且还是要贴一贴的。 于是她便继续笑道:“原本我想着祖母说的对,咱们的裙子都被茶水给泼脏了,等咱们回去换了裙子,让祖母在这里一直等着咱们,可那样就会去的晚了,宁远侯府的人就会说咱们失礼,那怎么成?咱们武安伯府是不能让旁人瞧不起的。所以我心里就想着不去的,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一样的好。但是既然现下三姐执意要去,罢了,祖母,不然你看这样如何?您同着大伯母,还有二姐姐和四姐姐先过去宁远侯府,我同着三姐姐现下就回去换了干净的裙子,然后让我娘带着我和三姐姐再赶了过去。到时咱们吩咐着小厮将马车赶快些,说不定还不等到宁远侯府,咱们几个人就能追上祖母您了呢。“ 她说的这几句话一来是要在蒋氏面前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表明了她原本是不想去的,不过是因着叶明玉执意要去,所以为着她着想,自己才勉为其难的也一同去宁远侯府走一趟;而这二来,则是在叶明玉的面前卖了个好。 果然,叶明玉在听完她说的这几句话之后,望向她目光中的敌意就淡了几分。 余者叶明珠和叶明兰望向她的目光却都是有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这两个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透叶明月玩的这个小把戏? 而蒋氏却是被叶明月这几句话给呕的都快要吐血了。只是人家话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呢?也只得答应了,然后还得慈爱的说着不着急,祖母在这里等你们换了裙子过来,然后大家再一块儿过去宁远侯府。 叶明月少不得的又甜甜的说了一句祖母您可真好这样的话,反正气死人不偿命的嘛。 然后她便转了身,要同薛氏一块儿回泠雪轩换衣裙去。 这时就见叶明兰也起身站了起来。 叶明兰话虽然少,但什么事她都是看得透透的。早先蒋氏说了让她们姐妹几个今日都穿一样衣裙这样的话之后,她心里隐隐约约的就猜到了蒋氏的想法。 叶明兰虽然生的也不差,温婉清秀,但若是同叶明珠站在一起,那还是不够看的。平时也便罢了,但今日要是两个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裙站在人前,那可不就完全的被叶明珠给比了下去?更何况方才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叶明珠,见着了她鬓边簪着的赤金镶翡翠碧玺梅花簪子,耳上戴着的金镶珠翠耳坠,以及左手腕上拢着的那副美人镯,哪一样不是精品?这可不是她们伯府姑娘的份例首饰,也不可能是林氏私下贴补给叶明珠的。至少据她所知,林氏的所有体己都贴给了自己的娘家,不找叶明珠要衣裳首饰出去当就不错了。 所以这三样首饰只能是蒋氏给叶明珠的。而蒋氏这样的妆扮叶明珠,必然是想着让她今日在一众女眷面前露脸,好给她寻摸一门好亲事。 想到这里,叶明兰的心里就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说起来大家都是蒋氏的孙女儿,做什么要这样捧高一个踩低一个?便是她相貌生的不如叶明珠也罢了,这是天生的,她也怨不着谁。可做什么要让她穿了和叶明珠一样的衣裙,就为着让她今儿去衬托叶明珠这朵美人花? 她偏不。 可巧出了砸碎盖碗,泼了叶明玉和叶明月一裙子茶这样的事来。现下眼见得叶明玉和叶明月要回去换了新的衣裙,她便也忙站了起来,对蒋氏笑道:“祖母,我方才才发现,我这裙子上面也被溅到了一些茶水呢。我这便同着三姐姐和五妹妹一块儿下去换了条新裙子再过来罢。” 蒋氏闻言便低头望了过去,果见叶明兰裙摆那里是有几滴水渍。 但其实这几滴水渍是方才她借着端了盖碗喝茶的功夫,特意的洒了上去的。 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蒋氏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原是想着让这几个姐妹穿了一样的衣裙好来突出叶明珠的,但现下叶明玉和叶明月已经是要回去换衣裙了,也不争叶明兰一个人了。 于是她便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着:“去吧,去吧,你们都赶紧的去换了一身新衣裙过来罢。” 叶明月温顺的应了,转身同着叶明玉、叶明月等人一起出了钟翠堂的屋子。 而薛氏同着叶明月到了泠雪轩之后,薛氏当先就指着她身上的那套衣裙说着:“这样的嚣纱片子我早就是看不上眼的了,若不是你祖母传了话,必要你们今儿都穿了这套衣裙,我早就是将这套衣裙都赏给丫鬟了。现下被茶水弄脏了也好,正好给我的乖圆圆换一套像模像样的衣裙,待会儿出去,让她们都羡慕你。” 叶明月听了,只哭笑不得。 她娘就是这样,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给旁人瞧。然后听了旁人的夸赞,她非但不谦虚,反而还要附和着说几句诸如是啊,我女儿就是长的这样好看之类的话。 在薛氏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是她的骄傲。 叶明月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但口中还是笑道:“娘,这样热的天,穿什么不热?随意的拣一套轻薄透气的衣裙就成了。” 薛氏却是不依,挑挑拣拣了片刻之后,终于是挑了一件白底绿花的对襟上襦和一件玉绿色的挑线裙子出来,料子皆是上好的杭罗,催促着叶明月赶紧的去换了来。 叶明月依言去换了这套衣裙,薛氏又挑了一条鹅黄色的丝带,让黄鹂去给她系在腰间。 随即又要让黄鹂取了花钿来,说是要挑一朵好看的贴在叶明月的额间。 叶明月忙讨饶:“娘啊,你就饶了我吧。这样大热的天,贴朵花钿在额头上,你这是成心的要折腾我啊。” 薛氏这才罢了,但临出门的时候到底还是拿了一条鹅黄色的轻纱披帛过来给叶明月挽在了双臂间。 然后等到他们两个人再到了钟翠堂的时候,叶明玉和叶明兰也正好过来了。 叶明玉现下换了粉色的对襟上襦,团绣青花的蓝裙,头上珠翠堆满。叶明月心里就想着,这得有多重啊?自己都要替她觉得脖子累的慌了。至于叶明玉面上也不晓得到底是扑了多少米粉,瞧着是较往常白了不少,但稍微面部表情做的大一些了那米粉就扑簌簌的往下直掉。而叶明兰则是换了牙色的对襟上襦,丁香紫色的裙子,瞧着就很是秀美淡雅,将她身上原有的恬静淡然的气质加深了不少。 三个人跟在薛氏的身后进了来,一字儿排开站在那里。 蒋氏见了,心里就觉得堵的慌。 原先的算盘全都落空了不算,现下除却叶明玉这傻丫头恨不能将自己搞的花团锦簇,结果却让她顶着这头繁复的首饰成了个笑话之外,余下的叶明兰这身衣裙就显得她越发的楚楚可人了,让人瞧了止不住的就会心生怜惜。至于叶明月就更了不得了。如果说先前的那套衣裙不过是让她显得柔美娇艳而已,但现下她穿的这套衣裙非但是让她柔美娇艳,反倒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妍丽明艳出来,可真是让人一眼瞧见了就再也移不开眼去。 这下子粗粗一眼望过去,可真是各有秋千了。虽然叶明珠也生的好,可到底不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反倒还会一眼就注意到叶明月。 蒋氏的心里极其的不得劲,但现下也不能让她们几个再回去换一身普通些的衣裙,所以也就只能沉着一张脸,领着众人出发前往宁远侯府了。 至于叶明珠,虽然她望着叶明兰和叶明月换了这身衣裙之后,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她素来就极自信,只想着自己可是京城双姝呢,身份又清贵,相貌才学又上佳,府里的这几个妹妹怎么能比得上清她呢?难道她还怕了她们不成? 于是她便敛了眼中的异色,由自己的丫头轻红扶着,跟随在蒋氏的身后出了门。 第39章 互相争夺 宁远侯府位于三舟胡同。等着叶明月一行人的车轿到了这里的时候,只见一条青石大街上车马簇簇,接连一带摆了足有三四里路远。 叶明月将车窗帘子揭开了一条缝往前面望了望前面左右的车马,随后就又将窗帘子放了下来。 自穿越过来,今儿可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堵车的事。且这样多的车,不晓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今日原就天热,纵然是车帘子和窗帘子都换成了轻薄透气的竹帘子,可小小的车厢里到底还是闷热的紧。更何况叶明玉也不晓得到底是在身上扑了多少粉,那浓烈的脂粉味在这狭□□仄的车厢内就显得尤为的浓重。 这一路上叶明月都觉得鼻子发痒,只是一直在竭力忍耐着,可这当会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 其实在喷嚏还没打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将手中的团扇挡在了自己面前,可就算如此,叶明玉依然还是嫌弃的皱了眉,身子往旁边躲,同时口中还甚为鄙视的说着:“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粗俗。” 又警告着她:“待会儿到了宁远侯府里你可要好好儿的收敛一些你的言谈举止,不然连累我也跟在你后面丢脸。” 叶明月直接没理会她。 因着蒋氏极其看重叶明珠的缘故,所以她们祖孙两个便坐了一辆马车。林氏和薛氏又是同一辈儿,所以两个人也坐了一辆马车。余下的叶明玉、叶明兰和叶明月则是坐了同一辆马车。 叶明兰原就是个面上看起来甚为沉静的性子,这一路上就没见她说过半句话。叶明月虽然是个亦动亦静的性子,但那动也是对着自己熟悉的人而言,对着这两个堂姐她也是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马车这一路行过来,叶明月和叶明兰都是安安静静的摇着自己手里的团扇,再没有一句言语。 但叶明玉却是个话多的。一路上见叶明月和叶明兰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又拉不下身架去主动的开口和她们两个人说话,所以也就唯有一直憋着。但这当会马车走走停停的,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有行多少路,简直比蜗牛还要慢。她心中烦躁,忍不住的就用手里的扇子拍着车厢壁,同时还不耐烦的说着:“这到底还要多长时候才能下车?再这样的在车子里坐下去,真的是要闷死了。”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理会她。 于是叶明玉便越发的暴躁了,一时手里的扇子只将车厢壁拍的噼啪作响。 她今儿手中拿的是一柄白绫绣芙蓉蝴蝶的竹柄团扇。扇面原就轻薄,又绷的紧,不巧车厢壁上又有没刨光滑的毛刺,于是她这样拍了没几下,忽然就只听得撕拉一声轻响,扇面竟然是被划破了,直接从中间开始就一分为二了。 叶明玉惊叫一声,手中拿了这扇面破裂的团扇,面上青白一片。 这扇子原是她娘虞氏所有,可她见了之后极为的喜爱,便求着虞氏好长时间,虞氏方才给了她。那时虞氏还曾对她说过,这扇子是苏州造的,扇面用的是上好的杭罗,上面的芙蓉蝴蝶是苏州绣艺顶好的绣娘绣出来的,她统共也就这么一把,若是糟蹋了那可就再没有了。可是现下,这扇面就这样的破裂了,若是教虞氏知道了,还不得好好的数落她一顿? 叶明玉心里就有些慌,然后她就想着,这事万不能让娘知道了。便是娘真的知道了,到时她也要将这事栽赃到旁人的身上去。 这马车里除却她,余下的旁人也就只有叶明兰和叶明月了。 她抬眼望了一望,只见这两个人依然是自顾自的坐在那里摇着自己手里的扇子,压根就没有往她这里望一眼,仿似根本就不晓得她的扇子扇面破了一般。 但方才自己那样的惊叫声,这两个人不可能没有听到的。 叶明玉的心里就有些着了恼。 她好歹也是她们的姐姐,可她们两个人竟然敢这样的轻视她。 她再一瞧,见叶明月手里拿的是一柄白绢绣梨花春燕黑漆红木柄的团扇,叶明兰手里拿的是一柄白绫绣兰花蝴蝶棕竹柄的海棠形扇子。打眼一瞧,无论是扇面料子,还是上面的刺绣,抑或是扇柄,都是叶明月的团扇要更好一些。 叶明玉想了想,然后撒手就将自己已经坏掉的扇子放到了一旁,转而对叶明月说着:“五妹妹,你可有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 叶明月闻言,摇着团扇的手就一顿。但随即她复又慢慢的摇着团扇,然后偏了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叶明玉,说着:“没听过。” 叶明玉只被她这句话给噎的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叶明兰自然也晓得叶明玉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事不关己,她何必要开口去说什么?没的待会还要将叶明玉的那股子邪火引到了自己身上来,所以还是坐在一旁只当没有听见,由着她们两个人去争论好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玉在那里耐心的同叶明月说着孔融让梨的典故。叶明月是一副要听不听的模样,唇角则一直弯着,要笑不笑的样子。 末了叶明玉就在总结着:“所以这个典故的意思就是,这小的,就该让着大的。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了,兄长姐姐没有的,那也该将自己的这东西让给自己的兄长姐姐。五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叶明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所以待会儿要是席间有梨,我一定挑一个最大的给三姐姐。” 然后又状似一脸天真的问着叶明玉:“三姐姐,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叶明玉:....... 其实她只是想要叶明月手里的团扇而已,谁要她真的让了大的梨子给她?她不会举一反三的吗?所以这个叶明月到底是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她压根就是个傻的? 虽然叶明玉晓得叶明月的绣工精湛,但到底没有见过叶明月在读书上面如何,所以她心里便有些鄙视的想着,到底爹是小娘养的,娘又是个商女,这五妹妹竟然是连孔融让梨这样的典故都不晓得。饶是她都说的都这样的清楚了,这个五妹妹竟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叶明玉还是不敢对叶明月用强。 反正也不晓得为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叶明月是个不好惹的。若是惹恼了她,只怕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譬如说祠堂扮鬼吓唬人的那次,最后自己可是反被叶明月给吓到了。而且说起来她毕竟是有个户部郎中的爹和一个庶吉士的哥哥...... 于是叶明玉便沉着一张脸望向了叶明兰。 对叶明兰她可就没有那么多忌惮了。 叶明兰是姨娘生的,平日里瞧着又惯是温柔沉静,更何况自己毕竟也是她的姐姐,论理她说什么了,叶明兰是不该违逆的。 于是叶明玉就直接将自己的右手对着叶明兰伸了过去,说着:“将你手里的扇子给我。” 今日原就天热,而叶明玉生的也较为丰腴,更是怕热了,哪里还能离得了扇子?自己的扇子不慎被自己失手给拍破了,找叶明月要不来,那就找叶明兰要。左右叶明兰的这扇子虽然看着一般,但总好过于没有。 叶明兰万料不到纵然是她不出声,可叶明月的这股子邪火最后还是烧到了她的头上来。 她自然是不想将自己的扇子让给叶明玉的。叶明玉觉得热,难不成她就不觉得热了?且凭什么叶明玉的扇子被她自己给弄坏了,她转头就找自己要了?还要的这样颐指气使的?她是丫鬟了,还是仆妇了?叶明玉就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同她说话? 她同叶明玉一般儿都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 只是她虽然是气的双臂都软了,可面上到底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怒色来,只是握紧了手中扇子的棕竹柄,同时轻声细语的说着:“三姐姐,这扇子是我最喜爱的。” “你可真是眼皮子够浅,没见过好东西。这样的一柄破扇子就成了你最喜爱的?”叶明玉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屑和鄙视,“这样的扇子你就是送给我我都不要。不过是今儿先给我用一日,等回去了我自然会还你。放心,我才不会要你的这把破扇子呢。” 叶明兰听了她这话,只气的暗地里银牙暗咬。 明明是想要用她的扇子,可竟然还用这样不屑鄙视的语气来说她。 她有心想要不给,但自己在武安伯府里的地位实在是尴尬。 她说起来虽然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是主子,但蒋氏的那性子,原就极是看不上庶出的子女,平日里言语之间又一直打压,不说叶明玉了,便是连府里地位稍微高些的仆妇丫鬟都瞧不上她。可偏生自己的姨娘又是个不争气的,只会一味的唯唯诺诺,从不敢与人高声说半个字,她能指靠得上谁?又敢多张扬放肆?所以在叶明玉等人的面前也就唯有一直温婉柔顺,从来都是她们说什么她都不敢违逆的。 但是现下,她也不晓得为何,就是不愿意将手里的扇子给叶明玉。 为什么她要给呢?就因为自己是姨娘生的,而她叶明玉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缘故?可自己这么些年一直顺从她还不够的吗? 叶明兰紧紧的抿着唇,右手更是牢牢的攥着扇子柄,用力之大,连指关节和指甲那里都是青白一片。 第40章 宁远侯府 叶明月唇角带了笑意的坐在那里,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面瞧着眼前的这出戏。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叶明兰。 为什么要帮呢?方才叶明玉找她要扇子的时候,叶明兰坐在这里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但凡自己性子稍微软弱些,只怕这当会她的团扇就已经在叶明玉的手里了。所以这当会她也没打算要开口帮叶明兰说话。 只是后来她瞧着叶明兰的神情慢慢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是害怕,也不是伤心,反倒是满目悲愤。 叶明月立时就晓得要遭。 但凡是个人,那都有自己的一个底线。而一旦触及到那个底线了,只怕就会不管不顾,哪怕就是豁出命了也要去反抗。 眼下叶明兰可能就是被叶明玉给逼迫到了这个临界点了。 但是这样狭小、逼仄的一个车厢,若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只怕必然是会殃及到她的。且这到底是在永安侯府的门前,今日来给徐老太太贺寿的又都是高门世家,要是她们两个人真的在这里闹出点什么来,那武安伯府往后可真是会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了。而他们二房说起来毕竟也是武安伯府的一份子,到时连带着他们一家子也会被满京城的人笑话的。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叶明月心中瞬息万变,快速的度量了一下现在的局面,然后立时就晓得自己该帮谁说话。 左右叶明玉一直讨厌她,便是自己再帮她说话,她心中也不会感念她半分。且这事说起来原就是叶明玉不占理,所以自己是万不能帮叶明玉的。倒不如去帮叶明兰,说不定这样她心里还会念着自己的几分好呢。 于是叶明月就笑道:“三姐姐,你方才说的那个孔融让梨的典故,我想起来了。好像这个典故不单单是说做弟弟妹妹的要谦让着哥哥姐姐,做哥哥姐姐的也一样要谦让着弟弟妹妹,是不是这样的啊三姐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更是状似一脸天真的望着叶明玉。 叶明玉只被她这一句话给臊的紫涨了脸皮,片刻之后又咬牙反驳道:“胡说什么。当然是做弟弟妹妹的要谦让着哥哥姐姐了,哪里有做哥哥姐姐的谦让着弟弟妹妹的理?你有见过做长辈的谦让过做小辈的吗?” “可三姐姐跟我和四姐姐是平辈的关系,并不是长辈小辈的关系。”叶明月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若是三姐姐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不若现下我就将我说的这几句话告诉祖母和大伯母,让她们给评评理?” 叶明玉就有些慌了。 纵然蒋氏再是不喜庶出的子女,可说到底方才的事她可是半点理都不占的。 哪里有自己的扇子坏了,然后就去找自己的妹妹强要了?还说了长辈小辈这样的话出来。务必要她们都谦让着她。且说起来叶明兰毕竟是大房的庶女,她是三房的嫡女,她这样对叶明兰,听在林氏的耳中,林氏会怎么想?说到底将来是大房要承袭爵位的,便是现下有祖母罩着,可往后怎么办呢?所以暂且还是不要彼此闹僵的好,不然她回去又要挨母亲的一顿骂了。 叶明玉想到这里,由不得的就狠狠的剜了一眼叶明月,然后就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再也不理会叶明月和叶明兰了。 叶明月当然不会在意叶明玉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她只是照样坐在那里闲散的摇着手里的团扇。 好在片刻之后马车终于是进了宁远侯府的大门,一直到二门那里才停了下来。然后就有各人的丫鬟请着自己的姑娘下马车。 叶明月扶着黄鹂的手下了马车,身后叶明兰也扶着荷香的手下了马车。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照在人身上简直就要把人给晒化了一般。叶明月忙举了手里的团扇在面前,略略的挡了挡日光。 随后她便望向四周,一眼看到的都是各家前来贺寿的女眷。 来之前她也稍微的了解了一下这宁远侯府的情况,晓得这宁远侯府同他们武安伯府一样都是军功起家,祖上都是同着太、祖一块儿马上打了这天下下来。只不过宁远侯的这祖上是个极其聪明的。他晓得太、祖因着自己是军将出身,最后却夺了这天下的缘故,所以心中对那些同样是军将出身,同时又有才能的人大为的忌惮。于是等到天下大定,再不必大兴兵戈的时候,这宁远侯的祖上就称病上书致仕,悉数将自己手中的兵权都交了出来不说,还不肯受任何有实权的官位,只是领了一个宁远侯的空闲爵位,日日在家中养鱼遛鸟。同时他又严令着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从军,转而是重金聘请了饱学之士来教着他们读书,要他们往后走从文的路子。 太、祖见着他这样的识趣,赏赐不断不说,更是对他的子孙后代尤为的照顾。而他的子孙后代也是代代都会出一两个争气的。旁的不说,只说现任的宁远侯,也就是今日过寿的老太太的儿子,非但是身上世袭了宁远侯的爵位,同时还官至正三品的通政使,管着一个通政司。也正是因着这,所以今日老太太七十大寿才会有这样多的人前来恭贺。 不过好在宁远侯府的丫鬟仆妇显然是一早就受过训练了,所以现下纵然是不停的有女眷进来,可这些丫鬟仆妇依然是面上带了得体的笑容,给各位女眷指着路。有那等身家显赫的,自然是会有丫鬟仆妇特地上来迎接着,然后在前面引领着她们一直往里走。 相对于宁远侯府来说,武安伯府自然算不得显赫,所以并没有丫鬟仆妇前来迎接,只是沿路有丫鬟仆妇面带笑意的指引着她们该往哪里走。 寿宴设在花园里的三间花厅里。一路都是十字海棠的花街铺地,两旁绣墩草,中间夹杂了一些萱草,纤细的花茎上开了或金黄或橘红的花,瞧着就觉得很温暖宁静。 远远的听得丝竹盈耳,又循着塘沿走了一会,绕过一带朱红栏杆,便到了那三间花厅。 花厅门上窗上的湘妃竹帘子早就是被高高的卷了起来,可以看到里面熙熙攘攘,或坐或站的都是各家的女眷。 有小丫鬟迎了出来,随后引领着蒋氏等人入了花厅。 叶明月不着痕迹的四处望了望,便见花厅明间正面的描金漆画花梨木罗汉床上正坐了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 她穿了宝蓝色盘金彩绣云蝠寿字纹的杭罗褙子,头上戴了镶红蓝绿宝石的寿字簪子和云头凤纹的赤金簪子,正满面带笑的坐在那里同着旁边的人说话。 叶明月便晓得这就是今日的寿星徐老太太了。 蒋氏扶着冬梅的手要给徐老太太行礼,林氏薛氏和叶明月等人见状,忙也都屈膝行了礼下去。 虽说是身份尊卑有别,但蒋氏毕竟也近六十岁的人了,说起来也是亲家,徐老太太不可能真的让她给自己行礼。于是她忙唤着旁边的丫鬟扶了蒋氏起来,请着她旁边落座。 至于林氏和薛氏,还有叶明月她们,毕竟是晚辈,今日又是她的寿辰,所以徐老太太便端坐在罗汉床上受了她们的礼。 一时众人行毕礼直起身站了起来,徐老太太先是望了望林氏和薛氏,随后又望了后面一溜儿排开的叶明珠等人,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薛氏和叶明月的身上。 宁远侯府和武安伯府毕竟是亲家,所以武安伯府里的人徐老太太都是识得的。只不过叶明云嫁过来的时候薛氏随着叶贤嘉在外地任上,所以徐老太太便不识得她和叶明月。 当下徐老太太便笑着问薛氏:“你便是三太太?” 薛氏赶忙的屈膝又行了一礼,随后面上陪了笑意的回道:“劳老太太垂问,正是。”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又望向了叶明月。然后她的目光中就带了诧异之色。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见过美貌的小姑娘也不少了。旁的不说,被人称为京城双姝的两个,一个是亲家的女儿,素日她也常见的,一个更是自己的孙女儿。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虽是年岁不大,但生的肌肤雪白、粉嫩,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一般。若是公道的说一句话,可真是把自己的孙女儿和叶明珠都给比下去了。 徐老太太就问着蒋氏:“这位也是你的孙女儿?怎么我以往竟然都没有见过?” 蒋氏见着徐老太太望着叶明月时面上诧异的神情,早就是觉得心里不自在的了。这当会听得徐老太太发问,但她少不得的又得面上陪了笑意的回道:“这孩子随着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外地任上,年前腊八才回了京。最近也一直没得空闲,所以就没有带她来拜见过您。” 徐老太太便晓得这是叶贤嘉和薛氏的女儿了。于是她便笑着对蒋氏说道:“亲家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是生了这样齐整的一位孙女儿。” 一旁的众位夫人女眷听得徐老太太夸赞叶明月生的好,于是便也附和着都夸了叶明月几句,又恭贺着蒋氏和薛氏。 薛氏自然是面上得意,但蒋氏面上的笑意则是甚为的勉强。 而叶明月是面上做了害羞的模样,微垂了头。但一面眼角余光还是迅速的在花厅里面各处扫着,看苏莹可有过来。 随后她就在东南角落那里看到了苏莹。 第41章 花园相见 苏莹穿了水绿色绣五彩花草纹样的褙子,正温婉和顺的坐在孙氏的后面。 早先薛氏和叶明月等人进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一直望着她们两人了。但碍于母亲目前就坐在自己前面,她也并不敢开口去同薛氏和叶明月说话。 这当会对上叶明月的目光,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的就觉得眼圈有些发热,于是忙垂下了头去。片刻之后她方才又抬起头来望着叶明月。 在一块儿相处了十来年,叶明月如何会不晓得苏莹的性子?这当会虽然苏莹面上扑了米粉,两腮上又打了胭脂,瞧着粉粉白白的,如三春枝头刚盛开的桃花一般,但叶明月晓得,卸掉这些脂粉,底下的那张脸定然是很憔悴。 她便微微的侧了侧头,对着苏莹眨了两下眼睛。 苏莹会意,随即便也不再看叶明月,转而是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 这时一屋子年长些的女眷都在闲话一些趣事,片刻的功夫过后,就有丫鬟过来说着:“大奶奶差奴婢过来说一声,戏台子那边都好了,请着老祖宗和众位夫人姑娘都过去看戏呢。” 这丫鬟口中的大奶奶,名叫做沈琳,是现任梁国公的嫡长女,嫁的是宁远侯的长子。 梁国公的祖上原袭封的是会宁伯的爵位,只是后来有了从龙之功,于是皇帝便将这会宁伯的爵位提升为了梁国公,同时梁国公的世子又尚了公主,从此这梁国公府一脉便更是圣眷优渥了。只不过现任梁国公多少有些荒唐,仗着自己和现如今的皇帝说起来原也是表兄弟的关系,所以颇有些仗势欺人,办差也不仔细,后来便渐渐的不得皇帝喜爱了。不过好在他生了一个很是争气的儿子,现下弱冠不到的年纪便已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了,又领着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是以满京城里的人谁敢小觑了梁国公府?而也因着这,沈琳在这宁远侯府里也是无人敢得罪的。 现下沈琳遣了丫鬟过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的事,徐老太太便笑着同花厅里的众位女眷笑道:“既然戏台子那里都好了,那咱们就都听戏去罢。” 众人自然是答应了。徐老太太就又笑着对一群夫人说道:“咱们去听戏倒也罢了,只是可别拘了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硬陪着咱们一块儿去。我这花园子虽一般,但有几处的景致尚且还能入得眼,你们若是有不想看戏的,大可以到处去游玩,沿路都会有丫鬟们照应着。” 众位夫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于是便纷纷的问着自家的女儿是要一起去看戏呢,还是要去花园子里游玩呢? 叶明月今日原就是为着要见苏莹一面,同她好好的说几句话儿才来宁远侯府的,若是一直和这些夫人太太们待在一起,可还怎么同苏莹说话呢?可巧这会儿听了徐老太太的话,她巴不得一声儿,忙对着苏莹递了个眼色。苏莹会意,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于是叶明月当先对薛氏说道:“娘,我是不耐烦去看什么劳什子戏的。不若这样,我带了黄鹂和小茶去这花园子里逛逛?左右徐老夫人都说了,这园子里各处都有丫鬟们照应着,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迷了路。” 薛氏方才得众人好一番恭维,说她生了这样一个相貌齐整的女儿,现下正是两腮喜气盈盈的呢。 她听得叶明月这样恳求着,又想了想徐老太太方才说的话,又见黄鹂和小茶都跟着叶明月,于是便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说着:“那你便去逛逛。只是记得不要走远。再有,日头大,在长廊下树荫底下走走便罢了,可千万别傻站在日头里,仔细晒黑了。” 叶明月忙答应了,随后就带了黄鹂和小茶转身走了。 等得绕过了一道弯儿,眼见得看不到徐老太太和薛氏等人了,叶明月便吩咐着小茶,让她留在这里,待会若是看到苏莹过来了,立时便引着她过来见她。 小茶答应了。叶明月便和黄鹂一块儿往前走,打算找一个隐僻些的所在,待会儿好和苏莹说话。 孙氏既然防苏莹防的那样的紧,就算是苏莹待会儿找了个借口出来,指不定的孙氏还会暗地里遣了丫头跟随着她呢。为了不让苏莹回去遭到孙氏的责骂,这次她与苏莹的会面势必是要办的妥帖些。 先时徐老太太说她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一般,只有几处的景致可入得眼,叶明月虽然知道这是徐老太太的谦虚之词,可是这当会自己亲眼瞧了,她一时就觉得,这徐老太太实在是太谦虚了。 若是说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还算一般的话,那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还能看的花园子了。 一路走来,或古木,或琪花,或假山,或池塘,没有一处不是极妙的风景。 这般的找了一会,叶明月便发现了一处很好的所在。 那是一座盖在水中央的水榭,底下几根粗木架了空,托着一间四面俱雕镂着十字海棠格心槅扇的屋子。格心上面都糊了雪白的高丽纸不说,屋子四面又都是芦苇掩覆。正值仲夏,一丛丛的芦苇笔直翠绿,有风吹过来的时候,齐齐的弯了腰,绿波一片。 叶明月觉得这处就甚好,人在里面,推开了四面的槅扇,不说有芦苇掩映着,旁人轻易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便是自己在里面,若是细心的观看,自然是可以看到四壁的情况的。 只不过现下这水榭的四壁槅扇却是紧紧的闭着,也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通向这水榭的是竹桥,走在上面颇有些晃晃悠悠的意思。 叶明月晓得黄鹂怕水,这竹桥只怕她是不敢来走的。于是她就吩咐着黄鹂在岸上候着,她自己却是抬脚上了竹桥。 只是走到水榭的门旁,她正待要推了门进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时,却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 她当先听到的是一句钰哥哥。 其声清泉过石一般,极是轻柔动听,想来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叶明月的第一反应是,好可惜,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然后这时她便听到了另外一道声音。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钰哥哥。” 其声冷漠,淬了冰渣子一般,听在耳中便会觉得浑身发寒。 叶明月心中骤然一惊。 若是她没有听错,这应当是沈钰的声音啊。 再是联想到这宁远侯府的大奶奶正是沈钰的亲姐姐,今日既然是徐老太太过七十大寿,沈钰也是应当过来贺寿的,且方才那少女唤的也正是钰哥哥...... 看来方才说话的这男子必然就是沈钰了。孤男寡女的在里面,谁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呢?自己就这样傻不愣登的撞破了他们的好事,若是教沈钰发现了自己在这里,他不会一时羞恼之下就杀了她灭口的吧?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中只暗暗的叫了一声苦。当下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忙转身就要离开。 但脚底下的毕竟是竹桥。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不慌不忙,脚步又轻,所以竹桥并没有响声。可是这当会她多少心中有些慌乱,脚步就重了起来,于是立时便有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叶明月现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只想着要快点离开这里,然后重又混入到人群里去,到时沈钰哪里会晓得在屋外偷听到他们说话的会是谁?反正他总不可能一一的查问过去吧? 这花园子里来往可都是官家女眷。沈钰他未必有那个胆子。 只是她脚步快,沈钰的脚步更快。 叶明月只听得身后槅扇被哗啦一声拉开的声音,随即便只见眼前一花,沈钰已经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且他的手中还拿了一根芦苇,想必是他方才临时从这池塘里顺手折了来的。而此时,这根芦苇根部粗硬的那一端正直直的指着她的脖颈子,有水珠滴滴答答的从上面落了下来,溅在竹桥桥面上。 虽然只是一根芦苇,但叶明月丝毫都不怀疑,若是沈钰右手再用力往前一送,下一刻她的脖颈子立时就会被这根芦苇给插了个对穿。 饶是叶明月平日里再胆大,可这会生死关头,她照样还是白了一张脸。 而此时沈钰看清了面前这人的相貌之后,冷肃的面上微微变色。 “是你?”他失声问了一句。随后忙将手里拿着的芦苇放了下来,顺手扔到了水里,又皱了皱眉,问着,“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明月脑中急转。 这当会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晓得沈钰和一个少女在这水榭里私会的事,不然依着这煞神心狠手辣的脾气,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很惨。 于是她便道:“方才我带了丫鬟在这周边闲逛,见这池塘里的芦苇长的好,便想着要摘些叶子回去包粽子吃。只是才刚走到这桥中间,没想到就遇到了沈大人。” 说罢,又屈膝对着沈钰行了个礼:“小女见过沈大人。” 叶明月这几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若是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那就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虽然同样是这个意思,可若是直接这样说出来,就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还是换个说辞的好。 沈钰这时就侧头望了望竹桥两侧的芦苇,又望了望她白玉一般的手。 细长娇嫩的手指,背上手指尽处,还有五个小小的圆涡。 不说端午早就过了,吃什么粽子,只说她这样细嫩柔滑的一双手来摘芦苇叶子,不会被割伤的吗? 这小丫头真当他是个傻的啊,竟然妄想用这样的几句话就能将他哄骗过去?方才她定然是在水榭外面,晓得屋子里面的人是他,所以这才仓皇往回走的。 第42章 维护之情 不过沈钰原就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纵然是方才叶明月在水榭外面听到了所有的话,看到了所有的事,他也照样觉得问心无愧。 所以他便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只是微微的扬了扬头,对叶明月说着:“走吧。” 叶明月以为他这是让她走的意思,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忙忙的转身就要走。 但忽然又听得沈钰的声音在道:“我和你一起走。” 叶明月的身形僵在了原地。 她以为她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可是当她微微回头望了过去时,果见沈钰正阔步的随后走了过来。 她被唬了一跳,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往前就要跑。 但这座竹桥的桥面原就是由一根根打磨的光滑的竹子拼接而成的,打滑不说,每根竹子之间还有一道凹缝。这当会叶明月受了惊吓,心中慌乱,一时就没留神到脚下,右脚竟然是不慎卡到了竹子之间的凹缝里。可她又着急要走,于是一个用力不稳,脚就往旁边侧撇了过去,立时就扭到了脚腕那里。她当时只痛的面上都变了色,忙蹲下了身子去,伸手去按着自己右脚腕那里。 沈钰也被她唬了一跳,忙两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来,然后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脚,口中又问着:“扭到了?我看看。” 叶明月哪里会让他来看自己的脚?当下她也顾不得痛,立时就手扶着旁边的桥栏杆,然后单脚往旁边跳开了几步。 先前一直站在塘边,被沈钰用芦苇指着自家姑娘脖颈子的场景给吓傻了的黄鹂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怕水的事了,忙飞奔到竹桥上来,伸了双手扶住了叶明月,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姑娘,问着她有没有事。 叶明月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而沈钰见着叶明月躲避自己的触碰,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慢慢的抬头望着叶明月。 少女此时逆光而立,莹白如玉的面上紧紧的绷着,一双澄澈清亮的美目则满是戒备的望着他。 沈钰也不晓得为何,这一刻仿似就是忽然有人在他的胸膛里又急又快的擂响了战鼓一般,一颗心咚咚咚的快速跳着,让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有些尴尬的缩回了伸出去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大拇指和食指还轻轻的来回搓了几下。 手心里一片潮湿湿的汗。 视线里是叶明月玉绿色长裙的下摆,以及那双葱绿色绣着娇艳迎春花的软缎绣鞋。 心里依然是咚咚咚的在一直快速的跳着。他努力的平稳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也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解释着:“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的脚腕那里是不是扭到了。有唐突的地方,你别介意。” 纵然叶明月心中再是惧怕沈钰,也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可今日既然倒霉遇到了,她也并不想与他交恶。 沈钰现下身处的位置,与他交恶势必对己不利。 于是她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细声软语:“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脚腕没......”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竹桥咯吱咯吱被人踩响的声音,同时有声音在叫道:“钰哥哥。” 是先前叶明月听到的那个少女的声音。 只是先前这少女叫着钰哥哥这三个字时,里面的柔情蜜意真是要融化了人心一般,但现下,这钰哥哥三个字却是叫的冰冷一片,似是有警戒之意。 叶明月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位少女正从水榭里疾步往这边而来。 她穿了淡蓝色绣折枝白梅的对襟褙子,水绿色的百褶裙。头上簪了翠钿珠钗,浅紫色的堆纱绢花,生的秀丽清雅。 正是叶明月那日在广觉寺姻缘树下见到的徐妙兰,京城双姝之一。 叶明月就在心里暗暗的啧了一声,只想着,这下子倒好,全都碰一块了。 那日她原就无意之间瞧见了徐妙兰手中姻缘木牌上写着的字,正是沈钰和她自己的名字。而现如今看着他二人在这里私会的情形,看来他二人之间果真是有情的。 想来今日是徐妙兰的祖母大寿,沈钰过来贺寿,然后他们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便特地的找了这间隐僻的水榭来私会。只是不巧被自己给撞破了,沈钰随即追了出来,徐妙兰则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出来,所以就一直躲在水榭里面。 只是现下她怎么又出来了? 但见徐妙兰走过来之后,立时就伸了手要来拉沈钰。 沈钰因着先前想要去看叶明月的脚腕有没有被扭到的缘故,所以便单膝弯了下去,在叶明月的面前蹲了下去。这当会他被叶明月的相貌给惊艳的脑子里七荤八素的,还蹲在那里没有起来呢。 只不过沈钰今日穿的是银灰色的圆领长袍,便是底下是单膝蹲了下去,可在外人眼中瞧来,倒像是他单膝跪了在叶明月面前一般。所以徐妙兰见了,如何会不气,如何会不急?于是当下也顾不得要在水榭里躲着,以防旁人发现她和沈钰私会的事,反而是赶忙的就冲了出来,然后伸手就要来拉沈钰起来。 平日里他对着自己那样的冷言冷色,可是这当会却在其他的女子面前这样的单膝下跪,伸了手就要去摸人家的脚,这算什么?旁人脚腕有没有扭到,关他什么事了?便是脚腕都扭断了,那也不应当让他来看。 徐妙兰只觉得心中气恼一片。只是她伸出来的手还没有碰到沈钰的胳膊,就见沈钰整个身子往旁边滑了两步,躲开了她的手,随后他才沉了一张脸,自己慢慢的起身站了起来。 徐妙兰一见他这样躲避自己的触碰,且还是在外人面前,由不得的心中就越发的气恼了,面上也都挣红了。 她转头就要去看旁边站着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素来在他面前连低个头都不肯的沈钰这样‘单膝下跪’。只是一见之下,她就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方才惊讶的问着:“竟然是你?” 徐妙兰素来便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便是她和叶明珠齐名,两个人合在一起被旁人称为京城双姝,可她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容貌比叶明珠要高一筹。但是自打那日在广觉寺中看到叶明月之后,她回来之后却连着有好几晚都没有睡好。 现下她又见到了叶明月。而且最关键的是,沈钰竟然在叶明月的面前那样的‘单膝下跪’了。 徐妙兰一时就觉得心里发慌。她忙转过头,声色俱厉的问着沈钰:“你认识她?” 沈钰的面色则是较她更为冷厉,声音也更为的冰冷:“与你无关。” 叶明月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两个人是在吵架?不过他们之间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还是赶紧的走吧,省得待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怒火一不小心就会殃及到她身上。 于是她便对着沈钰和徐妙兰点了点头,笑着开口作辞:“你们慢聊。我就先告辞了啊。” 说罢也不待他们两个人回答,扶了黄鹂的手,转身就要走。 沈钰见状,随后便也想抬脚跟上去。 徐妙兰见状,忙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又急又怒的叫了一声:“钰哥哥,你识得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就这样一会儿的功夫,叶明月已经扶着黄鹂的手下了竹桥,随即身影就消失在了前面葳蕤茂密的树木花丛之中。 沈钰这当会的面色真是完全的沉了下来。 先时他给徐老夫人贺完寿之后想要去前院,这时便见到徐妙兰身边的小丫鬟过来请着他过来。他待要不过来,可那小丫鬟死活不让他走。他脾气上来了,差点直接一掌就拍了过去。可到底还是顾忌着自己的长姐毕竟嫁在了这宁远侯府,若是他惹了什么事出来,他是没什么,可他长姐在这宁远侯府里总归还是会被旁人在背后说道的,所以少不得的就暂且煞了性子,随着那小丫鬟走。 然后就一直到了这处水榭。而待得他进去之后,方才发现徐妙兰早就是孤身一人在水榭里等着他过来了。 沈钰一见着徐妙兰,他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梁国公府和宁远侯府也算是世交,他和徐妙兰自小也识得。后来因着长姐嫁了过来,两家又是姻亲,来往就更密切了。而徐妙兰有事没事的就会去找他,跟在他后面叫着他钰哥哥。 先时他纵然是心中不喜,可面上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来。可后来随着大家年岁渐长,为避嫌,他就开始躲着徐妙兰。但徐妙兰却是不依,照样去他经常去的地方堵他。他实在是烦不胜扰,有一次就冷言冷语的对她说了请她自重,往后不要再来找他,让旁人瞧见了名声不好之类的话。 徐妙兰当时就红着脸落了泪,随后就哽咽着说了一句,可是钰哥哥,我喜欢你啊。 沈钰呆了一呆,随即便干脆利落的回答着,可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往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但是这往后徐妙兰照样会去找他。且她还故意的在人前和他做一些亲密的举动,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出来,甚至还在他姐姐和长辈的面前露了些她喜欢他的口风出来。 她的原意自然是想两家长辈知道了这事,随后便能将她和沈钰的亲事给定下来。但沈钰是谁?他不乐意的事,便是他老子用鞭子抽死了他他都照样不会答应。 于是一时没人敢强迫沈钰这事,而沈钰也对徐妙兰越来越反感。所以在徐妙兰遣了小丫鬟将他领到了这处幽静的水榭里来相会之后,沈钰面若冰霜,眉宇之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和疏离。 徐妙兰却是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又埋怨着他为何回京之后不来找他之类的话。 沈钰忍无可忍,只好声色冷漠的警告她往后不要再在他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又警告着她往后不要再叫自己钰哥哥。 而这时他就察觉到了外面有人。 虽然他是心中无愧,可若是教他人晓得他和徐妙兰在这里孤男寡女的相会,传了出去总归会有损自己的名声。说不定宁远侯府便会以此为由,要挟他一定要娶了徐妙兰。所以他赶忙的拉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偷听。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一道体态婀娜的背影。 是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正在往外疾走。很显然她是听到了他和徐妙兰说的话。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叶明月。 知道是叶明月之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又提了一口气。 松一口气的原因是,来偷听的不是宁远侯府的人。提一口气的原因是,他心里隐隐的觉得,叶明月会不会误会了他和徐妙兰之间的事? 而见她随后急于撇清自己,又扶着丫鬟的手这样快速的就走了,看来到底还是误会了。 见叶明月走了,沈钰也不想再和徐妙兰在这里待下去。 孤男寡女,若待会教人看到了,总归是会说不清的。 可徐妙兰却非要不依不饶的问着他是否识得叶明月?又与她是什么关系? 沈钰见问,面上当真是冷的犀利,一双眼中也满是冰霜。 “我识不识得她,与她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大踏步的走了。 只剩了徐妙兰站在原地,气的一张脸上白蜡似的全无血色,一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 第43章 海棠娇羞 其实叶明月扶着黄鹂的手离开那竹桥没多远的路她就没坚持住,随后就近寻了一处树荫,一面躲避着夏日猛烈的日光,一面就蹲下、身子用手摸着自己的右脚腕。 实在是痛的太厉害,便是方才的那几步路都是硬撑着走了过来的。 她当心方才右脚腕那里是给扭的脱了臼,左右望了一望之后,见着周边无人,又吩咐了黄鹂一声,让她在旁边看着,随后自己便脱了绣花鞋,褪下了白绫袜,低头查看着右脚腕那里。 所幸那里并未红肿,也无淤青,用手指用力的按了按,也并没有想象中剧痛的感觉传来。且右脚动了动,活动自如,不过是有些痛罢了。想来应当是拗到了经络,而非脱了臼。 她这才微微的放了心,随后正要穿上袜子和鞋。但这时,她忽然就听得旁边的冬青树丛里有簌簌的声音传来。 她抬头望了过去,就见沈钰正双手分开身侧的冬青树丛走了过来,同时他口中还在唤着:“叶姑娘......” 一语未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叶明月脱下了鞋袜的右脚。 少女脚掌纤细光滑,玉足雪白晶莹。前端的指甲呈淡粉色,就像一片片细小的花瓣一般。 沈钰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双目光胶黏似的只在叶明月的右脚上,撕都撕不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子的脚,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女子的脚能美到这个程度。 他忍不住的就想上前去摸一摸。想必那触感必然是比最上等的丝绸缎子还要柔滑。 而叶明月这时已是快速的将自己的右脚缩回到了裙子里,同时红了脸,呵斥着沈钰:“转过身去。” 沈钰抬眼望着她。只见她面上娇羞一片红晕,海棠花儿一般,娇丽无限。 叶明月见着沈钰非但没有转过身去,反而目光这般直直的望着她,她由不得的心中就又更恼了几分。 好在这时黄鹂已经是挡在了她的面前,多少可以隔断些沈钰的目光。 叶明月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紧抿了唇,然后身子快速的转了过去,背对着沈钰,极快的穿好了鞋袜。随后她唤了黄鹂过来扶着她,随后起身就要走。 沈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脚一直看好像是一件挺不光明磊落的事,而且人家女孩子还因着这个事生气了。 他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忙抬脚阔步的抢上前去,挡在了叶明月的身前。 去路被挡,而且这人偏偏还是沈钰。 叶明月心里对沈钰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第一次相见额头那里就让他一颗白果子给砸破了油皮,第二次相见脖颈子那里直接见血了,第三次相见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叶明月却坚定的认为那是因着自己见到沈钰立时就转身跑开了的缘故。而这第四次相见,右脚腕这里直接是扭到了。 说起来她与沈钰统共不过是见了四次而已,但从头到脚就都受过伤了。 在叶明月的心里,这会沈钰非但是煞神了,而且应当是具有了一种,但凡见到他她就会受伤的特殊体质了。 更何况他方才还那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脚看,现下又这样挡住了她的去路。 于是叶明月这当会是真的怒了,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心中对剩余的惧怕了,直接就是沉了脸,低声的怒道:“沈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钰虽然看着冷肃,但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相反的,如郑云所说的那般,将军说的话,就如同他手里的红缨梨花枪一般,但凡只要一开口,必然是要把人逼得毫无退路的。但是现下,沈钰却被叶明月的这句话给逼问的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他垂在手侧的右手手指有些不安的弯了弯,可他这当会拙口笨舌的,在那我了半天之后,依然还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对着女人的时候,他习惯都是一脸冷漠。 譬如说现下,他虽然心里是想着来对叶明月解释的,但面上的神情瞧着依然还是有几分凛冽,便连说出来的一个我字也不带半点温软之意,反倒是冷硬之极,活像是在对着下属下命令。 叶明月却是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 气怒之下,先时的那点子惧怕早就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她斜睨了沈钰一眼,随后也不再理会他,转而是扶着黄鹂的手,绕过他身旁,然后一径的就去了。 而沈钰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可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虽然他通晓所有兵法,晓得所有兵器的优缺点,可他唯独没有和女孩子说话,让她不再抵触戒备自己的经验。 于是他决定回去之后要向郑云好好的讨教讨教。 郑云那厮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每每都能哄的女孩子娇笑不已,甚至对他芳心暗许。至少据他所知,在边城的时候,经常就有女孩子找上门来,指名了要见他。 * 不过是低头看下脚腕的功夫都能再碰到沈钰,叶明月一时真是无话可说了。 随后她也不敢再在此处停留,更不敢再去找什么僻静的地方了。总怕还会再遇到些像先前那样没有预计到的事情。所以还不如就在花园子的游廊里等着苏莹过来呢。左右这里阴凉不说,还四通八达,何人在这里,何人过来了都能一眼看到,这样就不会让她再误撞到任何人了。 于是她便扶了黄鹂的手,在游廊的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一面眼望着周边景致,一面等着苏莹过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便见小茶引着苏莹过来了。 苏莹的身后跟着青竹。只不过见到叶明月过后,苏莹便吩咐着青竹在一旁守候着,同时望风。而小茶此时也很知趣的站在那里和青竹一起望风,并没有随着苏莹过来。 叶明月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低声的唤着:“莹姐姐。” 苏莹脚步匆忙的走了过来,快速的说道:“我方才是对母亲说我出来更衣才趁机出来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回去了,以防母亲疑心。” 叶明月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 所以现下时间紧迫,其他所有的废话都可以省略掉了,直接进入主题就好。 于是叶明月就问道:“莹姐姐,你和我哥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就想问你一句,你是否和你爹娘一样,心里也想推据掉你和我哥哥的这门亲事呢?” 苏莹听她这样一说,眼圈儿当即就有些发红了。 但她并不敢哭出来。若是哭了,面上的脂粉势必是会被冲散掉一点,这样回去母亲是肯定能看出来的。 于是她便抬手,用手里拿着的水绿色手绢掖了掖眼角那里。 好不容易的两个人才能偷偷的见一面,现下也不是娇羞的时候。且她觉得,她们今日说的话,叶明月回去势必会学给叶明齐听的,所以对叶明月说的话,实际上也就是说给叶明齐听。 于是苏莹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羞了,直接就道:“我对你哥哥的心意,难道圆圆你还不明白?我是非你哥哥不嫁的。可是父亲和母亲非要这样,我也哀求过他们,也曾用过绝食的法子来威胁过他们,可都没有用,他们依然还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们甚至还说,过几日就会给我挑拣一户般配的人家给我将亲事定下来。圆圆,我,我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我有时候都在想着,若是他们真要这样逼我嫁给其他的人,我还不如一绳子吊死来的干净省心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水终于是没有忍住,滚珠一般的落了下来。 叶明月忙捏了手里的手绢给她擦着面上的泪水,随后又劝道:“莹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想死的问题。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晓得,若是你为着抗婚的事死了,为全你的情意,我哥哥势必会随着你一块儿去的。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死。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儿的活着。” “可是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我嫁给其他人?”苏莹的眼泪水滚落个不住,随即她又用手绢握了嘴,低低的哭道,“我怎么就是这样的命苦呢?” “可千万别再哭了。”叶明月又劝道,“仔细妆容花了,待会伯母看了出来,问着你,到时你不好回答。” 苏莹听了,忙用手绢将面上的泪水都擦拭干净了,又问着叶明月她的妆容可有花,待会母亲可能看得出来? 方才那样流了泪,脸上的脂粉自然是会冲掉一点。 叶明月因着自己年纪还不大,所以即便是出门的时候也从来不擦脂抹粉。但她晓得黄鹂一般都会随身携带着粉盒的。 于是她便转头问着黄鹂:“黄鹂,你今儿可有带粉盒出来?” “奴婢带了。”黄鹂一面说,一面就从荷包里掏了一只青瓷花草纹的粉盒递了过来。 叶明月接了过来,打开粉盒。 里面的香粉白白的,葵瓣形的一块卧在盒子里面,上面还压印着凹凸的荷花纹样,闻起来也是馥郁逼人。 可苏莹垂头望着这粉盒里的粉,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 叶明月心细如发,立时就察觉到了。于是她一面仔细的给苏莹的脸上扑着粉,一面就说道:“这粉是范阳粉,原是我娘托了人特地的从荆州带了过来给我用的。只是我素来便不爱这些,白放在那里倒可惜了,所以就给了黄鹂用。” 苏莹是官家千金,而黄鹂是个丫鬟,可现下却是拿了黄鹂的粉来给苏莹用,为免后者的心里有什么不舒服或是抵触的地方,所以叶明月想了想,还是对苏莹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而果然,苏莹先前心里对于用一个丫鬟的粉多少是有些抵触的。 在她的心里,丫鬟用的东西能有多好呢?可别擦了这粉,让她的脸上刺痒了。 而这当会听得叶明月这般一解释,她便伸了手,捏了一点粉末在两指之间,又来回轻捻了捻,只觉触手柔滑,又甚是细腻,且还有一股甜香盈鼻。 “好丫鬟,”她就扭头对黄鹂说道,“你用的这粉竟是比我素日用的还要好呢。” 黄鹂忙屈膝对着苏莹行了礼,随后又恭敬的说道:“奴婢蒲柳之姿,便是用了再好的香粉,又哪里能比得上苏姑娘天生丽质,便是不用粉都是清丽动人呢。” 饶是苏莹先前心情再不好,可这当会还是被黄鹂的这句恭维给说的一双远山眉展开了来。 叶明月这当会也给苏莹面上扑好了粉。 她回手将粉盒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黄鹂,随后又握了苏莹的手,望着她的双眼,诚恳的说道:“莹姐姐,你听我一句劝,务必要好好儿的活着。你活着,你和我哥哥的亲事才会有指望。你死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莹闻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随后两个人再说了几句话,苏莹便起身,匆匆的又回去了。 而叶明月则是坐在原地想着,她原是想着今日要见了苏莹,同她商量着,可能用了假绝食之类的法子来逼迫着苏文州夫妇答应她和哥哥的亲事。毕竟父母总是不忍心瞧着自己的子女以死相逼的。可没想到苏莹已经用过这招了,而且苏文州夫妇竟然是丝毫都不为之触动,依然是坚决的反对着苏莹和哥哥的亲事。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于天的时代,叶明月实在是不晓得该用了什么法子来让苏莹和哥哥在一起。 她蹙着眉坐在那里,可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还是决定,今日她和苏莹私下相会的这事还是不要告知哥哥的好。 就算是她自私吧。哥哥这些日子因着这事已是憔悴了许多,这当会若是再告知了他这事,他不定得要心里难受成个什么样呢。而且这事即便是告知了哥哥,除了徒增他的痛苦之外,又能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所以倒还不如这些事只添堵在她一个人心里的好。 第45章 祸水东引 点翠制作不易,价格自然昂贵。不说一般小门小户的人家一辈子都置办不起一件点翠首饰,便是豪门大户家里,点翠首饰也是不易得的。 但点翠的首饰实在是色泽艳丽,看起来富丽堂皇,于是便有人想着要用其他的法子来代替。这样就有了花翠和仿点翠。 花翠虽然较点翠次一些,但里面多少还有些翠羽,不过是夹杂了其他的鸟羽而已,而这仿点翠,却是直接用孔雀羽代替了翠羽。 但仿的自然就是仿的,虽然粗粗看上去也是色泽艳丽,只会让人错以为也是点翠,但若是那懂行的细看,自然就能看出其中的名堂来。 而林氏头上的这几样首饰,确实不是真的点翠。 早先她也是有一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的,并着好几对赤金镶宝石的点翠簪子,可后来为了接济娘家,这些点翠首饰早就是悉数都当了。余下的首饰连赤金的都没有几样,不过是一些银的,甚至是鎏金的。 那日她去店铺里挑布料,想做了一件簇新的衣裳今儿穿到宁远侯府来。挑了半日,狠一狠心,咬一咬牙,就挑了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布料。 只是布料挑好了,她就开始在为戴什么首饰而烦恼了。 湖蓝色的布料子,自然是戴点翠的首饰最好了。可她哪里还有什么点翠首饰?就是这当会儿想去买,她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 可随后她到底还是顺脚拐到了旁边的首饰铺子里去了。 林氏以前也是曾经风光过的。嫁到叶家来,八十八抬的嫁妆,里面就有好几大箱子簇新的衣裙,手都插不下去。又有好几匣子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什么式样的没有?且那个时候武安伯府虽然没有以往那么兴盛了,可在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于是就经常的会有各家女眷请了她出去吃饭听戏。 而每到这个时候,她提先一日就会很用心的搭配好第二日要穿的衣裙和首饰。然后等次日在一众女眷之间,她虽然不是最受瞩目的那个,可到底旁人也会赞叹一句她的衣裙首饰都很精美之类的话。 但是现下,什么都没有了。她所有的衣裙首饰全都变卖,拿去添补娘家那个无底洞去了。 林氏想到这些,不由的就眉头紧锁,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进来的这处铺子虽然算不得大,但也有几支镶各色宝石的点翠簪子和珠花之类的。 她停在这几支点翠首饰的面前望着,不舍得移开目光。 掌柜的一双眼精明之极。早在林氏进铺子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就不着痕迹的将林氏从头至尾都打量了一遍。 头上戴的那支掐丝菊花簪子是铜胎鎏金的,身上穿的雪青色百蝶穿花纹样的褙子倒是杭罗的料子,只是穿的年头定然是有些久了,洗的次数多了,所以上面绣的牡丹花纹都褪色了不少。 于是掌柜的立时就晓得,眼前的这位夫人必然是前些年也曾阔绰过的,但这几年肯定是手里没钱了。 这样的人自然是置办不起点翠首饰的,掌柜的心里想着,不过是白看一看,过过眼瘾罢了。 但进门都是客,即便是置办不起点翠首饰,可临走的时候能买一支银簪子也是好的。 于是掌柜的便堆了一脸的笑下来,上前春风满面的招呼着林氏。 他殷勤的推荐了好几支最新式样的银簪子,但林氏全都是不感兴趣的模样,目光时不时的还是会瞥向那几支镶着各色宝石的点翠簪子和珠花。 掌柜的心中了然,于是就笑着问道:“这位夫人喜欢小店里的这几样点翠首饰?” 但他口中虽然这般问了,却并没有要将这几样点翠首饰拿出来给林氏看的意思。 左右他已经料定眼前的这位夫人是买不起点翠首饰的,所以何必要拿给她看?且点翠首饰贵重,若是碰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林氏也晓得自己买不起这点翠首饰,不过是过一过眼瘾罢了。所以听得掌柜的这般问,她也没有回答,只是随后带了丫鬟要出门。 但掌柜的这时却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忙开口唤道:“夫人,且等一等。” 林氏应声回头,问着他:“什么事?” 掌柜不答,却是转身在一个柜子里找了一会儿,随后便拿了一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一支点翠云头步摇出来。 他将这三样首饰放在柜台上,笑着对林氏说道:“夫人请看,这对簪子和这支步摇像不像点翠的?” 林氏原本只以为他拿出来的这三样首饰都是点翠的,这时听得他说到像不像这三个字,方才晓得这并不是真的点翠。于是她只疑惑的望着柜台上的这几样首饰。 而那掌柜的也在笑道:“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两个字,是怎样便怎样,从不说一句虚话。这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这支点翠云头步摇,虽然一眼看上去也和点翠的一般无二,但其实并不是用翠羽做的,而是用孔雀羽做的。若是搁在其他的铺子里,指不定就要按着点翠首饰的价格来卖呢,左右面上看起来和点翠的首饰是一样的。但我做不来那样欺心的事,所以我也就实话实话,这三样首饰,是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夫人若是想要便拿走,若是不想要,那就只当我多嘴。“ 林氏自然是心动。 能用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买到这三样首饰,那岂不是好?左右首饰戴在头上,旁人也不过是随便的扫一眼罢了,谁还会真的盯着一直看呢?而这三样首饰粗粗一眼看上去确实像是点翠的,旁的不说,方才这掌柜的拿了出来时,自己不也以为是点翠的吗? 而自己若是能置办了这几件首饰,六月二十日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上戴了去,至少能给自己长一长脸面。 但是她没曾想,这都能被吴夫人给看破了。 于是林氏当下便撂下了脸来,说着吴夫人:“吴夫人可要慎言。我这几样首饰明明就是真的点翠,如何会是仿的?” 吴夫人闻言,便嗤的一声轻蔑的笑了出来。 她自己发间戴的是一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也并没有一件点翠首饰。于是她在林氏周边望了一望,可巧坐在林氏身旁的薛氏头上就戴了一对小巧精致的赤金点翠凤凰牡丹纹样的簪子,叶明月的头上也戴了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发饰,并着两朵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花,于是她就伸手指了指林氏和叶明月的发间,对林氏笑道:“真的点翠首饰是薛夫人和她女儿头上戴的这样,你头上的那几样,边缘都受潮翘了起来呢,还能是真的?依着我看哪,定然是用了孔雀羽做的。” 在座的都是豪门贵妇,谁都有几件点翠首饰。头先是并没有人细看林氏头上的那三样首饰,谁能料想到一个武安伯世子的夫人会戴了仿的点翠首饰来赴宴呢?而这当会听得吴夫人点破了,众人忙展眼细看,然后立时就有一位夫人笑道:“吴夫人若不说,我是再想不到林夫人头上的这几样首饰会是仿的。可是现下仔细一瞧,胎体轻薄成这样,上面粘贴的羽枝又粗软成那样,可不就是仿的?” 旁边就有几位夫人用手绢捂了嘴,嗤嗤的轻笑起来。 不说林氏的面上此刻青白一片,便是蒋氏等人的面上也不好看。 堂堂一个武安伯府里的宗妇,头上竟然戴了假的点翠首饰?林氏这当会丢的已经不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而是整个武安伯府的脸面。 这若是在自己家里,见着林氏戴了仿的点翠首饰,薛氏早就已是出言好一通奚落了。但是这当会在外人眼中,他们却全都是武安伯府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自然得一致对外,维护着武安伯府的脸面了。 而蒋氏身为长辈,自然不好就此事说什么,叶明珠和叶明月身为小辈,也不好说什么,所以这个圆场也就只有她这个做妯娌的来打了。 于是薛氏忙转头,对着林氏说道:“大嫂,那日你说要出去买几样时新的点翠首饰,好配你身上的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褙子,那当会我就同你说过,现下的世道不比以往了,专一有那等黑了心的铺子,拿了孔雀羽来仿了翠羽,最后却当做点翠首饰卖给人。你那时还不信呢,只说哪里会有这样黑心肠的人。结果你看,你这可不就是遭人骗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你今儿还不如戴了你原先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来呢。虽然你嫌着那副头面式样过时了,可到底那也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 其实林氏以往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也不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不过是薛氏这样说罢了。 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东西那自然不会是假的,至少能多多少少的让旁人相信林氏头上现下戴的这几样假的点翠首饰是遭人骗了,并不是真的她自己买了假的戴了出来。 而薛氏说到这里,又转头打量了一打量头先说话的那位吴夫人,随后就笑道:“吴夫人一定是很喜爱自己头上戴的这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吧?都戴了这么些年了还要一直戴着,可真是长情。只是您瞧瞧,那牡丹花蕊里的珍珠都泛黄成这样了,怎么不该将这些珠子换一换呢?再有左边那支簪子上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可是各掉过一颗?虽然是各寻了一块红蓝宝石原样镶嵌了上去,可到底纯度是比不上旁边的那几颗,一眼就能瞧得出差别来的。” 她这番话一说完,周边的几位夫人便转移了注意力,转而去望着吴夫人发间戴的那对牡丹花的簪子了。 吴夫人没想到薛氏竟然是这样的厉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祸水东引,让旁人不再关注林氏,转而来关注她了。可薛氏又说的一句话不差,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当下也只得青白了一张脸,气愤愤的起身出了屋子。 这时蒋氏也略略的回了头,在低声的呵斥着林氏:“你还傻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接着嘲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呢。今儿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可全都是被你给丢光了。” 林氏面上讪讪的,一张脸通红的就仿似被火烧过一般。 当下她便低低的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起身,带了丫鬟出了这水坞。 叶明珠见她走了,自己也起身带了浅碧和轻红走了出来。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坐在那里,听着各家的夫人窃窃私语的说着方才的事了。 她是这样眼高于顶的性子,可今日自己的母亲却是当众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面。虽然后来三婶母及时的说了那一番着补的话,可这事到底还是会沦落为旁人口中的笑柄。到时自己身为母亲的女儿,旁人会怎么样看她? 自己竟然是有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叶明珠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手绢,一时心内就有些发狠的在想着,她还不如死了呢,这样至少不用带累到自己的名声受损。 浅碧此时就在旁边问着:“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叶明珠沉默了一会,随即就道:“咱们去看看长姐吧。” 她的长姐叶明云,嫁的是这宁远侯府的嫡次子。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刚生了孩子,所以即便今日是徐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但叶明云依然是在自己屋子里面坐月子,并没有出来招呼客人。 叶明云现下住在宁远侯府的一处二进的院落里。等到叶明珠带着浅碧和轻红一路逶迤的走了过去时,见着林氏竟也是坐在那里。 而叶明云此时正头上扎了宝蓝色绣金鱼的抹额,坐在雕着牡丹穿凤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淌眼抹泪的哭着。 早先蒋氏一行人过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她已是遣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桃过去,一来是服侍蒋氏等人,表达自己对她们的重视,二来也是指引,怕蒋氏等人失了礼数,丢了自己脸面的意思。而先前水坞里发生的那些事,春桃方才已是回来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叶明云。 林氏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可不也是会连累到她在这宁远侯府里被旁人笑话?所以叶明云如何会不恼,如何会不哭? 第46章 母女离心 叶明云虽然说起来是武安伯府里的嫡长女,但嫁到这宁远侯府之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人原就这样,最怕比较。她上头有一个出身梁国公府的大嫂,人生的相貌明艳大气不说,进门次年就生下了长房长孙来。而她自己相貌虽然生的也不算差,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大嫂的。且她的肚子也很是不争气,进门三年才怀了一个,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好不容易的去岁七八月间又怀了一个,满心欢喜的只以为会是个儿子,结果生下来的却还是个女儿。 可偏生方才林氏还在水坞里当着众家女眷的面出了那样一档子掉价儿的事。 于是叶明云这当会就一面哭,一面数落着林氏:“旁人家女儿的母亲到了女儿的婆家来,只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的女儿挣脸面,可您倒好,却是巴巴儿的给我丢脸面来了。水坞里那样多侯府的丫鬟仆妇,方才的事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会您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左右她们笑话这事的话您是听不见的,可我呢?我在这侯府里日子原就难过,现下又有了您这样的一出事,往后让这府里的丫鬟仆妇怎么看我?老太太和太太怎么看我?大嫂怎么看我?可不要把我往泥土里作践呢。母亲,您是不是还嫌我这日子过的不够难,所以想方设法儿的还要给我添堵?“ 说到这里,她就拿了床头栏杆上搭着的一条银红色绣梨花的手绢握了嘴,低低的哭了起来。 林氏的心里也不好过,面上的神情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我这不还是想着要今儿给你挣脸面,所以才特地的做了这样一件簇新的褙子来?便是那首饰,你让我能怎么样呢?现下我的情况你也晓得,不买了那几样,难不成我还买的起真的点翠首饰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着叶明云:“你出阁的时候,为着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公中可是给你陪嫁了不少的嫁妆,老太太私底下也给你添了不少,这是瞒不过我去的。我也给你添置了一些,好歹也是给你一总凑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出来。这些嫁妆里,什么没有?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金的,银的,玉的,足足有好几匣子呢,头面也有好几套。怎么这两日就不见你遣人给我送一套头面首饰过去给我今日戴呢?何苦来,到现下却又来嫌弃我给你丢人来了,早那会子你做什么去了?宁愿将那些个头面首饰都捂在箱子里生锈了也不给我这个做亲娘的戴。我戴了出来有脸面,那也是你有脸面,你如何就看不透这个理儿?难不成做娘的没钱了,落魄了,出来被人笑话了,你在后面就有脸了?”” 一面又口中咕咕哝哝的埋怨着叶明云,意思是这几年自己手头艰难的时候来找叶明云,实指望她能拿些钱出来帮自己一把,可叶明云竟然是个心狠的,一枚铜板都不给,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做娘的日子过的那样的艰难也无动于衷。然后林氏就又说着自己那些年是白疼了叶明云了。就是一只乌鸦,见着自己的娘没有东西吃了,还知道自己拿了自己找来的食物给自己的娘吃呢,可叶明云竟然只顾着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管她,可见就是连乌鸦都比不上的。 叶明云原就在坐月子,情绪不稳。又加上这第二个生的也是个女儿,自己满心的希冀都落了空,前几日也没少受婆婆的白眼和奚落。这当会又听得林氏这样的数落着她,她由不得的就大哭了起来。 一面哭,她一面又说着:“我为什么要拿了钱来给您?若是您拿了自己去用倒也还罢了,可您以为我不知道呢,但凡您身上有了一枚铜板,最后不还是都拿去贴补给了外祖父家?旁的不说,您的那些个嫁妆呢?您当年可是有个八十八抬的嫁妆,庄子铺子田地都有的,衣裳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可现下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合着您自己的嫁妆都变卖贴补给了自己的娘家,最后还要来挖自己女儿的嫁妆也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天下间有您这样做母亲的吗?就知道自己的娘家,一点儿都不体惜自己的女儿?就是我的那六十四抬嫁妆,您这当会也好意思提?当初我临出阁的头一晚,您可是偷偷的在我的嫁妆里拿了好几样值钱的东西走了,您当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瞧在您是我母亲的份上我没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这事罢了。只是现下我倒要问一问,您可真的是我亲生母亲?” 说罢,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右手捶着床沿,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上前解劝着。 叶明珠原本是站在槅扇外面沉默的听着母亲和长姐说话,可是这当会听得长姐哭了,她忙推开帘子走了进来。 虽然是仲夏,但叶明云毕竟还在坐月子,怕风,所以门口的帘子还是冬日里用的厚重的夹棉帘子。四壁窗子也是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不让透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好在桌上的三足掐丝景泰蓝香炉里正燃了百合香,清甜的百合花香味略略的可以冲散一些屋内原本憋闷的感觉。 而林氏被叶明云这一通数落,正觉得面上讪讪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可这当会又见着叶明珠走进来了,且瞧着她面上不虞的神情,想来是将方才自己和叶明云说的话都听了去。 于是林氏面上就越发的讪了起来。然后她就说着叶明珠:“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儿。好好的一个伯府出身的大家姑娘,倒学了那起不长进的丫鬟仆妇在外面偷听。” 叶明珠也不来睬她,只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了叶明云在捶打着床沿的右手,然后头也没回的就说着:“母亲,姐姐正在坐月子,不宜动怒,更不宜哭。您还是先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林氏离开这里。 林氏听了,由不得的就大怒。 她猛然的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张脸因着恼怒而通红一片:“反了,反了,做女儿的倒开口撵起做娘的来了。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 但叶明珠只是坐在那里,垂头望着床上绣芍药蝴蝶的薄被,一句话也不说。叶明云则是坐在那里哭的声哽气塞的,一张脸也是挣的通红一片,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氏见了,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想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女儿,末了却是两个都跟自己不亲。 于是她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罢了,罢了。我也晓得你们两个现下都嫌弃我没银子,不能给你们挣什么脸面,又嫌弃我没能给你们两个生一个能让你们靠得上的兄弟,所以你们就都嫌着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待在这里碍着你们姐妹两个的眼,讨着你们的嫌了。我走了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一双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更是滚珠似的落了下来。却又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转了身就走。 她这些年为娘家所累,又为自己夫君和婆婆所不喜,又要管着武安伯府的一应庶务,每日熬油似的,早就将自己的身子熬的瘦成了个纸片人一般。现下她转身就走,那背影单薄瘦削的仿似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飘走一般。 叶明云见了,眼中的眼泪水一时就越发的流的凶了。 她待要开口将林氏喊了回来,但叶明珠却捏了捏她的手。 叶明云晓得她的意思,于是便用手里的手绢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嘴,只哭着,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音来。 一时等林氏走了,叶明云方才沙哑着声音问叶明珠:“二妹,你为何不让我将母亲喊了回来?她方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听着,心里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啊。” 叶明珠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起了头来。 叶明云见着她眼角也是有些泛红的,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漠,仿似她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母亲,而只是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路人一般。 “喊了她回来有什么用呢?这些年我们姐妹两个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接济外祖父家是应当的,但也要有个适当的度,不能外祖父一家来找她要钱就给。外祖父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出去想方设法的挣钱,反倒只依靠着她?他们其实就是懒罢了。可这样的话母亲何曾听进去过半句?甚至上次为着这事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姐姐,自那一巴掌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也想通了,在母亲的心里,我们再如何,那都是比不上外祖父一家人的。” “母亲竟然打你?”叶明云惊呼一声,“她竟然舍得打你?” 叶明珠自小便懂事,相貌又生的好,乖巧伶俐的,谁见了不喜爱?这些年在京里更是声名鹊起,旁人家有这样的女儿只会觉得自豪,还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是呢。”叶明珠闻言就苦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打我。为了他们林家的人来打我。” 叶明云见着她这样,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 她双手伸了过来,握了叶明珠的双手,哽咽着说道:“怎么我们两姐妹偏生就是这样的命苦?说起来我们也是伯府里的姑娘,可父亲不上进,母亲又是这样只会贴补娘家。我们,我们......” 说到这里她只哭的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方才用手绢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又哽咽着说道:“二妹,你是不晓得我心里的苦。我说起来也嫁到了这宁远侯府来,外头看着是风光无限,可上头有一个家世那样好的大嫂,老太太和婆婆自然是对她青眼有加,对我就有诸多不满。偏生我的肚子又不争气,第一个生的是女儿,这第二个生的还是个女儿。头先两日婆婆就将她房里的丫鬟拨了两个长的标致的到你姐夫的身边伺候了,说是赶明儿等她们谁怀上了,就正儿八经的给开了脸,抬做姨娘。你说,我这还在月子里,她就给我这样的脸子瞧,给我这样的气受,我真是,真是......” 说到这里,她又用手绢握着嘴,哭的说不出话来。 叶明珠见了,就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劝慰着:“姐姐,我晓得你心里的苦。只是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姐妹两个就是这样的命。容做妹妹的说句残忍的话,往后咱们两个是谁都指靠不上的,也就唯有指靠着我们自己罢了。” 叶明云点了点头,哭道:“我也晓得这个理,只是,只是总归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去。若是那两个丫鬟真的有一个生下了儿子来,纵然是往后我能生了个儿子出来,可长子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总归是有诸多不好。” “这个我也明白。”叶明珠沉吟了一会,随后便低声的说着,“姐姐,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正室夫人的位子,至于其他的,你便看开一些吧。再有,便是那两个丫鬟有谁生了个儿子下来,这事也容易办。我有个法子,保管能让这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叶明云晓得自家的这个妹妹虽然年纪小着自己几岁,但城府却是较自己深了许多。于是当下听得叶明珠这般说,她一时也顾不得哭了,忙抬了头,问着:“好妹妹,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第47章 去子留母 叶明珠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留子去母。 这样的事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有那等狠心的主母,自己生不出来儿子来,就让丫鬟或是其他的女人去生。等到生了下来,将儿子留了下来记在自己名下,自幼就亲自抚养。随后再将那个女人和其他晓得这事内情的下人全都找个借口远远的打发走了,那这儿子和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但叶明珠还要更狠心一些。 “......女子生产原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儿,为免往后再有什么事,索性生产的时候就买通了接生婆,不拘用了什么法子都能将她给弄死。随后姐姐再将这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养大。姐姐可是会担心,若是往后你自己又生了儿子下来,可这孩子却占了嫡长子的名分?这也没有关系。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在自己身边,原为的也是预防自己万一真的不能生儿子这事。若是往后姐姐再生了儿子下来,那还要这个长子何用?左右日夜养在你身边,你便是想动什么手脚也好动的,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到那时,嫡子的身份依然只有姐姐你自己生的儿子才能有。” 叶明云颇有些目光惊悚的望着叶明珠。 她如何就能这般若无其事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妹妹吗? 叶明珠如何会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她唇角微扯,露了一抹极苦涩的笑意出来,说道:“姐姐可是在心里想着,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狠心的人。几条人命,在我的口中说起来倒一点都不值当什么。” 叶明云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中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叶明珠也不以为意。她只是慢慢的用食指绕着手里攥着的浅碧色绣兰花的手绢,转头望着藕荷色纱帐里侧挂着的香包,一脸平静的说着:“不狠些能怎么办呢?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这样的事,原就该早早的打算才是。像母亲,她就是一直以为着自己一定能生个儿子出来,所以总是不肯未雨绸缪的记一个庶子到自己的名下,亲自抚养他长大。现下好了,临了到这个年纪,她依然还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出来,可庶子都大了,即便是现下记到了她的名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家照样不会和她亲。这样等她往后老了,日子该有多凄凉?” 长房里虽然没有嫡子,但有两个庶子。一个是姨娘所生,一个则是通房丫鬟所生。林氏是瞧不上这两个庶子的,所以就直接让他们的娘将他们抚养长大了。而这两个庶子现下都有十来岁的年纪,早就是懂事了,所以自然也就跟林氏不亲。 叶明云听得叶明珠说起这事,久久的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她方才长叹一声,说着:“是啊,你说的对,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二妹,还是你看事情通透啊。咱们两个,确实也都只能指靠着自己了。” 说到这里,她又望向叶明珠。 远山眉,秋水眼,肤色皓白如雪。这样好的一个容貌,若是但凡家中父母能多给些助力,往后定然能嫁一个好人家。可是偏偏父亲那样的不上进,母亲今日又闹出了这样一档子掉价的事,怕不是会连累着叶明珠在外面的名声也要受损?这样那等好人家的子弟谁会愿意来求娶她呢? 叶明云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不管如何,到底还是嫁入了宁远侯府,可叶明珠只怕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是没有的。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绝佳的一个相貌了。 叶明云想了想,随后就说着:“我听得说,二叔现下做了户部郎中?大堂弟在翰林院为庶吉士?二叔倒也还罢了,可这庶吉士就了不得呢。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庶吉士可是被号称为储相的,往后平步青云的机会很大。二妹,依着我说,往后你不妨同二房多接触接触,总归是对你有好处的。毕竟说起来你和大堂弟都是姓......“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珠有些不耐烦的给打断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再怎么样都是姓叶,可我和他到底也不是嫡亲的兄妹。再者说了,我和他自小就没有见过面,他对我能有什么兄妹情分?祖母和母亲又和他们闹成了那样,他们还会管我?我也不会腆着脸去他们面前卖好。” 叶明云晓得叶明珠心高气傲的性子。 二房再如何,那根上也是个庶子出身,只怕叶明珠的心里是多少有些瞧不上他们二房的。 但是谁又能想到,现下武安伯府里,嫡出的大房和三房都混成了现下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独独只有这庶出的二房却是混的风生水起。 叶明云便不再就此事说什么了,她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昨日我听得春桃回来同我说,这府里都在说这样的一件事,当今皇帝近来有意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只是名义上是为公主、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是要相看一番,好给几位未成亲的皇子们择妃呢。春桃说,老太太和太太都将这事当成了大事来办,一早儿就去户部递了我那小姑子的名字不说,这几日又忙着给她做衣裳,打首饰,又花了银子在相关衙门里上下打点,务必是要让她中选的。二妹,这事你怎么说?你想不想入宫?” 当今皇帝虽然有五六个皇子,但适龄未婚的也就只有瑞王和景王了。太子倒是大婚了,但选几个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嫁进皇家更为荣耀的呢?叶明珠自然是心动了。而且她觉得,以她这样的相貌才情,但凡只要被选中入宫为公主、郡主伴读,那随后被选为皇子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于是她便说道:“怎么这事我却是一点儿都不晓得?既如此,姐姐,待会儿祖母想必会来看你,你便将这事对她说了吧。” 武安伯府现下都落魄成了这样,若是能出了一个皇子妃,可不是会绝处逢生?蒋氏巴不得有这样的事。所以只要对她露了这个口风,接下来的事叶明珠觉得自己是不用操心的了。 想必蒋氏就是砸锅卖铁,那也会想方设法的让她被选中入宫。 叶明云自然也是盼着叶明珠能入选的。 若是自己能有一个做了皇子妃的妹妹,那在这宁远侯府中也是无人敢小觑她的了。 于是当下她便点了点头,说着:“好。待会儿等祖母过来了,我便对她说这事。” * 林氏和叶明珠相继出了水坞之后,叶明月和薛氏却还继续坐在那里。 因着徐老太太这时又回来了。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着一位同样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且看她们两个人的相貌生的倒还有几分相似。 叶明月原本还不识得这位老太太,不过当水坞中有人站了起来,恭敬的给那位老太太行礼,称呼着她为东平王妃的时候,叶明月就晓得这位老太太是谁了。 徐老太太有一位嫡亲的妹妹,当年同样嫁到了京城来。不过她嫁的是东平王的庶子。原本这位庶子头上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郡王这个爵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袭的。但人若是走运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不过三年的功夫,那两个嫡亲的哥哥一个出城骑马的时候摔下了马背摔死了,一个春日里出去踏青,包了游船游湖的时候掉水里淹死了,于是最后这世袭罔替的东平王的位子就落到了这庶子的身上来了,而徐老太太的妹妹就这样一举从一个庶子的夫人一跃成为了东平王妃。 今儿徐老太太七十大寿,东平王妃也带了自己的孙女儿来给自己的姐姐贺寿。 东平王妃的孙女儿名叫李明惠,现年十六年的年纪,生的容貌端丽,且眉目间隐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极是让人过目难忘。 因着老郡王还在世,李明惠的父亲暂未承袭郡王这个爵位,所以大家暂且称呼她为郡君,而非县主。 李明惠一进水坞之后,面上就一直带着笑意。见有人同她行礼,她便也眉目含笑的朝对方点头致意。 一时她目光望到了叶明月,面上便微微的露了一些诧异的神情出来。 随后大家厮见完毕,她倾身在东平王妃的耳旁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就见东平王妃含笑点了点头,随即李明惠便带了丫鬟一直往后走来。 到得叶明月的身旁,她伸手指了指旁侧一张空着的玫瑰椅,含笑问着:“叶姑娘,我可能在这坐下?” 叶明月觉得这位郡君实在是太客气了。 她一个郡君,想在一张空椅子中坐下来,还用得着询问她的意见吗? 于是叶明月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笑道:“郡君客气了。请坐。” 李明惠坐了下来,又让叶明月坐,随后便开口同她说着话儿。 她说话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教人听了,打从心底里就觉得舒舒服服的。 叶明月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自己和这位郡君素未蒙面,可为何她会特地的从最前面一排走到自己身边来坐下?又这样同她说着话? 但叶明月也不好直接问什么,少不得的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顺着李明惠的话说着。 片刻之后,就见李明惠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的扇子,含笑问着:“叶姑娘,你手中这团扇上的刺绣可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 第48章 一捆芦叶 叶明月没想到李明惠会关注她手中的这柄团扇。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团扇,素白的绢面上一支遒劲的梨树枝,白的花,绿的叶,有一只春燕立于枝干上,双翅微启,正在呢喃低语。 这确实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难得李明惠竟然能一眼就瞧了出来。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笑道:“是。我这团扇上绣的,确实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 李明惠一听,面上立时就有了喜色。当下她也顾不上郡君的矜持,连忙就问着:“你这柄团扇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怎么我竟是不晓得这京城里还有卖这样好团扇的铺子。” 叶明月闻言就笑道:“哪里是买的?这原不过是我无聊的时候,自己照着一些前朝的画作绣了出来好玩的。” “你?”李明惠闻言,目光惊讶的上下打量着叶明月,“这团扇上的刺绣竟然是你自己绣的?” 叶明月心中了然,就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她就问道:“郡君若是喜欢这样的团扇,我家里还有几把,皆是仿的前人的画作,我送了两把给郡君,如何?又或者是郡君喜欢哪个前人的画作,但凡您能拿了那幅画作出来给我瞧一眼,我应当是能照着原样绣了出来的。“ 李明惠一听,只喜上眉梢,忙笑道:“没想到叶姑娘竟是有这样的本事。” 又夸奖着她团扇上绣的那幅《梨花春燕图》,说是配色清雅,针脚精细,就跟画上去的一般,再看不出来是绣的。又说她自己最喜欢黄居寀和林椿的画,她家里有黄居寀的几张花卉写生画,又有林椿的海棠图,等待会儿她回去了,就遣人送两张到叶明月那里去,烦请叶明月替她绣出来,她也要做了团扇来用。 叶明月听了,欣然应允了下来。 能结交上李明惠,那自然是好的。 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历代画家画的画,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薛氏见了,心中自然是欣慰。蒋氏见了,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很显然这个明惠郡君和叶明月很投机。而明惠郡君的父亲将来定然是要承袭郡王的爵位的,若是叶明月和李明惠交好,那岂非也就是说她和东平王府交好了? 蒋氏心里就在想着,这个叶明月还真是不能小觑了。不然往后对她的态度略微的好一些儿?毕竟若是结交上了东平王府,那于他们武安伯府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 而叶明兰在旁边听了叶明月和李明惠的谈话,心里只翻江倒海似的没有停歇过。 她们两人口中说的那些前朝画家和他们的画作,她可是一样都没有听说过。她只恨着自己为什么偏生是庶出,竟然这样的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晓得。又恨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叶明月那样的聪明,什么都懂? 不过是区区一把团扇罢了,可叶明月就是能这样让明惠郡君瞧上,还主动的过来找她攀谈。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如同她这样有本事呢? 叶明兰紧紧的攥着自己手里的团扇,心里只想着,同叶明月手里的那把团扇相比,自己的这个算得什么呢?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破烂货一个。 原本因着来的路上,叶明月说了叶明玉几句,替她解了围,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叶明月的,只想着要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对叶明月道谢。但现下她却是在心里想着,那当会叶明月也不算是真的帮她。若是真心想要帮她,为什么一开始叶明玉刁难她的时候叶明月不说话,偏生要等到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了时她才说话?想来叶明月原是瞧不上自己出生微贱,所以一开始压根就不想帮她。便是后来帮她,那也不过是瞧着她被叶明玉欺侮的可怜,施舍她罢了。 但自己虽然是庶出,可父亲却是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武安伯爵位的,而她叶明月的父亲原也只不过是一个庶子,她身为庶嫡女,和自己这个嫡庶女何尝不是一样?她叶明月又凭什么瞧不上她呢? 因着这些想法,所以直至徐老太太的寿宴散了,一行人重又坐着马车回到了武安伯府,一路上叶明兰都没有对叶明月说过一个字。甚至自始至终她都是垂着头坐在马车上,压根就没有望过叶明月一眼。 而叶明月老早就忘了来时路上的那出事了,自然她也没有心情去揣摩叶明兰这当会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坐在马车上,阖着双眼,伸手去轻轻的按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想着,今儿这样闹腾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往后她可是再也不想去赴什么寿宴了,实在是太累了。最关键的是,就今儿这样的日子她都能遇上沈钰那个煞神,且最后自己还那样不管不顾的呵斥了他一句,也不晓得他那个人会不会记仇。 而等回到了武安伯府,叶明月只觉得浑身一身的汗,忙吩咐着小梅烧了水来让她沐浴。等到她沐浴好了,穿好了衣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却看到黄鹂和翠柳等人正在望着地上的一捆芦苇叶出神。 她就问着是怎么回事,这一捆芦苇叶是哪里来的?翠柳就上来禀告,说是方才二门上的小厮提了这样的一捆芦苇叶送了过来,说刚刚大门那里有人送了一捆芦苇叶过来,点明了要给姑娘您的,说是给您包粽子用。守大门的小厮问着那人是哪家府上的,又问着是谁让他送来的,那人却是一个字都不说,放下了芦苇叶,转身就走了。 叶明月就低头望着地上的那捆芦苇叶。 想来这芦苇叶定然是刚摘下来不久的,碧绿的叶片上现下还有着滴溜溜的水珠在滚动着呢。 至于是谁让人送了这捆芦苇叶来,叶明月觉得自己都不用想了。 沈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嘲笑她说了谎话,他心中雪亮一片,所以才特地的让人送了这样的一捆子芦苇叶过来笑话她?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旁的意思? 但不论他是什么意思,叶明月都只认定了他是嘲笑她的意思。 一旁的黄鹂等人见着叶明月望着地上的这捆芦苇叶咬牙切齿的模样,彼此对望了一眼,随后黄鹂才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这捆芦苇叶,该怎么处置呢?” 叶明月原本是想让黄鹂将这捆芦苇叶拿出去扔掉,可转念一想,甭管沈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现下既然他送了这捆芦苇叶来,那自己就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就吩咐着:“将这捆芦苇叶拿到小厨房里去,告诉何妈,让她将这捆芦苇叶全都洗刷干净了,用清水泡一晚上。再泡些糯米,明儿咱们就包粽子吃。” 何妈有一手好厨艺,是薛氏特地的拨了来给叶明月使唤的。平日里叶明月这小厨房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是由着何妈在打理。 当下小茶答应了一声,随后忙提了这捆芦苇叶去了小厨房。而叶明月则是伸手接过了翠柳递过来的干净的手巾子,忙着擦头发上的水。 * 孙氏从宁远侯府出来之后,心里一直不得劲。 因着叶明齐是她和苏文州现下瞧不上的,可是转眼就有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夫人巴巴儿的拉着薛氏要给他和自家的长女做亲,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自己的脸?更何况那时她坐在水坞里,赵夫人提起这茬之后,她可是眼尖的瞧见了薛氏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薛氏那一眼瞥的匆忙,她来不及看清薛氏那目光里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是不难猜的。 无非是心中得意,想着,你瞧不上我儿子,可转眼就有比你更好的瞧上了我儿子。 孙氏想到薛氏当时看她的那目光,由不得的就觉得心烦气躁。 所以她现下坐在马车里,纵然是竹帘子再透风,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一扭头,又看到苏莹一语不发,只是低垂着头坐在那里,看不清她面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自打刚刚上了马车之后,苏莹就一直这样。 孙氏见了,心里未免就动了气。于是她便说着苏莹:“你这样一直垂头丧气,摆了脸子是想给谁看?” “女儿不敢。”苏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女儿并没有想摆脸子给谁看的意思。” “你竟然还学会跟我犟嘴了?”孙氏轻哼了一声,随即又道,“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宁远侯府里同叶家那小丫头见面的事。” 苏莹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就抬头望着孙氏。 孙氏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反而是沉着脸说着:“今儿我见着薛氏和那小丫头也来给徐老太太贺寿,我就留了个心眼。后来你说要去更衣,我就遣了我身旁的小丫鬟悄悄的缀在你身后,看你可是否真的是去更衣。果不其然,你哪里是去更衣了,倒是去见叶家的那个小丫头去了。两个人在花园子的游廊那里咕咕哝哝,鬼鬼祟祟的说了些什么,现下还不快如实对我说了,好多着呢。不然回去告诉了你父亲,禁足,罚抄《女诫》那肯定是免不了的。” 苏莹在父母面前自来便胆小,这若是在以往,被孙氏这样点破了她和叶明月私下相见的事,又遭了这样的一顿威胁,她定然是会悉数将她和叶明月之间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但是方才在水坞那里她亲耳听得赵夫人想将自己女儿许配给叶明齐的事,心中已是一直不熨帖了,这当会又遭孙氏这样一通责骂,于是她的性子便也拗了起来。 当下她就梗了脖子,只说着:“既然母亲遣了小丫鬟跟着我,那想必我和圆圆之间说了些什么话她都是听到了,回去的时候必然一个字都不差的告知了母亲。便是她没有听到那些话,我和圆圆之间还能说些什么事呢?无非也就是为着和叶大哥的婚事罢了,母亲一猜便知,这会子又何必明知故问的要来问我?” 孙氏没想到苏莹竟然敢这样的顶撞自己,当下她只气的双臂发软,面上蜡黄一片。 “反了,反了,”她气的扬起了手,“你现下竟然都敢来顶撞母亲了?谁教的你这样不懂规矩?” 苏莹眼见得她高高的扬起了右手,看来是要打她的。但她也没有躲,依然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坐在那里。但一双眼圈到底还是红了,眼泪水扑簌簌的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了下来。 第49章 商议婚事 见得苏莹哭了,孙氏的这巴掌便没有落下去。 再怎么说,这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啊。 孙氏就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她高高扬起的手转而轻轻的落了下来,捏着手绢,轻轻的擦拭着苏莹面颊上的泪水,叹道:“娘晓得你心里的苦。但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为着自己的儿女着想?你且想一想,先前在泰州的时候,连我也都以为你父亲是升迁无望的,一辈子只会局限在泰州那个小地方,所以那时让你嫁给叶家那小子,对你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但是现下不一样了,你父亲是四品京官,离着三品大员只差一步,你兄长是一甲探花,将来前途光明,你若是再嫁了叶家那小子,那可就是低就了。爹娘如何舍得?势必要给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才是。“ 苏莹不说话,只用双手握了脸,垂着头,低声的哭着。 孙氏就又叹道:“我也晓得你和叶家那小子自小相识,彼此心中定然都是有情分的。但情分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你现下年轻美貌,正是一朵花儿开的最好的时候,他对着你自然就有情分,但等你年纪大了,容貌枯萎了,他对着你还能有什么情分?你看我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我相貌正好,他仕途上又艰难,他何尝不是对我有情分,只守着我一个人?可后来呢?我生了你们兄妹两个,容貌一天天的老似一天,但外面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他又慢慢的开始发达了,心思自然就不在我身上,而是落到了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身上去了。你自己想想,咱们家现下有多少个姨娘?又有多少个通房丫头?先时我也因着这些事同他吵过,闹过,可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将他心中对我所剩无几的情分吵闹的一分都不剩了。于是到后来,我也就看开了,我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靠着情分过日子不是?守住我这正室夫人的位子,守住我这一双儿女,这才是最实际的。” 说到这里,孙氏面上也有了几分感伤。停顿了片刻之后,她方才又叹了一口气,继续的说着:“这男人呐,甭管多大的年纪,喜欢的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咱们能怎么办呢?什么法子都没有。到得他的心不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跟他谈情分两个字,他只会当你脑子有毛病,反而还会越发的疏远你。所以莹儿,情分这两个字是这世上最虚妄的,转眼就没了,你又何必要一直这样的执着于你和叶家那小子之间的情分呢?与其往后会被情分这两个字所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情分,这样一辈子还能活的舒坦些。“ “不一样的,”苏莹一面低声的哭着,一面就道,“叶大哥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开始新婚的时候谁都会以为自己的丈夫和旁的男人不一样,只会永远的守着自己一个人,可临了呢?这世上有永远只守着自己妻子,再不沾花惹草的男人吗?不说你父亲,只说你叶伯伯,他和你薛伯母之间彼此感情那样的要好,可在泰州的时候他不照样还是有自己的红颜知己?若非那女子短命死了,现下说不定也早就被抬做姨娘了,指不定的你薛伯母就要恨成个什么样呢,他们一家子还能有现下这样的太平日子过?我的傻女儿啊,你可长点心吧。还是听爹娘的话,忘了叶家那小子,嫁了个门第高的人家,但凡只要你进去之后生了个儿子出来,往后你就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了,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苏莹没有回答,孙氏的耐心就有些告罄了。于是她便沉了脸下来,说着:“好话我也说了,你却是不听。那我索性也就对你明说了罢,你和叶明齐的事那是再没有商议的余地了。前两日你父亲曾对我提起,说是景川侯知道你父亲出自宛平苏家一脉之后,有意想替他的小儿子前来求亲,你父亲已是答允了。怕不是这两日景川侯就会遣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我告诉你,往后你可老老实实的待在你的闺房里绣着你的嫁妆,再不可私自同叶家的任何人见面了。“ 苏莹没有说话,依然是用双手握着自己的脸,垂头在那哭着,不过哭声却是较方才悲伤了不少。 孙氏听里,心里就又软了几分下来。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而是伸了手,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片刻之后她方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做女人的,生来就是这般命苦,万般事皆由不得自己。还是这辈子多多的拜佛,乞求佛祖下辈子能让咱们托生个男儿身吧。” 苏莹听了,一时越发的哭的声哽气噎了起来。 * 薛氏正侧躺在床上,和身旁的叶贤嘉说着白日陈夫人同她说的那番话。 “......陈夫人虽然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她那话里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她竟是看中了咱们的齐儿,想要跟咱们家做亲家呢。便是她的那个长女,我随后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生的相貌清丽不说,言谈举止更是温柔大方,是个好孩子。我私心里倒觉得她比苏莹要略胜一筹。旁的不说,苏莹虽然生的好,但到底言谈举止显得小家子气了一些,遇到什么事也只会一味的哭,不像个能当家立事的样。” 已近二更,床边的黑漆小方桌上点了蜡烛,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一阵阵的透过绿色的窗纱传了进来。 虽然屋子里放了一大盆子的冰,可薛氏还是觉得热的慌,不住的摇着手里的团扇。 见叶贤嘉闭着双眼不言语,薛氏便倒过手里团扇的棕竹扇柄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嗔着他:“人家同你说着正经事呢,你倒是吱个声啊。只管这样子闭着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不然这事我可就自己做了主啊。左右苏家上次那样的羞辱咱们,齐儿和苏莹的婚事定然是不成的了,索性就遣了媒人去找陈夫人提亲。旁的不说,那陈姑娘我瞧着好,且她父亲还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呢,官职不比苏文州高?我就偏生要好好的气一气他们苏家。你们家瞧不上我儿子,末了倒是有比你们家更好的瞧上我儿子了呢。” “若依着我的意思,这事倒是暂且不提起的好。”叶贤嘉睁开了双眼,抬眼望着头顶的承尘,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慢慢的说着,“齐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日子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必然是很难受的。这当会你又去同他提这事,岂不是在他心口的那道伤疤上撒盐?” 薛氏摇着团扇的右手一顿。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说起来倒是苏家耽误了咱们齐儿。若不是先前以为同他们家说好了的,等齐儿过了会试就和苏莹成亲,不然依着咱们齐儿的条件,高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就立时会有人来说合亲事了,又何必要等到现下还没着没落的?只是你不让我现下对齐儿提这事,可什么时候提呢?恒不能就一直让齐儿这样单下去不成亲的吧?他毕竟都这样大了。再说赵夫人他们也不会一直这样等下去的呀。她女儿下个月就要及笄了,那样好的条件,只怕早就是有人遣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了。” 相比薛氏的着急,叶贤嘉却是要冷静的多。 “急什么?我的意思是,等苏莹先说定了人家,然后咱们再给齐儿提这事。齐儿只怕现下心里还在幻想着同苏莹的事呢,必然是要让他好好的大痛一场,晓得他和苏莹是再没有可能了,随后他才能真正的放下了苏莹。不然这会子你去同他说这事,甭说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便是皇上的女儿,只怕他都是不会答应的。你还能强按着他的头,硬逼着他同旁人成亲不成?咱们家那傻小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犟的跟头牛一般,真逼急了他,做出了什么事来,到时你后悔都没用。” 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薛氏自然是晓得的,当下她也唯有叹气的份了。 可叶明齐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薛氏又惦记着陈夫人的女儿,怕被人捷足先登去说了亲,许给了旁人家,于是她就埋怨着:“那苏莹什么时候才能说定了人家呢?依着你这么说来,岂非要等她先定了人家,随后才能忙活咱们齐儿成亲的事?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会很快的。苏莹毕竟都十六岁了,苏文州夫妇自然也着急,再说苏文州现下也是正四品的右通政,背后又靠着宛平苏家,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同他家做亲的。你且略等一等,只怕过不了到少时候咱们就能给齐儿说亲了。” 薛氏听了叶贤嘉说的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哟,没看出来,这苏莹竟然还是个香饽饽啊。”她轻哼了一声,语带讥诮的就说着,“这么说来,难怪他苏文州和孙氏看不上咱们家了,原是咱们高攀了他们。” 叶贤嘉也晓得薛氏心里不自在,但他说的确是事实。 宛平苏家可是无人敢小觑的。不说他们祖上出过太子太傅和首辅,这百年来,他们哪一代没出过两榜进士?旁的不说,现下的礼部尚书兼着东阁大学士就是宛平苏家的苏文德,年初殿试的状元苏璟也是宛平苏家的人,还是苏文德的嫡亲侄子呢。 但见薛氏不高兴,叶贤嘉便也不再说这话了,他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圣上下了旨意,说是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着令咱们户部来办这件事。我私心里想着,这明面上虽然说是择选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圣上是存了想给瑞王和景王选妃的意思。再有太子,他去年刚大婚,也就只有一个正妃,在世宦名家之女之中给他挑选一两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薛氏原是将叶贤嘉这话当着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在听着,还一边摇着团扇,一面皱眉说道:“给皇子选妃就正大光明的选呗,何必要还要打了这么个侍读的名头来?别是皇帝想从中给自己挑拣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做嫔妃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薛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了。她只唬的惊坐了起来,一脸不安的问着叶贤嘉:“咱们圆圆算不算是世宦名家之女?别是她也要去参选的吧?” 第50章 别庄再见 武安伯府虽然说现下较以前落魄了,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世宦名家。而叶贤嘉虽然是输出的,但叶明月说起来却是嫡女,且父兄又皆有官职在身,怎么说也是符合要参选的条件的。 但薛氏私心里并不希望叶明月去参选。 她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似的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大,实在是不想让她去做什么侧妃,哪怕就是太子的侧妃她都是不同意的。 所谓选妃,相貌才情必然在其次,最重要的自然是家世。而那一众世宦名家之中比武安伯府地位高的肯定是有许多,正妃的位子必然是轮不到叶明月来坐,她至多也就能做一个侧妃罢了。 “老爷,”薛氏就拉了叶贤嘉的胳膊,带了哭音的说着,“圆圆不能去参选这什么侍读。皇子的侧妃也就是说起来好听,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妾而已,要看正妃的脸色行事。咱们圆圆千娇百宠的长大,心气儿又高,我哪里舍得让她去给人做妾,每日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你可万不能有这样的心思,要拿了圆圆的一辈子去换你的前程啊。” “你胡说些什么?”叶贤嘉动了怒,轻斥着她,“圆圆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舍得让她去给旁人为妾,拿她的一辈子去换我的前程?我早先就想好了,将来也不给她寻什么高门大户的婆家——高门大户的人家人口多,人多嘴杂,日子不好过——就寻个还算过得去的清白人家,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求男儿人品好,有上进心。公婆慈爱大度,妯娌和睦。至好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儿子,那样就不会有妯娌之间的那些明枪暗箭,这样就最好了。” 薛氏听了,这才略略的放了些心下来。但转而她又开始愁着:“可怎么办?若是硬要咱们圆圆去参选那什么公主郡主的侍读呢?咱们也是没法抗旨的啊。” “这个你也可以放心。我一早就打探过了,就算是世宦名家之女,那也要年满十四岁以上方可参选的。咱们圆圆不是还没满十四岁?那就算得不符合参选的条件了,名字都不用报上去的。” 薛氏听了,这才完全的放下了心来。 至于叶明月是不晓得这些事的,她近来只是忙着做绣活。 自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后的次日,李明惠就遣了人送了林椿的海棠图和黄居寀的一张花卉写生画过来,烦请叶明月给她绣了出来,她也要做了两把团扇来用。 对方毕竟是郡君,背后又是东平王府,叶明月安敢不用心?当下她就忙着描花样子,配丝线,随后又忙着绣。 等到她将这两幅画作紧赶慢赶的绣好,就到了六月下旬,恰巧赶上大暑的节气,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因为拿不准李明惠到底是喜欢什么式样的扇子,所以叶明月就没有擅作主张的将这两副画作制成扇子,只是遣了两个仆妇将李明惠先前送过来的那两副前人真迹,并着她绣好的这两副画作给送到了东平王府去交给李明惠。 等到下午时分,那两个仆妇回来禀报着,说是李明惠看到姑娘绣的那两副画作的时候甚为的高兴,当场就赏了奴婢们一人一两银子,说是辛苦她们这样大热的天送了这个来。随即又让人拿了一只锦匣过来,说是要送给姑娘的,多谢姑娘帮她绣了这样好的两幅画作出来。 叶明月接过了那只香樟木匣子,打开了看时,见里面是一对酒杯大小的金边堆纱红芙蓉绢花。瞧那手艺,应当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极其的精致。 叶明月瞧了一瞧之后,合上了匣子,随后便回手递给了黄鹂,吩咐着她收了起来。 先前忙忙碌碌了半个多月的功夫,现下猛然的闲了下来,叶明月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可巧傍晚的时候薛氏遣了文鸳过来,说是最近天实在是太热了,她想着要到京城郊外的那处庄子上去避暑,问着叶明月要不要去。 叶明月自然说要去。于是便商议好了后日一早就去,明日就收拾好一应要带的衣裳物品。 等到后日一早,趁着天还凉快的时候,薛氏便带着叶明月坐了马车出发去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因着叶贤嘉和叶明齐每日都要去官署应卯,他们父子两个暂且自然是没空去郊外庄子上避暑的,薛氏便留了心腹的彩凤下来伺候着他们父子两个。 京郊外的这处庄子是薛氏陪嫁的六个庄子里最大的一个,周边环绕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地,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农作物,又有养了鱼的池塘。中间较空旷的地方建了一座到底五进的院子,里面甚至还有特地挖出来的一个池塘,种满了荷叶荷花,水中间盖了凉亭,岸边又建了水榭,夏日纳凉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薛氏和叶明月在院子的大门处下了马车。 土路两旁栽种了几株垂杨柳,上面蝉鸣声声,周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子。现下正是稻子抽穗开花的时候,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稻花香。 薛氏就伸手指了指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又指了指面前的这处五进院子,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娘就将这庄子给你做陪嫁。再有大兴还有两处庄子,娘也一并给了你做嫁妆。” 这不是薛氏第一次提起要拿自己的几处庄子给叶明月做陪嫁的话了,但叶明月照例还是做了害羞的模样出来,垂着头不说话。 实在是这当会除了害羞,她不晓得该同薛氏说些什么。 因着这是薛氏的庄子,所有的这些田地和院子都是她的,所以得知她今儿要来,庄头一早就在旁边迎候着了。 庄头姓郑,是薛氏奶娘的丈夫,也是薛家的老人。只不过现下薛氏的奶娘已是死了,余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薛氏离京的时候,就特地的让他们过来接管了这处庄子。 现下郑庄头见着薛氏和叶明月过来了,忙带了两个儿子并自己曾孙子曾孙女上前来要跪着给她们行礼。 薛氏忙让人搀了郑庄头起来,又让人扶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个曾孙子曾孙女起来,同郑庄头寒暄着:“多年不见,你老可瞧着越发的硬朗了。” 又伸手指着他旁边的几个小孩,问着他:“这是你的曾孙子曾孙女儿?” 郑庄头说是,薛氏听了,忙让人拿了装着银锞子的荷包来,一人给了一只荷包,又每人给了一把松子糖。 彼此寒暄了一阵子,随后薛氏便带着叶明月进了院子。 郑庄头一早儿就遣了人将院子里的各处都打扫干净了,薛氏和叶明月就一人拣了一间临水的水榭住了下来。 水榭里都铺的是地板,因着下面就是水,所以地气总是凉的。这样的日子,穿了轻薄的衣裳,赤脚走在上面,倚在窗子上看着外面池塘里的荷叶荷花,手里再摇着扇子,真是再凉快也没有了。 叶明月在这里待了几日之后,就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一直和薛氏说着,要在这庄子里待到夏天过完了再回京城里去。 薛氏笑着应了,又遣了人回京城武安伯府里去,说是让叶贤嘉和叶明齐父子两个休沐的时候来这里歇一歇。 可巧算来今儿就是叶贤嘉和叶明齐休沐的日子。叶明月一早就起了来,说是要去外面的池塘里钓鱼去,等待会儿父亲和哥哥来了,让人做了她钓上来的鱼给他们吃。 池塘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因着是在自己的庄子上,周边都是自己的人,又有黄鹂和翠柳等人跟随着,薛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下她便随着叶明月去了,只是吩咐着黄鹂和翠柳等人一定要牢牢的跟随着叶明月也就是了。 于是叶明月便自己兴冲冲的拿了一根钓鱼竿,又吩咐着小茶拿了鱼篓子,随后就出发去外面的池塘边上了。 钓鱼竿是她自己做的。吩咐人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来,将上面的枝叶全都去干净了,用着蚕丝线系了弯曲的铜钩,上面又系了两根鹅毛做浮漂,这样一根简易的钓鱼竿就做好了。 好在今日是个阴天,风又大,倒也不怎么热。叶明月到了池塘边上之后,随意的找了一棵桑树,在树荫下面坐了,然后便将鱼钩子甩到了水里去。 这处池塘原就是用来养鱼的,里面鱼本来就多,所以也不是很难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叶明月就已经是钓上了三条。 她一时就越发的兴致盎然了,同黄鹂笑着说,不然待会中午他们就吃全鱼宴,都用她钓的这些鱼来做。 黄鹂自然是笑着说了几句凑趣的话,主仆两人正聊的开心,忽然就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唳鸣声自空中而来。 叶明月抬了头去望,只是尚且还没看清楚方才发出叫声的是什么,就见一道黑影闪电般的自空中俯冲了下来。至她面前的水面上时,只见一阵水花溅洒而起,定睛再看时,就见那物的一双利爪间抓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又腾的一下子升了空,在她头顶盘旋着,又不时的发出唳鸣声。 叶明月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但多少也能猜测得出来这约莫是一只鹰。 只是这京郊地区,哪里来的这样的猛禽? 叶明月心中疑惑不已。而这时又见那只鹰自空中俯冲了下来,两只利爪抓起了一条鱼,随即又飞上了空中。同时它口中唳鸣声不断。 叶明月原本还只以为这只鹰是这里一直有的,但这时她耳中又听得一阵响亮的呼哨声,明显是在与这鹰相和,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鹰是有人养的。 那呼哨声由远及近,又夹杂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明月就扭头望了过去,但见前方稻田中间并不算得宽敞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有三骑马贴地飞来一般,很快的就到了跟前。 打头的那男子身材挺拔修长,相貌生的冷峻清朗,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人的时候,眼神竟是比头顶的鹰还要来的凌厉上几分。 竟然是沈钰! 只是他如何会来这里? 叶明月只惊的将手里拿着的钓鱼竿都掉到了地上去。 第51章 搭讪失败 沈钰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明月。 自打年初回京之后,他一直忙于锦衣卫的事,闲暇之时很是有些怀念在边塞放马驰骋的自由潇洒日子。难得近日无事,今儿又正好是休沐的日子,于是他便会同周泉和郑云,来这郊外撒马放鹰,活动活动筋骨,但没想到这样都能遇到叶明月。 他端坐在马上,展眼见叶明月穿了领口袖口绣鹅黄迎春花的白色银条纱上襦,玉绿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随意的挽了个垂鬟髻,连首饰都没有戴,只在鬓边斜斜的簪了一朵石榴花而已。 榴花初染火般红,但即便是如此,簪在叶明月的发间,这榴花的风姿依然是被她娇美的容颜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一刻,沈钰满心满眼的都只看到叶明月秀美无伦的面容,旁的什么东西是再也入不了他的眼去。 而胸腔里的一颗心也似是有谁在他胸中擂响了战鼓一般,一颗心只咚咚咚的急促的不停跳动着,让他觉得手心冒汗,整个人都紧张不已。 随后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抬脚阔步的就向着叶明月走去。 虽然面上依然是惯常的面瘫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神色冷厉,但他手中拿着的那根马鞭子的乌木柄都快要被他手心里的汗给浸透了。 他尽量想让自己的步伐看上去和平日里一样的沉稳,但到底还是较以往急促了不少,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 而等到他走到叶明月的面前时,就看到面前的少女面色有些发白的望着他。 其实若不是想着跑不过沈钰,叶明月老早就想着要转身跑路了。但这当会她也唯有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沈钰他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不会吃人,但他会杀人的啊。 只要一想到那夜广觉寺里沈钰一刀将那和尚劈成了两半儿的血腥场景,叶明月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打颤,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突突的跳个不住。 她白着一张脸,看着沈钰慢慢的向她走近,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眸定定的望着她。随后她又听得他轻咳一声,语调不明的问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明月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应当是她来问沈钰,但在沈钰强大凌厉的气场下,这句话她怎么也问不出来,但她也不想回答沈钰的这个问题。 无奈沈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无处可躲,末了也只有含含糊糊的回答着:“我来这里钓鱼。” 沈钰却是个极聪明的。他目光在周边一望,见着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和前方不远处的那所院落,又见叶明月浑身很是随意的妆扮,于是他立时便心中了然,问着:“这是你家的庄子?” 叶明月点了点头,正待说话,这时只听得头顶的鹰发出一声唳鸣,紧接着就自空中俯冲,望着沈钰这里疾飞了下来。 想来这鹰就是沈钰养的,这当会它见着自己的主人来了,所以就很兴奋的冲了过来。 但它这样的猛禽,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画眉鸟百灵鸟之类的,一边翅膀伸展开来就足足有个四尺来长了,又这样的疾冲了下来,叶明月当即就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于是她不由的就白了脸色,口中低呼了一声,往后就躲。 沈钰见状,忙将手中拿着的马鞭子往上抽了过去,同时低喝了一声。那鹰见状,便不敢下来,原地又飞了上去,只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同时一声声低声的叫着。 叶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因为她竟然从这鹰的叫声中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 耳听得沈钰又在问着她:“吓到你了?” 只是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自他的口中问出来却是生硬无比。且又是一张冷酷无比的脸,所以叶明月压根就没有听出来他这句话里面的关心之意。 她摇了摇头:“没有。” 原本是想在这里一边钓鱼,一边等着爹爹和哥哥过来的,但现下碰到了沈钰,叶明月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她便收了钓鱼竿,吩咐着小茶拿了鱼篓子,开口同沈钰客套而又疏离的作辞,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沈钰自然是不想她就这样离开。 自打那日在宁远侯府再见到叶明月之后,这几日他不时的就会想起她,这当会好不容易的再见着她了,他就是觉得,哪怕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工夫也是好的。 于是他忙叫着:“叶姑娘,请稍等。” 叶明月闻言就心里不耐烦的很。她皱了皱一双纤细的小山眉,但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是客套有礼的问着:“沈大人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赶紧的滚蛋啊,只管在这里叫我做什么? 沈钰抬手摸了摸鼻子,同时脑中急转,在想着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才能和叶明月一起去那院子里坐坐呢。 他还是想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最好是能去她家,面对面的和她说说话。 然后他就道:“我有些渴了,不晓得能不能叼扰叶姑娘一碗水喝?” 正赶过来的周泉和郑云听见他说的这话,眼珠子差点都要因着惊诧而从眼眶里飞了出来。 明明指挥使大人的那匹白马脖子上现下就挂着一只装满了水的大水囊啊,可这当会他竟然还能腆着脸的去找人家叶姑娘讨水喝。 周泉和郑云一时就觉得,他们素日真是太小看了指挥使大人的脸皮之厚的程度了。 叶明月却是觉得有些头疼。 沈钰这样客气的问她要水喝,按理来说她是应当请他进院门的,可她实在是不想这样做。 那晚在广觉寺里母亲也被吓得不轻,后面好不容易的才淡化了那件事,可这当会若是再见到了沈钰,只怕还会勾起她那晚的记忆,那样可就不好了。 但若是直接开口拒绝了,眼前的这个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而爹爹和哥哥又都在朝中为官,平日里偶尔有时也会和他接触到...... 叶明月正在为难之时,可巧这时就看到了后面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郑庄头的大孙子。这几日郑庄头有时会带着自己的两个孙子给她们送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之类,所以叶明月自然是认得他。 当下叶明月忙叫着:“郑大哥。” 她的声音原就娇糯,叫人的时候更是轻柔欲融,沈钰前面几次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当会听着她这样的唤着别人,他忽然的就觉得心中极是不舒服。 于是他一张脸由不得的就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势也陡然的就凌厉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周泉和郑云立时就察觉到了,两个人忙往后退了几步。 指挥使大人这是起了杀意啊。这若是在战场上,下一刻他就该拍马提枪直冲入敌阵展开浴血厮杀了。 但叶明月却并没有察觉到,她只是望着向这边走近来的青年人,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着:“郑大哥,请问你身边有没有带水?” 郑大哥的肩头上扛了锄头,看来是要下地干活。而这样炎热的天气,一般他们出外干活都是会带水在身边的。当下郑大哥听得叶明月这般问,忙恭敬的将自己右手提着的瓦罐提高了一些,回道:“我带了,这瓦罐里就装满了一瓦罐的水。请问姑娘是要水吗?” 叶明月就伸手指着沈钰笑道:“这位公子口渴了,又没有带水来,请问郑大哥能不能匀一碗水出来给这位公子呢?” 郑大哥随即就望向沈钰。 这一望,他就被沈钰眉宇间的煞气给吓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肩上扛着的锄头险些也掉了下来。 他不敢再看沈钰,忙将肩上的锄头放了下来,随后自手里提着的瓦罐里面倒了一碗水出来。 可他不敢就这样将这碗水直接递给沈钰,便转而递给了叶明月。 叶明月无法,只得伸手接了过来,随后又双手将这碗水递到了沈钰的面前,低眉敛目的说着:“沈大人,请喝水。” 农家人的灶台素来便是中间一口烧菜烧饭的大铁锅,紧挨着旁侧又有一个深一些的小铁锅,特地的用来烧水喝。只是烧菜的时候,难免总是会有些油溅到小铁锅里面去,所以现下这粗瓷碗里的水面上就浮了一些油星子。 沈钰说到底也是国公世子,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不说,纵然是曾在外行军几年,可那也是身为将军,吃喝自然是有人挑拣了最好的给他,所以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水。不过现下他见着叶明月的一双纤手柔荑捧着这样的一碗水亲自递了过来,他还是想都没想的就立时伸手接了过来,随后抬头一饮而尽。 灶台烧饭烧水用的都是秸秆和稻草之类的,所以烧出来的水多少会带一点烟熏火燎的味道。有时候便是泡了茶叶,那茶味都不能完全的压不下去那个味道,更何况现下仅仅只是一碗白水了,那味道真是可想而知。但现下沈钰非但是完全察觉不到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反而是觉得这碗水喝起来还有些甜滋滋的。 而叶明月将这碗水递给沈钰之后,当即就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等到沈钰喝完水之后,她又用眼神示意着小茶上前去接过碗来交给了郑大哥。 然后她就对着沈钰点了点头,冷淡而又客套的说着:“沈大人既然已经喝过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这一次她走的极快,大有即便是沈钰在后面扯破了喉咙喊她也绝不会再次回头的架势。 沈钰原本是想开口喊她来着,但见着叶明月这样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他忽然的就觉得心里很有一种挫败感,当下那还没有喊出来的叶姑娘三个字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只砸的他肚内心中一片波澜起伏。 他身后的周泉和郑云见着叶明月虽然已是走得远了,但自家的指挥使大人依然还是站在那里默默的望着人家的背影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两个人彼此对望一眼,随即就听得郑云调笑着开口问道:“大人,你喝着叶姑娘亲手捧给你的水,是不是觉着很甜的啊?” 沈钰终于是收回了一直胶黏在叶明月背影上的目光。 其实是不收回来也不行了,因为叶明月已经进了院门。而两扇黑漆的院门也从里被关了起来,完全的阻断了他的目光。 “对啊。”然后他点了点头,极其认真的说着,“是很甜。” 周泉和郑云两个听了他这回答,只吓的差点没直接趴了下去。 犹记得上次他们两个调侃沈钰和叶明月的时候,前者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死不承认不说,还直接一鞭子对着他们两个人抽了过来,但现下他非但是这样干脆利落的就承认了,而且见着人家叶姑娘走了,他脸上明摆着就是大写的四个字,怅然若失。 周泉和郑云两个人彼此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对方的眼中读懂了一句话。 看这架势,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是真的情系叶姑娘啊。 第52章 追女宝典 次日散值之后,沈钰请郑云吃饭。周泉那个特没眼色的也颠颠儿的跟了过去一块儿蹭饭吃。 当看到桌上摆着的那一大盆酱肘子的时候,郑云和周泉两个人就全都亢奋了。 这两货没别的爱好,在外行军的时候,能给一只酱肘子他们两就能乐的找不到北。 当下两人每个人都是一手抓了一只酱肘子,可劲儿的啃着。沈钰则是另外又点了几个小菜,在一旁陪着他们吃。 只是这两人啃酱肘子的模样实在是太伤眼了,最后沈钰没忍住,筷子尖夹了花生米,对着两个人的手就一人扔了一颗过去。 “啃的差不多了吧?停下来听我说话。” 周泉闻言倒是停了,郑云则是依然咔吧咔吧的啃着,一面又含含糊糊的问着:“大人,你要说什么话?” 沈钰又是利落的一颗花生米砸了过去。不过这次直接砸的就是脸了。 郑云笑嘻嘻的偏头躲了,随后放下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酱肘子,正襟危坐的望着沈钰,听他到底是要说什么话。 但是沈钰这当会却是哑火了。在周泉和郑云两个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最后他才终于哼哧哼哧的冒出来一句话:“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姑娘不怕我,见着我的时候不躲?” 周泉和郑云瞬间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两个人同时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沈钰又要去夹花生米。 郑云见状忙道:“大人,你说的是叶姑娘吧?” 沈钰沉着脸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其实若是细看,可以看到现下他耳根那处都是一片红。 偏生郑云还要逗趣,非得问着:“大人你说的到底是不是叶姑娘啊?” 沈钰就目光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有没有法子?若是没有,趁早说。” 耳根处的红意更甚了,甚至连脸颊上也都有些发烫了的感觉。 沈钰虽然在外行军几年,但肤色依然较为白皙,所以他脸上笼着的这一层薄薄的红晕立刻就被周泉和郑云清晰的给看到了。 周泉当时就笑道:“郑云,你就不要逗大人了。你看大人都脸红了,哎哟。” 原来是沈钰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劈手就砸到了他的额头上去。 当下周泉就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又对着郑云挤眉弄眼的笑道:“得了,郑云,见好就收吧,赶紧说你对这事有没有法子吧。大人臊啦。你再逗他他就要跟你急啦。” 又是劈头盖脸的几颗花生米扔了过去,只砸的周泉哎哟之声不断,然后迅速的自条凳上起身,在酒楼的大堂里到处抱头鼠窜。 郑云在旁见了,竭力的忍住了笑,随后就建议着:“大人,其实你若是真的心仪叶姑娘,大可以直接遣了媒人去叶家提亲啊。你是梁国公世子,又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又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叶贤嘉还不得立马就答应了啊。” “你不懂。”周泉这时悄悄的摸了回来,半边屁股挨了长凳,另外半边则是悬空,预防若是再有花生米砸了过来,他可以迅捷的立即起身蹿了起来就跑,“这样去提亲固然叶贤嘉会答应,但叶姑娘未必会答应啊。你想想这几次咱们大人和叶姑娘见面的场景,可见那叶姑娘必然是个性子很执拗的人。她心中不喜欢咱们大人,就是强娶回去了那也没意思啊。咱们大人要的是和她心心相印,甜甜蜜蜜的。” 说到这里,他又望着沈钰,谄媚的笑:“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沈钰虽然面色冷肃,但并没有花生米砸了过来。 那也就是说自己说的这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周泉终于放心的将自己的另外半边屁股也放到了条凳上来。 郑云这时心中暗笑,只想着,大人也是,明明是心仪叶姑娘,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不就行了,还非得做了这样一副高冷的样儿出来。就是不晓得怎么办了,向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样儿。 不过体谅沈钰以往毕竟没有喜欢过姑娘的份上,于是郑云就打算不计较这些了,甚至还尽心尽力的帮他出谋划策:“若是说叶姑娘,大人,恕我直说啊,你和叶姑娘第一次相见,她被人挟持了,匕首架在脖子上你都没管她,然后又当着她的面一刀将那和尚给劈成了两半儿。那样的血腥场面,啧啧,搁一般的姑娘老早就给吓傻了,叶姑娘看到你不怕不躲才怪呢。” 说到这里,郑云就觉得,他家大人这想要在叶姑娘的心中将他那心狠手辣的煞神形象扳过来恐怕真是有点难度。 而这时他又听得沈钰在那迟迟疑疑的说着:“我觉得我第一次和她相见应该不是在广觉寺的那次。” “那是哪次?你和叶姑娘第一次相见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郑云颇感兴趣的问着。也许叶姑娘和他家大人相见的第一次场面是很美好的呢,那这样往后他家大人想要在叶姑娘心中扳过自己煞神的形象也许要容易些呢。 “年初咱们班师回朝的那日。不过那时她好像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然后被我劈手又给原路砸了回去。好像,把她的额头还给砸到了。估摸着应该砸的还不轻。” 郑云:...... 这下子大人这煞神的形象更难扳正过来了。 周泉则是心有余悸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一个糙汉子,方才被沈钰扔过来的那几颗花生米都给砸的生疼生疼的,更何况是叶姑娘那样瞧着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了。 “大人,”周泉就甚为痛心的说着,“你实在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沈钰的目光暗了暗。随即他微微的垂了头,大拇指的指腹轻轻的来回摸着酒杯的杯口,没有说话。 他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长辈责罚过的一个小辈,而且还虚心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样。 周泉和郑云被自己的这个认知给吓的毛骨悚然,大热的天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还是他们那个冷酷凶残的将军吗?他现下这样无助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郑云和周泉小心翼翼的对视了一眼,随后郑云就觉得,他必须得帮大人将叶姑娘给追到手啊。 于是他很认真的想了一想,随后就道:“大人,你其实长的挺俊朗的。至少我就没见过长的比你更俊朗的人。” “对。”周泉也在一边接口说着,“我也觉得这满京城就没有比大人长的更俊朗的人。那个苏璟虽然说生的也不差,但他那是儒雅,身上总归是欠缺了一些大人你这样的男子气概。” “而且大人你知道吗?你虽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神情冷厉,让人心生畏惧,瞧着就觉得腿肚子打颤了,但你笑起来的时候,那真的是,真的是,” 郑云连着真的是好几句了半天,最后终于是一拍大腿,说着:“我形容不出来。咳,反正就是看起来更俊朗了,而且也好亲近了。所以大人你对着叶姑娘的时候不妨多笑笑嘛,我保证这样不过几次,叶姑娘就会拜倒在你的银甲之下了。” 早在他说着自己俊朗的时候,沈钰就抬头紧紧的盯着他看了。这当会又听得他给自己出的这个招,沈钰想了想,然后就很为难的说着:“可是对着她的时候,我好像压根就笑不出来。” “为什么?”郑云这可是真的觉得奇怪了。虽说沈钰是面上瞧着冷酷,浑身气势逼人,但那是因着他年少即为将军,难以服众,所以不得已只能手段狠辣,摆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出来。后来又是几经征战,一次次的血腥杀戮,便是先前再温和的人,在那样漫天的血水浸泡中,一颗心也会变得冰冷坚硬,浑身自然就会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杀气了。 可说到底,沈钰现年还不到二十岁,私底下他们几个虽然名为上下属,可也有彼此调笑的时候,那时候他也见过沈钰笑起来的样子。 但怎么他对着叶姑娘就压根笑不出来了? 郑云自然是要问一问原由。只是问了半天,都不见沈钰回答,且面上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纠结模样。 郑云就道:“大人,你不将这原因告诉我,这事我就没法替你出主意啊。” 沈钰又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是眼一闭,心一横,顾不得脸面了。 “因为我见着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还哪里记得要去笑?” 郑云和周泉听完他这话,两个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生死关头都能面不改色的将军对着一个小姑娘的时候竟然会觉得紧张。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最后两个人只笑的弯了腰,伏在桌子上哎哟哎哟的起不来。 沈钰这当会真的是耳尖上红的都要滴血了。 他欲待起身抬脚就走,由着这两货在这里笑。最好笑死拉倒。可到底还是想着让郑云能帮他想个法子出来,所以最后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他面无表情的踢了郑云一脚,随后就问着:“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再怕我,见着我就跑?若是有,那就赶紧说。若是没有,” 随即他阴测测的说了句:“那我就再点一大盆的酱肘子,逼着你现下就全都给我啃完了。保管往后你听到酱肘子这三个字就想吐。” 郑云闻言,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就开始同情起叶明月来。 被沈钰喜欢上的感觉,估计会不大好啊。 第53章 痛彻心扉 沈钰被郑云好一通开导之后,决定首要之事就是要多创造与叶明月相见的机会,然后在她的面前多多的表现出自己温和的一面来。这样等时日长了,她不再怕他了,那他就可以往后进行下一步了。 总之他沈钰好不容易的才真心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他势必要对方也要喜欢上他。至少不能怕他,不能讨厌他,不能看到他就跑。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心焦的等到再次休沐之日,赶忙的就骑马跑到郊外那处庄子上去了。 只是在周边盘旋了半天,都没看到叶明月出来。看来想伪造成偶遇的假象是伪造不出来了。于是最后他索性是牵马上前,直接去叩门了。 但是门虽然开了,他却被告知,夫人和姑娘早先几日就已经回京里去了。 原来那日原是说好要等叶贤嘉和叶明齐也来庄子上,一家人一起用午膳的。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两个人前来,最后反倒是叶明齐的贴身小厮观言急急的骑马跑了来,说是大公子知道了苏家姑娘和景川侯嫡次子定亲的事,在家里闹着要去苏宅见苏姑娘,要求着她父母同意将她嫁给自己呢。老爷没办法,就让小的过来请太太和姑娘先回去。 薛氏和叶明月一听,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的?赶忙的吩咐人备车,又一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 等到回去的时候,就见着叶贤嘉铁青着脸正坐在椅子里叹气。 原来他到底还是没能拉住叶明齐,让他寻了个空隙跑了出去。且叶贤嘉还说,只怕这会叶明齐都已经到了苏家了。 薛氏听了,赶忙的就想去将叶明齐拉了回来。 上次她和叶贤嘉那样低姿态的去求见苏文州和孙氏,最后两个人都挨了那样的一顿屈辱,可想而知今儿叶明齐到了那日会受到什么待遇了。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会舍得自己的儿子受旁人的气? 但叶贤嘉伸手拉住了她。 叶明齐不顾脸面,但他们这做父母的,这脸面还是要顾的。 于是他转而便吩咐着叶明月:“圆圆,你去,将你哥哥拉了回来。若是他死活不肯回来,那你就告诉他,我就只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让他往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叶明月晓得叶贤嘉这是动了怒。当下她也顾不得刚从郊外赶回来,自己也是累的厉害,忙忙的又吩咐着人备车,然后脚步极快的就又往外走了出去。 等她紧赶慢赶的赶到苏宅的时候,就见着叶明齐正跪在苏家的花厅里,请求着苏文州和孙氏,能让她见一见苏莹。 苏文州和孙氏早就是气的甩袖子离开了,只有苏玉还在那里劝说着他。 而叶明月一见着叶明齐这样,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痛。 她赶忙的奔上前去,弯腰要扶叶明齐起来,又说着:“哥哥,你这样是要做什么?跪在这里,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为了莹儿,我还要什么脸面?”叶明齐抬起了头来。叶明月竟然看到他满面都是泪痕,“只要苏叔叔能答应将莹儿嫁给我,我就在这里跪死也没有关系。” “哥哥,”叶明月忍不住的也落了泪,可口中却还是要骂着他,“你就是这样的跪到死,他们也不会心疼半分的。只有我和爹娘看了会心疼,你还不快起来,随我回去?即便是要丢人,那也回家丢去,不能在这里丢。” 说着便拉着他的胳膊,死命的想将他拽起来。但她的力气哪里有叶明齐的大?最后非但是没有将他给拉起来,自己反倒是一个不慎,双手脱了力,往后就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 一旁的苏玉见状,忙抢过来要扶她。 但叶明月正是气头上,一时也不去理会苏玉,反而是甩手不让他来扶,随后她又要去拉叶明齐。 “哥哥,快随我回家。你这样跪在这里算什么?旁人怎么看你?你自己的脸面不要了,连父母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叶明齐垂着头,没有做声。 叶明月又厉声的说着他:“旁人要是想给你的东西,不用你求,那自然也会给你。可是旁人不想给你的东西,你就是在这里跪死了,那旁人也不会给你,反而还会嫌你跪脏了他家的地。”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叶明齐终于是开了口,哽咽的说着,“可是圆圆,我这里痛啊,痛的难受啊。”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满面泪痕的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心里也不好受。 叶明齐自小便是个性子倔强的。有一次做错了事,父亲恼怒极了,拿了竹鞭子打他。可即便是父亲硬生生的将那根竹鞭子抽断了,她也没见叶明齐流一滴眼泪。但现下他却是这样不顾形象的跪在这里。 叶明月叹了一口气。随后她便在叶明齐的身前单膝半跪了下来,伸手握着他的手,轻声的安抚着:“哥哥,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是哥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你和莹姐姐,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了。你还是,还是忘了她吧。” “可是怎么能忘得掉?”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当会叶明齐却是哭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我和莹儿,我和莹儿之间这十几年的情分,怎么能忘得掉?我们先前说好了的,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是现下她怎能嫁给旁人?我不相信。我要见她。” 说到这里,他转身哀求着苏玉:“苏玉,看在我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这十几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让我去见一见莹儿?我就想,我就想见她一面。” 苏玉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轻微的打着颤。 叶明月一眼就瞥见了。 她晓得在苏家自来是苏文州说了算,旁人谁都不敢违逆他半句。想来定然已是苏文州放过了话,不让叶明齐见苏莹,所以苏玉才不敢让叶明齐进去,也不敢叫苏莹出来。 她与苏玉之间原也是有十几年的情分,可是这当会叶明月心中实在是恨透了苏文州和孙氏,所以她连带着连苏玉也恨上了。 于是她便轻哼一声,扭头对叶明齐说道:“哥,你不要求他。求他也没用的,他们苏家的人是不会让你见莹姐姐的。便是你在这里跪死了,他们也不会让你见莹姐姐的,你还是死心吧。” 原本苏文州确实是放了话,说绝对不能让叶明齐去见苏莹的,而苏玉也确实是不敢违逆苏文州的话,但是现下他听了叶明月这样生疏冷硬的话,只觉得有一把尖尖的刀子在死命的戳着他的心窝一般,痛的是那样的厉害。 当下他便走到叶明齐的面前,低哑着声音开口说道:“叶大哥,你稍等,我这就亲自去叫了莹儿出来见你。” 随后他转身大踏步的就要去后院。但是还没出门,却见苏莹身边的大丫鬟青竹忙忙的走了过来。 青竹进了厅,一见这里面的场景,她心里也唬的突突的乱跳。但她还是白着一张脸,尽职尽责的传着苏莹的话。 “姑娘说,让叶公子您不要再在这里闹了,快回去罢。姑娘是不会见您的。她说她已经和景川侯的嫡次子定了亲事,不日就要行大礼的了,怎么还好出来见您?且您这样一直闹下去,教旁人晓得了,可怎么样办呢?于您于她都是不好的。至于她和您之间,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有缘无分了。姑娘还说,希望您能找到一位如花美眷,和她安安乐乐的过完一辈子。至于姑娘她,她劝您还是忘了她吧。” 青竹这番话一传完,忙垂着头,缩在脖子,站在那里不敢再言语了。 而叶明齐却是猛然的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因着起的太猛了,身子踉跄了一下,险险欲倒。叶明月忙伸手想来扶他。 但叶明齐压根就没有理会她,反倒是直冲上前,站在青竹的面前,双目赤红一片,大声的质问着:“这不是你们姑娘说的话,是不是?这话是你们老爷和太太说的,特地的让你过来说给我听,好哄骗我相信,让我死了一颗心,现下转身就走,是不是?不行,我要去见莹儿。” 说罢,他伸手就要来拨开挡在门口的青竹,想往门外走,去后院找苏莹。 青竹只被他吓的往后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一张脸更是煞白一片,全无血色。 叶明月忙从后面赶过来拉住了他,大叫了一声:“哥哥。” 随后她拦在他面前,呵斥着:“哥哥,你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擅闯民宅?苏家的人都能叫了官差来直接锁你到衙门里去。若是这事闹大了,你的脸面和仕途还要不要了?父亲的脸面和仕途还要不要了?哥哥,你不能这样冲动啊。” 随后她拦在叶明齐的身边,问着青竹:“这话到底是不是你们姑娘说的?” 盛怒之下,语气自然凌厉。且这一刻她面上如罩寒霜,气势迫人。 青竹心中受到的惊吓较之前更甚,只让她现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一味的点头。 随后她又双手将手里拿着的一件物事递了过来,颤着声音就道:“这,这是姑娘让我还给,还给叶公子的。” 那是一只玉镯子,看得出来成色并不好,也许压根就值不了什么钱。 叶明月不明白青竹这是什么意思,正待要问,但她身后的叶明齐却是忽然上前,一把就从青竹的手中拿走了这只玉镯子。 随后叶明月就见着他捧着这玉镯子的双手在颤个不住。 “这,这真是她让你还给我的?”叶明齐抬起头问着青竹。但是这一刻他的眼中却没有泪水了,只是觉得心中冰凉一片。 这只玉镯子还是在泰州的时候,他和苏莹一块儿出去玩,在路边看到有小贩卖各样首饰,于是他便买了这只玉镯子送给苏莹。那时候两个人就约定了,这辈子不管怎样,定然都要在一起的。可是现下苏莹却让青竹将这只玉镯子还给他,那岂非是说,岂非是说...... 叶明齐不敢再想。他多希望这玉镯子并不是苏莹让青竹拿来还给自己的,可是他还是看到青竹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得她在说道:“姑娘说,这玉镯子她已是不能拿着了。她让您送给您往后的夫人。” “往后的夫人,往后的夫人......”叶明齐口中喃喃的说着这几个字。随后他忽然貌似癫狂的大笑了起来,又劈手将手里拿着的玉镯子砸到了地上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声脆响,这玉镯子被砸了个粉碎不说,屋中水墨青砖地上到处都溅洒到了这玉镯子的碎片。 随后叶明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大踏步的出了门。 他可以为着苏莹不顾颜面的跪在地上求着苏文州和孙氏,他甚至可以为了苏莹抛弃他的仕途不要,只求两个人能相守一生。可现下她却是要主动的放弃他了,甚至担心他这样在这里一直闹下去会让景川侯府那里知道,于她亲事不利,这还能让他怎么办呢?总不能用绳子绑着她,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让她坚守当初两个人一起许下的誓言吧? 他还能怎么办呢?唯有转身出门,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头。 而叶明月见得他起身走了,连忙随后就要追上去。 “圆圆。”这时就听得苏玉赶过来大叫着,“圆圆。” 叶明月闻声回头。 但她秀气的眉眼之间此刻满是凛冽之意,说出来的话更是淬了冰一样,冷的吓人:“你还叫我做什么?” 苏玉立在原地,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道:“这,这些都是我父母的意思,我和莹儿也是身不由己,还希望你和叶大哥不要怪我们。” “身不由己?你父母的意思?”叶明月闻言就冷笑一声,“刚刚你妹妹说的那几句话总不可能也是你父母的意思吧?她可是嫌着我哥哥在这里闹腾会阻碍了她的好姻缘,立逼着我哥哥走呢。再说了,你们是不是身不由己,这些是不是都是你父母的意思已经都不重要了,往后我们一家人和你们一家人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便是路上不幸再遇见,那彼此之间也只是路人。” 说罢,她便转身,忙忙的追赶着叶明齐去了。 而苏玉则是立在原地,慢慢的红了一双眼圈。 他和叶明月之间,终究,终究还是形同路人了。 第54章 被召入宫 叶明齐回到家之后,面上看着实在是过于平静,这反倒叫叶贤嘉和薛氏一时都不敢说他什么了。次日他更是一脸神色如常的去翰林院应卯当值去了,面上再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薛氏觉得心中不安,就去和叶明月商议这事。叶明月就安抚着她:“娘,你和爹爹暂且都不要同哥哥说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事。等时日长了,这事淡化了,哥哥自然就好了。” 不过叶明月自己心中也晓得,这事哪里会那样容易就淡化了呢?但现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也只能这样了。 但过得几日,叶贤嘉去找了叶明齐,父子两个关起门来也不晓得说了什么,随后就听得叶明齐压抑痛哭的声音。再后来,叶贤嘉开门出来,同薛氏和叶明月说是没事了,这事就这样的过去了。 又同薛氏说着,叶明齐已经同意和陈家长女的亲事了,让薛氏这两日就赶紧的备下大礼,找媒人去陈家提亲。 薛氏听完这话只觉得不可置信,随即她心中便越发的钦佩起叶贤嘉起来了。 叶明月心中却还是担心,就犹犹豫豫的问着叶贤嘉:“爹,你同哥哥说了什么?这样就让哥哥和程姑娘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而且说起来其实也对陈姑娘不公平。毕竟哥哥现下心中肯定只有苏莹一个人,便是同陈姑娘成亲了,又怎么会心里有她? 叶贤嘉沉默了片刻,随后才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有许多该承担的东西,哪里能什么都由得自己的性子来?等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来看现下的这事,便只是年少时的一场荒唐了,到那时他自然就会将这些事放下了。不然只是让他一味的这样一个人下去,便是过了十年,二十年,这些事他都是无法忘却的。” 叶明月闻言,便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到底还是对陈姑娘不公平的。 接下来薛氏按着叶贤嘉的吩咐,备了大礼,挑了个良辰吉日,遣了媒人上陈家去正式提亲。 陈夫人原就属意叶明齐,这当会见着叶家这样隆重的来提亲,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当下她便一口答应了,双方互换了叶明齐和陈佩兰的庚帖,又找人算了日子,约定年后正月初八行大礼。自此两家便以亲家相称。 等到叶明齐和陈佩兰的这事定了下来,已到了七月了。 七月流火,天气便慢慢的凉快了起来。而择选世宦名家之女入宫为公主、郡主侍读的事纷纷扰扰了一段时日之后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武安伯府这边,虽然叶明珠和叶明玉都符合要求,两个人的名字都递到了户部去,但最后中选的却只有叶明珠一个人。 林氏自然是喜上眉梢,虞氏却是臭着脸。至于蒋氏,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一开始就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叶明珠一个人的身上,甚至都不惜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给叶明珠做衣裳,打首饰,又托人在各衙门里用银子上上下下的打点,临了终于是顺了她的意了。 稍后不久,叶明珠便入宫去为公主、郡主侍读了。虽然平日里一般儿的也会住在宫里,但如同官员一般,五日可以一休息,这日便可回家。遇到公主、郡主有假期的时候,她们也可以出宫回家休息。 满武安伯府里的下人说起这事,都是觉得甚是荣耀,甚至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腰杆子较以往挺直了不少。蒋氏更是觉得,他们武安伯府这就要再回到以往兴盛的时候了。于是一时蒋氏连带着对林氏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虞氏等人见了,如何会不羡慕的? 叶明月倒不怎么羡慕叶明珠。公主、郡主侍读也就是面上听着好听,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个高级书童罢了。平日里要小心翼翼的陪着公主和郡主玩耍便不说了,若是公主、郡主上学的时候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她们身份尊贵,夫子自然是不好责罚她们的,这时便只好由着侍读来受罚了。所以叶明月私心里以为,这陪读的活儿,其实真心不是一般的难做。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己也会沦落为那侍读中的一员。 叶明珠入宫没两日,武安伯府忽然的就来了三位宫里的内监。 领头的是个年纪略大些的内监,姓杨,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小内监。 当时只把蒋氏等人给吓的,忙不迭的恭迎着这三人到花厅里用茶。随后一问,方才晓得他们是在太后身旁伺候的,今儿来是特地的找他们府里的五姑娘,接着她入宫觐见太后的。 蒋氏闻言心中大惊。 太后如何会识得叶明月?而且还特地的遣了内监来接她入宫? 但虽然她心中满是狐疑,也只能忙忙的让人找了叶明月过来。 叶明月心里也狐疑啊。她压根就没有见过太后,现下如何会来这一出?而且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心中惴惴不安的来见了那三名内监,杨内监打量了她一打量,随后便笑着问她:“你就是五姑娘?” 叶明月对着他屈膝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回道:“承蒙公公垂问,小女正是。” 杨内监见她言语举止得体谦顺,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 “甚好。那就烦请五姑娘现下随杂家入宫罢。太后她老人家正在宫里等候着你呢。” 薛氏站立在一旁,听得说杨内监现下就要带了叶明月入宫,又不晓得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她心中不安,赶忙的上前来,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塞到了杨内监的手里,面上陪了笑意的说道:“这大老远的,烦劳杨公公跑这一趟了。些微小钱,就当是请杨公公喝茶了。” 薛氏出手向来大方,更何况是现下这样的情况。当下杨内监接了这只金元宝,心内也自欢喜,面上笑的满面春风:“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只是他口中这样说着,手里却将这只金元宝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 薛氏见状,心里反倒放心了些。 她最怕对方不肯收她这金元宝,到时想打探消息都不好打探的。而现下既然他收了,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杨内监也是个人精,他自然晓得薛氏给他这金元宝的原因。而现下他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那自然有些话是要透露一些的。于是当下他就笑道:“夫人只管放心。今儿太后要见五姑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薛氏心中微动,便又细问了两句。得知原来是前些日子明惠郡君入宫给太后请安,可巧当时德清公主也在旁,见着明惠郡君手里拿着的扇子,觉得上面的刺绣尤为的别致,便询问了一番。方才晓得这是武安伯府的五姑娘亲手绣的。德清公主原就对刺绣甚感兴趣,宫中已是请了数位绣艺极好的绣娘教着她了。当下见着明惠郡君手中扇面上的刺绣,德清公主真真是爱不释手。太后当时见了也爱,拿了明惠郡君手里的扇子过来细看,随后便说着要见一见那武安伯府的五姑娘,所以这才有了今儿杨内监来接叶明月入宫的这一出。 薛氏听了,方才一直砰砰乱跳的心这当会才终于安稳了一些。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毕竟叶明月可是没有进过宫的,更遑论见过太后那样位居高位的人了?于是当下她就对着杨内监屈膝行了个礼,诚恳的说着:“杨公公,我这女儿胆子小,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待会儿进宫见了太后,若是有什么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您能在旁多周全周全。” 说罢,又递了一只金元宝过来。 杨内监只乐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他接过了金元宝拢在袖中,笑道:“夫人请放心。五姑娘瞧着就很伶俐的一个人,又有一手好绣活,太后她老人家见了,必然是很喜欢的。” 薛氏虽然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依然是不安,只拉了叶明月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 叶明月安抚了她两句,随后便随着李内监,带了黄鹂和翠柳,上了门外已经等候在那的马车。 身后蒋氏等人已是目瞪口呆的神情。 那日李明惠同着叶明月攀谈,说着叶明月刺绣好的时候,蒋氏也是听到了的。但那时她只是心中不屑的想着,刺绣好有什么用呢?又不是绣娘。但没想到,就因着这手刺绣的功夫,今儿连太后都特地的遣了内监来接叶明月入宫。 要知道他们武安伯府自打建府以来,可是没有谁有过这样的荣耀呢。 蒋氏和林氏等人这会心里真是如同打翻了陈年的醋坛子一般,酸味就是隔着十里远都能教人闻得出来。 第55章 单更 叶明月跟着杨内监入了宫,只垂头跟在他身后走着,也并没有抬头打量着各处。 杨内监见着她这样四平八稳,处变不惊的模样,心中甚是赞赏。 毕竟只是个这样大的小姑娘,猛然的遇到这样的事,又是头一次进宫,难得竟然还能这般的镇定。 他一路引领着叶明月到了寿康宫。 当今太后原就是皇后出身,儿子登基为帝之后便尊她为太后,移居到了寿康宫。 正是七月中下旬的天气,寿康宫里的紫薇花开的正好。墙角又有几株木槿花,淡紫色的花朵在枝干上簇簇拥拥的开着,分外的妍丽。 叶明月随着杨内监进了寿康宫的东次间,迎面便闻到一股梨花清甜的香气。 她抬头极快的在屋内溜了一眼,但见临窗的金丝檀木描金螺钿木榻上正坐了一位不到六十岁的妇人,另一侧坐了两个少女,一个是李明惠,一个却是她不识得的。但观那少女衣饰华贵,李明惠对着她言语态度之间甚为的恭敬,想来不是个公主也是个郡主。 但随即她便又收回了目光,只低眉敛目温顺的站在那里。 这时眼角余光就见得李内监下跪行礼,口中又说着:“回太后,这位便是武安伯府的五姑娘了。” 叶明月便也盈盈下拜:“小女叶氏明月,恭请太后玉安。愿太后福寿安康。” 耳听得太后笑道:“这小姑娘的一张小嘴倒是很甜。” 又听得李内监在旁边提点着她,说旁边那位坐的是德清公主。于是叶明月便也对着德清公主行了礼,又对着明惠郡君也行了礼。 太后倒也慈祥,吩咐着李内监掇了只绣墩来,让叶明月坐。叶明月也并没有过多推辞,谢过了太后,随即便垂眉敛目的在绣墩上坐了。 这时候自然是少说话方才是最稳妥的。一切等着太后发问,她小心回答便是。 接下来便听得太后语气和善的问了她一些家常话,她一一的回答了。太后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心中也自满意,便笑着温和的问道:“明惠说她那两把扇子上的刺绣,一幅林椿的海棠图,一幅黄居寀的写生芍药蝴蝶图都是你绣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绣活竟然是这样的好,分明就是将原画作的□□都给绣了出来。” 叶明月这时候自然是要谦虚几句,只说着自己绣艺不精,让太后见笑了之类的话。 太后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着梳着垂挂髻,髻上也不过簪了一支流苏珠钿和一朵珠花罢了,但生的眉如远翠,眼如水杏,且小小年纪就这般的谦逊,于是心中就越发的喜欢她了。 随后太后就又笑道:“今日唤你来,原是哀家想着让你绣一幅观音大士的画像,不晓得你可愿意?” 即便是心中再不愿意,可这当会也只能说愿意了。 于是叶明月忙起身自绣墩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回道:“能为太后效力,那是小女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小女自然愿意。” 太后闻言心中大喜,忙又让着她坐,不用拘束。 这时就见坐在炕桌另一侧的德清公主起身站了起来,坐到了太后的身旁来,两只手攀了她的胳膊,撒着娇:“皇祖母,孙女有件事想求您答应。” 当今皇帝膝下虽然有几位公主,但唯有这位德清公主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又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因着这几层关系,所以在宫中的一干公主中,太后最疼爱的便是这位德清公主了。 当下太后就笑着伸手指戳了一下德清公主的额头,问道:“可是你又看中我这宫里的什么了?” 以往德清公主看到太后宫里有什么好玩意儿了,就是会直接开口讨要的,太后也没有不答应的时候。现下她听得德清公主这样的和自己撒娇,只以为着她这又是看中了自己宫里的什么东西呢。 就见德清公主抿唇一笑,随即伸手指了指叶明月,笑道:“祖母,我想让这位叶姑娘做我的伴读,您看成不成?” 叶明月相叠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一紧。 她可是不想做什么伴读的。 太后此时也是抬头望了叶明月一眼,随后就问着:“怎么你没参选上侍读么?你是武安伯府嫡出的女儿,又是这样的人物相貌品行,但凡参选了,必然是会被选中的。” 叶明月就敛眉回道:“回太后,小女的年岁尚不满十四,不符合条件,所以便没有参加参选。” 太后了然的哦了一声,便扭头对德清公主笑道:“你看,叶姑娘年纪还小呢,压根就没有参选侍读。且你的侍读都已经是定了的,是越国公家的女儿,这当会怎能说不让她做你的侍读,换叶姑娘来呢?越国公家会怎么想这件事呢?” 话虽然如此说,德清公主却是不依,扭股儿糖似的只抱着太后的胳膊不撒手,一面又娇声软语的求着。 只是其他的事情上面太后答应也便罢了,这事却是没法子答应的。 太后心中自然是晓得这择选公主、郡主侍读背后的意思,现下这一来是她见叶明月年岁尚小,这二来,德清公主的伴读已是定了的,是越国公家的女儿。而之所以将这越国公家的女儿选为宫中唯一嫡出的德清公主的伴读,自然是因着他们都看中了这越国公家的女儿,想着要让她做皇子的正妃呢,所以这当会哪里能换了越国公家的女儿,让叶明月做德清公主的伴读呢?而这三来,若是说给德清公主配两个伴读,一个是越国公家的女儿,一个是叶明月,不说旁人心里怎么想,只说其他的公主和郡主都只有一个伴读,断没有德清公主有两个的道理。 只是现下这德清公主闹个不停,而太后又素来最疼她,不忍心拒绝她的意思,于是她想了想,便道:“方才皇祖母才说要让叶姑娘绣白衣观音大士的佛像呢,叶姑娘哪里还有空闲做你的伴读?不过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是见着叶姑娘的绣艺好,所以想着要跟她学一学,是不是?这样罢,” 太后转而又对叶明月说着:“你若是得闲了,过个几日便进宫来同德清公主一起读读书,做做绣活,若是不得闲了,说一声,便也不用来罢。” 叶明月听了,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至少是较真正的伴读自由多了。 随后叶明月又坐在那里同太后和德清公主、明惠郡君闲话了一阵子,最后太后说乏了,要歇息了,便吩咐着李内监好生的送叶明月出宫门。 李明惠此时也站了起来,对着太后笑道:“这会子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太后您请安罢。” 太后应了,吩咐着她:“改日一定要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最好把你母亲也叫了一块儿来。” 李明惠的母亲也出自太后一脉,论起来算得是太后的表侄女。 当下李明惠应了,随后便转身同叶明月一块儿出了正殿的大门。 德清公主还随后跟着追了出来,对着叶明月千叮咛万嘱咐的:“明儿你一定要进宫来给我伴读。我还想要你也绣两把扇子面儿给我呢。待会儿回去了我就找一找我喜欢的那些前人画作去,然后挑了两幅好的出来,等着你明儿过来给我绣。” 德清公主现年十三岁的年纪,髻挽双鬟,两边脸颊上婴儿肥尚未退却,瞧着十分的天真烂漫。 叶明月听了她这话,只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 她虽然喜欢刺绣,学的时候也极为的认真,但学会了之后也不是经常去绣什么,不过偶尔兴致来了绣一两个荷包或香囊,又或者是无聊的时候做些绣活来打发时间。不过今儿可就好了,先是太后娘娘吩咐着她绣一幅白衣观音大士图,现下这德清公主又要她绣两副扇面,他们祖孙俩这随意的说一说,对她而言就是多大的工作量了啊。 但叶明月自然是不敢推却的,非但如此,还得面上得了笑意的说好,还答应着:“明儿我必 然来给公主您伴读。” 德清公主闻言,这才转身欢天喜地的走了。 等到她走远了,李明惠就面带歉意的对叶明月笑了笑:“叶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因着我的缘故,给你添麻烦了。” 这若是其他的人,能被太后和公主看中,让她替她们做绣活,那得是多大的荣耀。但李明惠蕙质兰心,已是察觉到叶明月并非这样的人。 她非但不是这样攀龙附凤的人,只怕心中还会嫌着这事麻烦呢。 叶明月没想到李明惠会说这样的话。即便是她确实觉得这事麻烦到她了,但面上自然也是不敢说的。于是当下她忙笑道:“郡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倒要谢谢郡君呢,若非郡君,今儿我怎么能有幸进宫,还有幸见到了太后和德清公主呢?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 都是场面上客套的话,李明惠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随后两个人就在李内监的引领下一面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一面轻声的说一些话儿。 难得两个人都对画画很感兴趣,且对前人的画作都有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两个人这样一面说,一面走,很快的就到了午门那里。 不想午门广场上现下正有锦衣卫校尉在杖打犯有过失的大臣,噼里啪啦棍子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不断。旁边正负手站了一个人,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眉目冷峻。 叶明月一看清这个人的相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又是沈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什么每次但凡她出个门,都能碰到这厮呢? 第56章 沈钰表白 李明惠秉性柔弱,烟花炮仗的声音尚且都听不得,更何况是现下这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了。 她当即就吓的煞白了一张脸,转过了身去,不敢再看这样的画面。更是双手捂牢了自己的耳朵,也不敢再听这样棍子打在人身上沉闷的声音。 跟随着她的丫鬟烟翠见了,忙转身对李内监说着:“劳烦李内监去前面说一声,就说咱们郡君胆子小,见不得这样的画面。能不能让他们暂缓行刑,让我们郡君先过去?” 李明惠的父亲虽然暂且只是个郡王世子,并没有承袭郡王这个爵位,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且她的母亲是太后家族里的人,因着这个缘故,李明惠还是甚得太后喜爱的。 现下眼见得李明惠被吓成了这个样,她身边的大丫鬟又这样说了,李内监哪里敢不答应呢?于是他忙一路小跑着就赶了过去。 他想着,若是一般的锦衣卫校尉,凭着他好歹是太后宫里伺候的人,那这番人情他还是可以讨得来的。只是一见到沈钰站在那里,李内监的小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后悔自己不该接了这差事。 谁不晓得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呢?不说要动真刀子了,但凡只要他冷冷的一眼瞥过来,那目光就跟刀子似的,能在你身上割掉二两肉。而且沈钰这样的人,执法严明,这又是皇上交代下来要杖打的官员,他会为着明惠郡君暂停行刑才怪。 但谁叫自己刚刚嘴欠答应了烟翠说的话呢?当下他也就唯有哭丧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将方才烟翠说的那番话对沈钰说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看到沈钰冷冰冰的目光扫了过来。 无形的凌厉气势压顶而来,李内监的小腿肚子一时越发的颤的厉害了,然后他扑通一声就控制不住的跪了下去,预备接受沈钰的责罚。 但预想中的责罚却并没有来,相反的,他还见得沈钰的面色微变,随即就见他抬手,示意着旁边的校尉暂缓行刑。 与其同时,李内监又见他绕过自己,阔步的往前走去。 李内监心中大感诧异,忙扭头望了过去,就见着沈钰正是往李明惠那边而去。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背影修长挺拔,日光从上轻洒而下,五官轮廓更是俊美无比。 他在叶明月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垂眸望着她。 只是纵然是他面上肃色依旧,内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紧张和懊恼,手心里也开始冒汗了。 怎么每次但凡遇到她的时候,都是让她看到自己凶狠的一面呢?这样到底还能不能好好的改善一下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了? 叶明月此时也正在抬眼看着沈钰。 与李明惠吓的煞白着一张脸转过身去相比,叶明月此时都可以说的上是神色如常。 没办法,在广觉寺那晚,她都亲眼看过这位煞神一刀将人给劈成了两半儿的血腥场面,又听过周泉和郑云那样调侃着说切口是否光滑的事,眼前的场面与那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至少只听到噼里啪啦棍子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一滴血迹都看不到。所以叶明月先前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的打量着被打那个人身上穿的官服是什么颜色,前胸后背的补子绣的是什么,好推测他是个几品的官员。 只是她没想到沈钰随后会走了过来。 现下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在她面前这么一站,立时就将日光给挡了个透透彻彻,在她的头顶和身上落下了一大片的阴影下来。 叶明月抬眼颇有些不悦的瞅了他一眼,随后才不情不愿的对他屈膝行礼,称呼了一声:“沈大人。” 沈钰现下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都是那日郑云说给他的那几条注意事项。 第一条就是,见着叶姑娘的时候一定要笑,一定要笑!这样一来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俊美有魅力,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能让自己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善不少。 只是妈了个蛋的,沈钰觉得自己在叶明月面前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啊。 没办法。他一见到叶明月就紧张,紧张的手心里都在冒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住。 好不容易才勉力的压住了心中狂跳的那一颗心,沈钰望了望身后朱漆铜钉的宫门,忽然又沉了一张脸下来,皱着眉问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明月只诧异的望着他。 她到哪里关他什么事了?用得着他这样声色俱厉的过问吗? 但又不好不答,毕竟他的官位压在那里。 所以叶明月又不情不愿的说着:“太后唤了我过来觐见。” 沈钰的眉头越发的皱的紧了。 他待要细问,只是这周边有这样多的人都在看着。 于是他匆匆的撂下了一句:“你在前面等着我。” 随后他便转身回去,吩咐着周泉和郑云,让他们两个人看着校尉在这里行刑,将皇上吩咐下的板子都打完了,然后回去复命。 周泉和郑云都应了。随后沈钰一转头,见叶明月依然还站在那里,于是他便对着她微微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叶明月:...... 他这是唤狗呐? 而这时她又听得李明惠在旁边问着她:“你识得沈大人?” “见过几次。”叶明月回道,“不过并不是很熟。” 李明惠笑着没有做声。 方才沈钰望着叶明月的目光既紧张又有爱慕,言语之间更是满满的关心,这沈钰分明就是心悦叶明月的,只不过叶明月现下并不自知罢了。 但李明惠觉得这样的事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当下她只是笑着同叶明月一道往前走,随后到了沈钰的身边,李明惠面上含了笑意的对着沈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沈大人,小女就先走了。还劳烦你将叶姑娘送回家。” 李明惠的曾祖父原就为亲王,而沈钰的祖母则是皇家公主,所以两个人算起来也是亲戚,平日里也是见过的。 当下沈钰觉得这李明惠甚为的知趣,虽然面上是官场的面瘫冷漠脸,但好歹也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明惠对此也不以为意。她带了丫鬟,转身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对着叶明月抿唇笑了一笑,随即便放下了车帘子,吩咐着侍卫赶车。 叶明月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自在,于是她也转身对着沈钰开口作辞。 李明惠先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沈钰送她回去的,但她哪里敢让沈钰送她回去呢?还是自己带了黄鹂和翠柳一块儿回去的好。 只是作辞的话说了出去,沈钰却没有答应,反而是说着:“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说罢,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明月,直接将她原本准备好的那句,我没有话同你说的这句说辞给望的噎回了肚子里去。 叶明月只好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叶明月就同着沈钰坐在了旁边一座酒楼的雅间里。 说起来也是巧,这酒楼就是上次叶明月来找苏玉,一下车就看到沈钰站在门口当门神的那个酒楼。 小伙计上了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又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糕点。 沈钰犹且担心叶明月不喜欢吃这些,问着:“你喜欢吃什么糕点?告诉我,我让他们立时就做了出来。” 叶明月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我不喜欢吃糕点。” “那你喜欢吃什么?”沈钰却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的继续追问着,“都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做。” 郑云说的第二条,一定要问清楚叶姑娘喜欢些什么,然后投其所好,日日的给她送她喜欢的那些东西,那这样时日长了,叶姑娘哪怕就是一颗石头心,那也能让您给捂暖了。 叶明月:...... 她总觉得现在的沈钰有点怪怪的,让她觉得十分的别扭。 最后她忍无可忍之下,声音就大了些,直接说道:“沈大人,你先前说有话要同我说,请问是什么话?麻烦您赶快的说,我这还要回家呢。” 沈钰闻言,抬手有些不安的摸了摸鼻子。 这话该叫他怎么说呢? 脑子里想了想郑云那日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一定要让叶姑娘知道你其实并不凶残。哪怕就是你真的凶残了,那在叶姑娘的面前也万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吓跑了她,想再追回来就难了。 于是沈钰琢磨了一下措辞,末了就抬头望着叶明月,很诚恳的说道:“叶姑娘,那日对你砸白果子的事,还有那夜广觉寺眼见你被人挟持没救你的事,还有那日宁远侯府拿着芦苇梗指着你脖颈子的事,还有那日在田庄里,害你被苍鹰吓到了的事,我都觉得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先前不说还没有察觉到,可这当会一说了出来,沈钰才猛然发觉,自己和叶明月这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好像他要么就是让叶明月受了伤,要么就是让她受了惊,总之就是没有正常见面的时候,难怪叶明月心中会怕他,见到他就会转身就躲。 想到这里,沈钰的语气一时就越发的诚恳了:“叶姑娘,我向你担保,这样的事,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了下来。 叶明月只惊悚着一张脸望着沈钰,手中的雕漆扇柄都快要被自己给硬生生的捏断了。 其实沈钰的这番道歉都可以说得上是低声下气了。但是任凭是何人,头先几次见面的时候都是被那样凶残的对待,猛然的到现下就转变成了这样的画风,谁会相信?谁敢相信? 沈钰竟然在对她道歉?而且还请求着她的原谅?而且还同她担保,往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叶明月用见鬼似的表情望着沈钰,嗫喏着一双唇,片刻之后她方才问了出来:“沈大人,你今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忘了吃药?” 沈钰虽然并不晓得吃药这个梗,但他为人聪明,脑子稍微的转了一转就明白了叶明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要是周泉和郑云敢这么说他,他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就抡过去,但叶明月这样说...... “我并没有病。”他反而是更诚恳的说着,“我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叶姑娘,我希望你往后再也不要怕我。” 叶明月沉默了。 她越发的觉得沈钰不对劲了。 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在乎旁人怕不怕他?只怕倒都希望着旁人怕他呢。毕竟他现下做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原就是皇帝用来震慑朝臣的一把刀。 但是这把刀现下这样表情诚恳,语气温和的同她说着这样的话。 叶明月想了想,最后还是抬了头,同样语气很诚恳的问着沈钰:“沈大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同我说这样的话?” 你这样,让我很不安啊。甚至是觉得毛骨悚然啊。所以拜托您还是给个明白话吧,这样就算是我死那也是个明白鬼啊。 沈钰现下脑子里还在反复的回想着那日郑云对他说的那些注意事项,然后他猛然的就听到了叶明月的这句问话,便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望了过去。 少女容色清丽妍媚,一双盈盈水瞳,望着人的时候,仿似就能将人的魂魄给勾去了一般。 沈钰当下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心口一热,什么理智都给忘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郑云那日说的注意事项。 “叶姑娘,”他望着叶明月,猛然就起身站了起来,双掌紧紧的按在桌面上,脱口而出,“我心悦你。” 叶明月目瞪口呆,满面震惊的望着他。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如颠筛,饱含恐惧。 沈钰这当会觉得自己已经豁出去了,所以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明月,又大声的说了一句:“叶姑娘,我喜欢上你了。所以你也要喜欢我,必须得喜欢我。” 叶明月一个没坐稳,只听得哐当一声,她整个人连同椅子往后就倒了下去。 第57章 夺门而出 “然后呢?”郑云正笑的趴在桌子上,一面还不忘问着沈钰接下来的事,“叶姑娘有没有答应说也喜欢你?” 沈钰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叶明月如何会答应?她当时只吓的神色大变,仿似比那夜在广觉寺中被人挟持了还要更加害怕一样。 “然后她转身就夺门跑了。” 沈钰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挫败,神情更是懊恼不已。 郑云闻言只笑的直打跌。片刻之后,他方才一面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一面说道:“哎哟,大人,您这可不成啊。” 沈钰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这样是不成的,不然他现下怎么会来找郑云,将这样丢脸的事说给他听?无非是希望郑云能给他想些法子出来。谁晓得这厮听了这事之后就只这样一直笑。 “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沈钰的声音骤冷,让人听了,只觉得心口陡然发凉。 郑云不敢再笑了,连连的点头,意思是自己笑够了。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还用手捶着桌子。 什么时候见过沈钰有这样挫败的时候啊?不成,这次非得笑个够本才行。 沈钰终于是被他笑的恼羞成怒了。一抬眼见手边长案上有一方坚硬的砚台,于是他便伸手抄起了这方砚台,望着郑云那边就精准的扔了过去。 郑云闪身避过,同时回手一捞,准确无误的将砚台捞在了手里,顺手又放回了远处,随后他才一面笑,一面说着:“大人,拿出你的威武霸气来啊。你想想那时你在两军阵前,扯弓放箭,一箭将对方的敌旗射倒,何等的耀武扬威,引人侧目,千军万马之前更是淡定自若,手拿红缨梨花枪,拍马入敌阵,一枪将对方敌将当胸给刺了个对穿的豪气霸道,与这些相比,区区一个小姑娘算得什么?难不成她比一座城池还难攻略不成?” 沈钰没有做声。 那怎么能一样呢?战场征伐,攻略城池,那从来都是单方面的,胜了便胜了,但于叶明月而言,他喜欢她,却希望她能同样的回应他,喜欢他。 他不要单方面的感情,所以他必须让叶明月也喜欢上他。 沈钰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 叶明月一路心神不属的回到武安伯府之后,发现薛氏正站在东小院的院门前,焦急不安的翘首等着她回来。 一见到她回来,薛氏赶忙的冲上前来,问着她入宫之后的事,又问着太后唤了她过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在宫里可有受到什么委屈? 叶明月暂且将脑子里关于沈钰的那些纷纷乱乱的事压了下去,转而同薛氏说着宫里发生的事。 听得说太后和德清公主只是想让叶明月绣白衣观音大士和扇面,薛氏放心不少,嘱咐着她要好生的绣。后又听得说让叶明月得了空闲就入宫给德清公主做伴读的事,薛氏却又开始担心起来。 于是她又嘱咐着叶明月:“便是你入宫去给德清公主做伴读了,也凡事不要出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就好。” 她心中始终还是在想着这伴读其实是给皇子选妃的事。 叶明月笑着应了,又笑着安抚着她:“我见太后的那意思,也未必是想要我真的给德清公主做伴读,不过是德清公主在旁边闹的厉害,她没法子才答应的。且我要给她绣白衣观音大士,忙着呢,哪里有空闲经常入宫?不过是德清公主嘱咐了,头先两日我先进宫去走一遭儿,后面我只说我要给太后绣佛像,不去,德清公主想来也不会怪我。” 薛氏听了,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 这时又见得蒋氏身边的丫鬟春兰走了过来,说着:“老太太请五姑娘到钟翠堂那里去呢,她有要紧的话要问您。” 以往这些丫鬟过来传话,从来都是说老太太叫谁过去,这次倒是难得的用了个请字了。 叶明月心中了然,这是蒋氏见着太后遣了人来接她进宫觐见,心中多少就忌惮了她一些,所以这言语之中自然就较往日客气了许多。 当下叶明月便同着薛氏一块儿去了钟翠堂。 钟翠堂白石甬路两旁的松柏依然苍翠,不过里面的丫鬟现下见着薛氏和叶明月倒都要较以往客气了许多。 有小丫鬟在前面恭敬的打起了帘子,叶明月一进去,就见着蒋氏正坐在正面的花梨木描金罗汉床上。旁边一溜玫瑰椅中坐了林氏和虞氏。 叶明月和薛氏对着蒋氏行了礼,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来蒋氏言语态度之间对着她们较往日客气了不少。 “坐。”蒋氏抬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在椅中坐了,又吩咐着小丫鬟给她们上茶。 一时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端了茶上来,叶明月接了过来,低头慢慢的喝着茶。 她心中自然晓得蒋氏唤她过来是想做什么,但蒋氏不问,她是绝不会主动的将那些话告诉蒋氏的。 而蒋氏原本也是不大拉得下脸来问叶明月宫里的事。 自打二房回府,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二房的人没什么好颜色。年前腊八那日回来便好一通为难他们也便罢了,后来又有了钱夫子的那事,叶明月更是被她罚去祠堂跪了一晚上。再后来宁远侯府的事,因着叶明月抢了叶明珠的风头,蒋氏回来没少给叶明月甩脸子看。及至前些时候叶明珠被选中为公主伴读,入了宫,蒋氏在家中的气焰就越发的嚣张了起来,只说叶明珠定然是会做王妃的,言语行动之间哪里还将二房一干人放在眼里了? 但现下叶明月却是被太后遣了人来接进了宫里去,这样荣耀的事,武安伯府以往可是没有谁有过的。而且叶明月进了宫之后,太后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蒋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但她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竟然是这样的沉得住气,这当会只是眉目不动的坐在椅中悠闲的喝着茶,一些儿要说的意思都没有。 蒋氏只觉得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最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咳了一声,随后就问道:“太后唤你进宫,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什么,”叶明月放下了手里的盖碗,抬头笑吟吟的望着蒋氏,“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与我闲话了一些家常而已。” 蒋氏差些儿就没被叶明月的这句回答给硬生生的呕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太后她老人家压根就不晓得你是什么人,这猛然的叫了你进宫,难不成只是为着跟你闲话一些家常?你当我傻呢?这样的话我也信? 蒋氏的面上一时就极其的不好看。这时就听得虞氏在一旁笑道:“咱们的月姐儿现下可真是越发的出息了,竟是连太后都遣了人来接你入宫,可是比二姑娘风光多了。传了出去,咱们武安伯府里的人可都要跟着你沾光不少呢。” 早先对于叶明珠被选中为公主侍读,叶明玉却落选了的事,虞氏一直心中耿耿于怀,这当会她就赶着说了这样的话出来,为的也是想气一气蒋氏和林氏。 蒋氏背地里拿了体己出来为着叶明珠做的那些事,虞氏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埋怨着,难不成只有大房的那个是从她蒋氏的肠子里爬出来的,自家的那个就是捡来的? 自打会试之后,叶贤和就将自己的名字递上了吏部,闹腾着要参加吏部大挑。虞氏自然是不想掺和他那破事,老早就放了话出来,说但凡叶贤和胆敢去外地做那绿豆芝麻粒大,一辈子没个指望的小官小吏,她是绝不会带了儿女同他一起去任上的。只是话是这样说了,她却是转身又找着蒋氏和林氏要银子来了。 当年武安伯府里可是花了一大笔的银子给叶贤嘉在锦衣卫谋了个差事,而现下叶贤和要参加吏部大挑了,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怎么就不该也拿了一笔银子出来上下打点,给叶贤和谋个好差事呢? 但一来武安伯府早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二来林氏觉得,这武安伯府迟早是他们大房的,现下虞氏过来闹腾着要银子,可不就是相当于是要她的银子?她怎么会给?于是妯娌两个大吵了一架,随后就将这事一直闹腾到了蒋氏那里去。 蒋氏也头痛,可是有什么法子?横竖她也变不出银子来。就算是自己有一些体己,可叶贤和那样的不争气,这会儿又非要去外地做那样没有前途的小官小吏,何必要拿了体己出来填那个无底洞?所以蒋氏就只说没银子了,让虞氏不要再闹腾了。 虞氏却也是个性子烈的。她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就坐在钟翠堂的地上撒泼,然后又拍掌大哭,只说他们三房就是捡来的了?就不姓叶的了?凭嘛蒋氏一筐芝麻就全都倒到了大房的那个坑里去,他三房就这样一星半点都沾不到好处了?到后来虞氏就闹腾着要分家,最后硬生生的把从不管内宅事的老太爷都给闹腾了过来。 老太爷见着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撒泼样儿,当时只气的嘴角的胡子直抖,大声的呵斥了她数遍,让她起来,要丢人回房丢去,不要在这里让下人看笑话。但虞氏打定了主意,今儿不捞到银子她就不罢休。左右叶贤和她是指望不上的了,也就唯有多多的捞些银子在手中方才是正理。所以她压根就不理会老太爷,只依旧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闹着,说要回娘家去,找旁人评评这个理。 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说起来这事上也确实是亏欠了三房,于是最后老太爷只气的对着蒋氏大吼:“给她一个庄子,由着她卖了,去给老三打点。” 于是虞氏顺利的捞到了一个庄子在手上。当然她自然是没有卖,于她而言,她只当叶贤和是死了,她只要捞了银子庄子在手,下半辈子指靠着自己的儿子就好了。 随后不久,吏部的调令就下来了,叶贤和被选中为了凉州教谕。虞氏没有跟他去,也勒令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准随他去,最后只有吴姨娘带着叶明蓉随着叶贤和一道儿去了凉州。 而因着这事,林氏心里恨透了虞氏。因着她觉得那个庄子原是她的,可是现下却被虞氏这样撒泼的给要了去。而虞氏见着林氏的时候眼里也满是火,因着她那日去找林氏要银子的时候,林氏可是干脆利落的只有两个字,没钱。 于是大房和三房就这么正式的决裂了开来。 第58章 早晚接送 现下虞氏说了这样奚落贬低叶明珠的话,林氏固然是气的双手发软,蒋氏的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她可是一直希望着叶明珠进宫做公主侍读之后,随即便能被皇帝皇后和皇子们看中做了王妃的,但是没想到现下叶明月竟然又抢了叶明珠的风头。 太后巴巴儿的叫了她进宫去到底是说了些什么话? 蒋氏心中恼怒,面上先前的客气也就没有了。当下她便沉着一张脸,面向叶明月说着:“太后遣人接了你进宫,那是你的荣耀。不论是太后同你说什么了,或是要让你做什么了,你都要谨遵她老人家的懿旨,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样场面上的话,原也是为着想钓出来叶明月口中的话,但叶明月以不变应万变,依然是笑盈盈的说道:“祖母的教诲,孙女记住了。” 蒋氏只被她这句话给噎的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的,极是难受。 叶明月觉得也戏耍的蒋氏差不多了,随后便也面上带了笑意的将太后唤了她过去做什么的话说了一遍。 蒋氏等人听得说太后和德清公主都要叶明月给她们绣物件,又听得说德清公主亲自跟太后开口,讨要叶明月做她的伴读,俱各是面上艳羡不已。 若是叶明月的这绣活做的好了,入了太后和德清公主的眼,讨了她们的喜欢,得她们的几句夸奖,往后这京城里谁不要高看叶明月两眼?旁的不说,只她的婚事上面,就会有多少世家贵族会上门来求娶她? 当下蒋氏便将先前面上的那点子不耐烦全都收了起来,转而对叶明月言语态度之间越发的客气了起来。 瞧她那架势,倒恨不能叫上叶明月一声乖乖孙女儿,娇娇孙女儿,说上一声祖母疼你之类的话。 林氏和虞氏也收了先前面上的轻视之色,对着叶明月再也不敢随意给脸色瞧了,反倒言语之间还或多或少的有些恭维的意思。 薛氏在旁边看了,心中只暗暗的高兴不已。 随后回去的路上,薛氏就对叶明月笑道:“方才看到她们面上那幅对你忌惮的模样,自打回府之后,今儿我这可是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圆圆,好样儿的,给娘争了这么一口气。” 叶明月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和的德清公主吩咐她绣的物件若是绣的好了,她固然是会得到她们的赞赏,但若是绣的不能让她们满意了,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所以叶明月丝毫不敢大意,回去之后便忙着描佛像,选白绢,配丝线。 只是她一直不能心静,数次都将已经描到一半的佛像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去。 脑子里来来回回的,还是先时沈钰对她说的那句话。 “叶姑娘,我喜欢上你了。所以你也要喜欢我,必须得喜欢我。” 她心中烦躁,将手中的羊毫笔扔到了案上,咬了牙恨恨的想着,哪里会有人这样子同人说话的?他喜欢我,凭嘛就得我也喜欢他?还必须得喜欢他。他以为自己是谁? 叶明月觉得沈钰这个人真的是不可理喻。无论是做出来的事也好,还是说出来的话也好,全都不走寻常路。 自己和他才见过几次面了?且见的几次面都是在那样不愉快的场面下,他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又喜欢自己什么?还在她面前说得这样霸道自信,什么你也要喜欢我,必须得喜欢我。 她偏不要喜欢他。 叶明月这样愤愤的想着,末了望着地上被自己扔了一地的纸,只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被那厮搅的无法静心。既如此,今儿晚上索性就不描佛像了,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得入宫去给德清公主伴读呢。 只是即便是睡着了也不安稳,梦里依然是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在来来回回的说着那样的几句话。 次日天刚蒙蒙亮叶明月就被薛氏从床上拉起来了。 头一日进宫给德清公主伴读,这可是大事。薛氏心中不放心,总是怕叶明月年纪小,有什么想的不周到的地方,所以忙忙儿的就起床过来替她打点。 衣裙是昨晚就挑拣好了的,丁香色撒花缎面的对襟褙子,米黄色的百褶裙。发髻间簪一朵铜钱大小的杏黄色堆纱绢花,一只蝴蝶点翠珠花,再有一支云纹点翠步摇。既素雅端庄,不会过分的引人注目,可又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让一众贵女瞧不起。 叶明月坐在镜台前面,一面闭着双眼补觉,一面由着薛氏给她妆扮。等到薛氏给她妆扮好了,叫了她两声,又伸手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她这才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的问着:“娘,好了?” 薛氏见着她这样,忍不住的就问着她:“你昨晚这是做什么了?竟是这样的没有睡好?可是今儿要进宫,所以你心里紧张的缘故?” 随后她就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要让她紧张之类的话。 叶明月一听,她这是比自己还要紧张呢。于是忙开口安抚着她:“没有。我一点儿都不紧张,不过是昨晚做了一宿的梦,所以没睡好罢了。” 薛氏便问着她做了什么梦。叶明月就扯谎,只说自己忘了。 其实她哪里会忘了呢?昨晚翻来覆去的,梦的都是昨儿白日里发生的场景。 沈钰那般儿霸道的同她说着他喜欢她,让她也必须喜欢他的话。还有她随后受了这句话的惊吓,一个没坐稳,连人带椅往后就翻倒了,是沈钰一个箭步抢了过来抱住了她。 那时她就躺在他坚实有力的臂弯中,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都可以闻到他身上袍子上清新的皂角味。且抬头一望,看到的便是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 而他的那双眼,一直就那样灼灼的望着她。就连昨晚的梦里也都一直是他那双灼灼的双眼,那样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只把她给望的心头火气,恨不能一巴掌直接呼了过去,叫他闭上眼。 她是打死不愿意承认昨儿晚上她竟然梦见了沈钰一晚上的,所以只说自己忘了,压根就不记得昨晚儿晚上梦到了什么。 薛氏听了便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递了一只荷包过来。 叶明月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是满满一荷包的金瓜子。 薛氏还在旁边嘱咐着:“宫里的人谁不是一双势利眼了?遇着那些伺候的内监宫女,你随手打赏一些儿总是不错的。不指望他们能帮你什么,总之不背后给你添乱那就是好的。该花钱的时候可千万别心疼。若是这一荷包的金瓜子用完了,回来再告诉我,我再给你拿一荷包来。” 叶明月只听的暗中咂舌不已。 若是照薛氏这样说,那她进一趟宫就得花多少钱了? 不过这总是薛氏的一片心意,于是她便接了这荷包拢在袖中。抬头见薛氏面上一脸的担忧,她便伸手抱了抱她,笑道:“娘,你也不用太担心。不过是入宫给公主伴读罢了,而且我就去走个过场而已,还能怎么样儿呢?今儿傍晚我就回来了。” 因着她算不得是真正的伴读,不过是应着德清公主的要求,得了空闲,隔个几日就入宫陪她一趟罢了,说起来倒是用玩伴来称呼更为合适一些,所以压根儿就不用如同那些真正的伴读一般住在宫里。 毕竟那些伴读之所以住在宫里,也是想着要考察她们的品行举止,再结合家世择选出谁为皇子正妃,谁为皇子侧妃的。 薛氏听得她这样说,多少是安心了一些,因又嘱咐着她:“入了宫千万要小心谨慎一些,凡事别出风头。你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再有,一下了学就立马回来,别让我在这里久等。” 叶明月笑着一一的应了,随后便带着黄鹂和小茶出了门。 天边一抹鱼肚白,有玫瑰色的朝霞隐隐的从天际露了一些边边角角出来。想来今儿又是个大晴天了。 薛氏一直将叶明月送到了大门,眼瞧着她带了黄鹂和小茶上了马车。随后赶车的小厮一抡手中的马鞭子,清亮的声音驾了一声,马蹄得得的声音便清脆的回响在这青石街道上了。 叶明月这时就吩咐着黄鹂和小茶:“我困的很,补个觉。待会儿到了宫门那里你们再叫醒我。” 黄鹂和小茶应了,叶明月随即便阖上了双眼。 她昨儿一夜做了一晚上的梦,原就没有睡好,这当会实在是困的厉害,加上马车又是晃晃悠悠的,所以不过是刚阖上双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就迷糊了起来。 只是她将将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 她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去。亏得黄鹂和小茶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不然她肯定会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心里未免就有些恼意,便近前伸手一把撩开了车帘子,想看看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这一撩开车帘子,便看到马车旁侧有一个人。 那人着了银灰色的圆领锦袍,背影清俊修长,正端坐于马上。 听得身后掀帘子的声音,他便转头望了过来。 彼时晨曦微露,黎明的第一缕霞光洒在他的身上,明艳艳的灿若锦绣一般,将他整个人映衬得俊美如天人。 叶明月便呆了一呆。 这人正是沈钰。只是沈钰这么一大早的跑过来拦她的马车做什么? 而沈钰这样一回头,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叶明月带着恼怒之色的娇丽容颜,他也是呆了一呆。 随即他便扯起唇角,对着叶明月笑了一笑。 瞬间便如冰雪融尽,春回大地。 第59章 对牛弹琴 叶明月一见着沈钰,便想起自己昨儿晚上做了一晚上关于他的那些梦,于是她由不得的就觉得有些恼羞成怒,耳根之处更是滚烫一片。但她面上却是沉着脸,问着他:“沈大人这样大清早的拦了我的马车是什么意思?” 其实沈钰昨日回去之后也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昨儿下午他那般脑子一热就将自己心里所思所想都给说了出来,可回去之后他心中却只懊悔的跟什么似的。 他怕着他那样会吓到叶明月,让她往后会越发的怕他,更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那这样反而会得不偿失了。 为着这,他辗转反侧了前半夜,可后半夜他却又回想起先时叶明月因着受了惊吓连人带椅的摔倒,他抢过去抱住了她的时候,她因着娇羞如同海棠花儿一般的娇艳容颜,还有手掌中握着的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身。 夏日的衣裳原就单薄,那时他手掌仿似都触摸到了她腰间柔腻细滑的肌肤一般。不说当时他心神为之荡漾,整个人差点儿都要把持不住,便是现下回想起来,那也是心中一荡。 沈钰就这样又是懊悔,又是荡漾的过了一晚上,后来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却又忽然睁开双眼,起身坐了起来。 因着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左右他已经是将自己心里这份隐晦的心思对叶明月说了,那不管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总之都是要好好儿的对她,想了法儿的让她对自己动心的。 至于她若是一直不理睬自己......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坐在床上回味着郑云先前对他说的一句话,这追女孩子啊,还要什么面子?撂了面子,只当自己是个二皮脸,那便是天仙都能让你给追到手的。 又说着,指挥使大人您生的这般的俊美,在旁人面前冷着一张脸又罢了,在叶姑娘面前您可千万不能冷着一张脸。叶姑娘心里原就怕您,您再在她面前冷了一张脸,她还能喜欢上您?最好是往后您见着她了,那就笑,这样时日长了,她就不怕您了。还有啊,您得主动啊。她怕着您,躲着您,那您就想法设法的主动凑上前去,对着她笑,展示您的英姿和对她的心悦之意,时日长了,还愁她不会喜欢上您? 因着这,所以才有了现下沈钰在武安伯府的街角拐弯处拦叶明月马车的这一出。 因着心里已经做好了要做二皮脸的长期准备,于是这当会面对着叶明月恼怒的质问,沈钰面上灿烂的笑意不退:“我晓得你今儿要入宫去给德清公主伴读,正巧我也要去镇抚司应卯,咱们两个顺路,就一块儿去吧。” 虽然昨日沈钰并没有从叶明月的口中套问出太后唤她进宫所为何事,但锦衣卫是做什么吃的?不过随意的遣人去查一查,他立时便晓得了这其中详细的原委。又估摸着今儿是头一日,叶明月是必然要入宫给德清公主伴读的,所以他一早儿的就到这里来等候了。 而叶明月等了他这话,只气的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虽然两个人待会一个要入宫,一个要去镇抚司,确实挨的近不错,但武安伯府在西边,他梁国公府却是在东边,这顺路两个字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这般赤口白牙的说出来的? 叶明月现下瞧着沈钰面上明晃晃的笑容就觉得刺眼。 以往在她面上面瘫凛冽成那样,末了现下却又笑成了这样一个灿烂的模样,她几乎都要怀疑这沈钰是否也被人给穿越了。还是说这厮其实压根就是有双重人格的? 于是她便冷哼了一声,说着:“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沈大人你自走你的阳光道,我自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个并不顺路。” 说罢,便唰的一声放下了车帘子来,吩咐着小厮继续赶车。 小厮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忙又抡起了鞭子,催促着马儿快走。 但沈钰虽然遭叶明月这一顿抢白,却也并没有知难而退。 他昨晚才决定要做个二皮脸,不管在叶明月面前怎么死缠烂打都务必要她喜欢上自己的,怎么能现下因着这一点挫折就后退了呢? 于是他立时便也拍马赶了上去,只在叶明月马车旁边按辔徐行。 叶明月早就是在车窗上的帘子缝隙里看到他在外面了。但她也不好说什么的,便唯有阖着双眼不去理会也就是了。 只是她方才有一点困意了,正朦胧欲睡之时,忽然又听得笃笃的声音。 是马鞭子木柄敲打着车厢壁的声音。 叶明月蹙了眉。但她依然还是阖着双眼,没有要扭头去看,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但那笃笃之声不断,大有她不开口就不停歇的意思。 叶明月只被这声音给闹腾的心头火起,当下她便欠身唰的一下撩起了车帘子,怒目问着外面的沈钰:“沈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想沈钰却是很认真的望着她说着:“往后你不要叫我沈大人了。叫我沈钰吧。自然,我更希望你能叫我钰哥哥。” 叶明月觉得这沈钰绝对是有病,但当着沈钰的面,她并不敢就将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 所以她想了想,就很诚恳的说着:“沈大人,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你看,你和徐姑娘郎才女貌,是多么登对的一对。但我貌似无盐,才疏学浅,你还是......” 只是一语未了,就被沈钰给截断了。 沈钰说的是:“第一,是你误会了。我和徐妙兰之间压根就没什么。不错,她是心悦我,不过我对她可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还有这第二,” 他目光在叶明月的面上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也很诚恳的说道:“我觉得你长的很好看。这世上应当是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再有,我喜欢你,并不是因着你的才气。便是你没有才气我也是一样喜欢的。” 叶明月闻言,为之气结。 但她竟然是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也唯有唰的一声又放下了手里的车窗帘子来。 笃笃的马鞭子柄敲马车厢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忍着,忍着,一定要忍着。叶明月阖着双眼,忍住自己心中越来越暴躁的心情,告诫着自己。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忍无可忍! 叶明月迅捷的欠身抬手,唰的一声又撩起了近侧的车窗帘子,满面怒意的对外质问着:“沈钰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当会倒是不叫他沈大人了,叫他沈钰了。虽然没叫钰哥哥,但沈钰心中坚信,叶明月都已经叫他沈钰了,那叫他钰哥哥还会远吗? 所以即便是被叶明月这样质问着,沈钰依然是满面笑容,一些儿要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殷殷的叮嘱着她:“太后娘家是江夏侯,她最爱的是天水碧的颜色,最爱的花是梨花,最爱吃酸,最不爱吃甜,最不喜歇息的时候被人打搅,且有起床气。她每日末初时刻是必然要歇息上半个时辰的,所以那当会你可千万别过去找她。至于德清公主,她是皇上的第四女,却是唯一一个皇后生的——皇后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儿——所以因着这个缘故,这德清公主是极得太后和皇后喜爱的,你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她。“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德清公主的一系列喜好和厌恶之物,随后又说了一些其他今儿会一起上学的公主和郡主的背景和喜好厌恶之物,再有那些伴读是出自哪家世宦名家,都是什么样的性情之类的他也一一的对叶明月明说了。 叶明月只听的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着一下子晓得了这么多消息她记不过来的缘故,而是沈钰他,他竟然是将所有人的信息都打探得这般清清楚楚的,末了特地的来告知她。 叶明月心中有些感激的同时,却忽然又升腾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于是她就目光满是戒备的盯着沈钰:“是不是我的所有信息你也都遣人查探过了?” 沈钰抬手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抿着双唇没有回答。 不说话那就是承认了。 叶明月的声音陡然的就冷了下来:“你不许私下探听我的任何信息。” 这个人手里可是握着锦衣卫的,若是他想,只怕他都能知道昨儿晚膳她吃的是些什么菜。 沈钰继续用右手食指摸着鼻子。 叶明月的声音就越发的冷了下来:“沈大人,要尊重人的*,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不过说出来她就懊悔了。 同沈钰说这个做什么?他听说过才怪。他手中的锦衣卫不就是专门打探旁人的*的吗? 但沈钰被叶明月这样声色俱厉的唬了一唬,倒是诚诚恳恳的答应了:“晓得了。往后我再也不会让旁人去打探你的*了。” 叶明月闻言,心中刚松得一口气,这时又听得沈钰在说着:“你的事情,还是在广觉寺之后我心中好奇,所以就让人去打探了一番。不过现下既然我喜欢你了,自然是不会让任何人去探听你的信息。我是不会给任何其他男人机会去接近你的。所以往后我都自己亲自去打探。” 叶明月:...... 她觉得跟沈钰说话那就是对牛弹琴。而且她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被沈钰喜欢上了,这滋味可真不好。那个徐妙兰为什么还要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沈钰呢? 想到徐妙兰,叶明月想了想,随后就对着沈钰很诚恳的说着:“沈大人,我知道徐姑娘是喜欢你的。你看,徐姑娘出身名门世家,又生的那样美貌,又是京城双姝之一,像她那样的人物方才配得上你啊。像我这样的,沈大人,我实在不是你的良配啊。” 所以求求你别再喜欢我了成吗?被你喜欢上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但沈钰听了她的话,却瞬间就沉下了脸来。 “我不许你这样的贬低自己。这世上没有任何你可以贬低你,便是你自己也不成。我沈钰喜欢的人,那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叶明月只无奈的扶额。 这妥妥的中二病既视感。 她觉得她不想再和沈钰说话了。但凡和他说话她就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心里似是有一把火在燎着她,保不齐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于是她放下了车帘子,回身默默的在马车里坐好了,不理会旁边黄鹂和小茶震惊的目光,也不理会车子外面的沈钰。 但沈钰却还在那肃声的说着一件事:“我让人查过了,给你们授书讲学的夫子是苏璟。苏璟那厮对着女孩子惯会做小伏低的,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套。” 他心中始终还是记得那日酒楼前,叶明月对着苏璟说话的时候比对着他的时候要温软了许多的。 叶明月闭着双眼,不去理睬他,只当自己压根就没有听到这些话。 第60章 一更 沈钰站在午门广场上,一直目送着叶明月入了宫门,直至望不到她的身影了,随后方才收回胶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过身来。 守候在午门外的都是锦衣卫的人,所以沈钰就交代了下去,往后让他们见着这位叶姑娘的时候,言语态度之间都要恭敬。再有,等她傍晚时分出来的时候,记得速去告知他一声。 等到他交代完了这事,便打算去一趟北镇抚司。 前些日子又有一起关于浙江按察使谋反的案子,零零碎碎的又牵扯到了许多朝中的大臣出来,因着这事,现下北镇抚司的牢房里都人满为患了。 只是他刚抬脚走得两步,就看到前面有人骑了青骢马正缓缓的过来了。 迎着早间的霞光,沈钰微微眯眼望了过去,见那人穿了青色的官袍,相貌隽秀儒雅,正是苏璟无疑。 苏璟看到沈钰,便伸手一勒手中马缰绳,随后眉目含笑,望了他一眼,笑道:“沈大人今儿起的早。” 声音温温润润的,如溪水涓涓流过小溪圆石一般。 沈钰做瑞王伴读的时候,为人最是懒散,绝不肯早一刻到学堂里来,经常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为着这,教导他们的夫子每次都能被他给气的脸色铁青。 苏璟深知沈钰的这个德行,所以现下这句话说出来未免就带了些打趣的意思。 当下沈钰就轻哼了一声,眯着眼望他,眉目冷峻的说着:“以往你好歹也是皇子的伴读,怎么现下中了状元,却沦落到要给一群女子做侍读了?” 苏璟前几日刚由翰林院修撰的官位升为了翰林院侍读。虽然是升了半级,现下为正六品,但这个官位原是陪侍皇上读书论学,或是为皇子授书讲学,现下苏璟却是为公主、郡主等人授书讲学,所以沈钰方才有此奚落之语。 苏璟听了,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长江朗月般的皓洁:“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又分什么男子女子了?沈大人着相了。” 这句话把沈钰给堵了个正着。当下他无话以对,便轻哼一声,转身自走了。 苏璟一笑,随后便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小厮,自己则是伸手掸一掸官袍,抬脚进了宫门。 前面自然是有内监领着,一路到了临时辟出来的三间屋子,暂且作为给公主、郡主上学之用。 自然夫子不止他一个人,他不过是教授一些诸如女四书之类的而已,其他如礼仪、琴棋书画之类,自然是会有相应的夫子。 等到他迈步进了屋子之后,目光微微一扫,便见着屋子里已是坐了十来个女子,个个都打扮的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随后他便看到了叶明月。 一干贵女之中,明明她妆扮的不算最寒酸,可也不算最耀眼,但苏璟却还是一眼就注意到她了。 她正微微的侧了头同旁边的女子说话,面上笑意瞧着温婉得体,绝无一些儿元宵之夜在他面前的冷漠戒备之意。 苏璟心中有些许讶异。 他并不晓得叶明月也会是伴读之一。但其实他对这些贵女都是不感兴趣的,不过是皇帝说让他来暂且教授几日这些女子女四书之类的,他便接了旨而已。 而苏璟一进了屋子,叶明月的眼角余光便看到他了。 不过先前沈钰已经对她提起过苏璟会来给她们授书讲学的事,所以这当会看到苏璟的时候她也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 她只是目光在苏璟的身上溜了一眼,见着他清隽出众的相貌,心里纳闷着,皇帝叫了苏璟来给公主和郡主们授书讲学是个什么意思?他这样的一张好相貌,又是浑身这样温润儒雅的气质,只怕这屋子里的贵女见了,多数都会对他芳心暗许的吧?难不成是皇帝看中了苏璟,想让他给自己做女婿? 但她也并没有想其他的,只是随着众人一起叫了一声夫子好便罢了。 她今儿过来原也是却不过德清公主昨儿说的那些话,所以才暂且过来走两日过场而已,过后谁愿意过来做什么陪读啊?窝家里绣太后交代下来的那副白衣观音大士才是正经。 因着在座的学生即便不是公主便是郡主,再不济也是名门世宦之家,所以即便现下苏璟是夫子,但他也并没有太端着夫子的架子。更何况苏璟这个人原也是个不端架子的人。 年少时他虽然也好胜叛逆,但随后在外游历六年,早就是将年少时的那些棱角都打磨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真正的做到了温润如玉,至少面上对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的。 当下苏璟面上含笑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坐在椅中,摊开手中的《女论语》开始讲解了起来。 叶明月对这些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说起来这些女四书还都是女人写的,但却是要告诫其他的女人要和柔敬顺,慎言谨行,还要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守节等诸多屁事,套用那句歌词,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所以纵然是苏璟的声音再清越动听,叶明月也是懒待听这些。 她只是垂了头,目光散乱的望着案上放着的《女论语》上的黑字。 窗外栽了一株夹竹桃,枝头上簇簇拥拥的开了许多粉红色的花。有夏日温暖的风吹过,极浓的香味扑鼻而来。又有一群蜜蜂,循了那香味过来,在枝头上盘旋着,嗡嗡嗡振翅的声音透过打开的窗子传了进来。 叶明月昨晚原就没有睡好,现下又是闻着这样的花香,听着蜜蜂振翅的嗡嗡声,便是连苏璟讲解释义的清越声音听在耳中,那也像是在催眠一般。 于是她止不住的便觉得面前书本上的黑字慢慢的重影了起来。 先前还可勉力支撑,不过是神思迷糊一会儿,然后又立时惊醒过来,转而又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书本看,但不过片刻的功夫,神思又开始恍惚困倦了起来,随后又惊醒...... 如此反复也不晓得多长时间以后,她终于是支撑不住了,双目一阖,整个人都趴到了书本上去。 她这般的模样,早就是落在了苏璟的眼中。 其实苏璟虽然是坐在那里讲解着《女论语》,但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注意着叶明月。 于是他便看到了这小姑娘先时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随后便垂了头,只是盯着案上的书本瞧。再过得片刻,她头便点啊点的,鬓边簪着的那支云纹点翠步摇上的三股珍珠流苏便也随之慢慢的在她脸侧轻轻的晃动着。 她竟然是在打瞌睡。到底是她昨晚没有睡好,还是因着觉得自己讲解释义太枯燥,所以才会这样昏昏欲睡? 但是瞧着她那般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着头,他却忍不住的就开始想她现下面上会是个什么样。 纵然是她垂了头,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但想来定然是会迷蒙着一双眼,娇憨可爱的,绝不会是如元宵那晚一般,对着他是那般的满面戒备之色。 苏璟想到这里,不由的便唇角蕴了一丝笑意,随后他讲解释义的声音便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若是大了些,总是怕会吵醒她的这番好眠的。 只是叶明月这个忙中偷闲的觉也没有睡好,因着有人在后面狠狠的踹了她的小腿一脚。 她吃痛不已,瞬间就惊醒了过来,随即整个人挺直了腰坐在椅中,再也没有一些儿要睡的意思了。 先时她便晓得坐在她后面的正是叶明珠和德娴公主,想来踹她这一脚的应当就是叶明珠了。 不过对于叶明珠的这一脚,叶明月虽然吃痛不已,但心里却也并没有怎么恼。 说到底她现下也是给德清公主伴读的,屋子里有这样多的公主、郡主和各位贵女在,若是有人察觉到她敢这样公然的在上课的时候睡觉,风言风语的传到了皇帝皇后和太后的耳中,那她可是讨不了什么好去。 只是下课后,叶明珠悄悄的叫了她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去。 “你怎么过来了?”叶明珠的面上如罩寒霜,语气更是森冷,“我记得先前因着你的年纪没有到十四岁,所以家里压根就没有将你的名字报到户部去,怎么现下你却是做了德清公主的伴读?可是你父亲在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 原本在这一干陪读的贵女之中,叶明珠的相貌算是个中翘楚,也就只有一个徐妙兰还可以与她抗衡一二了。她只以为着她这样一枝独秀,便是往后遇着皇帝和两位皇子了,那她必然也是最为人瞩目的一个,到时她势必会成为两个皇子其中一个的正妃的。但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她妆扮的再素净,可叶明珠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她和叶明月站在一起,旁人定然头一眼注意到的是叶明月,而不会是她。 更何况叶明月同样也是武安伯府的嫡女,父兄还都有官职在身,这些都是大大的越过了她的。而且叶明月一来,就给德清公主做了伴读。 德清公主可是皇后唯一的女儿。便是她自己,现下也不过是给德娴公主做伴读而已。而德娴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嫔。 所以叶明珠的心里这当会充满了浓浓的危机感,望着叶明月的目光就充满了不善,在她面前再也做不出往日软语悦色的模样出来。 更何况自打上次钱夫子的事件之后,她其后遇着叶明月的时候,是有轻声细语的解释过她那日为何会选择钱夫子赢的事,不过是因着钱夫子是师长,她们要尊师重道之类的。但叶明月当时听了,却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随后更是说着,即便是二姐姐想着尊师重教的缘故,所以才选了钱夫子赢,但你何必要撺掇着三姐姐去祖母面前说我不尊师重教,不孝不悌?二姐姐你这样在人前温和的伪善模样往后在我面前是不用再装了。 叶明珠当时被她这样狠狠的一通话说下来,心中自然也是恼羞成怒,随后两个人之间便连往日那层面上和气的窗户纸都捅破了开来,彼此之间都有些决裂的意思了。 而现下叶明月听得叶明珠这劈头盖脸对她的一顿责骂,心中由不得的也着了恼。 原本叶明珠那样狠狠的踹了她的小腿一下,她心里说起来还是有些感激她的,但是现下叶明珠这样说着她父亲,言语之间甚是鄙视轻薄,叶明月不由的就生了气。 于是她便轻哼一声,说道:“二姐姐这话说的好生没意思。我父亲?论理你不该叫我父亲一声二叔?倒是直接你父亲过来你父亲过去的是什么意思?你这可是不敬重长辈了。再者,我父亲为人磊落,做不出来你口中说的那样暗中使什么手段的事。至于我怎么来了这的事,那是太后和德清公主的意思。二姐姐若是对此有任何不满或者疑问,大可以直接去问太后和德清公主,犯不着在这里冷冰冰的质问着我。” 说罢,她便不悦的一甩衣袖,转身自走了。 她们原是在长廊的尽头处说话,外面正有一株生的叶片葳蕤的桂花树。这当会叶明月一甩衣袖,气愤愤的走了出来之后,一不留神却正巧撞上了一个人。 她一抬头,先见着的是那人身上的青色官服和胸前的鹭鸶补子,目光再往上一瞥,见着的便是一张清雅的脸。 于是她便屈膝行下了礼去:“小女见过苏大人。” 第61章 二更 苏璟先前见着叶明珠拉着叶明月出去了,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便随后跟随了过来,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但不想却被叶明月就这样的给撞上了。 他忙虚虚的扶了叶明月一把,看她身子站直了,面上却依然还是恼意未消。 于是他便柔声的问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因着何事着恼?” 叶明月摇了摇头,正待说话,那边叶明珠却是疾步走了出来。 她已是听到了苏璟的声音。 她心中担忧叶明月会将刚刚她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到时在旁人眼中她端庄娴雅的形象便会没有了。 于是她便忙道:“是先时我见小妹在课堂上睡着了,方才便叫了她过来,说了她两句,她便有些怪着我说她,是以就着了恼。还劳烦了沈大人动问,小女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罢,就对着苏璟屈膝行了个礼。 叶明月在旁边听了,心中冷笑一声,不过却没有说话。 她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和叶明珠公然的闹起来,到时固然叶明珠的面上不好看,可她的面上也不好看。 苏璟此时看看叶明月,又看看叶明珠,随后便问着:“你们两个是姐妹?” “是。”叶明珠低眉敛目,语气温软,“她是小女的堂妹。” 苏璟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对叶明珠温和的说道:“叶姑娘年纪还小,这般天真无拘束最好,你也不用太责怪着她。至于这次她在课堂上睡着的事,” 说到这里,他偏头望了叶明月一眼,眼中浮上了笑意,随后又看向叶明珠笑道:“不若我就替她向叶姑娘你讨个人情,叶姑娘便不要再说她了,如何?”” 他这语气中对叶明月的亲昵叫叶明珠听了,便怔了一怔,不由就抬眼望着他。 夏日日光灿烂,从树叶的缝隙间筛下来,铺金洒翠一般的落在他的发间和他青色的官袍上。 这样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叶明珠忽然就想起那样的一句话,这世间女子,但凡见过了苏璟和沈钰,那就眼中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男子了。 先时她还不相信,只心中高傲的想着,她可是京城双姝之一呢,即便是要嫁,那也要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无论是相貌,才学,还是权势,都要是这世间最好的。可是苏璟虽然出生宛平苏家,有状元之才,相貌也不俗,但说到底现下也不过是一个六品的官员罢了,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可是现下在这盛夏的庭院中,万木葱茏,日光灿烂,他就这样的立于日光中,唇角眼底笑意清浅温和,却让叶明珠猝不及防的就相信了那句话。 这世间的女子,但凡见过了苏璟,只怕那眼中心中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男子了。 叶明珠觉得自己有些心慌,面上也有了几分热意。 她有些慌乱的垂下了头去,俏脸生红的软语说道:“苏大人言重了。” 苏璟对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又侧头对着叶明月一笑,安抚似的说着:“没事了。你姐姐不会再因着这事说你了。” 叶明月心中冷哼一声,只想着,我还怕得她说我不成?真惹恼了我,大家面上都别想好看。 不过她到底还是对着苏璟屈膝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道谢了一句:“多谢苏大人。” 这苏璟说到底还和哥哥是同僚,她并不会得罪了他。而且方才他也确实是一番好意,论理也是该要道谢一番的。 接下来苏璟再讲完一节课,随后便是几个嬷嬷过来教着她们礼仪了。 叶明月胡乱的学了一学,便到了午膳的时候。 午膳过后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德清公主便拉着她到了自己的宫殿里去,说是她已经挑拣好了两副前人的画作,让叶明月过去瞧一瞧,看适不适合绣了出来做扇子面儿。 一幅是文俶的画儿,一幅是边鸾的画儿,且都是花草虫蝶之类的,绣来做扇子面儿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叶明月当下便点了点头,先是恭维了一番德清公主的审美意趣是如何如何的高雅,挑选出来的这两幅画儿都是极好的,随后便说她会早日将这两幅画作绣出来给德清公主。 德清公主自然是高兴不已。叶明月见状,便又趁机说着不然明儿她便不过来陪德清公主伴读了,只在家中绣这两幅画作,如何? 虽然连同这次在内,德清公主也才见了叶明月两次,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和叶明月甚为投缘。而且两个人说起关于刺绣方面的事,叶明月总会有许多独到的见解,德清公主就觉得自己在叶明月身上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这当会听得叶明月说明儿不过来给她伴读了,她心中颇有些舍不得,就蹙了一双纤细的眉认真的想来半日,随后才说,不然明儿你再过来给我伴读一日,后日你再在家中绣这两幅画作,还有皇祖母要的白衣观音大士吧。 叶明月便应下了。 下午授的两节课分别是琴艺和画作方面的。 京城双姝里面,叶明珠擅长瑶琴,徐妙兰擅长画画,是以下午两个人就出尽了风头。 而叶明月自始至终只是垂头坐在那里望着书案,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学的事。 好不容易的等到下学了,叶明月立时就开口同德清公主作辞,随后便带了黄鹂和小茶走了。 依着德清公主的意思,她的寝殿原就空屋子极多,让叶明月留下来陪她住一晚,两个人彻夜聊聊有关刺绣方面的事也是好的。但叶明月只说母亲在家挂念,今儿还是暂且回去,往后寻个日子再来叼扰德清公主一晚好了。 德清公主就点头应了,叶明月见状,一刻都不肯在这宫里多待,转身就朝着宫门外走。 等到出了午门,她不由的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出来。 不晓得为何,她在宫里就总是会觉得压抑,浑身不自在。现下出来了,方才觉得心中一直郁结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出来。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散完,便见着有两个守候在午门广场上的校尉快步跑了过来。 两个人打量了叶明月一番,随后其中一个脸长些的就恭敬的问着:“您是叶姑娘?” 叶明月也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随后便屈膝对着他二人行礼,同样恭敬的说道:“小女正是。请问两位将军有何见教?” 虽然这两个人说起来只是校尉而已,品级都没有,但这也毕竟是锦衣卫啊,她可得罪不起,所以言语态度之间还是要恭敬些的好。 那两个人见着她行礼,忙摆手侧身相避让,随后那脸长些的便吩咐着另外一个人:“快去告诉指挥使大人,就说叶姑娘出来了。” 那人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千户大人。” 随后便转身快速的跑开了。 叶明月的额头上就默默的滴了一滴汗下来。 自己眼拙了,这人,这人竟然是个千户啊。 千户可是正五品的官儿。锦衣卫里一共也就十四所,设置了十四个千户。这些千户出门也是千呼百应的,朝臣见着他们的时候也都是要毕恭毕敬的,可是这人方才在自己面前竟然是那样的恭敬...... 叶明月站在这里实在是觉得有些心慌。 纵然是面前的这位千户再在他面前陪着小心,可想一想传说中锦衣卫的杀人不见血,叶明月就觉得心里膈应的慌。 好在没一会儿的功夫沈钰便过来了。 因着地位高贵,又是皇帝亲卫军的缘故,所以锦衣卫的衙门就设置在千步廊西侧,靠近正门承天门,所以沈钰过来的很快。 他身上穿的还是早间叶明月看到的那件银灰色的圆领锦袍,只不过与早间相比,现下这件银灰色的圆领锦袍上就多了些东西。 是几滴还没有干涸的猩红色血迹。 银灰色不比黑色,无论上面沾染什么了都看不出来,所以现下叶明月一眼就看到了他衣摆上的那几滴血迹。 这几滴血迹想来是刚沾染上去不久,所以望着尚且还是潮润润的,仿似下一刻就会沿着衣摆滴到地上来一般。 纵然是经历了广觉寺那一晚,叶明月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承受能力已经是大大的加强了,可是这当会亲眼看到这些新鲜的猩红血迹时,她还是瞳孔骤缩,然后煞白了一张脸,往后退了两步。 沈钰方才是在做什么?竟然能在衣服下摆上沾染到血迹? 而沈钰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便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了下去,这一望之下,他的面色便也变了。 第62章 玉面阎罗 身为锦衣卫,总是不可避免的会审讯犯人。更何况这次又是浙江按察使谋反的案件,牵扯进来都是一干朝廷的重臣,皇帝一早就下令要严办,着他近期内就要审问出个结果来。 皇帝驭人之术,有可能会容忍贪墨,渎职之类,但唯独不可能会容忍谋反。但凡只要关于到谋反的事,从来都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沈钰方才就正看着郑云在审问犯人,而审问的时候自然难免会动刑。带刺的鞭子抽了过去,往回卷的时候自然会带了些许血肉出来。他站的近,就溅了几滴到衣摆下方。 这时就看到有校尉急匆匆的过来,说是叶姑娘出宫了。 沈钰一听,忙忙的就转身出来了,一时就没注意到自己衣摆下方已经溅洒到了几滴血迹的事。 这当会他心中只懊悔不已,想着若是早知道如此,早间出门的时候他就该挑拣一件黑色的衣服才是,没事非要穿这件银灰色的衣服做什么? 当下他见着叶明月只是望着他衣摆上的这几滴血迹,又见她煞白了一张脸,显然是心中害怕。于是他想也不想的,俯身弯腰,伸手撩起了自己锦袍的下摆。 随即只听得撕拉一声响,他竟是硬生生的用手将这衣袍的下摆给撕了下来。 叶明月面上骇然。 他身上这银灰色衣袍的料子应当是湖绸,寻常用剪刀去剪尚且还要费些力,可是他现下竟然就这样徒手的撕了一块下来,且瞧着还是毫不费力的模样。 他这到底是有多大的手劲啊?若是他当真发起狠来拧人的脖子,只怕都能教他活生生的给拧断的吧? 叶明月由不得的心中就更害怕了。 眼见得沈钰这时抬脚要往她这边走,她忙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更是满面惊悚的望着他,语声发颤:“你,你别过来。” 沈钰只当她还是怕他衣摆上的血迹,忙将手里拿着的衣摆扔给了在旁边恭敬侍立的那名千户,随后将自己的双手平摊给叶明月看,说着:“你看,现下什么都没有了。你不用怕了。” 说到后来,语气中竟是有哄劝小孩的意思。 叶明月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若不是曾亲眼见过他一刀劈杀和尚的那个血腥场面,仅看着面前的沈钰,叶明月是怎么样也不会相信他会是那样凶狠的一个人。 沈钰实在是,生的太干净了。 明明是上过多次战场,一杆梨花枪枪尖上也不晓得是沾染上了多少鲜血,可他整个人瞧着依然还是很清澈。 对,很清澈。冬夜月下的寒潭之水一般,纵然是面上瞧着再凛冽,可依然不改其清澈本质。 而当他牵唇笑起来的时候,叶明月想起早间沈钰回头对他一笑的那副模样,双眼清澈带亮,足可让人恍神。 便是现下他伸出来的一双手,那也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瞧着再看不出来这双手会有那样大的力道能一刀劈杀敌人,随意的便能撕裂一块锦缎的料子。 但叶明月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害怕。所以纵然是此刻沈钰面上的笑容再和煦,语气再柔软,可她依然还是颤着声音阻止着他的靠近:“你,你别过来。” 说罢,脚步极快的就绕过沈钰,几乎是仓皇失措的走向了自家等候在旁侧的马车。 随即她提裙上了马车,唰的一声就放下了车帘子,随即又吩咐着小厮快快赶车。 沈钰则是怔愣的站在原地,看看已经远去的马车,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是看看旁侧那位千户手里拿着的被自己撕下来的衣摆。 不巧就正好瞥到了那千户面上隐忍不住的笑意。 这千户姓钱,虽说是自沈钰上任之后方才与他相识的,但沈钰为人原就能力极强,赏罚分明,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又会请着他们去酒楼里吃个饭,聚个餐什么的,所以他上任没多长时日就极得锦衣卫上下一干之人的拥戴了。 且大家在一块儿待久了,就会发现这沈钰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凡事但凡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一般都不会去与你过多的计较。便是偶尔口头上开他两句玩笑了,他也决计不会着恼,做出暗地里给你穿小鞋这样不入流的事来。 论到胸怀,沈钰实在是担得起光风霁月这四个字。所以锦衣卫上下一干人等,对着沈钰多是敬,而少畏。 现下这钱千户见着自家的指挥使大人平日里多是冷着一张脸,看着是要多冷酷就有多冷酷,但是现下对着一个姑娘大献殷勤,末了却是被人家姑娘给嫌弃,站在这里手足无措不晓得怎么办的傻模样,他由不得的就在心中开始狂笑起来。 但他也晓得沈钰是极爱面子的一个人,所以面上好歹还是要忍着的。只是没忍好,到底还是教沈钰给看出来了。 沈钰见着他面上的笑意,当下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他便凶狠的瞪了钱千户一眼,怒道:“笑个屁啊。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笑的?你没追过姑娘啊,没被姑娘拒绝过啊?” 末了又言语奚落着他:“也是,瞧着你这张马脸,不定人家姑娘看到你就被吓的掉头就跑了呢。” 钱千户对他的这句奚落的话并不在意。但也晓得他这是臊了,于是由不得的就更加想笑了。 对着敌人的时候这位指挥使大人可是心狠着呢。他曾听得周泉和郑云提起过,说是上次他们出战瓦刺的时候,沈钰白马长、枪,进出敌阵,杀了敌方数名大将,随后更是一枪将敌方主帅的脖颈都给刺了个对穿,随后又枪尖一挑,将那位主帅的头颅抛上了天,又一枪、刺穿了,随即就将头颅挑在枪尖上,在敌军阵前策马跑了几个来回,直把那些敌军都给吓的转身就跑,落后听到他的名字都要两股战战了,还送了他一个玉面阎罗的称号。 见他比见到阎罗王还要觉得恐怖啊。 但是现下,这位玉面阎罗却是臊的一张俊脸笼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而且是因着一个女子的缘故。 钱千户就笑道:“大人,这京城里爱慕你的女子甚多,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一定要这叶姑娘?” 这叶姑娘摆明了是对你没意思啊。而且怕你都怕成这样了,见着你都唯恐避之不及了。 “我乐意。”沈钰梗了脖子,扬头道,“小爷我就喜欢她这样的。” 钱千户抖了一下。 瞧大人这语气,这架势,莫非他还喜欢被虐不成? 钱千户不敢再深想下去,而后他就诚恳的给着他建议:“大人您青年有为,位居高位,又生了一张好相貌,若是您果真真心喜欢这位叶姑娘,非卿不娶,那大人您大可以遣了媒人去和叶姑娘的父母提亲,他父母是必然会答应的。到时您还不是照样能把人娶回家去,又何必要,何必要......” 又何必要每日在叶姑娘面前碰这冷钉子呢。就是他这做下属的在旁边看了,也止不住的替自家大人冤的慌啊。 一说到这个,沈钰就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其实这几日他也一直在琢磨着,不然就直接遣了媒人上门找叶贤嘉提亲去,左右他觉得叶贤嘉是必会答应的。可是他又晓得叶明月是个性子极犟的,便是叶贤嘉答应了,她不答应那也是不成的。 那时广觉寺事件之后,他曾遣着周泉和郑云去查探过叶明月的信息,晓得她八岁那年,不晓得因着一件什么事违逆了叶贤嘉,罚着她跪,说直至她认错了才让她起来。但她就是那么一直倔强的跪着,一直都没有开口认错,直至随后跪到晕了过去都不松口。 沈钰当时就想着,啧,这样小的年纪就这样的犟了,只怕是让她做她自己不愿意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所以若是叶明月自己真心不想嫁给她,便是他遣了人去同叶贤嘉提亲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他也并不想叶明月仅仅只是因着他是她夫君的缘故而从面上敬着他,抑或是心中恨着他。 沈钰觉得自己还是要先打动叶明月,随后等她动心了,他再立时遣人上门去提亲,然后迅速成亲。 两情相悦总是比一厢情愿的好。 而且沈钰是极有自信的一个人。 他觉得他生的这样俊朗的相貌,武艺自不必说,一杆红缨梨花枪不说震撼全京城,连边塞那些胆敢作乱的蛮荒之民都能震慑到。文学方面也不是吹的,若是他愿意,随便的考考,一个两榜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叶明月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即便她一开始被他吓到了,现下躲着他,可只要他坚持不懈的对着她好,她还会不感动? 于是志得意满的年轻指挥使大人笑眯眯的转身走了。 他决定要先去给自己挑几身黑色的衣服。 其他颜色的衣服,溅洒了血迹上去都会看得出来,只有黑色的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这样往后不论如何,他总是吓不到叶明月的吧? 于是第二日早间,当叶明月的马车一出武安伯府门前的青石街,至拐弯的地方,便遇到了穿着一身黑色锦袍的沈钰。 都说是女要俏,三分孝,男要俏,一身皂,沈钰原就生的俊美,现下又穿了这样的一身黑色锦袍,左胸,袖口之处隐隐金线刺绣如意云纹,腰间更是金色腰带束身,越发的显得他身形清俊硕长了。 青年华美,气宇不凡。回头微微一笑之间,万木回春。 但叶明月只觉得头痛。 她实在是怕了沈钰了。 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这样的厚?便是他对她表达了对她的心悦之意,但自己也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啊。但这个人就是恍若未闻般,依然是我行我素,不顾她的意愿,强硬的不断闯入到她的视线里来。 于是叶明月便冷了一张脸下来,问着沈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沈大人?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而且还很怕你。所以拜托你往后能不在我面前出现吗?” 沈钰心里就想着,她都敢在他面前这样的同他说话了,这还叫怕他?看来昨儿傍晚的事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她并没有因着那几滴血迹,从而往后看到他就吓的掉头就跑,转而还敢这样牙尖嘴利的同他说话了。 这是个好现象啊。至少说明她慢慢的不再如以往那样怕自己了,而且便是连自己心里的不满都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了。 思及此,沈钰眼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浓了。 他对着叶明月笑的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没事,我喜欢你就成了。而且我相信你迟早都会喜欢上我的。” 叶明月直接无语了。 他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一份自信啊?只是这样无论她说什么都撵不走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啊。 叶明月沉着一张脸放下了手里的车帘子。 然后等到傍晚她出宫的时候,果然又有校尉拦住了她,随后沈钰一路小跑了过来,还对着她邀功似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笑吟吟的说是自己临出门的时候洗过手了,身上也熏过香了,她再不会看到昨日那样的东西,也闻不到他身上任何不好的气味了。 随后他便要送叶明月回家。 叶明月当即只暴躁的恨不能拿手里的团扇拍他,但鉴于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 不过攥着团扇墨绿锦缎包边的手指却是青白一片,一口银牙也快要咬碎了。 随即她只能自顾自的上了马车,压根就不去理会在外面策马相随在马车边的沈钰。 她心里只暗自的安慰着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明儿她就不用来这宫里给德清公主伴读了。到时她只待在家里不出门,他沈钰还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她又心里暗搓搓的想着,明儿早间沈钰会不会在拐角处那里等她呢?她左右就不出去,然后就让他在那里一直等下去。 至次日的时候,她还是如同前两日一般的醒了过来,但却并没有起床,只是躺在床上想着现下沈钰在那里苦等她她却没有出去的模样,心里就觉得极是开心。 随后她又自嘲的想着,沈钰那样的人,素来是最得女孩子追捧的,见她不去,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才怪。 辗转反侧的一直想着这事,随后她到底还是起身唤了小茶进来,吩咐着她悄悄的出府去张望一眼,看沈钰到底可有在拐角处那里等她。 顿了顿,她还是告诉着小茶,若是沈钰不在那里便罢了,你悄悄的回来也就是了。若是他果真在那里,你便告知他,就说我今儿不去宫里给德清公主伴读,让他不用在那傻等。再有往后让他也不要在此等候,我是不想见到他的。 小茶答应着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她手里拿了一朵紫红色的木槿花,双手递了过来,说是她一出去,便见着沈大人牵了马在拐角处等候着。奴婢照着您的吩咐,将您的话对沈大人说了,沈大人听到了竟很高兴。随后他便从袖子里掏了这朵木槿花出来给奴婢,说是他今早出来的时候,见着院子里的木槿花开的正好,便摘了这一朵来,给姑娘添妆。 叶明月望向那朵木槿花,重瓣的紫红色,上面尚且还有早间的露珠,在初升的日光映照中晶莹闪烁着。 第63章 林氏谷玉 叶明月自然不会将这朵木槿花簪到发间,反而是吩咐着小茶拿出去扔了。 不过小茶是个惜花之人,她低头看着手里这朵还带着露水的鲜嫩木槿花,到底还是舍不得扔,想了想,便寻了个灰白色的土定瓶,装了清水,将这朵花插到了里面,而后连瓶带花的偷偷的放在了叶明月的镜台上。 而叶明月今日一日都在西次间的书房里忙着描花样子。 太后吩咐下来的白衣观音大士,德清公主吩咐下来的那两幅扇子面儿,她都不敢出一点差错,每一笔每一画皆是小心翼翼。 至半下午时,总算是将德清公主要的那那幅扇子面儿给描好了。 她将手中的羊毫毛笔放回了笔筒里,捏了捏发酸的右边膀子,就打算到临窗的美人榻上歪一会儿。 只是还没歪得一会,小茶就掀起湘妃竹帘子进来通报,说是林氏过来望她来了。 叶明月皱了皱一双纤细的眉。 自从上次太后遣了人过来接她入宫觐见一趟之后,过后蒋氏和林氏等人见着她的态度就全变了。 不再如以往那般高高在上,看着她时都是用眼角余光了,而是言辞和蔼,瞧着就是一个极其慈爱的长辈一般。 叶明月也晓得她们的心思。 现下叶明珠正在宫里给徳娴公主做伴读呢。她们自然是指望着叶明珠能讨得了皇族之人的喜欢,然后将她指给瑞王或者是景王为妃,至好是做了太子的侧妃,再不济做了瑞王或者景王的侧妃也是好的。而现下她们见太后特地的遣了人来接她入宫说话,又将她特指给德清公主做伴读,又让自己给她们绣这个绣那个,只以为自己是极得太后和德清公主喜爱的,在她们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若是自己能在太后和德清公主面前说一说叶明珠的好话,岂不是比什么都好?因着这个原因,这几日蒋氏可是特地的给了她一对赤金镶宝石的桃花簪子,又给了两匹上好的苏缎料子。林氏虽然手头拮据,没有什么给她,但时不时的就会来她这里坐一坐,开口闭口你这孩子生的可怜见的,好一个相貌,大伯母是如何如何的疼你之类的话。 对着她们两个这般装模作样的态度,叶明月是但笑无语。反正是东西照收,话照听,至于她们明里暗里的让她在太后和德清公主面前说叶明珠好话的事,自己只当听不懂。 只是若是往日倒也罢了,她们说什么她只管面带笑容的听着也就是了,左右又不费什么。可是现下自己描了这一日的花样子,累的慌,正想歇着,林氏却三不知的又跑了过来做什么? 叶明月不想见林氏。于是她就吩咐着小茶:“你去告知大伯母一声,就说我......” 她的本意是想让小茶去告知林氏一声,说自己正在歇午觉呢,请她先回去,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着碧纱橱上吊着的湘妃竹帘已经被人掀了起来。 林氏走了进来,笑着:“月姐儿要你的丫鬟和我说什么呢?” 她穿了豆绿色绣莲花纹的对襟褙子,淡青色的马面裙,头上戴了一支金玉顶梅花簪,正面目含笑的望着她。 叶明月见了,忙翻身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一面又招呼着林氏坐,随后又嗔着小茶:“我原是说大伯母来了,我要亲自去接的,让小茶赶紧的过来扶着我起来。可是这小丫鬟做事慢手慢脚的,倒让大伯母自己进来了。大伯母可不就要责怪我礼数不周全了?” 一面又吩咐着小茶速去上茶。 林氏在叶明月家常坐的一张圈椅中坐了,笑道:“都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哪里来的什么责怪不责怪的话?月姐儿这样说,可就是要和大伯母生分了。” 叶明月心里只暗道,现下倒是巴巴儿的赶着同我说一家子的至亲骨肉了,去年腊八回来的那日,是谁那样儿巴巴的撺掇蒋氏,倒恨不能将我和娘全都立时撵出去呢? 但是她面上也不显,反倒是甜甜的用撒娇的口吻说着:“我就晓得大伯母素来最疼爱我了。” 眼见林氏的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但叶明月只当自己没看见,依然继续甜甜的大伯母长,大伯母短的叫个不住。 反正膈应死人也不偿命嘛。 林氏也只得应了,还得面上一脸慈爱的应了。 叶明月又早看到林氏的身后站了一位少女。 那少女穿了月白绣竹叶梅花滚边的碧色对襟褙子,月白的马面裙,头上簪了碧玉簪,两朵淡蓝色的绢花。但看得出来,那碧玉簪的成色并不十分的好。但这少女举止娴静,自打进屋之后便一直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林氏,可瞧着妆扮又应当不是个丫鬟。 叶明月一面笑着同林氏说着话,一面目光溜了这少女一眼,随后便笑着问林氏:“大伯母,这位姐姐是?” 林氏闻言,便转头望了那少女一眼,然后对叶明月笑道:“这位是我兄长的女儿。今年十六 岁的年纪,名唤着林谷玉。” 一面又唤着那少女近前来:“这位是府里的五姑娘,一手绣艺可是了不得,便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和德清公主都特地的唤了她进宫,让她给她们绣物件呢。“ 叶明月口中忙谦虚了几句,而这时那少女已是在对着她屈膝行礼了。 “谷玉见过五姑娘。” 这林谷玉现下可是十六岁,足足比自己大了个两岁。而且也是林氏娘家的侄女儿,叶明月如何敢受她的礼?于是忙上前来双手扶着她的胳膊,说道:“姐姐快不用多礼。” 又叫着翠柳再端了把椅子过来给林谷玉坐。 那林谷玉遂抬了头起来,面上有着一丝局促不安,声音低低的说着:“多谢五姑娘。” 叶明月一见着她的相貌,面上的神情便一顿,连眉眼间的笑意也僵在了那里。 但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又恢复常态,亲亲热热的唤着林谷玉做姐姐,又让着她坐。 小茶用填漆描金托盘奉了茶上来,又拿了攒盒过来,叶明月就招呼着林氏和林谷玉喝茶吃蜜饯糕点。 林氏打眼一瞧手里的盖碗,是出自官窑的甜白瓷,莹润如玉一般。里面的茶叶是上好的六安茶,还是谷雨前采摘的提片。不过刚揭开碗盖,便闻着了一股清香,润白的盖碗里面更是清澈透亮的茶水。 目光又望向旁侧海棠式朱漆小几上放着的攒盒,是嵌螺钿黑漆描金牡丹形状的,里面放的蜜饯糕点也都是京里最好的铺子里做出来的。 再在屋子里其他的摆设上扫了一眼,顶槅上吊着纱质珠子宫灯,博古架上摆放着玉石盆景,蜜蜡摆件,釉里红缠枝牡丹纹联珠瓶之类的,随便的拿一件出来,哪样儿不是精品? 林氏心里由不得的就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垂了头喝茶,心里想着自己的屋子,同叶明月的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牛棚了。 再又想起上次宁远侯府的事,虽然当时因着她戴了仿的点翠首饰遭人嘲笑,薛氏出面给她解了围,只是她心里却并不念着薛氏的这份人情。 因为当时吴夫人可是指着薛氏和叶明月头上的点翠首饰做比,说着她头上的点翠首饰是仿的。 她一个武安伯府的宗妇,临了却是比不过一个庶子的媳妇,林氏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自己手头确实没银子,而武安伯府虽说往后也必然是她的,可是有什么用呢,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先前还有几处庄子和店铺,维持掉一家子的开销之后还勉强有些剩的。可年前二房一家子拖家带口的回了来,虽说叶贤嘉每个月的俸禄是有悉数上交到公中,但一个五品官员的俸禄原就微薄,但二房连着丫鬟仆妇小厮却是足足有个几十口人,吃喝穿用,又是每个月的月钱,就叶贤嘉的那点子俸禄够做得什么?末了没的赚不说,一个月倒还要倒贴出去不少。再者说前些日子虞氏那般大闹了一场,老太爷没得法子,最后只好划了一个庄子给虞氏。这下子倒好,原本她维持着这个家就已经是拮据了,这下子直接是捉襟见肘了。 而娘家那边...... 林氏目光瞥了一眼林谷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父母已是让人将林谷玉送了过来,说是让她想想法子,让林谷玉嫁个好一些的人家。到时聘礼多要一些,他们要攒了起来,给林文山寻一门好亲事。 林文山大了,而林家孙子辈里又只有他这一个男丁,是该给他娶亲成家,开枝散叶了。 只是林氏却也为难。 林谷玉虽然是生的好,但送到她这里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裙都不晓得是几年前的了,不说颜色洗的都有些发白了,袖子都有些短了,浑身更是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林氏没得法子,只好将自己这几个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十几两体己银子拿了出来,给林谷玉置办了两身可以见人的行头。 可这孩子到底这些年是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行动处怯弱局促,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而且就这样的家境,能找到个什么样高门第的好人家呢?不然也就只能给人做妾了。 林氏想着这些事就觉得很是烦躁,由不得的就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心里却是极其的羡慕薛氏。 有个一心一意守护她的做了京官的丈夫,一个年纪轻轻就高中了两榜进士的儿子,一个容色绝丽,得太后和德清公主青睐的女儿,且她自己手里又有那样一大笔的银钱,随意怎么花都是花不尽的。前些日子又和国子监祭酒成了亲家...... 但当年薛氏嫁过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罢了,又是嫁给庶出的叶贤嘉,所以极其不讨蒋氏的喜欢。而自己的父亲那时还没有出贪墨的那一档子事,她背后有娘家给自己撑腰,自己又是武安伯府的宗妇,哪只眼睛瞧得上薛氏了?但现下,风水轮流转,她薛氏是那般的万事如意,自己却是过的这般的灰头土脸。 林氏的心中极是不得劲,所以便也提不上什么兴致来,只在叶明月的这里略略的坐了一坐便起身要走。 叶明月巴不得她走,于是忙笑着起身送她出了门。 正值傍晚,夕阳下山,倦鸟归巢,绚丽的彩霞将半边天空映照的五彩斑斓一片。 薛氏就带了林谷玉往前院走,不期就在路上遇到了叶贤嘉和叶明齐两人。 自然是要见礼一番的。不过是叶贤嘉和叶明齐对着林氏见礼。 两个人齐齐的对着林氏拱手做礼,分别叫了一声大嫂和大伯母。 随后两个人抬起头来。 而叶贤嘉这时便看到了林谷玉。随后他就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响,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第64章 红颜知己 叶贤嘉在泰州的时候是曾有过一个红颜知己的。 那是个罪官之女,名唤着陈静馨。 陈静馨人如其名,宁静而温馨,生的温婉娴雅。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粉荷不胜其上露华一般,尤为的让人心动。 只是后来她死了。怀着他的孩子,死在他特地安置她的那处小院里。为着这,叶贤嘉整整颓废了三个月。但是现下,他乍然一看面前的这林谷玉,相貌却是有七八分与陈静馨相似的。 叶贤嘉官场沉浮多年,早就是修炼到了持重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但是现下,他却是面上形容大变,更是上前两步,颤着声音问着林谷玉:“你,你......” 林谷玉受惊,立时便低呼一声,往林氏的身后躲了过去。 林氏此时也狐疑的望着叶贤嘉,问着:“二叔,你这是何意?” 叶贤嘉望着林谷玉,见她不过二八年华。但静馨即便还在世,那也年近三十岁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只是相貌长的有几分像静馨罢了,但她到底不是静馨。 叶贤嘉便在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随即他便对林氏说道:“这位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之女生的甚为的相像。方才天光昏暗,我一时没有看清,竟是将她错认成了故人之女,一时激动之处,倒叫大嫂见笑了。” 他自然是看得出来这姑娘并非是丫鬟,所以就又问着林氏:“敢问大嫂,这位姑娘是?” 林氏心中狐疑,不过面上也并没有过多的显现出来,只是说道:“这是我娘家侄女。” 又唤着林谷玉:“过来见过二老爷和大公子。” 林谷玉只得上前来,对着叶贤嘉和叶明齐屈膝行礼,低声的说道:“小女见过二老爷,大公子。” “原来是林姑娘,请起。”叶贤嘉伸手虚虚的扶了她一把,随后又语声温和的对她赔着罪,“方才叶某一时将姑娘错认成了故人之女,有唐突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说罢,竟是对着林谷玉行了个拱手礼。 林谷玉如何敢受他的礼?当下只急的双手乱摆,语无伦次的就道:“二老爷,您,您别。您这样,小女如何敢当?” 叶贤嘉的心中略略一沉。 静馨素来处事不惊。无论在何种场合,面对何人,她都绝不会出现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 只是对着林谷玉这张与静馨生的甚为相像的脸,叶贤嘉却总是静不下心来。 于是也就只有面上保持微笑,同林氏开口作辞:“我们父子二人还要去泠雪轩看望月姐儿,这便先告辞了。” 林氏点头笑道:“可巧了。我这也是刚刚才从泠雪轩里出来呢。” 两个人彼此又寒暄了几句,随即叶贤嘉便要带着叶明齐去泠雪轩,林氏则是要带着林谷玉回前院。 只是林谷玉原就胆小,方才又先是被叶贤嘉的灼灼目光给望的心惊胆战,随后又遭他那般行了一礼,她心中一直慌乱,所以在跟随着林氏往前抬脚迈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她口中低呼了一声,眼见得整个人就要往前趴了下去,适逢叶明齐正要与她错身而过,情急之下,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口中提醒了一句:“小心。” 叶明齐也不过是顺手拉了她一把,随后见她身形站稳了,便立时缩回了自己的手。 但林谷玉还是通红了一张脸,声如蚊呐的对叶明齐说道:“多,多谢大公子。” 又偷眼见叶明齐长身玉立,相貌俊雅,于是她的面上一时就越发的红了。 叶贤嘉在旁边见着她晕红远胜空中晚霞的一张丽颜,由不得的就又想起陈静馨来。 那时他们两个人诗词唱和,抚琴吹箫,下棋做画,是何等的神仙眷侣,只是随后却是阴阳两隔。 连同着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里,叶贤嘉只觉得心里万箭穿心似的痛,眸光也暗了下来。 “齐儿,”他沉声的叫着叶明齐,“咱们走吧。” 叶明齐答应了一声,随后便跟着叶贤嘉走了。林氏随即也带了林谷玉继续往前走。 只是走得两步,她又若有所思的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叶贤嘉一眼。 夕阳里的背影,清瘦修长,举手投足之间,又满是儒雅沉稳。 只是方才叶贤嘉望着林谷玉时面上大变的模样,还有那震惊的目光,绝非是他口中所说的错将林谷玉误认为故人之女那样的简单。 她想了一会,随即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了跟随在她身后一步之远的林谷玉。 林谷玉却是恍然未觉,只是垂头走着自己的路,滚烫着一张脸,心里小鹿乱撞似的扑通扑通的跳个不住。 她来了这武安伯府也有两日了,也悄悄的打探过这府里一干人的信息。所以她晓得叶明齐现年刚过弱冠之年,不过却已是高中了两榜进士,现下正在翰林院里供职。 而方才那般一见之下,他生的那般俊挺的一个人物,提醒她小心时候的语气又是那般的温和动人...... 想到这里,林谷玉的面上就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 叶明月近来两日都是在宫中给德清公主伴读,又要给太后和德清公主做绣活,身为父亲的叶贤嘉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放心不下的。于是他便趁着今儿散值回来的早,想着要过来看一看她。 适值叶明齐也说自己有两日没看到叶明月了,想着也要一起过来看看她,于是父子两个人便朝着花园子里的泠雪轩而来。 只是没想到路上竟然会碰到林氏和林谷玉。 林氏便也罢了,可是林谷玉...... 叶贤嘉只要一想到林谷玉那与陈静馨生的极其相似的一张脸,他便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突突的跳个不住,整个人也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叶明月原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一早儿就已经注意到了叶贤嘉今日的异常。 原本方才她见得叶贤嘉和叶明齐过来,心中高兴不已,更是抱着叶明齐的胳膊一叠声的叫着哥哥,同他们两个说着这两日她在宫里的事。 只是随后她便察觉到了叶贤嘉心神不宁的模样。 前些年父亲有时候在外面受了同僚的气了,或是遇到什么让他难处置的事了,回来还能看到他一脸恼意的模样,可是近些年来,他早已是沉稳自持,便是面对任何事都能神色自若了,可是今儿他这是怎么了? 然后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心中由不得的就咯噔了一下。 为了求证,随后她便做了随意的样子出来,笑着同叶明齐说道:“方才大伯母带了她的侄女儿过来看我呢,你们过来的时候她们才刚刚出门。哥哥,你和爹爹方才路上有没有碰到她们?” 叶明齐不晓得叶明月这是在套话,当下便老老实实的点头,说道:“碰到了。哦,那位林姑娘,爹爹还说她和他的一位故人之女生的甚为相像呢,他当时差些儿就将那位林姑娘错认成了他的那位故人之女。” 说到这里,他又问着叶贤嘉:“爹,林姑娘长的像您的哪位故人之女?怎么我从来没见过您有哪一位故人之女长的像方才的那位林姑娘呢?” “我的故人你都未必都认识,更何况是故人之女,”叶贤嘉的回答带着很明显的敷衍,“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叶明齐便噤声了,不敢再问。 叶明月的心中却是一沉。 当年陈静馨的事,哥哥是一些儿都不知情的。爹爹肯定以为她也是不知情的,但却不晓得她因着上辈子的缘故,所以自小便较为敏、感。那时她见着薛氏每日同叶贤嘉争吵,随后一个人的时候又痛哭不止,而叶贤嘉有一段时日又连日的不归家,她便找来了薛氏房里的一个丫鬟,给了她银钱,问着老爷和太太之间到底是怎么了,随后自己又偷偷的偷听了几回壁角,才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她方才八岁,所有人只当她什么都不懂,也都不会防范她,于是她便暗暗的跟踪了叶贤嘉一次,知道了叶贤嘉暗中安置陈静馨的那处所在。 当时那段日子,薛氏每天都哭的都跟个泪人一般,人一日日的憔悴了下去。甚或有一次,她都看到了薛氏找了一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正站在绣墩上要把脖子往里套。若不是那时她恰巧进去,只怕自那时开始她就会没有娘了。 当时她抱着薛氏哭,求她不要这样做。薛氏便也搂着她哭,一声声的说着,圆圆,娘心里难受啊。 因着这事,叶明月接下来的几日便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薛氏,生怕她会又想不开去做了什么傻事。晚间睡觉的时候都不敢睡的太沉,迷迷糊糊的,但凡薛氏稍微有些什么动静她都会惊醒过来。 后来好不容易的打消了薛氏心里的这个轻生念头,她才略微的放了一些心,可对于陈静馨这个人,她想了好几日,觉得还是不能留下来。 只要有她在,薛氏就一日不会好过。保不齐下一次薛氏因着这事和叶贤嘉吵了起来又会想不开。更何况,那时她已经晓得陈静馨肚子里怀了叶贤嘉的孩子了。 等到孩子一生下来,叶贤嘉是更离不了陈静馨的,薛氏就会更加的难受。 于是叶明月又想了好几日,随后她便在怀里藏了一打银票和一把匕首,要偷偷的前去找陈静馨。 她想,若是不能用金钱来让陈静馨离开叶贤嘉,那便用着匕首来威胁吧。左右她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娘为着这事寻死觅活的。 只是还没等她亮出银票和匕首,她便看到陈静馨倒在地上。 因着陈静馨是罪臣之女,叶贤嘉并不敢大张旗鼓的曝光她的身份,更不敢将她带回家直接抬做姨娘,所以只能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院,找了一个仆妇服侍她。 当日叶明月一个人偷偷的到了那处小院的时候,那名仆妇不在,不晓得是买菜还是做什么去了。 陈静馨那时候已经是有六个月的身孕了,肚子滚圆,瞧着较一般同月份的人大了许多。许是因着走动不便,又或者是因着撞到了什么东西,总之当叶明月偷跑过去,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陈静馨。 那时已是夏月了,衣裙单薄。直至今日,叶明月都能清晰的记得,那日陈静馨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裙。只是她身下一大滩的血迹,已是将她的那条白裙浸染的猩红刺目。 叶明月心里约莫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当时她望着那一大滩血迹,整个人只吓的手足冰凉。而陈静馨不识得她是谁,只是在声音微弱的求着她:“小姑娘,劳烦,劳烦你去帮我找个大夫来。我,我谢谢你。” 叶明月煞白着一张脸望了她一眼。 苍白无血色的脸,一双星眸中满是盈盈泪水,瞧着就很是楚楚可怜。 可是那时她脑子里想的是薛氏那日将头往白绫套子里钻的场景,想起她哭着哀求薛氏不要死,薛氏泪流满目的同她说着,圆圆,娘心里难受啊。 叶明月骤然惊醒,随后她转身就跑。 她并没有去找大夫,也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一个人。她只是惊慌失措,仓皇不安的跑回了家,躲进了被窝里,全身瑟瑟发抖。 随后第二日,她听得说陈静馨因着失血过多死了,连同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再随后,叶明月大病了一场。直至初秋之时,她整个人方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第65章 夫纲不振 即便到现下,叶明月也不后悔自己当时的那个做法。 若是世间真有天道轮回,那就让她一个人担了所有的罪孽吧。可是她希望看到薛氏每日高高兴兴的,看到自己的这一家四口人好好儿的在一起,谁都不能破坏掉这个局面。 当年的陈静馨不能,现下的林谷玉更不能。 叶贤嘉和叶明齐离开之后,叶明月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望着院子里的芭蕉出神。 芭蕉叶片青翠平滑,绚丽的夕照洒在上面,像是给它镶上了一层五□□边一般。 这时她听得小茶和小梅的笑声。 她们两个人正在帮着何妈准备晚膳。叶明月就听得小梅在笑道:“方才我从钟翠堂外面过,听得老太太在骂着小丫鬟,你们手脚也不轻一些,若是打碎了这些个瓶瓶罐罐的,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小梅有一样本事,便是学人说话的时候能学了个惟妙惟肖。方才她说着蒋氏骂小丫鬟的时候,便是学了蒋氏的语气口吻来说的,恍然便是一个蒋氏。 叶明月听了,面上便不自禁的微笑。 晚饭是一碟子糟鲥鱼,一碟子咸鸭蛋,一碟子黄瓜拌虾仁,再有一大碗的酸甜汤。不过叶明月心中有事,所以只随意的吃了一些便放下了。 随后她就让黄鹂在她卧房中多点了几盏灯。 太后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可是赶着要在九月十九,观音出家的纪念日之前要的。德清公主的那两幅扇子面儿更是赶着要。旁的不说,现下立秋的节气都已经过了,虽说天儿还是热着,可到底往后会一日的凉似一日,不赶着快些儿将这两副扇子面儿绣了出来,难不成真的要等到秋风凉透了再给德清公主不成? 所以即便是以往她从来不在晚上刺绣,怕伤眼睛,可是这当会说不得也只能绣了。 黄鹂答应了一声,随后便同翠柳一起,去了卧房点灯。 小茶则是已经和小梅一起提了热水过来,请着叶明月沐浴。 至晚了,白日的热气便自地面上升腾起来,一时倒感觉更热了些。又是心烦气躁的想了那么长时候的心事,叶明月早就是觉得背上黏腻腻的全都是细密的汗了。 泡在澡盆中,氤氲热气蒸腾中,她只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她只希望着自己是在白担心。 陈静馨都已经是死了那么多年了,父亲现下也都快要四十岁了,儿子都快要娶媳妇了,这些年中他做事也越发的沉稳,晓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即便是现下看到一个长的再像陈静馨的人,想来他也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的吧? 但也难说,毕竟当年陈静馨在父亲的心中分量就极重,更何况她又死在那样最好的一个年华,又是因着怀了父亲的孩子才死的,父亲的心中肯定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愧疚和怀念。 叶明月想到这里,又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随即她就有些烦躁的想着,这个林谷玉没事好好儿的来这武安伯府做什么呢?若不是她来,他们一家子定然还是会如同这些年一样和和睦睦的。而现下很显然母亲还没有看到林谷玉,不然依着母亲的性子,不至于还能如此平静的。 叶明月就在想着,能不能想了个什么法子,最好赶在母亲看到林谷玉之前就让她离开武安伯府的呢? 只是左想右想,依然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出来。 林谷玉她毕竟是林氏的娘家侄女儿,就算自己的手再长,可那也管不着他们长房的事啊。 这时她眼角余光就看到了镜台上放着的花儿。 灰白色的土定瓶,一支紫红色的重瓣木槿花斜斜的插在里面,倒也甚是有趣。 她便盯着这朵木槿花瞧,只觉得眼熟,好像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 随后她便想了起来,这是早间沈钰送给她的那支木槿花啊。可是她不是吩咐小茶扔掉了吗?怎么现下又在这里呢? 不过想想小茶平日里最是爱花惜花,平日里见着地上的落花都要捡了起来,更何况是让她去扔朵花了,定然是她舍不得,所以偷偷的用这土定瓶养了起来放在她的镜台上面。 只是这花却是沈钰送的...... 想到沈钰,叶明月便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我行我素的,无论是她怎样说着不喜欢他,但他依然还是在她的面前各种晃悠,笑着说他喜欢她就够了。而且还那般成竹在胸的说她往后也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叶明月就真的好想问他一句,你这到底是有多大脸啊?竟然就能自信成这样? 晚间叶明月直绣到二更后方才上床睡觉,次日一早她又遣着小茶去外面的铺子里给她配一些上好的各色丝线来。 而等到小茶回来的时候,臂弯间挎的篮子里非但是有一大包的丝线,还有一朵荷花。 半开的粉嫩荷花,上面清水滴滴。小茶说,这是她在外面遇见了沈钰的下属周泉,正要拿了这支荷花交给看门的小厮,让小厮送进来给姑娘的。当时我瞧见了,忙劈手夺了下来,没有让他同看门的小厮说出这事来。 叶明月听了,心里只越发发的觉得烦躁了。 若是让小厮晓得了这事,随后还不得嚷嚷得满府里的人都知道啊。随后父亲和母亲再问起来,那不就是他们全都晓得沈钰的事了? 决不能让沈钰这样做。 叶明月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几趟,随后她就想着,不行,她得见沈钰一面,好好儿的同他将这事说清楚才行。 * 沈钰这当会正喜滋滋的要了水来洗手洗脸,便是北镇抚司里再血腥压抑的气氛都丝毫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方才有校尉进来通报,说是外面有个小丫鬟要找指挥使大人。 校尉一开始自然是不想通报。开玩笑,堂堂的指挥使大人,是谁说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吗?所以即便那小丫鬟再是塞银子,校尉也不以为动。 沈钰为人办事公允,赏罚分明,自他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当先就惩治了一批违纪枉法的锦衣卫头目,随即又颁发了十不为。并且言明,若是有人胆敢触犯这十不为里的任何一条,下场都是一个死字。 而这十不为里的头一条,便是不允许接受任何人的贿赂,哪怕一钱银子都不成,所以校尉如何敢接受那小丫鬟塞过来的银子? 但随后那小丫鬟说到是自己的姑娘想见指挥使大人,校尉便问着她家姑娘是谁。当得知她家姑娘姓叶之后,校尉立时一改先前冷面金刚的模样,转而满面春风的说着:“姑娘,请您稍等,我这就去跟指挥使大人通报。” 前几日午门广场上的那事,可是有不少兄弟们都看到听到了。所以大家伙儿全都晓得自家的指挥使大人现下喜欢上了一位姓叶的姑娘,正可劲儿的讨好着那位叶姑娘呢。 虽然不晓得这小丫鬟口中的叶姑娘是不是那日的那位叶姑娘,但那也得赶紧通报进去啊,不然耽误了指挥使大人的讨好大计,他就是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于是他忙颠颠儿的跑进来告知了沈钰。 沈钰一听,忙出来见那小丫鬟。 一见那小丫鬟正是叶明月身旁伺候着的小茶。 小茶见着沈钰,便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随后就道:“我家姑娘现下正在旁边的醉云楼,请着大人过去一见。” 沈钰一听,当即就怔住了,随后他就满面都是笑意,走路都带着风,可把北镇抚司里的一干人都给吓坏了。 自家大人审问犯人的时候那可是面上冷森骇然,周身煞气,目光瞥过来的时候都能嗖嗖的割掉你面上的二两肉啊,何时见过他这般眉宇间满是压都压不住的笑意啊。 一干校尉皆是看呆了。随后便依着沈钰的吩咐,打了水来,又拿了香皂来,伺候着他洗手洗脸。 郑云就在一边调侃着他:“大人,你用清水洗脸洗手就算了,又何必要用那茉莉味的香皂?你一个大男人,弄得全身都是香味做什么?要不要让人去给你买一些胭脂水粉来啊哈哈。哎哟。” 一语未了,早就被沈钰将手中的茉莉香皂结结实实的砸到了他的脸上去。 沈钰用毛巾擦干净了脸和手,冷哼一声,心里只想着,你懂的什么。上次她见着我身上的那几滴血迹就吓的一张脸白成了那样,想来她定然是害怕闻到血腥味和其他腌臜滋味的。可他这在北镇抚司的牢狱里进出,总是怕身上会沾染到什么不好的气味,所以就用茉莉味的香皂洗一洗手,洗一洗脸,至少自己站到她面前的时候,不至于让她闻到什么不好的气味,从而不舒服。 随后他又仔仔细细的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看可有沾染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但其实自打那日之后,他每日穿的的衣袍都是黑色的。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仔仔细细的到处都检查了一遍,又掸了掸衣袍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沾染上的一处细小灰尘,随后才转身抬脚出去了。 郑云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随后等他走了,郑云才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周泉,说着:“你瞧瞧咱们指挥使大人,不过是去见人家叶姑娘一面儿罢了,他就又是用香皂洗脸洗手,又是掸衣袍的,长此以往,咱们指挥使大人这,这真是......” 只是他这真是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到恰当的话来形容,还是周泉一语戳中了要点。 “再这样下去,咱们大人将来恐怕会夫纲不振啊。” 第66章 推心置腹 叶明月正坐在酔云楼的一间雅间里等着沈钰过来。 她心中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上辈子她整日的忙于学习,养父养母又没有给她买过什么好衣裳,所以她成天都穿的都灰扑扑的。又早早儿的就近视了,一双硕大的眼镜挂在鼻梁上,简直都要遮住了一半脸。所以纵然是她上辈子活了十八岁,也甚少同男生说话,更别说是有男生同她表白这样的事了。 这辈子则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以往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当那日沈钰那般直白的对着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只骇的连人带椅都往后仰了下去。 而随后的这些日子他又这样的在她面前一次次的彰显着他强烈的存在感...... 叶明月只烦躁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沈钰这个人,为什么就能这样的厚脸皮呢?明明她都已经同他说过许多次了,自己是不喜欢他的,可他照样还是恍然未闻般,一次次的这样打扰她。 先是前两日去宫中之时,来回路上的接送,现下又是连着两日送了木槿花和荷花过来。那往后呢?他是不是成心想要把这事闹腾得众人皆知啊。 她不想让武安伯府的人知道这事。毕竟沈钰一来是梁国公世子,二来他自己又处于这样的高位,京城里多少人家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能看中自己,若真心来说,自己还是高攀了呢。若是现下武安伯府里的人晓得沈钰这样的对自己,可不是会乐见其成?甚或会催促着沈钰早日定下这门亲事来。 纵然是她有把握,只要自己强烈的反对,叶贤嘉和薛氏应当是不会逼迫她的,可若是蒋氏和叶绍松晓得了这事,只怕会恨不能立时就将她嫁给了沈钰,到时他们少不得的就会给叶贤嘉和薛氏施加压力。 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今日,这件事是势必要同沈钰说清楚的。 而沈钰这时正在小茶的带领来,兴冲冲的前来酔云楼里见叶明月。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一身黑色锦袍,日光照耀之下,俊美异常,路过之人纷纷为之侧目。 但沈钰恍然未觉一般,只在心里愉悦的想着,叶明月这终于是喜欢上他了吗?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约了他出来见面? 看来郑云所说的鲜花攻势是挺有效果的。只是昨儿送的是木槿花,今儿送的是荷花,明儿可要送什么花好呢?这七月份,统共也就只有那几样花卉是开了的,若是送重了总归是不好的。不然等各样时令鲜花都送过了,他就改送其他的东西?那送什么呢?衣裳?首饰?小玩意儿? 沈钰一路想着这些事,随后在小茶的指引下,撩起袍角上了楼梯。 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件雅间就是叶明月订的那间了。 沈钰阔步的走了过去。只是在门前的时候,他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双手和手臂各处,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身上衣服可有什么纰漏的地方,随后又伸手抚平了前襟之处一处细微的皱褶,这才伸手推开了面前两扇灯笼锦格心的槅扇。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叶明月正坐在屋中的圆桌旁。 她穿了浅碧色的对襟上襦,白色罗裙,腰间束了条鹅黄色的丝带,越发的显得腰肢纤细了。 沈钰止不住的就想起那日他搂了叶明月在臂弯中时,右掌正按在她的腰间。 那样的柔若无骨...... 沈钰的眸光不由的就暗了暗。 而这时叶明月听得门开的声音,已是抬头望了过来。 随即她便见着沈钰一身黑色锦袍,正长身玉立的站在门口。 只是他望着她的目光幽深,阴天里的湖泊一般,深不见底,教她压根就看不透他心中此刻在想些什么。 叶明月不由的就开始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的跳的较往日快了许多。 她开始紧张了起来。 这个人,即便是这些日子在她面前笑的再如何的灿烂,行动言语之间再如何的随和,可他到底还曾一身血气的在战场上驰骋过,也曾一刀将敌人劈为两半过,更是眼睛眨都不会眨的看着一样样的刑具用在犯人的身上过。 猎豹终究就是猎豹,纵然偶尔会蜷缩起身形,努力的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只猫,但他到底不会是真的猫。 叶明月握着茶杯的右手微微一紧。 随后她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沈钰屈膝行礼,敛眉垂眸的叫着:“沈大人。” 又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坐。” 沈钰的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他好不容易的才让叶明月在他的面前随意的展现了一些她的小性子出来,更是偶尔真的恼怒极了的时候也会直接出口叫他沈钰,怎么现下她却一下子又对他客气疏离起来了? 沈钰心中就隐隐的就觉得,只怕今儿叶明月找他来,不是因着她也喜欢上了他,所以迫不及待想见他,而是极有可能是真的想和他说清楚一些事的。 只是前些日子她那样气恼之下冲口而出的我不喜欢你之类的话,他尚且还可以按照郑云所说的那样,二皮脸似的插科打诨的回答着,但若是她这样正正经经的同他说着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回答? 沈钰觉得自己的步子有些发僵。 他沉默的走了过去,随后在叶明月对面的椅子中坐了下来。 叶明月随后也坐了下来。 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所以她并不敢去看沈钰,只是微垂了眼,望着面前银红色绣牡丹花的桌围,没有说话。 沈钰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叶明月。 他还很少有这样近距离的望着她,但她不会立时跑开的时候。 她有一张极得上天眷顾的脸。 水弯眉,横波目,琼瑶鼻,红润唇。肤似凝雪,面如芙蓉,真是无一处不美。 沈钰的眸光又渐渐的幽深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跳的更快了起来。 他一时就觉得,就这样不说话,静静的望着叶明月也是好的。 但这时叶明月还是开口了。 她也没有抬眼看沈钰,目光依然只在桌上银红色织金牡丹花的桌围上,口中却是在说着:“沈大人,今儿我叫了你来,是想同你说清楚......” “不要说话,”只是她一语未了,就被沈钰给截断了话头,“让我就这样好好的看看你。” 头一次听着沈钰说话,是在广觉寺。其实那夜从头至尾他也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其中有一句还不是对自己所说。其后几次见面,虽然他也有同她说过几句话,但声音却是冷漠的如同冰水里的冰块在相互撞击一般,再听不出来半点温度的。但是现下,他的这句话却是如同三月的第一缕和风一般,那样的轻软柔和。 叶明月闻言就怔了一怔,随后她觉得耳根那里开始有些发烫了起来。 即便是没有抬头,可她也是能感觉到沈钰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了。 叶明月胸腔里的一颗心一时就跳的越发的快了,面上也开始觉得有些发烫了起来。 只是很快的她便又咬牙想着,只管在这里磨蹭什么呢?别忘了你今儿特地的约了他出来是要说什么话的。难不成因着他现下说话温柔一些你就忘了吗? 想到这里,她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想让自己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随后她抬了头,一脸平静的望着面前的沈钰。 沈钰倒是没想到她会忽然的抬头望了过来,所以一时倒是怔住了。 而这时已是听得叶明月在快速的说着:“沈大人,这几日我仔细的想了一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同你说清楚的。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喜欢这样成日被你打扰的感觉,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往后不要再这样对我呢?毕竟若是教别人晓得你这样对我,总怕会误会些什么,到时对你我都是不好的。”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对她不好。至于对沈钰,能有什么不好的呢?想必这京城里的女子,但凡他看中了谁,只要遣了媒人去提亲,对方都会立时就答应的。 叶明月心里这样默默的想着,一面目光带了不安和小心翼翼的在望着沈钰。 她心中还是怕他会忽然发怒的。 他都能徒手撕裂一块湖绸。而自己现下又这样正儿八经的拒绝了他,他若是一时恼怒起来,想必徒手撕了她都是有可能的。 叶明月想到这里,拿着团扇的右手都止不住的开始轻颤了起来。 而对面的沈钰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望着她。一张俊美的面上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眸光更是幽暗。 叶明月开始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凉了。 平日里他在她面前笑的时候,她尚且还可以什么话都能肆无忌惮的同他说,可是现下这般被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实在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而随后,她就见得沈钰起身站了起来。 衣袍悉悉索索的响声中,他坐在了她相邻的那张椅中。 叶明月只骇的面上变了色,仓皇失措的都想直接从椅中跳了起来,然后夺门而出。 他,他这不会是恼羞成怒,然后对她起了杀心的吧? 但并没有。 沈钰只是伸了手过来,一把握住了她拿着团扇的右手。 “圆圆,”他不再唤她叶姑娘了,而是直接唤着她的小名,表情诚恳,语气更是诚挚,“你认真的看着我。我是真心的心悦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有这样大的戒心和惧怕?” 第67章 潋滟红唇 沈钰虽然说不上是力大无穷,但他也曾拉开过一张三百斤的大弓。 但是那张拉着一张三百斤的大弓时都能稳如泰山的双手,现下握着叶明月的手时却是在轻微的抖着。 他看得出来叶明月是个对人戒心甚重的人,也知道若是她愿意,她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藏匿起她的真心,礼数周全的同人虚以为蛇着。 可是他想要叶明月真心实意的对他。 所以他在请求着她:“圆圆,你能不能,能不能真心的喜欢我呢?” 叶明月有片刻的茫然。 他的手掌心滚烫,他的语气真挚,他的面上温和,他望着她的目光更可堪称温柔。 他就这样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突然而然的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倾身离她只有一掌的距离。 陌生男子强烈而又极具倾略性的气息,即便是她想躲,但她的身子往后躲了一寸,他却能往前进了两寸来。 以往她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她不晓得该怎么办,所以她只是茫然着一双眼,望着面前的沈钰。 她面上先前因着娇羞而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却,笼在雪白的双颊上,朝霞映雪一般。一双小巧的唇更是色泽红润,暖香诱人。 沈钰脑中忽然就想起这样的一句诗来,朱唇一点桃花殷。 那样美艳的一句诗,用在此时此刻,却是这样的恰到好处。 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是那样的快,简直下一刻都要挣破他的血肉肌肤,活生生的跳出来了一般。 但他还是俯首,向着那张娇艳欲滴,如桃花一般的殷唇慢慢的凑了过去。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激动。这让他觉得全身血液如同火烧炭炙一般,让他觉得整个人下一刻就会爆炸掉一样。 但是没有关系。即便是下一刻他整个人都会爆炸掉,这一刻他还是想将那双红唇含入口中,慢慢的厮磨吮吸。 只是可惜,还未等他完全凑近过去,成功的将那一双红唇含入口中,就听得啪啦一声响。 原来是叶明月惊慌失措之下,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随后又将手中的团扇劈头盖脸的拍到了他的脸上去。 而下一刻,又是嗤啦一声刺耳的响声。 是叶明月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仓促之间,使得她身后的椅子往后快速滑行,椅脚与地面猛然摩擦而发出来的声音。 再下一刻,叶明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通红着一张脸,抬脚就夺门而出。 沈钰还僵在当地。甚至身子依然还保持着先前那般往前倾的姿势。 等到他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门边,哪里还有叶明月的踪影? 这当会只怕她早就已经上了马车,往家中疾驶而去了吧。 沈钰由不得的就苦笑一声,随后又转回了头来。 面前的地上落了一把团扇,是方才叶明月劈手拍在他脸上的那把。想来是后来她惊慌失措之下就抬脚走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把扇子。 沈钰弯腰俯身,捡起了这把团扇。 牙色的绢面,上面绣的是开的簇簇拥拥的娇艳海棠花儿。斜伸出来的枝上还站了两只画眉鸟,相依相偎着。 他便食指和拇指捏了这扇子的玉竹柄儿,来回搓着将扇子转了几圈,唇角忽然就往上弯了起来。 两只相依相偎的画眉鸟,倒是个好预兆。 * 叶明月简直是往外疾冲。 天地良心,上辈子她体育课上一百米考试的时候她都没有跑得这样的快过。 一头钻进了等候在酒楼门口的自家马车里,她就开口吩咐着赶车的小厮:“快走,快走。” 今日她原是在薛氏面前扯了这样的一个谎,说是要出来配丝线。薛氏晓得她最近在给太后和德清公主做绣活,自然是丝毫马虎不得。而论到丝线的挑选上面,谁能比得过她自己呢?所以便让着她带了黄鹂、翠柳和小茶出来了。 而既然是打了买丝线的幌子出来,回去的时候自然是少不得要带了一些丝线回去做做样子的。所以翠柳早就被她打发去铺子里买丝线去了,她自己则是让黄鹂和小茶守在楼下大堂里等着她出来。 并非是她想和沈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是她想着,今儿她约了沈钰出来,原就是想同他好好儿的将这事给讲清楚的。若是有外人在场,沈钰难免的就会觉得面上没有面子,说不定就恼羞成怒了起来呢。 毕竟若是真的得罪了沈钰,依着他梁国公世子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只怕他们整个武安伯府都讨不了好去,更何况是她父兄现下都在朝中为官了,随意的给他们穿个小鞋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可哪晓得那个沈钰竟然是会那般的孟浪。 先是握着她的手,后来竟然是俯首下来想...... 叶明月只要一想到先前的那个场景,她的面上简直滚烫的都快要将她自己给烧起来了。 可恨自己竟然呆愣在那里并没有立刻就反应过来,而是瞪沈钰的双唇都快要触碰到她时她才跳了起来。 叶明月这当会很想反手给自己来一巴掌。 叫自己当时猪油蒙了心,竟是教他那样的几句话和眼神就给震慑住了,竟是连人家想要对她做那样的事都没有立时就察觉出来。 她越想就越觉得心里烦躁不已。想要吩咐着小厮赶快的赶了车回去,可偏偏翠柳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就很是不耐的问着黄鹂和小茶:“翠柳呢?怎么让她去铺子里买个丝线,都这样长的时候了她还没有回来?” 小茶望着她一张红欲滴血的脸,不晓得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黄鹂到底年岁大些,约莫猜到了她和沈钰之间定然是有什么,所以自家姑娘才会这样通红着一张脸,又这般的烦躁。 只怕就是恼羞成怒了。 说起来她跟在叶明月身旁也有五年了,见在叶明月对着旁人的时候都是落落大方,端庄有礼的,真的是甚少在她身上看到她如此烦躁的时候。但若真论起来,自家姑娘和这沈钰自打第一次相见之后,她倒是数次在叶明月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烦躁的时候。 黄鹂若有所思。但见着叶明月现下这幅烦躁的模样,少不得的也只能安抚着她:“姑娘,您别急。我晓得翠柳去了哪家铺子买丝线,不若这样,咱们也别在这里等她了,吩咐小厮赶了车,直接去那铺子里接她也就是了。” 叶明月心里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她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酒楼门口待下去了。若是待会儿沈钰冲了下来,那自己到时怎生面对他? 于是当下她便点了点头,又一叠声的吩咐着小厮快快的赶了马车离开这里,去丝线铺子那里接翠柳。等接了翠柳之后,又吩咐着小厮快快的赶马车回府。 直至双脚踏进了武安伯府的大门,叶明月依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住,面上也依然是火烧火辣的一片。 自来她出门之前都要先向薛氏请示的,回来之后也要向薛氏说一声的,于是当下她便带了黄鹂等人去薛氏的东小院儿里。 不想进去一看,外面正围了一屋子的丫鬟,文鸳和彩凤也都面上变了色。见着叶明月进了院门,她们都没来得及同她行礼,只是惊慌失措的奔了过去,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随后又焦急的说道:“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她,她仿似不好着呢。” 叶明月心中打了一个突,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忙的就奔进了屋里来。 随后她一眼就看到薛氏正坐在卧房临窗的木榻上,胳膊搁在炕桌上,面色灰败不说,一双眼儿也直直的。 叶明月见了,忙近前问着:“娘,你这是怎么了?” 叫了好几声娘,方才见薛氏转头过来看着她。 “哦,是圆圆啊。”薛氏的声音再没了以往那样的精气神,反倒是有气无力的,“你回来啦。” 叶明月见不是事,忙到外间唤了文鸳过来,细问着薛氏这到底是怎么了。 文鸳也不知情。她只是说着:“方才太太说,她许久没去大公子住的屋子里看看了,今儿趁着她空闲,去看一看可有什么要添补的,随后就带了奴婢和彩凤一块儿过去。只是还没等到大公子住的屋子,就先遇到了大太太和她娘家的侄女儿。当时太太的面色就变了,随后也没去大公子的屋子,转身带了奴婢们就回来了。而等太太一回来,她就一直这样坐在这里,无论奴婢们说什么,她都是不说话的。奴婢们心中都害怕,可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官署衙门里当值,您也出去了,正急的不晓得该怎么样儿好呢,可巧您就回来了。姑娘,您看,太太她,她这应当没什么事的吧?” 叶明月的心中一沉。 母亲竟然遇到了林谷玉,那她定然是看到了林谷玉相貌,勾起了以往陈静馨的事,所以现下才会这个样儿了。 眼见得文鸳和彩凤等人依然是一脸惊慌的站在那里,她对着她们摇了摇手,低低的说了一声:“无事。你们该忙什么就照样忙去吧。” 文鸳和彩凤等人转头担忧的望了一眼东次间,又望了望叶明月,随后便都下去了。 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说话做事沉稳,素来便是薛氏的主心骨,更别说是她们了。 于是当下她们都四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而叶明月则是定了定神,随后便转身进了东次间。 薛氏依然还是那样儿的坐在那里,目光涣散。 叶明月晓得她的心结。于是她便走了过去,挨着薛氏坐了下来,随后伸手握了薛氏垂在炕沿上的左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虽然立秋已有些时候了,但正所谓秋老虎,秋老虎,所以现下的天气依然是热的很。 但这样大热的天,薛氏的手摸上去却还是冰凉一片。 叶明月不由的就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她娘素日可是那样一个要强的性子,霸王似的一个人,但是现下却是整个人都仿似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的目光呆怔着坐在这里。 叶明月心里就很是恨着叶贤嘉。 当年陈静馨的事之后,她也是恨着叶贤嘉的,足足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理睬过他,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后来因着陈静馨死了的缘故,叶贤嘉从最初的颓废,又开始到以往那样的顾家了,且同薛氏的关系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眼见得薛氏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面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的浓,后来一家子四口又经历过了一些艰难的事,叶明月的心里这才慢慢的又开始接受起叶贤嘉这个父亲来。 但是偏生现下又出了林谷玉这样一个相貌与陈静馨生的极其相似的人。 叶明月心中觉得难受。眼见得薛氏又是这样,于是她便一面轻轻的摩挲着薛氏的手背,一面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薛氏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那般呆怔怔的样儿。 叶明月便又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直至唤到了第五声,薛氏方才转过头来望着她。 “圆圆,”她一双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嗫喏着,面色则是叫双唇更要苍白一些,“我,我方才看到了,看到了陈,陈静馨。” 说到陈静馨三个字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都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 叶明月只觉心中一痛。 当年陈静馨的事,给母亲带来了那样大的伤害。她那样的在乎父亲,为着这事,甚至都差些儿投缳自尽了。 “娘,”叶明月就望着她,语气坚定的说道,“陈静馨她早就死了,骨头都烂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静馨这个人了。” 第68章 为母则强 叶明月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薛氏原本呆滞的表情终于有变化了。 她目光望向叶明月,随即她整个人就如同从一场绵延不断的噩梦中骤然惊醒过来一般。 “圆圆,”薛氏反手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面上因着激动而潮、红一片,“方才我见到了一位姑娘,她生的,生的和陈静馨极其的相似。” “我知道。”叶明月也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她,“但陈静馨早就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陈静馨了。那个姑娘,她不是陈静馨,她只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女儿,她叫做林谷玉。” 林氏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叶明月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方才愤怒的问着:“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可你竟然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她这样全心全意对待的女儿,为了她自己什么都肯去做,可是她知道了林谷玉的事竟然都不告诉自己。 薛氏一把甩开了叶明月的手,沉着脸喝问着她:“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娘?” “娘,不是我不告诉您。只是将这事告诉了您,除了徒惹您勾起那些不好的往事,让您每日都活在惊恐和不安之中,还能有什么用呢?”叶明月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着急的向薛氏解释着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又恳求着,“娘,您不要怪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您和当年一样。” 薛氏便不说话了。 那时她欲投缳自尽,叶明月踹开房门冲了进来。随后她便跪在她面前,双手抱着她的腿,哀求着她不要死。 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双手死死的抱着她的腿,说着自己好不容易的才有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娘,您怎么能死呢?您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母女两个当时抱头痛哭。随后薛氏也晓得叶明月心中一直惊恐,所以她去哪她都要跟着,晚上撵着她回自己的卧房去睡觉都不肯,一定要同她一起睡。半夜若是自己翻了一个身,明明是阖着双眼睡的正熟的叶明月都会立时睁开眼来,随后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松开的。 那时候自己确实是吓到她了。 薛氏想到这里,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叶明月的鬓角,将她鬓边一丝掉落下来的碎发轻轻的挽到了她的耳后去。 “娘不怪你。你是我生的女儿,不论你怎样做,自然都是为我好的。方才是娘心中着急,一时误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叶明月听了,便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还记得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算是早产,身子不好,吃奶的时候总是会吐奶,还总容易生病。每每这时,都是薛氏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她,还轻轻的摸着她的手,她的脸,一声声的叫着她,我的乖圆圆。 为了薛氏,她是宁愿去做任何事的。只是自己无能,到底没能想出个好法子来,让林谷玉离开武安伯府,所以这才让薛氏现下见到了林谷玉,又勾起了她心中多年前的伤心往事。 不过既然现下薛氏都已经见到了林谷玉,叶明月想了想,觉得有些事也是要同她说一声的。 提前说一声,那总归是会有个防范。 于是她便握紧了薛氏的手,望着她的双眼,轻声的说着:“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听了,可别激动。” “什么事?”薛氏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有气无力。 陈静馨的事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疤,纵然是陈静馨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可现下翻了出来,发现内里依然是血淋淋的一片。 “前几日爹爹已经见到了林谷玉。” 叶明月的声音虽轻,但于薛氏而言,依然不啻于一个惊天炸雷。 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双目圆睁的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伸手去拉她的手,随后竟是察觉到她的手非但是冰凉一片,而且还在发着抖。 叶明月忙紧紧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心,而后说道:“娘你不要着急。你看爹爹早先几日就已经见到过林谷玉了,可这几日据我特地的让小梅查探来看,爹爹并没有去找过林谷玉。也许当年的事,爹爹早就已经放下了呢。再说了,陈静馨早就死了,爹爹心里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林谷玉就算是一张脸长的再像陈静馨,可她到底也不是陈静馨。” 好一会儿薛氏才又坐到了榻上来。 叶明月方才已经叫了小丫鬟捧了茶水过来。这时她忙拿起了花梨木炕桌上的青地莲花纹盖碗,揭开了碗盖,递给了薛氏。 “娘,你先喝口茶。” 薛氏接过了她手中的盖碗,慢慢的喝了一口。 微带苦涩的茶水入了口,又一路缓缓的经过咽喉流入了胃中,她整个人方才慢慢的从刚刚的震惊和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一点。 是啊,陈静馨死了都已经有七、八年了,今儿她遇到的那个人,只不过是相貌生的像陈静馨罢了,但她毕竟不是陈静馨。 但是...... “圆圆,没有人能比得过一个死人的。更何况这个死人还曾经在你爹爹的心中占据了那样重的一个位置。” “我知道。”叶明月垂下了头,声音极低的说道。 她心中自然也是明白的。当年陈静馨活着的时候,叶贤嘉就已经那样的看重她了。后来又亲眼看到她怀了自己的孩子,那样满身是血的死在那里,那样大的震撼,只怕叶贤嘉这一辈子都是忘不掉陈静馨的。而现下他又遇到了一个与陈静馨相貌极其相似的林谷玉,估计叶贤嘉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是惊天骇浪了,不过是暂且面上没有显出来而已。 只是对着原就已经惊恐的薛氏,她哪里还能直白的说出她心中这样真实的所思所想呢?唯有暂且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哄骗着薛氏安心罢了。 这时又听得薛氏在那里叹气道:“怪不得这两日你爹爹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晚间睡觉也总是会惊醒。我见着他一额头的汗,问着他是怎么了,他也不说,只说是做了个梦而已。现下想来,他这几日晚间应当都是梦到了陈静馨。” 叶明月听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酸涩的厉害。 原本过了这么几年,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的才将陈静馨的事给淡化掉,但这会子忽然的又出来了一个林谷玉...... 叶明月就有些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个林谷玉生的像谁不好,怎么偏生就像了陈静馨呢? 现下能怎么样办呢?就算是能让林谷玉立时就离开这里,可又有什么用呢?叶贤嘉已经晓得了她的存在。 林谷玉在武安伯府,叶贤嘉会如何,她们还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但若是让她离开了武安伯府,外面会如何,她们可是一些儿都不会知道的。 当年陈静馨的事,原也是叶贤嘉在外面找了处僻静的院子安置了她,薛氏一些儿都不知情的。还是后来陈静馨怀了孩子,叶贤嘉想着不能再那样下去,所以才开口同薛氏提起了这事,意思是想将陈静馨接过来同他们一块儿生活,随后薛氏才晓得这件事。 可一开始她竟然是被那样蒙骗在鼓中。 所以现下这样的情形,势必是要让林谷玉在武安伯府才会更妥当一些。 叶明月想了想,虽然是不想问,但最后她还是低声的问了出来:“娘,你和爹爹之间,我的意思是,你对爹爹的感情,还和当初一样,只能容忍他心里有你一个人吗?” 薛氏闻言一怔。 她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也是爹娘手掌心里的明珠,但凭这世间有的,只要她开口说一个要字,那父母自然就会巴巴儿的寻了来,捧到她的面前,所以这便养成了她一个骄纵的性子。又因着自己自小相貌出众,前来求娶的人也不少。后来嫁了叶贤嘉,虽然性子依然骄纵,但也是真心的喜欢叶贤嘉儒雅和气的性子,于是便也一心一意的同他过着日子。 先时两个人处境那样儿的难,感情自然是越来越深,后来到了外地任上,慢慢儿的好些了,叶明齐也大了,人又沉稳老成,一些儿都不用她操心。随后又有了叶明月这样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丈夫又是上进,薛氏只觉得上天对她尤其的眷顾,可谁晓得后来就出了陈静馨那样一档子的事。 其实她心里也晓得,大凡男子,只要是没有穷的揭不开锅了,养活不起几个人,谁会没有几个屋里人呢?如叶贤嘉这样的,做着知州,有了一个屋里人,还藏在外面,想必心里也是怕着她晓得这事会不高兴,所以多少还是考虑了她心里的感受的。 若是这样想,她应当觉得高兴才是。毕竟叶贤嘉并没有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反倒是外室有了孩子之后,还拿了这事来同她商议接下来要如何做。 即便是出嫁的时候,她母亲也曾特地的嘱咐过她,让她做了人家妻子,性子再也不能如在家中一般的骄纵。一定要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即便是丈夫要纳妾了,她做妻子的,还应当主动的帮丈夫张罗才是,万不能有妒意。 可到底还是意难平。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与叶贤嘉之间的争吵,甚至一时想不通,想着要投缳自尽,她也是存了要报复叶贤嘉的心思。 其实她就是想让叶贤嘉知道,是他逼死了她,看这样往后他还如何能同陈静馨生活在一起。 但那时叶明月同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娘,你活着的时候爹就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指望你死了他会怎样? 是啊。她活着的时候叶贤嘉就已经在外面找了女人了,等她死了,正室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可不正好就让陈静馨上位了?到时她陈静馨是嫡母,又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这一双儿女会怎么样呢? 都说是后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有了后娘,即便是亲爹也会慢慢的变成后爹的。 做女人可以软弱,但做了母亲,却是再没有软弱的理由了。 薛氏想到这里,就觉得眼角有些发酸。 人这一辈子,有许多时候都是由不得自己。 她伸了手,轻轻的抚着叶明月白皙柔嫩的面颊,叹息着说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娘都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二八少女,哪里还会像以前一样呢。对娘而言,现下最重要的自然是你和你哥哥了。至于你爹爹,他对我一心一意固然是最好的,但若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要说是一个林谷玉了,便是现下陈静馨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畏惧她的,更不会再做出用自己的死来报复旁人那样的傻事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更重要的呢?” 第69章 过刚易折 叶明月听了薛氏的话,只想给她鼓掌。 对的,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呢?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但死了,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再说了,人必是会有一死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着急呢?至于说叶贤嘉的事...... 佛语说的好,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身自当之,无有代者。枕边人若是真的和自己一心一意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不能,痛痛快快的痛过一场之后,也就淡然处之了。 这世间,谁离了谁,日子不照样要过呢。 所以叶明月就宽慰的说道:“娘,你能这样想便最好了。” 薛氏对着她笑了一笑。 但即便是笑,那也是一个苦涩的笑容。 叶明月自然也晓得,薛氏虽然现下口头上是说的这样的潇洒淡然,但心里只怕还是会觉得膈应的。 如砂砾入蚌壳,必然是会先有一段不断磨砺自己的难耐过程,随后才会有光滑圆润的珍珠。 但这个磨砺的过程便是最难熬的。 叶明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现下林谷玉不过是在武安伯府里,还没有与叶贤嘉怎么样,薛氏便觉得心里膈应难受了,若是往后叶贤嘉真的和林谷玉有什么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薛氏日日见了,心里只怕只会更加的膈应难受。 嘴上说的潇洒淡然是一回事,但若是真的事到临头,依着薛氏的刚强性子,只怕...... 叶明月便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过刚易折啊。 她在想着,势必不能让叶贤嘉同林谷玉多接触的。有些事情,必然要在萌芽之前便先扼断往后的一切可能性。 次日她去找了林氏。 虽然林氏不得蒋氏的喜欢,但面儿上来说,林氏毕竟是武安伯府的宗妇,所以她住的院儿依然是武安伯府的正堂钟乾堂附近的大院里。 回武安伯府也有大半年了,但叶明月也甚少踏足林氏的这个院子,所以当丫鬟通报,说是五姑娘来了时,林氏简直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随后当丫鬟打起了金丝藤红漆竹帘,叶明月低头走了进来时,林氏方才信了。 林氏彼时正和林谷玉坐在临窗的木榻上说着话儿。旁边的花梨木圈椅中还坐了一个人,穿了宝蓝色暗纹番西花的杭绸直裰,生的白净的面皮,一双蜜蜂眼,却是林氏的娘家侄子,林谷玉的嫡亲兄长,林文山。 叶明月先前并不晓得林文山也在这里,所以小丫鬟打着帘子她便走了进来,但是这会见着林文山了,她便微微的蹙了蹙眉。 不过这会也是不好抽身再出屋子的,所以也就唯有面上带了笑意的同林氏屈膝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大伯母。” 又对着林谷玉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林姐姐。” 林文山她却是不认识的,不过是听说过林氏有一个娘家的侄子也在叶家的族学里读书罢了。但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着林氏和林谷玉都能这般不忌讳的同一个陌生的男子坐在一间屋子里闲话,那想必这个男子就应当是林氏的娘家侄子,林谷玉的兄长了。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得林氏在笑道:“月姐儿今儿怎么有空闲到我这院儿里来了?” 一面又伸手指着林文山笑道:“这是我的娘家侄子,玉姐儿的嫡亲哥哥,唤做林文山。” 随后又同林文山说着:“这位是府里的五姑娘。” 其实早在小丫鬟打了帘子,叶明月低头走进来的时候,林文山就已经看到叶明月了。 他自问他自家的妹妹,林谷玉生的也算是不差的,更有一个秀丽无双的表妹叶明珠,可是这当会见着了叶明月,他方才晓得什么叫做容色绝丽,让人不敢直视。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实在是生的太好看了,他一时都不晓得应当怎么形容才好。 这当会听得林氏的介绍,他忙从椅中起身站了起来,又两步走到了叶明月的面前,弯腰作揖,说着:“见过五姑娘。” 只是他口中这样说着,一双眼却是滴溜溜的只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心中就有些不耐烦。 任是何人,被人这样盯着总归是会觉得心里不舒服的。 但既然人家行了礼,而且林氏也在旁边瞧着,面上她还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所以纵然是心中觉得再厌恶,可面上还得做了端庄的样儿出来,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方,微微屈膝,对着林文山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林公子。” 娇莺初啭般的声音,娇柔动听之极,林文山听了,止不住的就觉得目荡神摇起来,一时目光都恨不能黏在叶明月的面上不离开了。 林氏在旁边见了,就觉得自家侄子这样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她又转头望了叶明月一眼,心里又想着,她生的这样儿的一副好相貌,原也难怪男子见了她都会心动的。又有一管这样娇媚的声音,简直天生就是个祸水。 林氏心中就略微有些不喜起来。不过还是面上带了笑意的唤着叶明月:“月姐儿,快到大伯母这里来坐。” 叶明月心里正自不耐烦林文山那样看她的目光,若非林氏在这里,她都有心想要转身就走了。现下听得林氏的话,她便走了过去,挨着林氏在炕沿上坐了。却又微微的侧身,垂了头,只留着一个侧脸对着林文山。 好在武安伯府有些规矩还是严的,且林文山说起来毕竟只是一个亲戚家的外男罢了,所以见叶明月过来了,林氏便同林文山说着:“你先回去罢。改日有空再过来看望我和玉姐儿。” 林文山口中应了,但一时却并舍不得走,目光依然只黏在叶明月的身上。 林氏见不是事,便又开口催促了他两遍,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林氏随后便又让小丫鬟上茶,拿果盒来,又亲亲热热的同叶明月说起话来。 叶明月见着林文山走了,便抬起了头来,面上带了笑意的听着林氏说话,一面目光又飞快的溜了坐在炕桌另一侧的林谷玉。 她穿了件丁香色绣柿蒂纹的对襟褙子,牙色的罗裙,头上挽了元宝髻,也没有带什么饰物,不过是用着一根细长的珠链子缠绕在上面,右侧鬓边又戴了一朵铜钱大小的粉色绢花罢了。 林谷玉这时也在悄悄的打量着叶明月。 杏黄色绣折枝玉兰蝴蝶的杭罗对襟褙子,桃红色的百褶裙。头上分肖髻,一应凤钗步摇,蝶恋花纹样的头花都是赤金点翠的,瞧着就极是贵重。 林谷玉的心中很是艳羡。 以往祖父的贪墨之事还未被人揪出来的时候,她也是过了一段豪富的日子的。像叶明月现下身上穿戴的这些衣裳首饰,那时她也是有几箱子的。只是自她五岁之后,日子便慢慢的过成了现下这样。 林谷玉心中黯然,便伸手拿了炕桌上的盖碗,只是垂着头喝茶。 叶明月依然还在同林氏说着话儿。 她今儿之所以来林氏这里,原就是为着套话来的。 她想弄清楚林谷玉到武安伯府到底是来做什么,在这里打算待多长时间。 叶明月其实惯会揣摩人的心思,也有一张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嘴。而林氏说起来又算不得是个很聪明的,所以套林氏的话实在算不得很难。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之后,叶明月便从林氏一些说的含糊的话语之中知道了林谷玉来武安伯府的意图。 原来是林家瞧着林谷玉现下大了,可又不甘心将她许配给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他们嫌弃着小门小户的人家没有什么聘礼,捞不到几个银子。但林文山还要说亲呢,没有林谷玉的聘礼,他们林家拿什么给林文山说亲?再说了,小门小户的人家,往后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他们林家,还是想着要东山再起的。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便将林谷玉送到了林氏这里来。也是想着这毕竟是武安伯府,日常林氏与其他公侯名门之家交际的时候带了林谷玉出去,不定就有人看上林谷玉了呢。毕竟她生了这样好的一副相貌。 知道林谷玉来武安伯府就是为着嫁一个好人家的事之后,叶明月的心便沉了下去。 听林氏说,林家的那意思,不将林谷玉嫁出去,她就会一直在武安伯府待下去。而说起来大家毕竟都是在一个府里,日常总是会难免有碰到的时候,更何况叶贤嘉已经见过林谷玉了,知道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叶明月觉得这事实在是有点棘手啊。 但纵然她心里再是烦恼,面上却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依然是亲亲热热的同林氏说着话儿,不时的也和林谷玉说两句。 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叶明月便想着要作辞回去了。 一直面上带了笑意的同人虚与委蛇也是蛮累的。 但她作辞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忽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爷回来了。 叶明月便晓得是叶贤锦回来了。 而果然,外间帘子一掀,叶贤锦高大魁梧的身子走了进来。 叶家祖上原就是武将,叶贤嘉遗传了祖上的优点,生的身形高大魁梧不说,一张脸也是硬朗有型。虽然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头发乌黑,穿衣又讲究,也当得起一表人物这四个字。 叶明月就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贤嘉屈膝行礼,落落大方的唤了一声:“大伯父。” 那边林谷玉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但因着心中有些惊慌,起身的时候袖子不慎扫到了炕桌上的盖碗。随后便听得一阵哗啷啷的声音,那只白瓷花卉纹的盖碗便落到地上打了个粉碎,瓷片溅洒了一地。 第70章 单更 林氏望着地上的盖碗碎片,极是舍不得。 她的那八十八抬的嫁妆早就是折腾的差不多了,这套白瓷花卉纹的盖碗是她最为喜爱的,所以便留了下来,但是没想到今儿竟然被打碎了一只。 于是她瞥向林谷玉的目光不由的就带了些许责备的意思。 林谷玉一见,心中就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她垂了头,两只手很是局促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带,一面又低声的说着:“姑,姑母,是,我是的不,不是。”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起来,竟似要落泪了一般。 林氏的心中就越发的不自在了。 自己这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她倒先在那里哭起来了。教人看了,岂不是会说她这个做姑母的竟是这样的小气,不过是侄女儿摔碎了一只盖碗罢了,就值得将侄女儿吓成了这样?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正想要开口说话,但这时就只见叶贤锦大手一挥,极其豪爽的就说道:“不过是一只盖碗罢了,值当什么?” 一面高声的喊着小丫鬟进来收拾打扫满地的碎瓷片,一面又语气温和的对林谷玉说着:“你别哭了。” 林谷玉点了点头。随后她又抬起了头来,对着叶贤锦屈膝行了个礼,细声细语的叫了一声:“姑丈。” 她原就生的秀丽,这当会一双眼中又有水光在闪烁,当真如雨中梨花一般,瞧着实在是楚楚惹人怜。 于是叶贤锦的声音便越发的温和了起来,只说着:“不过是打碎了一只盖碗而已,你做什么就哭了?又没有人会怪你。” 说到后来,语气竟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林氏一听,脸就更沉了下来。 因着前些日子叶明珠被选为了德娴公主的伴读,满武安伯府的人都说,依着叶明月的相貌才情,接下来必然是会被选为王妃的。叶贤锦也是想到了这点,又想着林氏毕竟是叶明珠的生母,叶明珠心里岂有个不怜惜自己母亲的道理?所以即便是这几年中他从来没有到林氏的这院儿里来过,可新近这几日又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走一走,看一看,同她说几句话儿,偶尔也会留宿一晚。 林氏对此自然是心中高兴,枯木逢春了一般。这几日她面上的笑容都没有消散过,连带着对她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和蔼可亲了不少。 不过还是有一个不方便的地方。 林谷玉现下就住在她这院子里的东厢房里,日常叶贤锦过来她这里的时候有时就会碰到林谷玉。 说起来虽然林谷玉是叶贤锦的侄女儿,但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而且林氏私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早就没有什么好颜色了。但林谷玉年方二八,年轻的女孩子,正是春日枝头最鲜嫩的那朵花,怎么看都是怎么好,也怎么看都怎么的吸引人。 姑丈和妻子家的娘家侄女儿,这也该避些嫌才是,怎么能语气这般温和的同她说着话呢? 于是林氏立时就开口对着林谷玉说道:“你姑丈说的对。不过是打碎了一只盖碗罢了,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怎么三不知的就哭了呢?快别哭了。教旁人见了,成个什么样子。” ‘旁人’叶明月这时便开口同林氏、叶贤锦以及林谷玉作辞。 她已经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信息,至于这盖碗的事,她是懒待参与的。 不过这叶贤锦对林谷玉的态度,倒是感觉有些超出了姑丈对侄女儿该有的亲昵啊。 叶明月出了林氏的院子,一面朝着自己的泠雪轩走去,一面若有所思的想着这事。 是夜,叶贤锦宿在了林氏这里。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雷阵雨,地气凉了不少,吹进屋子的风都带了些许的凉意。 林氏躺在床里侧,一面慢慢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面同叶贤锦说着话儿。 先说的是关于叶明珠的事。 “......前两日明珠回来了一趟,我特意的去她那里坐了坐,问了她些宫里的事。她虽然没怎么同我说,但我也听得出来,她在那一众伴读里也是个出挑的。还听得说,这几日她不单是见过了太子,还见了景王,就是连皇上她都是见过了的。仿似这皇家里的几个人都很是看重她。至于瑞王,说是去河南治理淮水了,她暂且还没有见到。” 林氏这样说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 这可是她生的女儿。往后若是叶明珠做了王妃,不单是在这武安伯府里,便是在这京城里,谁不要高看她一眼呢? 现下蒋氏不就对着她较以往和颜悦色了不少?叶贤锦不也是对着她的态度较以往好了不少?这都是因着她生了这样一个争气的女儿的缘故。她这样争气的好女儿,二房和三房可是都没有的。 正所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即便是林氏面上一向都有的灰败之色现下都没有了,转而看着就很是神采奕奕的。 而叶贤锦早就是闭了双眼。这时听得林氏的话,他便淡淡的嗯了一声。 语气也是愉悦的。 自然,若叶明珠显贵,于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有极大的好处。 旁的不说,前些年他花了那样多的银子进了锦衣卫,做了个校尉,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也不过才做到正七品的总旗而已。但自打上个月叶明珠入宫做了德娴公主的伴读之后,他的官职立时就上升了一级,现下已是正六品的百户了。且他的那位顶头上司现下对着他也是格外的客气。听他那言语之中的意思,接下来自己的官位还能往上再升一升呢。 生了这样争气的一个女儿,确然是好的。叶贤锦心里就在想着,看来前些年他是忽略了叶明珠这个女儿了,都没怎么关心过她。不过这往后,他可是得好好的关心关心她才是。 在叶贤嘉的心里,传宗接代那是大事。所以儿子便是金贵的,女儿就要随意的多了。而这些年中,因着林氏娘家的事,他同林氏之间闹的很不愉快,所以连带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几个月都可以不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夫妻两个人现下因着叶明珠的缘故,都觉得与有荣焉,于是一时彼此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较以往好了不少。 一番亲密过后,林氏吩咐丫鬟端了水进来洗漱了,随后两个人便躺下来说着闲话。 林氏始终记得今儿上午叶贤锦那般语气温和的同林谷玉说话的场面,心里有根刺一般,一想起来就觉得发酸发涩。 她侧头望了叶贤锦一眼,最后索性是侧过身子来望着他,开口同他说着:“玉姐儿的事,想必你也晓得了吧?我爹娘的意思,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说起来毕竟也是我的侄女儿,若是我能促成她的一桩好姻缘,她心里定然也是会感激我这个做姑母的,往后不也会帮衬到咱们?” “嗯。”叶贤锦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样不以为然的态度越发的让林氏的心里不自在了起来。 他这样随随便便的嗯了一声,算是个什么意思呢?是心里觉得她这话说的对,还是压根就没有听进去她这番话,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和她谈起林谷玉嫁人的事? 林氏只觉得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极是不舒服。 勉力的定了定心神之后,她又开口同叶贤锦说着:“说起来你也是她的姑丈,她这个侄女儿的亲事,你也要上些心。你们锦衣卫里,有的是有为的青年儿郎,你没事替她留意留意也是好的。” “哦。” 叶贤锦的回答依然是极其的散漫,一些儿都不上心似的。 林氏听了,由不得心里就越发的着了恼。 她待要再说什么,可见着叶贤锦闭上了双眼,又翻过了身去背对着她,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她也只得住了口,悻悻然的睡了。 次日一早她就起了床,亲自的服侍着叶贤锦穿了衣袍鞋袜。 随后两个人到了外间,丫鬟仆妇早就是放下了桌子,摆好了碗筷。 桌上放的是几碟子小菜,并着几样糕点,再有一大瓷碗的稻米粥。 林氏和叶贤锦坐下来之后,便有小丫鬟近前,拿勺子盛了两碗稻米粥,在他们一人面前放了一碗。 叶贤锦就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屋外,随后便问着旁边的小丫鬟:“表姑娘呢?怎么不过来用早膳?” 小丫鬟先望了林氏一眼,随后才垂手答道:“表姑娘的早膳已经送到了她的屋子里去,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用膳。” 其实前些日子林谷玉一直是同林氏一起用膳的,不过是现下叶贤锦过来了,林氏便吩咐了下去,说是要避些嫌,所以往后但凡叶贤锦留在这里用膳了,林谷玉的饭菜就让丫鬟拿到她的屋子里,让她一个人自吃,不用过来同他们一起用膳了。 “一个人用膳多冷清。”叶贤锦闻言就皱了眉,随后又吩咐着小丫鬟,“你去,请着表姑娘过来,同我们一块儿用早膳。“ 林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面色就不好了起来。 而小丫鬟虽然听了叶贤锦的吩咐,但身子依然没有动,只是目光迟疑的望着林氏。 林氏怕叶贤锦看出什么来,忙横了那小丫鬟一眼,随后就道:“老爷说的话你没有听到?还不快去请了表姑娘过来呢。”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了。 这里林氏握着竹筷的手就越发的紧了,眸光也越发的暗沉了下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小丫鬟就回来了,回说是表姑娘不愿意过来。 林氏便对叶贤锦说着:“那孩子脸皮薄,既然她不愿意过来,那便也由得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自吃吧。” 但叶贤锦却是态度坚决的要林谷玉一定要过来同他们一块儿用早膳,又立逼着那小丫鬟再去了一趟林谷玉住的东厢房,只让她说:“是老爷一定要请了你过来一块儿用早膳。” 林氏的脸这会儿越发的沉了,大雨将来之时乌云笼罩的天空一般。 这次林谷玉没有再推辞,很快的就过来了。 藕荷色领口绣竹叶梅花的对襟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映着早间橘色的朝阳,将少女映衬的越发的秀美可人了。 叶贤锦开口招呼着她坐,随后又温和的问了一些她话,又热情的招呼着她吃糕点喝粥。 林谷玉则是全程都脸上笼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垂着头,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吃着糕点,不时的又细声细语的回答一些叶贤锦问的话。 这场的场景落在林氏的眼中,她只觉得分外的刺眼。 林谷玉是不能再在她的院子里住下去了,她心里就想着,得想个另外的合适住处,尽快的让林谷玉搬出她这院子才是。 第71章 查看房舍 叶明月正坐在临窗的木榻上绣着边鸾的画作《梅花山茶雪雀图》。 虽然最近发生了这样几件乱七八糟,扰人心神的事,可太后和德清公主吩咐下来的绣活还是要赶快的完成的。 文俶的那副《花蝶图》的扇子面儿已经是绣好了,这幅边鸾的《梅花山茶雪雀图》今儿想必也是能绣好的,那从明日开始她就能专心的绣太后交代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了。算算日子,但凡只要她勤快些,想来还是能赶在九月十九观音大士出家的纪念日上呈给太后的。 叶明月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今儿她都绣了一个半上午了,眼见得最后都一只雪雀都快要绣好了,趁着换丝线的功夫,她将手里的绣绷放到了手边的炕桌上,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颈,又唤着翠柳给她端一杯茶水过来。 翠柳清脆的应了一声,随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用填漆描金小茶盘端了一盖碗茶过来。 叶明月伸手接了过来,揭开碗盖,轻轻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是毛峰茶,味儿很淡。但现下原就天热,喝些滋味清淡一些的茶正好。 她合上了碗盖,转头望了望外面的日光,估摸了一下时辰,随后就同翠柳说了一声,让她现下去前面的东小院里跑一趟,告诉太太,今儿午饭她去那里陪着她一起用。 这些日子原就天热,她又忙着要做太后和德清公主交代下来的绣活,是以每日都是自己在这泠雪轩里一个人吃饭,好些日子都没有去陪薛氏吃过饭了。但现下出了林谷玉的这档子事,她怕薛氏每日一个人胡思乱想,所以但凡有时间了,她必然是会去薛氏那里看看她,同她说说话,好好的开导她一番。 翠柳应了一声,转身打起帘子就要出门。 倒正好与正要打帘子进来的小茶互相撞了个满怀。 翠柳就伸手揉着自己被小茶撞痛了的鼻子,笑骂道:“作死的,倒差些儿就将我这鼻子给撞扁了。” 小茶惯是个会说俏皮话的,当下她就笑道:“撞扁了翠柳姐姐的鼻子不算得什么,撞扁了翠柳姐姐的那里才是罪过呢。” 说罢,目光就瞄了一眼翠柳的胸部,随后她就抬了右手,握着自己的嘴巴笑。 翠柳长了一副好胸。但凡她稍微的动得一动,哪怕就是正常的抬脚走个路的功夫,她的胸都要上下起伏,端的是波涛汹涌。 翠柳听得小茶的调笑之语,由不得的就脸红了。随即她就扬了手,赶着上前来要打小茶。 小茶忙跑进了屋子里来,一面整个身子往叶明月的背后一缩,一面就笑道:“翠柳姐姐臊了,要打我呢。姑娘快救我。” 叶明月笑着拦住了翠柳:“还不快去前面的东小院里同太太知会一声儿呢。她那小厨房里的饭早,你再去得迟了些,只怕太太的午饭都要吃完了。” 翠柳听了,也只得放下了扬起的手。不过还是红着眼瞪了一眼小茶,咬牙说着:“等我回来了再好好儿的同你算算这笔账。” 说罢,转身自去了。 小茶躲在叶明月的背后对着翠柳的背影伸舌头,还笑道:“翠柳姐姐,你可慢些儿走。不然你胸口那里上下可颠的厉害呢。” 叶明月就回头笑着说她:“也没见你,没事老拿这事打趣翠柳做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极是不喜自己的那处那样的大的。” “我这是羡慕她嘛。”小茶垂头望了望自己平坦的胸部,语气里有着失落,“姑娘你瞧瞧我这里,怎么都还没有一个包子大呢?” 叶明月:...... 其实她那里,好像也还没有一个包子大呢。 她便安抚着小茶:“没有关系,你还小,那里还没有完全长好。若是你真的想来日那里长的大一些,你现下没事倒可以多吃些猪脚炖黄豆,也可以多吃些牛奶炖木瓜。” 小茶目光极快的在叶明月的胸部瞄了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问着:“姑娘,那我若是让何妈做了猪脚炖黄豆,做了牛奶炖木瓜,要不要给您拿一份来?” “......那你就给我拿一份过来吧。” 小茶听了,抿了唇笑。 叶明月见了她面上的笑意,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便嗔着小茶:“你笑个什么?还有,你方才那样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是有什么事?” “哎呀。”小茶闻言,双手一拍,忙道,“差些儿就忘了正事了。” 随后她便肃了一张脸,略微的朝着叶明月这里凑近了一些,而后方才轻声的说道:“方才大太太过来了,说是要见您。我请着她进屋子里来,她却说暂且不着急进来,反倒是说好奇原先六姑娘住的东厢房是个什么样儿,带了自己的丫鬟就自顾自的推门进东厢房里看去了。奴婢心里就想着,这大太太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的倒对六姑娘的屋子感兴趣起来了,所以就忙着要来告诉您一声,想让您过去瞧瞧。” 五月底的时候,吏部大挑的结果出来了,叶贤和被任命为了凉州教谕。虞氏和她的一双儿女都没有随着叶贤和去凉州,只有吴姨娘带着叶明蓉,也不顾路遥水长,不顾凉州风沙大,条件艰苦,娘儿两个随着叶贤和去了凉州。 而叶明蓉这一走,这泠雪轩的东厢房就空闲了下来。 但叶明月虽然是个凉薄的性子,心中却也很感激叶明蓉数次挺身而出帮她说话的情分,所以即便是叶明蓉离开了这武安伯府,但这泠雪轩的东厢房里的摆设却是一应没变,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且叶明月也吩咐了小丫鬟每日必要去东厢房里好好儿的打扫着,一如叶明蓉还住在这里一般。 现下听得林氏未经过任何人允许,就这般旁若无人的进了叶明蓉的屋子,叶明月心里便有些不大高兴,一双纤细的水弯眉也蹙了起来。 随后她便起身站了起来,同小茶说道:“走,我们也去东厢房那里看一看。” 小茶应了一声,当先上前,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湘妃竹帘,让叶明月出去。 等到叶明月站到东厢房的门口时,见着林氏正带着自己的丫鬟,在里面这边看看,那边望望。 这东厢房一开始原也极是破败,墙上白灰斑驳,外面门上和柱子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是那时候薛氏唤了人来给叶明月收拾屋子,重刷门上和柱子上的油漆,叶明月便顺带让着匠人也将这东厢房好生的收拾了一番,又将门上和柱子上剥落的油漆都刷好了。等着叶明蓉搬过来的时候,又慢慢的添置了一些东西,这才有了现下的这样。 那时候叶明蓉喜欢她画的画儿,又喜欢她做的绣活,所以现下叶明蓉卧室的墙壁上还粘贴着她先前画的梅兰竹菊呢。正屋的平头长案上还放着她前几年绣的那架绣着四季花卉,用来做摆设的小插屏呢。 林氏现下就正伸手拿了这架小插屏在手里看着,一壁还和她身旁的大丫鬟芸香点评着:“这架小插屏倒好,上面的刺绣极是精细。拿到了外面去,遇到那等懂货的,给出的价钱必然不低。” 芸香就随口附和着她说的话。一面眼角余光又看到叶明月正站在门口,便忙对着林氏轻声的说道:“太太,五姑娘在门口呢。” 林氏闻言,便将手里拿着的四季花卉小插屏放回了原处,而后转过了身来。 而叶明月这时已在面上打叠出了得体的笑意,抬脚走进了屋子里来,对林氏笑道:“大伯母来了,怎么不到我那屋子里用茶,倒巴巴儿的跑到六妹的这屋子里来了?可是我的丫鬟招待不周的缘故?” 一壁就嗔着小茶,说是她怎么不好生的迎着大太太到她的屋子去,倒由着大太太到这里来了?又吩咐着她快去泡了上好的铁观音来,说是大伯母最爱的茶便是铁观音,又让小茶拿了最好的糕点和蜜饯来。 随后她又对林氏笑道:“大伯母,您快赏光去我的屋子里坐一坐罢。只管在六妹的这屋子里做什么呢?” 林氏已是将这东厢房的三间屋子里里外外的都瞧过了,现下又听得叶明月这般说,便随着她一块儿出了门,抬脚往叶明月的正屋而来。 这处泠雪轩,原是武安伯府东南角最僻静的一处院落,当初叶明珠和叶明玉她们大了的时候,皆是不愿意来这里住,所以这泠雪轩便一直空闲在这里。 不说这里屋子破败,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以往她打这里路过的时候,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但自打叶明月住到这里来了之后,假山玲珑,芭蕉青翠,灰白的墙上爬满了她不认识的藤蔓,簇簇拥拥的绿叶之间还开了淡黄色的小花,微风过处,幽香阵阵。 林氏心里就想着,现下经过叶明月这样一捯饬,原先这武安伯府里最上不得台面的偏僻院子,倒是比叶明珠和叶明玉她们姐妹住的院子还要耐看上几分了。 小梅在前面打起了湘妃竹帘,一进屋,便是细细的百合清香传来。 叶明月让着林氏到东次间的临窗木榻上坐了。小茶用填漆描金小托盘奉了茶上来。 是上好的铁观音,揭开了碗盖,便是一阵浓郁的香气。 林氏呷了一口茶水,赞赏的点了点头。 她最爱的茶便是铁观音了,难为叶明月竟然晓得。 随后她放下了手里的白地缠枝莲盖碗,笑着同叶明月说起了一些闲话。 叶明月也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笑意,同她虚与委蛇着。 不过她心里却是在纳闷,今日林氏过来是有什么事?既然林氏是来找她的,可怎么方才不径直的来她这屋子里,却反而要去东厢房里看一看? 她这里正疑惑着,那边林氏说了一些旁的闲话之后,终于是说到了她今儿过来的目的。 “我今儿来,是想着,蓉姐儿前两个月去了凉州,你一个人住了这院子,也怪冷清的。莫若便让我那侄女儿过来陪着你一块儿住吧。左右我方才看了看东厢房的那三间屋子,虽然小,但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玉姐儿过来住也方便,竟是都不用收拾的,立时就能过来住了。” 见叶明月没有说话,林氏便又笑道:“等玉姐儿住了过来,同你做了伴儿,你们两个年岁又相差不了两岁,日常彼此一块儿说说话,做做针线,你也热闹些。这也是大伯母疼你的一番心意。” 第72章 左右为难 叶明月想起这样的一句话。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氏她这到底是有多大脸?竟然过来就说要自己娘家的侄女儿住在这东厢房里?而且还是打着为她着想,怕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冷清的幌子。 真的当她是傻子吗? 但也不好直接冷言冷语的拒绝。于是叶明月便面上陪了笑的说道:“若是林姑娘能住到这东厢房里来与我做个伴儿,我自然是心中乐意的。只是大伯母你也晓得,这处东厢房原是祖母亲口说给了六妹妹住的,现下若是林姑娘住了进来,势必是要知会祖母一声的。所以大伯母您现下不妨就去对祖母那里说一下这事,我这里立时就遣了丫鬟将东厢房的这三间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迎候着林姑娘过来住,您看如何?“ 她心中是笃定了林氏不敢去对蒋氏说这事的。 蒋氏素来便烦林氏的娘家,想必林谷玉进了这武安伯府她都已经很不高兴了,现下还岂会由着林谷玉如个主人一般,在这武安伯府里还有自己的三间屋子? 而果然,林氏一听叶明月说的这话,面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样的头,她并不想自己去出。 于是她就拉了叶明月的手,笑着同她亲亲热热的说道:“傻孩子,既然你心中也想着要玉姐儿住到这里来同你作伴儿,那你就去将这事对你祖母说一声,你祖母疼你,必会答应你的。” 叶明月心中冷笑,合着这样没脑子,说了出去一准儿会挨骂的事你就推着我上前了?若是蒋氏答应了,你乐的遂了你的意,若是蒋氏不答应了,骂着我,你就在背后头一缩,死活由我了? 叶明月就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从林氏的手中抽了出来,面上却依然是笑道:“这样的事还是大伯母您去说罢。大伯母您也晓得,我素来便是个不会说话的,若是到时在祖母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惹的祖母着了恼,到时责骂我一顿还没什么,只怕连带着祖母对大伯母也着了恼,那样可就不好了。” 林氏听了,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声。 这样的一个小滑头。还说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呢。就她这样还不会说话?那世上还能找得出几个会说话的人来? 但叶明月这番话里隐隐的威胁意味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真惹恼了她,直接将自己在背后撺掇她去找蒋氏说这番话的事说了出来,到时蒋氏必然会责骂着自己一心为娘家了,说不定又要如以往那般,直接问到自己的脸上来,要不要将这武安伯府都送给你娘家去啊? 这样的脸她可是再也丢不起了。 而接下来无论林氏再如何的哄骗利诱,总之叶明月就是笑着各样打太极。 反正她就这个态度,若是蒋氏同意让林谷玉住到这泠雪轩的东厢房里,她是必不会拦着的,还会遣了丫鬟去将东厢房的三间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迎着林谷玉。但若是这事没有告知蒋氏一声,她是不敢自作主张的往自己的院子里拉人的。不然蒋氏往后若晓得了这事,这骂名她可不要当。 最后林氏无法,也只得悻悻然的转身回去了。 叶明月则是继续坐在榻上,蹙眉想着林氏为什么会忽然的想要让林谷玉住到她这院子里来。 想了片刻,却依然是不得要领。于是她便唤了小茶过来,给了她一包松子糖和一包金丝蜜枣,让她去林氏的院子里找些小丫鬟,大家彼此一块儿分吃这些零嘴。 小茶年岁小,嘴又甜,到哪里都极受欢迎的。所以叶明月要打探这武安伯府里的什么事时,一般都会让她去。 小茶也明白叶明月的意思,当下她接过了这两包零嘴,转身就去了。 而叶明月则是带了黄鹂,出门往薛氏这里来了。 薛氏正在耳房里查看着自己的嫁妆。见叶明月过来了,她就招呼着她过去,给她看自己手里的匣子。 “......你哥哥和陈家的亲事已是定下了,年后就要行大礼的。我心里对陈家的那姑娘是极其的满意,就想着要打两套头面,等她进门了好给她。你过来帮我看看,打个什么花样的头面好呢?” 叶明月就探头望了望她手里的匣子。 那是一只红木匣子,里面装了一匣子成色上好的红宝石。 林氏又让文鸳拿了一只红木匣子来,打开了看时,里面是一匣子滚圆柔润的珍珠。 叶明月想了想,随后就笑道:“我瞧陈夫人是极其喜爱大嫂的,给她的嫁妆里的首饰必然不会少,只怕是什么样儿的都有。这一来若是给大嫂打的头面和她嫁妆里原有的首饰重样了,反倒不好。这二来,咱们也不晓得大嫂到底是喜欢什么样式的首饰,所以依着我说,娘你到时还不如直接将这匣子红宝石和这匣子珍珠给了大嫂,让她拿了这些,吩咐匠人按着她喜欢的式样打了头面出来,岂不是好?” 薛氏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让文鸳将这匣子红宝石和珍珠都收了起来。 只是转身要出耳房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现下已是七月末了,再过得半个月可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了。你想要些什么?” 叶明月笑道:“我什么都有,又要什么呢?” 不过心里却是在想着,但凡只要你每日都高高兴兴的,可是比什么都好了。 这些日子薛氏面上的笑容总是没有以往的多,叶明月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委的。 薛氏闻言就笑道:“一年就过一次生辰,便是你什么都有了,那娘也要给你些东西才是。” 说罢,在一众装首饰的盒子里找了找,随后就挑了一副赤金累丝镶珍珠的手镯子,一副白玉绞丝镯子,一副粉色碧玺手串和一副红珊瑚手钏出来,又找了一只红木匣子将这些装在里面,随后就将这匣子递了过来:“这些镯子手串都给你,你日常换着戴吧。” 以往叶明月过生辰的时候,薛氏比这更大手笔给她生辰礼物的时候也有,所以当下她也没有推辞,双手接过了匣子来,对着薛氏甜甜一笑:“谢谢娘。” 回手将这红木匣子交给黄鹂拿了,她上前来挽了薛氏的胳膊,两个人一块儿出了耳房。 外间里已经放了桌子,碗筷也都摆好了。 知道叶明月要过来和她一块儿吃午饭,所以薛氏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一些她爱吃的菜。 一碟子玉丝肚肺,一碟子木樨银鱼,一碟子糟鹅掌鸭信,一碟子清炒藕片,再有一大碗的冬瓜火腿汤。 薛氏和叶明月在桌前坐了下来,两个人吃着饭。 薛氏吃着清炒藕片的时候就说着:“等到天气再凉一些,桂花开了,就可以做桂花糯米灌藕了。到时煮熟了,切开来,热腾腾的吃着,最好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就有些暗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叶明月便也没有做声。 因着叶贤嘉是最喜爱吃这桂花糯米灌藕的。以往桂花开了的时候,薛氏总是会带着她,在桂花树下铺了干净的布,捡拾了桂花,然后或糖渍,或腌渍,再隔夜泡了糯米,选了粗壮的藕,亲手做了这桂花糯米灌藕来。叶贤嘉那时总是会一个人就吃完了一盘子的。 但是现下偏生就出了这样糟心的事...... 叶明月心里就颇有些烦躁的想着,怎么这个时代偏生女子就要过的这样的可怜呢?就薛氏这样的,手里有大把的银钱,若放在现代,便是离了婚一个人过日子,那也是贵妇一般的生活,可在这个时代偏生就不成。 便是她与叶贤嘉和离了,闹到衙门里去,自己和叶明齐定然也是会判给叶贤嘉的。再者,女子的嫁妆,到了男方家里,那就是和男子的共同财产了。一般好一些的丈夫还好,和离的时候会将嫁妆悉数退还给你了,但遇到那等没良心的丈夫,找了各样的理由出来,只说你犯了七出之条,不是和离,而是要休弃你,到时嫁妆都未必能还给你。 再者,和离了又能怎么样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离了,回了娘家,父母在堂还好,但若是父母不在了,碰到个不好的兄弟子侄,在娘家的日子也难熬。一个女人独门独户的过日子?在这个年代,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为什么这个年代,女人总是要依附于男人呢?在家的时候是父亲,出嫁之后是丈夫,丈夫死后是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的日子自己来做主呢。 叶明月越想到后面,就越觉得心里烦躁。 她是不想嫁人的。她可想不出自己嫁人之后,万一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欢了其他的女子,她还要上前张罗着替自己的丈夫纳那女子为妾的心情。 若真是那样,她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但即便是做姑子,只怕庵堂里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清净呢。说不定就极是龌蹉...... 想到后来,叶明月就觉得自己的前路真是一片堪忧啊。 而这时她就听得薛氏在说着:“我昨晚没有忍住,到底还是同你爹爹说起了林谷玉的事。我问着你爹爹是想要怎么办,若是想纳了她为妾,我也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爹爹怎么样说呢?”叶明月忙问着。 “你爹爹说我想多了。他现下都这样大的年纪了,齐儿年后都要成亲了,他哪里会做出纳一个年轻小姑娘为妾的事来。” “那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叶明月就道,“可是娘你怎么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啊。” “可是昨儿半夜我就听得他在说梦话,叫着静馨。” 薛氏说到这里,一双眼中又有泪光在闪烁着。她抬头望着叶明月,哽咽着说道:“圆圆,娘心里,还是很难受啊。” 叶明月沉默了。 果然这道坎在薛氏的心里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迈过去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前两日她试探了一下薛氏,意思是她可愿意与父亲和离?若是她愿意与父亲和离,自己便是拼着不要这个叶姓,也会随了她一块儿搬出去的。到时娘儿两个立了女户,便是日子艰难一些,会被人在背后说道奚落,但只要内心强大,那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至少好过这样整日的为着这样的事烦心。但是当时薛氏是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在看着她。 于是叶明月就晓得,哪怕叶贤嘉再如何,薛氏心里只怕是从来没有起过和离的念头的。 既然如此,她还能怎么办呢?也就唯有盼着林谷玉早日嫁了人,离了这武安伯府,大家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第73章 再次上线 叶明月回到泠雪轩之后,发现小茶已经回来了。 一见叶明月回来,小茶忙迎了上前来,随后便将自己在林氏院儿里探听到的所有消息都细细的说了出来。 “......据那些小丫鬟说来,起先大太太也对林姑娘好,两个人每日都一块儿用膳,一块儿闲话,再是形影不离的,约莫亲生女儿也就这样了。可后来二姑娘入了宫做了德娴公主的伴读之后,大老爷没事的时候也会到大太太的院子里来走走,同她说几句话,吃个饭,有时候也会留宿在那里。不过大老爷言语态度之间对着林姑娘很是关爱,大太太见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于是她就吩咐了下来,说是但凡大老爷过来的时候,就让林姑娘少出屋,也不用到她的屋子里用膳了,让小丫鬟拿了饭菜,让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吃。但今儿早上,大老爷却非要叫了林姑娘过去同他们一块儿用早饭。据丫鬟们说,那一顿早饭的功夫里,大太太的脸一直都是沉着呢。而用完了早饭没多少时候,大太太就来咱们泠雪轩了。”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在里面。难怪自己那日见着叶贤锦对林谷玉的态度,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劲的地方呢。 想来也是,林谷玉生的那样秀美的一个年轻姑娘家,成日的在自己面前晃悠,谁会不动心?再说他叶贤锦原就算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今年上半年,他才刚纳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做妾呢。 叶明月想了一会,决定先将这件事放到一旁。 德清公主的那两副扇子面儿已经绣好了,明儿她得进宫一趟。而入了宫,估计明日她少不得的又要给德清公主陪读一日了。 不过她还是吩咐了小茶一句:“往后你没事的时候,多去大太太的院儿里同那些丫鬟亲近亲近。再有,多关注关注林谷玉这个人,看她每日都做了些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回来细细的都告诉我。” 若是能晓得林谷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好了,这样不说可以针对她的弱点下手做些什么事,至少是可以拿捏得她住。 她一面心里这样想着,一面就忙着配丝线,打算开始着手绣太后吩咐下来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 次日一早,叶明月就带着黄鹂和小梅,坐了马车要去宫里。 马车经过门前青石大街的转弯处,叶明月抬手撩起了车帘子的一角,望着外面。 今儿要去宫里还是昨日下午她临时决定的,那个人自然是不会晓得,所以现下他如何会如同前些时候那样,一直在这里等候着呢? 不过便是他晓得了今儿她要去宫里,只怕也不一定会在这里等候着的吧? 那日她原是冲着要和他说清楚所有的事去的,虽然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插曲,可她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意思都明明白白的表述了出来,也不晓得他回去之后想清楚了没有。再有,那日自己临走的时候,可是用手里的团扇直接朝着他的面上重重的拍了过去。他那样的人,想必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打他的脸吧?会不会当时就恼羞成怒了,然后就再也不要见她了? 若是这样,那便是最好了。叶明月心里默默的想着,但末了,心里却又隐隐的觉得有些失落。 其实这几日晚间她有时还是会梦到沈钰的。 那日他那样语气柔和的同她说话,目光缱绻的凑了过来,欲要亲吻她...... 即便是现下想了起来,叶明月依然还会觉得心跳加快,面上发烫。 一路胡思乱想中,宫门到了。 叶明月扶着黄鹂的手下了马车。 巧的很,今儿午门广场上当值的正有那日她见到的那位钱千户。 见着叶明月下了马车,钱千户忙抢上前来拱手问了个好,叫了一声:“叶姑娘。” 叶明月忙屈膝回礼:“小女见过钱千户。” 钱千户摆手,笑的爽朗:“叶姑娘可千万别同我多礼,真是折煞我了。” 哪里敢让她行礼呢?现下锦衣卫上下的兄弟哪个不晓得这位叶姑娘是指挥使大人看重的人呢。 “叶姑娘这是要进宫?”钱千户笑道,“可巧指挥使大人方才陪着瑞王进宫去了,指不定待会儿叶姑娘还能遇到指挥使大人呢。” 最好能来个偶遇。这几日指挥使大人可是一日都会问个好几次,今儿叶姑娘有没有到宫里来的话。看来指挥使大人这几日都没有见着叶姑娘,心里很是着急要见她呢。今儿可算把叶姑娘给盼过来了。 而叶明月听了他这话,心里最先而起的并不是惊慌或是恼意,却是心跳加快,面红耳赤起来。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就安慰着自己,定然是沈钰那日的举动惊吓到她了,所以现下听着有关沈钰的事她才会这样。 与钱千户作别之后,叶明月带着黄鹂和翠柳入了宫。 她先到了德清公主的宫里,将这两幅绣好的扇子面儿双手奉了上去。德清公主接了过来,细细的瞧了,当即只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忙让宫女开她的首饰匣子,找了一支赤金嵌宝金凤簪子来,笑道:“这支簪子是上次端午的时候母后给我的,现下就赏赐给你了吧。” 叶明月忙谢了她的赏赐,随后双手接过了装着那支金凤簪子的锦盒来。 随后她低头一看,见这支金凤簪子簪首竟有两只凤凰,面对面的展翅对立着,口中都衔了灵芝。中间又有一朵用羊脂玉雕成的芙蓉,花蕊之处用了打磨成水滴形状的红宝石镶嵌着,瞧着既贵气,又秀雅。 果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确然就是不一般。 叶明月心里一面这样默默的想着,一面回手将这锦盒递给了黄鹂。 宫女这时已包好了今日德清公主去书房要用到的文具和书,过来告知了德清公主一声。 德清公主闻言,便起身从椅中坐了起来,又对叶明月笑道:“我要顺路先去皇祖母那里请个安,随后才去书房,你也随我一同去给皇祖母请个安罢。” 叶明月应了。侧身请着德清公主先行,自己则是随后跟在她身后。 寿康宫墙角的紫薇花还在开着,有风吹过的时候,花枝轻颤。 叶明月离着德清公主身后三步路的距离,微垂了头,慢慢儿的在寿康宫的青石甬路上走着,只是还没到正屋,就听得里面有声音传来。 太后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和熟稔之意:“沈大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没到哀家的这寿康宫里来走走了。怎么今儿倒是想起要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婆子来了?” 接着叶明月就听得一道清朗通透,却又带了些许冷意的声音在说道:“是微臣的不是了。往后微臣一定多来看望看望太后。” 叶明月浑身一震,整个人就僵在了当地。 竟然是沈钰。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方才她还在想着,不会真的如钱千户所言,她会在宫里遇到沈钰的吧?但没成想这转眼就已经遇到了。 前面德清公主都已经抬脚上了白石台阶,叶明月见了,也顾不得再想什么,也忙抬脚跟随了上去。 进了正屋之后,她也没看四周,只是微垂了眼,规规矩矩的给太后行礼问安。 “小女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如意吉祥。” 太后娘娘见是她,便笑了起来。随后便让她起身。 叶明月起身站了起来。 这时又听得德清公主在笑道:“咦,四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都不遣人告知我一声儿?亏得你在河南的时候我还日日的惦记着你呢。”” 叶明月头一日入宫给德清公主做伴读的时候,沈钰就已经给她详细的讲过了这宫里所有人的信息,所以她晓得德清公主口中的四哥就是瑞王。 进了宫就是这样麻烦,稍微一不留神就能碰到个嫔妃公主皇子之类的,那就得没完没了的行礼。 耳听得一道略有些懒散的声音在说着:“我昨儿下午才刚回京,方才见过了父皇,就赶着来向皇祖母请安了。我原是想着待会儿去给母后请了安,随后就到你的宫殿里去看你,可巧你现在就来了。四哥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说罢,吩咐了一声,跟随着他的下人立时便抬了一只香樟木箱子进来。 打开了箱子,里面满满登登的堆着一些河南那里的土仪之类。 五月份的时候,皇帝遣了瑞王李越泽和工部右侍郎一起去往河南治理淮河,历时三个月,现下总算是小有所成,便回来向皇帝覆旨来了。 德清公主瞧着那一箱子土仪,心中自然也高兴。 皇后一共生了两子一女,这两子便是太子李越永,四皇子李越泽,再有德清公主。 毕竟是一母所生,所以较之其他的兄弟姐妹相比,德清公主与瑞王的感情自然是更为亲密一些。 当下她就伸手挽了李越泽的胳膊,笑道:“谢谢四哥。” 李越泽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随后目光瞥向一直面上带了浅淡笑意,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的叶明月。 淡粉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是淡紫色的辛夷花刺绣。头上挽着随常百合髻,不过是簪了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珠花和一朵粉色的堆纱绢花罢了。 但那支赤金点翠蝴蝶珠花,蝶身上两根卷须,上面缀了珍珠,行动之时轻颤晃动,瞧着就甚是灵动轻巧。一如她这个人,便只是垂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都会让人觉得她甚是淡雅灵动。 于是李越泽就扭头问着德清公主:“这位女子是谁?” 第74章 心仪之人 德清公主听得李越泽问,就笑道:“这位是武安伯府的叶姑娘。她可是绣的一手好绣活呢。皇祖母和我都央及她给我们做绣活。待会儿我就将叶姑娘给我绣的那两幅扇子面儿拿给你看,保管你看了一准儿就会赞叹不已。” 叶明月心内只哀叹,若是早知有现下的这许多事,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给李明惠绣那两幅扇子面儿的。 但心中虽然懊悔,面上还得带了得体的浅淡笑意,对着李越泽盈盈下拜:“小女见过瑞王殿下。” 其声如黄鹂初啼,婉转入耳。 沈钰在一旁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一双长眉。 近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看到叶明月同其他男子说话。至好她这一辈子就只同自己一个人说话。 李越泽却是扬了扬自己的一双长眉。 这样一管轻柔娇媚的声音可是不多见,听之便觉得全身都要酥软了一般。 他先是目光上下打量了叶明月一番,心中暗暗的赞叹了一声,这位叶姑娘不单是有一管令人异想翩翩的好声音,便是这幅好相貌也是极易的让人动心啊。 于是他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些许笑意:“叶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叶明月起身。随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李越泽身旁的沈钰。 他着了墨色的飞鱼服,其上金银丝线刺绣飞鱼纹,内敛华丽。腰间革带,脚下皂靴,越发的显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来。 只是他现下寒霜罩面,眉宇凛冽,瞧着就只想敬而远之。至好是远离他三千里,再也不见。 但叶明月还是得对他屈膝行礼,不甘不愿的叫了一声:“沈大人。” 沈钰目光平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听不出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明月心里就想着,看来自己那日对他摊牌说清楚了那事,临走的时候又用团扇拍了他脸一下,他心中到底是记仇了。 想到这,她心中一时颇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于是便只管垂眼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原本德清公主只是顺路来给太后请安而已,还要急着去书房上课,所以和太后,还有瑞王、沈钰闲话了几句之后,德清公主便起身同他们作辞,说是要去书房上课去了。叶明月也就随着她,同太后、瑞王以及沈钰作辞。 太后和瑞王的表现倒都平易近人的很,只有沈钰那厮,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叶明月也不晓得为何,心里忽然就有了些许恼意。 于是她便抿了唇,不再说话,只是转身随着德清公主出了寿康宫。 而沈钰虽然一直是冷峻着一张脸,但眼中余光却一直望着叶明月。最后直至那道纤细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寿康宫的宫门口,再也望不见了,他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来。 太后此时正在吩咐着宫女:“将瑞王殿下带来的信阳毛尖泡了茶来,哀家要好好的同瑞王,还有沈大人说说话。” 沈钰的祖母原就和先帝是嫡亲的兄妹,所以论起来沈钰还要叫太后一声舅奶奶。且沈钰年幼就入宫给瑞王做了伴读,日常也经常随着瑞王来这寿安宫,是以太后对他也极是熟稔。 太后让着李越泽和沈钰坐,随后听着李越泽说起在河南的一些趣事,又问了沈钰的一些近况。 上了年纪的人最关心的自然是晚辈的婚姻大事。于是太后便慈爱的说着沈钰:“虽然哀家知道皇上给了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日常你都忙,但你也快要二十岁的人了,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考虑了。前些日子哀家提了个建议,让皇上下旨挑选了一批名门贵女来宫里给公主、郡主侍读,这其中你若是有看中的,尽管对哀家说一声,哀家就做主,给你保了这个媒。” 这批名门贵女原是给瑞王和景王挑选王妃和侧妃用的,但现下太后却是对着沈钰这样说,这可是再想不到的荣耀。 当下沈钰忙从椅中站起来谢恩:“多谢太后的好意,只是微臣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太后和李越泽都大吃一惊。 太后忙问着:“你心仪的是哪家的姑娘啊?可有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这小子,有了心仪的姑娘也不过来对她说一声,倒让她还在这里想着要替他保媒呢。 李越泽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这小子陪着自己伴读的那会,每当自己和景王他们凑在一块儿说着哪家姑娘相貌生的好,身材生的好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参与不说,还面上都是一幅极不耐烦的神情,抬脚就走了。听得说这些年他年少成名,京城里有大把的名门闺秀喜欢他,可他对着那些姑娘从来都是冷面漠视,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自己往常只以为这小子压根就不懂男女之间的□□,怎么现下这榆木疙瘩竟然开窍了,也有心仪的姑娘了? 李越泽一时就很想知道沈钰心仪的到底是哪位姑娘,于是他便顾不得自己手中还捧了盖碗,只管眼巴巴的望着沈钰。 却听得沈钰在说道:“她还小,现下若是对她贸然提起此事,微臣怕她会受惊,所以微臣是想着等她再大些了再遣媒人上门提亲。” 却总是不肯说自己心仪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李越泽很是失望。 太后却很高兴。 沈钰的生母去世的早,她心中也是怜惜这个表外甥的,听得他说现下有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她心中只感到欣慰。 便是他不愿意说这位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太后也只以为着他是暂且不好意思提而已。 于是她便高兴的说道:“好,好,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就好。赶明儿那姑娘大了,你想要遣人去提亲的时候,媒人你也不用找了,哀家给你保媒,怎么样?” 太后亲自做媒人,这可真是无上的荣耀了。 沈钰忙跪下谢了恩。 李越泽却是心心念念的想知道沈钰心仪的到底是哪位姑娘,所以一等到和太后作辞,两个人出了寿康宫的宫门之后,他便忙追问着。 可沈钰却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 李越泽一脸失望的表情。 但他也晓得,但凡这小子不想说的事,哪怕你就是拿块石头来,敲碎了他满口的牙,他依然还是不会说的。 于是李越泽也只得作罢。 两个人沿着长长的夹道往前走着,不时有内监宫娥走过,对着他们行礼。 李越泽双手拢在袖中,忽而想起了方才在寿康宫见过的那位小姑娘来,于是他便口中啧了一声,笑道:“也不晓得你心仪的姑娘有没有方才那位叶姑娘的风姿。” 沈钰的脚步一顿,但随即又继续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 李越泽微微的侧了侧头,面上带了笑意,想着方才叶明月的模样和声音,似是在回味一般。随后他又笑道:“那位叶姑娘自然是生的容色绝丽,但难得的是那一管娇润轻柔的喉音。阿钰,你未通情、事,自然是不晓得这喉音的妙处。她这样的一管喉音,但凡将她压在身下,听着她娇滴滴的叫着爷或是哥哥的时候,那滋味当真是,啧,全身的骨头都要酥软了。阿钰,你......“ 一语未了,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明明这才七月末,又是正上午,怎么忽然的就觉得周边这样的冷意逼人呢? 他不解的转头望向跟在他身后的沈钰,结果这一看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只见沈钰面上冰雪凝结,唇角都紧紧的崩成了一条线,正目光阴冷的望着他。 李越泽下意识的就往后倒退了两步,唇齿有些不清的问着:“阿,阿钰,你,你这是怎,怎么了?” 说起来他虽然为瑞王,沈钰只是国公之子,但算起来他们两个人原也算得是表兄弟的关系,又自小一块儿长大,所以感情上更像是兄弟,而非君臣。 只见沈钰这时就微扯唇角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实在是有些冷,看的人心口陡然发凉。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冷的厉害,隆冬半夜之时从水里捞出来的冰块一般,冷的人全身都要打哆嗦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心仪的姑娘是谁吗?”沈钰望着他,阴测测的开口,“就是方才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叶姑娘。” 李越泽睁大了一双眼望着他。 沈钰从容不迫的与他对视着。 片刻之后,李越泽收回了目光,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那什么,我不晓得叶姑娘就是你心仪的那位姑娘。” 说到这里,他又伸手,拍了沈钰的肩膀一下,笑道:“你小子有眼光啊,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 心里却是有些懊恼的在想着,嘿,可惜了,被这小子抢先了,不然他说什么也要让那位叶姑娘做自己的妃子的。 不过李越泽胸怀倒也光风霁月,知道沈钰心仪的那位姑娘正是叶明月之后,他便也就不再打叶明月的主意了,相反却是正色的问着沈钰:“你的那位叶姑娘,是德清的伴读?阿钰,你该晓得,这次明面上说起来选的是公主、郡主的伴读,但其实却是给我和景王选妃。” 那岂非就是说叶明月也是此次选皇子妃的待选人之一? “并不算完全算是。德清公主的伴读是越国公之女,只不过德清公主喜爱她的绣艺,便求了太后,让她偶尔进宫来同她伴读一两日而已。” 沈钰顿了顿,随后又说道:“她现下还未到十四岁,并不符合待选的条件。” 李越泽沉思了一会,然后就道:“话虽这样说,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父皇和我大哥的德性。若是教他们看到了叶姑娘,哪里还会管她有没有到十四岁呢,只怕立时就要纳为妃了。阿钰,你最好同叶姑娘说一声,让她没事还是少进宫的好,以免让我父皇和大哥看到了她。” 沈钰闻言便紧皱了一双长眉。 叶明月这样的相貌,确实还是少出门的好。 两个人这时已走到了作为公主、郡主暂做学堂的南庑外,李越泽就挑眉笑道:“只听说是选了一干名门贵女给我和景王选妃用,可我还没有见过她们呢。阿钰,随我进去瞧一瞧她们,到底都生了个什么样的花容月貌。” 沈钰最是不耐烦做这样的事,正想着要开口推辞,忽然就听得一声低呼声传来。 他听觉素来灵敏,立时便听出来那是叶明月的声音。 当下他面色微变,也不管李越泽了,当即就越过了他,疾冲入了门内。 第75章 双双对峙 叶明月跟随德清公主到了设置在南庑处的学堂里之后,便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挨时间。 上午照例还是苏璟在教授讲解女四书之类的。叶明月也算整明白了,看来在太后,皇帝等人眼中,甭管一个女子相貌如何的好,才艺如何的好,但最重要的依然还是女德。 叶明月虽然是不敢如上次那般的在课堂上睡觉了,但却一直在走神。 微垂了头,目光只管盯着书本上的黑字瞧,但半天那字都没进入到她的脑中。 她在想方才沈钰对她那般冷淡的表现是什么意思。 但是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的就觉得有些烦躁了起来。 自己只管这样的想沈钰,还这样的揣摩他对自己态度冷淡是个什么意思做什么呢?明明先前不是自己特地的去找了他说了那番话么?明明自己不是最希望往后沈钰再也不要纠缠她的么?怎么现下沈钰真的开始对她态度冷淡了,她却是觉得心里失落了? 叶明月十分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胡思乱想中,时间过的也特别的快。 上了半个时辰的课是可以休息一炷香时间的。 德清公主拉了她到院外的木芙蓉树旁说话。 还没有到木芙蓉盛开的时节,宽大的绿色叶片之间簇簇拥拥的都是浅绿色的花苞。但枝头依然还是开了两朵粉色的木芙蓉。 苏璟此时正坐在圈椅中,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站着的那道倩影。 她正面上带了盈盈笑意,微微的侧着头,听着德清公主在说话。 苏璟的目光望了望她身后枝头上开放的两朵粉色芙蓉,又望了望穿着粉色褙子站在树旁的她,唇角不由的微微上翘。 他脑中忽然的就想起这样的一句诗来,冰明玉润天然色。 她姣好的容貌,便是站在这丰姿艳丽的芙蓉花旁边都是不遑多让的。 而这时德清公主不晓得同叶明月说了一句什么,带了自己的随身宫女离开了,只有叶明月一个人站在那里。 却有一个穿了碧绿衫子的丫鬟,手里端了一铜盆的水自那经过。 但忽然也不晓得她是脚下踢到了什么,还是手滑了,总之她整个人身形不稳的就朝着叶明月扑了过去。 只听得叶明月低呼一声,连忙后退。 但到底还是迟了。那丫鬟手里的铜盆悉数都合在了她的身上。 立时便泼了她一身淋淋漓漓的水。不说身上衣裙全都湿透了,就是头发上都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水。 苏璟心中一紧,忙起身,抬脚就快步的往外面走去。 只是他才刚走到廊檐下,尚且还未来得及下台阶,忽然就见院门处一道人影极快的走了进来。 墨色的飞鱼服,俊朗的眉眼,竟然是沈钰。 而沈钰进来之后,便直奔着叶明月所在的地方去了。且眼见得她全身都湿透了之后,竟有解下自己身上的飞鱼服披在她身上的意思,眉目间也全是关心之意。 苏璟心中微沉。 依着他对沈钰的了解,若是他不上心的女子,哪怕就是寒冬腊月那女子刚从冰湖里爬出来,冻的就要死了,他都不会解了自己的衣袍去给那女子的,怎么现下他对着叶明月竟然是如此的上心了? 而沈钰此时手正放在了自己腰间的革带上。 但是他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若是自己身上穿的是常服,那他是丝毫都不会犹豫的解下来给叶明月披上,但现下他身上穿的可是飞鱼服。 飞鱼服是御赐之衣袍,并非谁都可以穿的。虽然他是不会在乎什么御赐不御赐的衣袍,但若是叶明月披了这飞鱼服出去,叫内监宫娥看到了,传到了皇帝等人的耳中去,却是对她大不好的。 沈钰内心就颇为的暴躁,而这份暴躁在看到叶明月全身都淋淋漓漓的一身水之后就尤为的高涨了起来。 叶明月此时却是快要哭了。 现下的天气尚且算不得凉,所以她今儿穿的这件粉色的褙子和白色的裙子也算得是轻薄的。现下被这一铜盆水兜头泼了下来,全身衣裙尽湿,*的贴在她的身上,冷是不冷,可是丢脸啊。 方才这样的一番动静,甭管是在院子里的,还是屋子里的公主、郡主还有她们的侍读们可都是过来瞧热闹来了。更何况又有一个沈钰站在她面前望着她...... 叶明月觉得自己现下这衣裙穿了跟没穿也差不多。 原就是浅淡的颜色,这当会又全都湿了,紧贴在她身上,真的是连里面穿的小衣是什么颜色,上面绣的是什么花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了。 于是她又羞又气,就带了哭音的问着沈钰:“你过来做什么啊?” 这样的一副模样被他给看到了,真的是什么脸都丢尽了。 沈钰面沉如水。 眼见得周遭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寒冷。 这时却见一个人越众走来,展开手里的一领披风,长臂一伸,整个儿的就将叶明月给包了进去。 沈钰展眼一瞧,青色的官袍,隽雅的面容,却是苏璟。 苏璟前两日着了风寒,有些怕冷,所以今日早间出门的时候便披了一领披风。这当会见着叶明月全身都湿透了,教人看到了大不雅,所以便忙拿了自己的披风来给她披上。 觉察到沈钰危险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对着沈钰点了点头,眉目间尽是云淡风轻。 但下一刻,他却是回过头去,俯首轻声的安抚着叶明月:“没有事了,不要怕。” 苏璟同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从来都是和煦如春风,但是沈钰还从没有见过他会这样温柔的同一个姑娘说话。 沈钰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他眯了双眼望着苏璟。 苏璟怎么会这样温柔的同叶明月说话?且看他现下面上关切的神情,那决计是实打实的,绝不会有半点的假装。 难不成苏璟他对叶明月...... 想到这里,沈钰心中一凛。随即他便阔步的走上前,对叶明月说道:“走,我送你回去。” 说罢,伸手就要去牵她的手。 叶明月忙侧身躲了过去。 现下这样多的人在这里看着呢,若是教他就这样的牵了自己的手,那岂非就相当于告知了旁人她和沈钰之间的事?那明儿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啊?更何况她现下觉得自己和沈钰之间并没有什么事。 但是急切之间也没有来得及注意那么多,所以这一躲,她就下意识的往苏璟身后躲了过去。 沈钰一见,心内简直要气炸。于是他目光陡然间就凌厉了起来,面色更是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一般。 ”过来。“他目光盯着叶明月,嗓音透着压抑之后的暴躁和怒意。 叶明月越发的不敢过去了。 沈钰现下这样,完全的就是刚从血狱里面爬出来的罗刹鬼一般,浑身都是逼人的煞气和血意。她现下若是过去了,真怕下一刻他就会伸手过来拧断她的脖子。 苏璟察觉到了她的害怕。于是他便往旁侧了侧身子,整个儿的就将叶明月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完全的阻断开了沈钰的目光。 “沈大人,”他的声音依然和煦,甚至于面上一直无时不在的清浅笑意都在,“叶姑娘只是一个小姑娘,你这样的大声,会吓到她的。” 沈钰抬头,双眼微眯,冷然犀利的望着苏璟,眼底满是翻滚的煞气和冷意。 苏璟则是面上浅淡笑意未褪,就这样从容不迫的与他这样对视着。 周遭一干贵女都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两个人的这架势,分明是下一刻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节奏啊。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道带了笑意的懒散声音在道:“哎哟哟,沈大人,苏大人,你们两个人这是在做什么啊?”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年轻男子正斜倚着院门,唇角勾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望着沈钰和苏璟。 有认识她的贵女,忙屈膝对着他行礼,叫了一声:“见过瑞王殿下。” 李越泽的目光在周遭贵女的身上飞快的一瞥,随后就收回目光,抬脚朝着沈钰和苏璟这里走来。 “哎,我说你们两个,”李越泽的声音里依然满是笑意,“自小不对付也就罢了,现下都这样的大了,见了面依然还是跟乌眼鸡似的,这样的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做什么?这院儿里站的可都是一众娇滴滴的高门贵女,你们两个这样,也不怕会吓到众位姑娘么?” 一面又对周遭围着的贵女笑道:“他们两个人自小就这样,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各位姑娘就先回屋子里去吧。” 京城里的闺秀倒也都晓得,虽然沈钰和苏璟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但素来彼此之间就是不对付的。 想来也可以理解,两个人都同样的优秀,见着了和自己一样优秀的人,心中大抵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于是一众贵女倒也没想到其他的什么上面去。不过依然还是有个别心里玲珑的,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 譬如说叶明珠。此刻她就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手帕子,目光定定的望着苏璟。 便是苏璟和沈钰之间再不对付,可方才他对叶明月的关心之意却是发自内心,绝不像是假装出来故意惹火沈钰的。 再看看沈钰。 先前叶明月那声低呼声之后,他可是立时就冲了进来。随后竟然是想解了自己的飞鱼服给叶明月披上,又想来牵她的手。即便是现下他之所以满身寒气,那也是因着叶明月躲到了苏璟身后的缘故。 这样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两个出色男子,难不成他们都喜欢上了叶明月? 可是凭什么呢?明明她才是京城双姝之一,叶明月她什么都不是啊。她才配被这两个出色的男子喜欢,叶明月她算得什么? 叶明珠想到这里,攥着手帕子的手就越发的紧了。简直下一刻就要将那方淡绿色的手帕子给硬生生的攥成碎片一般。 而徐妙兰此时却是咬紧了牙,望着叶明月的目光简直就要喷火一般。 那日祖母大寿的时候她就晓得,沈钰心中必然是在意叶明月的。不然他那样高傲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姑娘家面前‘单膝下跪’要去看人家的脚。而方才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想去牵叶明月的手,他对叶明月是什么样的心思岂非是昭然若揭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方才她就不该只是让丫鬟端了一盆冷水,而是应该端了一盆滚烫的热水,劈头盖脸的全都泼到叶明月的脸上去,给她毁了容才好呢。 第76章 同处一车 虽然当年大家都是在一块儿读的书,但毕竟沈钰才是自己的伴读,且性情也更相投一些,所以从内心而言,李越泽自然是对着沈钰更亲近一些。更何况他现下又晓得了沈钰对叶明月的心思。 所以现下这样的情形,李越泽自然是要多帮着沈钰一些。 做兄弟的,这时候不帮忙还等到什么时候帮忙呢? 于是他就笑道:“叶姑娘现下浑身都湿透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容易着凉。可苏大人你待会儿还要给各位公主、郡主她们讲课,无暇抽身,那么,沈大人,还劳烦你将叶姑娘送出宫,遣个校尉跟随着她的马车,将她送回家去吧。“ 李越泽这番话,表面上听来倒也公允。但大家都是一块儿从小混到大的,彼此是个什么性情谁心里都一片雪亮。 当下苏璟沉吟了一会,侧身微让。 李越泽的话说的都是对的,他现下无暇抽身。所以唯有让沈钰暂且送叶明月出宫。 至于说沈钰对叶明月的心意...... 苏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沈钰。一如他们两个人十三岁时的那场比试,最后是他赢了。这次他觉得自己也一定会赢。 黄鹂和小梅这时忙冲了过来扶着叶明月。 方才沈钰和苏璟那样的彼此对峙着,她们实在是怕他们会一言不合就开架啊。随后又有个瑞王殿下过来了,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他开口,她们如何敢动弹?也唯有站在一旁干着急罢了。 德清公主这时候带着宫女回来了。眼见得李越泽在这里,便问了一声:“四哥,你怎么来这了?” 又见叶明月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身上也紧紧的裹了一领披风,忙问着:“你这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去如个厕的功夫,怎么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的一幅场景了? 而沈钰的目光这时就望向煞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的丫鬟。 这个丫鬟他倒是认得的。是徐妙兰身边的丫鬟。 他抬了头,目光飞速的在周遭一扫。 然后他就看到了徐妙兰。 徐妙兰并没有出来,只是坐在椅中,扭头透过半开的窗子望着外面,正咬牙切齿着呢。这让她原本娇俏的容颜看上去有些扭曲。 而接触到沈钰冰冷的目光,她的面上有些慌乱。但下一刻,她又越发倔强的梗起了脖子,不甘示弱的回望着沈钰。 方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沈钰并没有瞧见,所以他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徐妙兰指使她身旁的这个丫鬟对叶明月做了这样的事。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这天底下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也没有他沈钰报不了的仇。 于是沈钰收回目光,重又望向旁边站着的那个丫鬟。 忽然他身形微动,闪电般的伸手,随后就只听得咔擦咔擦两声清晰的声音。 再一看时,那丫鬟的两只胳膊都软绵绵的的垂在了身侧。 沈钰已是将她的两只胳膊都拧的脱了臼。 但其实若不是因着现下在宫里的缘故,他都能当场逼问着这丫鬟,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她。 “连盆水都端不住,还留着这双手有什么用?”沈钰冰冷的声音仿似自地狱而来,再没有一丝温度。 随后他便望了叶明月一眼,而后当先转身抬脚往外就走。 叶明月此时已是轻声的对德清公主说了事情的原委,又同她作辞,说抱歉,又说再过几日必会再进宫来陪德清公主侍读。 德清公主见她头发上还有水滴,也担心她会着凉,反倒催促着她快回去。 于是叶明月就对着德清公主点头致歉,又对着李越泽和苏璟表达了自己的谢意,随即就带了黄鹂和小梅出了院门。 院门外,沈钰正负手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显然是在等她。 不过知道叶明月出来之后,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抬脚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叶明月望了他一眼。 纵然只是一道背影,可她依然还是能从中察觉出沈钰现下糟糕暴虐的心情。 叶明月便也不说话,只是咬了咬唇,随后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往宫门那里走着。 甬长的夹道,两旁都是长长的朱红色宫墙。不时的有内监宫娥经过,对着沈钰行礼,开口唤着指挥使大人。 沈钰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依旧沉着一张脸,往前不紧不慢的走着。 但忽然他面色微变,脚步顿在了原地。 前面有肩舆过来了。上面坐着的人穿了明黄色的九龙袍,正是当今皇帝。 想起先前李越泽说的话,沈钰的面色就越发的不好了。 其实皇帝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清楚。 都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却最喜爱年轻貌美的女子。这次名为给瑞王和景王选妃,但只怕最后皇帝必然也会收罗几个入宫。 若是教他看到叶明月的相貌...... 沈钰心中一凛。 于是沈钰忙回头对叶明月沉声的说道:“记着,待会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抬头,也不要说话。” 叶明月不明白他忽然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看沈钰,也想开口去问,但忽然就听得沈钰高声的说了一声:“微臣见过皇上。” 叶明月心中吓了一大跳,忙垂了头,矮身跪在了旁侧。 皇帝相貌生的平常,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但也没有特别膈应人的地方,总之就是属于扔人堆里一眼看过就忘的那种。 他坐在肩舆上,早先就已经看到沈钰了。 皇帝虽然不忿沈钰的父亲做事不用心,但对于沈钰他还是极其满意的。 原就是自己的表侄子,又这样年纪轻轻的就立了赫赫军功,又对他忠心,所以他如何会不提拔他? 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职位原就是给心腹爱将的,而年初沈钰班师回朝的时候,皇帝更是想也不想的就将这个职位给了他。 当下他见着沈钰恭敬的对着他下跪行礼,便笑道:“起来吧。” 又问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钰回道:“方才瑞王入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让微臣也随同他一起过来。” 皇帝点了点头:“他昨儿刚从河南回来,今日是该入宫给他皇祖母和母后请安的。” 说到这里,又对沈钰笑道:“母后上次还在我面前说你近来甚少入宫,她老人家心中甚是想念。往后你没事的时候也入宫来给她请请安,陪她说说话罢。” 沈钰恭敬的应了。 皇帝的目光这时又望向了叶明月。 但也只能看到她头上有些湿的乌黑秀发,和裹在她身上宽大的蓝色披风而已。 皇帝便问道:“这位女子是谁?” 沈钰心中一紧,但面上丝毫不显,开口一板一眼的答道:“此位姑娘是太后和德清公主唤了过来做绣活的,但不小心被泼了一身的水。是德清公主和瑞王吩咐微臣送她出宫。” 皇帝见叶明月从头至尾只是低垂着头,话也没有说过半句,只当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这样的场面已然是被吓的傻了。所以他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吩咐着抬肩舆的内监继续的往前走了。 沈钰在后恭敬的道:“微臣恭送皇上。” 皇帝的肩舆在南庑院门口停了,随后他便下了肩舆,抬脚走进了院子里去。 沈钰这才起身站了起来。 方才这当会,他背上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目光看到叶明月还垂着头跪在地上,他便道:“起来吧。” 顿了顿,又道:“现下你可以抬头,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心里是渴望着叶明月能抬头看看他,同他说几句话的,但是可惜,叶明月只是起身站了起来,随即还是低垂着头,沉默的站在那里。 沈钰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堵的慌。于是他便也不发一语,转身沉着脸继续的在前面走着。 叶明月跟在他身后,抬眼偷偷的望了他一眼。 背影越发的绷的直了,想来现下他面上绷的更紧。 一路出了午门,郑云迎了上前来。 现下已经轮到他来当值了。 “大人,”郑云目光飞快的在叶明月的身上瞥了一下,随后又收了回来,笑着问沈钰,“您出来了?” 一面挤眉弄眼的望着沈钰笑。意思很明显,您这和叶姑娘一前一后的从宫里出来了,可是两个人有啥进展了? 沈钰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他心里一肚子的火还憋着,没有撒出来呢。 郑云笑着侧身躲过。 沈钰这时就没好气的吩咐着他:“你领着兄弟们在这里好好的站着,别出什么岔子。北镇抚司里面,你遣个兄弟去和周泉说一声,让他先照应着,我待会儿再过来。” 顿了顿,又吩咐着:“去找一辆马车来。” 郑云点头应了,忙吩咐着校尉去赶了一辆马车过来,等在这里,静听着沈钰的吩咐。 沈钰却只是目光瞥了一眼那辆马车,随后就当先抬脚走到了武安伯府的马车旁,微微的一侧头,示意叶明月过来。 叶明月还能有什么法子?没有马车她回不了家啊。所以纵然是背地里气的咬牙,可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没有马凳子,沈钰就双手穿过她的肩背,将她给抱到了马车上去。 叶明月只羞的一张脸通红。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磨牙嚯嚯,恨不能一口咬上去才好。 沈钰却无视她仇恨的目光,只是将她塞到了马车厢里面去。随后他回头对望着这一幕面上大惊失色的黄鹂和小梅说道:“你们两个,去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坐着。” 是方才校尉赶过来的那辆马车。 黄鹂虽然心中惧怕,但依然还是颤着声音说道:“沈大人,我们身为奴婢,自然是要随身跟着我们姑娘的。” 郑云就在一旁笑道:“两位姑娘,有我们指挥使大人在一旁保驾护航,亲自护送你们姑娘回去,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罢,半是劝阻,半是强硬的就让着黄鹂和小梅坐到了后面的那辆马车里面去。 而沈钰此时则是伸手一撩车帘,矮身进了马车厢里面。 第77章 亲密接触 湿透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实在是很难受的很,所以叶明月在马车厢里坐好之后,便松开了一直紧紧拢着的披风,一面低了头,皱着眉,一面用手指去拎了拎紧贴在肌肤上的衣裙。 门帘一掀,车厢里光亮顿盛。 她只当是黄鹂和小梅进来了,便也没有抬头,反而是说着:“黄鹂,你的手绢给我。” 她的手绢一早儿就湿了,便是这会子绞干了,可那也没什么用。 只是她这话说完,片刻之后都没有动静。 叶明月心中疑惑,便抬了头望过来。 随后她便见着了沈钰紧绷着的一张俊脸。 只是与他这张紧绷的脸不相符的却是他的一双眼睛。 幽深看不出情绪的目光,现下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瞧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脖颈之下,披风松开的那里。 叶明月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滚烫一片。 她低呼一声,极快的将披风裹紧了自己。随后她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瞪了沈钰一眼,骂道:“无耻。” ‘无耻’的沈钰依然是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脖颈以下。 虽然现下那里已经是被披风裹的结结实实的,他再瞧不到分毫了,可方才的惊鸿一瞥实在是教他惊艳。 湿透的衣裙就那样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少女腰肢纤细,曲线玲珑,胸前微微鼓起。再有她里面小衣的颜色都能清晰可辨。 是藕荷色的,上面还绣了一支娇艳海棠...... 想到那样的画面,沈钰就有一种想流鼻血的冲动。 他发现自己忽然就不大敢去看叶明月了。 少女因着娇羞气恼,现下两颊酡红,一双眼中水汪汪的,又因着用力的咬了唇的缘故,所以一双唇也是红的娇艳欲滴一般。 他怕自己看了会把持不住,所以唯有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心中则是默念着清心咒。 但叶明月却不晓得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她见沈钰坐在车厢里,却不见黄鹂和小梅,心中晓得定然是他将黄鹂和小梅支到了别处去,于是一时又是气,又是怕,又是羞。 气的是,他竟然这样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随意的支开了自己的丫鬟,怕的是,方才他那样一直对自己冷着脸,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对自己恼成了那样,羞的则是,方才他可是直勾勾的看着解开披风的自己。 几样情绪夹杂在一起,最后气和恼这两样情绪占了上风,把怕给挤到了犄角旮旯的边角里去。 于是她也没有细想,只是一脚就朝着沈钰的小腿踹了过去。 但却立时就被沈钰伸手给握住了。 她便要抽回自己的脚,但是沈钰握的甚紧,任凭她如何的挣扎,那都如蚍蜉撼大树,压根就动弹不了分毫。 这会子真的是又气又恼了。于是叶明月就怒道:“沈钰,你到底要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下一刻,就见一直老老实实垂着头坐在那里的沈钰猛然的抬起了头来。 他的目光极亮,黎明之时天边的启明星一般,压根就让人无法忽略。 叶明月禁不住的就瑟缩了下身子。随后她的腿就挣扎的越发的厉害了。 但依然是没有什么用。即便是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沈钰只用两根手指就能轻轻松松的制住她。 而且他还一直用那种极亮的目光望着她,只望的她心中骇然,禁不住的就觉得开始惧怕了起来。 叶明月这当会是真的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但她依然是倔强的不肯开口哀求,反倒是怒道:“沈钰,你......” 一语未了,早被忽然欺身而来的沈钰给吓的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现下沈钰的鼻尖离着她的鼻尖都不到半指的距离了。 “叫我钰哥哥。” 他用了一种痴迷的目光望着她,语气之轻,近乎于呢喃着在请求她一般,“圆圆,叫我钰哥哥。” 这样亲昵的称呼...... 叶明月挑眉,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沈钰,你疯了吧?” 接下来沈钰用行动来实实在在的展示他到底有没有疯了的事。 他右手轻抚上她的面颊,随后俯首,极快的就亲吻上了她的双唇。 粉嫩柔软的双唇,暖香诱人,仅浅尝就足以让人沉醉不已,更何况是现下他这般含在口中深深的吮吸。 夜夜梦中所想之事,现下一旦成真,沈钰只觉自己如踏云端,整个人都开始晕眩里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砰砰的快速跳个不住,简直下一刻就会活生生的跳出他的胸腔一般。 而叶明月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如同不会跳动了一样。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前后两辈子她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可是今儿一旦遇上了,这个人非但是一点都不温柔,反倒是生猛的如同一头狼一般。 而且还一定是头足足饿了三天的狼。 她觉得唇上舌尖火辣一片,更是被他这样突然而来的袭击给搞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般,一开始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要去反抗。 所以就极容易的被沈钰长驱直入。 他仿似就像要吸吮掉她体内所有的力气一样,那般用力的含着她的舌,纠缠厮磨,无论怎样都不肯放开。有力的双臂更是紧紧的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中,叶明月简直都要觉得自己的肋骨会被他这样硬生生的给勒断了不可。 所有的反抗在沈钰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都是没有用的。又或者说她的那些个拳打脚踢落在沈钰的身上,人家只觉得是在给他挠痒痒一般。 所以当叶明月从最开始的怔愣之中回过神来之后,无论她是如何的挣扎反抗,但沈钰这头饿狼依然是紧紧的抱着她,用力的吮吸着她的双唇。 叶明月的心中忽然的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来。 面对着沈钰,她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样办了。 打又打不过他,骂也没用。这个人的脸皮太厚了,就是骂他几句无耻,他也不当一回事。 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最后叶明月便哭了。 呜呜咽咽的哭了,眼泪水滚珠似的沿着白玉般的脸颊落了下来。 沈钰原本只沉浸在叶明月柔软的双唇里,再也察觉不到周遭之事,可后来口中却尝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 瞬间理智回笼。随后他耳中便听到了叶明月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心中一惊,忙放开了叶明月。 但见叶明月已是满面泪痕了,眼中还一直有眼泪水在滚了出来。 沈钰一时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揩抹她面上的眼泪水。 他身上的这件飞鱼服虽然是妆花罗的料子,但却是簇新的。而他慌乱之下,手劲又没有个大小,于是叶明月便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他这衣袖子揉搓的十分疼痛。 于是她便身子往后躲了躲,又抬手一巴掌用力的拍开了他的手,随后便要拈了身上披风的一角来擦面上的眼泪水。 但却被沈钰虎着一张脸给喝止住了。 “不要用那个擦。” 那可是苏璟的披风。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可是不愿意叶明月身上披了苏璟的披风的。所以现下他怎能让叶明月拈着这个来擦眼泪水呢。 心中约莫是猜到叶明月是嫌弃他衣袖子弄疼她的脸了,于是他转而不用衣袖子了,而是用指腹来擦着她面上的泪水。 她面上的肌肤极柔极滑,上好的水豆腐一般,手指摸了上去便再不舍得离开,只想一直流连其上。 但他练武的人,指腹之间也是粗糙的。所以纵然是他用了自认为的最轻力道,可叶明月还是觉得自己的一张脸被他这样揉搓的疼的慌。 还不如他的衣袖子呢。 于是她又抬手,重重的拍在了他的手上,呵斥着:“滚蛋。” 与先前的全身煞气,似乎随时就会拔剑的傲然相比,现下的沈钰极是温顺听话。 叶明月这样的一巴掌拍了过来,让他滚蛋,他便乖乖的在一旁坐好了。连一双手都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不敢乱动一下。 只是目光一直还在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还在哽哽咽咽的哭着。 能不哭吗?自己两辈子的初吻就被这煞神给夺走了。而且还那样的不温柔。 她的舌尖现下还痛着呢。连吸口气都痛。 察觉到沈钰望着自己的目光,于是她便凶狠的一眼瞪了过来,怒道:“看什么看?滚蛋。” 气恼之下,也顾不得平日里的什么名门贵女的礼仪教养了,反正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听得沈钰在期期艾艾的说着:“弄痛你了?那什么,我这是第,第一次,没有经验。” 叶明月简直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 这是有没有经验的事吗?关键点不是这个啊。是你强吻了我啊。可你现下还做了这样一幅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出来,仿似是我强吻了你一样是怎么回事? 叶明月正想开口骂他,但这时又听得沈钰急急的加了一句:“下一次一定不会弄痛你了。你,你不要嫌弃我。” 下一次?还有下一次? 叶明月一脚狠狠的踹了过去,然后简单明了的送了他两个字:“混蛋。” 这一次沈钰没有躲,老老实实的任由着她重重的一脚踹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但叶明月还是心中气未平。只烦躁的恨不能狠狠的骂他一顿,又恨不能狠狠的咬他一口,或者是干脆直接扬手一巴掌重重的扇他脸上去啊。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一边哽哽咽咽的哭着,一边恶狠狠的盯着沈钰。 沈钰只被她这样仇恨的目光给看的抬手很不安的摸着自己的鼻子。 他心里也明白,方才他定然是太激动了,所以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咬痛了叶明月。 可是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是没有一点经验,唯有凭着本能行事罢了。不然,回去之后请教一下郑云? 但这样的事,如何好开口请教郑云呢? 于是沈钰就望着叶明月很诚恳的说道:“你别哭了。方才是我不好。但往后这样的事咱们多来几次,然后我就有经验了,就定然不会咬痛你了。” 这人还能要点脸吗?他以为自己哭是因为他咬痛了自己的缘故吗?自己是小孩吗?至于被咬痛了就哭吗? 她哭是因为他这样的强吻自己啊。但为什么这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呢?他是不是觉得他喜欢她,所以她就一定也会喜欢他啊? 脸呢,脸呢?他这到底是有多大脸啊? 叶明月满满一肚子的委屈,可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也唯有用双手握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在心里想着,她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人喜欢上了啊?为什么啊?他到底是喜欢自己哪一点啊?自己都改了还不成吗? 而沈钰见着叶明月哭了,只当她还痛的缘故。便凑近了来,一面伸手来拉她握着脸的手,一面柔声的就哄着她:“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啪的一声极脆的声音,是叶明月抬手干脆利落的拍在了他的手背上。随后她看也不看沈钰,继续收手回去握着自己的脸接着哭。 沈钰就继续去拉她握脸的手,叶明月就又是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再拉再打,打了再拉,再拉又再打,打了又再拉...... 于是到最后,叶明月觉得自己的右手因着打他手背的次数太多的缘故都有些隐隐发痛了。 这人的手背为什么要这样的硬实啊?就不能软和一点吗? 等沈钰再一次的又来拉自己的手之后,叶明月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她一把甩开了沈钰拉她的手,怒斥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啊?” 沈钰默然了片刻,随后才道:“那我有完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呢?” 叶明月:...... 她真是快要给这位大爷跪了。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碰上这样的一号人物啊?他到底能不能不要这样的厚脸皮啊? 第78章 情窦初开 叶明月回到武安伯府之后,立时就吩咐何妈烧了两大锅的热水。 虽然这样一路行来,身上湿透的衣裙已被她的体温给烘的半干了,可贴在身上依然还是觉得难受。 直至坐在温暖的热水中,叶明月的面上依然还是红的。 热气氤氲,袅袅而上。 透过朦胧水雾,似乎又能看到沈钰那双坠满了星河的极亮双眼,就那样灼灼的望着她。 舌尖上又开始觉得刺痛了起来。 想起先前在马车里的一幕,叶明月只觉得自己的两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她伸了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脸,心里只懊恼的想着,当时她为什么没有干脆利落的扬手给了那厮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呢?为什么就只会那样没有出息的气的哭啊?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叶明月觉得她再也不想要见到沈钰了。 可是脑中止不住的又想起沈钰那时候说的话。 当时自己哭的那般声哽气噎的时候,那厮单膝半跪在她面前,一面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哭了,一面就柔声的问着她:“我遣媒人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好个球啊。 叶明月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虽然是在哭着,但却中气甚足的回了他两个字:“你敢。” 沈钰自然不敢。 今儿他这样亲吻了她一下,就让她哭成这样了。若是他再做了她不愿意的事,保不齐她就会哭成什么样呢。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自打生下来这十九年都没有怕过什么事,可是今儿头一遭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害怕的事。 看到叶明月哭,他就会觉得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就不晓得要怎么样做才好。 但凡只要她不哭,别说只是手背挨了她几巴掌而已,便是她拿刀子照他的心窝子戳他都是甘愿的。 所以沈钰见自己的提议被她这样干脆利落的给否决掉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就期期艾艾的说道:“那,那你什么时候想让我去你家提亲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叶明月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真的是要被他给气炸了。 哪有女孩子自己跑过去说让你来跟我爹娘提亲的事?这个沈钰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 于是直至下车前,仍凭沈钰再在她面前如何的做小伏低,她都没有再理会他。 只是一路上打沈钰的手背打的次数多了,现下叶明月的右手掌心就一直隐隐的觉得作痛不已。 这样是没法子拿绣花针了。 叶明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起身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干净的布巾擦干净了身子,穿上了衣裙。 今儿是不用再出门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估计也不用再出门了。 临下车的时候,沈钰再三的嘱咐过她,说是让她近来都不要再进宫了。 虽然不晓得他为何会这样说,但连叶明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总是不自觉的就会相信了他说的话。 譬如说先前在宫里遇到皇帝的那当会,沈钰让她不要抬头,不要说话,她便信了,于是便只是一直低着头跪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着今儿不用出门的缘故,所以叶明月穿的衣裙都是家常的衣裙。 水绿色的对襟褙子,白纱挑线裙子,吃过午饭之后,便随意的拿了一本书,歪在临窗的木榻上看书。 只是看着看着,就觉得神思困倦,随后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夕照已经映满了窗格。 她斜倚在木榻上发了一会子呆,想着先前的事,忽然就觉得有些睡里梦里的感觉。 不是很真实。 细数自己和沈钰见面的次数原也算不得多,且那厮在她面前惯常又是冷肃着一张脸,怎么他忽然的就喜欢上自己了呢?且按着今日的这场景瞧来,他心里仿似还有些怕自己的呢。 叶明月想起先前自己那样一下下的用力拍着沈钰的手背,但他却半句痛都没有叫,反倒是关切的问着她的手痛不痛的时候,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就往上翘了起来。 可随后又想着那厮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那样粗暴的亲吻着她——纵然是她都已经歇息过一下午了,可现下她的舌尖还刺痛着呢——于是她止不住的又觉得心里有了些恼意。 再想起随后沈钰说的那句,等你什么时候想让我去你家提亲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的这句话,她心里由不得的就越发的生气了。 哪里有这样的人呢?难不成这样的事还得她巴巴儿的跑过去告诉他的吗?他自己厚脸皮也便罢了,还以为她也和他也一般的厚脸皮吗? 于是叶明月便觉得有些闷闷的。 入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院子假山旁边栽种的那两株芭蕉这时便显出它的妙处来了。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打在芭蕉平滑翠绿的叶片上,尤为的有意境。 叶明月推开了一扇窗子,看着院子里近处远处青白色的雨雾,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雨声,随后来了兴致,便往炕桌上摆着的掐丝珐琅海棠纹的三足双耳香炉里放了两块梅花饼进去,点燃了,于是屋子里瞬间就满是梅花清逸幽雅的香气。 她又洗了手,随后坐于琴桌后面,双手放于琴弦之上。 薛氏因着自己是出身商贾之家,纵然家中豪富,可像琴棋书画之类的她毕竟是不会的,她原就深深的引以为憾事。可随后又出了陈静馨那样的一件事。也是因着陈静馨琴棋书画都会的缘故,所以叶贤嘉才会那样的倾心于她。 因着这样的两个缘故,所以薛氏可是花费了重金请了名师来教导叶明月琴棋书画,乃至于女红针黹,就是为免着叶明月往后嫁人了,夫君遇到了一个像陈静馨那样的女子,随后便会倾心的事。 当下叶明月一曲《平沙落雁》弹完,双手虚虚的拢在琴弦之上,唇角带了笑意的在那发着怔。 屋中梅花清香犹在,窗外的雨声也依然淅淅沥沥的在响着,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祥和。 黄鹂拿了小银剪刀,将红烛上的灯花剪了去,屋中瞬间又亮了起来。 她拿了琉璃罩子罩衫,转身见叶明月依然是坐在那里眉眼间带了清浅笑意在发怔。 于是她便笑着叫了一声姑娘。 叶明月回过了神来,望向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尾声上扬,唇角上翘。 黄鹂就笑道:“姑娘今儿心情好。方才我见您唇角一直都在上翘着呢。” 叶明月闻言,忙抿直了双唇。 小茶和小梅这时正拎了热水进来给叶明月洗漱,闻言小梅便笑道:“姑娘今儿可不是心情好呢。便是这琴音,我听着也较以往不同。倒多了几许缠绵缱绻的意思。” 小梅素来便对各样声音尤为的敏、感,这也是为什么她学着旁人的声音惟妙惟肖的缘故。 叶明月听了,就嗔着她:“偏你就听出了这许多东西来?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现下才多大的年纪,还晓得什么缠绵不缠绵,缱绻不缱绻的?” 小梅较叶明月还小着两个月,尚且不到十四岁。 小梅闻言就抿唇一笑,说道:“奴婢又没有什么人来爱慕我,又会巴巴儿的不放心我,非要亲自送了我来家,自然是不晓得什么缠绵不缠绵,缱绻不缱绻的了。” 今儿她和黄鹂可都是陪着叶明月进宫的。回来的路上沈钰那样的对着叶明月,她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傻子,自然是晓得沈钰爱慕着叶明月,于是现下小梅才会说了这样打趣叶明月的话。 当下叶明月听了她的话,只羞的一张脸通红。 她便起身自绣墩上站了起来,赶过来要拧小梅的嘴。 小梅忙笑着往黄鹂的身后躲了,笑道:“黄鹂姐姐快救我。姑娘臊了,要来拧我的嘴呢。” 黄鹂如何敢真的拦叶明月,不过是虚拦了几下,随后就笑道:“姑娘,水快凉了,您赶紧的洗漱吧。” 叶明月也不是真的要来拧小梅的嘴,不过是面子上却不过去,做做样子罢了。现下既然黄鹂这样说了,她便瞥了小梅一眼,说道:“今儿我先饶了你,赶明儿我再好好的和你算算这笔账。” 小梅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 她在叶明月身旁也服侍了几年了,晓得叶明月最是个好性儿。便是前两年她打碎了一只龙泉窑的香炉,也没见叶明月骂她一句,反倒是说着这瓷器做了出来,总是会有破碎的时候。不然若总是千百年的不碎不坏,那烧瓷器的窑家还靠什么过日子呢?平日里她们彼此之间玩笑的话也是有的,也甚少见叶明月真的有动气的时候。便是今儿这话,小梅也晓得叶明月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赶明儿也必不会真的来和她算这笔账的。 当下黄鹂和翠柳服侍着叶明月卸了钗环之类,小茶和小梅服侍着叶明月洗漱了,随后四个人便退了出去。 叶明月安歇的时候是不喜有人在屋内的,所有她们四个人惯常都是服侍着叶明月安歇了,随后四个人便归自己的屋子里歇息着。 因着叶明月喜亮,便是晚间睡觉的时候,屋中桌上还要留着一盏灯。 橘黄的光亮透过淡紫色的撒花纱帐照了进来,便有几分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 叶明月侧身躺着,总是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着白日里的事。想到了高兴的时候,由不得的就唇角上翘,想到了那不高兴的时候,由不得的心中就又有了恼意,倒恨不能现下就去找了沈钰,劈头盖头的好好的说他几句呢。 到后来听着窗外的芭蕉夜雨,她终于是慢慢儿的睡着了。 一夜梦中还是沈钰那个煞神。 第79章 心中释然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分明前几日还热的人流汗,次日早起的时候却是觉得凉飕飕的。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一直在下着。叶明月在衣裙外面罩了一件玫瑰紫二色金的妆花褙子,坐在临窗光线好的地方绣着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 已是八月初了,到九月十九,满打满算的也不过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她可要加快些才是,不然延迟了太后的事,她可是担不起这个罪责。 一连好几日都在下着秋雨,她便专心的只在屋子里做着绣活。 好容易的等到了八月初十这日,连日阴沉的天终于是晴了。 叶明月吩咐了黄鹂和翠柳,趁着这样好的日头,将她冬日的衣裙和大毛衣服都拣出来晒晒,“不要等到明儿又像前几日那样的一直下着雨,等到天冷的时候,那过冬的衣裙都来不及晒呢。” 黄鹂和翠柳应了,带了小茶忙忙的开叶明月装过冬衣裙的箱子。 叶明月做了一会绣活,抬头见窗外天空澄澈高远,日光明媚温暖,心中欢喜,便简单的收拾了收拾,随后就带了小梅出门,想着一面逛逛花园子里的景致,一面去前院看望看望薛氏。 园子里几株桂花开的正好,叶明月赏玩了一会,便继续的往前走。 武安伯府的花园子虽然算不得大,但也还有一处规模不算小的人工挖出来的水池子。池子旁栽了几棵木芙蓉花,想来现下应当是开的正好。 只是她尚且还未走到水池子那里,便见着旁边的岸上有人。 其中一个是男子,着了浅蓝色的杭绸直裰,正背对着叶明月这里。 但纵然只是一道背影,叶明月依然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叶明齐。 因着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她又要赶着绣那幅白衣观音大士,所以她都没有往前院去过,更没有见过叶明齐了。这当会猛然的见到了他,叶明月心中只高兴不已。 她正要走上前去,忽然目光就又瞧清楚了叶明齐对面站着的那个人。 领口绣花卉纹的粉色对襟褙子,牙色绣折枝红梅的马面裙,生的眼如水杏,面如花萼,却是林谷玉。 叶明月的脚步微微一顿。 林谷玉不晓得在和叶明齐说些什么,正微垂了粉颈,一双手在绞着自己的衣带。 园子里多是姑娘的住处,所以叶明齐进园子里来也并没有带小厮,而林谷玉也并没有一个丫鬟在身边跟着,现下就他们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站在一块,若是教旁人看到了,那必然是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于是叶明月当下再不迟疑,抬脚就往他们那里走了过去。 “哥哥。”人未到,她已是先出口叫了一声。 叶明齐闻声回头,一见是叶明月,他俊朗的面上便浮上了笑意。 “圆圆。”他往前走了两步,迎了过来,笑道,“我正要去寻你,可巧你就来了。” 叶明月笑着走上前来,随后在林谷玉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笑道:“原来是林姐姐。林姐姐好。” 林谷玉一张俏脸原就笼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这当会见着叶明月来了,面上便越发的红了。 “五姑娘。”她呐呐的叫了一声,随后就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心里却是隐隐的有些失落。 今儿是休沐的日子,叶贤锦在家,且昨晚就歇在了林氏那里。 早间叶贤锦又让丫鬟去请了她过去一块儿用早膳,她却不过,只得过去了。只是在饭桌上,她瞧着林氏阴沉沉的面色,便只觉得心里沉惴惴的。于是用完了早膳,她便对叶贤锦和林氏说今儿天气好,她要去园子里逛逛。 其实她是不想在那院儿里待着,看林氏的眼色罢了。 谁又是傻子呢?林氏头先对她那样儿的好,现下却又时时的忌惮着她,她心里岂会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无非是觉得叶贤锦对她关心太过的缘故。 但她也不喜欢叶贤锦对她关心太过。她十分的不喜欢叶贤锦望着她的目光。*辣的,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跟没穿衣裙一样。 其实她私下也去寻了林文山,让她回家对父母说一声,她不要在这武安伯府里待着了,要回家。只是祖父祖母的原话是,你回来做什么呢?好生的在武安伯府里待着,争些气,给我们找一个家世好的女婿,多要些聘礼,这才不枉我们生养你一场。 林谷玉心里也晓得,父母哪里是为着她的幸福着想呢,不过是想让她嫁一个家世好的人家,往后好帮衬林家,再多要些聘礼,好给林文山说亲用罢了。 但同样都是林家的子女,做什么这就跟卖她一样的?有了这样的一个娘家,她这辈子的日子会好?便是姑母,对她话里话外的也是这个意思。 叶明齐和叶明月见了面之后,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叶明月和叶明齐便要去前院薛氏那里,邀着她一块儿回前院,但是她却拒绝了。只说让他们先回去,她还要继续的在这园子里逛一逛。 八月的天,纵然是今儿日光明媚,但一阵阵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凉飕飕的。更何况她身上的衣裙说起来还是夏日穿的那种轻薄料子,这样的风吹在身上,实在是有些凉的慌。但即便是如此,她也并不想这样早的就回去。 回去做什么呢?看林氏的脸子吗? 她寻了一块背风的山子石,垂着头坐在那里,一面自伤自恋,一面落泪不止。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长时间,她抬手用手里一直攥的水红色手绢掖了掖面上的泪水,就打算起身回前院去。 只是坐的时候长了,腿就有些酸麻。她这刚一站起来,就只觉右腿那里似是有百千只小蚂蚁在噬咬一般,极是难受。 她低呼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就又坐回了山子石上面去。 这时就听得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旁侧响起:“你有没有事?” 她循声望了过去,就见那人穿了檀色的锦袍,生的一张白净的脸,颌下三缕牙须,通身的气质极是儒雅。 却是那日见过的叶贤嘉。 林谷玉见了,忙起身要站起来行礼。但右小腿连带着右脚那里依然还是酸麻的,压根就没法子屈膝不说,便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她口中低低的轻呼了一声。 叶贤嘉见状,便温声的问着她:“可是坐的时候太久了,所以腿脚酸麻的缘故?” 当着叶贤嘉的面,自己却出了这样的状况,林谷玉心中觉得极其的害羞,一张白净的面上早就是飞上了两朵红云。 她轻咬着唇,对着叶贤嘉点了点头,又轻声的说道:“教二老爷看笑话了,我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这里,一双眼圈儿早就红了。 叶贤嘉便笑了笑,安抚着她:“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来笑话一说?林姑娘客气了。” 不过心中却还是很失望的。 方才他想着李义山的那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想来前几日一场秋雨,园中池子里的荷叶现下不晓得会是一幅怎么样的场景,就想着要进来瞧一瞧。但不成想远远的就见着林谷玉坐在这处山子石上,垂头流泪。 仲秋的天气,她穿的这样单薄,身形又是这样的纤瘦,坐在这里淌眼抹泪的,让人见了,原就会觉得心疼。更何况她又有一张与陈静馨生的如此相似的脸。 于是当下叶贤嘉便止不住的站住了,目光只望着林谷玉。后来见她起身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不稳,便忍不住的开口相问。 但是这姑娘生就这样的一幅不登台面的怯懦性子,未语面先红,实在是与陈静馨那落落大方,处事不惊的性子大相径庭。 叶贤嘉心中便有些失望。 他在想着,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陈静馨。便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生的再像她,但终究不是她。所以何必要这样一直盯着这小姑娘,只把她当做了静馨呢?这样于静馨而言,又何尝公平?再者,于薛氏而言,又何尝公平? 薛氏并不是个心里能存得住事的人。虽然头先她口中对叶明月说的那样潇洒,但到底心中还是放不下,所以后来一个没忍住,还是对叶贤嘉说起了林谷玉的事,连带着又说起了当年陈静馨的事。 薛氏口中不无埋怨,说到动情的地方,眼泪水更是扑簌簌的落个不住。而叶贤嘉这些日子原就为着户部的一些事在烦恼,可每日散值回来之后非但是得不到薛氏的软语温存,反倒是无尽无休的埋怨和数落,他心中便也有了气。于是一日两个人争吵之后,他索性是让人搬了他的被子去外书房,晚间只是那里歇宿,再不到东小院里来了。 今儿叶贤嘉到这花园子里来,原就是为着散心的缘故。但凑巧碰到了林谷玉,与她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倒把心里一直存着的那团疙瘩给解开了。 年轻时候的事便算了,现下他已是到了不惑的年纪,儿子都要娶亲了,一家人瞧着再和乐不过,又何必要再翻起以往的旧事,闹的一家子乌烟瘴气的呢? 那时候在泰州的时候,薛氏寻死的事他也是晓得的。而自己的一双儿女那时也因着自己和薛氏整日争吵而惴惴不安,哪里还有以往温馨的模样。现下经过这些年,那些旧事好不容易的淡化掉了,又何必要再提了起来,搞的一家子乌烟瘴气,不得安稳的呢? 叶贤嘉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出来,似是将心中一直的不甘留恋和愧疚不舍之意全都给清除出了体内。 这辈子就这样罢。至于静馨,便放在心底的一处角落吧。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叶贤嘉面对着林谷玉的时候便觉得泰然自若的多了。 于是他对着林谷玉微微的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温和:“今日风大,林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若在这里待久了,难免的会着凉。” 不过这样子的关心,已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关心了,再不掺杂其他之情。 林谷玉红着脸应了。而这时腿酸麻的感觉终于是不在了,她也忙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贤嘉屈膝行了礼。 叶贤嘉笑着点头,而后再随意的同她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回了前院里来。 他在想,薛氏毕竟是同他过了半辈子了,这些年跟着他东奔西跑的也不容易,又给他生了这样一双出色的儿女,便是她脾气急了些,那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好不容易的今儿休沐,是该叫了齐儿和圆圆过来,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顿饭。至于他和薛氏的争吵,便这样过去罢。 第80章 恶毒心思 “你说的都是真的?”林氏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大丫鬟芸香,瞪大了一双眼,“你说你看到二老爷对表姑娘言语之间甚是亲密熟稔?” 芸香点头:“奴婢看的真真儿的。先前太太遣了奴婢去给二姑娘送时新的衣裳料子,奴婢带着小丫鬟就去了。回来的路上,就正好看到了二老爷同表姑娘在一处背风的地方说话儿。当时表姑娘就坐在一块山子石上面,抬了头,二老爷就站在她面前,垂了头看她,面上的笑容极是柔和。” 林氏沉吟了一会,随后便挥手示意芸香下去。想了想,又唤了她,严肃了一张脸的吩咐着她:“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可以提起,你可晓得?” 芸香忙躬身应了:“奴婢省的。” 林氏这才又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而自己则是坐在木榻上,专心的想着事。 那日她带着林谷玉去泠雪轩,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叶贤嘉带了叶明齐也要去泠雪轩看望叶明月,当时她见着叶贤嘉面上神情大变,同林谷玉说话的时候音调都变了。那当会她心中疑惑,就问着叶贤嘉这是怎么了,可叶贤嘉只说林谷玉生的像极了他一位故交的女儿,所以这才心中诧异。 他这样的话,林氏当时便是不信的。既是故交的女儿,见面了应当欣喜才是,何必要震惊成那样?且当时叶贤嘉望着林谷玉的眼神,林氏不晓得该怎么形容。 总之那绝不会是望着故交女儿的眼神。 只不过叶贤嘉为人正派干净,听闻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纳过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所以彼时她虽然心中疑惑,但却也并没有想到其他的上面去,可是现下经由芸香方才那样一说,林氏的心中不由的就起了其他的心思。 林谷玉确然是生了一幅好相貌,早春三月枝头刚开的桃花一般,不但人美,难得的是浑身那股子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是一个女人瞧了,都会止不住打从心底里怜惜,更何况是男人瞧了,只怕在她面前高声说话都怕会吓到了她呢。 不然叶贤锦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又哪里会在林谷玉面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要较往日低了许多呢。 林氏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恨的跟什么似的。 她素来便不是个能容人的人。便是自己生了两个女儿,迫于无奈眼看着叶贤锦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她面上做了大度的模样出来,可到底也是眼里火,心里也容忍不得。更何况现下还是林谷玉,自己嫡亲的侄女儿,不说旁的,这事传了出去好听?晓得的说她这事也是没法子,不晓得的,倒要以为她利用娘家的侄女儿来拉拢丈夫的心呢。 林氏就想着,可不能让叶贤锦和林谷玉之间有些什么。 原本前几日,她也托人带了话给父母,想送林谷玉回去,只是父母坚决不答应,只说一定要让她给林谷玉寻一门好的亲事。只是急切之间,又哪里能寻得了什么好人家呢。随后她父母便妥协了,只说若是不能做正妻,那给官宦人家做妾也是使得的。总之无论如何,那是必不能让林谷玉嫁与小门小户人家的。 林氏原先还愁着这事,但现下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想到了一条极好的法子。 她原就一直眼馋薛氏的丰厚嫁妆,只是隔房如隔山,苦于没有法子到手罢了。但现下若是薛氏犯了七出之条,让叶贤嘉休弃了她,那薛氏的嫁妆她自己是没法子带走一个子儿的。 至于薛氏会犯了什么七出之条,里面可不就是有一个妒字? 林氏私心里想着,瞧着叶贤嘉的这样,他必然是对林谷玉动心了。莫若现下便让林谷玉主动的去接近他,他还能把持得住?到时只说先让林谷玉做叶贤嘉的妾室,临了老夫少妻,让林谷玉随意的吹吹枕边风,在叶贤嘉面前撒娇卖痴几次,叶贤嘉还不什么事都由着林谷玉?再者她薛氏原就瞧着也不像是个大度能容人的,瞧见了叶贤嘉这样的贪恋林谷玉,她心中岂有个不火的?到时自己再暗暗的遣人在中间拱火,不愁她薛氏不闹腾。而但凡只要她闹腾了,再让林谷玉做了可怜的样子出来,顶好是腹中怀了他叶贤嘉的种,叶贤嘉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到时一个火气上来,指不定就以七出之条休弃了薛氏呢。到时再将林谷玉扶了正,哪怕薛氏有一双儿女,可林谷玉是继母,自来孝字大于天,薛氏的嫁妆还不由得林谷玉来支配?而林谷玉素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自己正好可以在中间明着说是帮她打理薛氏的那些嫁妆,但暗地里,光林氏嫁妆里的那些个庄子,铺子之类的,随意的哪里弄一抿子,可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旁人又察觉不出来。便是察觉出来了,也只会说林谷玉,决计不会有半个字说到她头上来的。 林氏越想就越得这法儿好。想到后来,竟是看到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 她拿了手侧炕桌上的盖碗,揭开盖子喝了一口茶水。 纵然是茶水都凉透了,可依然不能浇灭她心底里那股子的高兴劲儿,一颗心依然还是在突突的跳个不住,两腮上也因着激动而红了。 现下最关键的还是要对林谷玉说这事。不过女孩儿脸皮薄,这事不可明着说,只能暗地里来点拨了。 林氏也不怕林谷玉不会答应这事。这些日子她冷眼瞧下来,林谷玉就跟个面团似的,再是好揉捏不过的了。她又是长辈,而且这样的事,说起来对林家也是有利的,林谷玉为什么不答应呢?莫不成她不想嫁叶贤嘉这样好歹也是个五品户部郎中的人,倒是想去嫁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成?那可真是个傻的了。 林氏想到这里,便开口叫着芸香。 芸香赶忙从屋子外面跑了进来,垂手问着:“太太叫奴婢有什么吩咐?” 林氏就问着:“表姑娘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去请了她过来,我有话要同她说。若是没回来,赶紧的叫了两个小丫鬟去园子里找她。” 芸香恭敬的应了,随后便出了屋子。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林谷玉就跟在芸香的身后走进了屋子里来。 “姑母,”林谷玉对着林氏屈膝行了个礼,低眉顺眼的问着,“您找我?” 林氏亲亲热热的唤了她一声,随后就道:“快到姑母身边来坐。” 姑母对她这样亲热的好态度倒是许久不曾见了。林谷玉心里想着,随后便走近了过去,挨着林氏的身侧坐了。 林氏携了她的手细看,见她眉如翠羽,鼻似琼瑶。现下微垂了头,露出来的后脖颈那里白皙滑腻,上好的甜白瓷一般。 林氏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粉色褙子和牙色马面裙,随后就问道:“今儿这样冷的天,怎么你倒还穿的这样的单薄?姑母摸着你的手也是凉的,仔细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林谷玉垂着头没有说话。 谁愿意这样的天穿了这样单薄的衣裙呢?只是有什么法子,来武安伯府的前几日,父母说等她过来之后,林氏必然是会给她置办各色衣裙的,所以以往那几套夹的衣裙便留在了家里,“好歹我们还能穿穿。再不济,拿到了铺子里当当,也还能当得些钱过过生活。”所以她当时来武安伯府的时候,真可谓就是赤手空拳的来了。便是丫鬟也没有带一个来,还是林氏拨了一个身旁的小丫鬟给她使。 而她又是个性子敏、感纤弱的人,惯常没什么也不好意思和林氏张口的,更何况这些日子原就没以往对她好了,所以缺什么了,她也是自己扛着,再不会开口对林氏说的。所以现下林氏问起这话,她便只垂了头,抿着唇,没有答话。 林氏瞧着她这样,心中便也有了数。 她便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和姑母就这样的生分了?缺了什么不能对我说呢?也罢,现赶着叫了裁缝过来给你缝制秋日的衣裙也要几日才能好的,我就暂且让芸香寻几件我的衣裙出来给你,赶明儿的再叫了裁缝过来给你缝制新的衣裙。” 一面就唤着芸香进来,吩咐她:“开了我装衣裙的箱笼,挑几套颜色娇艳些的,我平日里不常穿的衣裙出来给表姑娘。” 芸香应了,唤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一起搬箱笼。 这边林氏则是拉着林谷玉的手叹道:“想咱们林家当初还兴旺的时候,你也是千娇百宠的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四季的衣裳首饰都是插不下手去,又哪里会像现如今这样,连套夹的衣裙都没有呢。” 林谷玉依然是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不过眼圈儿却慢慢的红了。 谁愿意过这样窘迫,寄人篱下的日子呢?如果可以,她自然还是想做那个被人千娇百宠的官家千金。 耳听得林氏这时又在说着:“我就不忿那月姐儿,说起来在这武安伯府里也算不得什么拔尖的,可谁叫她就摊上了一个好父亲呢。平日里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样儿不是好的?可论起人物来,你原也不比她差什么。” 林氏说到这里,便双眼觑着林谷玉面上的神色。但林谷玉依然还是保持着先前那低垂了头的模样,所以林氏压根就瞧不清她面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色。 于是林氏顿了顿,便又接着说道:“你来了这武安伯府里也有些日子里,你瞧瞧,说起来你姑丈和三房的三老爷都是嫡出,可两个人都是没什么出息的。你姑丈呢,花银子在锦衣卫里捐了个官,都这么些年了,现下也不过这样。三老爷更是连进士都没有中,不过是带着一房姨娘去凉州做了教谕。只有这二叔,年纪轻轻的就高中了两榜进士不说,现下才刚四十岁的年纪就已是户部郎中了。这户部可不比其他的清闲衙门,管的事要紧着呢。且我前些日子听得说,户部尚书极是赏识他,往后他这官位指定还要往上升,做到三品大员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谷玉依然没有说话。她心里只以为着林氏在和她拉家常而已,再没有想到其他的什么上面去。 而林氏见她不开窍,索性便又说起来叶贤嘉生的如何的儒雅,如何的会知冷疼人。可无奈林谷玉面上依然是先时的那幅神情,于是林氏没有法子,最后想了想,便直接说道:“据这些日子我冷眼瞧下来,我那二叔,仿似心中对你有意的呢。姑母这几日也认真的想了想,你爹娘托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我这些日子也认真的给你寻摸了一些人家,只是咱们林家毕竟已是那样了,好一些的人家也是不愿意和咱们结亲的,可差一些的人家,你嫁了过去还要吃苦,何必呢?你爹娘的意思,不成就让我给你找个高门官宦之家让你去做妾,但姑母瞧着你这样的人物相貌,心里总是不忍。可巧现下我那二叔对你有意,他又是个这样好的人物,往后仕途上又大有作为,你跟了他,再不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只怕过的比月姐儿还受用呢。且姑母私心里也想着,说起来咱们毕竟也都是在一个府里,有我在,必不会有人敢欺负了你去。所以我的意思,你这些日子倒不妨和二老爷多接触接触,瞧瞧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意。若他对你真有那份心了,姑母觉得这事也是可行的,你心里觉得呢?” 林谷玉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林氏。随后她的全身止不住的就开始发颤起来,一双眼圈儿也是慢慢的红了。 姑母竟然要她去做这样的事。她把她当成了什么? 第81章 作茧自缚 叶明月在薛氏那里吃完午饭之后就回自己的泠雪轩来了。 还要赶着绣太后吩咐下来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呢。 不过今儿这一顿午饭她吃的还算高兴。 先时她和叶明齐到了薛氏那里之后,虽然薛氏极力掩饰,面上一直带有笑意,但叶明月还是心细的察觉出了她这不过是在强颜欢笑而已。只是问着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只说娘能有什么事?是你多想了。叶明月没有法子,于是便瞅了个时机,悄悄的拉了文鸳到一旁来,问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鸳最得薛氏倚重,日常什么事都是瞒不过她去的。 文鸳原也踌躇着,不大敢说——薛氏一早儿就交代下来了,近来她和叶贤嘉之间发生的事是不能让公子和姑娘知道的。但无奈叶明月一直逼问,最后文鸳也只得悉数的说了。 叶明月这才晓得了叶贤嘉现如今竟然是宿在了外书房那里,竟是不与薛氏同房了。 她当即就蹙了一双纤细的眉。转头见着薛氏坐在罗汉床上同叶明齐说着话,虽然是唇角带了丝笑意,可眼底到底还满是愁云。 叶明月一时都有冲动,想要冲到外书房去找叶贤嘉,好好的质问他一番。 难不成他真的不要这个家了么?七八年前陈静馨就已经闹的他们一家子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不得安稳的了,后来她好不容易儿的才死了,怎么现下来了一个与她生的有几分相像的林谷玉,你竟又开始与母亲吵架了?难不成咱们母子三个人加起来,在你的心里都是比不过一个陈静馨的么? 但是最后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紧紧的握着拳,因着太气愤,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手掌心里尚且都不自知。 现下并不是冲动的时候。若冲动,一来是落了下乘,这二来,反倒容易将叶贤嘉推到那边去。她要忍住,最好是尽快的寻个时机,将林谷玉打发走,永绝后患。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面上重又表现的若无其事一般,坐到了薛氏的身旁去,同她说着话。 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爷过来了。 叶明月扭头望向薛氏,就见着她面上十分激动的神色,原本一双灰淡的眼中都忽然有了亮光。 只怕若不是自己和叶明齐站在这里,她都会立时的起身站起来迎过去。 叶明月见了她这样,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酸。 为什么要将自己所有的喜怒都依附于一个男人呢? 可这样的话她同薛氏也说过好多次了,上次薛氏自己也说了那样淡然的一番话出来,貌似全都看透了一切一般,但临了不还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叶明月暗暗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她起身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迎了过去。 小丫鬟已经打起了门口葱绿色的撒花软帘,叶贤嘉正微微的低头走了进来。 “爹爹,”叶明月仰起头望着他,笑的一脸天真烂漫,“您来啦。” 叶贤嘉垂头看她。 藕荷色绣兰花的对襟褙子,髻挽双环,面如花萼,正唇角上翘,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叶贤嘉不由的便也唇角上翘。 他伸手,在叶明月的头上轻轻的摸了两下,随后笑道:“爹爹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心中着实想念。不过爹爹也晓得,近来你忙着给太后绣白衣观音大士,不好分心,所以爹爹也不好去打扰你。方才听得说你和齐儿都来了这里,爹爹怎么不要赶着过来见一见我的宝贝乖女儿呢。” 一面又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就道:“你可是比前些日子瘦了。虽说太后的绣活要紧,但你自己的身子更要紧。不可一味的只顾着绣活,倒忽略了自己的身子。不然我和你娘心里可该心疼了。” 叶明月听了他这话,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仿似是那个儒雅睿智,做事沉稳知进退的父亲又回来了一般。 她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在以往,她早就会上前去挽着叶贤嘉的胳膊了,高高兴兴的同他说着话。但现下她却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所以便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叶贤嘉这时却是抬脚往前走了过去。 薛氏原是坐在罗汉床的右侧,这时叶贤嘉便径直的走了过去,与薛氏隔着一张炕桌,坐在了罗汉床的左侧。 随后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薛氏,叹息了一声,柔声的说道:“这几日你气色瞧着可不大好,可有好好儿的吃饭睡觉?” 薛氏闻言,一双眼圈儿便红了。 却不肯在自己儿女面前露出她的这幅模样来,于是忙低了头,只看着裙摆上绣的忍冬花纹。 这时叶贤嘉又欠身伸了手过来,握住了她架在炕桌上的右手。 薛氏便浑身一震,眼圈儿止不住的就更红了。 耳听得叶贤嘉温和的声音在说着:“云娘,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糯米灌藕了,不晓得你今儿能不能给我做一次呢?” 云娘是薛氏的闺名。 薛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水瞬间就滚出眼眶来了。 但她忙拿了手里的手绢,擦去了面上的眼泪水。 他这样说,便是他们之间的争吵都已经过去了吧? 心中有心酸,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她起身站了起来,虽然眼圈是红的,但面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好,我现下就去做。咱们一家子好久没这样好好的在一起说话吃饭了,今儿中午我就吩咐钱嫂子,让她精心的多做几道好菜,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儿好好的吃顿饭。” 一面这样说,一面目光却忍不住的就去望着叶贤嘉,心里还是有着忐忑的。 这些日子叶贤嘉散值回来之后便是直接歇在了外书房,没有与她一块儿吃过饭。虽然现下他说想吃她做的桂花糯米灌藕,但谁晓得他到底愿不愿意留下来与他们一直吃午饭呢。 但好在叶贤嘉含笑的目光望了过来,又对着她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好。咱们一家子是该好好在一起聚一聚了。” 薛氏提着的一颗心这才完全的放了下来。随后她便满面春风的掀了帘子去了小厨房。 而这边,叶贤嘉又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 叶明齐生的俊朗,年纪轻轻便已是庶吉士了。而叶明月生的娇柔,现下又得太后和德清公主的青眼。 这样出色的一双儿女。 叶贤嘉心中有着骄傲,这样出色的一双儿女是他叶贤嘉的。 这样好的一家子,就该安安稳稳,和和睦睦的才是。 于是他想了想,就道:“这些日子,因着我不好的缘故,我和你娘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过现下都过去了,咱们一家人又会和以往一般,再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和你娘吵架了。” 他晓得自己的一双儿女现下都年岁大了,又都是聪慧的性子,这些日子他和薛氏之间的争吵冷战他们如何会不知?与其让他们继续担心,索性倒不如现下就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这样他们也都放心些。 而果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见叶明齐面上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 叶明月面上虽然也带了笑,但到底心中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她不晓得叶贤嘉为何会忽然说这样的一番话。也许他是真的幡然悔悟过来,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但那又如何?叶明月始终还是觉得,只要林谷玉还在这武安伯府一日,那就如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般。 但现下,叶明月在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薛氏这般的高兴,她为何要扫兴呢? 她同着叶贤嘉和薛氏、叶明齐一块高高兴兴的吃了午饭,随后又一家子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说了好长一会子的话。 到得后来,还是薛氏催着她回来做绣活:“太后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绣像九月十九之前就要的,现下已是八月了,你还不赶着去绣?宁愿现下多绣一些,临到那会儿不慌不忙,也好过于临到那会儿才察觉修不完,手忙脚乱的。到时可就不好了。” 叶明月笑着应了。随后她起身,说是得闲了就会过来看望薛氏,随后才带了小梅,转身回了泠雪轩。 回来之后便让小梅拿了水来洗了手,又亲自的点了一支檀香,随后她才在绣架之后坐了下来,垂头开始静心静气的继续绣着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 绣了一会儿,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绯色梅花软帘被人掀了开来。 小茶走了进来。 “姑娘,”小茶进来之后便走近了来,说着,“方才我包了一手绢的瓜子儿去大太太的院子,找了几个小丫鬟,大家一块儿的一面坐在墙壁角落里晒太阳,一面磕瓜子儿,一面就说些闲话。你猜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说罢,便附耳过来,将先前林氏对林谷玉说的那番话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说完了,她面上犹带着不忿的神情,恨恨的说道:“我再想不到大太太竟然会是这样龌蹉的一个人。竟会唆使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去勾搭男人。若是其他的男人便也罢了,哪怕她们勾搭一大堆呢,那也轮不到我来不忿。我都是懒得不忿的。可做什么竟会盯上了我们老爷?她倒也不想一想,她可是咱们老爷的大嫂,却叫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儿来勾搭自己的小叔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传了出去,这脸面她还要不要了?我都要替她觉得面上臊的慌呢。” 叶明月听了小茶说的话之后,没有说话,随后便又垂了头,继续的刺绣。 不过她心里却是在想着,林氏之所以会让林谷玉做这样的事,定然是心中有所图。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甭管林氏心中图的是什么,她都会让林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82章 无意撞见 展眼已是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节的前一日,广德侯夫人在家里办了桂花会,请着各位官宦世家夫人和姑娘同去她家赏桂花。 满京城里的人都晓得,广德侯里有一处十来亩大的桂花园,花开时节,香动满城,极是让人称道的。 武安伯府近来蒸蒸日上,所以自然也接到了广德侯府发来的帖子。 可蒋氏一来拿乔,现下叶明珠已经在给徳娴公主为侍读,不定的后面就会被选为哪一位皇子妃了,二来前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她年纪大了的人,着了些风寒,所以便不打算去,只让林氏带了虞氏、薛氏和家里的一众姑娘过去。 叶明月原是不想去的,架不住薛氏劝着她去:“这些日子你整日的只顾埋头做绣活,眼睛如何受得住?别为着这个,倒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给熬干了。今儿你就先随着我去广德侯府玩一日,随后再回来绣这观音大士的绣像也不迟。” 顿了顿,又说着:“今儿陈家的大姑娘想必也是会去的。你过去了,和她好好的处一处,冷眼瞧瞧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回来也好对我说说,我心中好歹也有个数,晓得日后该如何的同她相处。” 原来陈佩兰也会去的吗?对于这个未来的大嫂,叶明月心里也是想多亲近亲近的。于是她想了想,随后便应了。 一行人坐了马车去了广德侯府。 和上次去永宁侯府一样,叶明月同着叶明玉、叶明兰坐了一辆马车。只不过今儿还多了一个人。 是林谷玉。 因着今日蒋氏不去,林氏就有意带了林谷玉过去,想让她增长增长见识,至少往后不要见着谁就垂头,说话的声音也是声如蚊呐一般,不留神细听都听不分明,实在是有些不大拿的出手。 而马车的车厢原就不大,上次坐了三个人犹且嫌拥挤,这当会又加了一个人,那更是不用说了。 叶明月和叶明兰还好,便是心中再有什么事,面上也不会显出什么来。独有叶明玉,却是心中有什么都会悉数的摆在脸面上。 她瞧了瞧林谷玉身上穿的粉色绣柿蒂纹的褙子,浅蓝色的百褶裙,再瞧了瞧她头上戴着的珍珠穿的珠花和碧玉簪子,就不屑的撇了撇唇。 林氏虽然叫了裁缝过来给林谷玉做了几件新衣裙,但她自己的手中原就拮据,且因着叶贤锦的缘故,她心中对林谷玉多少也有些芥蒂,又哪里会用了什么多好的料子呢?至于林谷玉头上的那几样首饰,那就越发的不值什么了。 当下就听得叶明玉的声音在奚落着:“你头上戴的那朵珍珠珠花,上面的珍珠都已然发黄了,怎么也不换一换?再有你那支碧玉簪子,成色可不好,一些儿都不翠,倒有些发浑,还不如不戴呢。” 没有人说话。 叶明兰原就是个不干己事不做声的人,叶明月则是心中不喜林谷玉,这当会为什么要因着她的缘故去得罪叶明玉呢?所以她便也不做声。 林谷玉也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叶明玉说的话字字都是对的。她原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而自己不过是投奔武安伯府而来,她这般那般的瞧不上自己原也是应当的。 可恨爹娘非要她来这武安伯府,而姑母...... 想起前几日林氏同她说的那番话,林谷玉由不得的就觉得眼圈开始发热起来了。 她垂着头,用力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子,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只想哭。可还是得硬生生的忍着。 叶明玉还在皱眉嫌弃着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你这衣裙都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嚣纱片子一般,如何拿得出手?今儿你同了我们一块儿出来,怎么也不换一身能见人的衣裙?不要待会儿旁人见了你,只当你也是我们武安伯府里的人,可没的丢了我们武安伯府的脸面。” 林谷玉攥着衣袖子的手越发的紧了,关节处都青白一片。 叶明月在一旁瞧见了,但她还是没有做声。 她原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当会对着林谷玉则更没有心软的意思。 她只是低了头,漠然的转动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 等到广德侯府到了的时候,叶明月下了马车。 她眼角余光望了林谷玉一眼,就见她除却眼圈微红之外,其他的倒是一切如常,好歹也并没有不识大体的当场落泪,闹了个众人都没有面子。 于是叶明月便收回目光,走到了薛氏的身旁去,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心中甚是担心薛氏见到林谷玉会不自在。 但薛氏却是淡然的很,还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她:“没事的,娘好着呢。一切都过去了,往后这些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那日一家子吃完午饭,等叶明月和叶明齐都相继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叶贤嘉就开诚布公的和薛氏聊了很长时间。 他承认了自己那时候对陈静馨的迷恋,可他也说了,他晓得薛氏这些年对他的付出,在他心中,没有谁可以替代薛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便是陈静馨也不能。至于说现下的林谷玉,虽然一开始他见着林谷玉的时候心中是很震惊,但也并没有对她起过什么念头,不过是心中有些许唏嘘罢了。便是这些日子他之所以同薛氏争吵,那也并不是因着林谷玉的缘故,而是因着今年江浙的赋税上面出了岔子的缘故。现下整个户部上下皆是忙碌异常,他自然也不例外。而他在户部忙碌了一天回来,只想着能好好儿的歇息歇息,但薛氏偏生不依不饶的在他耳边这样那样的抱怨哭闹,又不停的将以往的那些旧事翻出来说,他心中烦闷,所以这才搬到了外书房去住,也不过是想清静清静罢了,并没有其他旁的缘故。 随后叶贤嘉也对薛氏做了保证,以往他从来没有纳过妾,往后也必然不会。也再不会有诸如陈静馨那样的事发生,只让薛氏好生的安心,一家子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才是。 薛氏听了他这话,立时就什么心病都去了。所以即便是现下再见着林谷玉,她也觉得心中平静的很。 而叶明月晓得这事之后,一方面心中安心不少,一方面就又想着,好不容易叶贤嘉和薛氏之间这样坦诚布公了,那是决计不能让林氏再在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的。 * 既然说是桂花会,那今日的宴席自然就是摆在了桂花园中。 等叶明月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就见着里面已是有许多女眷坐在那里了。 广德侯夫人亲自迎了上前来。 她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了宝蓝色百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额头上勒了同色镶绿松石的抹额,高耸的发髻上戴了朝阳五凤挂珠钗,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同林氏寒暄着。 武安伯府以往虽然日渐势衰,在京里为一众同样享有爵位的公侯世家瞧不上,但现下二房的叶贤嘉做了户部郎中,叶明齐更是做了庶吉士,又与国子监祭酒家做了亲,且叶明珠又入宫做了德娴公主的侍读,叶明月又得太后和德清公主青眼,指不定明儿就会怎么样一飞冲天呢,所以广德侯夫人现下自然是不敢小觑了武安伯府的。 与林氏一番寒暄之后,广德侯夫人的目光便在叶明兰、叶明玉和叶明月、林谷玉等人的面上瞥了一瞥,随后就笑道:“贵府就是会调理女孩儿。瞧瞧这四个女孩儿,俏生生的站在这里,四朵刚开的娇花一般,再是教人移不开眼去。” 因又问着这四个女孩儿在家中都行几。当听到说叶明月在家中行五之后,她忙一把携了叶明月的手,目光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藕荷色的对襟褙子,浅粉色的百褶裙,生的海棠花一般的清丽娇美,实在是难描难画。 她便扭头对着薛氏笑道:“亏的这样齐整标致的女孩儿你也生得出来,难得的是竟然还有那样一手好绣活,便是太后和德清公主都爱。这样的人物,谁见了不爱呢?” 又称赞了一番之后,她才携了叶明月的手重又送回了薛氏的身旁去。 又见着没看到叶明珠,便问着林氏:“怎么今儿二姑娘没有来?” 林氏就笑道:“她日常在宫里给徳娴公主侍读,今儿好不容易的回来了,只说身子乏,懒待出来,改明儿再过来给你赔礼罢。” 广德侯夫人心里也晓得,虽然现下并没有过明路,但只怕这一批挑拣进宫的公主、郡主侍读最后多数都会被选为两位皇子的妃子或是太子侧妃,而叶明珠说起来又是京城双姝之一,这样大的名气,被选中那自然是肯定的了。因着这个身份,今儿的这个桂花会她又怎么会出席? 原来京里原就有这样的习俗,春日有桃花会,秋日有桂花会,一者固然是因着气候宜人,正适合出来游玩赏花,这二则也是青年男女互相见见面,各家夫人瞧瞧其他家里的女孩儿,好挑拣一位合心意的做自家的儿媳妇。 而因着前几个月各官宦世家已经被挑拣了一批适龄的优质姑娘进了宫里,剩下的这些姑娘就成了抢手的了。而叶明月在其间又是个相貌最为突出的,更何况现下满京城的人都晓得太后和德清公主都特地的召她入宫,让她给她们做绣活,往后若是能让叶明月做了自家的媳妇,那就相当于是搭上了太后和德清公主的这条船,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所以现下满园子的夫人都对叶明月青眼有加,不时的就要夸赞她两句,又会和善的同她说些话儿。 到后来叶明月便有些烦了。索性便寻了个由头,带了黄鹂和小茶,只说要去这广德侯府的花园子里逛逛去。 因着今儿原就有许多世家官宦之女过来,所以广德侯夫人就特意的将花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现下听得叶明月这般说,忙唤了丫鬟过来,让她领着叶明月到花园子里头逛去,又说里面有扎好的几架秋千,若是觉得逛腻味了,就可以去那里荡秋千去。 听得有秋千,叶明月自然是想玩。于是她便给了那小丫鬟一吊钱,让她领着自己过去。 不想到了那里,不但见到了各家的贵女,也见到了许多世家贵公子。 世家之间原就是相通的,所以这些人自小也是相识的,这当会便凑在了一块儿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不过叶明月却是自小在外地长大,去年年底才刚回了京城,且回来之后她也不怎么外出,是以这些贵女和贵公子她绝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更何况她原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嫌应酬麻烦,所以当下她便带着黄鹂和小茶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想着要歇息歇息。 秋日的木芙蓉花开的正好。碗口大小的花,粉紫的颜色,极其的艳丽。 叶明月望着这木芙蓉的颜色,脑中便想起了那日沈钰送的木槿花,也正是粉紫色的,同着眼前的木芙蓉一般儿的颜色。 想到沈钰,她唇角便不由的微微的上翘了起来。因又想着,自打上次出宫见过那一次之后,这些日子她只埋头在家做绣活了,再没踏出过府门一次,更是无从见他了。也不晓得这些日子他都在做些什么?那日马车里的事...... 想到那日的事,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只是面上发烫也就罢了,怎么耳旁倒仿似听到了沈钰说话的声音呢? 她只疑心是自己幻听了,所以一开始就并没有当一回事。可后来不想那声音却越发的大了起来,她侧耳细细的听了一会,正是沈钰冷清凛冽的声音不错。 她心中疑惑,便对着黄鹂和小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自己就蹑手蹑脚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了过去。 拨开一处木芙蓉花树,透过枝叶的间隙望了过去,赫然便站那边正临水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沈钰,另外一个却是徐妙兰。 而徐妙兰此时正拉了沈钰的衣袖子,口中撒娇似的唤着他:“钰哥哥。” 第83章 怒而发飙 叶明月再想不到她会在这里看到沈钰和徐妙兰,而且看着他们两个人彼此之间竟然是那样的亲密。 那沈钰前些时候口口声声的说他喜欢她,又那样的对她举动亲密是什么意思? 叶明月只气的一下子就放下了手里拨开的枝叶。 哗啦一声响,那边的两个人自然是察觉到了。 当先赶过来的是沈钰。 他一开始并不晓得在这听了壁角的是叶明月,所以还和那时在宁远侯府一样,手上折了一根树枝,过来要指着对方的脖颈呢。 但与上次惊惧躲避不一样,叶明月这次却是直直的迎上了他手里的那根树枝,而且还眼带挑衅的望着他。 沈钰一见是叶明月,忙吓的将手里的树枝给扔到了地上,又赶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面上却是满面笑容。 自那次在车里亲吻叶明月之后,他这些日子可是再没有见过叶明月了。无数次的在武安伯府的旁边转悠,就想着能碰到叶明月正好出来,但却到底还是一次都没有碰到。不想现下在这里看到了她,他当时便只觉得心中满是欢喜。 于是他便又上前两步来,想伸手来拉叶明月的手。 但叶明月重重的一甩衣袖子,早就将他的手给拂到一边去了,又沉着一张脸问道:“怎么,我还不能在这里了?你怕我打扰到你的好事了啊?” 醋意十足。 沈钰也是个玲珑水晶心肝的人,当下他心念一转,早就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忙上来拉了叶明月的手道:“没有的事。是你误会了。” 叶明月却依然还是觉得心中气恼不已。 当下她一双美目狠狠的瞪着沈钰。见着他面上依然满是笑容,于是她心里只恼的不晓得如何才好,最后就抬脚,对着沈钰的脚狠狠的一脚踩了下去。 沈钰吃痛。但这会见着叶明月正是气恼的时候,他也不敢收回自己的脚,只能任由着她踩,还得低声下气的陪着不是:“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误会了。其实我方才是同她说上次在宫里的那事......” 一语未了,只听得那边花树瑟瑟的响,随后就见徐妙兰疾步的走了出来,站到了沈钰身边。 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明月的右脚正踩在沈钰的脚上面,而沈钰非但不躲,面上还是那样低声下气的模样,于是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头火起。 她伸了双手就来推叶明月,同时口中怒骂道:“如何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原就离得近,叶明月又没有提防她会忽然来推自己一下,所以当下就被她给推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沈钰忙双手揽了她腰,让她在自己臂弯中稳住了身形。同时转头,冷声的对徐妙兰低喝了一声:“徐妙兰,你发什么疯?” 徐妙兰没料想他对自己竟然会这般的凶,当即就红了一双眼圈,又咬了唇,低低的叫了一声:“钰哥哥。” 杏目含泪,我见犹怜。 但叶明月可是半点都怜不起她来。 初次在广觉寺中相见,自己好心的想要上前帮忙,就被她那般冷声冷气的给说了,这也倒罢了,谁对陌生人还没有个戒心呢?可是随后在宁远侯府里被她那样冷面对待,再有上次在宫里被一盆水给泼了一身,当时惊慌之下虽然她没仔细想,但后来回了家,一想端了那一铜盆水的丫鬟正是在徐妙兰身旁伺候的丫鬟,那那件事岂非背后是有猫腻的?不然那丫鬟好好儿的端一铜盆水过来做什么?偏生到了她跟前的时候就失了手,指不定的就是徐妙兰在背后指使的呢。 而先前又见得她拉了沈钰的袖子,撒娇似的叫着他钰哥哥,且这当会又是这样一声娇娇柔柔的钰哥哥。 当下叶明月心中大怒,于是便冷笑了一声,说道:“徐姑娘这话说的好笑,我如何不能在这里了?难不成我去哪里倒都还要先去同徐姑娘报备一声才成?便是徐姑娘再是宁远侯府的姑娘,那天下间也没有这个道理。” 晓得徐妙兰心中最是在意沈钰,于是当下她偏生就过去挽了沈钰的胳膊,又对沈钰说道:“钰哥哥,我是不喜欢旁人叫你钰哥哥的,也不喜欢旁人碰触你的。方才徐姑娘伸手牵的是你哪只衣袖?还不快撕了下来扔掉。” 沈钰前些时候一直在求着叶明月叫他钰哥哥,但叶明月都拒绝了,再没想到这当会她会忽然的就主动开口叫自己钰哥哥了。 虽然晓得她是在和徐妙兰赌气,但这样的一声钰哥哥听在耳中依然还是觉得甚是悦耳。 于是当下他忙不迭的就徒手将自己黑色锦袍的右边袖子撕了下来。 叶明月又冷声的吩咐着:“扔掉。” 沈钰就赶紧扬手扔了。 徐妙兰这时已是气的面如金纸,全身都发软了。 “你,你,”她伸手指着叶明月,手指尖都在发颤,“你竟然......” “我竟然如何?”叶明月微扬下巴对着她,“徐姑娘心中应当也明白,你此次明面上说是入宫为公主侍读,但实则是给两位皇子备选皇子妃的。怎么你一面给两位皇子备选皇子妃,一面又暗中拉着沈钰叫钰哥哥?叫旁人晓得了,徐姑娘自己的这条命不要也便罢了,沈钰的这条命还是有人在乎的。所以希望徐姑娘往后别再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来了。” 说罢,拉了沈钰就走:“还傻乎乎的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 沈钰乖乖的随着她走了。一面还眉开眼笑的问着她:“圆圆,你很在乎我的这条命吗?” 叶明月一见自己出了徐妙兰的视线范围,当即就撒手放开了自己挽着沈钰胳膊的手。 听得沈钰的话,她就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我在乎你的命?你应该庆幸方才徐妙兰拉的是你的衣袖子,不是你的胳膊,不然这当会你的这条胳膊我都要给你整个的砍了。” 整个就是一母老虎。 但沈钰依然眉开眼笑的:“圆圆,你方才叫我钰哥哥了。再叫我一声钰哥哥。” 听他提到钰哥哥这三个字,叶明月当下就恼了。 恼到极致,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她提脚就重重的一脚踹了过去,随后又怒道:“谁要叫你钰哥哥了?不是有的是姑娘在你身后追着喊着的要叫你钰哥哥吗?你求她们叫去啊,干嘛要我叫?我偏生不叫。” “你这是醋了?”沈钰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面上的恼意,随后就很肯定的笑道,“圆圆,你这是醋了。所以说你心中也是有我的是不是?” 叶明月自然是晓得自己是醋了。 方才她见着徐妙兰拉着沈钰的衣袖子,又那样撒娇似的叫着沈钰钰哥哥,她只觉得都快要气炸了。 若是旁人,她何必要出去得罪徐妙兰?那毕竟是宁远侯府里的姑娘,得罪了她也没好处。 可彼时她就是受不了徐妙兰那样亲密的叫着沈钰钰哥哥。 而这当会被沈钰这样点明了她的心思,她一时又是羞,又是气,由不得的一张俏脸都挣的通红。 于是又是重重的一脚踹了过去。 左右沈钰是练武的人,皮厚,她自己的力气也不大,再如何的踹想来也是踹不坏的。 “我如何醋了?我又有什么好醋的?我同你是什么关系,如何轮得到我来醋?” 说到后来,一双眼圈儿就红了。 沈钰见了,忙上前来,伸了双臂就要来抱她。 “圆圆,圆圆,”他亲昵的唤着她的乳名,“你这样醋了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呢,这样就说明你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啊。再说如何轮不到你来醋呢?我明儿就遣人去你家同你父母提亲好不好?那往后你就是这世上最有资格醋的人了。” 叶明月继续提脚踹他:“谁要醋?再说谁乐意做这世上最有资格醋的人了?听你这意思,莫不成你让我醋了还是你施舍给我的荣耀不成?我偏不要。” 她退后两步,瞪着沈钰:“沈钰,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说罢,不顾沈钰如何在背后唤她,转身就飞快的跑了。 但她心中气恼,跑的时候也就没有好好看路,二来她原就是个路痴,这广德侯府的花园子她又不熟,所以这一跑,跑到后来就不晓得自己跑到了哪里。 触目所及皆是花树,偶有青石小路,羊肠小径,但她如何再敢乱跑? 再乱跑指不定的就要跑到哪里去呢。所以暂且也就唯有站在这里不动弹,等着看待会儿是否会有人经过,问一问路好了。 于是她便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一面注意着四周可有人过来,一面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事。 其实一开始她也没如何,只是觉得心中生气罢了。只是后来听得沈钰说起提亲的事来,她却忽然的就觉得心里一沉。 其实她是不大想成亲的。成亲做什么呢?如父亲和母亲,先前也曾是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可后来父亲不照样还是有了一个红颜知己? 其实叶明月也晓得,搁现下这个环境里,男子有个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如父亲的身份,有一个红颜知己也无可厚非的,甚至他都没有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你都没法说他渣。但是那又怎么能一样呢?母亲照样是会伤心会流泪的。 凭什么女人就得一颗心的全都扑在男人的身上,稍有动摇就说水性杨花,男人三妻四妾,阅美女无数还会被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这到底还要不要脸了?男人女人不都是人? 叶明月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气愤愤的。所以她实在是不想,其实也主要是不敢想和沈钰成亲的事。 现下他对她是好,她说什么他都会应着,可再过几年呢?谁晓得到底他到底会怎么样啊?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好。 可是让她就这样不理会沈钰了,她似乎又有些舍不得。 想到后来她也不舍得如何办才好,只是烦恼揪着身旁木芙蓉花翠绿的叶片。 这时就听得前方带了些迟疑的声音在道:“叶姑娘?” 叶明月抬头一看,就见前面的那人穿了竹青色菖蒲暗纹的直裰,明明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但却就是会让人觉得隽雅如画。 是苏璟。 他如何会在这里?叶明月心中有些许讶异。不过转念一想苏璟原就为宛平苏家的人,人物相貌又是这样的出色,而今儿这桂花会说白了也就是适龄男女出来相亲的,所以苏璟出现在这里也是无可厚非。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明月便起身站了起来,垂头敛目,对着苏璟屈膝行了个礼,随后客套又疏离的叫了一声:“苏大人。” 第84章 强强相对 其实苏璟一早儿就已经打听过武安伯府里的姑娘今儿会不会来这广德侯府参加桃花会的事。 若是武安伯府的姑娘不来,又或者说是今儿若是叶明月不来,那他也是必不会来这广德侯府的。 他并没有沈钰那样的厚脸皮,做得出来直接去路上堵叶明月的事出来,所以唯有在原地等待,而后寻了时机偶遇,多与叶明月相处,而后再慢慢的说出自己的心意罢了。 只是这些日子他也并没有看到叶明月到宫里去。他也含蓄委婉的询问了叶明齐,但叶明齐自然是不会察觉到他的心思,只是大大咧咧的实话实说,说是叶明月最近整日的足不出户,正忙着太后绣白衣观音大士呢。 苏璟一听,便也只得罢了。 但不成想,今日到底还是在这广德侯府里见到了叶明月。 先时他见着叶明月蹙眉坐在石头上,一脸烦闷气恼的在揪着旁边木芙蓉花的叶子,也并没有想立时就上前打扰她。可后来见着她面上越来越恼怒的模样,不晓得她这是怎么了,所以便开口唤了她一声。 但这一声唤过之后,叶明月抬眼看到他之后,面上所有的烦恼气闷之色立时都没有了,转而是换上了一脸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的得体客套。 但也满是疏离。 苏璟的心中就有些失落。 那日在宫里她被人泼了满身的水之后,沈钰冲了过来,他可是很清晰的瞧见了,叶明月当时对着沈钰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收敛自己面上又是气又是恼的神色。 她在沈钰面前,可是较在自己面前要真性情的多了。 但苏璟虽然心中吃味,面上却也不显,反而是对她温和的点头,问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叶明月不好意思在一个不算熟人的人面前说自己其实是个路痴的事,所以她就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方才逛园子逛累了,所以就坐在这里歇歇脚。” 但苏璟自然晓得她这只是搪塞的借口。 她一个伯府的千金,如何出来的时候随身会不带着丫鬟呢?不过既然她不说,他也不好强逼。而且他素来就不是会强逼的人。 于是他便笑道:“正好我也逛园子逛累了,便也在这里歇歇脚罢。” 这里原就有几块大青石。当下他就拣了一块坐了下来,惬意的伸了伸腿,竟是真的有要好好儿的歇一歇脚的意思。 叶明月只心里暗暗的叫得一声苦。 说真心话,她其实是不大想和苏璟接触的。 其实她是不想和任何陌生人接触。所以她就已经在心里琢磨着,不然她寻个借口作辞?即便是到了下一个地方她也不认得路,但总好过于在这里同苏璟这样对着而不晓得说什么的好。这场面多尴尬啊。 这时就听得苏璟在问着她:“叶姑娘,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入宫?” 若是入宫了,他是夫子,她是学生,自然是可以找得着相处的时机。 就见得叶明月垂首敛目,中规中矩的在回答着:“劳苏大人垂问,只是我最近在忙一些事,所以暂且并没有时间进宫去给德清公主伴读。” 倒仿似真的将他当成了夫子一般的尊重了。 苏璟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顿了顿,又道:“我晓得你近来要忙着给太后绣佛像,只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不可一味劳累。” 与前些日子相比,现下她下巴可是明显的尖俏了不已。 叶明月就又对着他屈膝行礼,恭恭敬敬的说着:“多谢苏大人关怀。” 苏璟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了起来。 于是他又笑道:“你只管站着做什么?先前你不是说逛园子逛累了?过来坐着,歇一歇。” 叶明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迟疑了下,她又道:“那日在宫中,多谢苏大人的那领披风。” 当日她全身都湿透了,是苏璟拿了自己的披风出来给她披了。随后她虽然是让人将这披风好好的洗了,熏了香,又遣人拿了礼物,捧了披风送到了苏璟的住所去谢过他了,但这当会还是要亲自说一声谢谢方才跟显得更加真诚一点。 “叶姑娘客气了。”苏璟就笑道,“那日的情形,我只恨当时自己还有一节课要教授,不然我肯定是会亲自送你回去的。”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一个两个的都要送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没长腿,不晓得回家。不过面上依然还是得体的笑,说出来话也极是得体:“苏大人的好意小女心领了。” 苏璟抬眼望着她。 少女清丽娇美的面容上虽然有笑意,但那笑意却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般,不过是面对着外人的那种客套礼仪罢了,何曾有一点真心实意? 苏璟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叶姑娘,”他唤着她,“你对我,如何就这般的客气呢?” 你对着沈钰,可也有这般的客气? 叶明月有一瞬间的发懵。 难不成她还不应该对他客气吗? 这时就见苏璟抬手自怀里取了一件物事出来。 是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簪子,上面镶嵌了红蓝两色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叶明月不过随意的瞥了一眼,立时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簪子。 只不过她清晰的记得,年初上元佳节的时候,她将这支蝴蝶簪子给了酒楼的小伙计,权当做包雅间的费用了,如何现下这支蝴蝶簪子却在苏璟的身上? 而苏璟这时手中拿着这支蝴蝶簪子,已是起身缓步走到了叶明月的面前来。 “叶姑娘,”他拿着蝴蝶簪子的右手平伸到了她的面前,清隽的眉眼间满是笑意,“这是那时你抵给酒楼的那支蝴蝶簪子,随后我又在小伙计的手中买了下来。” 叶明月并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这蝴蝶簪子,反倒是往后倒退了一步,悄悄的拉远了一些她与苏璟之间的距离。 随后她才说道:“哦。那请问苏大人当时花了多少银子在小伙计手中买了这支蝴蝶簪子的?您给我说一下,我好给您银子。” 她直觉苏璟现下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多心了,毕竟沈钰那时候就同她说过,苏璟这个人,最是会在姑娘面前做小伏低的。而且苏璟原就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 而苏璟这时候却是一怔。 叶明月竟然要给她银子。 元宵那夜她便是这样,宁愿拿了自己的头饰出来当做雅间的费用给小伙计,也绝不肯落自己一分人情,现下她依然还是这样。 他唇角微牵,由不得的就苦笑了一下。 苏家阿璟,竟然也会有被姑娘拒绝的时候。而且还被她同样的拒绝了两次。 他便轻叹一声,低低的道:“叶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这样的客套疏离呢?” 一面说,一面又往前走了两步,拿着蝴蝶簪子的右手也是抬了起来,竟有要将这簪子插到她发髻上去的意思。 这样的举止可就有些亲密太过了。 叶明月忙往后退了两步,一面又满面戒备的望着苏璟。 苏璟见她这样的抵触,那手就僵在了半空中,再也没法子往前递进半分了。 最后他还是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来。 随后他又将手里的蝴蝶簪子递了过来,玩笑了一句:“喏,完璧归赵。” 叶明月迟疑着没有接。 虽然她晓得苏璟出身官宦世家,必然不会差银子,但当初这支蝴蝶簪子原就是她当银子抵给了小伙计的,而苏璟又出银子从小伙计手里买了这簪子,那不论他是多少钱买的,哪怕就只花了一枚铜板呢,那现下这支蝴蝶簪子也已经是苏璟的了。她若是接了,那叫个什么事呢? 她和苏璟并不算得上熟悉,怎么可以随意的收他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伸手接过这支蝴蝶簪子,反而是固执的问着苏璟,他当初从小伙计手里买这簪子的时候花了多少银子。 她的态度很明确,要么是苏璟说出当初他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她如数给他,然后她才会接过这支簪子,不然她是宁肯不要的。 苏璟也没想到她会这般的犟。一面觉得心中钦佩的同时,一面却也觉得有些许失落。 这原是她的簪子,不过是经了他的手而已,她就不愿意接了。 不过这倒也教他难做了。 难不成要真的告诉她自己花了多少银子从那小伙计手里买了这支簪子来的,然后接了她的银子?还是要重新将这簪子收起来,不给她? 不过看她那意思,若是他不说出自己花了多少银子,且不接了她的银子,她是必然不会接这支簪子的。 苏璟望了望手里的簪子,又望了望她白玉无瑕般的容颜,温声的同她打着商量:“这蝴蝶簪子就当我送给你的,你收下它,成不成?” 叶明月摇头:“多谢苏大人好意。只是你我之间并无深交,这簪子,我是不能收的。还请苏大人告知这簪子当初你是花了多少银子从那小伙计手中买回来的,不然这簪子我是不敢接的。” 说来说去她还是那个意思。 苏璟就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这样子便是不将话说清楚都是不成的啊。 他原是想上前来握叶明月的手,但是看着叶明月眼中的戒备之色,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叶姑娘,”他便目光柔和的望着叶明月,轻声的说道,“为什么你要觉得你我之间并无深交呢?虽然我不晓得你心中现下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叶姑娘,自从上元佳节那晚第一次遇到你之后,你的倩影便一直在我心中了。这些日子我更是时时的在想着你。不晓得叶姑娘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这辈子都能好好的照顾你呢?” 叶明月:...... 她嗫喏着一双唇,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苏璟的这份心意,于她而言,实在是觉得太突然了。她以前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事啊。 而这时猛然就听到有一道凛冽冰冷的声音自后响了起来:“我来替她回答你,这辈子你都没有照顾她的机会。因为这个机会,她已经给了我。” 第85章 一厢情愿 叶明月一听到这个声音,面上的神色就变了。 她一时竟是有些不敢回头去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沈钰。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竟然莫名的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但随即她又想着,我为什么要心虚啊?先前他能听徐妙兰叫他钰哥哥,凭嘛这当会就不能让苏璟对她表白心意呢。 想到这里,叶明月原本有些瑟缩的身形立时就又挺直了来。 而这时沈钰已经是阔步的走上了前来,挺拔的身形挡在了她的面前,目光冷然锐利的望着苏璟。 苏璟右手慢慢的合拢,将那支蝴蝶簪子纳入了掌心,随后慢慢的将右手负于身后。 沈钰眼尖,早就是看到了他手中的蝴蝶簪子。 先前他赶过来的时候,便见着苏璟正要给叶明月的发髻上簪上这支蝴蝶簪子。 因着叶明月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分明那时叶明月面上是何样神情,但从他那个角度来看,却是苏璟俯下头来,手中拿了这支蝴蝶簪子,眉眼间满是笑意的要给叶明月戴在发髻间,而少女则是抬了头的望着苏璟。 苏璟这厮生了一张隽雅的相貌,言辞举止更是温和,其实若真说起来,他是比自己更受姑娘欢迎的。也不晓得方才叶明月抬头瞧着他的时候面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仰慕?欣喜?娇羞? 只要一想到叶明月极有可能会这样望着苏璟,沈钰就觉得十分的暴躁。 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滚动的岩浆一般,烧的他整个人双目都有些发红了,浑身上下的气势更是陡然间就凌厉迫人了起来。 但苏璟却是不怕的。 他站在对面,从容不迫的与沈钰带着血气的冰刀子一般的目光对视着。 “苏、璟,”片刻之后沈钰先开了口。不过苏璟这两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一般,“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璟面上的神情倒还是闲闲的,并没有丝毫波动。便是说话的声音也还是温润如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句话说的沈钰的脸都沉了下来。大雪之前的天空一般,满布铅云。 “她已经同我两情相悦了,你这样做,算是什么?”沈钰冷哼一声,讥诮道,“坏人姻缘?你自小饱读圣人书,必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吧?” 苏璟心中一紧。 他微微侧头,望向被沈钰挡在身后的叶明月。 但叶明月这当会正垂了头,看不分明她面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苏璟心中微微失落,但望向沈钰的目光依然是平和,丝毫不露怯的。 “我不相信,”他摇了摇头,笑道,“分明是你对叶姑娘一厢情愿罢了,何来的叶姑娘同你两情相悦这一说法。” 沈钰就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转身,就来拉叶明月的手。 叶明月正心中乱纷纷的一片,一下子没有抵抗,倒让沈钰一下子就成功的拉住了她的手。 沈钰牢牢的握了她的手在手掌心中,唤着她:“圆圆。” 叶明月茫然抬头,正好对上了沈钰一双如坠星辰的双眼。 沈钰这个人,以往望着她的时候,双眼惯常是又清又亮的。不过他在她面前要么是冷酷,要么是耍赖,要么是自信得令人讨厌,要么是做小伏低,不知所措,如现下这般目光温柔的仿似要滴出蜜一般的望着她的时候还是从来都没有的。 叶明月望着他的双眼,当下就有些发怔。 而沈钰一见她不抵触自己这样牵她的手,更是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心中立时就大喜过望。 于是当下他的声音也就越发的柔和了下来。 “圆圆,”他带了笑意的轻柔声音在低低的说着,“告诉苏璟,你也是心悦我的,对不对?” 说完,又轻轻的握紧了她的手。 叶明月下意识的就望向苏璟。 苏璟此刻正目光复杂的望着她,一双薄唇轻抿。 叶明月的手抖了抖。但沈钰察觉到,于是便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压根就不允许她甩开他手这样的事发生。 “圆圆,”他又轻轻的唤了她一声,不过较刚刚相比,语气中却是有着急迫,“你是心悦我的,对不对?” 沈钰这一刻都已经忘了苏璟的存在,忘了要叶明月说出这句话来其实是说给苏璟听的。此时此刻,他只是专注的望着叶明月,一颗心砰砰的剧烈跳动着,在等待着叶明月的回答。 这一段时日,自己对她的爱恋是与日俱增,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见到她。可是若仔细想想,自己其实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叶明月的明确回应的。 但是他迫切的想得到叶明月的回应。他心中忐忑,目光不安的望着叶明月,生怕会听到她拒绝的话。 但叶明月却是不晓得该怎么样说才好。 她心中自然是有她的思量。 她是不喜欢苏璟不错,便是方才沈钰不出来,她定然也是会直接开口拒绝苏璟的心意的。 她惯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了,那就直接明说好了。正所谓是长痛不如短痛,什么类似于我一直将你哥哥,或者做不成情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这样的话,她是不信的。 只是这样一直用哥哥或朋友之类的话吊着对方做什么呢?那对对方太不公平了。索性是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利落的说明白一切。 所以对于叶明月这样的人,素来就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的,只会敬而远之。 但自然,沈钰不在此列。 盖因此君脸皮太厚。你便是拒绝他一千次了,他照样能一千零一次的怀揣着只要我一直喜欢你,你迟早必然会喜欢我的火热心不依不饶的凑上来贴她的冷脸。 虽然叶明月也教他这样的死皮赖脸给闹腾的没有法子,心中也是隐约有些心动的,但是也并没有心动的可以当着外人的面直接将自己的这份心意说出来的啊。 叶明月觉得自己可没有沈钰这样的厚脸皮。 于是当下她就用力的甩开了沈钰的手,转身飞快的就跑了。 便是她再想拒绝苏璟,可到底也还要给人家留几分脸面。这当会当着沈钰的脸面直接拒绝苏璟了,他们两个人又是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那多不好。 思来想去的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所以唯有跺跺脚,转身就跑。 他们两个人的事,就留待他们两个人去解决吧。反正他们之间也一直不对付。 而沈钰见得她跑了,虽然依旧是一张面瘫冰冷脸,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其中的失落的。 她终究,还是不心悦自己的么?还是她并不想当着苏璟的面说出这话来?难不成她心中也是在乎苏璟的? 恋爱中的人最容易胡思乱想了。哪怕只是对方的一个眼神,都能脑补出各种各样的剧情了。 于是沈钰的心情由不得的就低落了起来。浑身的煞气这一刹那也尽收了起来,背影都有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而苏璟面上的神情也不大好。 叶明月虽然并没有如沈钰希望的那样,在他面前说出她心悦沈钰的话来,但方才沈钰那般握着她手的时候,她可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但自己只要稍微离她近了几分,她就会立时一脸戒备的后退。 孰亲孰远,已经一目了然了。 但是,他依然还是不想放弃的。 上元之夜,少女提着琉璃灯站在周遭纷纷扰扰的人流中;伏在窗子上,身子微微的探了出去,凛冽的夜风刮起她身上的大红羽缎狐狸毛的斗篷,还有她耳间玉色的葫芦状坠子;忽然对着楼下挥手,展颜一笑,瞬间如坚冰消融,春暖花开。 他不希望叶明月就一直对他这样的疏远客套,他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她仰头对她展颜一笑的模样。 三月梢头海棠花开,娇嫩惹人怜。 苏璟眸色微沉。 沈钰此时却是想抬脚离开了。 他望着叶明月跑开的方向,虽然是她的背影都已经被葱茏花木给掩住了,瞧不到她现下到底跑到了何处去,可是他还是想追上前去,好好的问一问她心中现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只是才刚抬脚走了两步的功夫,忽然听得背后苏璟微沉的声音传来:“沈钰。” 沈钰脚步一顿。片刻之后他唇角微勾。 自年初他回京城之后,几次遇到苏璟,他都是面上摆了再恰当不过的恭敬表情,和和气气的叫着他沈大人,这几乎都快要让沈钰以为年少时一语不合就和他打架的人不是苏璟了。 但是现下苏璟又用了这样微沉的语气在和他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沈钰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雀跃的。 于是他捏了捏拳头,转身,右侧长眉微挑,望着苏璟笑道:“怎么,想打架?” 年少的时候两个人分别为瑞王和景王侍读,经史子集固然要学,弓马骑射却也是一样不落的。两个人虽然性子瞧着天渊之别,但其实内里都是一样的好胜,谁都不肯比谁差。 经史子集方面,最后是苏璟略胜一筹,十三岁即为北直隶的案首,自己屈居第二,但说到弓马骑射方面,沈钰却觉得自己必然是会强过苏璟的。 更何况他还有军营中这么多年的历练。 所以现下沈钰心中颇有些蠢蠢欲动想和苏璟干一架的心思。 男人嘛,而且说起来两个人都是光风霁月的男人,痛痛快快的打一架来解决问题是最好的了。 但是苏璟却没有动。 他依然是站在那里,不过面色是少有的肃然。 “叶姑娘的事,我不会放手。” 沈钰的脸冷了下来。 如果说先前他心中想的是和苏璟切磋一番,点到即止,这时候他心中则是不停的翻腾着怒气,有点想拔刀和他真刀真枪的来一场了。 且他必然会全力以赴,打死不论。 “苏璟,”他的声音也冷,淬了冰渣子一般,“这不是你放不放手的事。圆圆与我,原就是两情相悦。” 所以你这样想要在我和她之间横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 苏璟微嗤:“方才叶姑娘并没有说这样的话,所以我还是认为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沈钰的目光完全的冷了下来。 “所以你想如何?”想死就直说。 “我们来比一场,如我们十三岁那年一般。不过这一次,输了的人,往后再不能出现在叶姑娘的面前。” 第86章 断然拒绝 沈钰闻言,先是目光冷厉的望着他,但忽然他牵唇一笑,浑身的迫人气势立即消弭不见,冰雪初融一般。 “苏璟,”他笑道,“以往瑞王私底下从来都是说我幼稚跳脱,不如你成熟稳重,但现如今看来,我却要怀疑他说的这句话了。” 他上前一步,面上的笑意不散,语气却教先前放松了不少:“还是说你在外游历的那六年,把你原有的那几分成熟稳重给丢掉了?” 苏璟沉脸,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钰轻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我们现下都不是十三岁了,怎还能如当年一样意气用事?”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消褪,整个人瞧着也正色了不少:“而且,我是决不可能将圆圆当做一场赌约来和任何人打赌的。” 叶明月于他而言,是心中至重。他可以拿出自己的命去和旁人赌,但是都不会拿和终生不见叶明月这样的事去和任何人赌。 苏璟面上微微变色。 沈钰心中竟然已经重视叶明月到了这个程度么? 而沈钰说完这句话之后,已经没想再理会他了,转身就要去追赶叶明月。 “沈钰,”但苏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钰皱了皱眉,听得苏璟的声音在道,“你之所以不和我比,是因为你害怕会输给我吗?” 印象中的沈钰,那从来是如同个炮仗一般,任何事情但凡问上一句你怕了,他必然会应战。但是现下,沈钰却是连头都没有回,只是轻笑道:“那你就当我是在害怕吧。” 说罢,阔步的就走了,想去追寻叶明月。 但叶明月此刻早就是跑得无影踪了。 先前她转身疾跑时,自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索性是往景致好的地方跑去。 她想的是,但凡景致好的地方,总归是会有人在那里欣赏的,到时找了人问一问桂花园在那里,或是让个丫鬟在前面带路,那都是好的。 但这样一跑,倒教她遇到了一群人。 是叶明玉、叶明兰、林谷玉同着另外两个姑娘。 叶明月看到她们的时候当真是松了一口气,忙向她们那边走了过去。 走得太快了,形容未免有些狼狈。 两颊红晕,额前细汗,鬓发略有散乱。 叶明玉瞧见了,也不顾有外人在场,依然是端出了自己姐姐的架子出来数落着她:“你这是做了什么事来,弄得这般一个形容?你的丫鬟呢?又是做什么事去了?竟是都不跟着你,由得你在旁人家的花园子里乱逛。教旁人瞧了,岂不会是说我们武安伯府里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叶明玉不管说什么,到最后总是会上升到武安伯府的脸面上去,不晓得的,倒还要以为武安伯府有多大脸面呢。 叶明月懒得理会她。 因着方才跑的太急了的缘故,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住呢。而且心中也自担心,不晓得沈钰现下怎么样呢?他同苏璟,不会真的打起来的吧? 不过想想沈钰那个人瞧着也不像是个会吃亏的人,即便两个人真的动手了,他也决计不会被苏璟给揍了去。 想到这里,她就又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眼角余光又看到旁边的两个姑娘。 一个着了月白色绣竹叶梅花的对襟杭绸褙子,生得秀雅动人,一个着了石榴红色绣辛夷花的对襟褙子,甚是娇俏可爱。 叶明月立时就认出来这是陈佩兰和她的妹妹。 于是她立时也就将对沈钰的那几分担忧给抛到了一旁去,面上俱是笑意的上前和陈佩兰寒暄着。 虽然叶明齐和陈佩兰的亲事已然定了下来,两家大人见面也是以亲家相称,但说到底陈佩兰现下也并没有正式的嫁了过来,所以叶明月还是称呼她为陈姑娘。 不过这语气自然是较其他人熟稔的多了。 陈佩兰自然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叶明月来。 知道她是叶明齐的妹妹,所以陈佩兰自然是对叶明月也较旁人熟稔的多。而且熟稔之中也有一丝不好意思。 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小姑子呢。 当下两个人平见了礼,陈佩兰就柔声细气的问着她:“叶妹妹这是打哪里来?” 叶明月笑道:“方才我贪看景致,走到了远处的花木丛里去,一回头就不见了跟着自己的丫鬟。我心中着急,便一路寻了过来,不想就遇到陈姐姐了。” 又问着陈佩兰:“陈姐姐,这几位都是我武安伯府里的姐姐,你可都见过了?” 陈佩兰也不过是刚刚碰到叶明玉她们罢了,尚且都还来不及寒暄得两句,叶明月便过来了。于是当下她就摇头,抿唇轻笑道:“还烦请叶妹妹给我介绍一番。” 语气温温和和的,又极是端庄大气。 于是叶明月便笑着同她介绍了叶明玉和叶明兰,又介绍了林谷玉。随后又将陈佩兰也介绍给了她们。 叶明玉和叶明兰虽然晓得叶明齐定了一门亲事,但也仅晓得对方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罢了,并不晓得就是陈佩兰,所以当下大家都平礼见过了。 不过轮到给林谷玉介绍陈佩兰的时候,叶明月却是亲亲热热的挽了陈佩兰的胳膊,对林谷玉笑道:“这位陈姐姐便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的长女,已同我哥哥订下了亲事了。年后初八就会行大礼的。” 上次偶然在花园中见到林谷玉和叶明齐独处的画面,瞧着当时林谷玉的娇羞神情,叶明月心中便有些起了疑。随后她让小梅没事多看着林谷玉,竟然果真让她晓得了林谷玉私下是有去找过叶明齐的。而且据小梅所说,但凡不是个瞎子,那都是看得出来这位表姑娘对大公子的心思的。 一个叶贤嘉还不够,难不成还要再搭上一个叶明齐?还嫌他们一家子被林谷玉搅合的不够乱的么? 所以叶明月这当会索性就对着林谷玉挑明了陈佩兰的身份,也有见解的告诉林谷玉,让她不要再打叶明齐主意的意思。 陈佩兰也是个水晶玲珑心肝的人。 她听得叶明月独独对着林谷玉挑明了自己与叶明齐已经定亲了的事,心中已感诧异,但面上却也不显,只是一双清棱棱的眼睛望向林谷玉。随后果不其然的就看到了林谷玉一脸震惊的模样。 陈佩兰晓得这位林姑娘是大房里太太的表姑娘,日常都是住在武安伯府,那偶尔与叶明齐遇见自然是免不了的。 那日在宁远侯府的门口,武安伯府里的太太和姑娘下车的时候,陈佩兰也正好在旁边。当时她也是一眼就瞧见了打马在旁相随的叶明齐。 彼时叶明齐一身淡蓝绣竹叶暗纹的直裰,身形修长,相貌英俊,又是年纪轻轻就高中了两榜进士,这样的人,她不过见了一面就会娇羞低头心动,更何况是林谷玉不时的就会与叶明齐偶遇了。 大凡自己看中的人,那自然是觉得怎么看都是怎么好的。所以陈佩兰一点都不怀疑林谷玉会看上叶明齐。 于是当下她心中立时就升起了一股子威胁感来。但她面上却不显,反而是客气得体的同林谷玉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不晓得林姑娘现下青春几何?” 林谷玉勉力的想在面上扯出个笑容出来,但末了那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真是不笑也罢。 “我虚度十六年光阴。不晓得陈姑娘现年芳华多少?” 陈佩兰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笑着说了自己的年龄,随后又笑道:“既如此,我倒应当唤林姑娘一声林姐姐呢。” 说罢,便亲亲热热的唤了她一声林姐姐,又柔声细语的同她说着一些其他的话。 陈佩兰原就生的气质清华,眉目间满是书卷气。而这样的气质,若非诗书传家,生活优渥,是绝没有的。 林谷玉见了她,原就有些自惭形秽了,而这当会又见陈佩兰举止有度,言谈端庄大方,一时心中不由的就觉得越发的自卑了起来。 她也不是不晓得叶明齐已经定亲了的事,但人原就这样,没见到对方之前,只以为着自己是比对方好的,想着不然叶明齐喜欢上了她,拒了婚事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当会见着了陈佩兰,却瞬间感觉她如同天山云,自己如同地上泥一般,也就唯有仰望的份了,林谷玉如何会不自卑? 自卑之后,由不得的就又开始自怜。 于是她便一直垂着头,双手绞着衣带,不怎么说话。 其实像林谷玉这样的人是极难相处的。譬如你同她说上一句,这朵木槿花倒好看,她便会面色黯然的接上一句,现下好看有什么用呢?花无百日红,来日依然是会雨打风吹飘零而去。 实在是压抑气氛的高手。 便是陈佩兰再好的性子,脾气再温和,到最后也觉得自己同林谷玉没什么话好说的。于是索性便携了叶明月的手,两个人一块儿笑着说话儿。 对于陈佩兰而言,她与叶明月亲近些也是很正常的。 自古道姑婆,姑婆,没摊上一个好婆婆固然是悲伤,但没摊上一个好的大姑子或是小姑子那也是一种悲哀。所以对着叶明月的时候,陈佩兰面上的笑意自然要深些,话语也是要更温柔些。 但林谷玉看了,心里想的却是,这陈佩兰果然是打自内心里瞧不上她的。不然如何方才同她说话的时候那般的敷衍,面上笑意都没有多少,这当会同叶明月说话的时候却是满面笑容,语气柔和的堪比三春日光? 她慢慢的攥紧了自己绣着海棠花纹的衣袖子,一双眼圈儿也慢慢的红了。 论相貌,自己比她们差了什么呢?不过是没有摊上一个好的父母罢了,所以就能由得她们这样的作践她,不将她放在眼角之中了么? 林谷玉心中只想着,她必是会再次荣耀起来的,让以往俯视她的人从今往后只能仰视着她。 不过心中虽然是这样的下定了决心,面上却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较往日越发的沉默了起来。 一路回了武安伯府,各自回了院。 叶明月在薛氏那里坐了坐,随即便也回了自己的泠雪轩。 晚间用过用膳,绣了一会儿佛像之后,叶明月便也宽衣上床歇息了。 只是心里总是惦记着白日她离开之后沈钰如何了的事,所以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 后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她方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许睡意,但忽然又猛的一下睁开了双眼。 借着屏风外影影绰绰的烛光,她怎么就觉得床前站了一个人呢。 第87章 痴汉沈钰 叶明月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便又闭上了眼睛。 但是那股子迫人的感觉即便是她闭上了双眼那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的。 她立时便又睁开了眼来。 因着她怕黑的缘故,所以晚上即便是睡觉的时候桌子上也是会留着一盏灯的。虽然床前是设了一架紫檀木架绣芍药蝴蝶的白绢屏风,但现下她睁开眼来,依然可看清周边一切。 果不其然,真的看到床前影影绰绰的站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甚为高大挺拔,瞧身形应当是个男子。因着他现下逆着光的缘故,所以看不分明他的相貌,只能看得出来他现下是垂着头,目光正在望着她。 叶明月这当会只被骇的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被人给抽走了一般,手脚冰凉,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几乎都要不会跳动了一动。 她放在锦被上的右手无意识的紧紧攥着,心里在快速的思考要怎么办。 大声呼喊?黄鹂和翠柳她们就住在西厢房里,但凡她大声呼救,她们应该能听得到的吧? 关键是又有什么用呢?武安伯府虽说落魄了,但到底也是个伯府,护院也是有的。但这个人竟然能这般无声无息的潜到了她的屋子里来,可见身上功夫甚是了得。便是喊了黄鹂和翠柳她们过来,只怕他用一个手指头就能解决掉了。 放在被外的右手就开始发颤,额头上满是冷汗。 现下她和床前站着的那个人就隔着一层轻薄的紫绡帐,但她都没有勇气起身撩开这紫绡帐,瞧一瞧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唯愿这个人现下转身就走。 只是很可惜,这个人非但是没有走,反倒是抬手直接来撩开面前的帐子了。 叶明月一刹那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来的急智和勇气,身形暴跳而起,拿了自己睡觉枕的枕头,没头没脑的就往那人狠狠的砸了过去。 她不喜欢睡硬硬的枕头,所以现下这枕头并非瓷或玉所做,不过是妆花锦缎里面装着决明子、晒干的竹叶之类可明目的药材,软的很。所以即便是她现下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但砸到那个人的身上也就那样,压根就砸不痛他。 但叶明月原就是想要打那个人一个措手不及。 枕头劈头盖脸的朝着那个人的脸上抡了好几下之后,她跳下床,也顾不上穿鞋了,赤脚就往外飞跑。 但不过刚绕过屏风,胳膊就被拉住了。 她大惊,下意识的就回手一个巴掌重重的朝着那个人的脸抡了过去。 只听得啪啦一声脆响,那个人竟然没躲,而且还在轻声的说道:“别怕,是我。” 甚为熟悉的清冷声音。叶明月呆了一呆,迟迟疑疑的回头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见那人不是沈钰却是谁?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根甚为晃眼的金色腰带,越发的衬得他身形修长了。只是现下他俊朗的面上有五根明显的手指印,正痛的轻声的吸气呢。 是方才叶明月用尽了全身力气回手扇了他一巴掌的缘故。 叶明月一看清这个人是沈钰,整个人先是呆怔,后来回过神来,又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随后她止不住的就开始哭了起来。 沈钰见了,急的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就说着:“你,你别哭啊。唉,唉,方才我吓到你啦?我也不是想对你做什么,我就是,就是白日里你不肯听我解释,我怕你误会,往后再也不理我了,所以方才想了想,就翻墙过来找你解释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伸手自怀中掏了一支蝶恋花纹样的赤金点翠步摇递了过来,说道:“而且明日是你十四岁的生辰啊。这支步摇是我一早就买好了的,但我不晓得明日你会不会出门,若是叫人拿了这步摇来给你,一来怕你着恼,二来,让旁人给你,哪里有我自己拿给你的好?所以纵然是这么晚了,我也过来找你了。” 叶明月不管他,还在继续的哭。 哪里有这样的人?这样大半夜的翻墙过来,就那样站在她的床前,又不说话,装鬼呐?就是鬼还得先通报个家门呢,他倒好,一语不发的就站在那了。方才她真的是差点被他给吓死了,现下手脚还是冰凉的,止不住的在发颤呢。 沈钰见她还哭,急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想了想,又将手里的簪子往前递了几分,伸出食指弹了弹步摇下面缀着的那颗赤金的小圆球,立时就有叮铃叮铃极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还在那献宝似的说道:“圆圆,你瞧瞧这步摇上面的这颗小圆球,原来竟是个小铃铛呢。你戴着这步摇在头上,走了出去,只要风一吹,这个小铃铛立时就会叮铃叮铃的响起来。你瞧瞧这个可好不好?你喜不喜欢?这可是我跑了京城里的好几处铺子才挑到了这支不要的呢。” 叶明月闻言,劈手自他的手中将这支步摇夺了过来。然后一语也不发,用力的就将这步摇给扔到了旁边去。 立时就叮铃铃的一阵乱响。 他当她是小孩子吗?方才他那样吓了她一个半死,指望现下掏了这支步摇出来她就能既往不咎了吗? 而沈钰见她劈手扔了这支步摇,赶紧的就跑过去拣了起来。又仔细的各处检查了一下,确认步摇没被砸坏,他这才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叶明月还站在那里哭着。 她并没有哭的很大声。大声的哭岂不是会招人过来?不过是低低的哭罢了。但这样的哭,更容易哭的声哽气噎的。 她原就生的纤瘦,现下又只穿了水绿色的寝衣,站在那里抽搭搭的哭着,屋中微弱的烛光下可见她一双眼底泛着一层水光。 沈钰的心里霎时就软的如同在沸水中滚过几遭的面条一般。 他走近来,在叶明月的面前站定,俯身弯腰,轻声的哄着她:“圆圆,你不要哭了。你这样哭,哭的我的心里都乱了。而且也很心疼。” 叶明月总是不理他,就是自己哭自己的。 沈钰就伸了自己的胳膊出来,说道:“我晓得方才是我不好,吓到你了。不然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但其实方才叶明月也没少打他。 先是用枕头劈头盖脸的照着他的头招呼,随后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现下左脸颊那里还痛着呢。不过若是能让她不哭了,再多挨几下他也是愿意的。 但叶明月却并没有打他,只是捉了他手,随后望着他的食指就狠狠的咬了下去。 沈钰吃痛,但却并不敢叫,更不敢抽回手来,所以就只是由着叶明月这样咬他。 片刻之后,叶明月方才松开了口,又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了,呵斥道:“好咸的狗爪子,我才不要咬。” 沈钰收回手,低头默默的瞧了瞧。 食指上面一圈极深的牙印子呢。再深一些,只怕就会流血了。 于是他就语带委屈的说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手上并没有抹盐,怎么会咸?” 叶明月听得他这样插科打诨,虽然明晓得他是故意的,可到底还是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肤光胜雪的面颊上依然挂着泪痕,眼底水光犹在,但唇角眉梢却又笑意盈盈,当真如同是晨露里的芍药花一般,娇美动人的让人移不开眼去。 沈钰胸腔里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一只小猫爪给轻轻的挠了一下一般,痒痒的。 于是当下他就笑道:“圆圆,你不生气了?” 叶明月没好气的呸了一声,随后又沉了脸,说道:“沈大人,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难道不晓得这样擅闯民宅算是个什么罪?明儿我倒要去衙门里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事。” 沈钰总未听见她说的这几句话。 他现下正低了头,瞧着叶明月踏在朱红色牡丹繁华羊毛毯上的一双白皙如玉的赤足。 那日在宁远侯府中惊鸿一瞥,回去已教他想了这许多日。现下这猛然一见,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般。 于是他在她面前单膝半跪了下去,伸了手,极轻极轻的放在了她的脚上。 竟是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软滑上几分,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沈钰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癫狂了一般。 而叶明月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沈钰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沈钰单膝下跪,伸手摸她脚的这一系列动作又是这样的快,快的她压根都还没有辨别出他要做什么,沈钰的手就已经覆在了她的脚上。 自打穿越过来,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脚上的肌肤也甚是细腻。而沈钰的手又是提枪拿刀的手,指间难免的就会粗糙有茧,所以当沈钰的手覆在她的脚上慢慢摩挲的时候,叶明月只觉得自己脚背那里便有一种细细麻麻的触感迅速的就蹿到了她的心里来。 当下她只羞的面上都开始发烫了,当即下意识的就一脚踹了过去。 好巧不巧的,这脚就正好踹到了沈钰的脸上去。 得,继一开始打了头,扇了脸,咬了手指之后,这下子又是一脚踹脸上了。 不过还是有福利的。 脸统共就那么大,叶明月慌乱之下,这一脚踹的就甚是不得章法,直直的就撞到了沈钰的唇边去。 沈钰脑子转的又快,当即就张口在她细嫩的脚背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叶明月这当会面上真的是爆红了。 她立时就缩回了自己的脚来,通红着一张脸,目光狠狠的瞪着沈钰,怒喝道:“快滚。” 第88章 继续痴汉 但是叶明月娇羞之下,便是自以为做了最严厉的模样出来,可落在沈钰的眼中,那也是晕红芙蓉面,含羞秋波目,娇啼莺声语。 以往读书的时候,看到什么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时候,他都嗤之以鼻,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间,怎能为着一个女子的笑容便这样那样的?不过这一刻他望着叶明月,只觉得自己目摇神荡,心中满是浓的化都化不开的柔情。 但凡得她能倾心自己,愿意日日对着他展开笑颜,便是让他现下就死在这里他都是愿意的,更何况是其他? 他也不管叶明月冷面寒声立时让他就滚的话,也不顾叶明月惊怒之下不停踢打他的动作,而是打横抱起了她,绕过芍药蝴蝶白绢屏风,将她放在了床上,随即又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才道:“现下晚上冷,你就这样赤脚站在那里,容易着凉。” 却也并没有再接一步的动作,只是坐在床沿上,双手极老实的垂在身侧。 但叶明月还是气得胸脯不停的起伏。 方才他可是不管自己如何说,如何骂,都是一定要打横抱着自己到床上来的。虽说他是一片好心,不对,但至少也得征求她意见啊。再说先前又那样痴汉似的伸手摸她的脚...... 叶明月通红了一张脸,紧紧的咬着下唇,心里狠狠的想着,这个沈钰的脸皮怎能如此之厚?他到底晓不晓得男女有别这句话? 只是斥责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得沈钰在低声的说道:“圆圆,你不要这样咬着嘴唇。” 她发怒的时候,双颊嫣红,原就较平日更增丽色;发狠咬着自己下唇的时候,双唇如胭脂染就,望去水光殷红一片,他见了,止不住的就会心跳加快,总想凑上去狠狠的含住。 叶明月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后来反应过来,又想起上次在马车里的事,由不得的一张俏脸就更红了。 她觉得她对沈钰是真的没法子了。 骂也好,打也好,冷面冷语也好,甚或是哀求,他依然是不管不顾的这样对她。 以他自己的方式,就这样顽固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搅乱她心底一池平静的池水。 当下叶明月气极又怒极,却也无奈之极,也只能恨恨的说上一声:“沈钰,你是属狗皮膏药的吗?” 粘上就撕不下来了。 “我就这样一辈子都粘着你,好不好?”沈钰极是认真的问着她。 叶明月又气又羞,没好气的就回答道:“不好。” 这人还能要点脸吗? “哦。”沈钰闻言,抬手摸了摸鼻子,随后又道,“便是你不答应,我也是决定了这辈子都会粘着你的。” 叶明月当真是气极。 什么都你自己决定了,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她深呼吸了几口,努力将自己快要暴走的情绪给压了下去,随后面上极认真的就同沈钰说道:“来,沈钰,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沈钰身子前倾,面上笑容顿现,寒冰乍融一般:“商量什么事?” 叶明月掰着手指同他算:“第一,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能不能尊重尊重我?什么事都你自己决定了,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存心气我啊?这第二,你能不能不要如现下这般,猛然的出现的在我面前?我胆子小,经不起你这样的吓唬。而且你这样算什么?私闯我的闺房?若是教人知道了,我的清誉可就真的全都被你给毁了,那我往后怎么办?满京城人的闲话都要淹死我。第三,你同我之间,原本就还没有熟到那等可以随意的抱我,” 叶明月原本还想说亲我,但这个亲字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也就唯有红着脸,含糊着带了过去,“的地步,所以往后能不能拜托你在我面前举止有度一点呢?” 沈钰听了,微微的侧了侧头,望了望她面上的红晕。 方才叶明月虽然并没有说出亲我这两个字来,但他还是从她忽然停顿的话语,以及双颊猛然晕红上面还是猜测到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逗她的。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当真是觉得心旌摇荡。 于是当下他就又身子望她的方向倾过去了几分,面上带了一抹晃眼的笑意,笑道:“圆圆,你叫我一声钰哥哥,那别说是这三件事了,就是三百件,三千件我都会答应你。” 整个就一油腔滑调。 叶明月撂下了脸来。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便是他前些日子对自己再好,自己再是对他动了几分心意,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这样随意的擅闯自己的闺房。若是有人看到了,她可真的是什么清誉都要没有了,连带着自己父母都要在背后被人诟病。 叶明月想到这里,面上由不得的就更冷了下来。 又想起白日里徐妙兰牵着沈钰的衣袖子撒着娇的叫他钰哥哥这段公案来,于是她面上一时都如同是笼了一层寒冷一般。 “沈大人还请自重。你我相交不深,沈大人这般夜间擅闯我闺房,实在是于理不合,还请沈大人快速离去。” 说罢,自己便已是躺了下去,侧过身子背对着沈钰。 沈钰完全不晓得这是怎么了。明明方才她对着他的时候还会脸红,还会好声好气的同他说话,可怎么猛然间的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坐在原地,没有动弹。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差了,让叶明月忽然又不高兴了。 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想出来。 他之所以会这般夜间的私闯她的闺房来见她,原因一早就已是告知她了啊。 于是他便伸手去推她的肩膀,轻声的问着她:“圆圆,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叶明月忽然就觉得心里极是暴躁起来。 他猛然的翻身坐了起来,面对着沈钰就怒道:“沈钰,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为什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你觉得你自己厉害,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先前你一直那样拦着我,又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你见我没有说什么,便可以这样一直得寸进尺了吗?其实我讨厌你这样的自以为是,讨厌你这样的过分自信,讨厌你这样对你。沈钰,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越说到后来,她的情绪就越激动,整个人双眼都睁大了,满面怒气,胸口更是在急剧的起伏着。 沈钰呆怔在原地。 虽然以前叶明月也数次说过她不喜欢他之类的话,但都还是说的客客气气的,或者就干脆就是哭,也不说话,他只以为她其实心中也是心悦他的。但是如现下这般直白的说她讨厌他的话还是第一次。 沈钰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极大的挫败感。而且挫败感的背后还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和伤心。 “你,你就这样的讨厌我么?”他的声音极低,“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夜间擅自来找你是不对的,可是一来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想是第一个对你说生辰快乐的人,而这二来,白日里我和徐妙兰的事我怕你会误会,所以就想来同你说清楚。实则是上次在宫里,你被丫鬟给泼了一铜盆的水,背后其实是徐妙兰指使的,我便去警告她往后不可再对你不利。原本我也想责罚她,只是她是永宁侯府的姑娘,而我长姐又嫁在了永宁侯府,暂且我并不想同永宁侯府起冲突,所以这次就先警告了她一番。不过若是往后她胆敢再对你安了什么坏心思,便是拼着和整个永宁侯府为敌,我也必然不会让她好过的。圆圆,你,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叶明月心中微动,但面上还是如罩寒霜,只道:“沈大人,你同徐姑娘之间的事是不用对我这个外人解释的。我也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感兴趣。我只想求沈大人,往后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尊重尊重别人?你这样一直擅作主张,我消受不起。” 沈钰没有做声。 什么叫她是个外人呢?在他的心里,她就不是外人。 但他心中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很是心慌起来。 叶明月这样说,是不是她心中真的没有他? “圆圆,”他忽而低声的说道,“你若是担心我毁你清誉的事,明日一早就是遣人来和你父母提亲,好不好?我想娶你。” 叶明月真是要被他给气笑了。 说了半日都白说。 “你说想娶我,我就一定要嫁你吗?沈大人,你能不能,能不能,”说到后来她不晓得该如何的说了。末了忽然想到了苏璟的身上去。 苏璟同她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貌的。她不愿意的事,他也从来不会强迫她。 于是她顿了顿,就道:“你能不能同苏大人多学学呢?你看他,从来都极是懂得尊重别人......” 只是一语未了,就见沈钰浑身气场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 第89章 嫁不嫁我 叶明月敏、感的感觉到,当她提起苏璟的时候,沈钰周身的气场瞬间就有了变化。 这些日子沈钰对着她的时候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甚或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所以导致在她的心中早就已经将以往对他的惧怕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可是这当会,他浑身气势逼人,目光犀利凛冽的望了过来时,叶明月不自觉的就被他给吓的心里打了一个突,立时就闭嘴不敢再说什么了。 而沈钰已经是欺身上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望着她,冷冰冰的质问着:“你喜欢苏璟?” 自始至终,沈钰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叶明月心中害怕的同时,却也觉得一股子气恼迅速的蹿了起来。 于是她一面伸手去掰沈钰掐着她下巴的手,一面就气道:“我喜欢不喜欢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傻的吗?难道都瞧不出来自己这些日子都已经对他动心了?反倒还要来质问她喜不喜欢苏璟的事? 但沈钰在感情方面原就是个迟钝的。他只晓得要一直认真的对叶明月好,这样叶明月迟早也是会喜欢他的。但即便是叶明月喜欢上他了,但只要她没有亲口告诉他,他都是不会晓得的。所以这当会听得叶明月用那样的语气说起苏璟,又想起白日苏璟同他说的那些话,他就只以为叶明月是喜欢苏璟的。 一刹那简直是妒火焚心,理智都快要被烧没了。 但偏生叶明月也被他这一声质问给质问的恼了,压根就没想过要开口解释的事。 关键是怎么解释啊?难不成要她直接同沈钰说她喜欢的是他?一来是她害羞,不好意思直接这样同沈钰说,二则也是多多少少带了些赌气的意思。 于是分明是两个人同样都心悦彼此,但现下两个人却是一个心中又气又羞的想着,我分明是喜欢你的,不然前些日子你那样的亲吻我,我不会一个字都不说的,今晚你这样的擅闯我闺房,我也没说你什么,这样还不够明显?一个心中却是又气又苦的想着,为什么自己这些日子拼了全力的对她好,她都还不喜欢我呢?反而要去喜欢苏璟。苏璟有什么好?自己还比不上他的吗? 于是两个人都在气恼当中,一个手中用力的掐住了一个的下巴,一个就用了全力的想要去掰开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 但沈钰的力气原就不是叶明月能比得上的,虽然他只是用了两根手指罢了,但叶明月还是轻易掰不开的。甚至是她越用力的掰,沈钰就越用力的去掐她的下巴。 叶明月吃痛,但又没有法子,心里又觉得委屈,于是到最后由不得的就哭了。 一面哭一面又伸手去推沈钰的肩膀,眼泪水滚滚而下,抽抽搭搭的控诉着他:“沈钰,你欺负我。” 这若是在往前,沈钰早就是收手回来,然后又要手忙脚乱的开始哄着她别哭了。但是这当会他正在气头上,拿出了自己一贯的做派来,心里冷硬着呢。 于是就听得他冷嗤一声:“这就是欺负了?你还没见过我真的欺负人呢。” 说罢,俯首低头,不由分说的就重重的吻了过来。 他初次亲吻叶明月的时候虽然说凶狠,但那是青年人第一次亲吻心上人的激动和没有经验的缘故,所以凶狠也是凶狠的毫无章法,不过是靠着自己的本能索取罢了。但是这次却又不一样。 大凡这样的事,原就有些无师自通。上次虽然没有经验,但仓促之间也是摸索出了一些经验出来。加上随后的那些日子他又不断的回味那个仓促的亲吻,所以现下这事于他而言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娴熟了。 因着娴熟,又兼在气头上,所以反倒教头一次越发的凶狠了起来。 他俯首低头吻过去的时候,掐着叶明月下巴的两根手指越发的用了些力起来,叶明月吃痛,不自觉的就微微的张了口,倒被沈钰瞅见这个空隙,一下子就长驱直入了。 等到叶明月反应过来想反抗的时候,哪里还由得她反抗呢? 两只手被沈钰一手捉住,反剪在了身后,一手又紧紧的拥住了她,压根就容不得反抗动弹一下,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他的凶狠亲吻罢了。 便是她想张口来咬沈钰,但偏生沈钰是个灵活的,又皮厚,会不住躲闪不说,还会瞅了间隙捉住了她的舌在口中,凶猛的吮吸着。即便是叶明月真住了他,但无论再痛他都不松口。而叶明月又不会真的狠得下心来咬断他的舌。于是怎么看就都只有叶明月被动吃亏的份了。 而吻到后来沈钰情动了,鼻息沉沉,伸舌不住的舔吻着她的唇,直将她的一双唇舔吻的水光润泽,如挂了露水的樱桃一般的诱人。 一面又暗哑着声音轻声的哄着她:“圆圆,嫁给我好不好?求你,嫁给我。” 叶明月被他这样强制的给压在床栏杆上凶狠的亲吻了一番,心中又是羞又是恼,心中只气的跟什么似的,这关头哪里会答应他说的这事了? 便是沈钰再哀求那都是无济于事的。 于是当下她就一面躲着沈钰的亲吻,一面气哼哼的就道:“你想的倒好。可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嫁你的。” 这原也是她赌气的一番话,若是在以往,沈钰至多也就一笑,随后再接再厉的对她好,势必要让她心中有自己的。可现下他却是受了先前叶明月提起苏璟的刺激,心中就把她这句赌气的话给当了真了。 于是当下他就气道:“你是不是因为苏璟的缘故所以才不嫁我?你定然是见着今日下午苏璟对你表白了,又那般温柔的要给你戴簪子,你就对他动心了?可是我也想送你步摇的。这支步摇也是我跑了许多铺子,挑了许久才挑出来的,为什么你就不要,劈手就给扔了呢?” 说到这里,又将手里一直紧握着的步摇拿了出来,不管叶明月如何抗拒,都要给她簪到发髻上去,又固执的说道:“收了我的步摇,那你就是我的人了。由不得你不嫁我。明儿一早我就遣媒人上门来提亲。而且实话告知你,太后一早就对我说了,但凡我看上了谁家的女子,这个媒人她来做。有太后出面,你便是再不想嫁我那也得嫁。” 说到后来叶明月都急了。 他这简直就是逼嫁啊。 于是她一双眼圈都给气红了,只恨恨的说道:“就是太后亲自出面那我也不嫁。真逼急了,我一刀子捅死自己就完事了,到时你拿着我的尸体和你成亲去吧。” 这自然也是句赌气的话了。但在这样的语境之下,由不得人不当真。 当下沈钰面上一怔,握着她双肩的手猛然的收紧。 “你当真宁愿死也不要嫁我?” 他目光幽暗,俊脸沉沉,几乎都要将心中所有的震惊和失落都一览无余的露在面上了。 叶明月见着他这样,心中一跳。但一来她也是被沈钰刚刚对她的那番轻薄和斩钉截铁的话给气到了,二来到了现下这会,若是她当先软下阵来,沈钰势必会顺杆爬,所以怎么说也不能输了气势才是。 于是她便一扬头,同样冷面冷声的就道:“自然当真。” 沈钰面上所有的镇定和冷漠在这一刻悉数破裂。 “你,你竟然宁愿死也不嫁给我。”他收回了自己紧紧握着叶明月双肩的双手,先前幽深凌厉的目光中带了茫然和痛苦,只一声声低哑的说着,“你竟然真的宁愿死也不嫁给我。” 说到后来也苦笑:“也是。想想这些日子,都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往你身边凑,你何尝对我有过好颜色?甚或有好几次都那样斥责着我,明和我说你不喜欢我,让我别再纠缠着你。可我那时只想着,但凡只要我认认真真的对你好,你迟早都会有喜欢我的那一天。但到底,还是我一厢情愿了。” 顿了顿,又自嘲的笑:“苏璟说的对,我和你之间,什么两情相悦,明明就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还是苏璟了解你。这些日子我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叶明月见着他这样自说自语的,整个人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又凌厉,心中便有些怕了起来。 “沈钰,”她就小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问着他,“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钰却依然是在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片刻之后方才见他抬起了头来。 面上所有的忧伤和凌厉全都没有了,转而是一派平和。 但他这幅模样只让叶明月心中更加骇然。 又听得他在平静的说着:“叶姑娘,对不住,这些日子是我打扰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让你为难了。既然你喜欢苏璟,那我祝愿你同苏璟,祝愿你们......” 只是说到后来他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一股子气猛然的就自心里冲了出来,直冲的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自己这样心心念念放在心中的人,如何能做到开口祝福他和别的男人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在一起? 于是他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也不再看叶明月,只是转身就阔步的走了。 叶明月见他这样,忙掀开被子跟了上前去。 沈钰临走的时候还晓得给她带上了外间的门,不过等到她拉开门往外看的时候,哪里还有沈钰的身影?唯见长空皓月,冷风卷树。 叶明月怔在了当地。却又觉得心中气苦不已。 明明若是沈钰再哄她两句她必然会答应他说明日遣人上门提亲的事,可是现下他倒是自顾自的跑了,临走的时候还要说什么苏璟。 这又关苏璟什么事了?她心中对苏璟是一丝一毫的念想都没有的。 到最后她只气的扑棱一声将两扇门关了起来,背抵在门上,心中恨恨的想着,这一走,有本事往后就别再见她了。 可一想到往后若是他真的再不来见她了,她又觉得心中慌乱了起来。一时就恨不得拉开门,追上沈钰,对他好好的明说自己对他的这一番心意才好。 可到底还是没有追出去,只是背抵着门,气的一直哭。 最后也不晓得到底是哭了多久,直至哭的有些累了,她这才慢慢的走到了卧房里,爬到了床上,盖上被子躺了下去。 可想着沈钰最后说的那几番绝情的话,她这一夜哪里还睡的着?后来又摸到了头上簪着的那支步摇,是方才沈钰硬给她戴上去的,那就越发的睡不着了,只觉得心里一口气梗着了似的,极是难受。也就唯有拉高被子盖着自己的头,躲在被窝里一直呜呜咽咽的哭罢了。 第90章 中秋生辰 叶明月晚间用被子蒙着头无声的流了一晚上的泪,次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双眼就肿的和桃儿一般。 黄鹂和翠柳等人对晚间的这一段公案全然不知情,所以次日早间一看到叶明月高高肿起的双眼,她们当即就吓了一跳,忙问着是怎么了。 昨夜沈钰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黄鹂和翠柳等人纵然住在旁侧的西厢房里,但竟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而叶明月又如何能说昨夜的事?唯有随意的扯了个谎,说是这段时日她因着一直在绣佛像,伤了眼睛,所以这才肿了起来。 黄鹂和翠柳虽然心中怀疑,但也并不敢多问,忙忙的绞了热巾子来给她敷眼睛。 今儿却是她的生辰,又恰值中秋佳节,所以薛氏一早就打发了文鸳过来告知她,说是让她待会儿去东小院,同他们一块儿用午膳,晚膳却要同蒋氏等人一起用。 叶明月应了。于是就想了各种法子来让眼睛消肿,末了又在榻上眯眼阖了一会儿,这才勉强的将红肿消了大半。 随后她就带着黄鹂去东小院。 叶贤嘉和薛氏正隔着炕桌对坐在罗汉床上说话,叶明齐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旁边方几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各样礼盒。 既是中秋佳节,自然是要给亲家送礼的。昨儿薛氏就已经将送给陈家的各样礼物都打点好了,今儿一早就遣了人送了过去,而这方几上的礼盒则是陈家的回礼,方才特地的遣了小厮送了过来的。 叶贤嘉和薛氏对着叶明齐的这门亲事极是满意,所以当下两个人就正在商议着一些亲事的细节方面。 九月初八就要办婚礼了,而大户人家的婚礼原就费事,更何况叶明齐是他们唯一的儿子,陈家又是个显赫的门第,那自然是丝毫马虎不得的,所以从现下开始就都要开始着手准备着了。 叶明齐坐在旁边,听着父母商议着他和陈佩兰的亲事,没有做声,俊朗的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悦的神情来。 他虽然是同意了和陈佩兰的亲事,但心里还是念着苏莹。 便是当日苏莹再如何的说了那样一番绝情的话,可两个人自幼的情分却在那里,并不是这样的一番话就可以完全的抹灭掉的。 小丫鬟打起了葱绿色的梅花软帘子,叶明月低头走了进来。 叶明齐虽然一开始在走神,可帘子打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注意到了。 当下他便唇角微扯,露了抹笑意出来:“圆圆,你来了。” 叶明月笑着走上前来,叫了一声哥哥。 叶明齐面带微笑的对她点了点头。 叶贤嘉和薛氏这时也都扭过头来望着她。 “我们的小寿星来了。”薛氏转头对叶贤嘉笑着调笑了一句,随后又转头对叶明月笑道,“圆圆快到娘这里来坐。” 叶明月走上了前来,挨着薛氏坐了。 薛氏拉了她的手过来,百般的摩挲着。一抬头见她双眼微肿,忙问着:“你这眼睛怎么肿了?倒像是哭过的样子。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叶明月就挽了她的胳膊撒娇:“有爹娘和哥哥护着我,谁敢给我气受呢?这不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绣佛像,有些熬眼睛,所以眼睛便有些肿了罢了。稍微的歇息一会就好了,并不妨事。” 薛氏这才放了心,又叮嘱着她:“今儿正好是你的寿辰,又是中秋佳节,索性今儿这一日你就不要绣佛像了,好生的歇息一日。” 叶明月笑着应了。 那边叶贤嘉和叶明齐也分别关心了她几句,又嘱咐着她,虽然太后的佛像要紧,但自己的身子也要紧,随后两个人又分别的递了给她的生辰礼物过来。 叶贤嘉给的是一只羊脂玉蝉,叶明齐给的是一支碧玉簪,叶明月起身接过了,又一一的道了谢。 一家子在一块儿吃了午饭。因着今儿是叶明月寿辰的缘故,所以菜色较往日丰盛了许多,且全都是她爱吃的。 等到吃完了午饭,四个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薛氏便催着叶明月回去好生的睡一会:“你祖母说晚膳要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晚饭,随后还要一起赏月,只怕还有得闹腾呢。你这些日子天天绣佛像,人原就累,现下不好好的歇一歇,晚间如何受得了?” 叶明月应了,随后便起身,带了黄鹂回了泠雪轩来,宽了衣裙,要上床去睡一会,吩咐了黄鹂带上门出去,又要她记得待会儿要叫自己起来。 黄鹂答应着下去了。可叶明月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子怔,随后才躺了下去。 屋子里点了安神香,只是再清新雅致的香气都没有法子让她心静下来。 其实一上午她都在想着,今日沈钰会不会遣了媒人来上门提亲呢?若是他真的遣了媒人来上门提亲,父母来问她的意见,她必然是会立时就开口同意的。 但是现下一上午都过去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失望,又觉得难过,双眼止不住的就又开始发酸起来了。 好不容易的才止住了这股子酸意,又模模糊糊的眯了一会儿,中间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她立时就睁开了双眼。 结果却只是黄鹂而已。 黄鹂是见一支安神香燃完了,所以便进来想再点一支,不然她动作虽然再轻,可一回头,还是看到了叶明月正睁大了一双眼看着她。 “姑娘,”黄鹂吓了一跳,忙问着,“奴婢吵醒你了?” 叶明月心中很失望。不过她还是极快的敛去了面上的失望之色,只是起身坐了起来,问着黄鹂:“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黄鹂望了一眼窗外,随后回道:“现下才刚申初。” 才刚下午三点啊。 不过叶明月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是披衣起床了。 黄鹂见了,便赶着上前来伺候,又唤着小茶小梅打了水进来。 一时洗漱完毕,叶明月望着窗外的芭蕉假山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索性又拈针开始绣起佛像来。 黄鹂待要劝着她好生的歇息一会,没见眼睛都还有些肿的么?可瞧着叶明月仿似心情不好的模样,一时倒不好劝的,也就唯有由着她罢了。 到得申末的时候,薛氏那边遣了个小丫鬟过来,说是要叶明月过去东小院,他们一家子会齐了去钟翠堂去。 衣裙是一开始就挑拣好了的。因着今儿是叶明月的好日子,所以衣裙都特地的挑了喜庆的颜色。 粉紫色缕金的撒花缎面对襟褙子,橘色的百褶裙,瞧着很是雍容华贵。 头上的首饰挑的是两朵金钿,一朵粉紫色的堆纱绢花,一只赤金点翠的蝴蝶头花,再有就是上次德清公主给的那支赤金嵌宝金凤步摇。 叶明月看了一眼那支金凤步摇,就道:“不要用这支步摇,换一支吧。” 黄鹂正在给她簪蝴蝶头花,闻言便问着:“姑娘想要戴哪一支步摇呢。” “我枕头下面放了一支赤金点翠的蝶恋花纹样的步摇,你去拿了来。我今儿就戴那一支吧。” 黄鹂依然去取了这支步摇来,就见这支步摇极为的贵重别致。 上面镶嵌了剔透的红宝石不说,难得的是垂下来的细金链子下面坠的是一只中空的镂空花草纹样的小圆球。里面还装了两颗实心的小金球,稍微用手指拨弄一下,立时便有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响起。 黄鹂心中就有些好奇,只想着,从来不曾见过姑娘有过这支步摇的,这支步摇却是从哪里来的?且竟然能得姑娘如此看重,都不放在首饰匣里,倒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不过她也并不好问,所以就只是依着叶明月的吩咐,给她发间簪上了这支步摇。 叶明月就着打磨光滑如水银的宝相花纹铜镜里望了望发间簪着的这支步摇,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起身站了起来,对着黄鹂说道:“走吧。” 到了东小院,薛氏打量了她一番,见着她双眼的红肿已是较上午消褪了不少,于是便大大的放下了心来。随后她也见着了叶明月发间的这支步摇,打量了一打量,就笑着问道:“这支步摇以往倒没见你戴过,是哪里得的?” 叶明月闻言,抬手摸了摸步摇上面坠下来的小圆球。 立时便有叮铃叮铃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不由的就笑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买什么样的步摇。想沈钰那个张扬的性子,便是买支步摇都是要带响声的。 随后她对薛氏笑道:“这支步摇是我前些时候在一家首饰铺子里看到的。当时我一眼见到了就喜欢,所以就买了。” 薛氏也笑道:“看来你确实是挺喜欢这支步摇的,不然今儿你的好日子也不会巴巴儿的戴着它了。” 叶明月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是挺喜欢的。可是昨儿晚上怎么接到这支步摇的时候就那样狠心的立时就扔到地上去了呢?得亏没有被砸坏,不然这当会自己肯定是要后悔死的。 想想送步摇的那个人,叶明月止不住的就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在想,她和沈钰的关系里面,她是不是太端着了呢?明明他都那样主动了,她做什么还要这样呢?不过现下又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昨晚已是说的那样清楚了。 只怕从今往后他都不会来找她了的吧? 想到这里,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下黯然。 不过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显现出来,反倒还是得强颜欢笑的同薛氏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钟翠堂的方向而去。 第91章 大哥大婚 过完中秋之后,天就一直阴沉沉的在下雨,且天气也越来越冷。至九月初八日,天终于放晴了,明晃晃的日光自密云间隙里洒了下来。 而这一日也正好是叶明齐和陈佩兰行大礼的日子。 叶贤嘉和薛氏自昨儿就开始连轴忙起,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到两个更次,今儿卯初时刻又爬了起来里里外外的忙。 武安伯府原也是勋爵之家,叶贤嘉和叶明齐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陈佩兰又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自是有大把的人要上门来恭贺。所以这一日武安伯府真可谓是门前车马不断,至二更时分所有客人方才陆陆续续的散尽。 薛氏由叶明月扶着,一面拿拳头在腰里捶着,一面扭头同叶明齐说着话儿:“先时我就叫你早些回去,你只不听,说是要帮我和你爹招呼客人。这也罢了。只是现下客人都回去了,你还只跟在我和你爹后面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再迟些儿,小心你媳妇儿心里着急。” 叶明月也抿唇望着叶明齐笑,却没有做声。 叶明齐的面上平静的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敬的对叶贤嘉和薛氏行礼:“那儿子先回去了。” 叶贤嘉也摆手:“去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歇着。” 叶明齐应了,转身自回去。 两旁戳灯照的四周明晃晃的似白昼一般。薛氏望着叶明齐清瘦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叶贤嘉说道:“这亲事,齐儿即便是顺着我们的意思答应了,可他心内到底是不喜的。你瞧他今日一日面上可有个笑影儿?倒仿似今日压根就不是他自己成亲,而是旁人一般。我这心里,还真是担心啊。也不晓得他们往后会处的怎么样?” 叶贤嘉也抬头望了一眼叶明齐的背影,随后对薛氏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时日长了,总会好起来的。” 叶明月便也安稳着薛氏:“娘,我瞧着大嫂为人极好,言谈举止甚为端庄大方,往后她和哥哥定然会和和睦睦的。” 薛氏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又催促着叶明月:“你今儿也忙了一日了,现下也快些回去歇息着吧。” 自然今儿男客是由叶贤嘉和叶明齐等招呼,至于其他的夫人和姑娘们则是由薛氏和叶明月招待,所以这一日忙碌下来,叶明月也甚为的劳累。 当下叶明月也应了,随后就带了黄鹂回房去。 回去之后洗漱了,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 对于叶明齐和陈佩兰的这桩亲事,英国公府也有随礼,不过却并没有一个人过来。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这若是在以往,沈钰定然是会过来的,但是现下...... 看来他这是真的要和她恼了的意思么? 想到这里,心中由不得的就黯然。不过到底是累了,想了一会儿之后,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而那边,叶明齐进了院子之后,立时便有丫鬟仆妇对着他行礼。 叶明齐虽然一开始是同叶明礼住在一个小院里,但现下他既然成亲了,自然是要新拨一个院子出来给他和陈佩兰住着了。 因着这处小院里有两大丛长的极好的凤凰竹,所以这处小院便叫做竹锦院。 陈佩兰出身不差,又是家里的长女,所以带来的陪嫁丫鬟便有四个,又有仆妇家人,再加上一开始薛氏拨过来照顾他们夫妇的人手,所以等到叶明齐进了院子的时候,外面院里和长廊上便站了好几个丫鬟仆妇。打帘子进了屋子之后,更是有好几个丫鬟垂手站在一旁伺候。 见着他进来了,众人纷纷对着他屈膝行礼,叫着姑爷。 叶明齐淡淡的嗯了一声,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桌上几个白瓷龙凤呈祥花纹的高足碗里放了花生、红枣、桂圆之类的东西,又有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正在烧着。 陈佩兰着了大红嫁衣,头上顶着牡丹富贵的红盖头,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 可以看得出来她心中是紧张的。虽然已经是竭力的忍着了,但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却依然还是在不住的轻微颤着。 叶明齐却没有望着她,只是在看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他不主动开始说话,陈佩兰作为新嫁娘自然也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话,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们见主子不开口说话,她们更是不敢主动开口说话了。 一时屋子里就静沉沉的,只有红烛偶尔爆了个烛花出来时的毕剥之声。 陈佩兰的大丫鬟杏雨见不是事,便笑着上前两步,对叶明齐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姑爷今儿也累了一日吧?不然奴婢让小丫鬟打了水来,服侍着姑爷和姑娘漱洗漱洗,让姑爷和姑娘早些安歇?” 叶明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望着杏雨。 因着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而杏雨又是陈佩兰身边的大丫鬟,所以便也穿得喜庆。 水红色的碎花湖绸比甲,丁香色的百褶裙,腰间系了一条桃红色的汗巾子,一色都是簇新的,看得出来是今儿才上身。 杏雨虽然没有十分姿色,但也生的细巧干净。这会她见叶明齐望着她,心中虽有惧怕,但面上的笑意却未曾消褪分毫,反倒是又问了一句:“姑爷,要不要奴婢叫小丫鬟打水进来?” 叶明齐收回了目光了。 “让她们打水进来,服侍你们姑娘梳洗罢。” 杏雨微微一怔。 叶明齐说的这话,听的她怎么有些不明白啊? 而这时叶明齐已是自绣墩上起身站了起来,往床旁边走了过去。 屋子里很安静,所以纵然是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可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叶明齐的脚步声。 陈佩兰的心不由的就咚咚咚的跳得越发的快了起来,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绞得越发的紧了。 随后脚步声停了。而纵然是头上还盖着大红盖头,可只要一低头,还是能看到面前的粉底皂靴。 陈佩兰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但其实但凡只要熟悉她的人,都说她最是沉稳的一个人,再大的事也不见她有丝毫慌乱。但是现下,她平日里的那些沉稳全都没有了,心里慢慢的都是紧张和慌乱,但也有着期待和甜蜜。 他这是,要来掀她的盖头了么?说起来,自己除却那日在永宁侯府面前在马车里面悄悄的掀开帘子一角见过叶明齐一眼之后,这往后可再不曾见过了。而叶明齐仿似自始至终都还没有见过她呢...... 想到这里,陈佩兰又想起早间给她梳妆的老嬷嬷说的话:“咱们姑娘啊,那可是生的比那画上的人儿还要好看。新姑爷有福啰。” 陈佩兰面上笼了一层红晕,心里就在想着,也不晓得叶明齐待会儿看到她相貌之时会是个什么反应呢?他是不是会喜欢她这样的?还是他更喜欢明艳一些的女孩子? 胡思乱想中,但见眼前一亮,是叶明齐伸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通红着一张脸,微低了头。 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来。 叶明齐一身大红吉服,腰间革带,映衬的他身形越发修长了,人也越发的俊朗了。 他低头望了陈佩兰一眼。 陈佩兰心中陡然就觉得一凉。 因着他望过来的这一眼并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头一次见自己新婚妻子时的期待紧张,没有欣喜愉悦,甚或是连忧伤不满都没有。 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仿似她不过是他在路边见到的一个路人罢了,而他对她漠然不关心。 “夫君。”陈佩兰的心里发凉发颤,不过她面上还是带了温婉的笑意,温声的叫了他一声。 叶明齐沉默了片刻,随后才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有些仓促慌乱的别过了头去。 一时叶明齐没有说话,陈佩兰也没有做声。 片刻之后,陈佩兰方才转头吩咐着自己的丫鬟:“杏雨,姑爷今儿累了一日了,你快让小丫鬟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姑爷洗漱。” 杏雨清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叫小丫鬟。 叶明齐这时却出声道:“不,不用了。” 杏雨的脚步一顿,转身望着陈佩兰,用目光询问着应该怎么办。 陈佩兰面上也有片刻的错愕,但立时就又带了温婉的笑意,问着:“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叶明齐并不敢抬头看她。 先时他听从了叶贤嘉和薛氏的话同陈佩兰定了亲事,原本也只以为着自己往后会同陈佩兰好好的过日子的。但是临了到现下,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子这么快的就迈过心里的这道坎去。 所以他停顿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我,我今夜睡书房,你,你早些歇息吧。” 说罢,也不敢看陈佩兰这一刻面上惊愕的表情,转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飞快跑了。 而陈佩兰则是怔在了原地。 满心憧憬的良人,结果在新婚的第一夜就抛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将她一个人扔在这满是喜庆红色的新房里,自己却是跑到书房去睡了。 饶是平日里陈佩兰再稳重不过,可这当会还是止不住的觉得有千般委屈刹那间涌上了心头,竟是激得她眼眶发热,眼底水光盈盈。 不过她还是咬了唇,拼命的忍住了快要脱框而出的眼泪水。 但是杏雨却没有她这样好的忍耐。 杏雨刚刚听着叶明齐的话时也呆了,但这当会已是反应过来了,由不得的就开口骂道:“这,姑爷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哪里有他这样办事的呢?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姑娘,咱们不能受他这气。我这就遣了人,回去告知老爷夫人去。” 说罢,转身就要走。 第92章 二更 本文首发。此为防(防)盗(盗)章,很快就会替换。祝看文愉快。谢谢支持正版! 第二章正面交锋 聂媛华在聂青鸾的面前站定,面上慢慢的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出来。 “妹妹,”她望着聂青鸾,眼中虽有笑意,但只可惜那笑意却是如同隔着冰块透过来的日光,压根是一点暖意都没有,只让人全身都觉得凉得厉害,“你看,我现下已经是太子妃了,过不了几年我就会是皇后娘娘了。你猜,我做了皇后娘娘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呵呵。聂青鸾好想喷她一脸口水。 “我想姐姐到时要做的第一件事不会是觉得妹妹我聪明伶俐又可爱,然后下懿旨封妹妹我个公主做做吧?” 聂媛华这当会是真的笑了:“妹妹果真是聪明伶俐又可爱啊。” 而后她将身子凑近了些过来,挨着聂青鸾的耳朵慢悠悠的就说道:“等姐姐我做上了皇后娘娘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想个法子好好的弄死妹妹才是。” 说到这里,她站直了身子,望着聂青鸾,笑着问道:“妹妹,你信不信?” 聂青鸾心里想着,我简直是太信了。 因着这些年来,聂媛华不单单只是口头上说过要弄死她,而且其实也是动手实践过了好几次了。 其实要说起聂媛华和聂青鸾之间的恩怨,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但追根溯源,这事得怪罪到她们上一辈的头上去。 想当年,信阳候和聂夫人还只是表兄妹,但彼此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可最后,信阳候他娘嫌弃聂夫人只不过是个礼部尚书之女,而且还只是个曾经的礼部尚书之女,所以不顾自家儿子的苦苦哀求,直接就是一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帽子扣了下来,逼迫着信阳候娶了朝中其他的显贵之女为妻,至于聂夫人则是被他父母另嫁与其他人为妻了。 但几年之后,聂夫人的爹娘相继离世,丈夫随即也得了个痨病死了,无奈之下,聂夫人只好投奔信阳候来了。 信阳候的父亲是早就挂了,而彼时他娘也很应景的在去岁冬月也挂了,这样一来,相当于横亘在信阳候和聂夫人之间的所有阻碍都没有了。 于是信阳候不顾自己躺在病榻上的结发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重新热烈的追求起了聂夫人。 聂夫人呢,又是个没脚蟹,一点儿主见也没有,加上她心里其实对信阳候也还是有情的,于是最后半推半就的就成了好事。 都说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的这事就传到了当时正牌的聂夫人耳中。 而那个正牌的聂夫人又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极是刚强,她几次与信阳候争执,又让人暗地里去赶聂夫人出侯府的门,但最后总是被信阳候及时发觉,转而开始责怪她心胸不开阔,竟是半点儿都容不下人。于是最后,正牌的聂夫人就这么活活的被气死了。 她一死,信阳候则是直接的娶了聂夫人为正妻了。而成亲之后,不过六个月的功夫,聂夫人就生下了聂青鸾。 换而言之,聂夫人其实是带球上位的。 可以想象,先前聂夫人遗留下来的那一双儿女,也就是聂媛华姐弟俩,对现下的聂夫人母女该是有多仇恨了。 而可巧不巧的,聂青鸾到了三岁的时候,出了场天花,顺带也将这天花传染给了聂媛华五岁的弟弟。 结果是聂媛华的弟弟在这场天花里不幸丧命,但聂青鸾却是活了下来。 虽然说是正牌的聂青鸾其实也是在这场天花里丧了命,活下来的无非只是个占据了她躯壳的异世之人,可在外人的眼中看来,那就是聂媛华的弟弟死了,聂青鸾活了下来。 先不说别人怎么样,聂媛华就先疯了。 想自己的娘是因着现下的这个聂夫人死的,剩了个弟弟,又是因着这个女人的女儿死的,她不将这对母女弄死,那她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她的娘和弟弟。 于是在聂青鸾穿越过来的第一天,聂媛华就悄悄的来到了聂青鸾的屋子里。 她自然是一早就找了个借口遣开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仆妇,而后她望着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的聂青鸾,果断的就下手了。 彼时她的杀人工具是聂青鸾盖着的那床被子。 当时正是冬天,被子里面套的被芯是棉花做的那种,很厚很沉。聂媛华那会也不过八岁,又是个千金大小姐,自来没做过什么重活,所以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颤抖着手将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聂青鸾的头,然后死死的将被子往下压了过去。 聂青鸾迷蒙中就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她睁开眼,乌漆墨黑一片,想动动手和脚,无奈上面有人压着,没法动弹。 在被子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就要被捂得缺氧而死的时候,聂青鸾发飙了。 喵了个咪的,老娘都不晓得是怎么搞的,无缘无故的穿到了这么个破地方来就算了,可临了才穿过来不到一天的功夫,这就有人急着想来要她的命了。 聂青鸾胸腔中的一股郁闷之气爆发开来,瞬间如获神助,手脚一阵乱扑腾,竟愣是将双脚叉开,骑在被子外面的聂媛华给推下了床去。 而后在聂媛华的目瞪口呆中,聂青鸾果断的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双脚就跑了出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见行凶的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心里由不得的就老泪纵横了一把。 妈的,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危险了,连个小女孩都敢出来杀人了。 而随后,随着她穿越过来的时日逐渐的增多,她也就慢慢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于是也就明白了聂媛华当时想要杀她的一颗心。 这事就算是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啊,更何况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了。所以聂青鸾就很圣母的原谅了聂媛华当初对她的所作所为,而且还抱着一颗挽救未来失足少女的心,没事的就跑去找聂媛华套近乎,恨不能都苦口婆心的找她好好的聊一聊人生了。 但很明显的聂媛华压根就没有领她的情,反而是越发的觉得聂青鸾面目可憎了。 装着一副娇憨可爱的样,口口声声的叫着她姐姐,但当初不还是她害自己的弟弟出天花死了? 聂媛华就恶毒的想着,当初怎么死的就不是聂青鸾呢? 于是聂青鸾的这一番怀柔政策非但是没有打动聂媛华半分,反而是让聂媛华越发的憎恨起她来。 于是随后,聂媛华就又相继先后实施了推聂青鸾入水,企图淹死她,在她的饭菜里下了巴豆粉,企图拉死她等等她所能想到,以及能办到的一系列,总之能致力于让聂青鸾死,或者是让她不舒服的事上。 聂青鸾就是再圣母,可对着一个无论她怎么示好,或者劝说都没用,而且是随时都想着怎么弄死她的姐姐,那她也是没办法再圣母下去。 她还想好好的活下去呢。而且私底下她也觉得自己可冤枉了。 先不说自己是无缘无故穿过来的,你们聂家的这些破事压根就与她无关。只说当初渣的是信阳候和聂夫人,拜托您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也要找对人好不好?没事的就非要盯着她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她现下年纪小所以好欺负啊? 所以在又经历过一次聂媛华往聂青鸾穿的鞋子里放了三根绣花针之后,聂青鸾就彻底的与聂媛华撕破脸了。 我擦,你还真当老娘好欺负的啊? 而聂媛华呢,就更加的变本加厉了起来,恨不能时时刻刻的就给聂青鸾找点不痛快出来。 所以聂青鸾在回顾自己穿过来的这些年的时候,有时候都觉得超级心酸。 这些年过的真是,特么的太不容易了。 所以在听说聂媛华被下旨选为太子妃,而且是明年一开春就是嫁到东宫去的时候,聂青鸾其实是很高兴的。 她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侯府的小姐,而且亲爹亲娘虽说是渣,可对她这个做女儿的还算不错,等到聂媛华明年开春滚蛋了,她在这侯府里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不成想,聂媛华早就是估摸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所以现下就直接的在她的头顶挂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聂媛华的意思就是,不要以为我离开侯府你的日子就好过了。我现下是太子妃,上头有皇帝老子压着我暂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对你怎么样。但等我做了皇后娘娘,我权势通天了,到时我自然会想个好法子弄死你,所以在这些日子里你就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天天想着我到时候会怎么弄死你吧。 妈了个巴子的,聂青鸾翻了个白眼,老娘真是好怕怕啊。 她嘴角抽了一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露出来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出来,而后甚是嚣张的就说道:“姐姐你放心,妹妹我会时时刻刻的将自己的脖子洗干净,随时等着姐姐来要我的命哟。” 说罢,不顾聂媛华变色的脸,直接转身大踏步的就走了。 第三章猫戏老鼠 聂媛华的院子外面,聂夫人和聂青鸾的丫鬟枇杷正焦急的在那等着。 一见到聂青鸾走了出来,聂夫人和枇杷就连忙迎了上前来。 “鸾儿,”聂夫人一把握住她的双手,焦急的就问着,“她刚刚将你独自留下来,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这些年来,聂媛华对聂青鸾的所作所为,聂夫人自然也都是知晓的。只不过忌惮着聂媛华毕竟是先前的聂夫人所出,而且她的外祖父家也极是有势力,所以这才不敢对她怎么样。 聂青鸾对聂夫人的感情比较复杂。 说起来她也毕竟是自己现下这副身子的亲娘,而且这些年来对她也确实是好,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年聂夫人和信阳候做出的那出事,聂青鸾就觉着,这聂夫人妥妥的就是一个白莲花外加绿茶婊啊。 她就不信了,聂夫人当初不是打着要做侯爷夫人的目的来找信阳候的。不然当初她守寡的时候,夫家待不下去了就该回娘家啊,没事来侯府投靠信阳候算是怎么回事?而且随后她就和信阳候滚了床单,好巧不巧的每次正牌的聂夫人让人撵她出侯府的时候信阳候就晓得了?最后还是带球上位的? 说她是真的善良纯洁那真是狗都要笑了。 聂青鸾心情复杂的将自己的手从聂夫人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随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啊。姐姐不过就是留我下来说了会话呗。” 聂夫人赶忙的就问道:“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聪明伶俐又可爱,还说往后等她做了皇后娘娘,会封我个公主做做。” 聂青鸾的谎话张口就来。她一来是不想让聂夫人担心。头顶上日夜悬挂着一把刀的这种破事她自己晓得就行了,没必要让聂夫人也跟着一起瞎操心。这二来,她也实在是不喜欢将自己的什么事都告诉别人。 那样就显得自己一点儿*都没有了。 但这话聂夫人明显是不信的。 “真的?”她半信半疑的问着,“她会有这么好心?鸾儿你可不要骗我。” 第93章 三更 本文首发。此为防(防)盗(盗)章,很快就会替换。祝看文愉快。谢谢支持正版! 第三章猫戏老鼠 聂媛华的院子外面,聂夫人和聂青鸾的丫鬟枇杷正焦急的在那等着。 一见到聂青鸾走了出来,聂夫人和枇杷就连忙迎了上前来。 “鸾儿,”聂夫人一把握住她的双手,焦急的就问着,“她刚刚将你独自留下来,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这些年来,聂媛华对聂青鸾的所作所为,聂夫人自然也都是知晓的。只不过忌惮着聂媛华毕竟是先前的聂夫人所出,而且她的外祖父家也极是有势力,所以这才不敢对她怎么样。 聂青鸾对聂夫人的感情比较复杂。 说起来她也毕竟是自己现下这副身子的亲娘,而且这些年来对她也确实是好,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年聂夫人和信阳候做出的那出事,聂青鸾就觉着,这聂夫人妥妥的就是一个白莲花外加绿茶婊啊。 她就不信了,聂夫人当初不是打着要做侯爷夫人的目的来找信阳候的。不然当初她守寡的时候,夫家待不下去了就该回娘家啊,没事来侯府投靠信阳候算是怎么回事?而且随后她就和信阳候滚了床单,好巧不巧的每次正牌的聂夫人让人撵她出侯府的时候信阳候就晓得了?最后还是带球上位的? 说她是真的善良纯洁那真是狗都要笑了。 聂青鸾心情复杂的将自己的手从聂夫人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随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啊。姐姐不过就是留我下来说了会话呗。” 聂夫人赶忙的就问道:“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聪明伶俐又可爱,还说往后等她做了皇后娘娘,会封我个公主做做。” 聂青鸾的谎话张口就来。她一来是不想让聂夫人担心。头顶上日夜悬挂着一把刀的这种破事她自己晓得就行了,没必要让聂夫人也跟着一起瞎操心。这二来,她也实在是不喜欢将自己的什么事都告诉别人。 那样就显得自己一点儿*都没有了。 但这话聂夫人明显是不信的。 “真的?”她半信半疑的问着,“她会有这么好心?鸾儿你可不要骗我。” 聂青鸾就说道:“哎呀我骗你做什么。说起来大家毕竟是姐妹一场嘛,血浓于水,她还能真把我怎么样啊。” 枇杷听了这话,伸手拍了拍胸脯,面上是一副大惊之后的大喜模样,说道:“哎呀小姐,你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小姐将你单独一个人留了下来,不定的就要怎么折磨你呢。” 聂青鸾斜眼看着这个跟她同岁的小丫鬟,笑道:“折磨我?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家小姐我可是长的一副铁骨铜皮呢,想折磨我那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份力气才行。” 枇杷这丫鬟自打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聂青鸾,三观节操什么的早就是被她给带歪了。当下听了她的话,这丫鬟非但是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而是喜滋滋的就说道:“那是,我家小姐就是厉害。就冲我家小姐这副骨头,比那石头还要硬上几分呢,就是狗都不敢咬的,怕崩了牙。” ...... 这明明是夸奖她的话,可怎么听着就是那么的别扭呢。 聂夫人看着这没正经的主仆俩,晓得自己也是从聂青鸾的口中问不出什么实话来,当下也只得作罢。 这孩子罢,打小她就觉得与她不亲。甭管她这个做娘的是怎么掏心掏肺的对她,可她还是那么一副不远不近的模样,有时候想想,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找她讨债来了。 唉,真是亲生无怨啊。 聂夫人叮嘱了聂青鸾几句,而后就扶着海棠的手回去了。 聂青鸾自行带着枇杷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时间捻指而过,才见墙角腊梅凌雪开,转眼就是红杏枝头春意闹。 三月春光烂漫之时,聂媛华出嫁做了皇家的媳妇。 她一离开侯府,聂青鸾立时就觉得天也高了,海也阔了,心情也特别的好。 至少从现在开始她不用担心饭菜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用担心掀开被子睡觉的时候里面会不会盘着一条蛇,或是枕头里是不是会爬出来一只毒蝎子。 我擦,想起这些年来过的日子,聂青鸾觉得她都可以写出来一部血泪史了。 真是字字血泪,步步惊心啊有木有。 聂媛华出嫁的当晚,聂青鸾哼哧哼哧的就吃了三碗饭。 枇杷在旁边担心的看着她,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说道:“小姐,你吃这么多你也不担心会把你肚子给撑破啊。” 聂青鸾满嘴的饭,一点不顾形象的就说着:“本小姐今日高兴,多吃点饭怕什么?” “可是小姐你以往说不高兴的时候也是吃很多的饭啊。不高兴的时候多吃饭,高兴的时候还是多吃饭,小姐啊,我看你这样吃下去,迟早会吃成一头猪。” 聂青鸾:“......” 这丫头,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 但枇杷忽然又笑了,说道:“小姐,我晓得你是因为大小姐出嫁了,心里高兴的。刚刚我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随后她又殷勤的问了一句:“小姐,要不要我再给你添一碗饭。” 聂青鸾放下了筷子。 再这么吃下去她真的是要变成头猪了。 见她不吃了,小丫鬟上前来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而后又泡了一碗茶送了过来。 枇杷则是很有眼色的将装着瓜子的白底青花瓷罐子拿了过来。 主仆两个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 聂青鸾大有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喜笑颜开的就说道:“哎呀,枇杷,你都不晓得,我自打三岁的时候起就开始盼着聂媛华出嫁了。结果这一盼就盼了十一年,我这等得哟,头发都快要白了。” 枇杷就说道:“小姐,你是不是觉着大小姐出嫁了,往后在侯府里就没人再整日的惦记着怎么整治你,或者是怎么弄死你了?” 聂青鸾开心的点头。 枇杷吐了片瓜子皮出来,凉凉的就说道:“小姐啊,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说你平日里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是看不透这里面的这个理呢。你可别忘了,大小姐她现下是出嫁了不错,但她嫁的可是太子。太子你晓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来日的皇上。那大小姐就是来日的皇后娘娘了。我就不说她做太子妃的这期间想整治你是易如反掌了,只说等到她做了皇后娘娘,碾死你就跟碾死只蚂蚁似的你信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了。但做人不能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嘛。 聂青鸾乐观的说着:“皇帝虽然说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他有弟弟的啊,而且还有好几个的弟弟。强叔弱侄,等皇帝真的两腿一蹬升了天了,到时候到底谁做皇帝还两说呢。再者说了,就算是太子他真的当了皇帝了,可你以为后宫就这么容易待的了?小丫头,图样图森破。女人扎堆的地方,那可不要太恐怖。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人吃人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你以为聂媛华就这么容易的能坐上皇后娘娘的宝座?就算她坐上了皇后娘娘的宝座,就一定能在那位子上坐得稳了?就算她坐得稳了,今天应付这个妃子,明天应付那个嫔的,外面朝堂里的事她还得插一腿,她还有精力来整治我?所以我还是吃好喝好玩好才是正经。” 枇杷这丫头,约莫是真的不会说话。她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就直接泼了一盆冰水下来。 “可是小姐,你觉得就咱们大小姐的那性子,那手段,就是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再厉害,我觉着,那也只有她吃人家的份,没谁能吃到她的吧?而且照着她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就算是累得趴不起来了,估摸着都会躺在那想怎么才能让你过得生不如死的。所以啊,我劝你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着怎么才能逃离大小姐的魔掌吧。” 聂青鸾终于是被枇杷的这几句话给说的对嗑瓜子没什么兴趣了。 作为一个跟聂媛华斗智斗勇了十一年的人,她哪里会不晓得聂媛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她凡事都喜欢往最乐观的事上想就是了。 想当初,聂媛华是致力于直接弄死她,可后来聂媛华似乎又改了想法,致力于让她半死不活了。 聂青鸾其实是晓得聂媛华的心思的。 她约莫是觉得直接弄死她是太便宜她了,所以就打定了主意,要先好好的整治她一番,让她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而后等到一个恰当的时候,再出手弄死她。 这就跟猫抓住了老鼠,却并不着急吃,而是要先慢慢的戏弄一番一样。最后等到她觉得戏弄得够了,出了她胸中的那口怨恨气,再是啊呜一口吃了她。 聂青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时就觉得聂媛华悬着的那把刀又往下掉了两公分。 而过不了两个月的功夫,聂青鸾觉着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刀又往下掉了两公分。 因着隆安帝特地的遣了个小太监来说了一声,说是端午那日让信阳候带了全家老少去宫里吃一顿团圆家宴去。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端午那日肯定是会见到聂媛华的。 吃你妹的团圆家宴啊。 第92章 新婚妻子 “回来。” 但陈佩兰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她的话杏雨不敢不听,也只听转身回来了。 可心中毕竟还是替她委屈的,所以就低声的叫了一声:“姑娘。” 这当会陈佩兰已是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沉稳了,正色的同她说着:“往后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回去都不能在老爷和太太面前嚼舌头,知道不知道?便是老爷太太问起,你也只说我在这里过得好。公公婆婆,小姑子,还有夫君都对我很好。” 杏雨心中大为不平,就咕哝着说道:“可是姑爷他分明就是对姑娘您不好啊。您又何必要在老爷太太面前遮掩呢?告诉了老爷太太这事,老爷和太太必然舍不得您受苦,势必要说姑爷的,到时姑爷敢不听?往后自然就对您好了。” “杏雨,”陈佩兰的声音忽然就严厉了起来,面上也有了几分厉色,“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到?” 杏雨垂了头,不敢再做声。 陈佩兰又厉声的说道:“我身边是不留多话的人的。若是让我晓得你在老爷和太太面前嚼了舌根子,惹老爷和太太心中起怒,那你就不要说我不顾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了。” 杏雨晓得陈佩兰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当下她便只吓得双膝一软,忙跪了下去,求饶着:“奴婢晓得了。万不敢在老爷和太太面前说半个字。” “既如此就最好。你且起来吧。”顿了顿,陈佩兰又吩咐着,“你去叫小丫头们打了水进来给我洗漱。再有,叫了两个小丫鬟打了水到书房里去伺候姑爷洗漱。” 又望了望窗外。 霜降已过,立冬在即,这天是越发的冷了下来,院子里的那株银杏树的叶子都开始慢慢的转黄了。 陈佩兰收回了目光,想了想,又吩咐着:“我记着我的嫁妆里有一床大红色荷叶荷花交颈鸳鸯的缎被,还有一床大红色牡丹繁花的缎被?你去开了箱笼,将这床被子找了出来,着人给姑爷送去罢。只说天冷,让姑爷小心别着凉了。” 因着方才陈佩兰说的那几句重话,杏雨现下是再也不敢质疑她的话了。于是陈佩兰说什么,她便只垂头答应着。 一时唤了小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着陈佩兰梳洗,卸了头上的簪环,又开箱笼寻了那床被子出来,着人给叶明齐送了过去。 叶明齐的书房就设在这处书房的东厢房里。这当会他正坐在圈椅中发呆。 因着新婚,所以这竹锦院里外上下都收拾的甚为喜庆,便是这书房里,也是贴了大红的窗花和喜字。 叶明齐现下就正在望着那些大红色的窗花和喜字发呆。 一切都和做梦一样。忽然他就成亲了,而成亲的这个人不是苏莹,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姑娘。 便是往日里父母同他说这姑娘再如何如何的好,他也早就暗下决心,要忘了苏莹,从此和陈佩兰好好的过一辈子。只是临到那一刹那,他走进自己的新房时,看着四处的红,只觉得刺眼。 于是便开始退缩,逃也似的逃到了书房里来。 他也没要丫鬟在旁边伺候着,只是自己在这里闷闷的坐着,发着呆。 忽而猩红毡帘被推开了,有几个丫鬟走了进来。 当先的那个丫鬟正是方才他见过的,仿似是陈佩兰身旁的大丫鬟。后面跟着的是几个小丫鬟。 杏雨进了来,便屈膝对着叶明齐行了礼。直起身来就道:“我们姑娘说,今儿姑爷忙了一日了,只怕饭也没有好生吃,所以便让奴婢们给姑爷送了些滚热的糕点和茶水来。再有现下快要入冬了,晚间姑爷一个人睡的怕也冷,所以便让奴婢给姑爷送了两床厚实的被子来。” 叶明齐往后一瞧,果见后面的小丫鬟一个手里提了食盒,一个提了一壶茶,另外两个则是手里各抱了一床大红色的被子。 杏雨此时就指使着那几个小丫鬟给叶明齐倒茶拿糕点,自己又同另外一个小丫鬟去铺床叠被。 书房里并没有床,不过临窗有一张可供坐卧的木榻罢了。 杏雨便同小丫鬟将木榻上放着的小炕桌抬了下来放至一旁,那床大红色牡丹繁花的缎被垫在了木榻上,另外一床大红色荷叶荷花交颈鸳鸯的缎被则是铺在上面。 等到这一切做完之后,杏雨就领着两个小丫鬟过来。 虽然面前的书案上摆了几碟子热腾腾的糕点,又有一杯滚烫的茶,但叶明齐却并没有吃喝。 他心中自然是有着不好意思的。 方才他那样做,若是一般的姑娘,只怕当场就哭了,说不定就要闹腾呢。方才他坐在这里,也是害怕着陈佩兰会闹腾,所以心里还一直提心吊胆的。 但不曾想陈佩兰非但没有闹腾,反倒还是一个责怪的字都没有说他,还惦记着他会饿,会渴,会冷,吩咐着丫鬟给他送了糕点茶水和被子来。 这样反而让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有心想要再回去,可毕竟又拉不下那个脸来。所以一时他就觉得自己的耳尖极是发烫。 杏雨这是又对着叶明齐屈膝行了个礼,说着:“姑爷,床已经铺好了。奴婢要回去伺候我们姑娘了。” 叶明齐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呐呐的说道:“回去同你们姑娘说,难为她费心。” “奴婢一定将姑爷的话带到。” 而回去之后,杏雨果真将叶明齐说的这话一个字不漏的告知了陈佩兰。 陈佩兰此时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杆。 听得杏雨说的话之后,她出了一会子神,随后点了点头,就道:“你们今儿也辛苦一日了,也早些下去歇着罢。记得明儿卯正就过来叫我起来。” 杏雨答应着下去了。 陈佩兰却是睡不着。 新婚之夜却是一个人独守空房。再转头望着这满屋的大红色,桌上两根还在点着的□□凤喜烛,由不得的就觉得眼眶又有些发热了。 不过她还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泪意忍了回去。发了一会子呆之后,解开身上披着的大红锦袄,慢慢的躺了下去。 明儿还要早起去和公公婆婆请安,今儿晚上便是她再不想睡那也得睡的,不然明儿瞧着面上的神色不好,旁人会如何看呢? 只是理智晓得是该这样做,但情感上却由不得自己。到底前半夜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至后半夜才阖上双眼微微的眯了一会。 冬日天亮的早,纵然已是卯正了,但天没有亮。 陈佩兰在杏雨的伺候下起了床。 衣裙是一早就已经挑好了的。 毕竟是刚新婚,所以挑的是极为喜庆的桃红色和石榴红色。 杏雨伺候着陈佩兰穿上了衣裙,陈佩兰又问着她:“姑爷可起来了?” 杏雨扭头望了望外面。 隔着糊了高丽纸的窗子,隐约可见东厢房那里是亮着灯的。也不晓得是叶明齐起来了呢,还是昨儿一晚那烛火压根就没有熄灭。 于是杏雨便回道:“奴婢不知。” 陈佩兰就叹了一口气:“你做事越发的不用心了。” 随后就吩咐着她:“叫了两个小丫鬟,打了水进去伺候着姑爷起来。然后等姑爷洗漱好了,同姑爷说一声,让他过来,同我一块儿去前面给爹娘请安。” 杏雨一一的答应了,随后又按着陈佩兰的话吩咐了下去。 一时叶明齐也洗漱好了,在屋子里磨蹭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咬一咬牙,掀了帘子来正屋。 廊下站着的小丫鬟见着他,忙伸手打了帘子,又通报了进去:“姑爷来了。” 叶明齐在屋前面颇踌躇了一会,随后方才低头走了进去。 昨晚那样一时冲动就走了,过后一晚想起来,越发的觉得自己很不该那样行事。 陈佩兰这样离开父母嫁到了自己家来,头一晚正是满心忐忑紧张的时候,自己反倒做了那样子的事出来,可还算是个人?但随后陈佩兰不但不恼,反倒还遣了丫鬟过来给他送糕点茶水,又给他铺床叠被,今儿一早又遣了丫鬟提了水来给他梳洗,更是半个字的不满都没有说,与她这样的坦荡胸怀一比,自己成了个什么? 所以叶明齐现下很是不好意见陈佩兰。但心里也怕着她会责怪自己。 不想一进了屋子,陈佩兰却依然是一个责怪的字眼都没有说。 她早就是洗漱好了,正端坐在镜台前,由着丫鬟给自己梳头发。 见着叶明齐进来,她便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同他说着:“夫君起来了?那两床被子睡的可还暖和?” 叶明齐面上就有些讪讪的,呐呐的说着:“嗯。起来了。多谢你,那两床被子很暖和。” 陈佩兰又笑了一笑,随后便吩咐着小丫鬟拿红枣汤和糕点上来:“早起喝茶不好,夫君暂且用些红枣汤罢。若是饿了,先吃些糕点垫垫。我这里很快就好,还要劳烦夫君再等一等。” 叶明齐忙道:“没关系。你不用着急,我在这里等着你。” 陈佩兰笑了笑,转过了头去。 小丫鬟用描金填漆托盘送了红枣汤和糕点过来,叶明齐接着,一面喝着红枣汤,一面打量着这屋子。 薛氏早先就遣人来收拾这竹锦院了。也问过他的意思,看需要特意的添置些什么。但叶明齐对这些事压根就不上心——娶的人不是自己想娶的人,那新房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差别呢?——所以便由着薛氏拿主意。而昨晚虽然进来了,但随后又匆匆的落荒而逃一般的走了,所以也没顾得上看这屋子。 现下看来,真是各处都是好的。 鸡翅木的千工雕花床,暗红色的繁花羊毛地毯,顶槅上挂着珠子吊灯,多宝阁上摆的各样玩物花瓶都极是珍贵。 母亲可真是用了心来布置这屋子里的一切呢。 目光又望向了正坐在镜台前面的陈佩兰。 小丫鬟打开了梳妆桌上放着的几只花梨木描金的梳妆盒,正问着陈佩兰今儿要戴什么首饰。 陈佩兰仿似也很为难,正微蹙了眉头在几只梳妆盒里挑挑拣拣的。 忽而她伸手拣了一只赤金偏凤在手中,看了看,随后便转头问着叶明齐:“夫君,你瞧瞧我手上的这支赤金偏凤。我今儿戴这个,你看可好?” 叶明齐方才正在看她,再没想到她会忽然转头过来。当下他发根发烫,目光飘忽望向一旁,装着正仔细的瞧着墙上的书画。可听得陈佩兰的话,也只能又转过了头来。 一见她手中拿着的那支赤金偏凤,凤尾分两股,上下左右蜿蜒而去。且凤尾中间还有两根极长的软须,想来戴在头上之时,这两根软须会不停的轻颤晃动。凤口里又衔了三串珍珠流苏,最下面又各有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瞧着极是漂亮。 便是叶明齐对女子的首饰没有多望一眼的人也觉得这支赤金偏凤极是好看。于是当下他便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这支赤金偏凤好看,你就戴这个吧。” 陈佩兰闻言,抿唇嫣然一笑。随后便转过身,回手将这赤金偏凤交给了小丫鬟,吩咐着:“既然夫君说这支偏凤好看,那我就带这个吧。” 小丫鬟开口应了。接过了这支赤金偏凤来仔细的替她戴在了鬓边。随后陈佩兰又挑拣了一朵石榴红色的堆纱绢花和两支金簪子让小丫鬟也给她戴了。 最后她在铜镜里面仔细的端详了端详,方才起身自绣墩上站了起来,走到叶明齐面前来,笑道:“夫君,劳你久侯了。咱们现下就一起去爹娘那里给他们请安罢。” 第93章 怜取眼前 昨儿竹锦院里的事一早就有小丫鬟过来告知薛氏和叶贤嘉知道了。 薛氏只气的双臂都发软了,叶明月正在旁边安慰着她。 “你哥哥平日里瞧着再稳重老成不过,可谁料想现下竟然长本事了。人家姑娘嫁过来的头一晚,他倒还跑去书房睡了。这叫人家姑娘怎么想?” 叶明月就安抚着她:“哥哥也只是一时脑子转不过弯罢了。不过我瞧着嫂子为人极好,想来哥哥很快便会喜欢上她的。娘你也不用太担心。” 薛氏便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 叶明齐的心结她自然也是晓得的。原本只以为着他和陈佩兰成了亲,以往的那些事自然就会慢慢的忘却的,但谁曾想昨儿晚上他竟然能做出了那样的事来。得亏陈佩兰是个识大体的,竟是一句恼话都没有说。而且听得小丫鬟说,她还怕着叶明齐一个人在书房睡着冷,特意的遣了小丫鬟给他送了两床厚实的被子过去呢。 薛氏原就对陈佩兰极为的满意,现下有了昨儿晚上的这出事,那就越发的满意了。 因着心中觉得叶明齐这事做的很是对不住陈佩兰,所以方才薛氏和叶贤嘉商议了一番,原本是打算给陈佩兰一匣子红宝石和一匣子珍珠做见面礼的,可临了又特地的寻了一对金镶玉梅花簪出来,打算待会儿一起给陈佩兰。 “真真你哥哥这么大个人,做事还是这般的不过脑子,”薛氏同叶明月抱怨着,“唉,也不晓得他何时才能不让我操心。” 叶明月就笑道:“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只怕等哥哥一百岁的时候,娘还是照样的要操心哥哥呢。” 薛氏止不住的就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呸。等你哥哥一百岁的时候,娘早就死了,只怕骨头都烂没了,还怎么去操心他?” 这会叶明月还没开口,倒是叶贤嘉先开口了。 “好好儿的说这些做什么?你必然是会长命百岁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我还想着,等我们老了,我也不做这劳什子官了,就和你在家里含饴弄孙,岂不是好?所以你定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薛氏一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只喝了蜜似的甜。当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连带着对叶明齐的恼意也减了不少。 于是等到叶明齐和陈佩兰一块儿过来请安的时候,薛氏面上的笑意瞧着真真是和善慈祥。 第一日见公婆那自然是要毕恭毕敬的。 丫鬟抱了蒲团过来,陈佩兰跪了下去。旁边杏雨用填漆小茶盘捧了两盖碗茶,陈佩兰双手捧起,先给了叶贤嘉,随后再给了薛氏。 叶贤嘉和薛氏两个人都喝了,随后薛氏亲自起身扶了陈佩兰起来。 “好孩子,”薛氏笑道,“往后咱们娘儿两可就是一家人了。” 又让文鸳将那三只描金锦匣捧了过来,笑道:“娘原本是想给你打两套头面,但又不晓得你喜欢什么式样的,所以你收着这匣子红宝石和这匣子珍珠,赶明儿你吩咐了匠人,按照你喜欢的式样打两套头面吧。” 薛氏这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了。 陈佩兰当即就道:“娘,这,这太贵重了,媳妇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的?”薛氏就嗔着她,“你既进了我家门,那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我又只生了齐儿和圆圆他们两兄妹,我手头的这些东西,往后不都是你们的?快收下。” 陈佩兰这才双手接了这三只锦匣过来,回手递给了杏雨。 叶贤嘉则是说了一些夫妻和睦之类的话便也罢了。随后陈佩兰便和叶明月相见。 两个人在广德侯府的时候便已在一处说过话了,对彼此的印象都还好。且又是平辈,于是当下两个人行了平礼,叶明月便自黄鹂的手中将朱漆托盘取了过来,对陈佩兰笑道:“嫂子和大哥新婚之喜,小妹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这一对荷包是我亲手绣的,送了哥哥和嫂子吧。嫂子可别嫌弃。” 陈佩兰抬眼看时,见那荷包是大红色的缎子做的,上面绣了两只荷叶荷花,又有两只五彩斑斓的鸳鸯,瞧着极是栩栩如生,仿似下一刻这两只鸳鸯就会走下来一般。 陈佩兰心中欢喜,便拉了她的手笑道:“早就听得说妹妹有一手好绣活,连太后和德清公主都托了你帮她们做绣活,今儿一见,可真是绣的极好。这荷包我极是喜爱。” 叶明月便也拉了她手,笑道:“这不值什么,嫂子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再给你绣些别的。” 心中却也懊恼的很。 她就只有叶明齐这么一个哥哥,自小又极是疼爱她。原本叶明齐大婚,她是想着要绣一床百子千孙的大红锦被给他们的,可偏生太后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佛像还没有绣好,压根就腾不出手来绣百子千孙锦被,所以就暂且先绣了一对鸳鸯荷包给他们。 当下陈佩兰也给了叶明月一对嵌宝石的花形金簪做见面礼,叶明月谢过了她,随后回手交给了黄鹂收起来。 叶贤嘉和薛氏见着她们姑嫂两人和睦,心中也自欢喜。 因着待会儿还要领着陈佩兰去认亲,都是女眷,所以当下薛氏和叶明月便陪同着陈佩兰一起去了钟翠堂,叶贤嘉和叶明齐暂且留了下来。 方才叶明齐和陈佩兰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薛氏已是同叶贤嘉商议过了,让他待会儿好好的说一说叶明齐,叶贤嘉也应了。不过等薛氏和陈佩兰离开之后,叶贤嘉却并没有就昨晚的事说叶明齐一个字,反倒是温和的问着他近来在翰林院里待的如何。 叶明齐自打殿试之后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现下已有半年的时间了。而这庶吉士是个短期的职位,在翰林院里学习一段时日,再考察考察,随后便会授予其他的职位。 叶贤嘉就这一个儿子,自然对他的仕途也甚为上心,这些日子也是同上上下下的同僚处好关系,就是想着要给叶明齐谋一个好的职位。 但无奈他自己本身也只是个五品的郎中,而且近来户部因着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事,人人都忙的头大,暂且也就没有空去替叶明齐钻营这些事,所以今儿就嘱咐着叶明齐自己在这些事上面要有些眼色。 ——他晓得自家儿子是个性子耿直的,只怕是不屑于做那些个钻营的事。所以有时候是要同他说一说官场上的事。 当下叶明齐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 他自然也晓得昨儿晚间的事叶贤嘉和薛氏已经晓得了。 方才薛氏临走的时候,可是好生的瞪了他一眼呢。 他心中有些忐忑紧张,只以为着叶贤嘉定然是会就这事说他的。但不曾想叶贤嘉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起,神色间也没有半点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和善的同他说着官场上的一些事。 叶明齐反倒是觉得心中不安了。于是顿了顿,见着叶贤嘉喝了一口茶水,放下盖碗的功夫,他就垂了头,嗫嚅着唇,低声的说道:“爹,昨晚的事,是儿子错了。” 叶贤嘉的手一顿。随后他回过头来,说道:“这样的话你倒是不应当同我说。” 见着叶明齐抬头望他,面上满是不解的样子,他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大了,爹相信你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分寸和原由。昨夜的事,说起来原也是我和你娘一开始要你娶陈家姑娘为妻,你虽答应了,但想来心中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适应,所以才会有昨夜那样的事。这事认真说起来,是我的过错。” 叶明齐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安了。 “爹,”他垂头低声的说道,“这怎么会是您的过错呢?分明是儿子错了。” 叶贤嘉没有做声。片刻之后他方才慢慢的说道:“不管你以前心中是怎么想的,但现下既然你已同陈家姑娘成了亲,那她就是你的妻子,你就得好生的爱护她才是。万不可伤了她的心。” 叶明齐应了声是。 叶贤嘉又道:“方才我冷眼瞧着那陈家姑娘,却是个端庄识大体的。且昨儿晚上的事我同你娘也都知道了,这样的事,若是一般姑娘,只怕早就闹着回娘家了,可陈家姑娘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闹,反倒今日在我和你娘面前也一个字都没提起昨晚的事。这样的女子,齐儿,你应当好好的待她才是。为父相信,他会是你的贤内助。” 叶明齐又低声的应了声是。 叶贤嘉便又说道:“你既说昨夜的事你知错了,那这话你倒应该同陈家姑娘说一说才是。可千万别冷了人家的心。” 叶明齐又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 叶贤嘉就又摆了摆手,笑道:“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现下你既已成家了,那往后在这官场上可也该用心经营,往后也好封妻荫子。” 叶明齐恭恭敬敬的回道:“儿子明白。往后儿子定然是会洗心革面,再不让爹和娘为儿子操心了。” 叶贤嘉抬手摸了摸颌下的三缕长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脑中忽而又想起叶明月方才说的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的话,不由的又莞尔,心里就想着,父母对子女,哪里是说不操心就能不操心的呢?这齐儿现下虽然是成家了,可到底他也是操心的。再有圆圆,她娘是个迷糊的性子,看不出来,自己可却看出来了,圆圆这些日子不晓得因着什么,面上可是笑影儿都没有。便是偶尔笑了笑,那笑意明显也不是发自真心的,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唉,这孩子,最近这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 叶贤嘉摇了摇头,心里只想着,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第94章 自作自受 叶明月陪着陈佩兰认完亲回到泠雪轩之后,整个人都累的不行。 不过在木榻上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唤着小茶打了热水,绞了一块热巾子过来。 将整块热巾子覆在脸上之后,她舒服的低声叹息着。 随后将已经凉了的巾子递给小茶之后,她又起身走到了旁边的绣绷后面。 今儿都已经九月初八了,可这幅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还差着些儿,这几日得赶紧的绣好送到宫里给太后才是。 因着她全心全意都只在这幅绣像上,所以暂且这些日子都是足不出户的,对外面的事也不清楚。 这般过得几日,就见小茶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出事儿了。” 小茶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叫,黄鹂正用填漆茶盘端了一盖碗茶站在叶明月旁边,闻言便开口轻斥着她:“你这般大叫大嚷的做什么?没见姑娘正忙着么?” 经过这几日的紧赶慢赶,这幅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终于是要完工了,所以叶明月的心情较前些日子可谓是轻松了不少。 于是当下她便抬了头,笑着问小茶:“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值得你急忙成这样?想是有人蒸了肉包子,你赶着要去吃?” 最后这一句话是调笑之语,因着小茶最是爱吃肉包子了。 这若是在以往,小茶定然是会顺杆爬,求着叶明月吩咐何妈蒸肉包子,但是现下她却是一点儿这个心情都没有了。 她两步走上前来,面上神秘兮兮的就说道:“姑娘,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说罢,便轻声的将自己方才见到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方才她拿了一包松子糖去大房那边,寻了几个小丫鬟们一块儿吃糖,一边儿就闲话。 因着这些时日她奉着叶明月的吩咐,没事都会去大房那边找小丫鬟们一起闲话,且每次去都会带了各种不一样的小零嘴,所以那里的小丫鬟们都跟她极熟,什么话都乐意同她说。 先前那些小丫鬟就正在同她说着大房里的一些隐秘事。自然,小茶比较感兴趣的还是有关林谷玉的事,这一探口风,可是不得了。 就见那几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互相看,随后又极其神秘的同小茶说,这些日子大爷来大太太这里来的极是勤快。头先她们也只以为着是大爷和大太太感情重又好了,哪晓得有一日却叫一个小丫鬟无意之中看到,说是大爷同表姑娘可亲密着呢。且大爷经常还趁着大太太不在院儿里的时候来,一来就直接进表姑娘住的东厢房里去了,待了好半日才出来,也不许人在屋子里伺候,两个人不晓得在里面做什么。不过是瞒着大太太一个人不晓得罢了。但纸里包不住火,时日长了,大太太定然是会晓得这事的。 小茶也自惊讶。当下正待再问,忽然就听得院子里林氏杀猪般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一众小丫鬟都吓了一跳,忙撇了小茶,慌慌张张的进院子里去了。 小茶当下也没走,站在院外的一处隐秘之处凝神听着壁脚。 就听得林氏的叫骂声,一口口的叫着小贱人,又有林谷玉的哭声,再有叶贤锦的咆哮声,真真是热闹非常。 小茶心中好奇,便悄悄的挨到了院门那里,探头往里瞧,就见林氏正一手拉了林谷玉的头发,一手劈头盖脸的往她脸上扇着耳光子,口中还骂着:“你这小贱人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竟然是勾引到你姑父的头上来了。这可是你姑父啊,你都敢去爬他的床?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 林谷玉此时身上一根丝全无,头发散乱,正被林氏打的直哭,一面又拼命的往旁边闪躲。但林氏此时就如同母狮子附体一般,她哪里能闪躲得掉?正被林氏死死的抓住了头发,脸上早就挨了几记重重的耳光了。林氏又伸手专往她身上最嫩的地方死命的掐,直掐的林谷玉哭叫个不住,嗓子都哑了。 这时就见叶贤锦从旁侧的东厢房里冲了出去。 他上半身还是光着的,不过下半身套了一条裤子罢了。想来是方才林氏揪着林谷玉出来,叶贤锦就趁机套了一条裤子,随后才出来。 而他一出来,就见着林氏发疯的打着林谷玉,一面口中又骂了极其难听的话出来。而林谷玉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花朵般的身上被林氏掐的青紫一片。两相一比较之下,林谷玉二八少女,林氏连半老徐娘都算不上,叶贤锦近来几日又正和林谷玉打的火热,所以他当即就想也不想的,上来就一把将林氏给推到了一旁去,随后又唤着丫鬟送林谷玉回房去穿衣裙。 叶贤锦毕竟是个武人,力气不是一般的大。且急怒之下,哪里还有个轻重?当即就将林氏给推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又一个踉跄,往旁边就倒。 可巧旁边正有几块山子石,林氏一不留神之下,额头就磕到了这山子石上去,于是立时就见了血。 林氏面上原就白。不是那种正常的白净,反倒是一种青白之色。当下猩红的血沿着她这青白的脸颊上蜿蜒流了下来,瞧着实在不是一般的瘆人。 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痛,可怎么及得上心里的痛? 林氏一面抬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一面望着叶贤锦。 她是没有胆量骂叶贤锦的,于是转而冲着东厢房的方向继续的一口一个小贱人,小娼、妇的骂着。 叶贤锦听她骂的不堪,当即就不悦的道:“你骂她是小贱人,小娼、妇,你可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可配骂她?” 说罢,转身就回东厢房去了,赶着去安慰林谷玉。 但仿似林谷玉也恼了他一般,叶贤锦不过前脚刚进屋门,后脚立时就被人给推了下去,而且里面的人还扑棱一下将两扇木门给关的紧紧的,无论叶贤锦在外面怎么说好话,都是不开的。只不过里面一直有哭声传出来。 林氏在外面也哭,哭到后来只说自己瞎了眼,竟然自己给自己招了一匹中山狼回来。随后又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说是要立时撵了林谷玉离开武安伯府。 叶贤锦如何肯让?两个人当下就又厮打在了一块。但林氏如何会是叶贤锦的对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被叶贤锦给掀翻在了地上了。 林氏便坐在地上撒泼似的拍手大哭,又滚来滚去的,直滚的头发散乱,衣裙凌乱,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只说若是让林谷玉在这里,她就要离了这里。 而叶贤锦当即就发狠说道:“既然这事叫你瞧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决计要抬玉儿做姨娘的,而且还是个贵妾,非一般妾室可比。你若是个识大体懂事的,就该高高兴兴的帮我们置办才是。若是不懂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休了你,我就立玉儿做正室。” 林氏当时就被唬住了,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她没想到叶贤锦竟然会为了林谷玉这样说,而且还有心要休了她,立林谷玉为正室。 而等到回过神来之后,她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整理妆容,也不拾掇衣裙,说是要去找蒋氏和老太爷评评这个理。她势必是不会容忍林谷玉做叶贤锦的贵妾的。 她原本是想抬出蒋氏和老太爷来压一压叶贤锦,只要能让他同意将林谷玉撵离武安伯府就好。但没想到叶贤锦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着:“便是你去找父亲和母亲说道这事我也是不怕的。实话告诉你,母亲一早就对你一直贴补娘家不满意了,一直让我休了你,是我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所以暂且由得你一直坐了正室的位置罢了。现下你去找母亲,正好,我就同母亲好好的说说这事。” 说罢,竟是自己扯了林氏的胳膊,拽着她出门往钟翠堂的方向去了。 “姑娘,”小茶眉飞色舞的说完这一截之后,笑道,“现下大爷和大太太还不定的在老太太面前怎么样闹呢。指不定的现下大爷已经写了休书给大太太了呢。” 叶明月抿唇一笑。 自打上次在广德侯府林谷玉见过陈佩兰之后,回来便有些不得劲。叶明月便吩咐了小茶一直暗中看着林谷玉,果不其然,随后便见林谷玉去找过叶明齐几次,且有两次还是哭着跑了出来的。 叶明月便去找了叶明齐,问明了其中详情,晓得林谷玉是过来同叶明齐期期艾艾的说心悦他的事,想要留在他身边。 叶明齐自然是不同意的,只说自己已经同陈佩兰定了亲事了。林谷玉便哀求,说是不求名分,哪怕就是留在他身边做个丫鬟伺候他,只求日日能看到他也是好的。 叶明齐拒绝了,只说断没有让林谷玉留在他身边做丫鬟的理,而且他身边也并不缺伺候的人。 叶明月听了,心里便冷笑不已。 现下林谷玉说是想留在叶明齐的身边做个丫鬟,但等叶明齐真的同意了,她又岂会甘心于一辈子只在叶明齐身边做一个丫鬟而已?必然是要一步步的往上爬的。而且现下叶贤嘉好不容易的才挥刀将过去的事都给斩断了,薛氏的面上才刚刚有了些笑意,她又怎能让林谷玉留在叶明齐的身边?势必要掐断她的这份心思。 于是叶明月想了一日,随后在林谷玉再一次的从叶明齐的屋子里哭着跑出来的时候,遣了小梅尾随在她身后。 第95章 咎由自取 小梅最擅长的便是学别人说话,神态口气可谓是惟妙惟肖,再没有一些儿不像的。而就算如此,叶明月还怕她学的不像,所以特地的让她近些日子多去大房那里转悠转悠,暗中的观察着林氏的言行举止。 随后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自然就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彼时林谷玉正因着伤心,倚在一棵树上低声的哭着,小梅就在其后不远的假山旁学了林氏和她身旁大丫鬟芸香的声音在说话。 虽然叶明月晓得林氏已是同林谷玉明里暗里的提过让她多同叶贤嘉接触的事,但却并没有说的很明显,而现下,叶明月便教给了小梅一篇话,让她在这里学了林氏的声音说给林谷玉听。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和暗中观察,叶明月晓得林谷玉是个极其敏、感且自卑的人。自卑的人,最怕旁人瞧不起她了,且最容易钻牛角尖。所以叶明月便打算这次给她来个最重的一击。 其实小梅说的话也全都是林氏的心里话。不过这些话林谷玉不晓得罢了,而教小茶用着一些小零嘴和大房里的小丫鬟都混熟了,从而探听来的。 而现下,叶明月便要借由小梅的嘴,学了林氏的声音和口气,将这些话全都告知林谷玉。 林氏虽然一直贴补娘家,但那也是一直对着侄子林文山最为上心。 因着林氏一来重男轻女,二来觉得自己没儿子,将来老了没依靠,而侄子却毕竟是同自己一样姓林的,拉扯帮衬了侄子,往后等自己老了,侄子势必也会对她这个姑母好的,而三来,虽然一开始林谷玉来武安伯府的时候林氏也真心的对她好过一阵子,但自从看出来叶贤锦对林谷玉的不一般之后,林氏便渐渐的疏离林谷玉了。 再亲的侄女,能比得上自己的丈夫? 而带着这样的有色目光看林谷玉,先时还觉得她身姿纤细,温婉秀丽,但现下怎么看却都怎么觉得她是狐狸精一般,整日的做了狐媚样子出来哄人。 这样的话从自己‘姑母’的口中说了出来,林谷玉心中如何会不震惊?更何况后来又听到说自己的父母同姑母说的,若是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便最好,若是真的寻不到,宁愿是让她给官宦之家做妾,那也不要让她嫁给小门小户的人家。而且还嘱咐着,至好是要给她找了那等手中握有权势的官宦之家为妾,年纪大一些的都无妨,这样往后才能帮衬到林文山,帮衬到他们林家。 林谷玉再想不到自己最亲的父母心中竟然是有这样的打算。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分别? 林谷玉当即就哭着跑了。而随后她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觉得叶明齐左右是不喜欢她了,跟了其他的任何人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同时又起了报复的心里,觉得自己的姑母既然都这样对自己了,那左右是给人做妾,那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姑父做妾?好歹也是能恶心到林氏。 有了这份心思,于是她便不再躲着叶贤锦了,反倒是主动的贴了上去。而叶贤锦早就看着林谷玉年轻貌美,有意想要弄上手的,于是现下两个人一个存了报复林氏要勾搭上她夫君的心思,一个人原就是心中不正的,于是不过两日的功夫,林谷玉便半推半就的同叶贤锦滚了一张床。 她自然是不肯白白的叫叶贤锦睡了,所以这般和叶贤锦在一起鬼混了几日,在他面前也上够了林氏的眼药了,随后她便故意的将自己和叶贤锦的事传了出去,引了林氏来捉-奸。 而果然林氏一推开东厢房的门,见着他们两个赤身躺在一张床上,整个人都要疯了。她当即就尖叫了一声,冲过去拉着林谷玉的头发,死命的将她给拽下了床来。 但即便是身上再痛,可林谷玉这一刻心里却是觉得极其的痛快。 叫你说我整日装了狐媚样子出来勾搭人,叫你唆使我去勾搭二老爷,如何,我今儿就勾搭上你的丈夫了,还让他为了我动手打你,这份滋味可好受? 林谷玉扯了扯唇角,但心中却满满的都是悲凉。 她要叫以往那些看轻了她的人,往后全都要仰视着她。 林氏的这个正室位子,她势必要要搞到手的。到时她就是武安伯世子夫人了。等往后老太爷死了,那她便是武安伯夫人了。 林谷玉心中想的得意,叶明月这边却听得舒心。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谷玉的事总算暂且是过去了。而往后,只要再寻了个时机分了家,随后哪怕她们再如何闹腾呢,那左右都是与她不相关的了。 而此时小茶正在笑嘻嘻的问着叶明月:“姑娘,你说大老爷这次可会休了大太太?我也是听得说了,老太太心中一直不满大太太呢。若是为着大姑娘和二姑娘,只怕早就是叫大老爷休了大太太呢。” 叶明月已低了头,手中拈了细细的绣花针,重又绣佛像去了。 闻言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慢慢的捻着手里的绣花针,将丝线缓缓的从白绫的那一端拉到了这一端来。 “要大老爷这么快就休了大太太做什么呢?日日的眼瞧着自己的丈夫同自己的娘家侄女这一块,这可不在她的心上拉刀子还难受?” 叶明月心中始终还记得林氏的那番恶毒心思。 要让林谷玉勾搭了叶贤嘉,随后以七出之条休了薛氏,为的就是想要薛氏手里的丰厚嫁妆。 既然她林氏先前曾经这样的想要算计自己的娘,那现下自己为什么要可怜她?日日的看着她难受才好呢。 且叶明月也觉得,现下只怕蒋氏也不会同意叶贤锦休了林氏的事。毕竟叶明珠暂且还做着德娴公主的侍读,并没有被选为皇子妃。若是此时她母家传出了这样的事出来,只怕是对叶明珠不好的。 不过暂且依着叶贤锦对林谷玉的迷恋,只怕他也舍不得将林谷玉撵离这武安伯府,所以估摸着到最后也就是林谷玉做了叶贤锦的妾室,又或者干脆是没名没分的跟着叶贤锦罢了。而林谷玉到底是有名分还是没名分,那就得看叶贤锦是否会坚持了。 叶明月遣了小茶去钟翠堂旁边打探消息。半日的功夫过去,小茶回来告知她,蒋氏晓得了叶贤锦和林谷玉的事之后,很是发了一大通的火。 若只是个寻常的丫鬟便也还罢了,蒋氏想必也不会理会,可关键是林谷玉却是林氏的娘家侄女儿。 蒋氏心中原就对林家的所有人没什么好感,现下倒好,侄女儿同自己的姑父搞上了,这说出去怎么都是一桩丑闻。 可蒋氏却并没有责骂叶贤锦,反倒是骂着林氏,说是她们林家就惯常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又说这样的事是林氏自己招来的,谁叫你一开始让你的这个娘家侄女儿到咱们府里来呢?若是没让她来,可不就是没有现下的事了?又骂着林氏的哥嫂不知道廉耻,必定是一早儿就盘算着我们武安伯府的,瞧着自己个的妹妹没用了,收不住叶贤锦的心了,所以就让自己的女儿过来了,为的不还是咱们武安伯府的财产?一群王八羔子,这些年都白养活他们了。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还晓得心存感激呢,现下他们倒是养了一条中山狼出来,惯会以怨报德的。 骂的林氏急了,忍不住的就辩解了两句。于是蒋氏一时就越发的生气了,气的一张脸挣的通红,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跺的笃笃的响,只说这事她不管了,让叶贤锦看着办吧。随后她便由着丫鬟扶着自己的手走了。 而听说叶贤锦当即就对林氏说了,他是一定要抬了林谷玉做贵妾的,让林氏好生的收拾个院子出来给林谷玉住。又说要办酒席,让林氏准备着。 林氏当即只气了个半死。转而又抬了叶明珠出来,只说现下叶明珠只是关键时刻,咱们做父母的,不能帮她便罢了,岂能在后面这样拖她的后腿呢? 叶贤锦却是说着,不过纳一个妾罢了,谁会在意呢?大不了对外便不说玉儿是你的娘家侄女儿也便是了,这样又岂会对叶明珠的事有影响?说罢,转身便扬长去了。 听得说当时林氏只气的面如金纸,险些不曾直接闭过气去。 不过她还是不敢违逆叶贤锦的话,所以过后到底还是挑了个良辰吉日,张罗着办了几桌酒席,正式的抬了林谷玉做了叶贤锦的姨娘。而且还是贵妾。 叶贤锦贪新鲜,自然日日都在林谷玉那里。随后林谷玉很快的就怀了身孕,且一举就得了个男孩子,于是她在这武安伯府里的地位就越发的稳固了。而林氏瞧着她就越发的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大房里整日的就乌烟瘴气,没有个消停的时候。而林谷玉的父母见着她的地位稳固了,便又撺掇着林谷玉去争正室的位子——自己妹妹做武安伯府的女主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亲女儿做武安伯府的女主人好——后来被林氏晓得了,只气的将自己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给砸了。 自己这样巴心巴肺的一片心为着的娘家,为着哥嫂和侄子好,不惜将自己的嫁妆全都变卖了,拼着被蒋氏和叶贤锦嫌弃也要贴补的娘家,可最后却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林氏只觉得心里拔凉一片,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错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下她还只是忍气吞声的顺着叶贤锦的意思,抬了林谷玉做了个贵妾,还在想着往后到底要同林谷玉怎么相处的事。 至于叶明月,自从晓得叶贤锦和林谷玉的事之后,她可真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林谷玉来搅合,无论是对叶贤嘉,还是对叶明齐那都是好的。而自己也就更能沉下心来专心的绣白衣观音大士的佛像了。 而随后等到这幅佛像终于绣好了,她正想着挑了个什么日子亲自入宫交给太后,忽而有一日就有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了过来。 是一直跟随在叶贤嘉身旁的小厮。 那日叶贤嘉原是和往日一样的去户部当值去了,不想等到半上午的时候,跟随着他的小厮却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说是方才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着两队锦衣卫进了户部,随后就抓了户部里的好多官员,其中就有老爷。他急的忙找人打听,说是因着什么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银子对不上数额,有人告密说是户部里的官员贪污了原本的江南收上来的赋税和发往西北的军饷。皇帝大怒之下,便遣了锦衣卫来,将户部里面经手这两件事的官员全都关进了诏狱里面去,还说不论怎样,势必是要将这事查问的清清楚楚的。 诏狱是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上刑逼供。听说进了诏狱的官员,那也便和死没什么区别了,因着少有人能经受得了那么多残酷的刑罚。便是侥幸不死了,那也必然是要脱一层皮的。 当下薛氏听了这消息,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口血出来。随后她人就双眼一闭,往后直倒了下去。 第96章 岳丈大人 彼时陈佩兰正陪着薛氏在说话,婆媳之间正聊得气氛融洽。 薛氏只有叶明齐这么一个儿子,而她也晓得陈佩兰在娘家时都是主持中馈的,所以她心中就有意想将二房的一应之事都交给陈佩兰来打理,于是这两日她便同陈佩兰细细的说了一些二房的事,以及这整个武安伯府的事。 薛氏心中想的是,陈佩兰刚嫁了过来,势必是有许多事是不晓得的,作为新妇,她心中已自紧张的了。而偏生自家儿子那个混账,新婚第一晚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来,便是为着补偿,她这个做娘的也要对陈佩兰好一些,是以这两日没事的时候倒都会唤着陈佩兰过来同她一起说说话儿。 于是等到叶贤嘉的小厮慌慌忙忙的进来说叶贤嘉被锦衣卫带走了的事,薛氏急火攻心之下,吐了一口血就昏过去了。陈佩兰见状,虽然也被唬的面色发白,但还是镇定的吩咐着两个丫鬟扶了薛氏到卧房里去歇息,一面又吩咐着人速去请大夫来给薛氏诊治,一面又遣了小丫鬟速去泠雪轩,请着姑娘过来商议此事。 叶明月此时虽然已将太后吩咐下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的佛像绣好了,而且也于昨日亲自送到了宫里,交到了太后的手上,但人却极是劳累,所以这几日都在泠雪轩里歇息着,并没有出来一步。 等到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过来说了此事,她只震惊的一下子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的,下榻穿了鞋就奔着前院来了。 此时东小院里的丫鬟仆妇都晓得叶贤嘉被锦衣卫抓了,而薛氏吐血昏倒的事,虽然各人心中面上都惴惴不安,不过好在有陈佩兰坐镇,所以各人暂且都还在各司其职,不见一丝慌乱无措。 等到叶明月进了屋的时候,陈佩兰便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方才她一直坐在床前看着薛氏。只是薛氏现下面如金纸,双目紧阖,还是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叶明月上前看视薛氏,陈佩兰就在旁边将方才叶贤嘉小厮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再有薛氏的情形也细细的说了一遍。 “......圆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猜测着,娘约莫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所以这才会吐血。我已经遣人去请大夫去了,想来一会儿就会到。再有爹爹的事情,方才爹爹的小厮说的也是不清不楚的,我在想着,不然遣了小厮去寻你大哥,让他打探一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或者我遣人去问问我爹爹,让他也打探一番?” “嫂子,这事就不用麻烦陈伯父了。”叶明月回过头来,虽然眼中有水光,但面上神情还算镇定,“也不用遣小厮去问哥哥。哥哥性子冲动,又事关爹爹,只怕他会做了什么冲动的事出来。” 叶贤嘉被锦衣卫带走,现下情况不明,一般的人肯定是想躲着的。虽然陈佩兰是好意,想着要回去找他父亲打探打探这其中详情,但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她怎么能扯上陈大人呢?难不成就因着他是陈佩兰的父亲? 陈佩兰心中也明白叶明月的意思。于是当下她想了想,就问着:“那依你的意思,这事要怎么办呢?” 她自然也是不愿意因着叶贤嘉的事将自己的父亲牵扯了起来。但若是她此时不开口说这句话,也怕过后叶贤嘉和薛氏等人会说道她。好在叶明月是个通情达理的,并没有在这事上难为强求她。 叶明月想了一想,随后就道:“我相信爹爹的为人,这什么江南赋税,西北军饷的事,他必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等将这事查问清楚了,到时清者自清,势必会还父亲一个公道。” “只是我听说那诏狱,大凡进去的官员,受刑罚那定然是免不了的。便是侥幸不死,那也得脱一层皮呢。”陈佩兰面上神情十分不好,一双杏眼之中也满是担忧,“我也相信爹爹的为人,这什么江南赋税,西北军饷的事定然是与他无关,但我担心爹爹在诏狱里面会受刑罚的啊。” 叶明月何尝不担心?当下她蹙了一双纤细的眉,脑子里不住的想着事。 陈佩兰想了想,随后便小心翼翼的望着她,问道:“圆圆,我听得说昨儿你入宫给太后送那幅白衣观音大士的绣像,太后极其满意,满口的夸赞你那幅绣像绣的宝相庄严,栩栩如生,又赏赐了你一匣子的金银珠宝首饰,又说让你往后没事就进宫找她说说话。我想,既然太后对你如此满意,那现下爹爹的这事,你能不能进宫去找太后说说情呢?旁的不说,至少让父亲不受刑罚就是好的。” “没用的。”叶明月闻言却是摇头,声音低落,“我前些日子听得说一件事,说是太后早年也曾插手干预过朝政,可后来皇帝大了,防范着她,便不肯将前朝的事说给她知道。非但如此,还对寿康宫里的宫娥内监下了一道禁令,说是有谁胆敢透漏有关前朝之事一个字给太后知道了,那便是一个死字。因着这个,太后竟是对前朝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若是现下我求到了太后那里去,不说我只给太后绣的那一幅绣像的情分有多少,她会不会念着这点子情分去找皇帝说情这谁都猜测不到,便是她真的去找皇帝说情了,皇帝到时一细问,晓得这事是我去求了太后的,心中必然大怒,只怕父亲更要受苦。” 陈佩兰听了,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她方才叹道:“那这事该怎么样办呢?北镇抚司的诏狱又不比寻常的牢监,花了银子还能进去探监,那里只怕便是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我们在这里胡乱担惊受怕的,还不晓得爹爹在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 叶明月闻言,咬了咬唇,低下了头去。 “我有法子。”片刻之后,她扬起了头来,眼中是下定决心之后的坚毅,“我现下出门一趟,还劳烦嫂子守着我娘,等她醒了,好生的劝慰她一番。” 说罢,抬脚就要走。 陈佩兰倒是被她给唬住了,忙一把拉了她的胳膊,大惊着问道:“圆圆,你要做什么去?” 她晓得叶贤嘉夫妇和叶明齐都极为紧张叶明月,这当会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她向他们交代不过去。 叶明月顿住脚步,随后回头对着陈佩兰一笑,说道:“嫂子你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去做什么傻事。是我在锦衣卫里有认得的人,现下去约了他出来见一面,托他多照顾照顾爹爹就是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真的?”陈佩兰不信任的望着她,又问着,“你在锦衣卫里的那位朋友是谁?” 心里却是想着,锦衣卫里多是男子,叶明月一个闺阁千金,是什么时候认得里面的人了? 顿了顿,又说着:“我记得大伯父仿似是在锦衣卫里当差?不然我们就去求求他。说起来他和爹爹都是亲兄弟,自然不会有袖手不管的道理。” 叶明月闻言就笑道:“大伯父在锦衣卫里只是个六品的百户而已,说话不一定管用。” 陈佩兰就有些好奇的问着:“那你的那位朋友,在锦衣卫里身居何职呢?” 叶明月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带着黄鹂和小茶走了。 * 北镇抚司里,郑云正在哀嚎。 “上个案子完结还没两日,我正想着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没想到现下立时就有了案子,而且还是什么江南赋税,西北军饷,户部官员监守自盗,皇上大怒,发话要彻查的大案子。这一听就是要咱们加班加点的干。大人啊,老是这样不成啊,我都没有追姑娘的时间了啊。我这都一大把的年纪了,我娘天天催着我成亲,说她要抱大胖孙子啊。” 沈钰坐在长案后面的圈椅上,一张脸阴沉着,没有说话。 近一个月以来,沈钰的面上一直都是这么一幅样子,所以这也直接导致整个北镇抚司这段时日都如同有一大块乌云罩在上面一样,气压极低。于是人人自危,连走路都恨不能学学阿飘,最好是直接飘,不带声的。 现下郑云就是为了调节一下这压抑阴沉的气氛,所以特地的用了这样搞怪的表情和夸张的语气说了这样的一通话出来,也就是想逗沈钰笑一笑。 不指望他老人家如以往那般,直接一鞭子抽过来说他活该,只求他老人家唇角稍微的扯一扯也是好的啊。 但是无果。沈钰依然是冷肃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双腿发软的了。 郑云无法,便扭头同周泉挤眉弄眼的,意思是,这位小祖宗到底是怎么了啊?这到底要怎么办啊?天天看着他老人家这么一张脸我要短寿的呀。 周泉挤眉弄眼的回来,意思是,我哪知道这位小祖宗到底是怎么了?你还是安静点受着吧,别再搞怪了。不然若是惹火了大人,那说不定就不是一鞭子这样简单的事了。 虽然两个人私底下讨论了下,估摸着能让沈钰如此心情不好的原由定然是与叶明月有关,但两个人却是不敢问,更是不敢遣人去查。 也不是没问过。旁敲侧击的问过一次,但沈钰那冰冷如刀子的目光斜斜的瞥了过来,立时就让他们两个人噤声了。至如说遣人去查的事,他们有几个胆,竟然胆敢去查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私事啊? 所以当下也就只得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同时缩了缩脖子,打算噤声不说话了。 但这时就听得沈钰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抓捕过来的户部官员里有个叫叶贤嘉?” “啊?”郑云先是一怔,想着叶贤嘉不过是一个的户部郎中罢了,沈钰如何会特地的提到他?过后却反映过来,这叶贤嘉仿似是叶明月的父亲啊。 想到这里,他立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 看来指挥使大人同叶明月并没有同他和周泉私下猜测的一样,两个人闹翻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瞧瞧,指挥使大人这不就开始关心起叶明月的父亲来了? 于是郑云忙答着:“是有一个叫叶贤嘉的。大人特地的问起他,可是有什么事?”哎呀,大人,你想额外照顾叶明月的父亲你就直说嘛,不要害羞哇。 沈钰却觉得很为难。 他处事向来公明,从来没有徇私过。但叶贤嘉毕竟是叶明月的父亲,虽然那夜他同叶明月说了那样从此不见的话,可这当会也不能不顾着她的父亲。 她在他面前原就极爱哭,明明在他看来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可她就能抽抽噎噎的一直哭的不住。这当会也不晓得她知道了叶贤嘉的事没有?若是知道了,是不是又张皇失措的坐在家里抽抽噎噎的哭? 沈钰想到这里,就很有冲动想去看看她。可转念又想到那夜他说的那样从此不见的话,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 他心中只烦躁的不晓得如何才好。顿了顿,还是对郑云说道:“暂且不要给叶贤嘉用刑。好好的待他。” 郑云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这毕竟是指挥使大人的准岳山啊,他们有几个胆子敢给要不要他用刑?还不得巴巴儿的好好的照顾着他? 郑云正待开口问着沈钰,要不要给叶贤嘉转到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单人牢房里去,这时就见着有校尉快步的走了过来。 还是上次小茶看到的那名校尉。可巧今儿又该他当值,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小茶来,听得她的话之后,忙不迭的就赶着进来通报了。 他可还记得,上次大人随着这位小丫鬟出去一趟之后,回来之后他心中的高兴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可巧近来大人一直沉着张脸,对待他们都比以往要严厉许多,这当会这小丫鬟来了,指不定大人见了她就高兴起来了呢。 于是这校尉对着沈钰躬身弯腰,态度极其恭敬的就道:“大人,外面有个小丫鬟,哦,就是上次来求见的那个小丫鬟,她说她家姑娘想见您呢,请您出去见一见。” 第97章 倾尽全力 还是酔云楼,还是那处雅间,叶明月坐在桌旁,垂着头,不安的用指腹反复的摩挲着茶杯沿。 她心里颇有些乱糟糟的。 那夜自己半是恼怒,半是赌气的同沈钰说了死也不嫁他的话,可那呆子竟然当了真。随后他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是联想到了她和苏璟的身上去,随后还说了那样的一通话。当时自己虽然是想要解释的,可谁晓得那呆子转身就走了,而且还走的那样的快,连给她一个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而随后那么多日,她一直都期待着这呆子来找她,晚间稍有动静她就会立时睁开眼,只以为是他来了。但没成想,这呆子竟然是一直都没有来找她。 但她那时候一来是因着要日夜绣佛像,二则心中也赌气,觉得沈钰怎么能那样的误会她和苏璟呢?她就偏不去找他,非得要他来找她。可没想到,接下来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到底都没有过来找过她。 如果说先时是赌气占了大部分,而随后她的心中就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她只疑心其实沈钰也并没有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喜欢她,又或者说即便是他以前对她有迷恋,可现下只怕也是没有了。不然如何会能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她呢? 她待要自己来找沈钰,可却不下自己的面子,给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找他...... 但今日,她却不得不来了。 父亲的事,除却沈钰,她实在是想不到可以真正帮到忙的人。而且,私心里来说,她也很想沈钰。 她想将那夜的事好好的同他解释清楚。 但是叶明月没把握沈钰现下会不会来见她。 小茶已经去了那么长的时候了,若是沈钰心里也想见她,这当会早就该到了。只怕是沈钰不想见她,所以这才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没有过来的吧。 想到这里,叶明月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也慢慢的收紧。 门外忽然有微沉的脚步声响起,叶明月心中一喜,忙抬头望了过去。 只是推门进来的并不是沈钰,而是黄鹂。 “姑娘,”叶明月带着她和小茶出来的时候正是午饭的点儿,叶明月也没有来得及用午饭,急匆匆的就出来了。而随后她又独自一个人在雅间里坐了这么长的时候,黄鹂担心她饿了,所以便推门进来问一声,“您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叫厨房里给您做些糕点送上来?” 原来不是沈钰啊。 叶明月的心便一寸寸的坠了下去。 她摇头:“我不饿。黄鹂,你下去看看小茶有没有回来吧。” 都这么些时候了,沈钰没有过来,小茶也没有回来,想来是沈钰一直不愿意见小茶,又或者是小茶一直在恳求着沈钰来见她,所以这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候吧? 叶明月很有冲动想让黄鹂去叫了小茶回来。可想了想,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这话来。 今儿她原本就是来求沈钰的,还要在他面前做什么高姿态呢?可不是可笑呢么? 只是心中就开始觉得有些悲凉了起来。于是她挥了挥手,示意黄鹂带上门出去,自己则是头枕在胳膊上,颓丧的趴在了桌子上。 片刻之后,又听得门外有微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随后又是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叶明月只以为又是黄鹂,于是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黄鹂,我说了我不饿。你还是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没有回答。叶明月便抬起了头来,随后她一眼就见到沈钰正站在门旁。 通体墨色的锦袍,面上不辨喜怒的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目光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仿似她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边人一般。 方才一眼看到沈钰的时候叶明月心中还是狂喜的,可现下接触到沈钰这样冰凉的目光,她却觉得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一般,将她心中所有的欢喜全都浇没了。 他真的是,心中一点儿都不在乎她了吗? 意识到这点之后,叶明月只觉得心口梗的特难受。同时她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慢慢的开始发烫。 她竟然止不住的就想哭。 可她也晓得现下不是哭的时候。哭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惹沈钰厌烦。于是她便拼命的忍住了,随后起身站了起来,唇角扯了扯,努力的想露出一个笑容出来。 但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最后她索性是不笑了,只轻声的问着:“你来了?” 沈钰嗯了一声,听得出来有点烦躁的意思。于是叶明月的心口就越发的梗的难受了。 她垂着头站在那里,重重的咬着自己的唇,没有说话。 沈钰这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了她面前。 先时校尉进来通报,说是上次的那个小丫鬟又过来了,要见他的时候,他只惊诧的立时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但随后他又坐了下去,只是握着扶手的双手却是极其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条的清晰可见。 上次叶明月叫着小茶过来找他的时候,是想着要同他说清楚,让他往后再也不要去烦扰她了。他那时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是一次又一次厚着脸皮贴了上去,随后即便是他在马车里亲吻她的那次,也没见她对自己有多少抵触,当时他只以为叶明月心中也是欢喜他的。但是没想到...... 那夜叶明月的话言犹在耳,我是宁愿死,都不要嫁给你的。 她都拒绝的这样的明显了,而且那日白天她还和苏璟那样的亲密...... 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越发的用力了,指关节处青白一片。 呵,他在内心无情的嘲笑着自己,你在幻想什么呢?你以为她现下来找你是因着欢喜你的缘故?不是的,只不过是因着她的父亲现下在这诏狱里,所以她才来找你罢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冷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等着她来找他。但凡她过来找他,哪怕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便是拼却被她嫌弃,他都再不会对她放手的。 可是她没有,她一直没有来找他。而现下她终于来找他了,却是因着想为她父亲求情的缘故。 “不见。” 薄唇微启,他甚为冰冷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名校尉闻言便一怔。旁边站着的郑云和周泉也都怔住了。 前些日子沈钰对叶明月的迷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毫不夸张的说,但凡只要叶明月勾勾小手指,沈钰立时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怎么现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倒不要见了? 两个人相互望了一眼,随后郑云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着:“大人,那可是叶姑娘啊。您真的不见?” 沈钰压根就没有理睬他,冰锥似又冷又锐的目光只望着那名校尉,冷声的就道:“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吗?” 那校尉这才回过了神来一般,忙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转身急急的去了。 沈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却越发的烦躁了起来,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也更加的收紧了。 片刻之后,他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又一脚重重的踹翻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 哐当一声巨响,是椅子撞上了旁边的墙壁。 极其结实的黄杨木圈椅,被他这样用力一踹,撞到墙壁上的时候,竟是椅子腿立时就折了两根,同时墙上也掉了一大块的白色墙皮,露出了里面砌的整整齐齐的青砖来。 郑云和周泉都吓了一大跳,两个人立时就往旁边退了好几步,随后抬头,一脸惊恐的望着沈钰。 他这是怎么了?从没有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啊。 而在他们两个人惊恐的目光中,沈钰已经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 他就是这样的贱。可是没办法,无论怎样,他始终都是无法狠得下心来拒绝叶明月。 哪怕明明晓得她此次来并不是因着想他,只是为着她父亲的缘故,可他还是想见她。发疯一般的想见她。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的在武安伯府的外面徘徊,就想着到底要不要去找叶明月,每次都是以极大的意志力才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不翻墙过去找她的冲动。 而现下她终于见他来了,沈钰心中就有些悲凉的在想着,纵然是因着她父亲的缘故,可她还是主动的来见他了不是吗? 不过在见着叶明月的时候,他依然还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同时心里也很是心疼。 她就那样的头枕着胳膊趴在桌沿上,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得出来她出来的急,不过是一身家常的衣裙,头上也不过是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首饰都没有戴多少,不过是斜斜的簪了一支步摇和一支碧玉簪子罢了。而且连两边的鬓发都已经有些散乱了。 沈钰这样打量着叶明月,但他的目光却猛地又望了一眼那支步摇。 蝶恋花的纹样,垂下来的细长流苏下面缀的是一颗金色的小圆球...... 他心中忽而就狠狠的抽了一下,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的攥紧了他的心脏一般。 这支步摇,是那夜他送她的啊。当时她接着这支步摇的时候,可是劈手就掼到了地上去的,但是现下她却又将这支步摇簪在了发间,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沈钰已经不敢再自作多情了。他不觉得,也不敢去想这是叶明月心中欢喜他的缘故,所以才会一直戴着他送她的步摇,毕竟那夜她可是那样的嫌弃这支步摇的,沈钰心里就在想着,她这定然是因着要过来找他替她父亲说情的缘故,所以才特意的簪上了他送她的这支步摇。 她心中一定是晓得,当自己看到她发间簪了这支步摇的时候,无论她说什么,自己一定都会心软答应的。 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他总是没法子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沈钰心中就有些悲凉的想着,看来这辈子在叶明月面前他都是没救了。因着他在乎她啊,那样的在乎。 可他现下也并不想这份在乎就这样明明白白的被叶明月看出来。 不求她能同他一样的在乎他,只求她心中有他的位置,哪怕就是一丁点就够了。这样他都愿意飞蛾扑火一般的倾尽全力,护她一世安稳,再也不要落泪。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叶明月。可她依然还是垂着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秀发和发间簪着的那支步摇。 于是他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声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随后他才声音冷淡的开口问着:“你来找我,可是因着你父亲的事?” 第98章 爱之若狂 叶明月一听沈钰这样声音冷淡的同她说话,当下眼中一直蓄着的眼泪水便立时滚珠似的落了下来。但她又怕自己会哭出声音来教沈钰听到,忙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这样她如何还能说话?所以沈钰等了好长一会儿之后依然还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且见她现下还是垂着头,也看不清面上到底是个什么神情,于是他心中止不住的就开始担忧起她来。 可又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烦躁。 她为什么不说话呢?她今日来找他,可不就是因着她父亲的缘故?但她现下又不说话,是在扮可怜吗? 于是他声音便越发的严厉了起来:“说话。” 叶明月闻言一顿,随后眼泪水滚的越发的急了起来。 眼前很快的就模糊一片。 待要抬脚立时就走,再也不要在这里听他这样冷冰冰的话语,可到底今日又是为着父亲的事来求他的,所以这份委屈说什么也是要受的。 于是她便吸了吸鼻子,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是。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求你......” 说到这里,她声音越发的哽咽了起来,简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沈钰原还不晓得她哭了。可现下听得她声音带了颤巍巍的哭音,虽然还是垂着头,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可是见她双肩一直在轻颤着,再仔细一看,她面前黑漆的桌面上分明是有一小滩水迹,这才知道她这样垂着头不晓得已是哭了多长时间了。 他心中不由的就一痛,当下就道:“抬头。” 但叶明月听得他这样命令式的冷冰冰口气,心中却又赌了气似的偏生不肯抬头。 最后沈钰没有法子,只得走近过去,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白皙如玉的面上满是泪痕,盈盈双目中更是水光一片。但即便是到了现下,她依然是倔强的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来。 她这样哭了多长时间? 沈钰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抬手想要给她擦拭掉面上的眼泪水,可叶明月这时候也不晓得发的哪门子风,伸了双手就来掰他抬着她下巴的手,而且左右躲闪着,就是不让他的手碰到她的脸。 当这样被人用手抬高下巴被迫仰视别人的感觉很好的么? 沈钰心中也着了恼。 她就这样不想要他的碰触么?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又见着她依然是死命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只咬得下唇殷红一片,于是当下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热,另一只手伸了过去,快速的揽住了她的纤腰,用力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来。随后他便俯下头,极为迅捷又精准的含住了她的双唇。 极柔极软极香,还有泪水沾染在上面,湿湿的,咸咸的。 沈钰一吻着她的双唇,立时便觉得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全都灰飞烟灭了。 这一刻他整个身心便只有双唇间的这无上的柔软触感。 他觉得他要疯了。是想念了这许多日,忽而又得到了,所以高兴兴奋的快要发疯了。 他心里就在想着,他不会放手,他死都不会放手的。哪怕就是强逼着,他也一定要叶明月嫁给他,日日的同他在一起。 于是他一面粗暴着毫无章法的亲吻着她的双唇,一面就声音沉沉的说道:“想我救你父亲,嗯?可以。但你要嫁给我,要心甘情愿的嫁给我。而且这辈子你都不能再看其他任何男人一眼,你能不能做到?嗯?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说完了,又双手捧着她的脸,狠狠的亲吻着她的双唇。 他吻的这样用力,饥饿了好多日的猎豹,忽然的就捕获到了自己心仪的猎物一样,双爪牢牢的按住,然后拼命的撕扯,恨不能就这样一片片的将她拆开,连骨带皮的全都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去一般。 只有这样她才会属于他一个人的啊,再也不会看其他男人一眼的啊。 而叶明月此时已是怔住了。 先时沈钰刚刚亲吻她的,她还在拼命的反抗着。 其实心里也明明晓得今日是来求沈钰出手救她父亲的,所以便是他再如何话语冰冷态度冷漠,她也应该做小伏低的不是吗?这样才是求人的态度啊。可她听着沈钰那样冷冰冰的话语,又这样伸手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仰视着他,又这样粗暴的亲吻着她的时候,她还是恼了,也气了。但其实更多的却是赌气,对所爱之人的赌气,还有这些日子里每日等着他来找她,但他却始终没有来的那份委屈,所以她便想着要反抗。 可她的反抗于沈钰而言又算得什么呢?沈钰由着她捶他的肩,由着她双手用力的推拒他,但他一双结实有力的双臂就是那样牢牢的箍着她的纤腰,又那样凶狠的亲吻着她。 但叶明月这时就听到了沈钰的话。 他在说让她嫁给他。 叶明月怔住了,一时都忘记了要去推拒他。于是沈钰也就亲吻她亲吻的越发的凶了。 他在说让她嫁给他。所以他其实心中还是欢喜她的么?那这些时日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害她每日都这样的担惊受怕,只以为着他再也不喜欢她了。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里就越发的觉得委屈了起来。于是眼中的眼泪水又滚珠似的落了下来,沿着两边白皙的脸颊滚了下来,同时口中又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晓得了沈钰心中还是喜欢她的之后,她这些日子心中所有的委屈便全都爆发了出来,也不要去掩饰着落泪也拼命的不要让他晓得了。 而沈钰只觉得口中咸湿的眼泪水越来越多,耳中又是她呜呜咽咽的哭声,似是很伤心的样子。 他心中先是一紧,继而又一痛。 迫不得已放开了她,望着她哭的满面泪痕的模样,冷冰冰的问着她:“嫁给我就让你伤心的哭成这样?” 只是他语气虽然冰冷,抬手拭着她面上眼泪水的动作却又极其的轻柔。 叶明月没注意到他轻柔的动作,只听到他冰冷的话语。于是当下她没有忍住,整个人哭倒在了他的怀中,一面又声哽气噎的说着:“傻瓜。” 我不是因为伤心才哭的啊,我是因着高兴才哭的啊。 真高兴你依然还喜欢着我。 而沈钰却不晓得她哭的真正原由,他依然只以为着叶明月这是在伤心。毕竟那夜她可是那样清清楚楚的说了,她是宁愿死也不要嫁他的。 随后又听得她说的傻瓜两个字,他由不得的就苦笑了一下。 他这可不是傻瓜吗?明明晓得叶明月不喜欢自己,可他还是想要娶她,想将她一辈子都禁锢在自己身边。 可是那又怎么样?便是她再不喜欢他,他都是不会放手的了。 即便是哭,她也只能在他的怀里哭。 心中一面自嘲自己是傻瓜的同时,一面他又抬手不停的轻柔的拭着她面上的眼泪水。但她的眼泪水实在是太多了,无论他如何的擦拭都擦拭不掉,最后他索性是俯下头,亲吻着她面上的泪水,又去亲吻着她的双眼,低声的说着:“你不要哭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会救你父亲的吗?” 叶明月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要不哭,可眼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直落了下来。 沈钰便轻叹一声,颇为无奈的低低说道:“你是水做的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水呢?” 但口中虽然是如此说,亲吻着她的动作却是极其的轻柔。 他的吻温柔缱绻的落在她的眉间眼旁,又沿着脸颊一路慢慢的下来,最后停在她的红唇旁边,一下一下的轻啄着。 心中柔软一片,整个人又似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只觉得这一切都恍然若梦,极怕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中就在想着,若是梦,那也只盼着这梦永远都不要醒。 而叶明月此时虽然已经没有再落泪,可依然还是有几分哽咽的。 她没有拒绝沈钰的亲吻,反而是双臂揽住了他劲瘦的腰,一声声低低的说着:“傻瓜、傻瓜......” 傻瓜,我也是喜欢你的啊,心中也想要嫁你的啊。 她以为沈钰已经明白她的心思了,但经由上次那一晚,沈钰现下在她面前已经再无自信了,所以他压根就不敢去想叶明月喜欢他的事。 她如何会喜欢他呢?他自嘲的扯了扯唇角,那时她都说她讨厌他,宁愿死都不要嫁给他了。可是怎么办?他对她是这样的爱之若狂,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 就算是乘人之危吧。借着这次叶贤嘉的事,让叶明月答应嫁给他,往后的这一辈子,他会认真的对她好,纵然是她终究都不喜欢自己,可是只要她日日在自己身旁,那就好了。 沈钰这样想着,眸色就慢慢的变得幽深了起来。 “你父亲的事你放心,但凡只要他与此次的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之事无关,我势必会还他清白。便是他与这两件事有关,我也会尽力的保住他的性命,所以你不用担心。” 也不要再哭了。每次看着你流眼泪水,我就会觉得心里极是难受。 叶明月点了点头,眼圈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爱怜无限。 沈钰没有忍住,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顿了顿,他又道:“只是等你父亲的事一了,我就会立时遣人上门去提亲。随后我们就成亲。” 叶明月抬头看他。 因着她刚刚才哭过,所以眼圈虽然是红的,但一双眼珠子却是清水洗濯之后的那种亮,晶莹剔透一般,当真称得上是一双盈盈水眸。 沈钰这一刻虽然面色如旧,瞧着极是冷肃,但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其实他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双手也都在打着颤。 他屏息静气的听着叶明月的回答。 纵然是明明晓得她之所以会答应嫁给他,那也是因着她父亲的缘故,可是他还是想听到她亲口答应这事。 而片刻之后,就听得几声叮铃叮铃极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叶明月在点头,发间步摇上的小金玲便随之晃动,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随后她的声音虽轻,但也极是清晰的响起:“嗯,好。” 这一刻沈钰如听天籁,一时之间整个人竟是傻了,都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但随后他又觉得心中一阵狂喜升起,迅速的席卷全身。 她竟然答应了?她竟然答应了?她竟然答应嫁给他了? 心中大惊大喜,恨不能就这样将叶明月紧紧的抱住,而他随后也确实这样做了。 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馨香。他的声音带着狂喜之后的喜悦,还有几分故作镇定的冷静:“嗯,好。记住你现下答应我的话,不能反悔。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第99章 岳丈女婿 大凡朝中做官的人都晓得一句话,宁惹阎王,莫逆厂卫。由此可见锦衣卫在他们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没办法的事,锦衣卫素来便是说出来就可以止小儿夜啼的一个所在。想到锦衣卫三个字,随即想到的便是诏狱,各种酷刑,以及各样杀人不见血的恐怖血腥手段。 现下叶贤嘉就盘膝坐在北镇抚司的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想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的事。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今儿上午才刚进了这诏狱,但已经有两个同僚相继或撞墙或咬舌自尽了。 其实暂且也没有人过来对他们用刑,但大家一进了这诏狱,走过这阴冷的长长通道,看着墙上角落里或挂或放着的各样刑具,再是想想以往听到的关于锦衣卫的各种传言,那些心里承诺能力差一些的,自杀了也不奇怪。便是叶贤嘉自认自己也还算得上胆子大的,可这当会也是面色煞白,四肢都有些发软了。 这诏狱里终日昏暗,虽然各处都点了火把蜡烛,但依然昏暗潮湿,给人的感觉极为的压抑。 叶贤嘉就这样一直盘膝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也不晓得现下到底是什么时辰。 偶尔会有人过来给他送吃食和水,言语态度之间对他甚为的客气。他只觉得心中纳罕不已,想着这锦衣卫竟然是改了性子不成? 但自然是不会改的。随后他便听到了审问的声音,以及鞭子和棍子抽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和各样凄惨尖利的声音。 有胆子小的同僚,竟然是被吓的哭了起来。 叶贤嘉虽然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心里也在一直砰砰的乱跳个不住。 这时就见一个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人过来打开了牢房门,目光在牢房里面的各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人生的高大强壮,面上更有一道极长的蜿蜒刀疤,几乎横亘了他的左半边脸,甚为的骇人。而他的目光望着人的时候都能让人感觉到血腥之意,牢房中的人各人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禁不住的就纷纷别过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这人的目光停在了叶贤嘉的身上。 “叶大人,”与他这吓人的相貌和目光相比,他的态度和声音倒还算得上恭敬,“我们指挥使大人请你出去问话。” 大凡进了诏狱的人,自然是要一个个的循例问话的。先时已是有不少同僚被叫了出去问过话了,有的是面色苍白的被人送了回来,有的是浑身是血的被人拖了回来。 总之被叫出去问话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 当下叶贤嘉心中一紧,但还是起身站了起来。 因着还在当值的时候就被锦衣卫带到了这诏狱里来,所以现下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绣着白鹇补子的青色官服。 他抬手抚了抚官服上的褶皱,随后扬起头来,面上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色。 不过这份悲壮之色在看到墙上角落里或挂或放的刑具时就僵在了脸上。 沈钰此时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平头长案后面,郑云站在他身后。 而周泉将叶贤嘉叫过来之后,便也站到了沈钰的身后去。 周泉和郑云现下已由千户升为了指挥佥事,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官儿,又加上是锦衣卫,出去一般的官员都不敢正眼瞧的。不过现下他这指挥佥事倒是做了普通校尉做的活儿,亲自去叫着叶贤嘉过来。 不过想想这位可是指挥使大人的准岳丈,于是周泉心里的那点子不熨帖立时就没有了。 现下这位未来的准岳丈正在打量着坐在长案后面的年轻人。 一身墨色的飞鱼服,生的白皙俊朗,瞧着再是干净澄澈的一个人,实在是无法与传说中的那个手执梨花枪,残暴血腥的一下子就能将敌人的头颅给削下来的狠辣年轻将军对上号。 不过这年轻人长了一双够狠的眼睛,够慑人。周身的气质也实在是迫人。 而沈钰现下也正在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准岳丈。 生的白净面皮,颌下三缕牙须,身子骨是文人的那种瘦弱。又穿了青色的官服,瞧着就跟一竿翠竹似的。 不过他也确实是有翠竹的那种傲气。纵然是他现下面色煞白的站在这里,可想而知他心中也是怕的,不过腰背依然还是挺的笔直。 沈钰起身站了起来。 叶贤嘉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的就往后倒退了一步。 而沈钰已经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又道:“叶大人,请坐。” 这样客气的语气?叶贤嘉有些发怔,目光只是望着他,一时倒不敢坐了。 沈钰便又可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声:“叶大人,请坐。” 叶贤嘉迟疑着在长案对面的那张圈椅中坐了下去。 花梨木的案面上还放了一根带了倒刺的鞭子。不晓得是刚审问完了谁,这鞭子的倒刺上还带了猩红之色。 叶贤嘉闭了闭双眼,几不可查的咽了口唾沫下去。 但随后他又觉得,便是面对再如何的血腥刑罚,他都不能坠了一个文人的傲骨。想到这里,他的腰背便又挺的越发的笔直了。 沈钰此时也挺直了腰背。 面对着未来的岳丈大人,饶是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他心里都有点打怵。 抬眼示意旁边的文书开始记录此时的谈话,随后沈钰问道:“叶大人,请你过来的原由想必你也清楚。关于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叶贤嘉摇头:“没有。” 沈钰再问:“那这两件事,你可知晓什么内情?” 叶贤嘉再摇头:“并不知晓。” 沈钰就道:“可以了。周泉,送叶大人回去。” 叶贤嘉:...... 就这样随意的问两句就让他回去?是不是太儿戏了? 沈钰也冤啊。还能怎么样呢?对着未来的岳丈大人他还敢用刑吗? 周泉此时走过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板一眼的说道:“叶大人,请。” 叶贤嘉迟迟疑疑的站了起来。 沈钰此时正转过头,皱着一双长眉在同身后的郑云说着什么。 叶贤嘉踌躇了下,随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请问指挥使大人,你就只这样问我两句话就让我回去?” 不该言辞恫吓,不该刑具一样一样的拿上来,逼迫他招供的吗? 沈钰闻言便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目光极其的锐利,似要看到人的心里去一般。 “那叶大人,我再问你一句,你与这起江南赋税案和西北军饷案可有关?” 叶贤嘉再次摇头:“没有。” “我也希望这两件案子与你无关。”沈钰甚有深意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又吩咐着周泉,“在叶大人在北镇抚司的这段时间,好生的照顾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私自用刑,明白了?” 其实这样的吩咐他一早就对周泉和郑云说过了,现下之所以旧话重提,不过是想安抚叶贤嘉的心罢了。 这两日有户部的两位官员扛不住压力相继自尽,他担心叶贤嘉若是一个想不开也自尽了,到时他可不好跟叶明月交代。 叶贤嘉一头雾水的被周泉给带了下去。随后周泉又吩咐人给他换了一间稍微整洁些的牢房,每日送过来的饭食都是不差的,甚或还有酒水。所以叶贤嘉有时候都在怀疑,他这真的是在传说中让人光听了个名就能吓得肝颤的诏狱? 这沈钰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如何会对他这样的额外照顾?自己以往压根就没见过他啊,跟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 叶明月见完沈钰回到家之后,薛氏已经醒了,叶明齐也已经散值回来了,正同陈佩兰一起在安抚着薛氏。 薛氏先前还只担心着叶贤嘉一人,现下却要开始担心叶明月。 “这孩子,”她泪眼婆娑的就问着叶明齐,“你说她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她只说自己在锦衣卫里有朋友,可我怎么从来不晓得有这一回事?可别是什么歹人吧?锦衣卫里哪有什么好人?” 叶明齐就道:“娘,你放心。以往锦衣卫的名声是不好,可是我听说自从沈钰走马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办事甚是公允。他人且仁厚着呢,而且公正。上次那个漕运总督被巡漕御史诬陷私下贪墨结党营私的事,不就是沈钰查明了,还了漕运总督一个清白?而且我听说现下沈钰还规定了锦衣卫里的一干人,不能私自对人滥用刑罚。那些过于残忍和变态的刑具还都被他给弃用了。现下朝臣说起沈钰来,倒都要大大的称赞他一声公正仁厚呢。” 但薛氏依然不相信。 锦衣卫这么多年的血腥残暴名声已经是浸淫到了每个人的骨髓里面去,并不是轻易的就可以改变的。 “那他们就不对人用刑了?我是不信这话的。” 叶明齐就无奈的说道:“娘,就是一般的衙门里审问犯人的时候还要用刑呢,更何况这毕竟是锦衣卫,那有时候自然是免不了要用刑的......” 一语未了,就被陈佩兰给打断了:“娘,我在家的时候也曾听父亲提起过,现下的出言这位指挥使大人极是公正仁厚的,并不会轻易对人用刑。而且爹爹为人清廉,必然是做不出贪墨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事,不过是按照惯例带了他去问话罢了。等查明白了这事与爹爹无关,到时势必会放了爹爹出来的。您不必忧心,在家里好好儿的等着爹爹回来就是。至于圆圆,她做事极有分寸的,临出门的时候她也同我说了,可能要晚一会才回来。不过看看时辰,她现下也该回来了。您若是不放心,我遣个丫鬟去门口望望,如何?” 叶明齐确然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先时他的那几句话只说的薛氏心中都提了起来。但陈佩兰显然又是个极会安慰人的,她这几句话只说的薛氏心中安稳了不少。恍惚间倒要将她当做主心骨一般了。 于是当下薛氏就忙道:“那你赶紧的遣个丫鬟去门口望望去吧。若是圆圆回来了,叫她立时就来见我。” 陈佩兰应了一声,随后就吩咐了个小丫鬟去门口望着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来,那小丫鬟飞快的跑了进来,说是姑娘回来了。 薛氏一听,忙起身站了起来。 而这时叶明月也是脚步极快的走进了门来。 出去的时候她面带愁容,回来的时候面上倒是有了些许笑意。 “娘,”她几步走了上前来,一把握住了薛氏的手,随后就道,“没事了。您放心,爹爹不会有事的。” 第100章 相亲相爱 薛氏和叶明齐问着叶明月去了哪里,又找了谁,竟然能让她斩钉截铁的说出叶贤嘉肯定没事这样的话来。但叶明月总是不说,来来回回的就那一句,往后你们就知道了。若是逼急了,她便咬了唇,站在那里不说话。 陈佩兰要细心些,看得出来叶明月的眼圈还有些泛红,而且唇角那里破了,就仿似是被人给咬的一般。 她只被自己心中这个突然而起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忙对自己说着,怎么可能是被人咬的呢?许是她自己咬的也说不定呢。 但那里,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咬不到的地方,所以只能是被人咬的。而且再想想她那泛红的眼圈...... 陈佩兰不敢再想下去了,别开了目光,看着一旁海棠式高几上放着的一盆半开的黄色蟹爪菊。 而薛氏和叶明齐这时也对叶明月没辙了。 无论他们两个人怎样的逼问,她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两句,你们放心,爹爹是不会有事的。又或者是,我的那位朋友是谁,过些日子你们自然就晓得了。反正我现下是不能告诉你们的。 最后薛氏和叶明齐没有法子,也只得暂且不问了。 不过他们素来便相信叶明月说的话,既然她现下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叶贤嘉定然会无事,那想来她心中确实是有把握的,所以便也放心不少。 今儿众人都被这一档子事给弄的人心惶惶的。叶明月来回奔波,陈佩兰陪了薛氏一日,叶明齐当了一天的差,明儿还得早起去翰林院应卯,所以四个人在一块儿草草的吃完一顿晚饭之后,薛氏便让他们几个人都回去歇息着。 只是叶明齐等人依然还是不放心薛氏,又安抚了她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各自回了房。 今儿是九月二十,幽蓝的天幕中挂着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景致倒也不错。 叶明齐一路上都很沉默的在前面慢慢的走着,陈佩兰落后他一步左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也慢慢的走着。 到了他们两个人所住的竹锦院之后,小丫鬟们忙迎了上前来。 虽然自打新婚第一夜之后,叶明齐听了叶贤嘉的话,想要同陈佩兰好好的相处,所以次日晚间他便想在正屋里留宿,但是陈佩兰却是开口,吩咐着小丫鬟去书房里给他铺床叠被,又打水来给他洗漱,意思竟是还要他去睡书房。 叶明齐便有些讪讪的。但两个人以往原就没有怎么相处过,他只以为着陈佩兰这是不好意思跟他同处一屋,所以便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今晚想留下来的话,只能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而随后这些日子,虽然他每日都会去正屋坐一坐,同陈佩兰说说话,但但凡只要到了一定的时辰,陈佩兰必然会吩咐小丫鬟去书房里铺床叠被之类的话,于是叶明齐便也只得一个人独自睡在书房了。 所以这些日子,两个人虽然说起来都已是夫妻了,但却还没有同房过一次。 但其实叶明齐私心里对这样的境况也还满意。 他是个耿直的人,虽然听了薛氏和叶贤嘉的话成了这门亲事,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晓得陈佩兰是个极好的姑娘,但若是要他现下就同陈佩兰好的蜜里调油一般,他却是做不到的。如现下这般,两个人每日在一块儿坐一坐,闲聊一些话,等到该安歇的时候,她在正屋,他在书房,岂非是好? 原本是想着一家人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安稳的过去,但谁料想到现下父亲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叶明齐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前面的小丫鬟打了正屋门口吊着的盘花软帘,叶明齐低头走了进去,落后陈佩兰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在临窗木榻上隔着一张炕桌坐了,暂且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虽然方才在前院里他们都安抚着薛氏,又有叶明月那样信誓旦旦的说叶贤嘉绝不会有事的,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晓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听说是皇上震怒与户部官员做出了贪墨赋税和军饷的事出来,当朝就责令要从严查办。而且锦衣卫,诏狱,不论沈钰这个指挥使怎么样的公正仁厚,可那也毕竟是一个特地的审罚人的暴力机构,谁晓得叶贤嘉现下在里面是个什么样的呢。若是他真的做出了贪墨赋税和军饷的事出来呢?又或者是即使他没处这事来,但受不住刑罚胡乱的招供了呢?又或者是其他人胡乱诬告他做出了这样的事呢?到时就不仅仅只是叶贤嘉一个人的事了,连带着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要遭殃了。 有道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一个小小的武安伯府在他眼里又算得什么? 院外的秋虫一声声在叫着,透着新糊的银红色窗纱传了进来。炕桌上放着的青花缠枝花卉纹八角烛台上的红烛在亮着,照着两个人各自微垂着头坐在那里。 有小丫鬟用填漆茶盘奉了茶上来,放在了炕桌上。 叶明齐又发了一会儿怔,忽而侧头望了一眼陈佩兰。 陈佩兰微垂着头坐在那里,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正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双唇也抿了起来。 叶明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伸手拿起了手边的盖碗,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片刻之后,他将手中的盖碗重又放在了炕桌上,抬头望着面前墙上挂着的花鸟吊屏,口中却在说着:“明日你回你娘家去待些日子罢。” 陈佩兰猛然的就抬头望了过来。 “夫君,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着震惊,她双唇都在发着颤,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带了几丝颤音。 现下非年非节,她娘家又没有什么事,为什么好好儿的要叫她回娘家去待些日子?莫不成是他要休了她不成? 陈佩兰是个聪明的人,早从新婚之夜叶明齐对她的态度中就隐约的猜测出了些什么。随后她特地的找人去打探了,果然就教她晓得了苏莹的这回事。 她心中虽然也有悲伤,可也只想着,那苏莹早就于八月间嫁给了景川侯的小儿子,叶明齐和她之间是再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而只要自己好好儿的对待叶明齐,好好儿的孝顺公婆,同小姑子和睦相处,时日长了,叶明齐总会对她敞开心扉的吧? 所以这些日子她虽然也看出来了叶明齐对她态度的转变,但也总不想与他同房,也是想着要给叶明齐时间,不愿意逼迫他的意思。 她和叶明齐之间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她总是这样的安慰着自己,又何须急在这一时片刻?但是现下,叶明齐却是忽然的就让她回娘家去待些日子,他这是什么意思?要休了她吗? 陈佩兰的一张脸由不得的就煞白了,一双眼圈儿也是慢慢的红了。 而叶明齐一见她这个样子,就晓得她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他忙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着,现下我爹爹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往后也不晓得会如何。若是真有什么事,皇上怪责下来,我做儿子的,势必要同爹爹共进退,同生死的。但你,你年纪轻轻的,嫁给我又没有多长时间,何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受罪呢?所以我让你暂且先回娘家去住些日子,也是想让你暂且避避风头的意思。”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若是爹爹没事了,我自然会亲自去接了你回来。若是爹爹不幸被牵扯到这件事里面,你,你我之间虽然有夫妻之名,但并无夫妻之实,到时我给你一封休书,此事必然就牵扯不到你的身上。你,你也可以再嫁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便越发的低了下去,头也慢慢的垂了下去。 陈佩兰的眼中已满是泪水,不过唇角却是往上翘着。 不论叶明齐是出于何种心理说了这番话出来,但这至少都表示,他是在关心她的啊。 她起身站了起来,随后便走到叶明齐的身旁,挨着他坐了下来。又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叶明齐全身一僵,但却并没有推开她的手。 “夫君,”陈佩兰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一如这些时日每日叫他夫君一样,不过内里却是坚决之意,“你我夫妻一体,我自嫁给了你,那便生是你叶家的人,死是你叶家的鬼,自然是要与你共进退,同生死的,怎么能现下遇到了难关,便立时舍你而去?便是你再让我回娘家,我都不会回去的。若是你真的非要逼我如此,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到后来,语气便越发的坚决了起来。 叶明齐闻言,心中大受震惊之余,也极为的感动。 陈佩兰与他成婚未及半个月便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新婚之夜他还那样的对待她,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关头,她竟然都不愿舍他而去,而是要与他共进退,同生死。 叶明齐只觉得心中激荡不已。 他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反手紧紧的握住了她,抬头望着她。 陈佩兰的眼中有水光在闪烁着,但面上却有着笑意,也正抬头望着他。 如最柔暖的春风拂过,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隔阂悄然融解。 这夜叶明齐留了下来,没有去他设在东厢房的书房。 第101章 母子阴谋 叶贤锦在锦衣卫里当着差,消息不可谓不灵通,于是他很快的就晓得了叶贤嘉的事。 虽然说起来两个人都是一个爹生的,但毕竟隔着娘,而且因着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庶子,后来叶贤嘉又在外地任上待了十六年,所以两个人说起来是亲兄弟,但兄弟情分也不过如此了。而也因着这个,晓得叶贤嘉涉嫌江南赋税案和西北军饷案的事之后,叶贤锦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要怎么想方设法的去营救这个弟弟的事,而是想着要怎么让叶贤嘉的事不至于牵累到他和整个武安伯府的事。 于是从锦衣卫里散值回来之后,他立时就去找了蒋氏。 他先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今日早朝皇上是如何的对江南赋税案和西北军饷案发怒的事,说是要彻查,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等查实了出来之后,不要说是这个官员,便是全家都要连坐之类的话,随后又描述了锦衣卫是如何的到户部去将里面涉嫌的官员都带了锦衣卫里审问的事,现下北镇抚司诏狱里的兄弟们正在加班加点的审问着户部里这些涉嫌的官员。“打的通不像个人样,便是连自己的老子娘都认不出来的。听说有两个户部官员因着扛不住刑罚,都已经自尽了。娘,你想想,诏狱里的那些刑罚,有多少人能受得住的?你不招,沾了辣椒水的倒刺鞭子抽下去,抽的没有个人形了,能不招?便是再不招,四指宽的铁板子打了下去,从背至腿,就没有一块儿好皮,谁能受得住?什么不招?只怕这一两日这两起案子就会审问清楚的。到时二弟若真是与这两件案子有关,他们整个二房全都赔上去那也是他们应当的,可难不成咱们也要跟着一块儿赔上去不可?二弟从赋税和军饷里贪墨的银子可是没有交给我们一分,我们凭什么要白白的担这个名声?” 蒋氏原还不晓得这事。她内宅里的一个妇人,二房那里虽然晓得这事,但薛氏气急攻心晕倒了,陈佩兰忙着照顾她,叶明月忙着出去找沈钰,因此都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来对她说一声这事。 当下蒋氏听了叶贤锦说的这话,只吓的面色都发白了,拄着龙头拐杖的手也在发颤。 锦衣卫的血腥残暴名声,这些年里早就是浸淫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了,再是不容易改过来的。而且诏狱,那必然是皇帝亲自下令要严查重办的案子,进了里面,还能落一个好?死了他叶贤嘉一个人都是轻的,最怕的是要连累到他们整个武安伯府。 □□开朝的时候,一众功臣封了公侯爵位,总算起来有两百多个,但这些年中被抄家的抄家,被流放的流放,剩到现下还有多少家?蒋氏自然是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武安伯府身上。 当下蒋氏就骂道:“贱婢生的就是贱婢生的,上得了什么台面?竟是见不得银子的面,见到就要去拿?自己想死也罢了,为什么要拉上我们?” 随后又一脸着急的问着叶贤锦:“现下这事该怎么办?” 叶贤锦便问着:“娘,要不要救二弟?” “怎么救?他都进了诏狱了,皇上亲口说要严查重办的事,你还怎么救?没的救他还要搭上我们整个武安伯府呢。自然是由得他是生是死了。我只怕的是,他死了不值当什么,哪怕就是搭上他们整个二房,那我也不心疼。我怕的是会搭上我们整个武安伯府。” 说到这里又开始大骂叶贤嘉,说他生的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的。“若是早晓得会有今日的事,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将他溺毙了才是。也省得连累到我们整个武安伯府。” 其实法子叶贤锦自然是一早就想到了,但若是他一开始便直接说了出来,总是会怕落人话柄,说他性子凉薄。不过现下看了蒋氏的态度,他觉得这话是可以放心的说出来了。 蒋氏比他更凉薄呢。 于是当下他便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儿子想了想,为了让二弟的事不至于连累到我们,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将二弟的名字从叶家的宗谱里剔除了。这样他便不是叶家的子孙了,这样无论他自个儿犯了什么罪,那便连累不到我们身上来了。” 蒋氏正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就怕叶贤嘉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说不定下一刻锦衣卫就会上面来抄家,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一直突突的乱跳,就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这当会听了叶贤锦的话,哪里还有个不依从的? 当下她便点头,急急的说道:“就这样办。你立时去祠堂里取了宗谱来,将这个孽子的名字从上面剔除了。再有他们二房所有人的名字也全都剔除了,咱们与他们断绝关系。从此他们二房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也与他们无关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待会儿就遣人去跟二房说,让他们现下就搬离出武安伯府,往后再不可说是从我们武安伯府的人。” 叶贤锦面上却有为难之色:“只是父亲那里,娘,只怕他是不依的。二弟毕竟也是他的孩子啊。” 蒋氏听了便用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他的孩子?他若是不依,等明儿那个杂种的事出来了,让他给他陪葬去。” 但到底还是吩咐了个丫鬟,让她去请了老太爷过来:“就说有要紧的事,让他立时就过来。” 叶绍松轻易不到后院里来。 蒋氏做姑娘的时候娘家显赫,所以养成了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稍微有事不顺她的意了,便跟个泼妇似的同他闹。偏偏叶绍松喜欢的又是温柔如水的美人,所以对着蒋氏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现下听得丫鬟说是老太太有要紧的事,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过来了。 他穿了一身檀色的团寿纹的夹棉直裰,不过实在是太瘦了,都撑不起这件直裰来,空荡荡的,猛然一看,倒要以为是几根组合起来的树枝在穿着衣服。 当下叶绍松在罗汉床的一侧坐了,先手握成拳头抵在口边咳嗽了几声,随后就问着蒋氏:“你巴巴儿的叫了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我说?” 蒋氏不耐烦同他说话。 年轻的时候她就嫌弃他没本事,又是个做事极其慢的人,推三下都未必会晓得动一下。后来又在秦楼楚馆里染上了那样一身不好的病,虽然说是治好了,但身子骨也虚了,拖了这么些年,每日里都要用人参养着,实在是个累赘。 于是蒋氏便对叶贤锦说道:“你来说。” 叶绍松进屋来的时候,叶贤锦便赶忙的从椅子中站了起来。现下听得蒋氏的话,他便双手垂在身侧,将叶贤嘉的事细细的说了。中间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将叶贤嘉说的好似罪名确凿,立时就要定罪一般。 叶绍松听了,自然也吓了一大跳。 这些年他虽然荒唐,但到底也是风平浪静的过了这么多年,猛然的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儿子被锦衣卫给抓到了诏狱里的事。 当下他便急的猛咳了几声,只咳的一张脸都涨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 蒋氏面上颇有些嫌弃的转过了头去不看他。 叶贤锦则是吩咐着一旁的丫鬟,赶紧的去给老太爷捶捶背,伺候他喝口水。 他也不乐意上前服侍叶绍松。那种病虽然说是治好了,但谁晓得到底是怎么样儿呢?自然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而叶绍松这般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阵子之后,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又喝了几口水,总算是好了。不过呼吸的时候嗓子眼里依然是如同拉破风箱一样的呼呼啦啦的声音。 蒋氏悄悄的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些。 虽然她现下跟叶贤嘉是分别坐在炕桌两侧的,但还是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而叶绍松此时喘息了几下之后,定了定神,就望向叶贤锦,皱眉说道:“你二弟出了这样的事,你倒怎么有闲心坐在这里?你好歹也在锦衣卫里面当差,怎么就不去跟你的同僚们打声招呼,让你二弟少吃些苦头?再想了法子,将你二弟从这事里面摘出来才是。” 蒋氏听了就不乐意了。 “这是皇上亲口说要严查重办的案子,难不成你要让他和皇上对着干不成?若是这事被人捅到皇上哪去了,你让老大怎么办?都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就这样的偏心吧?” 叶绍松就叹气。 他其实也晓得,叶贤锦也不过是个六品的百户罢了,这样皇上亲口下令说要严办的大案子,叶贤锦能怎么样呢?在锦衣卫里只怕他都是说不上话的。不过叶贤嘉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而且自小也争气,叶绍松也舍不得他受苦。 蒋氏这时又同他说起了要将叶贤嘉除族的事。 “我想了想,也就唯有如此,方才能保住我们武安伯府了。叫了你过来,也就是想告知你这事。” 她说的是告知,而不是商量,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事已经是没得商量了。 但叶贤嘉毕竟是叶绍松的儿子,而且说起来还是他所有儿子中最争气的一个,猛然的听到蒋氏说要和叶贤嘉断绝关系,将二房全都撵出了武安伯府,他如何会同意?当下他便伸手猛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直击的炕桌上放着的盖碗等物原地跳起又落下,哐当当的一片作响。 “不行,我不同意这事。” 第102章 二房除族 叶贤锦只被叶绍松发的这通火给吓了一大跳,当即就低了头,垂着双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但蒋氏可是不怕的。当下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随即将手中拄着的龙头拐杖就在罗汉床的踏板上拄的咄咄的响个不停。 “怎么,现下你倒要维护起老二来了?不将他除族,你是要我们整个武安伯府都要给他陪葬不成?他是你儿子,你乐意给他陪葬,我管不着,但我老婆子还没活够,我底下的两个儿子,这些个孙子儿,孙女儿也还年轻,都还没有活够,可是不想给你那个有出息的二儿子陪葬的。反正今儿我们娘儿几个是必定要和二房撇清关系。所以你自己看着办,要么你将二房一家子除族了,现下就将他们撵离出了府中,要么你就将我老婆子,还有大房和三房都除族了,我们娘儿几个现下就离开这府里,剩了你和二房过去,往后你们身陷囹圄也好,荣华富贵也好,我们都不稀罕,也都与我们无关。” 说罢,目光炯炯的就望着叶绍松,厉声的说道:“你选吧。” 叶绍松便不住的叹气。 大房二房和三房都是他的后人,他自然是想哪个都能保住的。可这武安伯府也是祖宗的基业,虽然他没有能耐,传到了他的手上之后就落败成了现下这样,可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他也想将这个爵位世世代代的一直传给子孙。 可是现下叶贤嘉偏生出了这样的事...... 暂且不论他到底有没有做出贪墨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事来,可进了诏狱,还能有几个人能囫囵出来的?严刑之下,随意的攀扯他人,这样的事在诏狱里面屡见不鲜,便是叶贤嘉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入了这趟浑水,只怕他也很难洁身而出了。到时若是他被定了罪,皇帝大怒之下,那整个武安伯府的百年基业可就...... 蒋氏这时还在催促着他:“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快些儿给个准话。我们娘儿几个也好收拾行装。” 叶绍松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也罢了。既如此,便将二房除族吧。” 叶贤锦心中一喜,忙看向蒋氏。 而蒋氏已经是在催促着他:“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办这事?记住在族谱里将他们除名之后,还要让人在京城里到处说,只说我们武安伯府和叶贤嘉他们撇清关系了。往后便是他捅了天大的篓子出来,那都是与我们武安伯府不相干的。” 叶贤锦答应着去了。而这边蒋氏又叫了冬梅过来:“带上几个生的粗壮些的仆妇,去东小院里告知薛氏,就说老太爷和我已经决定将他们二房除族了。限令他们立时就搬了出去。” 冬梅答应了一声。蒋氏又吩咐着:“你可仔细看着她们些。但凡是咱们伯府里的东西,可不能由着他们私自带了出去。” 冬梅应了。随即便出门去叫了四个粗壮的仆妇,奔着东小院这里就来了。 叶贤嘉虽然入了诏狱,但暂且罪名未定,所以叶明齐依然还是要每日去翰林院里应卯当值。而薛氏身子骨原就弱,又遇到了这样大的事,一时惊慌失措之下,人就病倒了。于是叶明月和陈佩兰便整日的陪伴着她,不时的说些话宽她的心。 好不容易今日薛氏的精神头儿好了一些,正被叶明月和陈佩兰扶着起了床,在临窗的木榻上倚着大迎枕,膝上盖着羊毛毯子,同她们姑嫂二人说着话,忽然的就见到外面有小丫鬟飞快的跑了通报,说是:“太太,不好了。老太太那里的丫鬟冬梅带了四个粗壮的仆妇,正气汹汹的奔着咱们这里来了呢。” 薛氏这几日被叶贤嘉的事给吓的很有些杯弓蛇影的意思。当下她听得小丫鬟这般说,立时就吓的面上煞白,直起身来就要起来。 叶明月忙按住了她,安抚着她:“娘,你且只管靠着,我先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陈佩兰也忙道:“娘,有我和圆圆在,你且安心的靠着。” 姑嫂两个正要起身去外面看看,就见得冬梅已经撩开碧纱橱上吊着的葱绿色的梅花软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生的膀阔腰圆的仆妇。 叶明月就皱起了眉,厉声的质问着她:“谁允许你这样不经通报就闯到卧房里来的?还不出去。”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这些日子,一众丫鬟只觉得这位五姑娘虽然话少,但却是个柔和不过的人,从来不曾见过她大声的斥责过一位下人,所以冬梅猛然的听到她这样厉声的说话,心中忍不住的就被唬了一跳,不自禁的就想要转身出去。 但随后她又反应过来。 于是她便扬着头,不屑的笑道:“你还以为你还是这武安伯府的五姑娘,可以这样的质问我?你也配?” 叶明月的神情陡然的就阴沉了下来,声音也越发的凌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同沈钰在一块儿待了些日子,这些迫人的声音和表情倒是学了有个五六分,所以当下冬梅只被她给唬的心内又是一跳,两条腿也止不住的打着颤。 但她还是勉力的支撑着自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现下之所以到你们这里来,就是老太太遣了我来告知你们,老太太和老太爷已经将你们二房除族了。从今往后,你们二房里的所有人都与我们武安伯府无关了。” 陈佩兰闻言,面上便变了色,只问着:“这是真的?” 冬梅扬起了头,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自然是真的。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去问老太太。不过你们现下都不是老太太的人了,老太太想必也不会见你们。” 坐在榻上的薛氏只气的浑身发抖,颤着手指就指着冬梅骂道:“你,你们落井下石。” “怎么是我们落井下石了?”冬梅以往虽然瞧不上二房,但见着薛氏的面时好歹还是要叫一声二太太的,但现下她却是连二太太都懒得叫了,直接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你们二房里出了这样的事,二老爷连赋税和军饷都敢贪墨,可不是胆大包天?往后皇上动怒了,他一个人做的事一个人担便罢了,难不成还要牵累我们整个武安伯府不成?” 冬梅是武安伯府的家生子。若是叶贤嘉真出了事,牵累到了武安伯府,她势必也要受牵累。 或被转卖,或被发配到荒凉的地方做苦力去,甚或是去军营里做军-妓去。冬梅心里自然也是不愿的。 现下她是蒋氏身旁的大丫鬟,吃住都顶多上是半个小姐,谁乐意去受那些苦了?于是当下她就很是不耐烦的说道:“老太太还说了,既然你们都与我们武安伯府没关系了,自然是不能再住在武安伯府的。限令你们现下就要搬出去。且出去之后再不能说你们与我们武安伯府有半点关系。” 薛氏这几日身子原就虚弱,现下又听了冬梅说的这些话,当即只气的浑身不住的发颤,又骂道:“且不说我们我们老爷暂且还没有怎么着,不过是被叫到锦衣卫里问话罢了,皇上还没有定他的罪名呢,你们一个两个的倒都急着定了他的罪名了,还要将我们除族,撵了我们一家子离了这武安伯府。好,好,老话儿说的好,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还是一家子呢,临了就是这样一幅丑恶的嘴脸,我也算是见识了。” 冬梅被她骂的心中不爽快,面上的神情便也不好看。当下她便不耐烦的说道:“老太太让你们赶紧走呢,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些什么?可别打量着到老太太和老太爷面前哭诉去。再哭也没有用。我们武安伯府从今往后都与你们无关了。” 叶明月见着薛氏气的面上通红,早就是坐到她身边,忙着给她抚背顺气,又拿了茶水给她喝。现下她听得冬梅的话,便抬了头,冷冷的说道:“不过是一个早就落魄了的武安伯府,你当我们稀罕?回去转告你们老太太,就说我们从此也与你们武安伯府无关了。便是你们武安伯府的人往后穷到要饭了,到了我们家的门口,我们都不会施舍给你们半分。” 冬梅只被她这话给气的面如金纸,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话了。 而叶明月这时已经是唤了文鸳、彩凤等一干薛氏身旁的丫鬟过来,吩咐着她们马上就收拾行装。又吩咐着黄鹂和小茶回去,“但凡是我们的东西,哪怕就是一根针,都要收拾了带走,绝不留给旁人。” 一众丫鬟答应了,各各的忙去了。 叶明月这时又满面愧疚的望着陈佩兰,对她说道:“嫂子,对不住,连累到你了。” 陈佩兰嫁了进来还不过这么些日子,但却就碰到了这样的事。现下更被人指着鼻子要她们立时就离开这武安伯府,真真是屈辱之极。 陈佩兰闻言,便笑了一笑,伸手握了她的手,笑道:“圆圆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要共进退的,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随即便也吩咐着杏雨:“你带了丫鬟回去,将我和姑爷的东西都好生的收拣起来,装了箱子。再吩咐人出去叫了小厮雇马车来。记得要多雇几辆来。” 一家子的东西定然是不少的。 杏雨答应着去了。叶明月只感激的反手握住了陈佩兰的手。 陈佩兰这时又同叶明月商议着:“只是仓促之间没有房子,圆圆可想好了要怎么办?” 叶明月想了想,便道:“娘虽然在郊外有处庄子,但离着这里有些远。哥哥每日还要到翰林院应卯当值,我们也要不时的打探关于爹爹的消息,住到了郊外的庄子反而不方便。依着我的意思,竟是先找个客栈住下了,一面遣人去寻房子。等寻到了合适的房子,我们再搬过去也不迟。嫂子,你觉得我这法儿可好?” 陈佩兰想了想,就点了点头:“这个法儿好。” 又问着薛氏:“娘,你觉得如何?” 薛氏叹了一口气:“暂且也只能如此了。” 叶明月轻舒了一口气。可一转头又见着冬梅和那四个仆妇还站在那里,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于是当下她便冷笑一声,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可是你们老太太说了,怕我们收拾行装的时候会将你们武安伯府里的东西也收捡起来了一并带走?可笑。也不瞧瞧你们武安伯府现下都落败到了个什么程度,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特地的收捡了一并带走的?不是我说大话,单是我屋子里的那些摆设,随意的拿出来一件都要够你们武安伯府的所有人吃用一个月的呢。你们倒还站在这里监视着我们?还不快给我滚。” 一番话骂的冬梅脸上都红了。待要反驳,可又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二房有钱是众所周知的。日常二房里的一个小丫鬟的吃喝穿戴倒都比她们这些做老太太身边大丫鬟的还要好。 而叶明月这时已经没有理会她们了,只是连同陈佩兰一起,吩咐着丫鬟们好生的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又装到了箱子里要带走。 第103章 惺惺相惜 叶明月和陈佩兰她们一面吩咐着丫鬟收拾着自己的一应东西,全都装到了箱笼里面,一面又遣了小厮家人出去雇马车,去客栈定房间,又遣人去翰林院的门口蹲守,等见着叶明齐的时候,告知他这事,让他不用回武安伯府,直接去客栈里找她们就是了。 薛氏虽然还在病着,但叶明月和陈佩兰姑嫂两个人都是做事沉稳细致的性子,当下虽然说是仓促之间,但她们指使着一干丫鬟分别收拾着各自的东西,也切切实实的做到了忙而不乱,有条不紊的状态。 冬梅过来说这话的时候是正午,等到半下午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将一应之物都收拾好了。 不过还是有一些粗笨的家具带不走,丫鬟们就请示着叶明月和陈佩兰该怎么办。 叶明月望着陈佩兰,陈佩兰就道:“圆圆,这事你来做主吧。” 她自己嫁过来还没有多长时日,而竹锦院里一应所用之物薛氏一早就都打点得好好儿的,都不用她特地的拿出来些什么,所以她的嫁妆多数都还好好儿的放在正屋的两侧耳房里,这当会直接运了就走倒也方便。而这些粗笨的家具都是薛氏当年的嫁妆,她也不好多嘴说怎么处理的,所以便将这事的处理权交给了叶明月。 叶明月听了,目光瞥了一眼冬梅。 自始至终,冬梅和这四个仆妇就守在屋子里,目光防贼似的望着她们,生怕她们收拣东西的时候将原本该是武安伯府的东西给顺手拿走了一般。 说起来这还是一家人呢,临了的时候却是这副嘴脸。 叶明月心中冷笑一声,随后收回目光,吩咐着彩凤:“去二门上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家人进来,将咱们这些带不走的粗笨家具全都给我砸了。” 她宁愿将这些家具全都砸了,也不要留给蒋氏她们。 彩凤应了一声,转身自去叫家人去了。 冬梅的面上也不大好看。估计待会儿回去将这些话告知蒋氏的时候,蒋氏的面上会更不好看。 不过叶明月已经是不想理会这事了。如蒋氏所言,往后她们同这武安伯府可是半分关系都没有了。 她同陈佩兰一起,扶着薛氏往外走。 小厮早就是雇好了马车在府门外候着了。那些收拣好的箱笼也都装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整个儿的占了门前的一条青石街。 有路人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好奇,难免的就会多问得几句。待晓得内情之后,就各自交头接耳,只说着这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可真是狠心。再如何,那也是一家人不是,现下儿子还没如何呢,倒先急着要将他们除族了,而且就这样急巴巴的要撵了人出府。 叶明月和陈佩兰现下倒是顾不上这些。 她们两个同薛氏上了马车之后,便各自吩咐着自己的大丫鬟去后面点了点那些箱笼,看可有遗漏的。待得确定没有遗漏了,便吩咐着车夫赶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武安伯府,至申正之时,叶明齐散值出了翰林院,一直蹲守在门前的小厮忙上前将这事告知了他。 叶明齐闻言大惊,立时便要去客栈看望薛氏等人。 正值苏璟在后面,也听到了这些话。 当下他面色微变。 自打广德侯府的那次事件之后,回来他就同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明明白白的阐述了自己的心意,言明若是叶明月愿意,他便立时遣人上门提亲。随后他便托叶明齐将这封信,连同那支蝴蝶簪子一起交给了叶明月。 叶明齐当时看着他的目光极其的震惊,回来将这信和簪子交给叶明月的时候又盘问了叶明月一遍。 但其实他也乐见苏璟和叶明月之间的事。 苏璟可是十三岁的时候就一举夺得了北直隶的案首,随后一连解元,状元,三元及第的人物,又是宛平苏家的人,相貌生的又是这样的隽雅,性子瞧着也温和,若是叶明月能同他在一起,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他笑着将自己的这意思说了,但却被叶明月没好气的说道:“哥哥,你胡乱说些什么?这是你该同自家妹妹说的话吗?” 彼时叶明月正同沈钰在为着那夜的事闹别扭,心里烦着呢。 叶明齐便只好好脾气的笑道:“好,好,你的事我是不敢管的。只是苏璟的这封信里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说罢便探头探脑的想要看。 但叶明月却是开始撵人了:“黄鹂,送大公子出去。” 虽然她不并晓得苏璟的信里同她说了些什么,但她也并不想将这信给叶明齐看。而且想起前两日在广德侯府的时候苏璟同她说的那番话,她无来由的便觉得心中很是烦闷。 就是因着那番话,所以沈钰才会那样的误解她。 将叶明齐撵走之后,她拆开了苏璟给她的信。越看面色便越不好,随后她长叹一声,将信放下了。 苏璟文采原就好,而且也确实是对叶明月情根深种,所以这封信写的真真是言辞动人,便是隔着两张薄薄的信纸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深情。若是其他的姑娘,只怕立时就会心动了。 但是叶明月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沈钰,苏璟便再是深情,那也是没法打动她的。 她想了想,便回了苏璟一封信,于次日让叶明齐交给了苏璟。 等到苏璟拆开信看时,就见前面是一段客套的话,意思是自己何德何能,如何会让你喜欢,心中委实不安。后来又言明自己心中早就有人了,而且也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沈钰,所以对于苏璟的深情,她唯有说一句抱歉。最后便是祝福的话,自然是会有更好的姑娘来值得你心悦的。 随信还附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那支蝴蝶簪子她收下了,只是不晓得当初苏璟是花了多少银子从哪个小伙计手中买来的。又开玩笑说,若是不止一百两,那就当她占了他的便宜罢。 苏璟拿着这张薄薄的银票和这页信,片刻之后无声的笑了。随后他将银票和信放在了面前的案上,抬手抚住了自己的一双眼。 算起来他应当是比沈钰早了近四个月认识叶明月,可如何最后却让沈钰捷足先登了?他想不明白。一时之间他很有冲动去找沈钰问问清楚。但他也很想去找叶明月问问清楚,到底沈钰哪里比他强呢?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去问。 都已经被叶明月这样清清楚楚的拒绝了,如沈钰所说,他和叶明月两个人之间是两厢相悦,他在中间横插一杆子算是怎么回事呢?坏人姻缘吗?从小饱读圣人书的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可心里就跟塞了一块吸饱了水的棉花一般,酸涩的难受。 他又抬起了左手,手肘撑在案上,手掌心扶着自己的额头,就这样无声的在书房里坐了一晚上。天明的时候他终于是下来个决定,往后就将对叶明月的这份心思深深的隐藏起来吧。 对于沈钰,因着苏璟自小就是个在人群里拔尖的,后来遇到了个同样事事拔尖的沈钰,而且说起来沈钰为人处世较他潇洒的多,所以他难免的就会在心中对沈钰生出排斥之感。 不过即便是排斥,两个人说起来也算是惺惺相惜。若是叶明月现下未曾心有所属,他还可以与沈钰一争,但现下既然叶明月和沈钰两情相悦,他是做不出从沈钰的手中抢夺叶明月的事出来。 所以也就唯有放手罢了。 而从那之后,苏璟未曾再找过叶明月。不过现下猛然的听到叶家的家人说到了她们的情况,又见叶明齐一脸焦急的模样,他忍不住的便上前两步,说道:“叶兄,不用着急。我和你一同去看看吧。” 叶明齐觉得这是自家的事,不用麻烦苏璟也过去,但苏璟坚持,只说他们两个人同在翰林院当值,平日里关系也好,何必要此时分得如此清楚? 这些日子翰林院里的一众同僚都晓得了叶贤嘉的事。自然若是叶贤嘉被定了罪,叶明齐或多或少的肯定也会被牵连到,所以一众同僚近几日都和叶明齐疏远了些,独有苏璟还和以往一般。而且现下苏璟又主动提出要去看看,叶明齐心中甚是感动。 于是他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小厮在前面带路,自己则是同着苏璟到了薛氏和叶明月等人暂时落脚的客栈。 客栈算不得大,大小也就十来间房,而且还没有什么客人,于是叶明月索性是将这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倒也方便。 因着客栈里都是自家人,倒也没有诸多拘束。所以当叶明齐带着苏璟过来的时候,叶明月和陈佩兰正陪同薛氏坐在楼下大堂的桌旁等着叶明齐。 叶明月和陈佩兰原是想让薛氏留在屋子里躺一会儿,但薛氏只说自己这都躺了好几日的了,浑身都发酸了,起来走一走也是好的。而且叶明齐还没有回来,她心中也担心。 叶贤嘉已在诏狱,可别叶明齐因着叶贤嘉的事,也被锦衣卫给抓到诏狱里去了才好。但翰林院又是每日必要去的,所以每日清早薛氏送着叶明齐去翰林院应卯的时候,倒都要含着眼泪水,就怕母子两个这一分别就再也没有相聚的时候。而随后一整日就都等着叶明齐散值回来,直到看到他进了门,自己那颗一直在嗓子眼里提了一天的心才能落下来。 现下薛氏便也是执意要在楼下大堂里等着叶明齐回来,叶明齐和陈佩兰无法,也只得陪着她一起在大堂里等着。 第104章 天人交战 于是等到叶明齐带着苏璟过来的时候,一家三口女眷全都在桌旁坐着,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就想着叶明齐什么时候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门外有小厮的声音响起:“大公子,你回来了?” 因着叶明月是未出阁的姑娘,陈佩兰也是新妇,所以小厮和家人们都被遣在门口,一则是避嫌,二来也是防卫的意思。所以现下薛氏等人听得小厮的声音,只以为着叶明齐回来了,再想不到他还带了苏璟一道过来。而叶明齐也只以为着薛氏等人是在屋子里,原是想着带了苏璟去见见薛氏的,再没想到薛氏会在楼下等着他回来,而且叶明月和陈佩兰也在。 所以当叶明齐推开门,同着苏璟一进来,就看到了她们三个人。 薛氏毕竟年数不小了,生的儿子都和苏璟一样大了,所以猛然的见到了苏璟心中虽然吃惊,但也很快的镇定下来。叶明月因着早就认识苏璟了,所以也还算镇定。不过因着苏璟曾经对她表白过心意的事,她多少会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当下就别开了目光,去望着大堂灰白墙壁上用红绸带子挂着的木牌子,上面用黑色的大字写着各样菜式,但叶明月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目光有些放空。而陈佩兰却是没有见过苏璟的,见她是个陌生的男子,有意想要回避,但见苏璟又和叶明齐一起进来的,想来应当是叶明齐的好友,若是这当会直接回身就走了,反倒也不好。所以就只是侧过了身子,露了个侧脸出来而已。 倒是苏璟,见着叶明月和陈佩兰的时候一怔,随后便回过了身去,开口说道:“冒犯了。” 若只单单是叶明月在此,他倒是不必如此,但陈佩兰...... 看陈佩兰年方二八左右,却梳了妇人发髻,再想起叶明齐前些日子刚大婚,所以苏璟立时便晓得这位是叶明齐的新婚妻子了。 叶明齐的新婚妻子,他一个外人,就这样仓促之间遇到了,自然是要避些嫌疑的。 而叶明月望了苏璟一眼,心里想着,苏璟倒确实是很君子的一个人。年初上元佳节,自己的手腕脱臼了,他给自己接上的时候,都用自己的衣袖子盖着自己的手,就是怕会碰触到她,现下又这样的避嫌。 她望了望陈佩兰,想了想,附在薛氏的耳边,轻声的说自己和嫂子先回屋去了。薛氏点了点头,叶明月这才屈膝对着苏璟行了个礼,轻声细语的说道:“小女先告退了。” 现下与苏璟相见实在是觉得尴尬,所以还不如回避呢。 苏璟心中很是失落,不过面上还得神色如常,声音温和的说道:“叶姑娘请自便。” 紧接着陈佩兰也开口致了歉意,随后便同叶明月一起上楼,各自回了屋。 苏璟听着她们上楼的脚步声,只觉得心里是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闷闷的感觉。 他和叶明月,终究是错过了。而往后她会是沈钰的妻,自己便是见着她的时候都要唤她一声沈夫人,而她为了避嫌,约莫也只会同他客气疏离的笑一笑,随后便会转身离开。 她的娇美笑颜,只会为沈钰一人而开放。 苏璟垂在两侧的手慢慢的握成了拳。 这样的蚀骨滋味,如同千万只蚂蚁附于骨上,时时刻刻的在轻噬着他一般。 但即便是心中如此难过,随后他还得温和的同薛氏寒暄着。 薛氏先时没有见过苏璟,现下经由叶明齐一说,这才晓得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竟然就是叶明齐以往还未参加会试之前就数次提起过的苏璟。 当下薛氏将苏璟好一番打量,见他穿了青色的官服,腰系革带,生的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眉眼间笑意又温和,薛氏不由的就对他心生好感。随后又听得他开口甚为礼貌的同她寒暄,并没有因为叶贤嘉的事而和其他一般势利的人一样同叶明齐疏离了,反倒听说了他们家现如今的情况,特地的赶过来看望他们,于是薛氏心中对苏璟的好感就越发的多了几分。 因说起叶贤嘉现下还在诏狱里,不晓得会是个如何样的情形,薛氏心中担心,由不得的就又落泪了。 苏璟便安慰着她:“叶夫人不用担心。现下的锦衣卫指挥使是沈钰,他必然不会为难叶伯父的。” 既然沈钰同叶明月两情相悦,那叶贤嘉就是沈钰的岳丈,沈钰如何会为难他? 但薛氏和叶明齐却不大明白苏璟的这句话。 如何沈钰必然就不会为难叶贤嘉了?若认真说起来,薛氏也就是在广觉寺里见过沈钰一次而已,而且那次还将薛氏直接吓晕了过去,心中对沈钰的印象实在是不大好。叶明齐虽说自那次见过沈钰之后,随后也见过几次,但沈钰言语之间对他也淡淡,叶贤嘉更是没见过沈钰,怎么现下自苏璟的口中说起来,倒仿似沈钰和他们很熟悉一般? 而苏璟见着薛氏和叶明齐面上的迷惘神情,便晓得叶明月和沈钰的事情他们现下还并不知情,不然何至于要这般的担心叶贤嘉会不会在诏狱里受苦的事? 他心中忽而就一动。 既然沈钰和叶明月的事薛氏和叶明齐现下都不知情,那若是自己此时真诚的向他们提出想娶叶明月为妻的事,他们会不会同意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时便如春雨过后的藤蔓一般,迅速的占满了他的所有意识。 但凡只要薛氏现下同意了这么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叶明月也就不得不同意,只能嫁给他了。至于沈钰,自己又何须惧他? 只要想到叶明月会成为他的妻子,往后自己自然会很认真的对她好,时日长了,她心中终会有他,那她势必也会对他绽放出她娇美的笑颜,苏璟就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异常的快,双手都因着激动而有些发颤。 是了,是了,想来以自己的家世身份,只要自己此时开口同薛氏提起这事,薛氏必然不会反对。 但是想起叶明月那日信中明明白白的所说,她和沈钰是两情相悦,再想起那日在广德侯府中沈钰所说的,你这算什么?坏人姻缘?你自小饱读圣贤书,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苏璟的一颗心就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觉得心中甚为的纷乱。一面是叶明月,一面是自己这些年来所信奉的道德二字,他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 而薛氏和叶明齐见他只是垂着头,紧握着手里的茶杯不说话,两个人都不晓得他这是怎么了,于是叶明齐便开口唤了他一声:“苏大人?” 苏璟猝然惊醒一般,抬起头来。 叶明齐看了看他面上的神色,似乎不大好,便问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你面上看着不大好的样子?” 苏璟勉力的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出来,但只可惜并没有,眼中依然满是挣扎之意。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些事而已。” 又起身同薛氏和叶明齐告辞。 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冲动的开口同薛氏提起求亲的事来。 薛氏开口挽留,但苏璟只说还有一些私事,现下要赶着回去处理,改日再来拜见。薛氏闻言便没有过多挽留,吩咐着叶明齐好生的送苏璟出去。 叶明齐应了,直将苏璟送出了大门,随后望着他走远了,身影消失在了前面拐角的地方,这才回身进了门。 而苏璟一绕过拐角的地方,整个人就脱力般的靠在了身侧的墙壁上。 里衣早就是被汗水湿透了。方才他内心天人交战,一会儿是想要立时开口同薛氏提亲的冲动,一会儿是觉得自己不能做出这样坏人姻缘的事来,整个人简直就如同是架在火上烤一般,怎么样都是一种煎熬。 天已黑透,十月微凉的夜风卷着落叶吹过,他慢慢的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 他在想,坏人姻缘这样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既然他是真心心悦叶明月,又如何能做得出来让她与所爱之人分离,一辈子痛苦的事来?而且沈钰,虽然他自小就与沈钰不对付,但说起来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惺惺相惜,他也并不想失去沈钰这样一个亦敌亦友的对手。 所以还是放手吧。苏家阿璟又何愁找不到好姑娘呢? 只是再好的姑娘,只怕都没有上元佳节之夜时的那份幡然心动了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娇美的小姑娘手提琉璃灯独自站在那里,手腕脱臼之时明明是痛的满头冷汗,可依然倔强的不理会他的相助,二楼窗前,小姑娘趴在那里,夜风鼓起她身上的大红羽缎的斗篷,扬起她的秀发。 纵使他日她为人妇,可这些记忆却也只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绝不会与任何人共享。便是沈钰,他也不会晓得这些。 苏璟无声的在面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出来,随后他站直了身子,慢慢的往前走着。 只是没走到几步,忽然就见前面有道苍劲修长的人影匆匆而来。 他抬头望了过去。 路旁无灯,仅可凭微弱的星月光辉辨认着来人。 一身墨色的锦袍,腰系革带,生的俊美逼人不说,更是浑身气质冷冽。 苏璟不由的就轻笑出声。 “沈钰。” 沈钰蓦然抬眼望了过来,目光锐利如鹰隼。 苏璟却是丝毫不惧,面上依然是和煦如春风的笑意。 “沈钰,”他的声音温和一如以往,不过较往日还带了两分真诚和坦然,“我输了。” 随后他也不管沈钰明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着自己的路。 第105章 又惊又喜 沈钰自然是不明白苏璟这没头没脑说出来的话。 自从那日和叶明月在酔云楼分开之后,他担心叶明月,便遣了个校尉在武安伯府周边守着。结果今儿下午的时候,这校尉就回来和他汇报了,说是叶贤嘉被武安伯给除了族,连带着叶明月她们都被武安伯给撵离了伯府,现下正租了客栈住在里面呢。 沈钰一听,面上立时就阴沉得叫周边人看着都害怕。 他心爱的姑娘,却被人这样撵来撵去,而且现下还只能住在客栈里。 沈钰当即就想来找叶明月,但奈何手头事情实在太多,走不开,所以便一直等到现下忙完了所有的事,也顾不上吃晚饭,急匆匆的就来找叶明月了。 结果还没看到叶明月,兜头看到苏璟了。又听到了苏璟说的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略略的思忖了一会儿,又往前看了看。 拐角的地方正是叶明月落脚的那家客栈,而苏璟方才的很明显正是从那边而来...... 所以苏璟刚刚是见了叶明月? 只要一想到叶明月刚刚同苏璟见了面,沈钰的心中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不由的就觉得怒火中烧。 叶明月怎么能见苏璟呢?先时他让叶明月答应他,往后不可再见其他的男人,她是答应了的,可现下她竟然见了苏璟。 若是旁的男人也还罢了,可偏偏就是苏璟。 脑中又浮现出在广德侯府的时候,他站在树后,看着苏璟抬手给叶明月戴簪子,而叶明月抬了头望着苏璟的场景,又有那夜叶明月那样的同他说着,为什么你就不能学学苏璟那样的尊重人呢? 她在自己面前那样的夸着苏璟,这不是喜欢苏璟是什么? 沈钰想到这里,只狠狠的一拳就捶向了旁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 老槐树随之抖了抖,树干上原就不多的叶子这下子更是落了个精光。 而沈钰这时已经是大踏步的往前走去了。 他原本是想直接登堂入室直接去见叶明月的,也好现下直接公开他和叶明月的关系,但转念又想着自己现下正审着的案子里面叶贤嘉也正是嫌疑人之一,若叶明月又是叶贤嘉的女儿,若是这当会直接公开他和叶明月的关系反倒不好。于是他想了想,脚步一转,从客栈正门那里就转到了后面来。 二楼一排的屋子,里面都已经掌了灯。校尉一早就打探得清清楚楚的,所以沈钰晓得中间的那间屋子正是叶明月现下住着。 他弯腰在地上捡了几片落叶,随后夹了一片树叶在两指间,手腕用力,就将那片树叶朝着叶明月所住的那间屋子的窗户用力的掷了过去。 而此时叶明月正独自一个人坐在桌旁,手托着腮,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忽然就听到了窗子那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上面。她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风吹打在窗纸上的声音。 但那闷闷的噗通之声不断,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纳闷,转头望了过去时,便见着窗纸上面有好几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的细小缝隙,而临近窗子的地上躺了好几片半枯黄的落叶。 叶明月:...... 什么样大的风竟然是能这样的威力,让这半枯黄的叶片都能划破窗纸?而且这被划开的缝隙切口竟然还是如此光滑利落? 而就在她好奇纳闷的这当会,依然还有落叶不断的划破窗纸飞了进来。大有若她不开窗子,那这窗子上糊的白纸便会被这些落叶给划的七零八落的一样。 叶明月心中有些害怕,不大敢去开窗子。可见着落叶一片片的飞了进来,最后她没法子,还是慢慢的走过去推开了窗子。 不过推开窗子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子是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的,只是用了右手去猛然的一下子推开了半扇窗子而已。 待到窗子推开了,她便想着要探头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可她不过才刚转身的功夫,猛然的就见着一个黑影从半开的窗子里蹿了进来。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要尖叫,但这时有手迅捷的伸了过来,精准的捂住了她刚刚张开的嘴。同时她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有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 叶明月一听是沈钰的声音,忙不叫了,转而心中又惊又喜。 自打那日在酔云楼和沈钰分开之后,她这几日也甚为想念沈钰。便是刚刚她望着烛火发呆的时候,心里也在想着沈钰,但是不想一个转眼他就来了。 她忙去掰沈钰还在紧紧握着她嘴的手,想要问他怎么来了,但沈钰却猛然间双臂发力,将她身子扳了过来,牢牢的抵在了墙上。 方寸之间,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沈钰先快速的打量了叶明月一眼,见她现下好好儿的,并没有因着今日被人撵出了武安伯府,现下无依无落的住在这客栈中而哭的双眼红肿,心下便先松了一口气,但后又想着方才她肯定同苏璟见面了的事,由不得的就又恨的不住的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但偏偏叶明月还在问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钰轻哼了一声。 怎么,苏璟来得,他就来不得了?还是说叶明月压根就不想见到他? 想到这里,沈钰的面色便阴沉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俯首下来,凶狠的亲吻着她。 仿似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一般,这样心中才不会惶恐不安。 叶明月没想到沈钰上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头一件事便是这般凶狠的亲吻她,一时之间就有些发怔。 而就在她发怔的功夫,沈钰的舌已经长驱直入她的口中,似是要宣示他对她绝对的拥有权一般,含了她的舌在口中,拼命的吮吸。 叶明月吃痛,待要躲闪,但是后背抵着的就是墙,前面沈钰劲瘦的身子又紧紧的压制着她,他一双有力的胳膊更是死死的禁锢着她的腰,她压根就没有法子躲闪,唯有被动的接受他的亲吻而已。至多也就是在喉中呜呜的轻叫着,想要让沈钰力道轻一些。 她原就有一管好声音,婉转清甜。这当会纵然只是这般呜呜的在口中叫着,可听在沈钰的耳中,那却是娇媚入骨。当下他情动不已,亲吻着她的力道就越发的大了。一双胳膊更紧的箍着她的腰,将她的身子紧紧的拥在怀中,恨不能就这样将她整个人都揉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才好。 他这般的亲吻到后来,叶明月只觉得脑子里压根什么事都没法子去想,唯有仰着头,与他共醉,慢慢的沉沦。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长时间,沈钰终于放开了她,但依然是双臂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 叶明月被他亲吻的都有些发懵了,便是想用手臂去环着他的腰都做不到。 全身都是软的,不单单是两条手臂,两条腿也在发着软。若是没有他这样用力的抱着她,只怕她下一刻就会很没有出息的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去。 不过靠在他的怀里,耳中听到的是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鼻尖闻到的是他衣服上清新的仿似松枝上的积雪一般的味道,叶明月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喝了这世上最甜的蜂蜜一般的发着甜。 纵然是双臂再软,可她还是抬起了双臂,轻轻的环住了沈钰的腰。同时身子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随后便靠在他的怀里不动弹了。 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沈钰只觉得心中猛然的就一颤。 这一刻他简直就要觉得叶明月是喜欢他的。 他垂头,就见着叶明月正阖了双眼,唇角微微上翘的靠在他的怀里。 从他的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酡红的右侧脸颊,还有被他亲吻的水光润泽,微微肿起的一双红唇。 她这样满脸都是依赖的靠在他的怀里,双手又这样的抱着他的腰...... 沈钰只觉得心里突突的乱跳了起来,手心里更是因着紧张和激动微微冒汗。 他很有冲动想要问一问叶明月是不是也喜欢他,可是又怕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他不晓得那样他是否能承受得了,且若是待会儿自己发起疯了,他也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嫉妒苏璟。只要一想到叶明月喜欢的是苏璟,他就止不住的觉得自己心中满是酸涩和怒气,恨不能将自己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全都毁灭掉。 又想起方才苏璟正是从这家客栈离开,指不定的就是特地的来见叶明月的,于是他的心中由不得的就更加的酸涩了,也更加的气愤了起来。 于是他便垂首,冷声的问着还躺在他怀里的叶明月:“你方才见过苏璟了?” 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冷意,叶明月心中一惊,睁开双眼,对上了沈钰的目光。 沈钰此刻的目光锐利冰冷,完全就没有方才亲吻她之时的那番温柔缱绻。 沈钰冷起来的时候,浑身的气势实在是迫人。当下叶明月只被他吓的猛然的就放开了抱着他腰的双手,整个人又受惊似兔子般的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 而这在沈钰看来,只以为她这是被自己发现了她和苏璟私下见面的事,所以心虚想要逃开。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就觉得怒火中烧,一下下的快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全都烧毁殆尽。 既然她心中这般的在意欢喜苏璟,那方才她又那般柔顺的任由着自己亲吻算是怎么一回事?又那般面带笑意,满面依赖,双手紧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又是怎么一回事?甚或一度让他以为她是欢喜自己的。可其实这是她为了求他救自己的父亲,所以才迫不得已的在他面前做出了欢喜他的样子出来的吗? 第106章 两情相悦 沈钰只要一想到叶明月心中欢喜在意的是苏璟,而方才对着他所有的柔顺和依赖都是故意做出来的,他就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火气蹭的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一下下的燎着他的心,只让他呼吸急促,双目赤红。 他抬手卡在了叶明月的脖颈间,待要收紧,可望着她面上因着惊恐而吓的一张脸煞白的模样又下不去手。可待要就这样的将此时揭过去,他却又做不到。 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夹在苏璟和叶明月之间的跳梁小丑吗?明晓得他们两个之间互有情意,明晓得现下叶明月对他的所有柔情依赖不过是因着要他救自己的父亲所以才特意做出来的模样,可他为什么还是如此的贪恋?甚或是心中还这样的期盼她是真正的欢喜他。 沈钰越想越烦躁,可又舍不得伤害眼前的人,最后唯有一拳狠狠的捶在了叶明月身侧的墙壁上。 他虽然是练武的人,力气也大,但手毕竟也是骨肉之物。方才已是一拳重重的击打在了老槐树上,老槐树粗糙的树皮早就是将他手指上的皮肤给伤的破了皮,现下又是这样一拳狠狠的捶在了墙壁上,方才破皮的地方立时就见了血。 但他恍然未觉一般,只是低垂着头,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晓得叶明月不欢喜他,还要如此的贪恋着她?为什么就不能干脆的转身,成全她和苏璟?为什么但凡只要她在自己面前稍微的露出一丝笑意,他都会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的扑了上前来? 他心中狠狠的唾弃着自己,可又有些悲哀的在想着,难道这就是感情?求而不得的感情?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他为什么要心悦叶明月呢? 但感情这个东西,原就由不得自己能控制的。喜欢就是喜欢了,再后悔也没有用。 而叶明月只被沈钰这猛然的捶在墙壁上的一拳给吓了一大跳。待得回过神来,却见着沈钰的手指关节处已是鲜血淋漓,触人惊心。 她心中一痛,忙伸手去托了他的手,怒道:“沈钰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好好儿的捶什么墙壁? 但沈钰却甩开了她的手。 叶明月一怔,抬头望着沈钰,就见沈钰目光中满是哀痛的也正在望着她。 “我这样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沈钰的声音低低的,但里面的哀痛之意却是满满的,任是何人都能立时听得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苏璟,而不喜欢我?到底我哪里比苏璟差了?”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的笑了一下:“也是,你说过的,苏璟他,他比我会尊重人。不像我,总是强迫着你,天天狗皮膏药一般的跟在你身后,你心中一定也嫌我烦的吧?不过现下,你又不得不这样的与我虚与委蛇,你心中一定,一定也觉得很厌恶,甚至是很恶心我的吧?” 越说到后来,他整个人就像要癫狂了一般。 他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晓得就会对叶明月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就转了身,想要离开。 叶明月先前还是怔怔儿的听着沈钰在说那些话,简直就是一头雾水。 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她喜欢苏璟?什么同他虚以为蛇?她明明就是欢喜他,所以喜欢同他在一起。便是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也心中满是欢喜的接受了,可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又见着他满面哀痛之色,转身就要走,叶明月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可也晓得是不能让他走的。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她忙疾步抢上前,伸了双臂自后紧紧的抱住了沈钰的腰,又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急切之间冲口而出:“钰哥哥,你不要走。” 沈钰浑身一震,心尖上都猛然的颤了一下。但随即他又无声的苦笑。 以往他那般低声下气的求着她叫自己钰哥哥她都是不肯叫的,但现下为了救她父亲,迫不得已要与自己虚以为蛇,她这般轻易的就肯叫他钰哥哥了。 “你,你不必这样。”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着自嘲的意思,但也满是苦涩,“便是你不这样对我,我也会救你父亲的。” 叶明月一怔。随后脑中快速的将方才沈钰所说的话都回想了一遍,约莫也就猜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她便试探的问道:“你,你以为我喜欢苏璟?以为我现下这样和你好,只是因着我想求你救我爹爹?” 沈钰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这样吗?” 叶明月听了,简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过后她又怒道:“沈钰你混蛋。你是傻瓜吗?我何曾喜欢过苏璟?我跟他压根就不熟。我喜欢的明明就是你啊。而且我现下这样的和你好,你自己都察觉不出来我是因为真心的喜欢你,还是因为我想求你救我爹爹吗?” 越说到后来她便越气愤,又觉得委屈。 自己的这一腔情意,落在他的眼中却是别有所图。 于是她便松开了抱着他腰的胳膊,伸手指着门就道:“你走,你现下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到后来声音都哽咽了起来,眼泪水更是不受控制的就滚了出来。 而沈钰已经完全是呆在了原地。 叶明月的那些话,如原地一个炸雷响起,只震的他整个人都要发晕了。 她说她喜欢他。说她现下这样的和他好是因为真心的喜欢他? 沈钰简直都要不敢相信。 如同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快要渴死了,心中万分的渴求前面能有一滴水,但最后转过一道弯,发现前面竟然是一大片的绿洲。 这样的心情,竟然幸福的快要将他淹死了。 他慌忙的回过身来,却看到叶明月正站在那里哭。 今儿她穿的是一件粉紫色缕金花卉纹样的湖绸褙子,淡蓝色的百褶裙,原就淡雅娇嫩,这般哭着的时候越发的显得楚楚可怜了。可她即便是哭了,也偏生紧紧的咬着唇,一脸倔强的样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沈钰一见她这幅模样,当下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圆圆,圆圆,你不要哭啊。”又低声下气的陪着错,“是我错了,猪油蒙了心,明明你喜欢我我都看不出来,还错以为你喜欢苏璟。” 不过即便是现下这般低声下气的陪着错,他眉眼之间也满是笑意。 叶明月喜欢的是他呢,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能让他开心的事吗?陪几次错算什么呢?原就是他冤枉了叶明月,理当像他陪错才是。 这样想着,他陪错的态度便越发的诚恳了起来。 但叶明月还是哭,不理会他。 她能不觉得委屈吗?连着两辈子加起来才头一次对一个人动心,不想对方却以为自己这样同他好是别有所图,还误以为她喜欢的是旁人。 且这样回想起来,先前还只觉得他每次亲吻自己的时候都那样的凶狠,只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也受了,可现下想起来,那分明就是沈钰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苏璟,可又迫于现下爹爹在诏狱里关着,要讨好他救自己的爹爹,对着送上门的她心有不甘,所以亲吻她的时候才会格外的凶狠。 想到这里,叶明月只哭的越发的厉害了起来。 他将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于是一面哭,一面还声哽气噎的骂道:“沈钰,你混蛋,你混蛋。” 沈钰不顾她的挣扎,慌手慌脚的将她抱在了怀里,笑着顺她的话说:“是,是,我混蛋,我混蛋。只是圆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哭的我的心都要碎了。” 说罢,俯下头来又想亲吻她。 叶明月哪里还有得他再来亲吻自己?侧过头躲不过了不说,还伸手用力的将他推开了。一面又抬手捂着脸哭道:“你不是要走吗?那你现下就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明明真真的晓得叶明月是真心的喜欢着自己之后,便是用一根大棍子再打着沈钰都是不会走了,更何况是叶明月的这几句话?而且他也晓得叶明月这是委屈了,这才说了这样口不对心的话。 别看口中说让他走,可心里只怕是舍不得他走呢。 沈钰当下捉弄之心起,便故意的将自己的声音冷淡了下来,说道:“那我可就真走了啊。” 说罢,伸手抖抖自己的衣袍下摆,抬脚做了要走的模样出来。 叶明月一听,哭声果然是忽然的停了一下。但紧接着她又色厉内荏的咬牙怒道:“那你就走。只是走了可就再也别回来了。” 沈钰失笑,忙跑过去,伸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笑道:“圆圆你这分明就是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一面又哄着她:“圆圆,方才你叫我钰哥哥了。再叫我一声,好不好?我爱听。” 叶明月偏生不叫。被逼急了,就咬牙叫他混蛋。沈钰也不恼,笑嘻嘻的就俯首去亲吻她的双唇。 叶明月躲不过,只得受了。 现下沈钰明明白白的晓得叶明月对自己的心意,心中原有的暴戾之气再也不见,转而满是幸福和甜蜜,所以这亲吻便也不和先前的那般凶狠,而是极其的轻柔。 先是细细密密的亲吻掉她面上的泪水,随后又轻轻柔柔的亲吻着她的双唇,羽毛扫过一般,犹且嫌自己的力气大,怕伤着叶明月。 这就是他捧在手心里最珍贵的宝物啊,恨不能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只为博她一笑。 而叶明月先时还抗拒他的亲吻,但随后又沉浸在他这能溺死人的温柔中,情不自禁的就轻阖了双眼,凑了上前去,一声声呢喃的唤着他:“钰哥哥,钰哥哥......” 沈钰几欲为之疯狂。 第107章 开绣嫁妆 沈钰拉着叶明月很是缠绵缱绻了一会儿之后,叶明月便不理会他的哀嚎,推开他起身走开去寻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子过来。 淡绿色的杭绸手帕子,其中有一角绣了一枝白花黄蕊的折枝梨花。 沈钰望着那支折枝梨花,抬头笑着问道:“这是你自己绣的?” 叶明月嗯了一声,又拉过他的右手来,拿了这块手帕子,仔细轻柔的将他四根尚且还有血迹的手指都包扎好了,打了个蝴蝶结。随后又抬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好儿的发什么疯?纵然是你的皮再厚,可还能厚过墙?竟然用自己的手那样重重的去捶墙。可见你就是个傻子。” 沈钰乖乖的听着她的数落,又伸手揽着她的腰,顺势就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了。 叶明月挣脱不开,也只得由着他了。心里却在想着,这沈钰当真是给他一些儿颜色便立时就要开染坊的人。 从方才至现下,他可是恨不能如同个连体婴儿一般的跟随着她,去哪都要跟着。 不过说是嫌弃着,心中却又满是甜蜜。 一转眼却见沈钰低着头,只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手上包扎着的那块手帕子,她便问道:“你只管看这个做什么?” 沈钰闻言抬头,笑嘻嘻的说道:“我们圆圆的绣艺实在是好,难怪太后和德清公主都要叫你给她们做绣活。你看这支梨花,虽然是绣在手帕子的,可却如同是真的一般,我仿似都能闻到梨花的清香呢。” 叶明月便也笑,只是却是皮笑肉不笑。 “我可不晓得你的嘴竟然是这样的甜。难怪哄的徐姑娘跟在你身后一口一个钰哥哥的叫着你。” 对于当日在广德侯府里见到的徐妙兰扯着沈钰的衣袖子叫他钰哥哥的事,叶明月可是耿耿于怀。 沈钰当下便慌了,低头一口口的轻啄着她的双唇,笑道:“她叫的再好听,哪里有圆圆叫的好听?来,圆圆,再叫我几声钰哥哥。” 叶明月不说话,只是探手到他的腰间,伸了两指拈了一块软肉,然后用力的一拧。 沈钰当即就痛的呲牙咧嘴的,忙开口讨饶。 叶明月便冷笑道:“先时你不是挺能耐的么?用手去砸墙都不晓得痛,怎么现下这点子痛就开口讨饶起来了?” 又秀眉一样,打趣着他:“沈大人,你这样可不行啊。” 沈钰真是爱死她这幅样子了。当下他伸手捉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边一下下的亲吻着,又笑道:“那不一样。我晓得圆圆的心中是心疼我的。但凡我叫痛了,你必然就舍不得再继续的拧我的,是不是?” 一面又低声的叫了好几声好圆圆。 叶明月实在是对他这幅死皮赖脸的模样没有法子,但虽然她面上冷着一张脸,心中却也受用。后来听得沈钰只不住的叫她好圆圆,乖圆圆,求着她叫他钰哥哥,掌不住的就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钰哥哥,”她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沈钰立时只喜的眉笑颜开。只是他满上的这笑意还没有维持多长时间,随后竟然是听得叶明月在开口撵人了,“我说你也来了这许多时候了,眼下你是不是该走了呢?现下黄鹂和翠柳她们虽然是被我支走了,但指不定她们什么时候就会过来呢。到时若叫她们看到你在这里,那可怎么办?” 沈钰就笑道:“什么怎么办?看到了正好,我立时就去跟你爹娘提亲,然后就娶了你回去,你说好不好,圆圆?” 叶明月通红着一张脸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又问道:“我爹爹,他,他现下如何了?” 叶贤嘉进了诏狱也有近十日了,虽然晓得沈钰必然不会为难他,但叶明月心中还是止不住的会担心。 沈钰明白她心中的担忧,便安抚着她:“你爹爹好着呢。我让人特地的收拾了一间干净的牢房给他住着,日日最好的酒肉给他吃喝着,今儿下午我还刚去看过他,竟是比刚进去的那日瞧着还白胖了一些呢。” 叶明月听了,先是笑,后来面上神情又哀伤了起来。 即便是沈钰不为难叶贤嘉,可叶贤嘉也总不能在诏狱里待着吧。那两件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又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查清楚? 沈钰瞥见她面上哀伤的神情,立时便明了她心中的想法。只是这样的两件案子也不能同她说的太细,当下只道:“你放心,这两件案子我已经查的有些眉目了,应当是与你父亲无关的。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好好儿的查,争取早些儿将这案子查清楚,到时只要证明与你父亲无关,自然会将你父亲无罪释放的。” 叶明月勉强牵唇一笑,道:“虽然是如此说,但你也要好生的顾着自己的身子,不要累着自己才是。” 旁的不说,现下沈钰眼下还有淡淡的一圈乌青呢,想来这些日子为着查着两件案子也没有睡好。 沈钰这些日子确然是劳累,但现下听得叶明月这样关心的话语,只立时就觉得什么劳累都没有了,反倒还嬉皮笑脸的说道:“那我这样的辛劳,圆圆可有什么奖赏?” 一壁就将自己的右脸颊凑了过来。 叶明月真真是对他无可奈何。当下忍不住的笑了,又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眉眼带笑的低低叫了一声:“钰哥哥。” 声如黄鹂初啼,清脆娇媚,又嫩又蜜。 沈钰当下真的是什么劳累都没有了,只咧着嘴乐的都快要找不到北了。 忽然又可怜兮兮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圆圆,我晚饭还没有吃呢。” 叶明月闻言吃了一惊。 现下都已是二更时分了,怎么他竟然还没有吃晚饭?忙跳下他的腿,在屋中到处找可有什么吃的。 最后拿了一碟子玫瑰花糕和一碟子杏仁酥过来,又泡了一壶茶水过来。 沈钰实在是饿的狠了,吃的有些快。叶明月便倒了茶水在茶杯里递过来,嘱咐着他吃慢些,别噎到了。 盈盈烛光之下,这般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吃糕点,纵然是因着饿的狠了,吃相不大好看,可还是觉得心中甚为甜蜜。于是叶明月的唇角便比自觉的往上翘了起来。 而沈钰一面吃着一块玫瑰花糕,一面尚且还惦记着叶明月她们今儿被武安伯府除族,撵出了伯府的事:“有我在呢,你不要怕。房子的事,明儿我就会遣人给你们寻房子。再者不就是一个武安伯府,算得什么?往后你做了我的妻子,那可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到时你再好好的奚落奚落他们。”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到时我帮着你一块儿奚落他们。” 叶明月听了,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感动。 抬手顺了顺他的背,递过茶杯来给他喝了口茶水,她随后笑道:“不过一个武安伯府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被撵了又如何呢?于我而言,那些人都算不上是我的亲人。既然不在乎,那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心失望。我只要我在乎的人过的好好儿的,其他的,我管他呢。至于房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和哥哥,还有嫂子他们自然是会将这事办得妥妥的,你只要好生的忙你自己的事便好了。” 沈钰闻言,便偏头一直盯着她看。 叶明月只被他给看的以为自己的脸上身上沾了什么东西了,便抬手摸摸脸,又在衣裙上各处望了一遍,见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便问着他:“你这样的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沈钰就笑:“我听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很贤良的一个妻子模样。” 叶明月双颊飞上红云,瞪了他一眼,抿唇不说话。 她娇羞的时候,双颊总是会这样的笼上一层红晕。这般盈盈烛光下望来,实在是娇妍不可方物。 沈钰心中一荡,便又凑近了过来亲吻她。 他刚刚才吃过玫瑰花糕,唇舌间满是玫瑰的甜香,这样柔情似水的轻吻着,叶明月只觉得自己也似要醉了一般。 而吻到后来,沈钰情动,便长臂一伸,又将她从旁边的椅子中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好,随即又细细密密的亲吻着她。 亲吻到后来,他气息不稳的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低的说道:“怎么办?我现下就想将你娶回去,日日夜夜同你在一块儿,再也不要分离呢。” 叶明月便笑着推他,说是夜也深了,他也该回去了。 沈钰只闷闷的不说话,鼻尖只闻着她乌黑浓密发间的馨香。后来叶明月又催了他好几次该走了,他这才懒洋洋的动了动身子,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 只是临走的时候止不住的又想来亲吻她,直将叶明月给气的跺脚,伸手指着自己的唇,低低的埋怨着他:“你想想你今晚都亲我多少次了?纵然是没照镜子,可我也晓得我的一双唇现下定然是肿了的。你若是再亲,明儿我还怎么见人呢?” 沈钰顺着她的话望向她的双唇,果见她的唇微微的肿着,且水光润泽,鲜红欲滴,上好的玫瑰花瓣一般。 于是他的目光不由的便幽深了起来。 纵然是叶明月这样说了,可他还是想亲。怎么亲都亲不够,巴不得时时刻刻的都要亲才好。 但叶明月的目光凶狠的盯着他,大有他再敢亲她一下她便大耳刮子扇他的架势,沈钰见状就没出息的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那份心思也给缩了回去。 算了,他就在心里想着,下次见她的时候再好好的将这次补亲回来好了。 手扒着窗子斑驳的木头边框,沈钰一条长腿跨了出去,但忽然又转过了头来,笑着唤了一声圆圆。 窗外夜幕低垂,疏星淡月。有夜风轻轻吹过,卷起他墨色的袍角和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这一刻他眉眼间满是笑意,俊朗如同天人。 叶明月只以为他唤自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忙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 沈钰对着她摇了摇自己的右手。 上面有先前叶明月给他包扎着的那块淡绿色,一角绣着折枝梨花的手帕子。 “你的绣活好,能不能给我绣点什么?” 叶明月就问着他:“你想要什么?” 沈钰想了想,笑道:“那你就给我做个香袋吧。” 等做好了,挂在腰带上带出去,羡慕死周泉和郑云他们。 “好。”叶明月笑着点头。 沈钰又望了一眼手帕上的折枝梨花,忽而又不怀好意的笑道:“再有,你从现下开始就可以绣嫁妆了。然后乖乖儿的等着小爷来娶你回家。” 说罢,似是怕叶明月回责骂他一般,翻身利落的就自这二楼的窗子里面跳了下去。 叶明月只担心他摔到了,忙趴到了窗户上往下看,就见着沈钰正好好儿的站在下面对她招手呢。 于是她便笑了,眼望着他慢慢的走远,这才伸手将窗子关了。随后她背靠在窗子上,又想着,从现下开始,她是该着手准备绣自己的嫁妆了。 第108章 阖家欢喜 次日叶明齐休沐,大家便坐在一起商谈房子的事。 老是这样一直住在客栈里也不方便,这样一大家子的人,势必是要买一处房子的。只是若现下仓促之间就买了房子,也不晓得那起江南赋税案子和西北军饷的案子什么时候会结,叶贤嘉什么时候会放出来。 最后商议了一番,便定着暂且不买房子了,还是住在这客栈里。不过一面还是要遣人好好的寻房子,等到叶贤嘉的事情一结束,到时再决定到底该如何。 而接下来,为免着叶明月担心,沈钰确实是花费了很大的心力精力来查这两件案子。中间有几夜他偷溜着过来找叶明月的时候,叶明月只见他面上憔悴不已,眼圈下更是一圈乌青,只让她瞧着心疼不已。 于是她便每日的让黄鹂炖了一些大补的汤,用小火炉温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到沈钰偶尔过来的时候,便盛了给他喝。 只是沈钰正是年纪轻的时候,喝了这些大补的汤固然是补身子,但也补其他的。于是有几次亲吻叶明月的时候,差些儿一个没控制住就过火了。但又体谅着叶明月现下尚且未及笄,两个人又还没有成亲,也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于是到后来叶明月便也不敢给他喝这些大补的汤了。 好在到了十月底的时候,终于是有好消息传来了。 说是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案子全都查清楚了。原是户部尚书和户部右侍郎勾结了底下的一干同僚,再有江南的地方官员,西北军营里的一些头目,偷天换日的贪墨了赋税和军饷。且是罪证确凿,各人都招了。 皇帝闻言大怒,当下便将户部尚书和户部右侍郎定了死罪,推到菜市口枭首示众了。而那些被冤枉入狱的官员悉数都放了出来。又为安抚,各人均有赏赐。 皇帝又翻看了一番户部各人这段时间的政绩,因见着叶贤嘉是个细致的人,所做的账目精细,又念他为官清白,便将他由户部郎中迁为了户部右侍郎。而户部尚书的缺却是由前任的漕运总督顶了。 有惊无险的入了一趟诏狱,最后出来的时候却是升官了,而且还是由五品的户部郎中一举就升为了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往后说出去也是三品大员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 薛氏却是不管什么升不升官的事的,她只是拉着叶贤嘉的手,呜呜的哭着。 她只以为叶贤嘉定然在诏狱里受了无数的罪。指不定的现下身上就受了多少的伤呢,哭着就要叶明齐立时去找了全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叶贤嘉诊治。 叶明月则是在旁边瞧着叶贤嘉果如沈钰先前所言,竟是较以往看着还白胖了不少,且红光满面的,不由的便抿唇一笑。 而叶贤嘉这时却是哭笑不得的安抚着薛氏:“我在诏狱里面并没有吃一点苦头,你不用担心。” 叶明齐此时仔细的打量了叶贤嘉一番,也笑道:“我看着爹爹倒仿似比以往胖了一些。” 陈佩兰也笑着对薛氏说道:“娘,你看看爹,他好好儿的,并没有什么事。” 但薛氏只不信。 入了诏狱的人,便是不死,那也是要脱了一层皮的。听说那里的刑具又血腥又凶狠,但凡进到了诏狱里面的人,不管有罪无罪的,必然是会用刑的。叶贤嘉在诏狱里面待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何会没有受刑?所以势必还是要叶明齐去找了最好的大夫来。 叶明齐拗不过她,口中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门去找大夫。叶贤嘉忙叫住了他,又转头对薛氏说道:“我在诏狱里面确实没有受一点刑罚,连一顿鞭子都没有挨过。住的牢房也干净,且每日的饮食也甚好。甚或怕我无聊,还有校尉拿了书来给我看呢。” 薛氏闻言便奇道:“你这说的是诏狱?怎么我听着不像是诏狱,倒像是个客栈?且还是个极好的客栈?” 陈佩兰心细,眼尖的发现自打叶贤嘉回来之后,叶明月便一直站在一旁抿着唇笑,面上一些儿担心的意思都没有,仿似一早就晓得叶贤嘉不会在诏狱中受苦一般。随后她又猛然的想起那时候叶明月说要去找一位在锦衣卫里当差的朋友,心中一动,想着定然是她这位朋友从中斡旋的缘故,所以叶贤嘉在诏狱里才会受到如此优待。 她便想着要将这事说出来,可忽而又想到那日叶明月见完她的那位朋友回来之后,她可是在叶明月的唇角看到被人咬过的痕迹,于是当下她便又不敢说什么了。 但叶明齐却没有想到这一节,在一旁就笑道:“我想起来了。爹爹你入诏狱的那日,圆圆出了一趟门,说是要去找自己一位在锦衣卫里当差的朋友,托他帮忙。想来必然是圆圆的这位朋友在中间帮忙了,所以爹爹在诏狱里才没有吃一点苦。” 又转头问着叶明月:“圆圆,你的那位朋友到底是谁?现下可能对我们说出来?他帮了我们这样大的忙,论理我们是该买些礼物,好好的上门致谢才是。” 叶贤嘉这才晓得有这样的一件事。 毕竟是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的人,心念一转之间已是想明白了一些最要紧的事。 圆圆的那位朋友手中竟是有多大的权利,竟是可以让他在诏狱里面过得如此舒适?不说连刑罚都不曾受过,便是连饮食都如此精细。且现下回想起来,诏狱里的那些校尉,甚或是那两个指挥佥事对着他都那样的客气。 叶贤嘉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的就一跳。 随后他望向叶明月,语气也难得的带了几分严厉:“圆圆,你在锦衣卫里的那位朋友到底是谁?” 叶明月先是不说,后来被逼的急了,就道:“过两日他就会来拜会爹爹的,到时爹爹你自然会知道他是谁了。” 叶贤嘉心中狐疑不已,但又逼问不出什么来,无奈也就只得作罢了。 薛氏早就是让人烧了一大桶的洗澡水,现下先让叶贤嘉去沐浴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后一家人坐在楼下大堂里用着晚饭。 这些日子笼罩着各人头上的乌云此时全都散尽,此时大家面上俱是笑意盈盈。 至晚安歇的时候,薛氏同叶贤嘉说起了他们二房被武安伯府除族,又被撵了出来的事,叶贤嘉听了只唏嘘不已。 他心中自然是有感伤的,不过身为一家之长,现下所有的感伤也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面上反倒还得安慰着薛氏:“既是这样也罢了。所谓亲人,既不能在最艰难的时候同舟共济,那也称不上是亲人了。左右我在伯府里的时候也只是个庶子,不得老太太喜欢,还连累了你和齐儿,圆圆日常也受他们诸多刁难。现下分出来也好,咱们自己置办一处房子,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才是正经。” 薛氏听了心中也宽慰不已:“我也是这样想的。现下齐儿也成亲了,而且我瞧着这个媳妇儿极好。你瞧她刚嫁过来没多少日子咱们家就出了这样的事,先前咱们齐儿又这般对她,若是一般的姑娘,只怕是早就闹腾着要回娘家了,可她却是对着咱们不离不弃的。这些日子你在诏狱里,齐儿日常要去翰林院里当值,我又病着,倒多亏了圆圆和她料理这些事呢。且我还听得说,现下齐儿和她感情极好,却也不是因祸得福?一家人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因又说起叶明月的事,薛氏便甚是担心。 今晚无论她和叶贤嘉如何的逼问叶明月,她总是不说自己在锦衣卫里的那位朋友是谁。但锦衣卫里又全都是男子...... 其实叶贤嘉的心中依然隐隐的有了个猜想,但他却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现下见着薛氏担心,就安抚着她:“圆圆是个做事有分寸的孩子,你也不用太担心。而且既然她说了过两日那人会过来拜会我们,那到时我们既然就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薛氏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暂且便没有纠结这个事,两个人便安歇了。 次日叶贤嘉和叶明齐照样去户部应卯当值。薛氏则是遣人着了房牙子,去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房子,想近日就定下来。 至晚叶明齐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他在翰林院做了这些时候的庶吉士,上面自然是有考核。因念着他性子耿直,最是仗义执言,所以今日吏部便下了调令,将他迁为了都察院经历,为正六品。 当下阖家高兴,晚间都或多或少的喝了一些酒。 虽然是果酒,但喝多了依然还是有些醉醺醺的。于是等到叶明月用完晚饭,洗漱好了上床之后,犹且觉得头有些发晕。 她朦胧欲睡,忽然就又窗子那边传来极轻的用树叶击打的声音。 她便晓得是沈钰来了。心中高兴,便掀开被子,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跑到窗边去推开了窗子。 夜风微凉,扬起了她烟霞色的寝衣和乌黑的秀发。她探头往下望,果然就见沈钰正站在下面朝她招手呢。 她便也高举了右手,朝他招了招手,随后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让沈钰上来。 因着有些醉酒了的缘故,身子发软,站得不太稳,所以便背靠着旁边的墙站着了。而等到沈钰一上来,她便笑着扑到了他的怀里来,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抬了头,声音又娇又蜜的唤了一声:“钰哥哥。” 第109章 继续甜蜜 沈钰没想到他刚一上来便看到了如此香、艳的一幕,又听到了这样半是慵懒,半是娇媚,让他止不住的就觉得腿都有些发软的娇嫩声音。 当下见着叶明月合身向他扑了过来,他忙伸开双臂接住了她。 低头见自己心尖上的人儿赤着双脚,身上穿了轻薄的烟霞色寝衣。一张白皙如玉的面上晕红双颊,透出胭脂色来,一双平日晶莹澄澈的美目这时却是带了潋滟之色,流转之时简直就要摄人心魄一般的勾魂。 沈钰当即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紊乱了起来。 十月的夜寒意甚重,透过窗子吹进来的夜风都带了萧瑟冷意。沈钰见叶明月穿的单薄,又赤着双脚踏在光秃秃没有铺羊毛毯子的地板上,怕她着凉,忙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快速的走到床边,将她放到了床上去,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虽然是暂且住在这客栈里,但一应被子和帐子都替换成了叶明月素日里常用的。 叶明月素日最爱的是百合香,帐子里侧两边挂的银香球里面放的也都是百合香,所以当沈钰俯身下去的时候,鼻尖萦绕的全都是那清甜之极的百合香气。 便是叶明月素日所用的唇脂里面也掺了百合香气,所以含了她的双唇在口中吮吸的时候,舌尖也全都是清甜的百合香气。 因着微醉的缘故,叶明月此时倒没有往日里的娇羞。见着沈钰俯首亲吻她,非但不躲不避,反倒是迎了上前来,双手揽了他的脖颈,又娇笑着一声声的叫着他钰哥哥。 沈钰怕她叫的声音大了,叫外面的人听到了,所以便竖了食指在口边嘘了一声,想让她小点声音。但醉酒了的人,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此时叶明月非但是没有小声,反而是笑着张口,随后便将他的食指含入了口中,一面又斜着一双醉眼看他。 她温软的舌就这样吮吸着他的食指,当做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舔一舔,又吸一吸,随后又觉得不好吃了,皱着一双眉头就将他的食指吐了出来,喃喃的就说道:“不好吃。我不要吃。” 沈钰坐在床沿上,望着她的目光幽深的简直就像阴天里的深不可测的幽潭一般,气息更是粗重。 可是他很想要吃叶明月。此时的叶明月看着是那样的可口,让他恨不能就这样按着她,将她一口口的吞吃入腹。 但是他们现下毕竟还没有成亲,而且叶明月尚且还没有及笄...... 沈钰只痛苦的别过了头去,不敢再看叶明月俏丽动人的容颜。 他怕他会一个忍不住,就做了让他后悔的事出来。 但叶明月却不晓得他心中的挣扎。见着他别开头,反倒还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拉他的手,委委屈屈的就道:“钰哥哥,你不要不理我。” 沈钰听得她这样娇声软语的,那里还受得住? 他回过头,抬手抚着她光滑柔嫩的面颊,柔情似水的哄着她:“我怎么会不理你呢?这一辈子我都会将你放在心尖上宠着。圆圆乖,你醉了,躺下睡罢。不然明早起来了头痛。” 叶明月却不睡,抬手按着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耍赖似的就撒着娇:“我不要睡。我一睡你定然就会走了。我不要钰哥哥走。” 沈钰只哭笑不得。忙过去扶着她睡了,又给她盖好了被子,柔声的安抚着她:“乖,钰哥哥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啊。你快乖乖的睡吧。” “你真的不走?”叶明月圆睁着一双美目望着他,不相信似的问着,“不是骗我?” 沈钰心里想着,醉了反倒是不好骗了。如何会不走?他倒是想留在这里整夜的陪着她,可就怕被她的父母发现了,到时反倒是说不清了。 但现下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哄着她:“嗯,我不骗你,不走,留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叶明月这才笑了,甜甜的说了一声:“钰哥哥,你真好。” 沈钰心中猛然的一跳。 这样的叶明月,没有人能拒绝的了。便是再坚硬的心,都要融化在她这样的轻言软语中。 于是沈钰心中由不得的就满是柔情。他俯身下来,在她的额头上轻柔的印下了一吻,随后低声的说道:“圆圆乖,快睡吧。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叶明月点了点头,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双眼。可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沈钰的手,就仿似怕他会走了一般,所以唯有这般紧紧的握着,她方才能安心入眠。 而沈钰原是想等她睡着了就走的,但现下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却是不想走了。 他想,左右现下其他人也不晓得他在这里,回去之后也是冷冰冰的一个人,莫若就在这里陪着叶明月一晚。且她现下喝醉了,说不定半夜还要喝水呢,到时自己也好帮她倒水,喂她喝水。 于是他便坐在床沿上,这样一直一直的望着她。中间果然有两次叶明月醒过来说口渴了,他便起身倒了茶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喂着她喝了水,随后又让她躺下去,给她盖好了被子。 至早间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候,一直坐在床沿上的沈钰睁开了一直阖着的双眼,转头见叶明月睡的正熟,忍不住的便又俯身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又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的说道:“圆圆乖,等着我来娶你。” 叶明月似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就是睡梦里唇角都微微的往上翘了起来。 沈钰一见,唇角便也往上翘了起来。 随后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红馥馥的双唇之后,他直起身,小心的将叶明月整晚都紧紧握着她的手抽了出来,转身打开窗子跳了下去。 等到叶明月上午醒过来的时候她早就记不清昨晚的事了,更不晓得昨晚的自己与平日里迥然不同,极是娇憨粘人。她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昨夜仿似沈钰来过,可又记不清他同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 不过很快的便也没时间让她来想这些事了。 德清公主遣了个小内监出来,邀着她入宫。 叶明月自然是不敢不去,忙忙的就挑拣了一套合适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发髻,戴了上次德清公主赏赐的那支赤金嵌宝凤钗,带了黄鹂和小茶,随着那名小内监入了宫。 德清公主邀着她入宫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新近得了一幅画儿邀她过去瞧瞧。彼此之间又说了一些绣艺上面的事情。 叶明月自然的打叠起十二分的小心,陪着她说话。 这般的说了没多长时候,忽然就见得有小内监急急的进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皇宫里的一众公主中,德清公主是最得皇上喜爱的,皇上来她的宫里看她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德清公主笑着迎上了抬脚进来的皇帝,叶明月却是双膝跪了下去,垂了头,大礼参拜。 皇帝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叶明月,还是德清公主挽着他的胳膊,指着跪在地上的叶明月笑道:“父皇您看,这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那位绣活极好的叶家五姑娘。” 皇帝这才注意到了叶明月,目光望了过来。 叶明月虽然微垂着头,但还是能感受到皇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于是当下忙伏下了身子,开口恭敬的道:“小女见过皇上。” 声音婉转若三月黄莺出谷。 皇帝当下就觉得心中似是被小猫伸爪子给轻轻的挠了一下一般,痒痒的,带着一丝颤动。 这样好的一管声音,却是不晓得相貌生的如何。 于是皇帝便道:“叶姑娘不必多礼。你抬起头来朕看看。”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叶明月自然是不敢不抬头。当下便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面莹如玉,容色绝丽,皇帝平生自认也是见识美人无数,可现下的这一个却是让他觉得将他以往见到过的美人全都给比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皇帝的声音由不得就由刚刚的威严和高高在上变得平易近人的温和,仿似就怕声音稍微的大一些就会吓到面前的小美人一般。 叶明月微垂了头,恭敬的回道:“小女叶明月,家父叶贤嘉。” “叶贤嘉?叶贤嘉?”皇帝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双眼一亮,拍手笑道,“朕记起来了。朕前两日才刚刚将这叶贤嘉由户部郎中迁为了户部右侍郎呢。” 叶明月便道:“家父在家日夜深感皇恩,言他无以为报,必然精忠报国。” 这个马屁自然还是得拍的。 而皇帝听了她的话确实是很高兴。但其实只要是叶明月说的话,想必皇帝都会觉得很高兴。 小美人儿这样好的一管娇嫩声音,只听她说话便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随后皇帝坐了下来,一些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东扯西拉的同叶明月说起了闲话来。 叶明月心中极为的不耐烦,但面上却还的做了恭敬的样子出来,顺着皇帝的话说着。 直至天将晚了,叶明月这才起身告辞。 皇帝也不好挽留的太明显,主要是德清公主一听叶明月要走,便爽爽快快的应了,随后还笑道:“等过几日我再邀你到宫里来同我说话。” 叶明月当下也应了,随后就恭敬的同皇帝和德清公主作辞,带了黄鹂和小茶出了宫。 晚上回来的时候叶贤嘉和薛氏问了几句她今日入宫的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次日叶贤嘉和叶明齐休沐,原本是约了房牙子要去看房子,所以吃完了早饭之后父子两个就要出门。但这时却有小厮通报了进来,说是门外有个叫沈钰的人求见老爷和太太。 “沈钰?”叶明齐当下就奇道,“爹,他过来求见你和娘做什么?” 叶贤嘉的面上已经沉了下来。 前几日他猜测叶明月认识的那个人必然是在锦衣卫里有头有脸的。在锦衣卫里能指使得动指挥佥事的能有几个?无非是指挥同知,又或是指挥使了,但没曾想,竟然就是指挥使沈钰。 可他人现下就在外面,也不可不见,而且说起来自己在诏狱的那些日子确然是很得沈钰的照顾,怎么说他都应该感激沈钰才是。 于是叶贤嘉便对叶明齐说道:“齐儿,随我出去迎接沈大人。” 第110章 沈钰提亲 沈钰今儿是特意的好生打扮了一番才过来的。 墨色的锦袍,左胸袖口暗金云纹刺绣,华丽内敛。腰间系了一条犀角革带,越发的显出他劲瘦的腰身来。而现下他即便只是这般随意的站在门口,依然叫过往的姑娘纷纷顿足,觑目望个不住。 但即便是这样,沈钰依然还是觉得心里很紧张,不时的就要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各处可有褶皱,又或是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周泉和郑云今儿也随着他一块来了,现下两个人就站在他身后,且两个人的手里都满满登登的提了沈钰买来给叶贤嘉和薛氏等人的各样礼盒。他们两个人眼见得现下沈钰不时的就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伸手去抚衣袍上压根并不存在的褶皱,郑云忍不住,便笑着开口说道:“大人,您这是簇新的袍子,今儿才刚上身,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属下担保待会儿叶大人和叶夫人看到你,必然是越看越爱。” 周泉也在一旁接口:“就是,不都是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嘛。大人您这样的人物相貌,谁不乐意有您这样的女婿呢?” 两个人这几句话只说的沈钰心中熨帖了不少,连带着也不那么紧张了。 而这时就见得面前的两扇门被从里拉开了,叶贤嘉和叶明齐走了出来。 沈钰立时站直了身子。 而这时叶贤嘉已经是两步上前来,对着沈钰拱手行礼,笑道:“不知道沈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在诏狱里的时候,沈钰坐于案后,神情冷肃,那时他是主审官,叶贤嘉心中说不惧他那是假话,便是现下叶贤嘉见着沈钰了,心里还是有些打怵。 上过战场的人,那浑身的气势便是不言不语,单单只是站在那里,那也足可以令人心生惧意。更何况沈钰现下担任的又是锦衣卫指挥使,日日诏狱中审问犯人,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望过来,就能让人心惊胆战。所以现下叶贤嘉对着沈钰依然还是不敢大意。 当下他侧身让着沈钰以及周泉、郑云进了屋内,请着他三人坐了,随后便吩咐着小厮上茶。 随后叶贤嘉又拱手笑道:“不知今日沈大人贵脚踏贱地,可是有什么指示?” 沈钰原就与当今皇帝沾亲带故,又是英国公世子,又是本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将军,现下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份贵不可言,平日出去,便是朝中的超一品官员见到他了都是要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叶贤嘉了? 沈钰原也算得是个张扬的人,打小就没有怕过谁,更没有见着谁会紧张的时候,但是现下,面对着叶贤嘉的这句客气礼貌的问话,他却是觉得一颗心突突的跳,张了张口,竟然是不晓得该怎么说的好。 片刻之后只是一挥手,示意周泉和郑云将带来的礼盒放到桌上来。 于是桌上立时便堆满了各样大大小小的礼盒。 不说叶明齐了,便是叶贤嘉,瞧着这满桌子的礼盒也有些发懵。 虽然晓得叶明月所说的她在锦衣卫的朋友极有可能就是面前的这位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指挥使,可是现下他上来不说话,就拿了这样多的礼物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叶贤嘉望了望桌上的那些礼盒,随后便转头望向沈钰,迟疑的问着:“沈大人这是?” 沈钰放在膝上的双手紧张的握了起来,又松开,随即又紧紧的握了起来。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勉力的压下自己心里的那份紧张,沈钰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贤嘉便是极其恭敬的躬身行了个大礼。 叶贤嘉僵在了原地,直直的看着他,不晓得为何前几日还高高在上,浑身冰冷迫人令人不敢靠近的指挥使大人缘何现下会忽然的对他行了这样的大礼。 这样的大礼他受不起的啊。他受了会觉得心惊胆战的啊。 于是他忙起身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扶沈钰,口中还说着:“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只是话才刚说完,猛然的就听得沈钰的声音响起:“叶大人,我今日来,是来向您提亲的。” 说到这里,他又抬了头,极其诚恳的望着叶贤嘉,真诚的说道:“请叶大人将您的爱女嫁给我。我必会倾自己所有,誓死娇宠她一生,不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叶贤嘉维持着弯腰伸手的动作怔在了原地,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叶明齐则是因着震惊,失手打落了拿在手里的盖碗。只听得哗啷啷的一声脆响,那只白底竹叶纹的盖碗便打的粉碎。 而沈钰丝毫不为这声音所惊扰,依然是望着叶贤嘉,诚恳的说着:“太后曾答应我,若是我喜欢哪家的姑娘了,她愿意做这个媒人。今儿我上门来,就是想先征询您的意见。若是您同意将您的爱女嫁给我,我立时就去对太后说这话,随后便让她老人家来给我和圆圆做这个媒人。” 太后亲自做媒人,那就相当于是赐婚了,普天之下谁敢不同意这门亲事?若是沈钰今儿没有亲自上门来先说此话,而是直接让太后唤了叶贤嘉过去说这话,那叶贤嘉能不答应?不过沈钰是想着,这样不经过叶贤嘉的同意而直接就让太后唤了叶贤嘉过去说这话,未免就会显得不尊重叶贤嘉,所以还是自己亲自上门来提前说知此事的好。 沈钰的态度不可谓不真诚,躲在楼上走廊尽头的叶明月听了,便抿了唇笑。 沈钰如此的看重和她的这门亲事,对叶贤嘉这般的尊重,换而言之也就是看重她和对她的尊重了。 叶明月晓得沈钰这几日会来,所以一直都在注意着。先时沈钰和周泉、郑云进门了,叶明月便在楼上听到了,立时便悄悄的走到了走廊尽头,听着沈钰和叶贤嘉说话。这当会听得沈钰这般态度诚恳的同叶贤嘉说着话,她心里只想着,爹爹定然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毕竟从哪一方面来说,沈钰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青年才俊。 但不想叶贤嘉此时却是收回自己伸出想扶沈钰的双手,又站直了身子,铁青着一张脸就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叶明月闻言一怔,沈钰闻言也是一怔。 叶贤嘉为什么会不答应这门亲事? 沈钰心念急转,只以为叶贤嘉是因着前些时候在诏狱里的事怪罪于他,于是便又态度言语甚为诚恳的说道:“前些日子让您在诏狱里受了苦是我的不是,只是那是皇上亲自下令要严查的案子,案子没有彻查清楚之前,我迫不得已也只能让您在诏狱里待着,还望您能体谅我的难处。” 叶贤嘉摆了摆手:“我并不是因为这个不同意你的提亲。那起江南赋税和西北军饷的案子,户部原就人人有嫌疑,你秉公办理那是应当的。而且说起来我这些日子在诏狱里面并没有受什么苦,应当是沈大人从中斡旋的缘故吧?叶某先在此谢过叶大人。” 说罢,便对着沈钰躬身行了个大礼。 沈钰如何敢受他的这个大礼?当下忙侧身让过了,口中又道:“叶大人,您不必这样。只是不是因着这个,那您是因着什么不同意我和圆圆的亲事?实话同您说,我和圆圆,实是两情相悦,还请叶大人能成全我和圆圆。” 叶贤嘉闻言,心中便更为不快,面上立时便也显现出了几分来。但听得沈钰非要问出他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由,他也不说,只是说自己不同意自己这门亲事。 这提亲可不比审案,你不招了,一样样的刑具用下去,不怕你不招。对着叶贤嘉,沈钰唯有低声下气,不断的恳求他能答应这门亲事。 在走廊尽头的叶明月见着沈钰这样的低声下气,不由的就觉得心里发酸。于是当下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从楼上冲了下来。 “爹爹,”她在沈钰的身旁站定,望着叶贤嘉,坚定地就道,“女儿是真心的喜欢他,求您就同意了我和他的亲事吧。” 这个客栈并没有多大,楼下弄出来了这样的动静,楼上待在屋子里的薛氏和陈佩兰也晓得了。当下陈佩兰就正扶着薛氏下了楼梯。 猛然的听到沈钰今日是过来求亲的,薛氏和陈佩兰也吓了一跳。 沈钰是谁啊?英国公世子,昭威将军,又是锦衣卫指挥使,毫不夸张的说,那是跺一跺脚,整个京城也能为之震三分的人物。可今儿他竟然亲自上门求亲来了,而且还是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亲。 陈佩兰心里更想着,看来那日叶明月回来时,唇角的那处伤口就应当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咬的了。 想到这里,心中好奇,不由的就偷眼打量了沈钰一番。 一见之下,见他果然是生的好一个人物,俊朗不凡,难怪会引得整个京城的姑娘为之倾倒。 只是叶贤嘉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毕竟是英国公世子啊,又是官位显赫...... 而叶贤嘉这时听得叶明月的话,只气的额头的青筋都跳个不住。 “你下来做什么?”他望着叶明月,语气严厉,“还不快上楼去。” 叶明月却是不动,只是梗着脖子倔强的说着:“还请爹爹答应我和他的亲事,不然女儿是绝不上楼去的。” 叶贤嘉当下只气的差些儿就要暴跳如雷了。 薛氏在旁见了,忙招手唤着叶明月:“圆圆,你过来,随我上楼去。你一个姑娘家,这些事哪里有你自己出来说的道理呢。” 叶明月就是不走,只是一遍遍倔强的对叶贤嘉说着:“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嫁的,请爹爹答应我和他的亲事。” 沈钰见她如此,心中十分的感动。当下他只觉得为了叶明月,让他做什么事他都是甘愿的。 于是他便伸手一撩自己的衣袍下摆,双膝跪了下去,随后对着叶贤嘉就甚为诚笃的说道:“请叶大人同意我和圆圆的亲事。我沈钰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必将视圆圆比自己的性命还要贵重,誓死娇宠她一生。” 说罢,便对着叶贤嘉伏身下去。 第111章 好事多磨 但最后叶贤嘉终究还是没有同意沈钰和叶明月的这门亲事,甚至还态度坚决的让叶明齐送了沈钰出门。 等到沈钰一出门,叶贤嘉就让人关了两扇大门。而叶明月立时就哭了。 “爹爹,”她一面哭,一面就问着叶贤嘉,“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和沈钰的婚事?我是真心的喜欢他的啊。” 叶贤嘉只气的重重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你一个姑娘家,这般的口没遮拦。什么真心的喜欢不喜欢的?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叶贤嘉的思想比较还很保守,是接受不了自家的女儿在自己面前这般的说喜欢一个男人的话的。而且千娇百宠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现下却为了一个其他的男人这样的顶撞着自己,心里的酸意也是说不出来的。 薛氏见叶贤嘉动气了,忙劝着:“老爷,圆圆她毕竟还小,晓得什么?你就不要说她了。” 不过一面也说着叶明月:“圆圆,你方才说的话,确然不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 陈佩兰在旁边只不做声。 现下没她做声的余地啊。叶贤嘉和薛氏在教自己女儿,而她只是个媳妇,论理这样的话轮不到她来插嘴的。 这时叶明齐送了沈钰和周泉、郑云他们回来,见叶贤嘉和薛氏都这样的说着叶明月,他心中不忍,便快步上前两步,说着:“爹,娘,圆圆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能说这样的话?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意不好吗?” 说罢,又对着叶明月说道:“圆圆,别哭,没事,哥哥支持你和沈钰。” 虽然前些日子他见着苏璟托自己交了一封信和蝴蝶簪子给叶明月,次日叶明月又托了自己交了一封信给苏璟,他心中只以为着叶明月是喜欢苏璟的,而且从私心里来说,他显然是喜欢苏璟胜过沈钰的,也更喜欢苏璟能成为自己的妹夫,但既然叶明月喜欢的是沈钰,还说了这辈子非沈钰不嫁这样的话出来,那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是要支持了。 叶贤嘉一听叶明齐说的话,当下就更为的生气了。 他骂着叶明齐:“你又夹在中间发的什么混?还不快住口。” 叶明齐见叶明月哭的伤心,心中不忍,便问着:“爹,您为什么不同意圆圆和沈钰的亲事?沈钰是身家差了?人物差了?还是官职差了?若真说起来,圆圆若是能嫁给他,那还是咱们家高攀了呢。而且您没听沈钰说,他是因着尊重您所以这才自己带了礼物,亲自上门来跟您说这事,不然他直接去找了太后做媒人,太后唤了您过去说这话,您敢不答应?您这不是因着前些日子您被锦衣卫给带到了诏狱里,而沈钰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缘故,心中对他有气,所以这才不答应他和圆圆的亲事的吧?” 叶贤嘉闻言,便越发的动气了,伸手指着叶贤嘉就骂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是这样的人?我又岂会不知道沈钰那是奉皇上之令,怪不到他身上去?我又岂会不晓得我在诏狱的那些日子里,多亏沈钰从中斡旋,必然我定然是会吃不少的苦?我之所以不同意这门亲事,并不是因着这些个事。” “那您到底是因着什么事不同意圆圆和沈钰的亲事?”叶明齐就越发的好奇了,忙追问着。 薛氏和陈佩兰也好奇,于是当下她们两个便也抬眼望着叶贤嘉。 就见叶贤嘉望了一眼还站在一旁哭个不住的叶明月,随后长叹了一声,手扶着桌面在旁侧的椅中坐了下去。 “你们懂得什么?沈钰是个人中龙凤的青年才俊不错,本朝自打立朝以来暂且都还没有人像他在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作为,可那又能怎样?他现下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锦衣卫原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做事有时候是不论黑白的,只会为着皇上的皇权,所以有时必然要对忠臣不利。但朝野是看不到这点的,他们不会,也不敢说皇帝的不好,所以便只会说锦衣卫的不好。而锦衣卫指挥使首当其冲的就要被千夫所指,甚或有时还有那等不忿的人会做了刺杀锦衣卫的事出来。若是圆圆嫁给了沈钰,旁人指责沈钰的同时,岂不是也会指责着圆圆?沈钰身带武艺,等闲人等不敢靠近寻他的麻烦,但圆圆呢?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她总不能这辈子都躲在英国公府里不出大门一步吧?若是有了危险可要怎么样办?我这一辈子统共就生了这一个女儿,势必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的。再者,沈钰虽然现下是锦衣卫指挥使,但朝中武将青黄不接,边境时有动乱,沈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披挂上阵杀敌。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沈钰有个闪失,到时你让圆圆怎么办?还有,你当那英国公府是个什么好所在呢?乱着呢。我听的说英国公夫人是早就不在了,英国公又续娶了一位夫人,生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大凡做继母的,自然是疼爱自己的孩子多过于前一位夫人留下来的孩子。而有了继母,天长日久的,枕边风吹多了,便是亲生的父亲也和继父是差不多的了。可圆圆自生下来,便是我们一家四口人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她何曾经过这样复杂的事?这样的一摊子浑水,你让她去趟?你做哥哥的放心,我这个做父亲的还不放心呢。” 说到这里,他又面向叶明月叹道:“我晓得你喜欢沈钰,可沈钰这样的情况,爹爹实在是不放心将你嫁给他。你要乖,听爹爹的话,往后爹爹给你找一个温和有礼,家里关系简单的人家嫁了,岂不是好?爹爹不求你嫁入什么高门大户,能帮到爹爹什么,又或者是为爹爹争光之类的,爹爹只愿我的掌上明珠一辈子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叶贤嘉确然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叶明月也懂得他这是在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可是,可是...... “可是,爹爹,我是真的很喜欢沈钰的啊。除了他,我是真的谁都不想要嫁的啊。”她哭着哀求,“您就同意我和沈钰的亲事吧。便是前路再危险,再难,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我也认了。” 叶贤嘉见自己的这一大番话并没有说动叶明月,当下也是真的气了。 就算是叶明月再恨着他,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眼见着前面是火坑而不拉着叶明月,让她跳下去的道理。 于是他便起身站了起来,怒甩袖子:“你和沈钰的婚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再有,我晓得你平日里定然是和沈钰私下相见过的,只是从今日起,你却是不要再想着见沈钰。” 随后便高声的吩咐着黄鹂和翠柳小茶等人,说是让她们日夜的看着叶明月,若是让他晓得叶明月私自见了沈钰,便着落在她们几个人的身上。到时也不用说什么了,直接叫了人牙子过来,将她们几个发卖了。 当即只说的黄鹂和翠柳小茶等人全都跪了下去,而叶明月则是哭着跑回了自己楼上的屋子里。 楼下的薛氏等人则是担忧的望着楼上叶明月的屋子,但迫于叶贤嘉现下正在气头上,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 不过等到晚间歇息的时候,薛氏还是没有忍住,同叶贤嘉说道:“沈钰毕竟是英国公世子,又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今儿这样的拒绝了他的求亲,他不会怀恨在心?别往后给你使绊子才是。” 叶贤嘉就哼道:“便是他再给我使绊子我也不会妥协。做父亲的,若是不能护着自己的女儿,那还配做什么父亲?只要圆圆这辈子平平安安的,便是拿了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薛氏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可心里只想着,圆圆那样的一个倔强性子,若是不能让她嫁了她自己喜欢的人,便是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了,可又哪里会开心? 但现下她也不敢对叶贤嘉说这些话。而且私心里来说,她也赞同叶贤嘉不同意沈钰求亲的那几条理由。现下就只盼望着圆圆对沈钰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过些日子就能淡了。 随后夫妻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随后两个人便吹熄了烛火安歇了。 次日清晨叶贤嘉就早早的起来了。 他以往只是个户部郎中,只用卯时到户部当值便可,并不用上朝,但现下他是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遇着三日一朝会的时候是要去上朝的。 当下薛氏也起来了,唤着丫鬟打水进来给叶贤嘉洗漱,又让丫鬟拿了几碟子糕点,一碗碧粳粥和一些小菜来给叶贤嘉吃了。 等到叶贤嘉用完了早饭,薛氏给他穿了官服,戴了纱帽,抚了抚衣袍上的各处皱褶的地方。叶贤嘉便趁住这个空隙同她说了几句话,但大部分还是不放心叶明月,嘱咐她要好生的看着叶明月,不能让她私下去见沈钰。又说叶明月性子倔强,只怕就会闹腾着不吃饭,让薛氏和陈佩兰白日没事的时候就多去陪陪她。 薛氏一一的应下了,叶贤嘉这才拉开门,坐了轿子,赶着去上朝。 朝会自然是各样的事上奏给皇帝,皇帝联合朝臣一一的商谈。至朝会散了时,叶贤嘉动了动站得有些发酸的两条腿,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出来。随后又同其他的同僚一块儿从宫殿里出来,赶着回户部去处理一些日常的事。 只不过刚出宫殿的门,就有手执了拂尘的小内监上前来,对他躬身行礼,笑道:“叶侍郎,皇上说有话要同您说呢,请您随小的来。” 叶贤嘉心中只暗暗纳闷,不晓得皇帝找他是要说什么话,但面上也只得跟随了那小内监,往后面的御书房里而去。 御书房里,皇帝正手中提了笔,坐在金丝楠木璃纹的平头长案后面处理着摞在案面上的高高一大堆的章奏。 小内监进去通报,说是叶侍郎来了。皇帝听了,便放下了手里的象牙管羊毛笔,抬起头望了过来。 叶贤嘉赶忙的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皇帝面上带了笑意,一口一个爱卿的叫着,让他快快起来。 叶贤嘉起身站起,双手垂在两侧,恭敬的在一旁站了,聆听着皇帝的话。 他只以为着皇帝叫了他过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但不想皇帝却只是同他聊了一些闲话罢了。他正自心中纳闷,不晓得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忽然的就听得皇帝话语一转,笑着问道:“叶爱卿有个女儿,叫做叶明月?” 叶贤嘉闻言就心中一紧,但还是立时作答:“微臣是有一个女儿,名唤着叶明月。但不知皇上为何会忽然问起小女来?” 皇帝便笑道:“朕以往总是听得太后和德清说起你的这个女儿绣的一手好绣活,也看了她给太后绣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确然是绣的宝相庄严,栩栩如生,朕见了也甚为赞叹。而前日朕在德清的宫里见到了你的这个女儿,朕当时看着她,只觉得心中甚为喜爱,所以朕便有意想纳她入宫。今日之所以叫了叶爱卿过来,便是想告知叶爱卿这事。” 第112章 结下婚约 叶贤嘉闻言心中一震,抬头望着皇帝。 皇帝现年已经过了五十岁了,说起来比他还要大着近十岁。且皇帝的后宫虽然没有佳丽三千,但听闻仅有名号的妃嫔之类就有个几十人,所以纵然是他平日里再养尊处贵,可依然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面上瞧着就已有衰老的迹象了。 但叶明月尚且还未及笄...... 叶贤嘉心中瞬息万变,然后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上半身更是深深的伏到了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地上。 “皇上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万死,小女已经许配人家了。” “哦?你的女儿许配给了何人?”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 他看上的女人,便是许配给了旁人又如何?只要他发一句话,还有谁胆敢和他抢女人不成?还不是会乖乖的解除了和叶明月的婚约? 叶贤嘉的心中也在打鼓,不晓得自己说的话可能打消皇帝想要纳叶明月入宫的念头。 那毕竟是皇帝啊。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不晓得自己可能承担得了这份天子之怒。但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至于往后日日的锁于深宫,陪伴这个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人,说不得也只能将身家性命豁出去了。 于是叶贤嘉一闭眼,声音反倒是比先前要镇定了几分。 “回皇上,小女许配的是英国公世子,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的沈钰沈大人。” “哦?”皇帝平稳的声音终于是有了变化,“是沈钰?” 叶贤嘉点头:“是。而且据他所说,这门亲事太后愿意为其保媒。” 皇帝先前听到叶明月许配的人是沈钰的时候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了,这当会又听说这门亲事是太后做媒人,那面上就越发的不好看了。 沈钰说起来毕竟是他的表侄子,没道理他这个做表叔的还去抢自己的表侄媳妇,而且这门亲事还是太后保媒...... 太后素来便喜爱沈钰,若是此时他纳了叶明月入宫,太后势必会好生的说他一番的。那毕竟是他亲娘啊。 皇帝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转念一想叶明月的清丽容颜和娇柔声音,但却没法子弄到手,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索然无味了起来。 于是他便兴致乏乏的对叶贤嘉挥了挥手,剪短的说着:“此事朕晓得了,你下去吧。” 叶贤嘉应了声是,恭敬的作辞,随后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一出御书房,站在汉白玉的丹樨上,他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自己背上竟然已满是冷汗,被这十月的冷风一吹,禁不住的就觉得全身发颤。 随后他想了想,大踏步的就出了宫,过承天门,往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 沈钰此时正满面愁云的坐在椅中。 昨儿他那般诚心的去和叶贤嘉求亲,不想却被叶贤嘉给拒绝了。当时他看着叶明月在旁边哭的那样,现下想起来还觉得心疼着呢。 只是叶贤嘉为什么不同意他的求亲?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他瞧不上的? 周泉和郑云晓得他心中苦闷的原由。郑云还好,晓得宽慰他几句,周泉却是个急性子,当下他就气愤愤在一旁说道:“叶贤嘉那个老匹夫,凭什么不同意咱们大人和他女儿的婚事?咱们大人做他的女婿,是给他丢脸了,还是丢人了?若是早晓得他这样,当初他还在诏狱里的时候就不该同他那般客气才是。直接先抽了他一顿鞭子再同他说话。” 郑云就在一旁拉他的衣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没见大人正愁着吗? 这时就听得沈钰叹了一声,声音极其低落的说道:“他瞧不上我,不同意我和圆圆的婚事,那自然是因为我不够好,入不了他眼的缘故。” 周泉和郑云听了他这话,只震惊的差点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他们家大人这样自恋的一个人,从来只觉得自己哪哪都好,怎么现下竟然是能说出这样不自信的话来? 当真是自从自家大人开始认识叶明月的那一刻起,大人就不是原先的大人了。 叶明月对大人的影响就这样的大?周泉和郑云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而这时有校尉进来,躬身通报:“禀指挥使大人,外面有人求见您。” “是谁?”沈钰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是户部右侍郎叶贤嘉。” “叶贤嘉?”沈钰立时就抬起了头来,整个人也从椅中猛的一下就蹿了起来大踏步的就往外走,“快,快去请他进来。” 校尉一见自家指挥使大人都这样了,当下更不敢怠慢了,忙一路小跑着出去请着叶贤嘉进来。 而周泉和郑云也忙跟了上前去。 叶贤嘉先时来这北镇抚司的时候是被锦衣卫粗声粗气,动作粗鲁的给推搡进来的,但现下他到了这北镇抚司,一众上下对他都极为的恭敬客气。 叶贤嘉在椅中坐了下来,立时便有校尉来给他上茶,陪着笑说道:“叶大人请稍等,我们指挥使大人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路靴响声,沈钰已是过来了。 叶贤嘉依然坐在椅中没有起来。 哪里有老岳丈见着自家女婿过来就起身迎接的道理? 而沈钰对他这轻慢的态度也不放在心上,那也不敢放在心上啊。当下还得两步抢上前来,对着叶贤嘉躬身行了个大礼,面上陪了笑的说道:“叶大人,您来了?您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功,还得叶贤嘉点头才成啊。 叶贤嘉心里有些不爽快。 大凡做父亲的都是这样。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女儿,忽然喜欢上了一个毛头小伙子,甚为为着这个毛头小伙子都敢顶撞自己了,那心里多多少少是会有些酸意的。 于是他瞥了沈钰一眼,鼻中轻哼了一声,又冷又淡的就道:“坐吧。” 倒仿似他成了这里的主人,而沈钰只是个客人一般。 沈钰这当会自然是不敢计较这事的,面上陪了笑意的就在一旁的椅中坐了。 叶贤嘉顿了顿,随后方才万分不情愿的开口说道:“你和圆圆的婚事,我答应了。” “什么?”沈钰只立时就从椅中跳了起来。因着震惊,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巴了,”您,您说,说什么?” 周泉和郑云就在后面拼命的给沈钰使眼色,大人,你要镇定,要矜持啊。不能人家一说答应您和叶姑娘的婚事您就激动成这样了啊。这样叶贤嘉这个老匹夫就会越发的瞧不上你了啊。 但沈钰现下哪里还会注意到他们两个。他只是冲到了叶贤嘉面前,求证似的又急急的问了一句:“您,您是说,您同意我和圆圆的婚事了?” 叶贤嘉晓得沈钰是个沉稳的人。在诏狱待的那些日子里,更是亲眼见识过这位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指挥使大人的手段,杀伐果断,行事利落,更是手段狠辣,这当会难得的见到他这样毛毛躁躁的模样,心中略微的好受了一些。 也许圆圆在沈钰的心中,确实是不一般的。如他那日所立誓言,也许此生他真的会将圆圆看视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贵重,娇宠一生呢。 想到这里,叶贤嘉的心里就更好受了一些。 他起身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袍下摆,不过声音还是冷淡的:“你现下立时就进宫去找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了你和圆圆这门亲事的媒人。”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记着要立时就进宫去同太后她老人家说这话。” 这反倒让沈钰糊涂了。 昨日便是自己对着叶贤嘉下跪了,那般诚心诚意的求着他同意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他都没有答应,怎么现下他却一反常态,主动的到这北镇抚司来找他,说同意他和叶明月的亲事了?还催促着他立时就进宫去找太后保媒?感觉他现下比自己还着急啊。 于是沈钰心内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您怎么,怎么现下这样着急?” 叶贤嘉回头看他,不耐烦的说道:“方才皇上召我到御书房,说要纳圆圆入宫,被我推辞了,说已经将圆圆许配给了你,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保的媒。你若是不立时去找太后,请她做了这个媒人,等到皇上去问太后这话,太后却说并没有这样的事,到时我欺君之罪事小,圆圆却要入宫,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会不着急?” 沈钰恍然大悟,立时就道:“那我现下就进宫去求见太后。” 只是叶贤嘉却还是这里,他想着还是先恭送了叶贤嘉出门之后再入宫吧。不想叶贤嘉反倒催促着他:“你现下入宫去见太后才是最要紧的,我要你送什么送?难不成从北镇抚司到户部的路我还不晓得,还会迷路了不成?” 沈钰应了一声,就吩咐着周泉和郑云:“好生的替我送一送叶大人。” 说罢,立时转身,脚步急匆匆的入了宫门,奔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这边周泉和郑云送了叶贤嘉到户部衙门口之后,两个人一面往北镇抚司走,一面说着话。 周泉就道:“看不出来这个老匹夫还是挺疼惜自己女儿的。多少人一听皇帝要纳自己的女儿入宫,哪怕皇帝是白发苍苍,一条腿都要进棺材了,自家女儿正二八年华呢,都屁颠屁颠的答应了。可叶贤嘉这个老匹夫倒是宁愿冒着欺君之罪也不答应,我心中倒是有些服他了。” 郑云就笑:“既然你都服他了,那还一口一个的叫着他老匹夫?” 心里却想着,指挥使大人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看来这几日定然能撺掇着让他请客,自己好好的吃一顿啦。 第113章 心想事成 沈钰去寿康宫见了太后,一进去就撩起衣袍跪下,大礼参拜,随后说了自己心仪的姑娘是现任吏部右侍郎叶贤嘉之女叶明月,还请太后出面为他保媒。 沈钰是自小太后看着长大的,原就极喜他。又怜他幼年失母,心中极是疼惜他。见他弱冠在即却还未成家,她心里比沈钰还要着急呢。这当会听得说沈钰有了心仪的姑娘,而且指天立誓的说非这位姑娘不娶,请自己出面保媒,太后还有什么不应承的? 她当即就遣了个小内监去户部叫了叶贤嘉过来,亲自同他说了这事。叶贤嘉自然也是立时应了下来,于是这件婚事就这样的定了。 等到申正时分从户部衙门里散值回来之后,叶贤嘉叫来了一家人,说了这件事。 叶明月当即只高兴的一声声的说着:“谢谢爹爹,谢谢爹爹。” 叶明齐也高兴。见叶明月高兴,他便也高兴。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原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陈佩兰也在一旁笑道:“沈大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可前儿来求亲的时候,为显诚心,竟是都对爹爹跪下了,可见他心中极是看重圆圆的。圆圆嫁了过去,必然不会受半点委屈。” 薛氏也高兴。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爱,先时在广觉寺的时候她还只觉得沈钰是个心狠手辣的煞神一般的人物,可现下想起来,却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准女婿身手矫健,武艺高强,怎么看都是怎么好。 又因着是太后亲自做媒人,所以即便只是暂且先定亲,那也是极为隆重的。 两家人去合了庚帖,又彼此交换了信物,只不过随后在何时成亲的事上面有了分歧。 若是按照沈钰的意思,那自然是巴不得立时就和叶明月成亲的,但叶贤嘉的意思却是叶明月现下还小,还没及笄呢,这样早就嫁过去做什么?而且私心里来说,他也想还留叶明月在家多待些日子,所以只说等明年八月十五中秋叶明月及笄之后再和沈钰成亲。 但现下尚且刚刚才十一月,算起来到明年八月十五中秋还有小一年呢,沈钰如何能等得及?但叶贤嘉又坚持着不让步,沈钰只好去找了太后,求着太后她老人家从中斡旋,最后好说歹说的,总算是便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八的这个日子。 三月阳春,桃花初绽,正所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嘛,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既然太后她老人家都发了话,叶贤嘉自然是不敢不遵从的,于是这成亲的日子就这样的定了下来。 所谓好事都是连着来的,叶贤嘉和薛氏他们很快的就看中了一处房子,是到底四进的院子,极其的好,当下便让房牙子约着房主人见了面,商议着价钱。最后定了价钱,进去查看了一番,看何处要修补的,要添置的,遣了人去办这些事,并且定下了十一月十八日就要搬到新房子里去。 而搬家的前两日,忽而又诊断出陈佩兰有了身孕的事来。 原来自从出了叶贤嘉的事之后,叶明齐有感于陈佩兰于这样的时候都对他不离不弃,心中甚为的敬重爱怜她,两个人便同了房,随后彼此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好。而近来事情很多,陈佩兰整日的忙碌着,忽而某一日闲下来的时候猛然的想起来自己这个月的月信迟迟未到,有些不放心,只以为是自己的身子有什么毛病,便带了丫鬟去寻了个医馆,请了个大夫瞧了瞧。但大夫一切脉,便对她道恭喜,说是她已然有孕一个多月了。 这下子阖家的人都高兴不已。薛氏更是合不拢嘴,一时拿了银子出去买各样的补品,流水似的送到了陈佩兰的屋里去,又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拨了两个给她,平日里便是陈佩兰要自己倒一杯茶都是不敢要她自己动手倒的。叶月则是寻了各样上好的缎子出来,想着要给自己这个即将出生的侄子或侄女绣衣物和靴袜了。叶明齐更是不消说,猛然的晓得自己要当爹了,人傻了好几日都没反应过来。过后某一日散值回来的时候,扭捏着就从怀里掏了一副白玉绞丝镯子和一只金锁出来。 陈佩兰笑着问他这是做什么?叶明齐也不答话,只是牵了她的手过来,将那只金锁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莹白的手掌心里,望着她,说道:“这是给我们孩子的长命锁。” 又拿了那副白玉绞丝镯子过来,亲手替她戴在了手腕上,随后抬了头,望着她一脸诚挚的说道:“兰儿,谢谢你,在我最艰难最无措的时候依然陪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还有,谢谢你,为我生儿育女,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夫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虽然这些日子较着以往好多了,但陈佩兰也从来没有听过叶明齐说过这样的话,现下猛然的听到叶明齐这样说,饶是陈佩兰往日里再是沉稳内敛的一个人,可这当会也激动的忍不住一面抬手握着自己的嘴,一面落着泪。 叶明齐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对她敞开了心扉的意思啊。她的夫君,现下终于是认认真真的接纳她了。他的心里,总算是有她的位置了。 “夫君,”她虽然眼中流着泪,面上却满是笑意,“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一体,就该共进退,共生死的啊。” 叶明齐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揽过了她的肩来,小心轻柔的将她拥入了怀里。 他心里也晓得,虽然说是夫妻一体,就该共进退,共生死,但如陈佩兰这般,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他便用力的握紧了陈佩兰的双手,低声的在她耳旁说道:“我叶明齐今晚在这里立誓,终生只会守着你一人,再不会如旁人那般的纳妾。咱们,”又伸了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肚腹上,唇角弯起,笑道,“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一家人,从今往后好好儿的过日子。” 陈佩兰听了,只不住的点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不停的落泪。 但即便是流泪,这当会却也是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 她终于等来了她的良人同她说这样的话,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八日,一大早的叶贤嘉和薛氏他们就起了来,待得用完了早饭,又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所有的东西之后,一家人便朝着新家出发了。 薛氏的嫁妆极多,陈佩兰的嫁妆也不少,当下一溜的马车只满满登登的摆了一条长龙出来。 路旁的人纷纷议论着,说是搬家的这一家人好福气啊。 老子升任了三品大员,儿子做了都察院的经历,女儿刚同英国公世子定了亲,还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保的媒,满京城里的人谁不艳羡? 但自然是有人心中不畅快的。 叶绍松现下就正在同蒋氏和叶贤锦拍着桌子,气的猛咳个不住,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条条的挣了出来,浮在皮肤表面,瞧着极是狰狞骇人。 “都是你们两个那时百般的非要将老二除族,撵了他们二房一家子出去,现下呢?二房现下这样的风光无限,满京城里的人谁不艳羡?谁又不在背后笑话我们?一颗夜明珠当着一颗死鱼眼珠子就这样扔了出去,还要落得个薄情寡义,落井下石的名声。这样的名声好听?往后你们出门的时候脸要往哪搁?还会有人同着咱们家来往结交?” 叶贤锦被他骂的缩了脖子,没有敢说话。 将叶贤嘉除族,撵了二房一家子出去的这个主意,原就是他想出来的。 但是蒋氏却是不服气的。 她重重的顿了一下手里的龙头拐杖,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能未卜先知,晓得二房现下有这样的风光了?若是一开始老二贪墨赋税和军饷的事成了真,皇上迁怒下来,抄了我们整个武安伯府,你还能拍着桌子同我们说这样的一番话?何苦来,当初将老二除族,撵了二房一家子出去你也是同意的,这当会倒是责怪着我和老大了。你怎么就不怪怪你自己?没有你这个当父亲的点头,我和老大敢将老二除族,敢将二房一家子撵了出去?当时你就该拿出你现下的这份威风来,抵死不让我和老大将老二除族,撵了他二房一家子出去才好,可那时你倒是做什么去了?不还是怕老二若真有了贪墨的事会牵扯到你的身上来,所以才答应了我和老大的提议?可这当会你倒只会怪着我们了,想让我们母子背着这个骂名了。但这骂名我们母子可不背,要背你自己背去。” 叶绍松只被她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话给气的眼怔怔儿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随后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差些儿就要将自己的肺都活生生的从嗓子眼里咳了出来一般。 “怪我啊,怪我,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受了你们母子两个人的蛊惑,所以这才将老二除了族,将二房一家子都给撵了出去。”叶绍松痛心的伸手握成拳头捶了自己的胸口好几下,随后又厉声的说道,“不过既是你们出的这个馊主意,现下就要着落着你们身上,去求着老二他们一家人回来。” 现如今叶贤嘉是三品大员,叶明齐是都察院经历,更重要的是叶明月还和英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沈钰定了亲,还是太后亲自保的媒,何等的荣耀?若是二房能再回来,那他们整个武安伯府就重又能在这京城之中立起来了啊。 所以无能如何,便算是求,那也是要求着二房一家人回来的。 第114章 万事如意 户部右侍郎乔迁新居,原就是有许多同僚要来贺喜,更何况他现下又有一个太后亲自保媒,与英国公世子,昭武将军,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定亲的女儿了,所以一时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这样的日子沈钰自然是要来,而且还带了周泉和郑云一块儿来了。 作为叶贤嘉的准女婿,沈钰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当客人,反倒是很自觉的随着叶贤嘉一块儿招呼客人。还指使着周泉和郑云也去干活。 周泉和郑云觉得可委屈了。 原本他们只以为着今儿跟了沈钰来是坐席面大吃大喝的,可没想到却是来做着小厮的话,帮着招呼客人来了。 而一众客人也蒙了。 叶贤嘉这个户部右侍郎亲自招呼也还罢了,可搭上个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两位指挥佥事一起招呼...... 于是这顿酒各位前来贺喜的人喝的可真是心惊胆战啊。 偏生周泉和郑云都是海量。在军营里的时候,打胜仗了,或是没仗打了,又或是天冷了,那不值岗的兄弟们就凑在一起喝酒吧。都不用下酒菜,烧刀子一壶接一壶的喝下去。所以眼前的这些个酒放在周泉和郑云眼里算什么?不过是比水略多一点儿滋味罢了。 他们两个是来陪客的,举起酒杯劝酒了,满桌子的人谁敢不喝?不说碍于他们两个人指挥佥事的身份,就是眼瞅着周泉左脸颊上的那道刀疤那也得喝啊。 一干官老爷们久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谁上过战场?谁在死人堆里钻过?周泉原就是战场上下来的人,现下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身戾气。左脸颊上那道贯穿了半边脸的刀疤更是给他增添了无数的狰狞之色。而郑云虽然看着笑眯眯的,是个好相处的人,但若是他不笑了,眯着眼睛望了过来时,那目光就冷刀子似的嗖嗖的掷过来了。所以面对这两位的劝酒,谁人敢不喝?不说是酒了,就是□□那也得闭着眼睛往下灌呐。 于是不多一会儿就喝翻了一桌子。偏生这两个人还正喝的兴起,也不拿酒杯了,直接怀里抱着酒坛子,到处劝人喝酒,只吓的各人恨不能纷纷的钻桌子底下去躲着。最后还是沈钰赶了过来,将这两位煞神给拎走了才完事。 而内宅里,薛氏、陈佩兰和叶明月也正在忙着招呼各位堂客。 自然一开始是没有人能瞧得上叶贤嘉的。京城里旁的没有,官多的是,叶贤嘉先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五品的官儿罢了,自然是不在各位公侯世家的眼角之内。即便他现下是户部右侍郎了,说起来也是三品大员,但搁在一众公侯世家里面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叶明月与沈钰定了亲事,又是太后亲自保的媒,往后不定得要是什么样的荣耀呢,谁不想巴结着? 长宁侯一家来了,广德侯一家来了,景川侯一家也来了。 广德侯夫人此时就拉着叶明月的手,笑着同各位夫人笑道:“我早先见着叶姑娘的时候就晓得叶姑娘定然是个有福气的。瞧瞧,现下果然是教我说中了,竟是配了沈大人呢,还是太后亲自保的媒。满京城里打听打听,太后亲自做媒人,这可是头一份呢。” 各位夫人便也笑。 长宁侯家的徐老太太也来了,此时就笑道:“可不是。我打头一眼看到叶姑娘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长的是真的好,往后定然是要配个青年才俊的。现下果然如此。沈大人那可不是个人中龙凤的青年才俊?” 便又有人恭贺着徐老太太,又恭贺着长宁侯世子夫人。 长宁侯世子夫人就算沈琳,沈钰的嫡亲姐姐。 叶明月一早儿就晓得沈琳是沈钰的嫡亲姐姐。虽然前几个月去永宁侯府给徐老太太贺寿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但也不过是彼此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了而已,但现下可不一样了。 于是她便过去对着沈琳屈膝行了一礼,极恭敬的就说道:“明月见过世子夫人。” 就有许多夫人在旁边起哄,说叶明月这都同沈钰定了亲了,明年三月初八就要成亲的,怎么今儿还叫沈琳世子夫人呢?怎么着也该叫一声姐姐才是。 叶明月尚且还没有说话,却只听得沈琳冷冷淡淡的说了一声:“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叶姑娘还是暂且别叫吧。” 叶明月闻言一怔,抬眼望着她。 沈琳穿了玫瑰紫二色金的妆花褙子,桃红色的百褶裙,粉光脂艳的坐在那里。明明是生了明艳大气的一个好相貌,只是现下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望着叶明月的眼神更是冷淡淡的,百般的瞧不上一般。 叶明月心中就了然。 沈钰同自己的这门亲事说起来是他自己做主的,直接去求了太后,英国公以及沈琳应该都是不知情的。而沈琳身为英国公嫡长女,又是永宁侯世子夫人,如何会瞧得上自己?只怕她心中对这门亲事极是不乐意,不过迫于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保的媒,无奈也只得接受了。可言语行动之间依然会将对自己的鄙视显出来。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叶明月反倒坦然了。 要沈琳喜欢她做什么呢?且不说沈琳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管不到英国公府的事,而她自己也只要沈钰喜欢自己也就够了,其他的人,爱喜欢不喜欢自己。 反正对她好的,她势必会对对方好。对自己不好的,不表现出来也还罢了,她只当不知道。可若是对方故意给她找茬使绊子了,一句话,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于是当下她也不再理会沈琳,只是同着薛氏和陈佩兰一块儿招呼着其他的客人。 因着陈佩兰现下身怀有孕,且尚且只有一个多月,最是不稳的时候,薛氏尤为的担心她。虽然是今儿这样的场合陈佩兰必须得出席,但薛氏行动之间还是十分的顾着她,不时的就要问一声她累不累?又嗔着丫鬟没有扶着陈佩兰,累到了少夫人可怎么好。” 就有夫人笑道:“叶夫人这可真真是个疼媳妇儿的。” 薛氏就笑道:“我这媳妇儿可是咱们家的福星。自打她一嫁进来,我们老爷升任了吏部右侍郎,儿子也升任了都察院经历,女儿也得太后青眼,亲自保媒同英国公府结了亲家,现下我这儿媳妇又怀了身孕了,我这个做婆婆的,怎么不要多疼着她一些儿?” 她这一说完,立时便是各位夫人此起彼伏的贺喜声。陈佩兰则是在各人的贺喜声中,端庄大方的对着各人道谢。 但就是这样祥和的氛围里,忽然就听得哗啷啷一声脆响,众人循声望了过去时,便见着旁边的席面有人打翻了手里的瓷碗。 有认得的夫人,便语带奚落的笑道:“哟,这不是景川侯家的三太太么?怎么这样不小心打翻了碗?” 景川侯家的三太太,穿了淡绿色缠枝花纹的对襟褙子,浅蓝色的百褶裙,生的纤弱柔美。却正是苏莹。 陈佩兰自从新婚之夜被叶明齐那般冷落了,随后便遣了心腹丫鬟细细的密访了叶明齐以往的事,结果就教她晓得了苏莹。 她知道苏莹嫁给了景川侯的三儿子,现下一听众人这样说,立时便晓得眼前的这位柔弱美人正是苏莹了。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苏莹一番,随后便上前来,关切的问着她有没有受伤?一面又吩咐着杏雨快去拿一副新碗筷来给三太太。 与她这样的大方得体相比,苏莹显得很是有些局促不安,也很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抬眼望着陈佩兰。 她穿了领口袖口绣鸢尾花的蜜合色缕金花纹褙子,杏黄色的棉绫裙,眉眼含笑的站在那里,教人见了,不由的就会心生亲近之意。 目光又望向了她的肚腹那里。 她竟然,竟然有了身孕了。是叶明齐的孩子....... 苏莹一刹那就有些想哭,眼圈儿早就是红了,又怕人瞧见,忙垂下了头去。 景川侯夫人原就有些不喜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嫌她登不上台面,遇到什么事了就手足无措,压根就不晓得怎么办,只会哭。若说了她两句,眼泪水便会滚得越发的多,叫旁人瞧见了,还只要以为她是怎么折磨自己的这个儿媳妇的呢。 现下她见陈佩兰这样落落大方的同苏莹说着话,而苏莹非但是一句话都没有回复,反倒是红了眼圈垂下了头去,由不得的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媳妇给自己丢了很大的脸面。 于是她赶忙的就对陈佩兰和薛氏笑道:“我这儿媳妇毛手毛脚的,您可别见笑。” 薛氏瞥了一眼苏莹,随即就别过了头去,没有说话。 当日叶明齐听说苏莹同景川侯的第三子定了亲事,冲到苏府之后的事情她后来自然也是晓得了。 她自己这样在意的儿子,却是跪在那里痛哭,随后又被苏莹那样冷冷落落,刀子似的言语给戳的好些时候都没振作起来,她心中如何还对苏莹喜欢的起来? 而陈佩兰此时却是对着景川侯夫人笑道:“夫人此话严重了,原是这碗滑的很,容易握不稳,失手打了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如何能说是三太太的不是呢?夫人这可真是怪我们的意思了。” 一面说着,一面又让杏雨拿了一碗茶过来,双手高举在手中,对着景川侯夫人和苏莹笑道:“我现下怀有身孕,不便饮酒,便以茶当酒,敬夫人和三太太一杯,还请两位今儿一定要尽兴才是。” 说罢,便将这碗茶凑到唇边,维扬脖颈,一饮而尽,翻手对着景川侯夫人和苏莹亮了亮不见一滴水的碗底。 旁边一片其他夫人的叫好声。景川侯夫人和苏莹也只得伸手拿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喝了里面的酒水。 叶明月早先见着陈佩兰往苏莹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抬脚跟了上前来,这当会见得陈佩兰一口气喝完了一盖碗的茶水,心中担忧,便伸手来挽了她的胳膊,低声的问着她:“嫂子,你没事吧?” 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陈佩兰安抚的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笑着低声的说道:“我没事。” 叶明月再不看苏莹一眼,只是挽了陈佩兰的胳膊,扶着她小心的往前面走去。 苏莹抬眼望了过去,见着她二人亲密的背影,想着以往叶明月也会这般挽着她的胳膊,同样亲密的唤着她莹姐姐,但现下...... 陈佩兰她在叶家一定过得很好的吧?看方才薛氏言语之中那样的夸赞她,叶明月举止之中又是这样的真心实意的关心着她,而且她肚中还怀了叶明齐的孩子...... 苏莹止不住的就又红了眼圈,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了头去。 景川侯夫人在旁边瞧见了,心里只懊恼的想着,怎么她就娶了这样的一个媳妇儿呢?没事好好儿的总是哭。便是再兴旺的家,被她这样老是哭也要弄的晦气了。 于是她便有些气恨恨的说着苏莹:“你一天到晚的都这样摆了一副哭丧的脸子出来做什么?我和你公公,还要你丈夫都活得好好儿的,没死呢,你整日的哭什么哭?你就不能学学刚刚的那位叶太太?瞧瞧人家言语举止多落落大方?再瞧瞧你,就知道哭,哭,哭。真是晦气死了,当初我怎么就同意让你嫁进我们景川侯府呢。” 她忿忿不平的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苏莹。而旁边坐着的苏莹的两位妯娌更是幸灾乐祸的开始借机奚落嘲笑着苏莹。偏生苏莹原就性子柔弱,又是个嘴笨的,这当会除了落泪,便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最后被她们挤兑的狠了,也只能借口说是要去更衣,起身扶了青竹的手离开席面,望着花园子的深处就走去了。 叶贤嘉和薛氏置办的这处房子带了一个极好的花园子。虽然是比不得武安伯府的花园子大,但却也是栽种有四季花草,佳木葱茏。又有一处小池塘,蜿蜒的小溪流,两旁栽了柳树和木芙蓉花。溪流上面又有一座小拱桥,瞧着造型极为的美观。 桥上面现下正站了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背影瞧着分明就是一对璧人。 苏莹原是想直接过去的,但无意之间一细瞧,却见着那两人正是叶明齐和陈佩兰。于是当下她便走不动道儿了,反倒是抬脚往桥那边走了过去。 第115章 夫妻同心 叶明齐是从前院那里偷偷的溜到后面来找陈佩兰的。 先前他是陪着叶贤嘉在一块儿招呼客人,来的人多,远远超出了他们原先的想象,所以一开始还很是有些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不能各个都照顾得到。多亏后来沈钰带着周泉和郑云一块儿过来了,也来帮着招呼客人,而且沈钰是那样灵活的一个人,谁都能照顾得上。有他在,足足抵得上好几个人,叶明齐和叶贤嘉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手忙脚乱了。 后来前院那里的客人被沈钰他们招呼的差不多了,瞧着很是有条不紊,而叶明齐心中又记挂着陈佩兰,担心她这样怀着孩子还要在后面招呼各家女眷会累到,于是便趁人不注意,悄悄的从前院溜到了后院来,又遣了个小丫鬟去悄悄的告知了陈佩兰,让她过来。 陈佩兰还以为他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自己,忙同叶明月说了一声,随后就忙忙的过来了。 哪成想叶明齐见到她之后,只是伸手扶着她的腰,问着她:“你累不累?” 陈佩兰一怔,过后反应过来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又是甜蜜,就笑道:“你特意的从前院里过来找我,就是为着问我这句话?” 叶明齐点了点头,伸手将她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轻柔的别到了她的耳后去,随后便皱着眉同她说道:“方才我见着你在席间招呼着众人,竟是都没有个歇息的时候。你现下是有身子的人了,何必要事事亲为呢?这样招呼人的事,你便让娘和圆圆多做一些,你偷空多歇息歇息好了。娘和圆圆也必然会体谅你,不会怪你的。” 陈佩兰听了他这话,竟真的是全心全意的都在为自己着想。她心中感动不已,便倾身去靠在了他的肩上。叶明齐忙伸手小心的抱了她在怀里。 叶明齐是个读书人,生的清瘦,肩膀算不得上是很宽阔,可是这样靠在他的肩上,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陈佩兰就是觉得很安稳。 “傻瓜,”她就轻笑道,“我哪里就有那么娇弱呢?” “可是你这样我会担心你。前些时候因着家里的事,已是让你劳累了这么些日子,又住在客栈里,都没有休息好。现下你更是有了身子,可不要好好儿的照顾自己?” 叶明齐说不来什么花哨的甜言蜜语,所说的也就唯有自己心里真真切切的对陈佩兰的关心罢了。 但陈佩兰听了,却还是觉得很是窝心。 “娘她前些日子也病了,这两日才刚好些,今儿这样的日子如何能再让她操劳?圆圆虽然机灵,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像今儿这样的场合,许多的话她也没法子去说,许多的事儿她也没法子去做,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该用到我这个做媳妇儿的时候了?”说到这里,她在叶明齐的怀里抬起头,笑着抬手放在他的面上抚摸了一下,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若是觉得乏了,我自然就会歇息一会儿。倒是你,这些日子为着爹爹的事也是日夜担心,白日里还要忙着翰林院的事,瞧瞧你,都瘦了不少呢。你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莫要太操劳了才好。” 叶明齐低低的应了一声,更用力的抱紧了她,轻声的说道:“我不累的。” 陈佩兰抿唇轻笑,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可要吩咐杏雨去对厨房里说上一声,让厨房里炖了补汤来好好儿的给叶明齐补一补。 前院后院里都有客人,夫妻两个倒是难得的偷了这样的一份空闲出来。当下叶明齐舍不得离开,陈佩兰也舍不得离开,于是夫妻两个便轻声的说起了话来。 陈佩兰问的是前院里现下是什么情形,来的都有哪些客人?叶明齐便同她说了沈钰和周泉、郑云的事。 “......倒是多亏了沈钰也帮着一起招呼,不然我和爹两个人肯定是要忙不过来的。再有那两位指挥佥事,你是没瞧见,极是海量,劝人喝酒谁敢不喝?每个桌子底下都有喝多了趴下去的人呢。” 陈佩兰就笑,纤细的远山眉微挑:“沈大人倒确实是个人物。以往我听着人说起他的时候,都是说他手段如何的狠辣,不过真是一物降一物,他遇着我们家圆圆,我在一旁冷眼瞧了,那可极是乖巧着呢。” 叶明齐便也笑,随后就又轻声细语的给他描述着前院里的一些趣事,只引得陈佩兰伏在他的怀里娇笑个不住。 而苏莹此时就躲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株香樟树后面,听着叶明齐这样轻声软语的同陈佩兰说话,她只觉得心里似是有一把刀子在不停的来回拉着。 她以往只以为叶明齐只会用这样的轻声细语同他说话,便是那日还给他那只玉镯子,说了祝福他往后寻觅一位佳妇的话,可她心中也只以为着,便是叶明齐同这天下的任何女子成了亲,那也决计不会如同以往对她那般的呵护。她在叶明齐心中始终会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无人可替代。可是现下叶明齐却是对着陈佩兰这样的轻声细语,举止更是万般呵护,更是较以往他对自己的呵护更甚。 而他们现下竟然都有了孩子了。 苏莹想着自己嫁到了景川侯府的这些日子,侯府里面人多事也多,她这样的性子完全就应付不过来。婆婆不喜她,妯娌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这些内宅的龌蹉事她压根就不晓得该怎么办,被欺负了也就唯有哭。 先时嫁过去的时候,丈夫同她的感情还好,凡事也都肯顺着她,可后来她在他面前哭诉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对着她便再没有往日的那份温情。侯府家大业大,后宅里的丫鬟自然是有不少,想着要往上爬的也是有许多,她成亲半年还不到的功夫,已是教她晓得丈夫收用了好几个丫鬟,甚或有一次还叫她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伺候自己的丫鬟精赤着抱在一起的场面。她当时不过稍微说了两句,便叫丈夫大怒,起身穿衣就走了,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来。后来婆婆晓得了这事,也将她叫过去好生的说了一顿,说她善妒,容不得人,又说她嫁进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肚子还没有一点动静,若是再没有动静,她便要张罗着抬个姨娘了。 苏莹想起这些事,便只觉得心里梗的慌。转念又想着先前听到薛氏在众人面前那样的夸赞着陈佩兰,叶明月举止之间那样的关心着陈佩兰,而现下叶明齐又是这样轻声细语的同陈佩兰说着话,仿似就生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了就会吓到她一般。怎么她陈佩兰就是这样的众星拱月,水晶琉璃般珍贵的人儿了?竟是要旁人都要捧着她,连同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 若是自己那时坚持着非要嫁给叶明齐,不管不顾什么景川侯的儿子,那今儿被薛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的儿媳妇应该是她,被叶明月那样关心着的嫂子应该是她,被叶明齐这样小心轻柔的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说话的人也应该是她啊。但是现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苏莹只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快要踹不过气来一般,眼泪水更是不受控的落了下来。 但又怕人听到,便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嘴。 可终究还是有呜呜咽咽的声音流露了出来。身旁的青竹见她哭了,更是惊叫着出身:“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被叶明齐和陈佩兰听到了。 两个人同时回头望了过来。 待看清站在树后面的人是苏莹之后,叶明齐的浑身便一僵,而陈佩兰先也是面上一僵,随后便不动声色的抬头望着叶明齐。 叶明齐乌黑的眸子此时正定定的望着苏莹。 她看着较以往瘦弱了不少,下巴更尖俏了。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爱哭,此刻满面泪痕的模样让人见了,实在是会让人心生怜惜。 但叶明齐忽然自嘲一笑。 苏莹现下便是瞧着再楚楚可怜,那又关他什么事呢?对她心生怜惜的人应当是她的丈夫,而不是他。而他心生怜惜的人,应当是在困境中都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 于是他不再看苏莹,只是垂头望着陈佩兰,握着她的手,轻声的说道:“这里风大,咱们先回去罢。” 说罢,便揽了陈佩兰的腰,小心的扶着她下了桥,慢慢的往后院里招呼众位客人的地方而去。 身后的苏莹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只哭的不能自已。 以往他是再瞧不得自己哭的。只要自己哭了,他必然是会手忙脚乱的上来哄着她。又说只要她不哭了,他愿意去做任何事。但是现下,他看着她哭的这样的伤心,竟然是正眼瞧都不瞧她,只是揽着陈佩兰就走了。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原本他对着陈佩兰的那份好,全都应当是她的啊。 而陈佩兰随着叶明齐走出了一段路之后,面上重又浮现上了笑意。 她原本还以为着叶明齐见到苏莹哭的那样的伤心,他必然会撇下自己去安慰着她,但没想到他竟然不过是瞥了一眼,随后便带着自己离开了。 心中高兴,陈佩兰就偏头问着沈钰:“夫君,怎么你不去安慰一下苏姑娘吗?” 她不说景川侯家的三太太,反倒只是说着苏姑娘...... 叶明齐浑身一震,握着她的手猛然的一紧。 随后他垂下来头,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陈佩兰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的这个傻夫君啊,可真是个耿直的人,再好套话没有的了。 她不过是这样的问了一句而已,他便这样如临大敌的说了这样的话出来。便是自己一开始不晓得那一回事,这当会顺着他这话往下问,只怕也能悉数的将那一回事都给问了出来。 心中顿生爱怜,于是陈佩兰便反手握住了叶明齐的手,又安抚似的用大拇指轻轻的抚了抚他的手背,笑道:“你不要紧张。” 叶明齐点了点头。听陈佩兰继续在说道:“你同苏姑娘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我也晓得,现下她已经嫁入了景川侯府,而你也娶了我,便是从前你和她的那些事,我心中也是不计较的。” 叶明齐更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急急的解释着:“我同她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自从我中进士的那一会我见过她,往后我是再没有见过她了。” 陈佩兰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手背,安抚着:“我知道。你不用紧张。” 可叶明齐依然还是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垂了头,不安的解释着:“那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同我说了那样的话,我心中实在是,实在是难受。虽然那时候我听了爹和娘的话,同你定了亲事,但那时候我心中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所以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才,才做了那样的蠢事出来。不过方才我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发现即便是见着她哭的那样的伤心,我心里也是一点触动都没有的。我那时心里只想着你。” “兰儿,”叶明齐抬头看她,叹息着,“我到方才见到她的那一刻才晓得,那一场年少时同苏莹的事已经全都过去了,而我现下的妻子是你。你才是那个要同我携手走过一生的人。只是兰儿,我以往和苏莹的事,你,你心中真的不介意的么?” 感动于叶明齐这样的主动对她坦白,陈佩兰笑着握紧了他的手,笑着同他开玩笑:“介意又能怎么样呢?那也只能恨着不是我从小同你一块儿长大的。又或者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该让我爹娘早些儿定下你这个女婿来才是,这样谁都抢不走了。” 叶明齐被她说的这话逗的笑了,却也心生感动。随后他轻拥她入怀,在她的耳边叹息着:“兰儿,抱歉,一辈子才有的一次新婚之夜,却被我那样的给破坏掉了。” 他就在心里想着,等这两日家里都收拾安稳好了,他必要再好好的布置一番,一定要再补了她一次完整的新婚之夜才行。 第116章 弱冠之礼 沈钰耳聪目明,叶明齐偷溜到后院去的时候他早就一眼看到了。但其实他也很想偷偷的溜到后院里去见叶明月啊。 自打上次叶明月醉酒那晚他偷偷的摸到她的屋子里陪了她一夜之后,这些日子他可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心中实在是想念得紧。 只是偷眼见叶贤嘉虽然一直在忙着招呼客人,但时不时的也会瞥他这里一眼,看他在不在,想来也是防范着他会趁着这功夫去找叶明月的吧。 沈钰就撇了撇唇角,心里想着,我这个老丈人也是,眼瞅着自家儿子去后院找媳妇儿了,不但不拦着,还甚为的支持,轮到他这个女婿想去找他女儿了,他却是百般不愿,还一直防贼似的防着他。但就是再防,可到了明年三月初八,我将圆圆娶回了家,到时看你还能怎么样? 但纵然是心中腹诽,面上还得满面春风的上前叫着叶贤嘉爹,然后随着他一块儿招呼客人。 大兴习俗,两家人只要定了亲,那就算得是亲家了,彼此就要随着对方称呼彼此的家人。 自然,改口这个东西是要给红包的。红包倒并没有要求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比如说沈钰第一次改口叫叶贤嘉爹的时候,叶贤嘉给他的就是一幅自己写的字。 沈钰当时道了一些谢,打开了那幅字,就见上面楷笔写的是一个大大的仁字。 沈钰抽了抽嘴角:...... 他一个领兵上战场杀敌的,做锦衣卫指挥使负责审案的,叶贤嘉给他一个仁字...... 但面上还得堆满了笑,欢天喜地的拿着这幅字,抬头笑道:“谢谢爹。” 叶贤嘉也抽了抽嘴角。 他生的一双儿女,叶明齐是个耿直的,性子直爽,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尊重多过于亲昵,而叶明月虽然会对着他撒娇,但自小也是他和薛氏太宠着她,养就了一个娇气的性子,有时候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哄着她,所以对于沈钰这样的,叶贤嘉也实在是第一次接触到。 没法子啊,初见沈钰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子浑身气势迫人,看人的时候目光就跟刀子似的,稍微胆子小一些的,被他看一眼就能吓的双腿打颤,可现下他收敛了自己浑身的气势,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人也跟泥鳅一样的滑,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你稍微一个眼神望过去了,他立时就能揣摩到你心里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于是忙不迭的就赶上来殷殷切切的给你办事,压根都不用你开口说的。 实在是太熨帖了啊,便是想找他茬那也无从下手啊。 不过叶贤嘉还是渐渐的喜欢上了沈钰。毕竟已是自己认定的女婿了,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儿的。 他好好儿的,自己的女儿才能好好儿的。亲手写了那幅仁字给他,也是希望他能始终存了仁厚之心,得饶人处且饶人,为自己和圆圆积善。 叶贤嘉的一番苦心沈钰心中自然也明白,所以这些日子在叶贤嘉面前他可是完全一点儿锦衣卫指挥使的架子都没有,瞧着再和气纯善没有。 就比如现下,他堆着笑满面春风的随着叶贤嘉招呼诸位来客,只让众人看了就觉得诧异不止,心里只想着,这还是那个他们以往认识的狠辣无比的锦衣卫指挥使吗? 沈钰可管不着现下旁人怎么看他,最要紧的是现下老丈人心里怎么看他。 随着叶贤嘉忙了好半日,至半下午的时候终于是将所有前有贺喜的客人全都给打发走了。 叶贤嘉和叶明齐忙着吩咐小厮家人们收拾桌子和杯盘,沈钰这时候就望了望叶贤嘉,搓了搓手,想着要怎么同叶贤嘉张口说他心里盘算的那件事。 而叶贤嘉也是个人精,一见沈钰这幅模样,便问着他:“有事?” 虽然语气仍然冷淡,眼中却有关心之色。 沈钰继续的搓了搓双手,随后仔细的斟酌着措辞开了口:“那个,爹,过两天是我的生辰,我想接圆圆出去玩一日,您看这......” 叶贤嘉轻哼了一声。 难怪瞧着他今日这样儿的勤快,原来是心中有所图。 沈钰问完那句话出来之后,只小心的望着叶贤嘉的神色,这当会听得他冷哼一声,心都凉了半截了。 完了,完了,瞧着架势,定然是不答应了。 叶明齐也只以为着他不答应,忙开口打算求情:“爹,您就......” 一语未了,就听得叶贤嘉又轻哼了一声,冷冷淡淡的开口说着:“记得到时早些送圆圆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 沈钰喜出望外,忙面上堆满了笑意:“谢谢爹。” 周泉和郑云瞧着他这副谄媚的模样,皆是不忍直视的悄悄别过了头去。 眼前这个,还是他们家那个英明神武的指挥使大人吗?啊?真的是太丢人了。 但叶贤嘉瞧着他这样,纵然平日里再是古板,这时却也是忍不住面上露了一丝笑意出来。 他想了想,伸手解下了腰带上系着的玉佩。 君子尚玉,叶贤嘉虽然自认算不得君子,但也是极为爱玉的一个人。 现下他腰间挂的这块圆形玉佩,通体莹白剔透,镂雕了灵芝翠竹,握着手中触手生温。 他将这块玉递了过来,板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的说了四个字:“弱冠之礼。” 沈钰双手恭敬的接过,倒是收了面上的笑意,正色的道:“谢谢爹。” 叶贤嘉就挥手:“去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儿还要早起去锦衣卫当值,早些回去歇息着吧。” 沈钰应了一声,恭敬的同他和叶明齐作辞,随后带了周泉和郑云就要出门。 只是没走得两步,就见有小厮进来向叶贤嘉通报,说是大老爷来了,要见您。 大老爷?那就是叶贤锦了。 叶贤嘉皱起了眉。而沈钰一听这话,便停下了脚步,暂且不想走了。 当初叶贤嘉入诏狱的时候,武安伯府将他除族,又撵了叶明月他们出府,让他们在客栈里很是委屈了些日子,沈钰心里也记着这笔账呢。现下倒好,他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主动的找上门来了。 叶明齐这时候就有些不高兴的在说道:“他过来做什么?让他走。” 小厮迟迟疑疑的答应了,但目光却又望着叶贤嘉。 叶贤嘉这时依然在皱着眉,末了却是道:“罢了,先让他进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吧。” 小厮应了,出去让着叶贤锦进来。 这小厮是叶贤嘉他们从泰州带回来的,并非武安伯府的人。当初是被武安伯府撵了出来的,现下见着武安伯府的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所以就只是冷淡着一张脸对着叶贤嘉,极为简洁的就道:“我们老爷让你进去。” 叶贤锦心中有气。 一个看门的小厮罢了,对着他竟然你来你去的,这样的不尊敬。 于是他便冷哼了一声,抬脚进了大门。身后跟了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 今儿天气好,天高云淡的,来的人又多,所以屋子里放不下那么多的桌面,就在院子里也摆了几桌酒席,现下正有小厮和家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收拾着杯盘,抬着桌子,见着叶贤锦进来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招呼,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开口同他说一句话。大家都是各自看各自的,压根就当没看到叶贤锦这个人。 叶贤锦心中越发的气了,一张脸就完全的沉了下来。 他不悦的抬脚进了正厅,只是一抬头,先没看到叶贤嘉,倒是看到沈钰了。且他的身后还站着周泉和郑云。 叶贤锦心中一惊。 他现下是锦衣卫百户,官职算不得低,但也算不得高,平日里都甚少有机会见到沈钰,不过是远远的看到过几次而已。 但只那几次就足够了。沈钰沉着脸的时候,那气势瞧着就几位的冷冽迫人,一如现下。 于是叶贤锦止不住的就觉得腿软,连忙两步赶过去对着沈钰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沈钰轻哼了一声,半眯着眼睛看他,目光锐利冰冷的像是在看着一头在自己铁掌下瑟瑟发抖的猎物。 叶贤锦虽然低着头,看不到沈钰现下望着他的目光,可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得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压迫气势。当下他止不住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蹿了起来,迅速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乃至于骨子里的最深处。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沈钰轻哼一声,冷冷的说着:“起来罢。” 叶贤锦暗暗的舒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但立时又半跪了下去。 拜见完了指挥使大人,两位指挥佥事那也得拜见的呐。 而两位指挥佥事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为难人的事极其的会做。所以叶贤锦的里衣又相继湿了两次。 等到三位尊神都拜见了,他起身站了起来,望着叶贤嘉。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遭了外面小厮和家人的轻视,还满腹怒气来着,可是这当会被沈钰和周泉、郑云他们这样连续来了三个下马威,心里的怒气早就是飞到爪哇国去了。 叶贤嘉抬手示意他坐,随后又问着他过来找他有什么事。 言语之间并没有叫他一声大哥,面上也是一幅冷冷淡淡的态度。 若是没有沈钰他们在这里,叶贤锦见了叶贤嘉的这态度,必然是会暴躁的,可是现下他不敢。 方才沈钰可是接过了小厮送上来的茶,双手端给了叶贤嘉,恭敬的说了一声:“爹喝茶。” 所以叶贤锦唯有忍气吞气,还得面上带了笑意的说道:“今儿是你们的乔迁之喜,我这个做大哥的特地的备了一些礼物来贺喜。”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时便将手中捧着的礼盒放到了桌子上。 叶贤嘉望着那些礼盒没有说话。 叶贤锦就又笑道:“临来之前,爹娘还让我一定要同你说,父母子女之间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仇呢?先时的事是他们做差了,可你始终是姓叶,齐哥儿和月姐儿也都是叶家的孩子,还希望你们二房能再回咱们府里去。” 轻飘飘的几句话,仿似先前他们将叶贤嘉除族,趁着叶贤嘉和叶明齐不在家,立逼着撵了薛氏、陈佩兰和叶明月她们三个文弱女人出府只是一句玩笑话一样。 叶明齐当先没有忍住,当先上前两步怒道:“你们还要脸不要?先时将我爹除族的时候,将我娘,圆圆她们撵出府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是姓叶的,是你们的一家人?现下见我们过的好了,你们就过来说什么我们是姓叶的,是你们一家人了?” 第117章 甜蜜相见 郑云此时也在沈钰的身后轻嗤了一声:“我可是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了。” 相继被叶明齐这般怒斥,又被郑云这样奚落嘲讽,叶贤锦就觉得面上讪讪的,同时也滚烫一片。 他很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紫涨着一张面皮,待要发怒,可又不敢。 叶贤嘉和叶明齐他自然是不惧的,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的侄儿,他觉得自己自然可以在他们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出来,可是周泉和郑云在这里,而且沈钰也在这里,当着他们三个人的面,他只能如同一只雨中的鹌鹑一般,瑟缩着,再摆不出任何的架势出来。 叶明齐先前听了叶贤锦那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心中极是气愤,虽然方才已是怒斥了几句,但到底还是觉得不够,就想着还要开口骂叶贤锦几句,但是却被叶贤嘉挥手给制止住了。 叶贤嘉的面上看着甚为的平静,且其实他的心中确然是无一点激愤之意,他只是语气冷静的问着:“若是我现下还在诏狱里,你是否还会如现下这般的来看望我?” 叶贤锦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若是叶贤嘉此时还在诏狱,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来看望他?肯定是背地里拍着手,夸赞着自己的英明法子,万幸一早就将叶贤嘉给除族了,这样才不至于连累到他。 不过片刻之后,叶贤锦还是说道:“可我和爹娘毕竟是你的家人,难不成你就真的想从此抛下我们不成?” 叶贤嘉闻言就笑了。 活到了他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呢?当下他就说道:“无论顺境逆境,一路相扶相持的才称得上是家人,像你们这样的,又哪里称得上是我的家人呢?你还是快些走吧,往后也别再登我这门了。” 竟是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叶贤锦待要发怒,可沈钰正目光森冷的望着他,他哪里敢?待要说些什么,可自认在口才上面他必然是比不过叶贤嘉的,所以最后也只得狠狠的一甩衣袖,转身就要走。 偏偏沈钰还在身后冷冷的道:“锦衣卫是何时这般的没规矩了?你一个区区百户,离去之时都不对我这个指挥使和两位指挥佥事行礼?” 叶贤锦听了,当真是肺都要气炸了,可到底也只能转过身,忍气吞声的对着沈钰,以及周泉和郑云行礼,随后方才低头垂手的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沈钰随后便也带了周泉和郑云对叶贤嘉作辞。 其实方才他们都已经出了正厅的门,不过是看到叶贤锦来了,所以这才又转身回来了而已。不过这当会是真的要走了。 叶贤嘉也没有留他们,遣了个小厮恭敬的送他们出了门。 三个人皆是骑马而来的,现下门口早就是有小厮将他们三人的马牵了过来,垂手恭敬的在那里等候着。 沈钰接过了马缰绳来,翻身上马,却又回身对周泉和郑云二人说道:“这叶贤锦,回去之后你们两个好好的关照下。” 这个关照自然不会是字面意思上的关照,当下周泉和郑云就笑道:“大人放心,我们明白。” 沈钰点了点头,策马先行。 其后五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正好又赶上了休沐的日子,所以他一早就跑到了叶贤嘉这里来接叶明月一起出去玩。 叶贤嘉一早就已经答应过他的请求了,所以这当会自然也不好反悔。而且说起来沈钰和叶明月已经定过亲事了,年后就会成亲,又如何能真的现下拘着不然叶明月见沈钰呢?所以小厮一进来通报,说是沈大人来接咱们姑娘了,叶贤嘉便挥手让他自行去禀报叶明月,而且还吩咐说,往后但凡沈钰来找叶明月,也不用过来对他通报了,让沈大人自行进来就是。 小厮答应着下去了。 而叶明月前几日就听叶明齐说了沈钰今日会接她出去玩的话,所以她一早就起了来,很是用心的挑拣了一套衣裙,还特地的在两颊打了些许胭脂,双唇也上抹了口脂,随后就在屋内坐着等沈钰过来。 这当会听得丫鬟进来说沈大人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您呢,她便立时起身,带了黄鹂和小茶,抬脚就往外走。只急的黄鹂在身后就道:“姑娘您等等。今儿外面风大,让奴婢给您披好了斗篷您再去啊。” 但叶明月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早就是一阵风般的奔着花厅就去了。 她已有十来日没见过沈钰了,心中实在是想得慌。 而沈钰自然心中也甚为的想念叶明月,所以即便他现下是在花厅里,丫鬟也上了茶水来,但他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坐着,反而是站在花厅的门口,装着看门前的香樟树,实则是引颈望着前面的月洞门,就想着能早一刻看到叶明月的身影。 好在叶明月来得也非常的快,没过多长时间,沈钰就在月洞门那里看到了那道他朝思暮想的倩影。 他忙几步抢上了前去。 叶明月今儿穿了浅粉缕金花卉纹样的长袄,淡蓝色的百褶裙,头上倾髻柔美,凤钗半斜,正那般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轻抿着双唇,望着正朝她疾步而来的沈钰盈盈浅笑着。 沈钰刹那间只觉得自己的眼中心中就只有她了,哪里还管得旁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上前去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圆圆,”他痴迷似的轻声唤着她。因又想起现下他和叶明月再也不用同以往一般,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反而是可以手拉着手光明正大的走在外面了。 因为他们已经定过亲事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就会是他的妻子了。 想到这里,沈钰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就如同是泡在蜜罐里一般,满满的都是甜蜜。 于是往日他全身上下的冷冽迫人的气势全都没有了,转而是面上痴了似的傻笑着。 十来日未见,现下猛然的一见面,又被他这样静静的握着手,叶明月也觉得心中甚是激动甜蜜。不过瞧见沈钰现下的那副痴傻模样,她忍不住,还是抿唇笑着说了一声:“傻子。” 盈盈水目,眼波流转之间简直就要勾魂摄魄一般,沈钰这一刻只觉得心摇目荡。 叶明月此时却是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随后笑着问他:“你今日不是要接了我出去玩儿?倒是去哪里玩呢?” 毕竟还是在家里,周边又有丫鬟在,若是有那嘴碎的将现下她和沈钰相会的场景传到了叶贤嘉和薛氏的耳中去,虽然她明晓得他们是不会责怪她的,可到底还是会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所以两个人之间暂且还是矜持些的好。 沈钰对于她忽然抽手的这个动作表示了明显的不快,随后他便又极快的伸手,重又握住了叶明月的手。且不论叶明月再如何的用力挣扎,他都是不肯放手的。 身后有轻笑声传来,叶明月听得分明,那是小茶的声音。 想来是沈钰现下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像小孩子,任凭大人再是如何的甩开手,他只是不管不顾的伸手过来握紧了你的手,所以小茶见了,便会失声而笑。 当下叶明月的一张脸都笼上了一层红意,双颊更是滚烫一片。 于是她便抬眼,轻声的嗔了沈钰一句:“傻子,还不快走。” 等到了就我们两个人的僻静所在,你要做什么还不都随得你?只管现下这样的在旁人面前纠缠做什么?倒没的惹人笑话。 虽是薄怒轻嗔,但却娇媚动人,当下沈钰只觉得心中一荡,忙不迭的就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他也是迫不及待的就想同叶明月独处,做一些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宅子外面早就有马车在那候着。 朱轮华盖车,檐下四处都是粉色璎珞垂下来的流苏。 到了马车旁,竟也是不用什么马凳了,沈钰伸手就抱了叶明月,揭开车帘子,小心轻柔的将她放到了车厢里面去,随后他自己也矮身钻了进去。 叶明月原还想开口呵斥他,让他不要在她家门口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与她同坐一车,不然总归是会被嘴碎之人在背后议论的,只是她不过是刚张开口,随即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着沈钰进了马车之后,不过是刚劈手放下了车帘子的功夫,转身过来就精准无比的吻了过来。 叶明月此时甚至都可以看到车帘子在半空中落下来的场景,还有外头的光亮被这落下来的车帘子给一点一滴的阻隔开来的场面。 但沈钰便是连等这车帘子完全落下来都等不及的,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就重重的吻了过来。 十来日未曾相见,整日想她想的就快要发疯了,这当会见了,恨不能就将她整个人全都吞吃入腹一般。 沈钰明显是个征服欲很强的人,在亲吻这事上也是这般。 他一进车厢,当即就伸了双臂将叶明月揽入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便俯首,双唇重重的压了过来,由不得叶明月有一丝抗议拒绝。随后他这些日子对她的所有思念之情,俱都融化在了他这越来越凶猛的亲吻之中。 而叶明月近来也甚为思念沈钰,所以对于沈钰这样的亲吻她也并没有拒绝,反倒还在他亲吻她的间隙里,颤巍巍的叫了一声钰哥哥。 这样娇媚入骨的声音,沈钰如何能受得住?当下他呼吸越发的急促了起来,双目赤红一片,胸前里的一颗心简直就要爆炸了一般。 于是原本只是箍着叶明月纤腰的手便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第118章 心心相印 叶明月现下正面带惊慌和娇羞的缩在马车厢的一角,一面用手紧紧的拢着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裙,一面怒目而视着对面,而沈钰此时则是正盘膝坐在她对面,手捂着右颊,口中不住的嘶嘶的吸着气。 方才沈钰亲吻着叶明月的时候原就极为的情、动,不过尚且勉强还能压制得住自己,不想后来叶明月在他怀中那般娇媚入骨的叫了一声钰哥哥,他立时便觉得自己脑海里所有的理智全都荡然无存了,随后伸手便去解她的衣带。但由于冬日的衣裙繁琐厚实,他又在急切之间,一时解不开,最后竟是有想直接撕裂的趋势了。 沈钰的这一双手可是能毫不费力的拉开一张三百斤重弓的手,徒手撕衣料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所以当叶明月惊觉之后,心中一时又是慌又是惧,慌忙的伸了双手就去推拒他。但她的力气相对于沈钰而言原就极小,更何况还是现下沈钰还是情,动之下,双目只激动的通红,呼吸更是急促不已,叶明月推拒的那点力气实在是相当于蚍蜉撼大树,不提也罢。 眼见得自家的衣裙即将不保,于是叶明月情急之下便想也不想的上下双齿用力一咬,正好就咬在了沈钰的舌头根上,当即只痛的沈钰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于是他的理智立时就回笼了,便放松了对叶明月的禁锢。 叶明月趁机一把就推开了沈钰,沈钰没提防,就被她给推了个十足十,仰面就往后倒去。随后只听得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的撞到了马车厢上去,只痛的他立时就闷哼了一声。 这下子倒换叶明月吓了一大跳。于是她忙匍匐爬了过去,跪坐在沈钰面前,然后直起上半身,伸手就去摸沈钰的后脑勺,一面面上还满是急切的问道:“痛不痛?要不要紧?” 沈钰总没听见她这话,现下他的目光只往下,怔怔的望着叶明月的胸口处。 先前他一番撕扯之下,叶明月外面长袄的衣带子非但是早就被他给拉扯开了,更是褪到了臂弯处,连带着里面水绿色的单衣也是半褪了下来,所以便半露出了一痕雪脯出来。 少女原就生的肤光胜雪,映衬着半褪的水绿色单衣越发的触目惊心了。沈钰当下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一般,鼻子里也似是有要流血的冲动。 偏偏叶明月还不自知自己现下已经椿光半泄的事,依然只是跪坐在那里,直着上半身,双手搂了他的头,着急的就去查看他的后脑勺...... 真的是,快要碰到他的脸上来了。 沈钰一时内心天人交战,想着这到底是就势凑上去呢,还是正人君子的推开她呢? 最后他就想着,他和叶明月都已经定亲了啊,即将就要成亲了,他占自己媳妇儿一点便宜那也没有关系吧?这样想着,他便心中窃喜不已。 只是正待要凑上去,结果叶明月这时却忽然松开了搂着他头的双手,低下头来满面急切的问着他:“是不是很痛?怎么问你你都不说话?” 然后她就察觉到沈钰面色有异,然后她就顺着沈钰的目光低头望了过去,然后就只听得她的尖叫,然后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然后现下沈钰就正一面用手揉着自己的右脸颊,一面抱怨似的同叶明月说着:“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叶明月就怒瞪着他,骂道:“无耻。下流。” “不说我方才还是未遂呢,便是真的已遂了,那我也不算无耻下流啊。对自家媳妇儿做这些事怎么算无耻下流?那是再正常也没有的。” 叶明月一张脸火烧似的滚烫,只狠狠的瞪着他。 其实她心中也晓得沈钰说的不错,只是她原就是个脸皮薄的人,以往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猛然的碰到了,自然是会惊慌不知所措。可是偏偏沈钰这厮却是如此的...... 叶明月一时只觉得头痛不已。 沈钰这时已经将右脸颊揉的不痛了,于是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叶明月:“过来坐。” 叶明月心中警铃大作,一直紧紧握着衣襟的手越发的拢紧了自己的长袄,满面戒备的望着沈钰,问道:“你又想干吗?” “我没想干嘛,”沈钰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就想你坐到我身边来而已。”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这个骗子。若是要我坐你身边,拍着你身旁的地方便可以了,何必要拍你的腿?明显是要让我坐到你怀里去。 于是叶明月就摇头,谨慎的说着:“我不过去。” 这样的事自然是难不到沈钰,他惯就是皮厚的人。若是叶明月说不要什么他就不会去做的话,那也就没有现下两个人两情相悦的时候。 于是下一刻就见沈钰往叶明月的方向倾身过去,随后长臂一伸,立时就将叶明月捞在了臂弯里,随后又不顾叶明月的挣扎,抱着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叶明月方才确然是受惊了,所以这当会见沈钰不听她的话,擅自就来抱她入怀,她又岂会不挣扎?但她所有的挣扎在沈钰面前自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最后她情急之下,便张口一把咬在了沈钰的肩膀上。 但现下不同方才,且她心中也确然是心疼沈钰,所以这咬的力气也并不大,于沈钰而言,就相当于是挠痒痒一般的。 沈钰也不动,也不推开她,反而是笑着斜瞥了她一眼:“怎么动不动就咬人?我记得你是属马的,不是属狗的啊。” 一面又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臀部,笑道:“别动,坐好了。” 叶明月只被他这轻佻的动作给激的满面爆红,于是这当会口中倒是真的用力了。 沈钰轻嘶了一声,随后又笑道:“成啦,成啦,别咬啦。我是不怕痛的——你咬的这点痛算什么呢?前两年我在战场上的时候,可是被人用刀在胸口上斜砍了一刀呢,肋骨都差点翻出来了,那当会我都没叫痛,还能怕你这咬的这点子痛?我是怕崩着你的牙。” 叶明月方才心中还恨恨的在想着,沈钰这厮怎么能这样举止轻佻的对她呢?不成,她今儿是一定要狠狠的咬他,给他一个教训的,不过这当会听到沈钰说了这样的几句话,她一时心中就只有心疼,倒将那点子怒气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松开咬着沈钰肩膀的牙,在沈钰的怀里坐好,随即伸手就来拉他的衣襟。 沈钰先是被她这番举动给吓了一跳,随后又笑道:“圆圆这是要做什么?就这样的迫不及待了么?” 身子没有动,由着叶明月拉他的衣襟。 叶明月闻言,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粗声粗气的说道:“我看看你方才说的那道胸口处的伤痕。” “不要看。”沈钰这时却是急忙握住了她的双手,说道,“我怕会吓着你。” 但是叶明月一把就甩开了他按着自己的手,随后也不抬头看他,只说道:“等咱们往后成亲了,你这身上的伤总有会被我看到的那一日,与其到时被你给吓到了,还不如现下就吓到了呢。” 口中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却不停,于是很快的,沈钰的衣襟便被她拉扯开来了。 沈钰胸膛虽劲瘦,但也白皙,所以左胸那道斜长的刀疤便格外的显眼。 虽然现下已经过去了两年,这道刀疤早就是愈合了,只剩了一道红色外凸的肉痕而已,但叶明月眼前仿似依然能看到两年前的沈钰胸口上是如何的狰狞吓人。 当时他的胸腔这里一定满是鲜血,这处刀痕一定是皮肉外翻,甚至隐约可见里面森白色的肋骨。 若是当时这道刀疤再斜一点,那就是心脏了啊。这样她如何还能遇到沈钰?如他还能同现下这般的同他坐在一起说话生闷气? 叶明月摸着那道刀疤的手都在发颤。 沈钰只以为她这是被吓到了,忙一手握了她的手,一手就要拉上自己的衣服,急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圆圆,你快别看了。” 下一刻却见叶明月抬起头来,眼底隐有水光。 她倾身过来,亲吻着他的唇角,低声的问着他:“这里,还痛不痛?” 她指的是那处刀疤。 沈钰闻言,心中大震。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身上的刀疤会不会痛的事,朝廷里的众人和家里的人关心的也都是他是否打了胜仗,但凡只要看着他活着回来了,外表光鲜,便再不会问其他。 可是他也是个血肉之身的人,战场上自然也会受伤。但却没有人问一声,你这次出去征战受了多少伤?伤口有没有好?还痛不痛? 叶明月是头一个这样关心他的人。 沈钰心中震撼,过后却是觉得有千万般庆幸涌上心头。 真庆幸他当时心悦叶明月,更庆幸她现下对自己的心意一如自己对她的那般。 他猛然的就伸臂,紧紧的将叶明月抱在了怀中。 捉了她一直在轻抚他那道刀疤的手在口边轻吻着,随后他轻声的说道:“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但凡有你在身旁,那便是再大的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第119章 卿卿我我 初冬已过,万物萧条,京城中原也没有很多适合游玩的地方。沈钰一开始是提议说去山上看红叶,但被叶明月给否决掉了。 霜降过后,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正是看红叶的最好时候,京城郊外的山上现下满都是看红叶的人,叶明月一来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嫌人多烦,二来则是,她和沈钰原就好多日没见,找个僻静的地方两个人好好的说说话,又或是牵牵手多好,岂不比去人潮往来如织的山上去看红叶来得好? 不过这样的话心里想想也就是了,不好对沈钰说的。 沈钰惯常就是那样的一个性子,若是他晓得她心中只想着能与他在一块儿腻歪,他定然立时就会顺杆往上爬。 于是叶明月想得一想,便说道:“我前儿听得我大嫂说京城中有一个去处,叫做景园,里面遍栽了银杏树。这个时候银杏树正是叶子金黄的时候,极为的震撼,不若我们今儿就去景园游玩,如何?” 对于叶明月的提议沈钰自然是没有不从的,于是当下他便吩咐着赶车的小厮拨转马头去景园。 沈钰前些日子就同叶明月说了,让她给他做一只香囊,叶明月又晓得今儿是沈钰的二十岁生辰,所以紧赶慢赶的,终于于昨日下午做好了。现下她就从袖子里将香囊拿出来递给了沈钰:“给,生辰礼物。” 沈钰接过来一瞧,墨绿色的方形香囊,上面绣的是荷叶和并蒂莲花,里面又装了百合香饼,握在手中,鼻尖丝丝百合清香。 沈钰极为的喜欢,只将这只香囊翻过来覆过去的看,面上是喜滋滋的表情。不过顿了顿,他又伸手指着香囊,抬眼望着叶明月笑道:“怎么不在上面绣上一对交颈鸳鸯呢?” 叶明月闻言便晕生双颊,作势就要来夺他手中的香囊,一面又道:“既是你不喜欢我做的这香囊,那便还给我,你自己另去挑合你心意的去。” 但沈钰早就是一抬手将这只香囊揣到了自己的怀里去,又双手死死的护住了胸口,笑道:“你做的这个就是最合我心意的了,我还到哪里去寻合意的?” 一面又叫了好几声好圆圆,叶明月掌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若仅就现下看,再想不到沈钰会是那个任凭旁人听了便会吓的面上失色的昭威将军和锦衣卫指挥使。 一时景园到了,沈钰先下了马车,随后亲自的撩开车帘子,扶着叶明月下了马车,压根就不用白薇和小茶等人上前来伺候。 而沈钰现下也晓得叶明月是个路痴的事,所以等叶明月一下马车,他立时便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怕她走丢了,但一面又回头笑话她:“你怎么就笨成了这样,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所以往后你但凡出来,可要抓紧我的手,不然丢了,我倒哪里再去找像你这样笨的媳妇儿呢。” 叶明月听了,只又是羞又是气,若不是周边有人,她管保就要拉了沈钰的胳膊,不管不顾的先咬一口再说。 于是当下她就没好气的回道:“我丢了就丢了吧,沈大人正好再去寻个好媳妇儿来。” “那可不成,”沈钰笑着瞥了她一眼,“这天底下可再寻不出像你这样,即便是笨成了这样,可依然能让我喜爱到骨子里去的人。” 叶明月闻言,一时都不晓得心中到底是该觉得甜蜜呢,还是气恼呢。 怎么明明是嘲笑她的话,却又那么像甜言蜜语呢。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有恼意的,于是便一面拿眼溜了沈钰一眼,一面被沈钰紧握在掌心的手就两指屈起,掐了他的手掌心一下。 但她也并不会真的很用力的去掐,所以虽然沈钰是觉得有痛意,但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沈钰就笑着回头瞅了叶明月一眼,但见她双颊嫣红,望着他的目光半是恼,半是羞,较往日更有一番动人韵味。 一时沈钰眼角眉梢的笑意便越发的浓了。 他喜欢这样生动的叶明月,也喜欢叶明月在他的面前这样的耍着她骄纵的小性子,所以即便是身上不时的添了些伤他都是乐意的。 左右叶明月也不会真的伤了他。其实她心疼着他呢,力道一向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在沈钰的眼里心中,他更愿意将这看成是他和叶明月之间的一种情、趣。 所以现下沈钰笑着瞥了双颊酡红的叶明月一眼,随后越发的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进了景园。 先时叶明月提议说要来景园里来游玩的时候,沈钰便遣了小厮快马先行来景园里订了一间屋子。 这景园却也建造的有趣。园中各处可见银杏树不说,便是用来观赏的屋子也并非如同一般酒楼里的雅间一般,连着一间一间的,反倒是有些像独立的小院子一般,且每处院子都隔的极其的远,里面的景致也都各异。 现下他们进来的这处小院子是临水的,面前栽有木芙蓉花和紫薇花,打开了临水的窗子,又可见水中萧萧芦苇,岸边一行银杏。 正值初冬时节,银杏满树叶子金黄,映着水中倒影,蓝的天,白的云,微风过,金黄叶子飘落,四处白色芦花飞舞,端的是好景致。 景园里的伙计送了茶水和糕点过来,琳琳朗朗的摆了一桌子。 但沈钰和叶明月今儿出来只为相聚,其他的倒都在其次。所以这满桌的茶水和糕点都不曾动过,两个人只是在临水的那处窗子旁边相拥着坐了,一面又轻声的说着话。又或是不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只是这般相拥在一起,便觉得岁月已经足够静好的了。 而跟随着他们过来的人一早就被沈钰放了话,让他们自在的到这景园里各处去走动游玩,等到了申初的时候再过来。 冬日天黑的早,纵然只是申初的时候,那日光就已经很淡了,看看就要落下去的一般。 沈钰握了叶明月的手,有些意犹未尽的同她出了门。 以往他从来没什么感觉,但现下却觉得,同叶明月在一起的时候就过得特别的快。仿似方才他不过才刚和叶明月见面而已,但现下却要送了她回去,两个人又要分离。 沈钰就低头望着叶明月,面带希冀的问着:“不然改明儿我去同你爹好好的商量商量,就说让我们两个人早点儿成亲?” 叶明月抿唇轻笑,只问着:“那你觉得我爹爹会同意吗?” 虽然叶明月没见着沈钰的时候会想念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分离的时候极为的不舍,但私心里来说,她还是不想这么早的就同沈钰成亲的。 这一来是她觉得自己现下毕竟还没有及笄,过早成亲总归是不好的,而这二来,她则是觉得,现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近来她也听了叶贤嘉和薛氏说了一些英国公府里的情况,也见识了沈琳那日对她冷淡的态度,她虽然是心中不惧,也是无所谓,但若是整日的同他们打交道未免还是会觉得有些烦,所以莫若现下这般,没见着的沈钰的时候彼此相思,见着了之后便彼此卿卿我我,再是不会有其他的烦心事。 而沈钰听得叶明月的反问,脑中便瞬间出现了叶贤嘉在他面前惯常摆出来的那张棺材脸。 他便在心中暗自的啧了一声,想着他这老丈人倒是恨不能将圆圆留到明年八月十五及笄之后才同他成亲,便是明年的三月初八都是他软磨硬泡,最后甚至还动用了太后她老人家出面,叶贤嘉才好不容易答应下的,若是现下他三不知的跑过去说想立时就同叶明月成亲,怕不是叶贤嘉就会气的胡子直翘,随后拿了门闩就撵着他出门吧。 沈钰想了想,最后面上也只得露了悻悻然的表情出来。 叶明月见着,便宽慰着他:“往后等你休沐的时候你尽可以去找我,我爹爹是不会阻拦的。” 但沈钰心中却想着,只是每次休沐的时候才能同叶明月见一面怎么成呢?他现下恨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同叶明月在一起,片刻都不要分离。 不过现下也就唯有这般了。所以沈钰叹了一口气之后,就牵了叶明月的手,慢慢的朝着景园的门口挪去。 便是同她在一起多待个一刻都是好的。 景园如此著名,前来游玩的人自然是不少。所以沈钰和叶明月这一路行去,陆陆续续的就碰到了一些人。 里面有认得沈钰的,也有不认得的。不认得的也便罢了,自走自己的路,那等认得的,却是忙不迭的就上前来同沈钰恭敬的行礼打招呼。 名动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谁不忌惮?所以沈钰的这一重身份反倒是压过了他英国公世子和昭威将军的身份。 沈钰在人前原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一身凌厉气场,见着他的人莫不是战战兢兢的,连话语都打着颤。 不过这群人见着这冷面煞神现下竟然是手中牵了一位姑娘的手,而且那姑娘仿似还一些儿都不怕这煞神似的,只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对着前来打招呼的众人微笑以对,皆是心中诧异不已。 这天下间竟还有不怕这煞神的人?而且还是一位看起来尚未及笄的姑娘。于是众人不由的就多打量了叶明月几眼。 哪晓得沈钰带着凌厉煞气的目光立时就望了过来,只看得人心跳加速,莫名恐惧,最后一个个全都煞白着一张脸转过了头去。又抖着声音作辞,最后一个个转身仓皇的逃窜了开去。 叶明月并没有看到沈钰望着这些人的目光中是如何的满是凌厉警告的意思,她狐疑的望着那些人仓皇的背影,问着沈钰:“怎么他们一个个的都跑得这样的快?” “许是他们见时候晚了,所以着急回家吧。”沈钰施施然的回答着,一面又拉着她的手,说着:“走,我送你回家。” 方才见着那些人的时候,叶明月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和沈钰继续这样手拉手的,便想着要将自己的手从沈钰的手掌中抽出来。但奈何沈钰却是不允许她这样,只是越发的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不容她有一丝挣扎,最后她没有法子,也就只得随着他去了。 只是她心中也在想着,左右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定了亲,便是真的让旁人看到他们手拉手那也是没什么的。而且冬日衣裳厚实,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也被宽大的衣袖子给遮挡住了,旁人想来也不会过多注意到的吧? 想到这里,她便任由着沈钰拉着她的手继续的往前走。 第120章 双姝双嫔 叶贤锦在叶贤嘉那里受了一肚子闷气之后,回去就将那些事添油加醋的对叶绍松和蒋氏说了。 蒋氏听了,只气得面如金纸,目瞪口歪的,当时就发怒,说是哪怕他叶贤嘉现如今再是户部右侍郎,再是和英国公府做了亲家,她也不会拉下这张脸皮去求他回来了,大不了从今往后两家就老死不相往来,她倒要洗干净了一双眼,瞧瞧叶贤嘉往后他们能有多能耐。 不过叶绍松私心里还是希望叶贤嘉能回来的。所以他想了一想,便要叶贤锦再跑一趟,且还叮嘱着他,说是让他的态度再谦和些。 蒋氏当时就怒了,手中的龙头拐杖顿的地上笃笃的响,只说叶贤锦是叶贤嘉的大哥,去了一次,被叶贤嘉他们那样的奚落还不够,竟是还要再送上门去再让他们奚落一次不成?且还说着,要做这样做小伏低没有脸面的事,让他叶绍松去做,叶贤锦定然是不去的。且她自己也必然是不会去的。她就是宁可自己穷死,饿死,那也不会去求着一个姨娘生的低贱庶子。 叶绍松听了蒋氏说的这话,当时也就动了气,一甩袖子就走了。 不过稍后他想了几日,还是觉得有必要将叶贤嘉重又叫回来认祖归宗。 现下他们虽然是有个武安伯的爵位,但也只有一个空爵位罢了,子孙里面,也就唯有二房有出息,大房和三房都是那个样,还能指望得上他们什么?不定的往后武安伯府就要没落到什么地步呢,而且搞不好还要被除爵。若是二房能再回来,凭着二房他们这一支子孙的出息,武安伯的这个爵位总归还是能传承下去的。但是现下蒋氏却不让叶贤锦再跑一趟...... 叶绍松无奈,最后也就唯有自己亲自出面去跑了这一趟。 老子亲自出面去请求着儿子认祖归宗,叶绍松自然是觉得心里憋屈,但更憋屈的是,无论他怎么说,叶贤嘉都不答应回去。 叶绍松最后自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一连声的就骂着:“逆子,逆子。我这个做老子的亲自来求你回去,你竟然都要推脱?难不成要我跪下来求你不成?” 叶贤嘉跪在他面前,一脸平静。 “逆子这样的话,父亲再可不必提起。当初原是我身在诏狱之时,齐儿又在当值,父亲竟然能狠了心,让人撵了圆圆她们三个弱智女流出府,而且是逼着要她们立时就走,我只问父亲一句,父亲那时心中可有想过骨肉亲情这几个字?既是当时父亲心中对着圆圆她们没有骨肉亲情这几个字,又何必现下来和我说这几个字呢?” 叶绍松只气得两条胳膊都软了:“再如何,你也是我生的。这天下间自然是做父亲的要儿子如何,那儿子就得如何。至于当初的事,你身陷诏狱,若是真有个好歹,难不成真的要整个武安伯府来给你陪葬不成?” “我原也没有这样想过,”叶贤嘉直挺挺的跪着,面上神情依然平静,“若父亲只是将我一个人除族,我心中也决计不敢责怪父亲,反而还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舍我一人而保武安伯府,我反倒还要佩服父亲的果断。只是父亲,您又何必要将齐儿和圆圆他们都除族?而且退一万步说,便是真的将他们除族了,您就不能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再让他们离府?何必要立逼着就要将他们给撵走?您可有想过她们彼时心中有多惊慌无助?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只要想一想我自己的儿女被人这样撵着,我就觉得心里如同刀子割一般。所以认祖归宗这样的话父亲往后也不要再提了。若是父亲定要说我是您生的这样的话,我无话,今儿也只得学了哪吒,割肉剔骨还给您了。” 说罢,便大声的叫着小厮拿刀子来。 小厮哪里敢真拿?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前厅里这样闹哄哄的,早就是传到了后院去,惊动了薛氏和叶明齐、叶明月等人,当下几个人顾不得许多,全都出来了。然后一听叶贤嘉坚持就要当着叶绍松的面割肉剔骨,只说他还了父精母血给叶绍松,往后还求叶绍松放过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之类的话,薛氏忍不住,当即就大哭了起来。 此时一旁的小厮又被叶贤嘉威逼着,真的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过来,叶明齐见了,当即就抢在了手上,只说他做儿子的,要替做父亲的割肉剔骨。陈佩兰此时也在一旁,她有身子的人,身子原就虚弱,现下耳中听到了叶明齐说了这样的话,眼中又看到叶明齐拿了那刀子就要去割自己胳膊上的肉,当即只吓的心跳较快,竟是直接就晕了过去。叶明月在旁瞧见了,慌忙扶住了她,一面又叫着叶明齐快过来。叶明齐就丢了手里的刀子,忙过去抱住了陈佩兰,大吼着让小厮快去叫大夫来。叶贤嘉和薛氏也急了,忙过来看视,也是催促着小厮快去请大夫过来,又让叶明齐速将陈佩兰送回屋子里去。 一时场面乱糟糟的,险些不曾将叶绍松给气死。最后他也唯有铁青着一张脸,甩袖离开了。 回去之后只气的心口痛了几天,不过也再不曾提起要让叶贤嘉认祖归宗的事了。 虽然叶绍松回来之后没说什么,但蒋氏也晓得他这定然是在叶贤嘉哪里碰到了钉子。不过蒋氏私心里来说也是不想让叶贤嘉他们回来。 即便她心中明晓得叶贤嘉回来之后,于他们武安伯府极有好处,说不定往后武安伯府能再次繁盛起来,教人不敢轻视,可是若是二房回来了,而且还是他们这样求着他们回来的,往后二房在这武安伯府里面可不是会耀武扬威?她还不得看他们二房的眼色? 她是宁可武安伯府就此完全没落了,那她也不要去看二房他们的脸色的。 不过是一个姨娘生的庶子罢了,便是现如今有些能耐,但说到底骨子里不照样还是低贱? 而随后两日发生了一件事,越发的让蒋氏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 因着宫里来人了,是个内监,手里捧了明黄色的圣旨,后面跟了四个小内监。 这内监是来宣旨的,说是叶氏明珠端庄秀美,贤惠品正,特选入宫中,随侍皇上左右,封为惠嫔。 整个武安伯府先是蒙圈,不是说叶明珠原选入宫中,是为两位王爷选妃的吗,怎么现下她倒成了皇帝的惠嫔了?不过待反应过来之后,蒋氏等人只觉狂喜,满府里的人也都是面上喜气洋洋的。 叶明珠竟然被皇帝看中了,那往后他们武安伯府可不是要荣耀京城了? 蒋氏当即就让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给了那名前来宣旨的内监,细细的询问了一番,方才晓得非但是叶明珠被皇帝看中,封了嫔,同时被皇上看中的还有徐妙兰,她则是被封为了丽嫔。也就是说,京城双姝全都被皇上给纳入了自己的后宫了。而且这内监还悄悄的透露了,说是现下叶明珠已是怀有身孕了,往后若是能生下一位皇子出来,那封妃是指日可待的。 蒋氏等人当时听了,只觉得一阵狂喜涌上了心头,连着腰杆都叫往日挺得更直了。 这当会还哪里去想什么要不要叶贤嘉回来的事?蒋氏甚至心中还在想着,得亏他们没回来呢,若是回来了,叶明珠封嫔这样的荣耀岂不是要分他们一分?且往后他们武安伯府发达了,怕不是叶贤嘉他们还要过来求着他们,要认祖归宗呢。到时她可要好好的奚落嘲讽他们一番,管情叫他们往后再抬不起头来做人。 但其实叶贤嘉是丝毫没有这样的心思。 叶贤嘉身为三品大员,宫中的事他自然也是多少晓得一些的。于是晚间回来的时候他就同薛氏和叶明月说起了这话。 因着陈佩兰那日受了那样的一番惊吓,随后虽然大夫过来诊视了一番,说是只需静养几日,并无大碍,但叶明齐依然不放心,所以这些日子除却每日去都察院当值,回来之后他就陪着陈佩兰,一步也不离开。叶贤嘉和薛氏自然是能理解他的担忧,非但是没有半句责怪,反倒还支持他这样做,说是这些日子让他们两个人自在自己屋内用膳,便不用来他们这里了。 当下叶贤嘉和薛氏、叶明月用完了晚膳,过后坐在一起说些闲话的时候,叶贤嘉便说起了叶明珠和徐妙兰被皇帝纳入自己后宫,被封为嫔的事。 叶明月听了,心里只想着,徐妙兰以往只纠缠着沈钰,不想现下竟然被皇帝纳入了后宫。又想着那日她见到皇帝的时候,见皇帝已有个五十开外的年纪,满面肾虚的样,但叶明珠和徐妙兰现下却正是方当韶龄,刚刚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但是往后却要陪在那样一个足可以做自己祖父的人身边...... 叶明月只要想一想那样的场景,就会觉得心中恶寒,全身鸡皮疙瘩无数。 而薛氏此时也在说着:“皇上都那样大的年纪了,何苦还要糟、蹋两个小姑娘?且不是说要给他自己的儿子选妃的呢,怎么临了却是给自己选了?而且挑的还是其中两个长相最好的。” 第121章 更进一步 叶贤嘉此时想到的是那日皇帝同他说,想要纳叶明月入宫的事。现下他由不得的就在庆幸,得亏前一日沈钰过来提亲了,不然他可是没有理由来拒绝皇帝说的这话,那叶明月势必就要入宫了。 虽则说若是叶明月入宫之后他会有无上荣耀,仕途势必会再进一步,但他那也是不稀罕的。 用亲生女儿的一辈子幸福来换取自己的荣耀,这样的事他做不来。 于是叶贤嘉便对薛氏说着:“这样的事你有什么好激愤的呢?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才是正经。” 顿了顿,他又说着:“现下都快要到年底了,你若是无事,好好的筹措一番她的嫁妆才是,这样等明年开春了,也好让圆圆如期的嫁到英国公府去。” 原本一开始对于沈钰和叶明月成亲的日子他恨不能是往后再拖个几年,但是现下他却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让叶明月嫁给沈钰了。 叶明月和沈钰一日未成婚,他就总觉得自己的这颗心落不到实处。 而薛氏闻言就笑道:“我理会的。我就圆圆一个女儿,她的嫁妆我自然会用心的去筹措,你只管放心。” 随后又和叶贤嘉商谈了一些叶明月嫁妆方面的细节。叶明月在旁边听了,两颊上便笼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薛氏喝茶的功夫,一抬头看到了她双颊上的红晕,便打趣着笑道:“其他的嫁妆便也罢了,娘自是会为你打点的好好儿的,只是你自己夫君的那套衣裳和鞋袜可是要你自己亲手做的,你现下还不回去给沈钰做衣裳鞋袜呢?倒在这里听着我和你爹爹说什么。” 大兴的风俗,女子出嫁之前是要给自己夫君做一套衣裳并着鞋袜的,这样成婚的第二日夫君就能穿了自己妻子做的衣裳和鞋袜,里外一身新,同妻子一起去见自己的父母。 现下叶明月听得薛氏这样打趣她的话,一时面上的红晕便越发的深了起来。 当下她也不说话,也不开口同叶贤嘉和薛氏作辞,只是起身,带了黄鹂和小茶就转身自走了。 薛氏就在背后笑着同叶贤嘉说道:“老爷你看,圆圆这是害羞了呢。也不晓得那沈钰到底是有什么好,竟是让我们圆圆这样的倾心于他。” 叶贤嘉笑了笑,只道:“既是圆圆看中的人,我相信那自然是不会差的。” 而且他现下越来越觉得,沈钰定然是会好好的护着叶明月的。若非他,现下叶明月说不定就已进宫,要陪伴着那位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皇帝了。 而叶明月虽然因着薛氏的那两句调笑红了脸,也不对着他们作辞,起身自走了,可是轮到沈钰休沐的日子,她见了沈钰之后还真的仔仔细细的量了沈钰的肩宽腰围,以及他的脚大小等,预备要给他里里外外的做两套新衣裳,再做两双鞋袜。 以往叶明月虽然也晓得沈钰长了一副好身材,但毕竟没有伸手去摸过,但是这当会因着要量尺寸的缘故,于是少不得的就要在他的肩膀腰围各处仔细的摸一摸。结果这一摸之下,就实打实的发现这厮宽肩窄腰,腹肌明显。又是翘臀,大长腿,身材真是好到爆。 于是叶明月摸着这些的时候,由不得的一张脸就红得要滴血一般。可偏偏沈钰那厮又是个皮极厚的,一面瞧着叶明月给他量尺寸,一面还一本正经的问着她:“圆圆,我的身材好不好?我和你说啊,郑云说我这可是公狗腰呢。” 一语未了,早被叶明月伸手结结实实的在他的腰间使劲的拧了一下,只痛的他口中轻嘶了一声。不过低头见叶明月双颊酡红,轻抿双唇的样,早就顾不上她有没有还在拧着自己腰的事,垂了头,双手捧着她的脸,照着她的双唇就压了过去。 叶明月略略的挣扎了两下,随后便也由得他去了。 只是沈钰亲吻得一会之后,却是抱怨着,说是现下单单只是亲吻叶明月已是满足不了他了。言下之意就是他想要和叶明月的关系更进一步。 叶明月一开始还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挣着一双眼迷茫的望着沈钰。 沈钰便凑近了过来,咬着她精致小巧的耳垂,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话。 叶明月这当会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只羞的一张脸通红,忙不迭的就伸了双手来推沈钰。 但就她的这份力气,又哪里推得动沈钰?反倒被沈钰趁势捉住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口边,逐根的舔舐着她的手指尖,又低低的笑,声音暗哑的问着:“圆圆想不想同我做那样的事?” 叶明月抬脚就踹了过去。沈钰也不躲。最后眼见得就要踹上沈钰了,叶明月却是舍不得,只是力道不重的踩了一下他的脚就算完事了。 但是沈钰偏生还不放过她,依然是将她的手指放在口中细细的啃咬着,一面又低声暗哑的同她说着:“我听得人说,男女之间做了那样的事之后便真正是一体的,再也分离不开了。圆圆,我想同你做那样的事。” 叶明月现下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脸滚烫得仿似下一刻就会烧起来一般。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敏、感的听出了沈钰这话中的不对劲之处。 “听人说?”她抬头,不顾自己现下胭红如烟霞的双颊,反倒是追问着沈钰,“这样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沈钰就默然了。 沈大指挥使虽然使得一手好梨花枪法,仅仅只是报了个姓名出去就能让敌人丧胆,但他还是个纯情的小处男,自然对于某方面的事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郑云对这样的事是心中亮堂着的啊。所以自打沈钰和叶明月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郑云便偷偷摸摸的塞了几本图册给他。 然后沈钰也接了,而且还着实的细细研究了一番,所以近来他便越来越觉得想和叶明月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而现下听得叶明月这般不依不饶的追问着他,他就有些心虚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就声音低低的回道:“是,是郑云。” 叶明月心里那个气啊。可又羞的不晓得该如何,末了就恨恨的瞪着他,又是一脚抬起,照着他的脚就踩了下去,随后转身就气呼呼的走了。 沈钰吓了一大跳,忙追上前去,千哄万哄的,方才让叶明月心中的怒气消了一些。 他竟然会去同旁人说这样的事?到底还要不要见人了啊? 只是心中虽然再恼着沈钰,可回来之后,叶明月还是亲自挑拣了最好的料子,又依着量出来的尺寸,开始专心的给沈钰做衣裳和鞋袜。 且嫁妆里有些日常的东西也是要自己绣的,并不能假手绣娘,所以叶明月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倒也都过得忙忙碌碌的,极为的充实。而等到沈钰休沐的日子,她便会同沈钰一起出去游玩,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较以往就越发的好了。 转眼又是一年桃红柳绿,紫燕绕梁时,眼看着离三月初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叶明月的所有嫁妆也都是置办好了,只等那个日子到了,她便安安稳稳的做着她的新嫁娘。 但是这时边境又有动乱传来,朝中急需派遣大将出战。只是现下朝中武臣青黄不接,容易找不到合适的人出任元帅,所以朝会上商议来商议去的,最后发现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沈钰一人。于是皇帝当场就下了旨意,着令沈钰明日就远赴边境挂帅出战。 叶贤嘉身为户部右侍郎,三品大员,自然是出席了这朝会。 只是他人微言轻,且虽然因着沈钰是他准女婿的缘故,他这个做丈人的自然是万分的不愿意自己的准女婿上战场,但是作为朝廷来说,除却沈钰,现下真的是没有人可以挂帅出战的了。所以叶贤嘉也就唯有沉默。 朝会散了的时候,他站在殿外的白玉石丹樨上没有走,等着沈钰过来。 沈钰一眼就看到了他,随后忙走了过来对着他行礼。 叶贤嘉望着他没有做声。 虽然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都会觉得心里有点不大得劲,但沈钰既然身为叶明月的准夫君,他自然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儿的。所以片刻之后,叶贤嘉便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道:“你此番出战,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保重了他自己,那也就是相当于保重了叶明月。 沈钰对他拱手行礼,一脸正色的说道:“请爹放心,我必然会好好的保重自己。” 叶贤嘉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今日散值之后,你来我家,去见见圆圆。” 明儿一早沈钰就要动身前往边境了,这一去也不晓得几个月方才回来,临行前势必是要他和叶明月见一面才是。 沈钰闻言,心中感激,便又对着叶贤嘉行了一礼:“谢谢爹。” 叶贤嘉不再说话,转身去了户部办差。 而等到散值之后,沈钰将他锦衣卫里的一应事交代好之后,便骑了马急急的找叶明月去了。 叶贤嘉此时还在户部,并未到家,所以叶明月并不晓得沈钰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边境的事。 她当下还正坐在临窗的木榻上,垂着头在绣着一幅荷叶并蒂莲花的枕头套子呢。 因着上次给沈钰的那只香囊上绣的也是这样荷叶并蒂莲花的图案,当时还教沈钰问了她一句,说是为什么不在这上面绣上一对交颈鸳鸯呢?所以现下叶明月就特地的在这并蒂莲花的下面加绣了一对交颈鸳鸯。 只不过刚绣好一只鸳鸯,叶明月就听得小茶通报进来,说是姑爷来了。 第122章 分离前夕 叶明月听了小茶的通报,说是姑爷来了,她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沈钰来了。随后待她反应过来,她只惊诧的立时就将手里的绣绷放到了手侧的炕桌上,随后急忙起身,就想迎出去。 虽然这些日子但凡休沐的时候沈钰都会前来接了自己出去游玩,对此父亲也是允了的,但他却是绝不会让沈钰来自己的闺房。所以现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明月当即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七上八落的,只砰砰的跳个不住。 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所以父亲这才允许沈钰倒她的闺房里来?那到底又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叶明月心中实在的慌乱的很,只想立时就知道答案,所以她脚步匆匆的就要出卧房去迎沈钰。 不过才刚走得两步,就见碧纱橱上悬着的石榴红盘花夹门帘已经被从外推开了,沈钰颀长劲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叶明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去,一脸焦急的就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竟是来我这里了?” “没有什么事。”沈钰见着她面上慌乱的模样,晓得她这是心中着急担忧,不晓得就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上头去,所以他就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她,“你不用担心,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叶明月心中这才略略安稳了一点,但到底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着:“真的?你没有骗我?” 沈钰捉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随后眉眼之间带了笑意的望着她;“你夫君我英明神武,再大的事在我面前都是小菜一碟,能有什么事呢?但凡只有有我在你就尽管放心,天大的事都算不得事。” 叶明月听得他贫嘴,由不得的就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现下沈钰还能这般的笑着和她贫嘴,看来真的是没什么事的。 她便轻舒了一口气,随后又狐疑的问着:“那我爹爹怎么会让你到我的院子里来?你不会是自己偷溜进来的吧?” 当初被蒋氏和叶贤锦撵离了武安伯府的时候,她可是住了好一阵子客栈的,那当会沈钰晚上可没少偷溜到她住的屋子里来与她相会。所以有这样的前科在前,由不得叶明月不怀疑。 沈钰这时却是笑着打量了她的卧房一遍,随后就笑道:“现下我可算晓得你住的院子在这花园子的哪一处了,这样下次晚间想偷溜过来找你的时候就不会进错房间了。” 叶明月闻言只恨的牙痒痒。这个人,自己这般的担心他,他却倒是在这里同她打牙犯嘴的开玩笑,一点儿都不体谅她。 而沈钰见打趣她也打趣得差不多了,便牵了她的手,两个人一块儿相挨着坐到了身后的木榻上去。 然后他一眼就瞧见了炕桌上放的绣绷。 他伸手就将绣绷拿了起来,仔细的看了一番并蒂莲下面绣的那只鸳鸯,随后就抬眼望着叶明月笑道:“上次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当真了啊。” 叶明月听得她这般说,一时双颊立时就红了,朝霞映雪一般,尤为的娇丽。 当下她面上火烧一般的滚烫,便抿了唇,别过了头去不再理会沈钰。 沈钰见着她这般娇羞薄怒的模样,当下只觉得心中一荡。 他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随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正对着他。 对于他这样轻佻的动作,叶明月一时就越发的娇羞了起来,便伸了手来掰他钳着她下巴的手,同时低声的呵斥着:“快放手。待会黄鹂她们进来看到了,成个什么样子。” 却听得沈钰轻笑一声:“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已是吩咐过她们,让她们暂且不要进来打扰我们了,所以这当会她们是不会进来的。” 叶明月心中恍然,想着难怪沈钰都进她卧房这么长时候了却就是不见黄鹂她们过来奉茶,原来这厮一早儿就吩咐了不让她们进来啊。 她一时又是羞又是恼,待要出言呵斥沈钰几句,但不想他已经是倾身过来,双唇亲吻住了她的双唇。 这些时候但凡两个人见面,沈钰总少不得的就会占她便宜,所以于亲吻这事上来说沈钰的技巧可谓是娴熟了。 当下在他的这一番吮吸厮磨中,叶明月很快的就没有出息的倒在他的怀中,原是一双清明的双目中也是渐渐的染上了氤氲迷雾,哪里还记得要呵斥沈钰的事? 而沈钰亲吻了她好一会儿之后,见着她缩在自己的怀中,面颊酡红,双眼迷蒙,不由的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的就如同一汪水一般。 他只想时刻抱她在怀,同她耳鬓厮磨,又哪里舍得同她分开?而且至少还是几个月的时间。 他也晓得当他说了他明儿就要离开的话之后,叶明月定然是会担心的,可是没办法,就算是她再伤心,这样的话现下也必须得对她说的。 于是他双手捧了她的脸颊,轻啄她的双唇,随后硬了心肠,低声的说着:“圆圆,边境作乱,皇上已经下旨让我挂帅出征了。明儿一早我就得动身前去边境了。” 叶明月原还被沈钰给亲吻的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法子去想事情,所以当沈钰说出这两句话之后,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但随后当她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之后,只立时就睁开了双眼,震惊的望着沈钰。 “你说什么?”叶明月的声音在发着颤,手也在抖,“你说你明天就要挂帅出征了?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为什么你现下才来对我说这事?” 沈钰忙解释着:“这是今儿早朝才定下来的,我原是想在中午歇息的时间就来找你,同你说这事,但是时间仓促,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锦衣卫里的事势必是要提前交代好的,所以我这才拖到了散值之后才来告诉你这事。圆圆,还希望你不要怪我。” 说罢,便伸臂想拥她入怀。 但叶明月却是使劲推开了他。 怎么就是这样的仓促呢?压根就没有给她接受反应的时间。 但是只要一想到沈钰胸前的那处极长极深的伤疤,叶明月就止不住的就觉得眼眶开始发热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颤如颠筛。 她不想让沈钰上战场啊。战场上刀光剑影,稍微一个不注意就...... 但是这样的事又由不得她不想就不会有,皇帝的旨意都已经下了,还能怎么样呢? 沈钰这时就轻叹了一声,随后拥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轻声的说道:“圆圆,我晓得你心中担心我,也舍不得我离开。其实我又何尝舍得离开你半步?我恨不能日日的陪在你身边。只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现如今边境作乱,我身为昭威将军,势必应当首当其冲的奔赴边境,这是我的职责,还希望你能体谅我。” 叶明月自从和沈钰在一起之后,他是从来没有这样肃色的同她说过话的,所以叶明月当下就晓得,这件事无论她说什么,只怕都是没有法子改变沈钰的决心的。 而且她要说什么呢?让沈钰不要去边境出战?边境的百姓怎么办?由得异族欺凌吗?她虽然是个自私普通的人,但也做不出来让自己一个人团圆了,却让无数的家庭被异族欺凌破裂的事。更何况如沈钰所说的那样,他原就是昭威将军,国家被异族进犯了,他原就有义务奔赴战场。 而她所能做的,便只有在他的背后默默的支持他,不让他分心。 于是叶明月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虽然是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去自己的软弱来让他担心,可到底心中担忧难过,所以说出来的话还是带了几分哽咽之意。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原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水这时不受控的流了出来,沿着她白皙若雪的面颊滚落到了沈钰衣袍的前襟上,泅湿了一大块。 沈钰心中一痛。 这样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若是顺利,几个月他就能回来,但若是不顺利,几年也是正常的。 但他不想对叶明月说这样的话。这样说了,只怕叶明月心中会更加的担忧。 眼角余光瞥到了炕桌上放着的绣绷,沈钰想了想,便道:“咱们的新房我已是让人全都布置好了。只是我很不喜欢咱们卧房里放的那架屏风,莫若你亲手绣一幅屏风?就绣一幅海棠黄鹂图案的罢。等你绣好了屏风,我就回来了。然后我们立时就成亲。” 他的圆圆,就像是春日里的海棠花一般,又娇又美。 叶明月就这时在他的怀中抬了头看他。 她眼中依然还是有眼泪水的,越发的映衬得她娇丽的容颜如同雨润海棠一般。不过她却是勉力的扯了下唇角,极力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绣东西很快的,这样的一幅屏风,说不定我不到一个月就能绣好。到时若是我绣好了这幅屏风你还没回来,等随后你回来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好。”沈钰莞尔一笑,俯首低头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即说着:“若是在你这幅屏风绣好之后我没有来得及赶回来,随后等我回来了,你想怎么罚我都成。便是跪搓衣板我也绝无二话。” 叶明月闻言,忍不住的就被他给逗笑了。但随即又觉得鼻子一酸,复又埋首到他的怀中去了。 她心中只在想着,我不要罚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第123章 月下相思 自沈钰走后,叶明月便依了他的话,只日夜待在家里绣着那幅海棠黄鹂屏风。 虽然心中明晓得沈钰说的那句,等你这幅屏风绣好了我就会回来的话是哄她的,可叶明月却还是想着,若是他说的是真的呢?所以早一日将这屏风绣出来也是好的。 她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着这幅屏风,而外面已是相继海棠枝头花落,柳枝由鹅黄变为翠绿,最后白色的荼蘼开了满架子。 一年春事到荼蘼,荼蘼花尽,春天已是过去了。那幅海棠黄鹂的屏风也已经绣好了。 然后沈钰还是没有回来。 初夏夜晚,蔷薇花的香气透过新糊的绿窗纱,氤氲了满屋子。叶明月此时正坐在窗下,手抚七弦琴。 薛氏是有意想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所以在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这些方面都花费了重金请了名师来教她。其他的那些她学得都好,甚得师傅的夸赞,不过唯独于琴这上面她却是不得师傅赞同。 当时负责教授她瑶琴的那位师傅教了她三年,随后听她抚琴的时候依然是摇头,说她虽然指法精湛,但琴曲中却是没有情感,并不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动容。那时候叶明月还不明白她的话,但是自打沈钰走后,她却仿似是忽然就明白了一般。 如现下她所抚的这曲《长相思》,原不是指法精湛就算的弹奏的好的。最重要的是弹奏的时候,她心中一直在想着一个人。 因着有情,因着相思,所以缠绵悱恻,所以动人心弦。 黄鹂和翠柳等人在屋子里一面手中不停的收拣着东西,一面侧耳倾听琴音。听到缠绵处,几个人止不住的就会觉得心酸,竟是想落泪一般。 片刻之后一曲《长相思》弹罢,叶明月双手虚拢着放在琴弦上,神情犹且怅惘。 黄鹂上前来,轻声的问着:“姑娘,此次您要进宫的东西奴婢们都挑拣好了在这里,您过来瞧瞧,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叶明月闻言就皱了皱眉。 今儿上午她好端端的坐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忽然就见薛氏身旁的文鸳急急的过来了,说是宫里来了个几名内监,要见姑娘您呢,太太请着您赶紧的去前院。 叶明月当时只以为这是太后,或是德清公主又遣了人过来接她入宫玩耍。 太后和德清公主原就对她印象还不错,想起她的时候也会接她入宫说说话,后来她和沈钰的亲事定了下来之后,太后和德清公主只说她们这也算得上是亲戚了,所以接她入宫说话玩耍的频率较以往就高了许多。 于是当下叶明月也没有多想,随着文鸳就去了前院见那几名内监。 但一见之下,却见那几个内监并不是在太后或是德清公主身旁伺候的,且随后听他们开口一说,他们几个人竟然是惠嫔娘娘宫里的。 惠嫔正是叶明珠。而叶明珠之所以遣了这几个内监过来见叶明月,是因着她怀了孩子,现下也是有个近五个月了,心中尤为的思念家人,所以就想着要让亲近些的家人进宫来陪伴自己。随后她将这话对皇帝说了,皇帝也依允了。于是叶明珠便遣了内监过来接叶明月进宫。 听得说另外一个要进宫陪伴她的人是叶明兰。 当下内监对叶明月说了这话之后,叶明月没有法子,当下也只得应承了,约好了今儿她整理些要带进宫去的东西,明儿一早让这几名内监来接她入宫。 等到这几名内监走了之后,薛氏就满面担忧的问着叶明月:“便是以往在武安伯府里,我也没见着这叶明珠对你有亲厚的时候,怎么现下她却要接你进宫陪她?” 叶明月心中冷笑。 叶明珠的心思她约莫还是能猜透一些的。 她无非也就是想拉拢他们这一家子罢了。 虽说现下叶明珠受封为惠嫔,肚子里又怀了龙种,人前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说个不好听的,在后宫里她算得是个什么呢?比她位份高的,家世好的嫔妃不要太多,若是这里面有人对她起了个什么不好的心思,想将她踹下嫔位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所谓是独木难成林,现下她自然是想身后的娘家能给她助力。 但是武安伯府能给她什么助力呢?想必那一干人见她封了惠嫔,想着的全都是要让她怎么提携武安伯府,好让武安伯府在这京城里能再次荣耀起来,不给她拉后腿就不错了,还能帮她?虽然是有个亲姐姐叶明云嫁在了宁远侯府,不说只是嫁了个次子,说不上什么话,只说宁远侯府里原就出了一个徐妙兰做了安嫔,同行既是冤家,同为嫔,而叶明珠身怀有孕,徐妙兰却是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的,宁远侯府会帮叶明珠才怪。 看来叶明珠思前想后,也就唯有二房能在背后做她的助力了。 毕竟叶贤嘉是三品大员,叶明齐又在都察院里当值,陈佩兰的父亲也是国子监祭酒,而叶明月非但是和太后还有德清公主走得近,还和沈钰定了亲事,不日就将成为英国公世子妃,锦衣卫指挥使夫人。 若是能得他们这一家子在背后做助力,叶明珠还怕个什么呢?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面对着薛氏的担忧,叶明月便笑着安抚着她:“娘,你不用担心。此番她来让我入宫陪伴她,她非但不会给我使绊子,还会对我和颜悦色呢。” 薛氏只不信,于是等叶贤嘉回来之后她便忧心忡忡的对叶贤嘉说了这事。 叶贤嘉想的和叶明月一样。不过他还是叮嘱着:“宫内情形波谲诡异,你务必要小心。保重自己方为第一要紧事,其他的任何事你都不要参与。” 叶贤嘉这话里的意思叶明月自然明白,当下她忙应承了下来。 而回来之后,她便吩咐着黄鹂和翠柳等人收拣一些东西出来,明日好带到宫里去的。 既是要进去陪伴叶明月,那自然是要在那里住个一段时日的。 现下黄鹂和翠柳等人已是将凡是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收拣了起来,又问着叶明月的意思,看可还有什么要带的。 叶明月也没有起身,只是目光瞥了一眼床上和榻上大开的几个包袱,随后就道:“没有什么要带的了。你们下去歇息着吧。” 黄鹂和翠柳等人答应了一声,将床上和榻上的几个包袱都系起来放置一旁,随后就转身出了屋子。 叶明月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呆,随后便也宽衣上床歇息了。 一夜梦中尽皆是沈钰。 或是城墙月下,他对她牵唇微笑,轻拥她入怀,柔声的唤着她圆圆。又或是千军万马战场之上,他浴血奋战,却有人从旁偷袭,刀刃入肉的钝声刺耳惊人。凡皆种种,一夜几不成眠。 天明之后她起身,方发觉自己额头上满是冷汗。 定了定神之后,她唤了黄鹂和小茶提水进来给她梳洗,随后用完早膳之后,昨儿的那几个小内监早就是在外面等候了。 叶贤嘉和叶明齐已是出门当值去了,薛氏和陈佩兰送她出门。 薛氏满心担忧,只不好说得,陈佩兰也面带关切担忧的同她说着要小心。 叶明月一一的应了,随后又安抚了她们两句,这才带着黄鹂和小茶上了大门外一早就等候的马车。 到了午门的时候,马车被锦衣卫的校尉拦了下来,例行检查。 随即揭开车帘子,探头进来的是郑云。 沈钰临走的时候已同叶明月提过,他此番前往边境只会带周泉一人,而会留着郑云留在锦衣卫里面打点一切事宜。若是叶明月有任何事,皆可去找郑云。 自然沈钰临走之前也同郑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现下郑云看到叶明月之后,便拱手同她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叶明月和沈钰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但已是定亲,所以锦衣卫上下看到叶明月的时候倒都会恭敬的对她行礼,称呼她一声夫人。 当下郑云同她行礼之后,又低声的同她说着:“惠嫔要夫人进宫的事我已是悉数知晓了。夫人放心,宫中自有我们锦衣卫的兄弟在,自会暗中护卫夫人一切周全。” 叶明月点了点头,同样低声的说了一句:“多谢。” 郑云失笑。 沈钰临走之时可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他一定要护叶明月周全的。又暗中的遣了两个锦衣卫在叶宅附近,但凡只要叶明月出门,务必是要他们两个人暗中跟随保护,绝对不能让叶明月出一点差错。所以这些时日叶明月的一举一动郑云皆是了然于心,随后又三日一封书信报给沈钰知晓。 自然这话也都是沈钰一早就吩咐下去了的,只不过这样的事他并没有对叶明月说罢了。 沈钰晓得叶明月的性子,他怕他这样做,叶明月会觉得他是在监视她。 当下郑云放下挑着车帘子的手,转身回来,面色复又恢复冷肃,挥手放行。 坐着车辕上的小内监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子,于是载着叶明月的翠盖宝顶朱璎车便慢慢的驶过了甬长的宫道,朝着叶明珠所住的福宁宫而去。 第124章 作死能手 叶明珠只是个贵人,虽然因着现下怀了身孕的缘故有个惠字的封号,可这福宁宫的正宫依然是轮不到她来住。 福宁宫的正宫里现下住的是康妃,叶明珠住的是东厢房,而西厢房住的则是徐妙兰。 叶明月先前还不晓得徐妙兰也住在这福宁宫里,不过等她一进去,随后就看到徐妙兰正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望着她。 目光自然不友好,叶明月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里面的恨意和怒气。 也是,徐妙兰自小爱慕的人是沈钰,只以为着自己将来一定能同沈钰在一起,没成想最后她却是被皇帝看中,入了宫,日日的要陪伴在那个年纪都足够做自己祖父的老男人身边。而自己现下却是同沈钰定了亲,所以她看自己的目光怎么会没有仇视呢? 但叶明月坦然的受了她的目光,随后步履轻盈的去正宫里对着康妃请安。 康妃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随侍在他身边了。现下她的儿子已经封王,女儿也已出嫁,所以她在这后宫里的地位甚为的稳固,轻易没有人可以撼动得了。 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消息灵通的?所以康妃自然是晓得叶明月甚得太后和德清公主的青眼,又与沈钰定了亲事,身份也高贵着呢,所以叶明月不过才刚双膝跪了下去要对着她行礼,她就赶忙的让一旁的宫娥扶了叶明月起来,只笑得和善:“叶姑娘不用多礼。快起来。” 一面又忙赐坐,又吩咐着宫娥上茶来。 叶明月屈膝谢了,随后就落了座,一面偷眼慢慢的打量着康妃。 康妃四十出头的年纪了,纵然是保养得再好,可眼角唇角等处依然有岁月留下来的痕迹。不过她神情甚为平和,目光有一种历尽千帆之后的淡然。 固然因着叶明月身份的缘故康妃对她很和善,但她私心里也觉得叶明月很好。 小姑娘生的娇美不说,而且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虽说是叶明珠叫了她入宫来陪伴自己,但这小姑娘进了这福宁宫之后却并没有立时就去见叶明珠,反倒先过来拜见自己了,还送了礼品。 礼品是什么,贵不贵重的尚在其次,康妃坐到现如今的这个位子,什么样贵重的东西没有见过?难得的是叶明月懂礼貌,懂得谁为尊。 于是康妃现下同叶明月说话的时候是极为的和善,一面又遣了两个宫娥,让她们分别去请了惠贵人和兰贵人过来。 一时两个宫娥领命出去,随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叶明珠就过来了。 叶明珠已经是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虽然并没有到肚大如箩的地方,但肚腹依然有凸起。且她人瞧着也较以往圆润了些。 今时不同往日,看到叶明珠进来,叶明月就起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她行礼。 叶明珠既为贵人,那便已是天家之人了,论理怎么说叶明月都是要行礼的。不然若是错了半步,被人笑话尚且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怕被有心之人往她头上安了一个大不敬的罪,那可就玩大发了。 叶明珠原是由身旁的丫鬟轻红扶着走进殿中来的,现下见到叶明月对她行礼,她并没有假手其他丫鬟,反倒是自己亲自过来扶了叶明月起来,口中还在说道:“五妹妹这是做什么?怎么同我生分至此?” 随后又拈了手中湖蓝色的手绢点了点眼角,望着叶明月泪眼朦胧的就说道:“姐姐几个月没见五妹妹,心中甚为的想念。只是今儿一见,怎么觉得五妹妹竟是较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呢?” 若只见了她这番样子,听了她说的这番话,旁人当真要以为她叶明珠心中是如何的对叶明月姐妹情深了。 叶明月只觉得心中恶寒,胳膊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但面上还得做了姐友妹恭的模样出来,眼中蓄了泪,同样泪眼朦胧的望着叶明珠,泣道:“妹妹这几个月都没见到姐姐,心中也甚为的想念。在家的时候时常向菩萨祷告,只祈求菩萨能佑姐姐日日安好。现下见着姐姐一切安好,妹妹心中总算是放心了。” 话落,叶明月就敏、感的察觉到叶明珠握着她的手僵了僵。 叶明月心中得意。就兴你会表面虚情,还不许我也会假意不成?不过面上还是丝毫未显出心中的这份得意来,反倒满满的都是见着叶明珠的欢喜之情。 康妃在旁见了,便笑道:“你们姐妹两个可真是情深。不过现下好了,叶姑娘进宫来正是要陪伴惠贵人的,往后你们姐妹两个可朝夕相见了。” 一壁又让她们二人坐了,同她们说了些闲话。 约莫已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依然还是不见徐妙兰过来。 大家同住在福宁宫中,宫娥前去西厢房传话,一来一往也是极快的,再如何拖延那徐妙兰也不至于现下还没有过来。 康妃就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自打这徐妙兰入住她这福宁宫的西厢房之后,仗着她父亲是通政使,她身后是宁远侯府,言谈举止之间甚为的倨傲,康妃早就是眼中看她不惯了。不过是现下皇帝刚纳了叶明珠和徐妙兰两位新人入宫,正在新鲜头上,而叶明珠因着有孕的缘故,近来不好侍寝,所以暂且这徐妙兰极为的得宠,康妃就算是心中再不悦,可面上也不好直白的表现出什么来。 当下她将徐妙兰还没有过来,便又唤了一名宫娥,吩咐着:“你过去瞧瞧,看看兰贵人怎么还没有过来。” 宫娥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她就回来了,恭声的回答着:“奴婢问过了,兰贵人正在调胭脂,只说等胭脂调好了她就会过来。” 康妃一听,面上和善的笑意立时就没有了,眼神也沉了几分下来。不过她也并没有发作什么,只是朝着那宫娥挥了挥手,说了一句:“知道了。” 叶明月这时朝着西厢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徐妙兰这个蠢货,她当这宫里是宁远侯府吗?还由得她在这里为所欲为?如康妃这样的,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宫斗中存活至今,而且还儿女双全,暗地里怎么可能会没有两把刷子?徐妙兰竟然敢在她面前这般的对她不尊重,看来这徐妙兰在这宫里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随后叶明月又收回了目光来,心中只若无其事的想着,管她徐妙兰作不作死呢,左右与自己无关。 于是叶明月便继续恭敬的同康妃说着一些闲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徐妙兰终于是扶着自己贴身丫鬟青梅的手摇摇摆摆的过来了。 纵然是她平日里再倨傲,可说到底康妃的位份较她高了太多,所以一进来之后,她还是要屈膝对着康妃行礼。 康妃并没有立时就叫她起来,只是温声的问着:“方才听宫娥说,妹妹一直在调胭脂。妹妹出身侯府,自是身份贵重,不晓得是什么了不得的胭脂竟是需要妹妹亲自来调?倒让我遣了宫娥去催了妹妹两趟妹妹都没有过来。” 隐隐怒气在内。 我让人叫了你两遍让你过来,但你竟然在那里调胭脂也不过来?可不就是不给我面子? 但徐妙兰恍然未觉一般。而且不待康妃说让她起身她便径直的直起身站了起来,随后又笑道:“我这胭脂可跟一般的胭脂不一样,里面是掺了玫瑰花汁仔细淘漉出来的,幽香袭人。内务府发的胭脂成色哪里有这个好?而且皇上也说了,他最是喜我面上抹这样的胭脂,显着我面上粉粉白白的,年轻好看。而且他还喜欢闻我身上的这玫瑰香味,所以娘娘您说,这样重要的胭脂我如何能让宫娥丫鬟来做呢?说不得就只能自己辛苦一些,亲自来淘漉了。” 大凡年纪大的女人听着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说年轻两个字时心里总归是会不大舒服的,当下康妃面上的笑意就已经带了两分冷意了。 不过她面上还没有发作出来,只是不咸不淡的说着:“妹妹方当韶龄,花一般的年纪,便是不抹胭脂那也是年轻的。” 叶明月瞥了徐妙兰一眼,心中只暗暗的想着,这徐妙兰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只怕来日下场不会是一般的凄惨。 但她还得起身站起来,屈膝对着徐妙兰行礼,说上一句:“小女见过兰贵人。” 与方才对着康妃的时候尚且还是皮笑肉不笑相比,徐妙兰这当会对着叶明月的时候面上可全都是阴沉之色了,望着她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 不过叶明月无所谓。 徐妙兰心中仇恨她的原因无非是沈钰喜欢的人是她。 叶明月觉得面对徐妙兰的时候她是一个胜利者,所以胜利者何须要去计较一个失败者是如何的看待自己的问题呢?她只要一直保持微笑,这样就足够气死徐妙兰了。 而确实,徐妙兰这当会望着叶明月面上浅淡的笑意,她只觉得心中恨意滔天。 为什么沈钰会喜欢叶明月?凭什么叶明月能同沈钰在一起,而自己却只能陪伴在一个老男人的身边?便是那个老男人是皇帝,旁人都艳羡她,可她都是压根都不稀罕的。 她只想要同沈钰在一起。 所以面对着叶明月屈膝对她行礼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让叶明月起来的意思。 第125章 意欲谋害 徐妙兰迟迟没有开口叫叶明月起来,叶明月心中也有点恼火了。 靠,当这样一直保持着矮身屈膝的姿势不累的吗?不过面上也并不好立时就表现出什么来,反而还得带了浅淡的笑意。 叶明珠在旁边也没有做声。 她和徐妙兰同为贵人,虽然她现下有封号,又有身孕,可也正是因着她有身孕不能侍寝的缘故,所以近来皇上更为的贪恋徐妙兰一些,她觉得她不好在这时候出头和徐妙兰闹得不愉快。 而且还有一个康妃在呢。康妃为福宁宫主位,她都没有发话,轮得到自己来发话吗? 而康妃见着徐妙兰迟迟没有开口让叶明月起身,她心中便也不高兴了。 在她的宫里对着旁人下马威,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于是当下康妃就发话了:“叶姑娘,今儿早起的时候我让小厨房做了碧玉糕,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一面又吩咐着旁边的宫娥:“还不快扶了叶姑娘坐下?” 叶明月闻言,立时就直起身来,面对着康妃,笑道:“多谢娘娘。” 只要康妃开了口,她还怕得什么?反正她懒得去理会徐妙兰。便是自己对徐妙兰再恭敬,徐妙兰心中照样会仇恨她,既如此,面上差不多做个样子,只要不让旁人抓到她大不敬的把柄就得了呗。 当下叶明月落了座,有宫娥捧了碧玉糕上来。 白底缠枝莲的高足瓷碗,里面放的是颜色碧绿如春、水的长方形糕点。 叶明月伸手拈了一块吃了,随后便对康妃笑道:“绵软香甜,这碧玉糕的滋味当真是好。小女自小到大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今儿真是托了娘娘的福了。” 被人恭维了总是高兴的,当下康妃就满面堆了笑意,只说若是叶明月再想吃这碧玉糕,尽管去小厨房里同厨娘说一声,让她们做。 叶明月当下起身谢过了。 康妃又开口让叶明珠和徐妙兰吃。 叶明珠自然是不吃的。她现下怀有身孕,在日常的饮食方面极是小心,不说旁人的糕点吃食,便是茶水她都是轻易不动的。不过她好歹还是恭声的谢了康妃,又开口恭维了一番康妃小厨房里做的糕点是如何精致之类的话。 轮到徐妙兰那个蠢货,她却是冷哼一声,出声就奚落着叶明月:“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什么都没有吃过,稍微见着一些好吃的就做了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嘴脸出来。” 她这一句话简直就是一杆子扫翻了一屋子的人。 再是现下二房被武安伯府除了族,可说到根上叶明珠和叶明月都是出自一个地方的,当下叶明珠面上的笑意就敛了下去。 叶明月则仿似是压根没听到徐妙兰说到这句话一般,依然是闲闲的用碗盖拨着水面上的茶叶末子。 徐妙兰自己要寻死,她又何必拦着? 早在进宫的时候她就打听过了,晓得康妃出身原也不算高,所以这些年中甚是厌恶旁人在她面前说什么家世出身之类的话,现下徐妙兰说的这两句,可不就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当下果见康妃的整张脸都放了下来,语气也冷淡的很:“自然我们都不如兰贵人出身侯府,家世显赫了。” 心中已经定了主意,往后她是必不会让这个徐妙兰好过的。 因着这番插曲,随后康妃兴致一直不高,叶明珠和叶明月都是玲珑剔透的人,见状稍微的再坐得一坐,便起身开口作辞。 徐妙兰随即也起身开口作辞。康妃皆允了。 当下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叶明月是不理会徐妙兰的,她只是跟在叶明珠的身后向着东厢房的方向慢慢的走。 但徐妙兰却是紧赶两步追了上前来,咬牙切齿的就叫了一声:“叶明月。” 叶明月只当没有听见,照样往前走。 徐妙兰见状气极,伸手就欲上前来拽她的胳膊。但叶明月侧身往旁边一避,于是她非但是没有成功的抓到叶明月的胳膊,反而是因着收势不及的缘故,一下子就碰到了前面叶明珠的腰那里。 叶明珠自打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之后,日常做什么都是极为小心的,便是走路都要丫鬟扶着。当下她猛然的觉得腰部那里被人用力的推了一下,心中大慌,忙用力的攥紧了轻红的手,唯恐自己会摔倒。 后宫里的女人,若是没有孩子,即便是现下得圣恩又能如何呢?总是会有年老色衰,不得恩宠的那一天,到那时可真是要凄凉无比了。所以叶明珠将自己肚中的这个孩子看得尤为的重。 自己一生的荣耀可能都是要系于肚中这孩子的身上了。 现下她腰部猛然的受了这一下,待得站稳之后,自然是要回头看一眼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推她。 不过未及回头,已是听到叶明月的尖叫,随即又听得她厉声的在叫道:“兰贵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推我姐姐?” 叶明珠何样人?心念电转之间已是伸手抚在了肚腹那里,矮身蹲了下去,同时面上露了极为痛苦的神色出来。 叶明月眼角余光瞥到叶明珠的这样,当下心中哈的笑了一声,但面上却依然满是愤怒和担忧之色,一面高声的质问着徐妙兰:“兰贵人你做什么要推我姐姐?”一面又眼中含了泪水,弯身下来扶着叶明珠的胳膊,哭着问道:“姐姐你有没有事?不要吓我啊。” 徐妙兰面上一片呆怔,显然她还没有明白现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待得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只气的又是跺脚,又是咬牙切齿的说着:“叶明月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推她了?你们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们三个人不过才刚出康妃正宫的门,所以这一番闹腾,康妃早就是听到了。 当下她遣了宫娥出来查看是怎么一回事,随后听得宫娥回报,说是兰贵人自后面推了惠贵人一把,现下惠贵人正面露痛苦的蹲在地上,而叶姑娘在旁边哭的泪水涟涟的,又质问着兰贵人为什么要推惠贵人,兰贵人却说自己没有推惠贵人,几个人正在门口闹得乱腾腾的呢。 康妃一听,立时就精神一震。 机会来了。 方才她还在想着要使了什么法子来让徐妙兰不好过,没想到这个蠢货立马就送了个机会到她的手里来了。 于是康妃忙起身扶了宫娥的手,疾步的就来门外看视。 门外依然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叶明珠还手抚着肚腹蹲在地上,面上满是痛苦之色,叶明月则是同样蹲在叶明珠的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正哭得满面泪痕的一声声的问着:“姐姐你有没有事啊?不要吓我啊。” 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惊慌。 而徐妙兰则是站在一旁,只气的面色煞白,眼圈泛红。 康妃见状便上前,一面高声的吩咐着宫娥速去请了太医来给惠贵人看视,一面又吩咐着宫娥小心的扶了惠贵人回她的卧房里,让她在床上躺着,随后她便沉下脸来,吩咐着徐妙兰跟她进来。 徐妙兰恨恨的瞪了叶明月一眼,却看到叶明月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对她眨了眨眼,随即扯起唇角,露了个极为嘲讽的笑意出来。 她现下这幅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哭的担忧恐慌,压根就手足无措的模样? 徐妙兰当即就只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不已,差点儿没抢上前来直接手撕叶明月。 但叶明月已是一拧身,跟随着康妃进了叶明珠现下住的东厢房。 徐妙兰没有法子,也只得怀揣着一腔怒气,也进了东厢房。 卧房里,叶明珠正躺在床上,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同康妃说着:“娘娘,妾身,妾身害怕。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没有了吧?” 猛然一见真的是柔弱无害的小白兔。 叶明月见状,只无语的抽了抽唇角,心里想着,这叶明珠的演技也是简直了,都快能赶上她了。 康妃则正在安抚着叶明珠:“妹妹不要害怕。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必然是个福气大的,绝不会就这样没有了的。” 叶明月又抽抽噎噎的示了几声弱,康妃则是耐着自己的性子继续的安抚了她几句。 康妃活得通透。她晓得皇后有两个嫡子,太子的位子怎么着都轮不到她的儿子来做,所以她从来不去计较这宫里有多少妃嫔怀了孩子,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的事。所以她对叶明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能平安的生下来也好,还是中途被人使计弄掉了也好,她全都是不关心的。 不过倒是可以借了这次机会来给徐妙兰好看。 她容忍不了徐妙兰对她不尊敬的事,所以怎么能让徐妙兰好过? 于是简单的安抚了叶明珠几句之后,康妃便转过头来,肃色的问着:“兰贵人伸手推惠贵人,这是意欲对惠贵人腹中的龙胎不利吗?” 叶明月闻言,不由的就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康妃。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康妃一开口,直接就给徐妙兰扣了一顶意欲对龙胎不利的罪名,这可比推叶明珠的罪名大多了。 徐妙兰原就没有此心,当下自然是要开口否认:“我没有。” 她话音刚落,就只听得扑通一声响,是叶明月跪了下来。 第126章 坐实罪名 叶明月面上泪痕未干,一双眸子被泪水洗濯之后尤为的剔透,又透着几许惊慌和担忧,瞧着实在是纯真,再不会让人怀疑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在康妃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后就泣道:“兰贵人口口声声说并没有推我姐姐,可是方才我在旁边看得分明,兰贵人可是出手用力的自后推了我姐姐一下,若非我姐姐的丫鬟察觉不对,立时就用力的抓住了我姐姐的胳膊,只怕现下我姐姐早就是被推倒在地了,那我姐姐腹中的龙胎岂还能保得住?” 徐妙兰闻言只气的跳脚,伸手指着叶明月就怒道:“你撒谎,你撒谎,我什么时候推惠贵人了?” 叶明月哀哀而哭:“都到了这当会了,兰贵人又何必要狡辩呢?方才非但是我一个人看到你伸手自后推我姐姐,旁边的宫娥也都看到了的。我如何敢红口白牙的撒谎?” 又对着康妃哭道:“娘娘,方才那些宫娥中有伺候我姐姐和兰贵人的,可也有的是娘娘宫里的,娘娘只细问便知。” 左右方才徐妙兰确实是伸手自后推人了,虽然她一开始想推的人是自己,而非叶明珠,但旁人又哪里晓得?只要看到徐妙兰确实是有推人的动作就好了。 当下康妃便唤了方才在外面的所有宫娥过来,疾言厉色的问了。 宫娥自然是都说确实看到兰贵人在后面出手推人。 众口铄金之下,徐妙兰只气的双臂都发软了。最后气急之下,她便争辩着:“方才我虽然确实是推人了,但我的初意是要推叶明月,而非惠贵人。我推惠贵人做什么?我同她又无仇无怨的。” 她话音才落,早被叶明月给接过了话去。 “娘娘明鉴,”叶明月依然是面对着康妃的方向,眼中眼泪水要落不落的,“兰贵人出身侯门勋爵之家,而小女出身小门小户之家,自来没有什么交集不说,便是小女见着兰贵人了,那定然也是要毕恭毕敬的,又如何敢惹恼她?可小女怎么听兰贵人的这言下之意,倒仿似我和她有仇有怨一般,所以她倒要出手来推我?恕小女愚钝,只是娘娘,奴婢实在是想不透个中原委。” 叶明月就是料定徐妙兰并不敢将她仇怨自己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纵然是先前徐妙兰再爱慕沈钰,但既然她现下已经是皇帝的兰贵人了,她还敢当着康妃的面说是因着自己和沈钰定亲了的缘故,所以她心中才仇怨自己的吗?这可成了个什么?一个皇帝的贵人,心里竟然想着旁的男人?置皇帝的脸面于何地?她徐妙兰不要命就算了,可是她就不顾及她身后的宁远侯府吗?她应当不会连这点脑子都没有的吧?便是她真的没这点脑子,直说了这话出来,那自己也是不惧什么的。 她徐妙兰单相思而已嘛,沈钰反正不心悦她,心悦的可是她叶明月呢。毕竟当初沈钰上门提亲的时间可是早于徐妙兰被皇帝纳为贵人的,沈钰和自己对此大可以都一推二五六的说自己并不晓得有徐妙兰心悦沈钰的这一回事,这还能怪得了谁呢?也就只能怪她徐妙兰自己啰。 所以不管接下来徐妙兰说什么,叶明月都是浑然不惧的。而且她必然得将徐妙兰意图对叶明珠腹中的龙胎不利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而果然,徐妙兰听完叶明月的这一番话之后,虽然是气的胸前里的一颗心都要爆炸了一般,满嘴银牙咬得咯吱咯吱的作响,可到底还是没能将自己为什么仇恨叶明月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叶明月见状,便继续的落井下石,只对康妃哭诉着:“娘娘,小女是再不敢惹恼了兰贵人的,还请您明鉴啊。” 现下满屋子里就康妃的位份最高了,旁人如何认定没关系,只要康妃认定了徐妙兰意图对叶明珠腹中的胎儿不利就足够了。 “你,叶明月你血口喷人。”徐妙兰这时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恨恨说道。 叶明珠先前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这一幕,心中只暗惊。 叶明月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实在是炉火纯青。最关键的是她生了这样一幅清纯良善的相貌,一双眼中含了泪水的时候,小鹿一般,纵然是个女人看了也会心生怜惜,更不用说是男人了。只怕只要能哄了她不哭,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男人都是会答应的。 叶明珠就在想着,叶明月这样的人,若非能拉拢,那就还是除掉的好。 不过现下还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当前之际,还是合力扳倒徐妙兰方为正经。 于是叶明珠便也立时对着康妃哭道:“娘娘,我这个五妹妹自小胆子就小,必然是不敢得罪兰贵人的,还请娘娘明鉴。” 一个两个的都要她明鉴,而且人证俱在,分明就是打垮徐妙兰的最好时机,康妃自然也乐得明鉴。 于是当下她就沉着脸对徐妙兰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本宫是再不能包庇你了。” 一面又喝叫着一旁的内监:“速去将这事对皇上说明,只说惠贵人的肚子现下痛的厉害,还请皇帝过来看视。” 内监答应过转身飞奔着朝御书房去了。而这边徐妙兰却是梗着脖子,目光阴冷的望着康妃、叶明月和叶明珠,怒道:“你们,你们合起来诬蔑我。” 康妃闻言就撂下了脸来。 “往日看在妹妹年轻不知事的份上,便是有些许不懂礼仪的地方本宫也不想与你过多计较。但是现下,意图谋害皇嗣这可是大罪,本宫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便不再理会徐妙兰,反而是吩咐着宫娥扶了叶明月起来,又温声的安抚着她:“有本宫在这里就绝不会让叶姑娘教人欺负了你,叶姑娘不必害怕。” 叶明月便矮身屈膝对着康妃行礼,极是柔顺的道:“谢娘娘。” 而徐妙兰在旁边只气得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过她心中也是不惧的。不说皇上现下正宠她,她背后还有宁远侯府,她的父亲还是朝中大员,只说她压根就没有存了心要推叶明珠,而且叶明珠现下看着不也还好好儿的吗?所谓的肚子痛谁晓得是真是假呢? 一时有太医过来了,给康妃等人下跪行过礼之后便跪在床前,拿了素面缎子的小迎枕出来给叶明珠垫在了手腕下,随后等旁边伺候着的轻红搭了一块轻薄的浅绿色手绢在叶明珠的手腕上,他方才开始凝神切脉。 一时右手切完脉了,随后便换了左手。 待得太医收回切脉的手了,康妃在旁便问着:“惠贵人的龙胎如何?无碍吧?” 太医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方才他进来的时候瞧着里面的气氛不大对,所以斟酌了片刻之后他方才说着:“从脉象来看,惠贵人的龙胎暂且是无碍的。” “可是自方才我差些儿摔倒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腹中作痛,太医,是否我腹中胎儿真的无碍?你可不能骗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叶明珠的面上大是哀痛,眼中更是泪光点点,深恐自己腹中的胎儿依然没用了,但太医为着安慰她所以才这样说的而已。 太医心里只想着,能有什么碍呢?您腹中的胎儿且好着呢,比我的身子骨都好。不过既然叶明珠都这样说了,太医就道:“贵人应当是方才受了惊吓。无碍的,微臣开几副安胎药给贵人,必然无事。” 叶明珠立时便做了一幅受了巨大的惊吓,现下终于能安心了的表情出来。 康妃的表情则是淡淡的。甚至是她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偏生她肚子里的胎儿就没事呢?若是有事,徐妙兰今儿必然是翻不了身的。可是现下既然没事,只怕暂且还是不能真的将徐妙兰如何。 叶明月心里则是在想着,就能不能现下立时就扳倒徐妙兰,但能让她受一番惩戒也是好的。至少要让她知道,她叶明月并不是个由她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都不会反抗的人。 一时太医在开药方的功夫,皇帝和皇后都来了。 事关龙嗣,纵然是皇帝不缺儿子,但也是关心的。而皇帝关心,皇后自然面上也是要关心一下的。毕竟后宫说起来都归她管的嘛。 皇帝和皇后驾到,屋内的众人自然都是要下跪迎接。 原本还静卧在床上的叶明珠此时也挣扎着要起来行礼。皇帝一见,便上前两步,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按住了她的身子,温声的同她说着:“你不用起来,安心躺着就好。” 叶明珠此时双眼中蓄了泪,要落不落的模样,语带惊慌的颤声叫着:“皇上。” 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一下子就激起了皇帝心中的保护欲。 当初就是皇帝某然一次偶遇叶明月,她这幅柔弱的样子让他大是心动,所以止不住的就做了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事。随后这样的事暗中的又做了几次,一个月之后,叶明珠就娇羞的同他说了她身怀有孕的事。于是原本还并没有想过要真的纳叶明珠入宫的皇帝便只有给了她一个贵人的封号,同时顺带着也将徐妙兰封为了贵人。 京城双姝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相貌长的这样好的姑娘他虽然一开始的本意是想留给自己的儿子,不过既然他都已经收了其中一个了,那索性就连另外一个也一起收了吧。 第127章 叹为观止 皇帝进来之后先是温声的安抚了叶明珠一番,随后便问着太医,惠贵人腹中的龙嗣有无大碍? 太医跪下恭敬的回了话,说惠贵人腹中龙嗣无碍,只是受了一番惊吓,所以他会开几副宁神保胎的药。 皇帝点了点头。 先前他也问了康妃遣过去的内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那名内监便将兰贵人伸手自后推了惠贵人一下,惠贵人受惊腹痛之类的话都说了一遍。皇帝听了,便也有些为难。 皇帝儿子女儿不少,且对于当父亲这样的事他早就是没有什么热情,所以对于叶明珠腹中的这个孩子,总之就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总之就是感觉不大。而且从私心里来说,虽然先前他更为迷恋的是叶明珠,但是自打她有了身孕之后总归是不好近身的,这些日子倒都是徐妙兰侍的寝,所以暂且他心中自然是更为的宠爱徐妙兰一些。 固然叶明珠柔弱似水,极易激起他心中的保护欲,但是徐妙兰却是个带刺的玫瑰一般,也教他着迷。这当会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他对徐妙兰进行责罚的话,他就有点不舍得了。 眼角余光却又瞥到了屋子角落里站的一道轻盈身影。 叶明月是晓得皇帝曾经同叶贤嘉提起过要让她入宫的事的,所以纵然是她和沈钰定了亲,但是自打皇帝进来之后她还是站在了角落了,且还垂了头,只望着地面,就是想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让皇帝看到她。 但是皇帝还是看到她了。而且看到了她之后,皇帝心里就在感叹着,自己最想要的人却是要不到手,末了虽然是得了这京城双姝,但他宁愿将这京城双姝都赐给沈钰,那也情愿要叶明月啊。 虽然现下叶明月臣妻和表侄媳妇的身份更能激起皇帝心中某种不齿于与人说的念头,但是他却不敢对叶明月下手。 沈钰正领了兵在边境为他保家卫国呢,不能沈钰在前面为他流血拼命,他却是后面搞人家媳妇儿吧?那传了出去就会冷了边境将士的心啊。指不定扯着旗号就回来将他拉下了皇位呢。 与皇权一比,所以对叶明月的那点子不可言说的欲、望也就只能压回了心底。 皇帝不甘的收回了目光,望向徐妙兰。 身为京城双姝之一,徐妙兰自然是生得也貌美,但是鉴于皇帝刚刚看到了叶明月,所以徐妙兰的这美貌暂且已不能震撼到他了。 于是皇帝就肃着一张脸,问着徐妙兰:“方才内监过去对朕说你推了惠贵人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扑通一声,是徐妙兰跪了下去。 但就算是跪着,她也不服软,腰背依然是挺得笔直的,只是倔强的说着:“我没有推她。”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 自来后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的不少,而这徐妙兰是与叶明珠一道儿封为贵人的,但是叶明珠却是一早就怀了龙嗣,徐妙兰却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旁人只会想着,她心中焉能不嫉妒?更何况就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徐妙兰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言谈举止之间压根就没有将叶明珠放在眼里过...... 皇帝望着徐妙兰灿如玫瑰的娇丽容颜,心中就有些舍不得责罚她。 于是他便打了个哈哈,只道:“看来是兰贵人失手不小心推了惠贵人一下。好在惠贵人腹中的龙嗣无碍,这可真是万幸了。” 又说着徐妙兰:“你过来,对着惠贵人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往后你可要小心,做事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冒冒失失的了。” 皇帝这话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面色各异。 叶明月心中诧异,只想着,没想到这皇帝竟然是这般的包庇徐妙兰,那看来更是留徐妙兰不得了。 若是往后徐妙兰得了势,依着她以往心中对自己的仇恨和今儿自己对她做的这件事,她势必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叶明珠却是一刹那面色灰暗,但是片刻之后却又立时恢复了如常。 康妃面上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气的,所以搁在炕桌上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皇后则是目光瞥了正跪在地上的徐妙兰一眼。 徐妙兰面上有得意之色,想必她心中是在想着,皇上果然还是偏心她的。 皇后不屑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穿了宝蓝色金银丝线绣飞凤牡丹的袍子,头上发髻一丝不苟,面上神情也同样严肃,所以她纵然同康妃一般大的年纪,但是粗一看却是要比康妃大个五岁以上不止。 皇后自打嫁给还是太子的皇帝的时候就是太子妃,随后就是皇后,一路并无任何悬念。而且她背后娘家势力雄伟,自己膝下两子一女,如无意外,她往后必然就会是太后,所以对于宫中的这一干嫔妃,她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趣来打压的。 为什么要打压呢?皇帝爱美人,经常会有小姑娘被纳入后宫,就算是她打压了一个,可其后的美貌小姑娘依然还是会如同春天里的韭菜一般,割完一茬立时就会有另一茬,她还不得累死啊?有那功夫还不如晒晒太阳发发呆呢。 繁花太多,她觉得她所要做的就是修剪,不让异枝逸出,同时也是要告诫那些后宫里的女人,她才是皇后,是这后宫里的实际掌权者,决不能容忍任何人来挑战她的权威。 而为着这个,所以她势必就得要求公正,公允。 就如同现下叶明珠和徐妙兰的这事,虽然因着暂且徐妙兰更为得宠的缘故皇帝偏心她,想将今儿这样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她作为皇后,这后宫里的当家人,却是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皇后起身,先是对着皇帝屈膝行礼,随后便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着:“皇上,您对这事的处理,恕臣妾不能认同。” 皇帝皱了皱眉头。 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贪恋个把小姑娘,偏心她一些,皇后你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就算了,又何必要这么上纲上线的呢? 但是皇后还就是上纲上线了。 她从祖宗的家法开始说起,又说到后宫里的女人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第一要紧事,决不能让龙嗣有任何的闪失之类,最后她就一脸肃色的总结陈词,说是徐妙兰今儿对惠贵人的这番作为决不能姑息。 中间徐妙兰气的几次插话,说自己并没有推惠贵人,结果被皇后一句话给摁了回去,有几个杀人的人会说自己杀了人?直把徐妙兰给气的面如金纸,目瞪口呆。 在皇后滔滔不绝的说这番话的中间,康妃、叶明月、叶明珠等人没有一个做声的。 这是帝后之间的对决,她们还是避远些的好,免得不小心被波及到了。 而到了最后,皇帝只被皇后给说的眼皮直跳,不耐烦的就问着:“那依皇后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 皇后就道:“姑念兰贵人此举初犯,惠贵人腹中龙嗣又无事,暂且小惩大诫,罚兰贵人闭门思过三个月,抄写《女诫》《女则》五百遍。” 可不要小看这闭门思过三个月。言下之意就是这三个月之间徐妙兰不能出自己的屋子,换而言之也就是她没有法子在这三个月之间见到皇帝了。 三个月,足够皇帝忘记徐妙兰,恋上其他的女子了。而到了皇帝将她抛却脑后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在这宫里还不是由得旁人揉搓? 皇帝听了皇后的这个提议之后,一句话不说的就甩袖走了。 不过他既然没有开口反对,那也就是说他同意了。 于是皇后便吩咐着左右内监:“将兰贵人押回她自己房中,三个月内禁止出房门一步。” 内监答应了,上前来拽徐妙兰的胳膊。 徐妙兰尖叫:“你们这两个死阉人,拿开你们的脏手,竟然敢来碰我。” 被人当面骂阉人,那两个内监自然心里不高兴,所以拽着徐妙兰的胳膊时就尤为的用力,随即就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向门口拖去。 临到门口的那一刹,徐妙兰回头望了叶明月一眼。 里面满满的都是仇恨和怨毒。 叶明月则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反正就是没有今儿这一出,依着徐妙兰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个性,但凡她得了机会就必不会饶过自己,所以叶明月一点都不后悔今儿整了这么一出出来。 至少暂且徐妙兰是没有法子对她如何了。接下来的她在这福宁宫的几个月时间里应该能安稳一些的吧? 随后皇后和康妃安抚了叶明珠之后便也一起走了,而等到她们一离开,叶明月立时就坐到了炕上。 方才自打进了这屋子之后她可是一直都站着的。 这样多的大人物在屋子里,哪里轮得到她来坐? 叶明珠半躺在床上,腰后面垫了柔软的枕头,看着叶明月坐在炕上,她的丫鬟小茶正在伸手给她揉着腰,于是叶明珠便道:“妹妹看起来很累?” 叶明月目光溜了她一眼,笑道:“不比姐姐,一直躺在那里,哪里晓得妹妹一直站着的辛苦呢。” 叶明珠也不恼,反而是又笑道:“妹妹方才的演技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现下屋子里已经没有外人了,自然有些话就不用再藏拙掖着了。 而叶明月闻言,似笑非笑的又溜了叶明珠一眼,随后笑道:“姐姐方才的演技也一点都不比妹妹的差呀。” 第128章 坦诚以对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这一样好,什么事都不必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就好,因着对方总能一眼看清你最真实的意图。 于是当下叶明珠就抿唇笑道:“若是你我姐妹同在这后宫之中,这整个后宫就会是我们的天地了。” 叶明月面上似笑非笑的笑容还在,不过眼中添了嘲讽之意:“你是不会真心的希望我也在这后宫之中的。” 叶明珠默然。 她自然是不想叶明月也在这后宫之中。 叶明月比她美貌,比她会来事,便是哭的时候,装柔弱的样子那都是比她更为惹人怜惜,若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宫里,皇上必然满心满眼的就只会有她叶明月,又哪里会有自己的身影?且即便是她们姐妹两个联手征服这整个后宫了,可一山不容二虎,到最后剩了她们两个人,势必还会有一战。 若是以往她还对自己有信心,但是现下她已经没有了。 方才皇上心中以为徐妙兰真的做了伸手推她这样的事出来的时候,可言语之中还是包庇着徐妙兰呢。枉费那时候她那样费尽心思的好几次‘巧遇’了皇上。 她连徐妙兰那样的一个蠢货都斗不过,更遑论叶明月。 于是叶明珠转而不说这事,而是问着叶明月:“二叔果然没有想过再回武安伯府的事?” 叶明月就晓得叶明珠定然会提起这事。 她想要身后有人支持。而经过方才徐妙兰的这事,只怕叶明珠心中的这个想法便更加的浓烈了。 徐妙兰身后是有整个宁远侯府的,她的父亲还是通政使,所以即便是她现下被罚禁足三个月,但整个宁远侯府决然不会让徐妙兰就这么坐以待毙,后面必然还会有一系列的动作,好让她能重新得圣宠。但是若是今日被罚禁足三个月的人是叶明珠,那武安伯府的人便是有心,只怕那也是无力的了。 叶绍松空有武安伯的爵位,手中没有实权。而叶贤锦,虽然原先因着叶明珠被选为德娴公主侍读的缘故,叶贤锦在锦衣卫的官职升为了百户,可是随后得沈钰弹压,现下他的官职不升反降,甚至比一开始的总旗还低,只是个从七品的小旗了。虽然现下叶明珠受封为惠贵人,但沈钰会顾忌这个?所以叶贤锦的官职照样还是小旗,没有任何变化。至于叶贤和,现下远在云南为一小吏,官都称不上,更没法子帮得上什么忙了。 也就唯有一个二房有出息,可当初还被蒋氏和叶贤锦给除族了,撵离了武安伯府。 叶明珠自然是迫切的希望二房能回归武安伯府。 但是叶明月摇头,反问着她:“若是当初是你最艰难的时候家人不顾你的死活,将你除族,又立逼着就将你撵离了伯府,到了现下这会你还会再回去?” 叶明珠又默然了片刻,随后又说道:“但是现下不一样。我是惠贵人,腹中又怀有龙嗣,往后若你们同我联手,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叶明月目光瞥了她的肚腹一眼,随后嗤笑一声。 “你口中所说的那些富贵荣华我们不稀罕。而且恕我直言,你口中说的那些个富贵荣华都只是给我们画了一个饼而已。而我们若是答应了,往后为了你画的这个饼势必就要倾尽全力,到时我们到底得益不得益,甚至会不会被你给牵累其中,又或是出现了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事我们尚不得知,但你定然是得益的。于我们而言,这样的联手实在是没有必要,毕竟我们一家人现下就已经过得很好了。” 叶明月对人的戒心甚重,她不相信叶明珠许的任何承诺。而且她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也没想过真的要什么无上的权势或荣华富贵。 而叶明珠被她这一番直白的话给说的半晌都没有言语。片刻之后她望着叶明月,慢慢的说道:“其实我很嫉恨你。我曾无数次的在心里想过,若是当初你没有回京城,又或者是你回京城之后就死了,那该有多好。” 叶明月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叶明珠。 其实她内心里反倒觉得,叶明珠将自己心里的话全都这样透彻的说出来她还觉得舒服一点。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嘛,不然你猜忌来我猜忌去,你防范着我我防范着你的多累。 叶明珠的目光很淡然,声音很平静:“我自懂事开始就晓得我不过是空有一个武安伯府嫡出姑娘的名头罢了,但实际上在旁人眼中又算得什么呢?所以这些年以来我努力的学一切能得人称赞的东西,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好名声,往后能嫁一个好人家。我也想过,我是深受母亲贴补娘家的苦的,所以往后若是我发迹了,我必是不会管娘家如何的。” 说到这里,她望着叶明月扯了扯唇角,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冷漠的?” 叶明月也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娘和你祖母也未必是真心的对你。约莫她们是想让你嫁一个好人家,然后指望你帮衬武安伯府?” “你看问题总是这样的通透。”叶明珠收回目光,又平静的说了下去,“是这样不错。我也晓得祖父母和父母亲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当初因着我长姐嫁给了宁远侯府却不愿意帮衬娘家的缘故,我祖父母和父母亲甚为的恼火,在我面前不止一次的骂过我长姐,又不止一次的同我说起,让我往后一定要帮衬娘家。” “所以你看,”叶明珠摊了摊手,眼中嘲讽的笑意,“一方面我祖母和我父亲深恨我母亲一直贴补娘家,但一方面,他们又希望我嫁了个显赫的人家,然后尽全力来扶持他们武安伯府。” 叶明月点了点头:“人自然都只是会看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的。” “所以我恨他们。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只想过如何让我在这京里如何的名声好,如何的将来会嫁一个显赫的人家,往后好让他们得利。所以我才会这样的恨你。” 叶明珠复又望向叶明月,眼中嘲讽的笑意仍在:“虽然你父亲只是个庶子,你母亲只是个商女,你兄长又是个愣头青,可是他们都是那样真心的对你好。而你又生的比我美貌,运气也比我好。先是明惠郡君青睐你,随后是德清公主和太后也对你青眼有加,再然后这京城里每个闺阁女子都爱慕的苏璟和沈钰,他们两个都喜欢上了你。而你现下父兄仕途皆是一片光明,你又同沈钰定了亲事,很快的就会嫁入英国公府,成为指挥使夫人。你看,我如此努力这么多年,最后自己用尽手段,不过也只是做了一个五十多岁老男人身旁的贵人而已,玩物一般,而你什么都没有做,但一切荣耀恩宠都是如此的唾手可得。” “所以你就嫉恨我?还巴不得我死?那时候在我和钱夫子比赛绣艺之后你就那样的挑拨离间,要你祖母罚我?”叶明月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有什么好嫉恨的呢?比我运气好的很的人也多了去了,你怎么就不去嫉恨她们呢?无非是因着你觉得我爹是庶子,我娘是商女,我就该什么都比你叶明珠差才是。就譬如现下,你只看到我面上的荣耀,怎么就看不到我背地里受的那些苦?” 拼着一双眼睛差点被熬瞎,也要夜以继日的给太后和德清公主做绣活,叶贤嘉入诏狱,心中的惊慌失措,又被蒋氏等人立逼着撵出武安伯府时的无助,这些怎么就不是苦了?而叶明珠认真说起来又有什么苦?便是蒋氏和林氏对她好再是存了心思,可至少面上也并没有短她吃喝穿用,而且还是样样都是给她最好的。即便是今日她做了一个五十多岁老男人身边的贵人,那也是她自己使计谋来的,可没有人拿着刀子逼着她的,现在又来叫个什么苦? 叶明珠一时被她质问的语塞。 这时又听得叶明月在冷道:“现下你的这条路是你自己挑的,你怨得了谁?若是你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做着你的贵人,顺顺利利的生下你的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皇女,至少你这一辈子都会有个保障,总比那些一辈子都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嫔妃强,这宫中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无非是你野心太大,想着要凭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给自己谋个什么了不得的前程,所以你这才整日的不满足。看在毕竟是同姓叶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别做梦了。不说皇后膝下有两个嫡子,其他许多位份比你高的嫔妃也有不少有皇子的,只说你这腹中的孩子,尚且还不晓得到底是皇子还是皇女呢,你现下就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妄图要拖了我们一家人来给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保驾护航。我今儿也实话告诉你了,我们一家人对什么泼天富贵都不稀罕。” 叶明珠没想到自己心底里最隐秘的渴望就被叶明月这样直白的给点破了,她一时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随后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肚腹,心中只默默的想着,没有关系。即便腹中的这个不是皇子,可终有一日她定然是会生一个皇子出来的。 第129章 回程信息 叶明月也没真的想要同叶明珠做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毕竟叶明珠这个人有手段,能隐忍,现下腹中怀有龙嗣,他日也许真的会有什么作为也说不一定呢。所以只要不触犯到她家人的利益,在一定的范围内她也是可以帮助叶明珠的。 就譬如说在太后面前不着痕迹的说叶明珠两句好话。 太后原就不怎么管后宫里面的事,所以对于只有贵人位份的叶明珠她是压根就不晓得是谁。于是叶明月过去同太后请安的时候就说起了自己此次进宫来的原由,太后一听之下,自然是要问一声她姐姐是谁,于是叶明月便说了。 稍后这般她又提了两次,太后也就起了好奇之心,便让叶明月下次过来的时候带着叶明珠一块儿过来,让她也见见。 叶明珠是个伶俐的人,虽然以往太后都没有见过她,但这下子一见,叶明珠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讨好,所以太后对着她便也算得和善。 其后但凡去太后那里便是叶明月和叶明珠一块儿去了。 不说叶明珠和叶明月一般的得太后青眼,但至少太后对她面上还算温和,而这宫中见风使舵的人最多,见着叶明珠现下和太后走得近,于是那些内监宫娥便越发的奉承起叶明珠来了。 而徐妙兰那边,宁远侯府晓得徐妙兰被禁足三个月的事之后自然是尤为的担忧。 三个月之中足够发生很多事了。虽然说徐妙兰现下得皇帝宠爱,但皇帝原就不是个长情的人,谁晓得在这三个月之中皇帝会不会移情别恋呢?别到时早就将徐妙兰给抛却到脑后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意图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总归是不大好的,若是没有皇帝庇佑,往后徐妙兰在这宫中的日子只怕会很不好过。 于是宁远侯府很快的就行动了起来。 一大笔的金银珠宝打点了下来,出动了一切能出动的人。最后依然没用,宁远侯夫人便叫了沈琳过去,亲自同她说了这事,让她速去太后那里一趟,同太后求求情。 沈琳的祖母同先帝是亲兄妹,论起来她还要叫太后一声舅奶奶呢。而且小时候沈琳也是经常进宫陪伴太后的。 当下沈琳前去一说情,太后斟酌了一会,没有答应。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她亲自对人做的处罚,这当会若是太后仗着自己婆婆的身份去让皇后收回这个处罚,那往后皇后的威信何在?还怎么管理六宫?且若是她同皇后之间因着这事生了隔阂,总归是不大好。 不过既然沈琳亲自前来了,太后也不会让她失望而归。 左右宁远侯的人怕的是徐妙兰被禁足的这三个月会被皇帝遗忘,这事其实好办啊。徐妙兰不能出她自己的屋子,但是不代表皇帝不可以去她的屋子嘛。于是太后就同沈琳说,她会去同皇帝说一声的。 沈琳这才满意而归。而皇帝那边碍于太后的面子,也不好不去探望徐妙兰。 不过这一探望之后,皇帝就发现这样的趣味远甚于以往他同徐妙兰在一块儿的相处,竟是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于是皇帝近来便越发的留恋起徐妙兰来了。且后来徐妙兰又在皇帝面前撒娇撒痴的,所以这一开始说的三个月的禁足,到最后也就变成一个月了。 皇帝亲自去同皇后求情的嘛,皇后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一张脸沉的和包公似的,但怎奈皇帝到后来也有些恼了的意思,皇后便也只得退步了。 不过因着这事,皇后心里可是深深的记住了徐妙兰。 叶明月晓得这些事的时候,她正坐在临窗炕上拿着绣绷在绣折纸梨花。 宫中不比家里,可随意到处去逛,整日也只在这不大的屋子里闷坐,于是闲来无事之事,叶明月就拿了绣绷随意的绣些什么,就算是打发时间了。 黄鹂过来,悄悄的同她说了这事。 听说皇帝来徐妙兰这里的时候越发的隐秘了,竟是都不让通报的,且多是趁着夜色,自己悄悄儿的就来了。不过福宁宫里内监宫娥众多,自然是有看到的。 叶明月闻言就皱了皱眉。 原是想借着这事好好的惩戒一番徐妙兰的,但是不想最后却教她得了好去。怕不是皇帝近来贪恋这样偷摸的感觉,往后会越发的宠爱徐妙兰?到时等徐妙兰真的得了势,依着她对自己那样的仇恨,必然是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去的。 叶明月便有些心烦的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没心情再绣花了。 不过暂且也没有法子,唯有静观其变,以待合适的时机再出手了。 随后一连下了十来日的雨,可还没等晴得两天,便又接连的下起了雨来。 梅雨季节来了,整日的阴沉多雨,触目所及非但是觉得所有器具都湿漉漉的,连带着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是处身于泥潭之中,沾了一身稀释的烂泥一般,尤为的难受。 叶明月越发不能出门,于是便整日的待在屋内,或是做绣活,或是看书,或是出神想着沈钰。 虽则她现下和叶明珠同处东厢房之中,不过这东厢房也是分了几间的,叶明月也是有自己的一间小屋子,轻易不到叶明珠那里去。 经过那时候的一次坦诚相对,还有近来的这些相处,她和叶明珠虽然说不上如以往一般的彼此心中有隔阂,可到底也不怎么亲近得起来。 这一日叶明月月事来了,懒待动弹,所以叶明珠邀着她一块儿去太后宫里坐坐的时候她就没有去,整个人只是昏昏欲睡的趴在炕桌上。 梦里又见到了沈钰,那厮一身银甲,正笑得飞扬跳脱的同她说着他很快就会回来。 梦里的叶明月便也笑了。 沈钰出发去边境的时候不过二月,现下却已是近七月,这五个月于她而言,尤为的难熬。 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模模糊糊的有人在推她。她睁开眼一看,见是黄鹂。 黄鹂正在说着:“姑娘,兰贵人遣了她身旁的丫鬟过来,说是有话要同您说呢。” 叶明月抬眼一望,见旁边确实是站了一个身穿淡绿衫子,白绢裙子的丫鬟,生的肤色白皙,很是细巧干净。 她认得这是徐妙兰身旁的贴身大丫鬟,名唤做青梅。 于是她便问着:“兰贵人叫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青梅先是对着她矮身屈膝行了礼,随后才道:“我们贵人遣奴婢过来,是想请叶姑娘过去一趟,说有要紧的话要同叶姑娘您说。” “她能有什么要紧的话同我说?”叶明月轻嗤一声,“回去告诉她,我不去。” 青梅面上的神情一顿。想来是没有料想到叶明月竟然就这般直接的拒绝了。 不过叶明月原就没想同徐妙兰委婉。 且不说徐妙兰心中仇恨着她,便是她再如何的在徐妙兰面前示弱,只怕徐妙兰都是会想了一切法子的来整治她,既如此,那索性便直白一些。再者说了,她觉得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徐妙兰觊觎沈钰的事她也不高兴呢。 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明月心情大好,便又想着接着趴炕桌上睡觉。 青梅这时已是回过神来,急急的便道:“叶姑娘,我们贵人说她有关沈大人的话要同你说呢。” 叶明月原已是闭上双眼了,但是听到有关沈钰,她便又睁开双眼,抬头望了过来,不过眼中依然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青梅见状,忙道:“是这样的。昨儿咱们宁远侯府里遣人托了信来给姑娘,信里面有提到,说是沈大人写了信给咱们世子夫人,告知他哪一日会回来的事。咱们夫人在信里好生的说了我们贵人一顿,说是咱们宁远侯府原就同英国公府是亲家,而叶姑娘很快的就要嫁去英国公府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呢,这样整日的弄成个乌眼鸡的样子成个什么?所以咱们贵人昨儿想了一夜,觉得夫人说得多,所以就想着要同叶姑娘您道歉。这不,咱们贵人一早就遣了人做了一桌好菜,就想叶姑娘您过去,她好对您道歉的。” 叶明月对其他的事都是不在意的,唯就沈钰快要回来的这件事...... 她就有些气愤愤的想着,怎么沈钰那厮都写了信告知沈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可怎么就没有也写信告知她一声呢?他不晓得她这些日子整日的想念他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现下自己在宫中,沈钰又哪里会晓得?想来是他写了信到了家里要告知她的,不过她现下偏生又在宫里,所以便不晓得这一回事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对沈钰的那点子恼意方才都没有了。 不过她心中还是迫切的想知道沈钰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事,所以她想了想,便起身,同黄鹂说着:“随我去一趟兰贵人那里。” 黄鹂应了一声,倾身过来扶着她起身。 今儿虽然天依然阴沉着,但好歹没有雨。不过院中石砖缝隙中冒了丛丛杂草,偏阴角落里的砖石上还滋生了丛丛的绿苔。 叶明月不悦的皱了皱眉,心里只想着,这恼人的梅雨季节啊,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好在东西厢房离的省近,没多少路的距离就到了。 青梅打起了门口悬着的湘妃竹帘子,让着叶明月进去。 叶明月便扶了黄鹂的手,微微低头打算走进去。 还未及进门,头先就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味铺面而来。 第130章 不死不休 鼻中闻到的这阵香味实在是有些过于浓郁,叶明月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鼻子。于是她心里就想着,等待会她问明了沈钰的归期,随后便立即作辞。 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也只得一面忍受着这不喜的香味,一面依着青梅的指引到了东次间。 东次间是徐妙兰的卧房。不过说个实在话,纵然说起来这里是皇宫,一应摆设也俱是华贵,但徐妙兰现下所住的这间东次间依然是狭小,不过勉强放得下一张不大的架子床,一张梳妆桌,一张海棠式样的高几,上面放了一盆时鲜花卉,其他的也就是临窗的一张木榻罢了。且光线不好,日光好的时候犹且觉得压抑,更不说正值现下这样的梅雨季节了。 想来徐妙兰在宁远侯府里的时候是那样金尊玉贵的千金,所居住的地方自然是比这好了百倍不止,但现下却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想来前后落差就够她心中难受的了。 叶明月收回自己打量着屋内的目光,随后抬脚走到临窗的木榻上坐了。 徐妙兰也坐在临窗的木榻上,和叶明月中间隔着一张花梨木的束腰小炕桌。 叶明月站在她这东次间的门口时她就一眼看到了,随后见叶明月目光快速的在这屋内扫了一遍,然后就自己径直的走到这临窗木榻上坐了,她不由的就轻嗤一声:“你在我这里倒是全然不客气。” 叶明月便笑道:“我怕我向你行礼的时候你还会跟上次一样,半天都不让我起来啊。所以算了,我还是不行礼,直接自己招呼着自己坐吧。” 徐妙兰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炕桌上放了一只雨过天青釉的三足小香炉,里面有极细极淡的淡青色烟雾袅袅而上。方才叶明月闻到的那股浓郁之极的香味便正是从这香炉中散发出来的。 当下叶明月便微皱了眉,倾身往旁边让了让,想离这只香炉远一些。一些又直接了当的问着徐妙兰:“沈钰什么时候回来?” 徐妙兰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叶明月心里又有些恼了。 分明是你主动的叫我过来,说是整治了一桌酒菜要给我赔礼道歉,结果进来之后却酒菜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也罢了,谁还争究你一桌酒菜不成?关键是当初自己是奔着想晓得沈钰的归期才来的,但是现下自己问起,徐妙兰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于是叶明月便放下了脸来,问着:“先前你丫鬟分明说你叫我过来是要告知我沈钰归期的事,怎么现下我问你你却不答?你这是何意?” “你问我我就一定要回答吗?”徐妙兰抬头睥了她一眼,语气中漫漫的都是蔑视之意,“你以为你是谁?” 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整个的就是想要奚落她来了。 叶明月怒极反笑。 “我是谁?我是沈钰的妻子啊,英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同时也是昭威将军夫人,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啊。难道兰贵人不晓得么?” 戳人伤疤嘛,谁不会啊。 果然徐妙兰听了她这话,一时面上都有些扭曲了,望着她的目光也都满是憎恨。 见着她这样,叶明月心中便料定,今儿徐妙兰找她来绝对不是真的想通了,要和她赔礼道歉来了的。 原本她就心中不相信,不过想着沈钰归期的事过来了,但是现下徐妙兰都是这个样子了,再待下去不晓得会怎么样呢。所以叶明月也不再多花,起身就要走。 方才她进这东次间的时候黄鹂并没有跟进来,只是留在外间等着她。现下她一面抬脚往前走,一面就叫着黄鹂。 没有听到黄鹂的声音。反倒是徐妙兰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叶明月,我告诉你,你以为你和沈钰定亲了你就一定能和他在一起吗?但凡只要你和他一日未成亲,那将来会发生的事谁都不会晓得。” 这样诅咒的话可就有点恶毒了,叶明月觉得她必须得怼回去。 于是她便转身,眉梢微挑,望着徐妙兰笑得张扬:“我和沈钰将来到底会不会在一起虽然我不晓得,但是有一定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你这辈子都绝对没有机会同沈钰在一起的。” 你都已经是皇帝的兰贵人了嘛,还能怎么同沈钰在一起?收起你的痴心妄想吧。 徐妙兰只被她这话给气的面色都发青了,一双唇也是死死的抿了起来,望着叶明月的目光刀子一般,恨不能就这么在她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叶明月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面上则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 但凡涉及到沈钰的事她也是不会轻易退步的。 “徐妙兰,我告诉你,沈钰是我的。”叶明月依然在笑,不过声音却是镇定冷静的,掷地有声一般,“他会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这辈子他只会是我一个人的,所以你就收起你那愚蠢的心思,不要再异想天开了。” “你的?”徐妙兰忽然恶毒的笑,“凭什么沈钰就是你的?而我这辈子却只能陪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老男人啊,你晓得他身上的肉摸上去都是松垮垮的吗?为什么上天要对我这样的不公平?明明我是侯府嫡女,家世比你好那么多。” 叶明月心里就默默的想着,这事怪不了我啊,不要算到我的头上来。要怪也只能怪皇帝了。 只是她正想要说话,忽然就觉得很是头晕。 其实先前她就觉得有些头晕,当时也只以为现下是梅雨天气,人憋闷的头晕罢了,全然没有想到其他的方面去。不过这当会非但头晕,而且还觉得四肢有些发软,她心中立时就警觉起来。 她大声的叫着黄鹂,但是没有应答。 这时就又听得徐妙兰在笑道:“平日里你也算是个聪明的人,但是没想到一碰到沈钰的事你就这样的没有方寸了,倒教我如此轻易的就得了手。” 叶明月这时已经全身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踉跄之下瘫坐在了身后几步远的木榻上。 炕桌上的香炉里依然有淡青色的烟雾在逸出。叶明月心中豁然就明白了。 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这个香定然是有问题的。只是怎么徐妙兰一般的也闻了这个香,她却没有事呢?是了,是了,她完全可以提前服点什么解药之类的下去啊。 叶明月脑中迷迷糊糊的想着,随后意识便越来越不清晰。 而徐妙兰望着扑在炕桌上依然晕过去的叶明月,唇角讥诮恶毒的笑意仍在:“让我这辈子就只能陪着一个老男人,而你却能嫁给沈钰?我偏不。我要你往后也同我一样,这辈子都只能陪着那个老男人。便是往后在这宫中你会与我不死不休,那我也认了。大不了我们两个一块儿下黄泉。” 说到这里,她便高声的叫着青梅:“青梅。” 青梅闻声进来。 徐妙兰就问着她:“她跟来的那个丫鬟也迷晕了?” 青梅点头:“是。奴婢方才已是用这迷香将她给迷晕了。” 徐妙兰随即也点头,又吩咐着她:“叫了个小丫鬟进来,将这迷香拿出去倒了。另外皇上差不多也该到了,你在这炉子里放了催、情香,现下就燃起来。” 她一早儿已是约了皇帝今儿务必要到她这里来,她准备了新鲜的玩意儿要给他看呢。 皇帝近来对徐妙兰越发的上瘾了,而又听得她这般说,立时就应了。而徐妙兰口中说的这个新鲜的玩意儿其实就是叶明月。 她是一早就看出来皇帝对叶明月的心思了。 皇帝是个好色的人,看到但凡长得标致些的小姑娘就会走不动道。那日皇帝看到叶明月的时候,徐妙兰在一旁冷眼看过去,皇帝当时的那表情就和猫儿见了鱼鲜饭一般,口水都快要掉下来了。想来不过是迫于叶明月同沈钰定了亲的缘故,所以皇帝就只能克制着罢了。既如此,她便在中间推一把好了。到时事实既成,叶明月也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再不能嫁给沈钰不说,而因着她曾是沈钰未过门妻子的事,只怕皇帝都不能给她什么位份。 徐妙兰心中打算得好。于是当下她便对青梅说道:“我带了小丫鬟去外面走一走,好躲开。你唤了两个丫鬟过来,将她抬到床上去。待会儿皇上过来了,你让着他到我这卧房里来,记得不要放一个丫鬟进来打扰他们的好事。完事之后你立时将这催、情香倒了,换了梅花香。明白了吗?” 青梅点头应了。徐妙兰望了一眼依然还紧阖着双眼扑在炕桌上的叶明月,唇角不由的又泛起了嘲讽恶毒的笑容。 到底是谁异想天开?过了今儿你就晓得了。 随后她就带了小丫鬟,转身出了屋子。 今儿可是她解足的第一天呢,她可得好好儿的出去转一转。 第131章 久别重逢 徐妙兰在外面转了好长一会儿的时间才回来,且回来的时候她还邀请了在路上遇到的芳贵人来她这里坐一坐。 近来徐妙兰极得圣宠的事满后宫里的人都是晓得的,所以她既然都主动开口邀请了,芳贵人也不好不来。 但其实依着徐妙兰的秉性,她心中又如何会瞧得上芳贵人,还邀请她来自己屋子里坐一坐?她无非是想着,多一个人见证着,待会儿叶明月便会更加的没脸,而且这样的事无论是她还是皇上都更加没有办法抵赖掉了。 于是她一路面上都满是笑意。 及至回到了福宁宫,到了西厢房的门口,但见两扇雕花木门关闭,有几个小丫鬟正站在廊檐下。 徐妙兰目光就瞟了一眼那紧闭着的两扇门,面上的笑意一时便越发的深了。 看来一切事情都依照着她一开始的计划在进行着。 定然是皇上过来了,青梅引着他进了卧房。香炉里面的催、情香她特地的吩咐了青梅要加大分量的,想必皇上在里面做不了一会儿就会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的了。恰好此时又看到床上躺了一。丝。不。挂的美人儿,还是他往日里垂涎不止,却不能到手的美人儿,一时还哪里把持得住? 徐妙兰脑中这般想着,就仿似见到了那个画面一般。她还恶毒的想着,那催、情香的分量下的那样的重,皇上激动之下,想来叶明月定然是会在皇上手上吃不少苦头的。 想到这里,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畅快之极,一时都想要大笑出声了。 不过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自己的笑声,反而是催促着小丫鬟开门。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卧房里面的场景了。 自打回来之后她就没有看到青梅,不过这当会她已经没有闲暇去关注她了,她只是快步的走进了外间,随后等不及丫鬟开门,自己快步上前,一把就推开了东次间的门。 迎面便是一阵甜得发腻的香气,随后一眼可见屋里的架子床正在剧烈的摇晃着,有老驴似的粗哑声音从垂下来的紫色纱帐里传出来,忽长忽短忽高忽低,刺耳之余令人打心眼里只剩下恶心。 听得出来是皇帝的声音,而且透过纱帐,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正在急剧的起起伏伏。 徐妙兰见了,心中只快慰又恶毒的想着,哈,叶明月你也有今天。 她抬脚就要走过去撩起帐子,看一看她心中深恨的那个人现下是个什么模样,但后面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头一看,见是芳贵人。 芳贵人胆子较小,而且她进来之后也听到了那老驴一样的声音,当即就听出来是皇上了。 无论皇上现下在宠幸的是哪个女子,她们作为嫔妃的都万不能在此时上去打断他的兴头才是。所以一见徐妙兰要过去,芳贵人连忙拽住了她的胳膊,同时示意着徐妙兰随她出去。 但是徐妙兰是如此急切的想要看到自己深恨的人此刻躺在她所嫌恶的老男人身下是个什么模样,而且还要让她对今日这样的龌蹉事无处可逃,又怎么可能这当会回身就走?所以她用力的一振手臂,甩开了芳贵人拽着她胳膊的手,随后大踏步的就朝着床前走了过去,同时伸手就撩起了面前的紫纱帐子。 皇帝一身松垮垮的皮肉,眼神都有些模糊涣散了,只晓得机械的动着,连有人来撩开了床帐子都不晓得。而躺在湖蓝色锦被上的女子却是双目紧阖着,面色苍白,一点意识都没有,只是任由老皇帝为所欲为。 锦被上一大滩猩红的血迹。 徐妙兰心中原还在畅快的想着,哦,这个叶明月这么不经用啊,竟然被一个老男人就这样的赶晕了,不过随即看清相貌之后,她面上神色剧变。 这人虽然生的白皙清秀,但如何会是叶明月?分明就是青梅。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妙兰只失声大叫:“青梅,如何是你?” 而其后的芳贵人听得她这般大叫,只以为着她这是看到自己的丫鬟被皇上给宠幸了所以心中气愤,便忙上前拼死拼活的拉着她出了屋子,一面还细声细气的想要安抚着她:“妹妹,这整个后宫的女子都是皇上一人的,自然是她想宠幸谁就可以宠幸谁,妹妹不用如此激动。咱们还是先出去,等稍后皇帝完事了咱们再......” 一语未了,她又被徐妙兰给用力的甩开了手。 芳贵人这下子也就有点不大高兴了。 自己三番两次的好意提点她,没见她有一点领情的地方就算了,还两次这样大力的甩开她的手。 不过还是一眼瞥到徐妙兰大踏步的走到了对面的东厢房去。 东厢房的门也是关着的。因着这当会空中又有细蒙的雨丝飘了起来,所以廊檐下也没有丫鬟在。徐妙兰也没有让人通报,只是自己身后就猛然的推开了两扇阖着的门。 这两扇门原就没有落栓,不过是虚虚的掩着而已。徐妙兰这么大力一推之下,就只听得哐当连续两声,是两扇木门分别撞上了后面的墙壁,随后又反弹回了的缘故。 但是徐妙兰恍然未闻一般,大踏步的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这样大的声响自然是惊动了屋里面的人,当先就有一个丫鬟出来查看情况。待看清是徐妙兰之后,那丫鬟面上也未见对她有多少尊重之色,反倒是高声的质问着:“兰贵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妙兰认得这小丫鬟是叶明月身旁伺候的,唤做小茶。 她也不来理睬小茶,伸手就将她给拨到了一旁去,随后继续大踏步的往西次间走去。 她晓得叶明月是住在西次间的。 一进去之后,便见叶明月正手里拿了绣绷,坐在临窗木榻上绣花。黄鹂站在一旁伺候着。 听得脚步声响,叶明月抬头望了过去。 徐妙兰快速的打量了她一眼,就见她身上衣裙还是先时的那套,正工工整整的穿在她的身上,并不见一丝破乱。且她面上神色如常,也未见一丝惊慌或惧意。 徐妙兰想不透其中原委,但却并不妨碍她气的面色铁青。 “叶明月,”她咬了牙,说出来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如何在这里?” 叶明月此时一眼却瞥见随后芳贵人也进屋子里来了。于是她便笑盈盈的说道:“兰贵人这话倒问的奇怪了。我如何不在这里?是我姐姐特地的禀明过皇上,叫我进宫来陪伴她,难不成兰贵人不晓得这事的么?” 徐妙兰只气的浑身乱战:“你晓得我问的明明不是这事,我问的是,” 一语未了,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芳贵人正走过来,于是她便猛然的住了口。 如何能当着芳贵人说这事? 偏偏叶明月此时还在笑着问她:“兰贵人问的是什么事啊?你不说我怎么会晓得呢。” 徐妙兰不再言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气冲冲的出了屋子。 芳贵人随即也出去了。而叶明月一见她们两个人都在了,面上的笑意顷刻间也就没有了。 她将手上的绣绷放到了炕桌上,黄鹂见状,忙双手捧了一盖碗茶过来:“姑娘,您再喝点茶,醒一醒那迷香吧。” 叶明月接过盖碗,揭开碗盖,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先时的那事现下想来依然还是心惊肉跳的。 那时她昏倒了之后,随后也不晓得多久,只觉得自己口中别人塞进了什么,一阵辛辣的味道直冲五脏六腑,然后她整个人就很不舒服的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见到黄鹂正满面焦急的望着她,一面还轻声的唤着她姑娘。她身旁还站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小丫鬟。 她欲待要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得那小丫鬟语带急切的说着:“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快带了姑娘走,这里我来应付。” 黄鹂点头,扶着她起身出了徐妙兰的卧房。而她仓促之间一回头,眼角余光看到青梅正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 等到了东厢房自己住的东次间,黄鹂才细细的同她说了先前的事。 原来当时黄鹂自己也是被青梅用迷香给迷倒了,随后醒了过来,就见一个小丫鬟站在她面前,低声的同她解释着她是日常在徐妙兰这里伺候的小丫鬟,不过她有个哥哥在锦衣卫里当差。自打晓得叶明月要来这福宁宫中暂住之后,郑云郑指挥佥事就同她打过招呼,让她暗中护着叶明月。而今儿徐妙兰同她的大丫鬟青梅鬼鬼祟祟的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被她给觑到了,所以她便暗中的使了手脚,趁着徐妙兰方才离开的时候迷晕了青梅,又想法儿的弄醒了黄鹂和叶明月,让她们趁着徐妙兰现下不在的功夫赶紧的走。 那小丫鬟也同黄鹂说了徐妙兰的那番恶毒心思,当下黄鹂说给叶明月听的时候,只将叶明月气的筋酥骨软。待要立时就撵过去同徐妙兰算账,但无奈暂且又没有什么证据。而且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她也晓得徐妙兰深得皇帝宠爱,暂且只怕也是动不了她的,也就唯有先忍耐了。 不过叶明月随后也觉得,宫里她是再不能待下去了。虽然今日的事侥幸得救了,但谁晓得后面徐妙兰会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警醒些,离了这里的好。 于是叶明月便想了个法儿,让黄鹂偷偷的去找了个那个小丫鬟,让她去同郑云说一声,在太医院里活动一番,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在她装病的时候前来诊视,只说她得了会传染的病,现如今是不宜同孕妇在一块儿的,还是暂且回家去休养的好,以此来脱离那是非之地。 到了家之后,叶贤嘉和薛氏等人自然都来看视,又询问了一番她这些日子在宫中如何。叶明月不想他们担心,只说挺好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而随后她一问之下,晓得沈钰进来也无信过来,由不得的就觉得甚为失望。 不过等到金风送凉的时候,沈钰终于是有信过来了。上面说边境战乱已平,他已班师回朝,约莫会在八月初十左右到家。叶明月这才慢慢的高兴起来,整日的数着日子,盼着八月初十的到来。 而到了八月初八这一日,却正好是陈佩兰临盆的日子。当下叶家几个人提心吊胆了一日,好在到了掌灯时分陈佩兰终于是顺利的生了一个男孩下来。 自然不消说,一家人全都高兴疯了,争着抢着的去抱那孩子。而叶明月直闹到二更时分方才回房洗漱歇息。 迷迷糊糊的不晓得睡了多长时间,她只觉得双唇被人深深的给含住了,鼻中又满是冷冽若松上雪的气息。 她只当做梦,以往梦里也有梦到过被沈钰亲吻的时候,所以她下意识的就开口叫着:“钰哥哥。” 话音才落,她只觉唇上的压迫感一时就越发的重了。 第132章 撒糖撒糖 叶明月一开始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后来却是觉得呼吸越来越不畅,且鼻中口中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她忽然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她自小怕黑,晚间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会留一盏灯。这当会就着微弱的烛火,却可清晰的看到眼前的人。 “沈钰。”她低低的叫了一声,随后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伸了手就去摸他的脸颊,声音都在发着颤,“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现下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初十吗?” 沈钰低低的哼了一声,微微侧头,张口就咬住了她的手指,然后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 还问他怎么现下就回来了?他再不回来能成吗?这个傻媳妇都差些儿被人给送到皇帝的床上去了。 纵然这几个月之内他但凡有空闲了就会写信给叶明月报平安,叶明月不时的也会有信给他,但他和郑云也一直在通着信呢。 得知叶明月入宫陪伴叶明珠之后的事他便暗自担心,立时就吩咐着郑云无论如何要注意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别让有心之人加害了她去。后来郑云来信告知了徐妙兰所做的那番恶毒之事,只把沈钰给吓了一大跳。 若非正好徐妙兰那里有一个小丫鬟正好是为他们所用的,又若非那小丫鬟机灵,那日见着徐妙兰和青梅在那嘀嘀咕咕的说话之时留了个心眼偷听了,那结果会如何?便是沈钰这当会想起来都觉得一阵心悸。 思及此,他便越发的用力咬着叶明月的手指了。 叶明月吃痛,低呼了一声。 沈钰这才松开了自己的牙,随后鼻中哼了一声,一面拽着她的手指到眼前,看可否真的咬重了,一面又道:“我想你了。所以就让周泉带着队伍在后面,我自己则是日夜兼程跑回来见你来了。” 叶明月一听,哪里还记得手指上刚刚被他咬的痛啊,偏头望着沈钰,笑靥如花的就道:“我也想你啊,沈钰。” 沈钰又轻哼了一声。 徐妙兰的那事他还记着呢。也没见他这个傻媳妇,明晓得徐妙兰心中仇恨着她,结果人家叫她过去她还就真过去了,这不是擎等着跳坑嘛。 沈钰心中气不过,原还想着要就这件事好好儿的说一说叶明月,让她往后若是碰到这样的事的时候好歹能长点脑子。可是转念一想,她也是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的归期到底是什么时候才会被徐妙兰给哄骗了过去,所以心中的气恼立时就消了一大半。而且徐妙兰的这事接下来他来处置也就是了,并不用劳烦叶明月再去为这么个不值得的人费心费力。 这当会听得叶明月笑的这般娇丽的同他说着她也想他,他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又是一软。 于是他没好气的就瞪了叶明月一眼,哼道:“叫钰哥哥。” 方才不是叫钰哥哥叫的好好的么?怎么这当会又叫他沈钰了? 一面又伸手揉着叶明月食指上被自己先前咬出来的牙印。 叶明月在沈钰面前惯是会顺杆爬的,闻言忙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钰哥哥。” 又偏头望他,笑盈盈的问着:“钰哥哥你不高兴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沈钰继续瞪她:“因为你不乖。”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就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等着我回来不成么?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中间还有一次你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叶明珠的表兄林文山,那厮可是拦了你的去路不让你走,还死皮白赖的要说什么他对你的心意。哈,他对你的心意?我沈钰心爱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其他的男人来觊觎了?还有徐妙兰的那件事...... 沈钰想到这里,心里方才消失的恼怒之意又腾腾的冒了出来,揉着叶明月手指的力道也大了起来。 叶明月吃痛,忙道:“钰哥哥,我手痛。” 沈钰明晓得她这话定然是夸大了其词的,自己的手劲自己还不晓得么?可听着这小丫头又娇又嫩的声音在唤着他钰哥哥,一双秋水眸中似是泪光点点,便是心里先前再有天大的怒气这当会也全都没有了。 于是他忙放松了手里的力道,转而极轻极柔的揉着她的手指。 叶明月见自己这招奏效,微微抿唇一笑,眼底全都是狡黠的笑意。 沈钰明明白白的看到,心中对她是又爱又恼,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能怎么样呢?他这辈子左右就是被她这样给套牢了。 不过面上依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只道:“过来。” 叶明月晓得沈钰定然是晓得了宫里发生的事。当时她临进宫的那一日,郑云可就同她说过了,宫中有他们锦衣卫的人,后来那日又是一个小丫鬟救了她,也说了自己一早就被郑云打过招呼了,所以那日的事郑云必然是晓得了,那沈钰随后肯定也知道了。而现下沈钰之所以会这样生气,定然也是心中怪她疏忽之故。 毕竟若非沈钰临走之前就将所有的事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日的事若是既成定局,她这辈子可能就真的只能郁郁不欢的被困于深宫,而与沈钰之间是再无可能在一起了。 所以对于沈钰现下的这份怒气,叶明月也只能乖乖的受了。 她低声的哦了一声,随后倾身过来。 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忐忑的,只想着,沈钰叫她过来是做什么?不会是要揍她的吧?方才这厮可是狠心的咬了她的手指呢。 所以动作颇有些磨磨蹭蹭的。 沈钰却是等不及,伸出右手,一把就将她给揽入到了自己的怀中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如此清晰真实,连日来的担忧这当会终于是消散了。 沈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满足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就低声的抱怨着:“我不在京里的时候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老实。看来我得赶紧的同爹说一声,这两日就将你娶回家,往后都不能随意的放你出去才是。” 叶明月原还伏在他的怀里,老老实实的听着他的数落。可是这当会听得他这样说,不由的就想要抬头替自己辩护两句。 若是往后成亲了之后真的被他勒令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许去,那日子过的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抬头,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早被沈钰伸右手勾了下巴,狠狠的亲吻了上来。 他一面亲吻,一面还气汹汹的说道:“不给你一点惩罚,看来你是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不乖了。” 而他的惩罚便是狠狠的咬着她的双唇。 叶明月吃痛,便低声的不住叫着讨饶,同时又挣扎个不住。但又被沈钰给按住了,半是逼迫,半是哄骗的要她喊钰哥哥。 叶明月应了,双手揽了他的脖颈,双唇凑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声音掺了蜜一般,又娇又嫩的低低的不住的唤着他钰哥哥。只听得沈钰全身筋骨酥麻,越发的紧紧的压着她的身子,狠狠的亲吻着她的双唇了。 后来沈钰亲吻得情、动了,耳中又听得叶明月娇声燕语一般叫着他钰哥哥的声音,沈钰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是熔浆似的滚烫,整个人也是紧绷得如同被拉了满月的弓弦一般,无论如何都受不住的了。 下一刻他猛然的起身坐了起来,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只是剧烈的喘着气。 而叶明月还被他方才给亲吻得迷迷糊糊的,浑然不晓得沈钰现下这是怎么了。所以她星眸微张,迷蒙着一双眼望着沈钰,随后便伸手来拉他的胳膊,问着:“钰哥哥,你怎么了?” 沈钰没理她,又坐在那里平息了一会自己的情绪,随后才在她的身边躺了下去,将她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低低的道:“饿了这许多时日,一块鲜嫩肥妹的肉摆在嘴边却偏偏又不能去吃,圆圆,你可真是会折磨我啊。” 叶明月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过后猛然的反应过来,只觉得羞也羞死了。 当即她面颊上飞起两朵红晕,只觉得滚烫得烫手。却又伸了手,在他的左胳膊上用力的拧了一下。 叫他说这样的话。 沈钰闷哼一声。 叶明月却又心细,当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往常她也不是没有拧过沈钰,沈钰一般只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如他所说,这样的痛楚他如何会放在心上呢。但现下他的这声闷哼明显是很痛的意思。 叶明月立时便紧张起来,急切的问着他:“沈钰,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句话一问出来,又想起自打见到沈钰之后,沈钰便是抱她也只用右胳膊,左胳膊却很少动。但往日他都是喜爱两只胳膊一块儿紧紧的抱着她的。 而沈钰听得她这般问,当下就躲闪着她的目光,只笑道:“怎么会?我身手这样的好,又哪里会受伤呢?” 一语未了,早被叶明月给恶狠狠的目光给瞪的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他便抬了手摸鼻子,讪讪的说道:“左胳膊受了一点伤。不过是轻伤,只是划破了一点而已,你不用担心。” 但叶明月这当会已是伸手卷起了他的袖子。 随后叶明月就只觉得眼眶泛红,鼻子发酸。 哪里会是轻伤呢?什么样的轻伤用得着将半只胳膊都用白布给缠得满满的?而且若仔细看,依然可见白布上面有猩红的血迹之内渗出。 “你身上其他的地方还有没有伤?”叶明月呜呜咽咽的问着。但又不待沈钰回答,伸手就来解他的腰带。 她晓得沈钰惯常是个犟嘴的,而且心里也怕她会担心,所以便是身上有伤了只怕也是不会说的,还是自己亲自来看比较好。 第133章 继续撒糖 得亏沈钰一开始连夜疾驰来找叶明月的时候换下了身上的银甲,不然就叶明月的这点子力气,估摸着连这几十斤的银甲都举不动。 但就算如此,他身上的这件墨色绣飞云纹的锦袍叶明月还是半天都解不开。 她对男人的革带没有什么研究,手在沈钰腰间那犀角的革带上鼓捣了半天依然还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将她给暴躁得想直接扒衣服了。 正在不得要领之际,手却被按住了。 沈钰右手按着她依然在他腰间摸索个不住的双手,眸色幽深,语声低哑:“圆圆,你真的要看?” 但是可惜叶明月这当会正关注于他的腰带上,压根就没有看到他这幽深的眸色,注意他这语声的奇异。当下她只不耐烦的说道:“当然要看。你快解开你的腰带啊。” 随后便见沈钰伸手,也不晓得他是按了腰带上的哪里,总之腰带就这么开了。 先时叶明月坚持着要看沈钰身上有没有伤口,沈钰却是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腰带不让她看,于是最后叶明月一恼怒之下,直接就是将他给推倒在床上,双腿又跨坐在他的双腿上不让他动弹。而这会一见沈钰自己解开了腰带,叶明月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就去拉开他的衣襟,想要看他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受伤的地方。 但不过才刚拉开他衣襟的功夫,还没有来得及查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多出来的新伤口,忽然就觉得一个天旋地转,转眼之间她和沈钰之间的位置已经是调了个,变为了她在下面,沈钰在上面了。同时沈钰俯身在她的耳边,温热急促的气息直扑她柔嫩的肌肤:“我原本是想放过你,等到我们新婚之夜再碰你的。可是圆圆,你非要这样的一直撩我,我如何受得住?左右我们成亲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那今儿晚上我就先做一回新郎,圆圆,你说好不好?” 虽然口中问着她好不好,但却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而是直接就封住了她的双唇,将她口中呜呜咽咽的声音全都堵了起来。 叶明月这才开始后怕起来,但无奈身子又被沈钰紧紧的压制着,压根就挣脱不了。到最后她眼中就蓄满了泪,又呜呜咽咽的叫着:“沈钰,沈钰,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其实沈钰心中也紧张着呢。但这样的事总归是会有第一次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方才他实在是被叶明月几次三番的给撩得要把持不住了。 于是他一面柔声的哄着叶明月:“乖圆圆,别怕,别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好了。”但一面手中动作一点都没有含糊。 叶明月到最后只被他给气得个半死,但偏偏躲不掉,只得受了。 但她这些年原就被养成了一个娇气的性子,眼泪又浅,哪里受得住这些痛?到最后眼泪水就痛的大颗大颗的落了出来。 沈钰一面自己心中也紧张得要死,一面又要柔声的哄着叶明月,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到后来叶明月渐渐的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又伸手拧着沈钰的胳膊,不悦的问着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啊?” 沈钰只被她这一拧给拧的全身都紧绷如一张弓,勉力的压制住了自己,随后低下头亲了亲她哭的红通通的眼皮,哑声的道:“你叫我钰哥哥我就快了。” 叶明月只狐疑的望着他,明显的对他的这句话不相信。 沈钰便又伸臂搂紧了她,一面又哄着她:“乖圆圆,叫我钰哥哥。” 都到了这当会,为了早点完事叶明月也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叫他钰哥哥了。但事实证明他就是个骗子,一直叫着他钰哥哥他非但是没有立时就好,反倒是时间越长了。 事后叶明月想到这个就恨的咬牙切齿,禁不住的就伸手使劲的去拧沈钰的胳膊。 自然拧的是他没有受伤的右胳膊。 沈钰非但不恼,还眼角眉梢全都是柔得化都化不开的笑意,一下一下的亲着她的眉心,又眉开眼笑的唤着她圆圆。 叶明月只恨得不晓得如何才好,唯有恶狠狠的瞪着他。 但她双颊嫣红,一双黑漆的眼珠子清水洗濯过的一般,于盈盈烛光之下望来越发的勾人魂魄了。 沈钰见了,止不住的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又急剧的跳了起来,同时他又倾身过来要吻她,低声的笑道:“圆圆,怎么办,你这样的勾人,我,我又要忍不住了。” 叶明月一听,一张脸只滚烫得就要烧起来一般,伸了手就用力的去推他,同时气呼呼的就道:“沈钰,你无耻。” ‘无耻’的沈钰笑吟吟的握着她的手,说道:“圆圆别闹,小心待会让你的丫鬟们听到了。” 黄鹂和翠柳她们住在这小院前面的几间小屋子里,虽说隔得不近,但若是这里闹得动静太大了,那总归是怕会惊醒她们的。所以方才叶明月都是一直咬着自己的食指勉力的受着,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叫得太大。 这当会一听沈钰这般说,叶明月便越发的生气了。 明晓得黄鹂她们也住在这小院里,先前你怎么就不节制一点呢,还不管不顾的做了那样的事。 狠狠的瞪了沈钰一眼之后,她便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现下还不走?我要睡了。” 虽然不晓得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但约莫三更肯定是已经有了的。 但沈钰却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肩,笑道:“今晚我不走了,陪着你。等天亮了我再走。” 见叶明月要开口,料得她必然是要说拒绝的话,于是他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我为了能早些回来见你,可是日夜兼程,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有睡了。我现下困的要命,好圆圆,你就让我先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叶明月只气的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既然都累成这个样了,方才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躺着睡觉呢,倒非要做那样的事?而且还持续那样长的时间。 想到方才的事,叶明月的面上便又有了热意。因见沈钰眼圈下面果然是青色的,便晓得他所说不虚,当下她不由得就心软了。但面上却还是口不对心的恼道:“那你还不赶紧睡?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圆圆果然最关心我。”沈钰笑着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又笑道,“我们两个一起睡。” 叶明月没奈何,只能同他一起躺了下去,盖上了被子。 她心中默默的安慰着自己,紧张什么呢?害臊什么呢?方才她和沈钰之间已经是连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而且过不得多少时日,等她和沈钰成亲了,势必一辈子夜夜都要两个人一块儿睡的,现下就当提前适应适应也好。 这样安慰着自己,叶明月心中现实的紧张和害羞的感觉便都慢慢没有了,转而却满满的都是甜蜜的感觉。 她在枕上偏过头去看沈钰。 沈钰想必是真的累了,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的很熟。这当会他正阖了双眼,呼吸平稳。 叶明月望着他的睡颜,无声的就笑了。 不过她还是不大敢睡的,总想着等天亮了就一定要叫沈钰起来,让他趁没人的时候赶紧走,不然若两个人都睡沉了,真的等到天都大亮了,黄鹂和翠柳她们提了水进来给她梳洗,那到时可就真的玩大发了。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一直睁着双眼,只或是望着沈钰的睡颜,或是望着粉紫色绡帐上的海棠刺绣,一直都不敢闭眼睡。但也不晓得是到了什么时候,她撑不住,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随后她猛然的惊醒过来,一望枕边,就见沈钰不晓得何时已经走了,外面的天则已是大亮了。 叶明月倒发了一会儿怔。若不是腰还酸软着,双腿乏力,她几乎都要以为昨晚的事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了。 但须臾她又唇角含笑,侧身去摸方才沈钰躺过的地方,鼻尖他的气息仍在,仿似他人还躺在这里一般。 * 为了早日与叶明月相见,沈钰可谓是折腾之极。 先是日夜兼程疾驰回京,末了等早间醒了,望着躺在里侧的叶明月,他倾身过去在她的眉心里留下温柔缱绻的一吻之后,随后又起身疾驰赶了回来找周泉。 周泉这当会领着队伍还没到京城呢。 一见着沈钰策马贴地一般的飞来,周泉便赶紧拍马赶了上前去。 一军主帅连着消失这么长时间,他一个副将的心里可想而知。就怕被人知道了这事,然后过来问他啊。所以这当会一见着沈钰回来了,周泉胸腔里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回去。 “哎哟我的元帅,您可算是回来了。”周泉手握马缰绳,勒住马,长出一口气,对沈钰抱怨着,“您不晓得您不在的这些时候属下心里的那份煎熬啊,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沈钰心情甚好的笑,随后就豪爽的说道:“回去之后请你在聚仙楼吃三天。” 聚仙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了,随便一道菜都要数十两银子以上。 当下周泉心中一喜,不过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沈钰脖颈上的一道暗红色的淤痕。 昨晚叶明月痛极,张口便狠狠的咬在了沈钰的脖颈上,便留下了这么一道暗红色的淤痕。 周泉也是经过人事的人,当下他心中了然,便朝着沈钰挤眉弄眼的笑:“元帅,您昨晚,嘿,咱们夫人够热情的啊?” 沈钰的回答是直接一马鞭子狠狠的抽了过去。 周泉躲过,随后失笑出声。 随后的路程走的不快也不慢,按照一开始预定的那般,于八月初十上午进了京。然后沈钰和周泉先是入宫见了皇帝,详细的说了这次边境的战况,以及大捷的事。皇帝心中大喜,周泉自有封赏不说,沈钰则是照样执掌锦衣卫,又兼任左都督一职,掌军旅之事。 沈钰叩谢了皇帝的隆恩,随后和周泉出殿之后便出了承天门,径直的到了锦衣卫。 郑云正领了锦衣卫里的所有人在锦衣卫署的辕门外迎接着,随后几人厮见之后便进了锦衣卫署。 郑云先是将沈钰离京期间锦衣卫里的大小之事都一一的向沈钰汇报了,随后便开始说起了私事。 “当日徐妙兰意图对夫人不利的事大人已是知晓了,但是属下不晓得该如何惩罚徐妙兰,所以这些日子便一直没有下手。现下大人回来了,还请大人示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第134章 商议亲事 对于怎么处置徐妙兰的事,郑云觉得很棘手啊。 她敢暗中使了那样恶毒的事来给叶明月下套,沈钰必然是不会放过她的。便是拉下一个宁远侯府沈钰都是不惜的,只是现下宁远侯世子夫人却沈琳...... 沈琳毕竟和沈钰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沈钰心中定然也是有这个长姐的。而徐妙兰现下和宁远侯府休戚与共,处置了徐妙兰是件简单的事,但若是损害到了她后面的宁远侯府,那也就是间接的损害到了沈琳。但依着沈钰那般爱护叶明月的性子,不可能在知道徐妙兰对她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还容忍下去。而且若不处置徐妙兰,总怕往后她得了势还会继续的对叶明月不利。 对此郑云两难,所以想了想,最后觉得徐妙兰的事还是等沈钰回来之后由着他自己来处置吧。 而沈钰现下听了郑云的事,面上的表情越发的冷峻了。 郑云心中所想的事他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一面是嫡亲的长姐沈琳,一面是自己护在心尖上的妻子,无论是谁他都不想对方有损害。但是徐妙兰必须得去掉。不然若任由她继续坐大,往后总归是会对叶明月不利。 于是他沉吟了下,便吩咐着郑云:“宫里找了咱们的人,悄悄的往徐妙兰的饮食中加点料,让她容貌受损,终身不能恢复。” 后宫里的女子,便是家世再显赫,但终究容貌也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若是徐妙兰容貌受损,皇帝还怎么可能会继续这样的宠爱她?而依徐妙兰那样跋扈张扬的性子,想来这些时日她在宫里也树敌不少。等随后她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宫里的人捧高踩低不说,以前被她得罪过她的人势必会出手整治她的。这样整天零零碎碎受罪的日子可比什么其他的责罚都厉害多了,而且还杜绝了往后徐妙兰得势的事。 至于说会不会损害到宁远侯府的事,左右依徐妙兰的那性子,迟早都会被人下黑手给整治了,他现下不过是提前让她失宠罢了,说不得还避免了往后因着徐妙兰的莽撞而牵累了宁远侯府的事呢。 郑云便应了一声,亲自去办这事。 随后沈钰又处理了一些锦衣卫里悬而未决的事,便起身回家,同自己的父亲说了自己这几日就想迎娶叶明月的事。 英国公沈畅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 说起来这是他的嫡长子,但沈钰生母去世的早,随后他自小就被接到宫里同王爷做了伴读,日常不在家,父子之间的感情难免会受影响。且自己随后续弦了,长女同继妻之间的关系不好,连带着发妻生的一双儿女同自己之间也是越发的生分起来了。随后沈钰又年少成名,职位越来越高,所以有许多事,譬如说就是婚姻这样的终身大事,若认真说起来,沈钰纵然是会提前和他说一声,但也不过是通知他,而不是与他商议。 原本他如何会看得上叶明月?想着沈钰这样的,不说配一个公主,配个郡主县主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无奈沈钰当时直接甩下了一句话:“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不然我宁可一辈子不娶。” 英国公当时只气得暴跳,但也无可奈何。后来又有太后从中作伐,这门亲事他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现下沈钰过来同他说他这两日就想迎娶叶明月进门,沈畅就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钰和叶明月原定的婚期是三月初八,若是没有中途出来插一杠子的边境战乱,现下他们早就成亲了,所以现下沈钰回来了,说要立时成亲,沈畅也可以理解。 左右一应新房之类成亲要用的东西老早是准备好了,便是这两日成亲,那也不至于忙乱,于是沈畅便也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次日正好休沐,沈钰打点了礼物,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袍,去找自己的岳丈大人商议这两日迎娶叶明月过门的事。 但叶贤嘉的意思,过得几天就是八月十五,是叶明月十五岁的生辰,莫若让她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八月十六这日再让他们成亲吧。 今儿是八月十一,离八月十六还有五天,沈钰原是等不得的,恨不能现下就将叶明月娶回去,但无奈叶贤嘉坚持,沈钰最后也只得同意。 晚间又偷偷摸摸的翻墙来找了叶明月一次,但被叶明月给踹了回去,并且勒令这几日晚间他都不能过来了。 原来薛氏舍不得叶明月,一说到叶明月八月十六就要出嫁,她眼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落,说什么这几日晚间也要同叶明月一块儿睡。 而且薛氏也想着,毕竟是闺阁不怎么出门的姑娘,夫妻之间的事叶明月哪里晓得呢?为免到时新婚之夜闹了什么笑话出来,所以有些事还是要同叶明月说一说的。 但哪里晓得这样的事叶明月和沈钰之间已经是偷偷的试过一次了。可当下叶明月听得薛氏同她说这样的事,又不好同薛氏说自己非但是晓得这些事,而且都已经做过啦,您就不用担心啦,也就唯有红着脸听着薛氏说而已。 在准备成亲的这几日里,沈钰还特地的去找了一趟林文山。 所谓的狗仗人势,小人得志,说得应该就是林文山这样的人了。 自从叶明珠被皇帝纳入宫做了惠贵人之后,不说整个武安伯府,便是林文山,在外面都是说自己的表妹在宫里做贵人,而且又怀了龙子,往后是一定会做娘娘的。自然就会有那等人来奉承他,说着什么,若是这样算起来林文山也算是皇亲国戚啦?若是您表妹真生了个龙子下来,那还得管您叫一声表舅爷呢,您往后可不就是擎等着享福啦? 于是林文山便飘飘然起来了,书也不读了,这样快中秋的天气了,他还整日手里摇着一把洒金川扇儿到处招摇,逢人便说他家里出了一个在宫里做娘娘的表妹。 不过这日摇着扇子在外面招摇的时候,忽然就被个人给堵住了。 那人穿了青灰色的袍子,左脸颊上一道又斜又长的刀疤,瞧着就极是可怖。当下他环着双臂站在他的面前,垂着眼冷漠的望着他。 林文山心里就打了一个突,握着扇子的手都在发着颤,不过面上还是镇定的在问着:“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拦住我的去路?你晓得我是谁么?” 周泉心想,我自然晓得你是谁,不然我拦着你的路做什么? 但他并没有答话,只是伸了右手,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林文山就往旁侧的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走。 林文山大惊,当下面上的镇定也装不下去了,转而是煞白了一张脸,一面手脚并用的挣扎着,一面就喊道:“我表妹可是在宫里做娘娘的,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我要让我表妹抄你九族。” 周泉嫌他聒噪,可巧旁边有户人家昨儿刚砌了墙,墙头上的泥还没干透呢。周泉身量又高,当下伸手就抓了一把半湿的泥塞到了林文山的口里。 林文山被猝不及防的塞了一嘴的泥,还没喊出来的话就被中途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而且由于是第一次被塞了满嘴的泥,他没有经验,又是在惊慌之下,不留意倒吞了些许泥巴下去。那腥味只呛得他立时就要吐,但偏生口中满满的又是泥,哪里还吐得出来?原路又照样的咽回了胃里去。 一路苦不堪言。不过好在很快的就到了。 小巷子尽头还站了两个人。一个穿了月白色的袍子,瞧着俊雅,抱着双膝站在那里,面上还有笑意。一个则是穿了墨色的袍子,极是俊朗。只是浑身气质过于冷冽迫人,一眼望了过来,浑身的血液都要冻僵了一般。 正是郑云和沈钰。 周泉拎了林文山过来,然后劈手就将他给扔到了地上去。 郑云在一旁就笑道:“哎哟,你也手脚轻点啊,可千万别摔了这位表舅爷啊。” 说完自己又走了过来,伸脚踢了林文山一脚,笑道:“这泥巴竟然是这样的好吃?表舅爷都舍不得吐出来啊。” 郑云的这一脚那是不用说了,比方才周泉将林文山扔在地上的感觉可痛了几十倍不止。 当下林文山想叫,但满嘴的泥巴,哪里叫得出来?也就闷哼了一声。 沈钰这时也走过来了,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若林文山那日拦着叶明月只是对她表白自己的心意也便罢了,这原也没什么,他也不会来追究林文山这事。只是林文山千不该万不该对着叶明月表白之后还要对她动手动脚,说什么他现下不比往日了,叶明珠做了贵人,往后是定然会提携他这个表哥的,只要叶明月跟了他,那往后必然就会有泼天的富贵。 据沈钰遣了两名一直暗中随行保护叶明月的锦衣卫校尉所说,那时叶明月是对着林文山严词拒绝的,而且也极为生气,立时就要同丫鬟离开这里,但林文山却伸手去拉叶明月的胳膊,不要她离开。若非最后那两个校尉见状不对,立时出来干涉,谁晓得林文山最后会对叶明月做出什么事来。 沈钰想到这里,望着林文山的目光便越发的锐利了,简直就要沁出寒气来一般。 这样一个龌蹉的人,竟然敢伸手去拉他放在心尖上的叶明月。 第135章 沈钰大婚 纵然林文山平日自诩自己相貌不差,可是现下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时,同为男人的他都不得不惊叹对方相貌的俊朗。 但是这个俊朗的男人现下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他心中满是恐惧,随后不由得就觉得裤子里冰凉一片。 他想跑,但这个男人已经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明明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但林文山就是觉得背上似是泰山压顶一般,只压得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身体内的五脏六腑下一刻就会爆裂一般。 他只觉得有浓重的腥甜之气自腹中涌起直至喉间,但偏偏被嘴中的一嘴泥巴给挡住了,一口血沫子又被原路给呛了回去。 这时就听得那个男人在嗤笑着:“你也就这么点能耐?” 随后林文山就觉后背上一阵轻松,想来是那个男人将踩在他后背上的脚收回了。 只不过他才刚松得一口气,但陡然之间那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那个男人竟然是用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踩着他的右手,随后渐渐的用力,慢慢的碾断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 所有的痛呼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出不来,林文山只痛得额头冷汗淋淋,整个人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好在这样的酷刑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那个男人终于是收回了脚,随后转身扬长而去了。跟随着他的那两个人也随即跟了上前去。 林文山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又是因着什么事得罪了对方,竟值得对方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而很显然沈钰也没想让林文山晓得他是什么人。 这样一个街头混混似的人物,他觉得都不屑于让对方知道他是谁。 等林文山的这事过后,沈钰便又开始准备着他和叶明月成亲的事。 虽说成亲的一应东西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都准备好了,但沈钰总是想要给叶明月一个隆重的婚礼,让往后京城里的所有人提起来的时候都艳羡叶明月,所以他总是尽可能的想将所有的事都办得尽善尽美,不允许出一丝差错。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适逢叶明月十五岁的生辰。 去年叶明月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沈钰送的是一支蝶恋花缀着小铃铛的步摇,这次十五岁的生辰他真是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叶明月的面前来。 红珊瑚手钏,翡翠碧玺头花,珍珠步摇之类的各色珠宝首饰,琳琳朗朗的装了两只香樟木锦匣。 叶明月被他给吓到了:“你将这些都拿过来做什么?明日我不是就要嫁到你家去了?你将这些拿过来了我明儿还得带到你家去,多麻烦啊。还不如你直接就放在你家里,等明儿我嫁过去了你再给我看呢。” 沈钰面上笑吟吟的:“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我就想早一刻将这些拿给你看也是好的。若是你嫌明儿带过去麻烦,那给你看过之后,待会我就带回去,放在咱们新房里我给你置办的那张梳妆桌上,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又自锦匣里将那串红珊瑚手钏拿了出来,拢到了叶明月的手腕上,笑道:“这串红珊瑚手钏你就先戴着,不要取下来,就当今晚我一直陪着你。” 这话说的就有点暧、昧了啊。叶明月红了脸,随后就瞪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沈钰还不走,只是倾身凑近过来几分,笑道:“过完今晚,从明天开始,我们这辈子就会每天都在一起了啊。” “所以你要珍惜你今晚还是一个人的夜晚啊。”叶明月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不,”沈钰却是颇为真挚的说道,“我更宁愿今晚和你在一起。” 叶明月不再理睬他,转身自走了。 不过转过身来的时候她面上眼底还是泛起了笑意。 傻子,从明天开始,这辈子我们就会每天都在一起了啊。 一夜都没有怎么睡好,至次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被薛氏给叫醒了。随后是好一通折磨,又穿喜袍又上妆的,随后就等着沈钰过来接人了。 虽然叶贤嘉平日对着自己这个女婿的时候是很严肃,可是这当会看着沈钰前来接亲的时候受着旁人的故意刁难,他倒还上前给沈钰解了围。 叶明月的闺房里,薛氏正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任凭旁人怎么劝那也是止不住眼泪水的。 自己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女儿,就这样的嫁到了旁人家去,随后即便同在京城,但英国公府才是她的家了,而她再回这里,却不是叫做回家,而是回娘家了。 薛氏就拉着叶明月的手,絮絮叨叨的从她小时候开始说起,怎么样都不愿意放开她的手。 她哭了,叶明月自然也得哭。 旁边的人就赶忙的劝着:“夫人,姑娘,可不能再哭了。你听外面都放花炮了,姑爷都要来接亲了。” 薛氏听了,这才忍了泪意,亲手将大红金线绣龙凤呈祥的盖头给叶明月盖上了。 叶贤嘉此时也同沈钰一块儿过来了,看着披了红盖头的叶明月,眼圈止不住的也开始泛红。 随后叶明月在黄鹂和小茶的搀扶下,哭着下跪拜别了叶贤嘉和薛氏。 薛氏不用说,眼泪水就没有停过,叶贤嘉这时也是止不住的落了泪。 旁侧沈钰也对着他们下跪,随后一脸正色的说道:“爹娘放心,小婿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的待圆圆的,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叶贤嘉点头,目光只在叶明月的身上。 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啊,今天就要嫁给别人了,心中由不得的就万分感伤。 他亲手扶了叶明月和沈钰起来,又对沈钰点头说道:“我将圆圆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儿的待她,万不能让她受委屈啊。” 沈钰拱手抱拳:“您放心。” 薛氏用手中的手帕握了嘴,哭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你,你往后可一定要好好的待圆圆啊。” 沈钰便也对着她躬身行礼:“您放心。” 随后便又是对着叶明齐行礼。 叶明齐的话可就教叶贤嘉和薛氏直白许多了:“若是往后但凡叫我晓得你对圆圆不好了,那我立时就将圆圆接回来。” 叶贤嘉听了,就说着他:“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背了圆圆上喜轿,莫误了吉时。” 叶明齐应了一声,背着叶明月出门。 叶明月早就是哭得不能自制了,沈钰在一旁听了心中也难受。等随后叶明月进了喜轿,鼓乐齐鸣中喜轿离开叶宅的时候,沈钰策马相随左右,倾身挨在轿子的窗旁,低声的对叶明月说道:“圆圆你别伤心了,往后你若是想回来看爹娘和兄长,我随时都陪你回来。” 叶明月低低的嗯了一声。虽然心中感伤仍在,但得沈钰的这句话,她好歹是心中好受一些了。 稍后到了英国公府之后,自然又是鼓乐鞭炮喧天,随后就是好一通忙乱。饶是叶明月平日也算得上是一个遇事冷静的人,可这当会也是晕头转向的,只能被媒婆牵引着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拜过了天地之后,她被送回了新房,坐在床沿上听着媒婆唱撒帐歌。周边有起起落落的笑语声。 纵然是她头上戴着大红盖头,看不到屋内的情境,可凭着这些笑语声也依然能知道此刻屋内定然是有很多人的。 英国公府世子大婚嘛,今儿来的人定然是不少的。各家女眷这当会挤在一起,可不得满满当当的就要把这新房给挤满了啊。 虽然说今儿她是焦点,被旁人这样注意应该是很高兴自豪的一件事,但叶明月性子冷淡,并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而且特别是旁人都这样的看着她。说不定待会儿这些人还会说些什么话来打趣她呢,可偏生她今儿是新娘子,任凭旁人如何的用话语打趣她,她都只能垂头做了害羞的模样出来,却不能分说个一句半句的。于是叶明月便皱起了眉。 似是晓得她心中所想,就见坐在她身旁的沈钰伸手过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又安抚似的轻摸了摸她的手背。 媒婆的撒帐歌这时唱完了,沈钰吩咐着人打赏,随后又对屋内挤在一处观看的众位女眷拱手说道:“各位夫人姑娘请前面入席,沈某和夫人就暂不相陪了。” 竟然是直接撵人了。众人愕然。但沈钰开了口,谁敢不走? 一时沈钰吩咐着小丫鬟送了各位女眷出去,随后又示意着众位丫鬟也出去,然后他回头望着叶明月。 她依然是一身大红喜服,头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周边是大红色的帐幔,大红色的锦被缎褥。 沈钰胸腔里的一颗心忽然就快速的跳动了起来。 他现下终于是将叶明月给娶回来了,可是为什么这一切他却是觉得这样的不真实,如同在做梦一般,他压根就不敢相信呢? 第136章 大婚之日 叶明月头顶着大红盖头坐在床沿上,心中也自紧张。 方才她已是听到沈钰开口吩咐屋内的丫鬟都退出去,可想而知现下这屋子里就只有她和沈钰了。可偏偏这许多时候过去了,沈钰那厮都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屋子里静静的。 因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火红的嫁衣下摆和地上的那一小块地方,看不到沈钰现下在何处,叶明月心中反倒越发的忐忑了起来。同时双颊上也火烧似的滚烫。 纵然是她现下看不到沈钰,可她还是能感觉到沈钰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他现下这样看着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还不来掀开她头上的盖头,反倒只是这样一直看着她? 叶明月心中脑中都乱纷纷,由不得的就越发的开始紧张了,原是交握着放在腿上的一双手手心里开始汗湿了起来。她几乎都有冲动想要自己抬手将头上的红盖头掀下来了。 好在这时她只觉眼前猛然大亮,沈钰终于是伸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突然而来的大亮让她双眼不是很适应,下意识的就闭了闭双眼,随后才睁开双眼望了过去。 就见沈钰不知何时也已坐在床沿上,正眉目之间满是笑意的望着她。 沈钰这个人虽然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阴沉迫人,可但凡只要他面上带了笑意的时候,那就是和阳惠风,绿树红花,一派灼灼春光,让人心中陡生惊艳之感。 面前这个俊朗出奇的男人往后就是她叶明月的夫君啊。只要一想到这里,叶明月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乱跳个不住,面上也越发的滚烫了。 而沈钰此刻心中也满是惊艳。 叶明月原就生的娇美无匹,现下她一身嫁衣如火,肤光胜雪的双颊因着娇羞而晕红一片,真当如朝霞映雪一般,让人压根就移不开眼去。 他把持不住,倾身凑近过去亲吻她的双唇。 他的双唇如火,只亲吻得叶明月心中慌乱不已。 明明两个人之间这也不是第一次接吻了,而且更亲密的事也都做过了,可是现下她也不晓得为何,就是觉得心中紧张,面上滚烫的就跟下一刻就要烧起来一般。 “你,你不去前院陪客人吗?”好不容易的得了个空隙,叶明月声音不稳的问着沈钰。 结果只听到沈钰的低笑,还有感觉到他伸手过来解她的衣裙:“娇妻在怀,自然现下陪你才是最要紧的事,谁耐烦去陪那些人?” 叶明月一听,心中就越发的紧张了。 她伸手按住了沈钰正在解她衣裙的手,俏脸嫣红一片,都不敢去看沈钰的脸,目光只是躲闪着,轻声的说着:“那你也要稍微出去转一转,等我卸了头上的钗环,换了这身衣裳你才过来啊。” 今儿一整天她可都是头顶着这样繁重的凤冠,身上穿着这样繁琐的衣裙,早就是想着要减负了。 但沈钰闻言,却是微带不满的轻咬了她的上唇一下,随后更道:“你的嫁衣只能由我来解开,其他的任何人,便是你自己都不能动。” 说罢,抬手将她头上的凤冠拿下来放到一旁,又将她绾着头发的几根簪子都拿了下来。 满头青丝如流水一样的瞬间就倾泻了下来。随后在叶明月的低呼声中,他翻身将叶明月压在了床上。 触目所及皆是红色。 大红色绣着并蒂莲花鸳鸯戏水的锦被,大红色绣着合欢花的枕头,大红色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繁花云纹的大红嫁衣层层叠叠的摊开来。其间独有叶明月那莹白若玉的肌肤与鸦羽似的青丝。 这一切美的都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沈钰俯身下来,伸手捧了她的脸,几乎是虔诚的亲吻着她的双唇。 这便是他的妻子了,往后她所有的娇美妍丽都只会为他一个人而绽放。 * 沈钰和叶明月所住的这处院落名唤景园,前后到底三进。虽然处在英国公府邸内,但只要景园的那两扇黑漆大门一关,依然像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一般。 当沈琳带着丫鬟过来的时候,景园的两扇门就关了。门口也并没有丫鬟,只有滴水檐下两盏大红灯笼在那挂着。 沈琳皱了皱眉。 今儿沈钰大婚,她身为沈钰的嫡亲姐姐那自然是要来的。先时花轿进门,她也在一侧看了沈钰和叶明月拜堂的仪式,只是随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新房,众人一窝蜂的也随着去看热闹了,她却没有去。 因着她心中实在是看不上叶明月,觉得叶明月做她弟媳妇实在是不够格。 说起来她和沈钰的生母走得早,父亲原就是个糊涂软和的性子,后来又续弦了,也不怎么来管他们姐弟两个,沈钰倒是由她一手带大的,所以说起来她虽然是沈钰的长姐,但也和母亲是差不多的了。 而自然,因着沈钰是她自小带大的缘故,所以她对沈钰的掌控欲便比较强。就譬方说在沈钰的婚事上面,她是一早就在沈钰的面前提过好几次,说是必然要给他找一个公侯世家的大家闺秀。为着这,她这几年来也一直在留心京中官宦之家的贵女。但不是嫌这个相貌不够好,就是嫌那个性子不够娴静,总之到最后就没有一个能让她上心的。 可后来她却得知,沈钰竟然是去求太后亲自出面做媒人,替他求了一门亲事。而女方她也是见过的,是那日府里老太太大寿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武安伯府的一位姑娘。 当时因着叶明月出众的相貌,她也曾留心多问了一下她的情况,晓得她的父亲只是个庶子,母亲则更上不得台面,只是个商女而已。但沈钰竟然就看中了这样的一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大的事,他竟然事先都没有来告知她这个长姐一声,反而是直接就自作主张了。 沈琳心中的火气可想而知,她当即就去找沈钰兴师问罪去了。对此沈钰当时的回答是,姐姐,我喜欢她,与她的父母是什么身份无关。这件事你就不要干涉了。 沈琳铩羽而归。但这件事她也晓得反对不了。 太后出面促成的事,谁敢反对呢?但就算是既定的事了,她心中也依然看不上叶明月,所以那日在叶家当众人起哄要叶明月唤她为长姐的时候她才会扭过头去,压根就不想看叶明月一眼。 现下她自然也不想看叶明月一眼,她是来找沈钰的。 虽然方才她并没有同众人一块儿来闹新房,但随后她就听得众人调笑说世子爷是如何的紧张夫人,怕夫人会害羞紧张,竟然直接将她们这一干人都给撵了出来。沈琳在一旁听了,心中自然是又开始有气了。 沈钰是个男子,现下又身居高位,怎能传了这样的名声出去?而且就算今儿是他和叶明月大婚的日子,但此刻朝中许多官员前来贺喜,其中不乏公侯之家,甚或是郡王,亲王一类,沈钰如何能不在前院应酬,而只是如此儿女情长的躲在后院? 于是沈琳当下就坐不住了,带了丫鬟就要过来叫沈钰去前院应酬。但是等一来才发现,景园的大门竟然都被关得紧紧的。 沈琳原就是个极为强势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现下她阴沉着脸站在这里,跟随着她的一干丫鬟见状全都垂首站立,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就听得沈琳冷声的在道:“含香,去叫门。” 含香是在她身旁伺候的大丫鬟。当下听得沈琳发话,含香不敢不听,忙应了一声是,随后三步并作一步的站到大门旁,抬手叩着门上的锡环。 响得几声过后,里面终于有声音响起:“是谁?” 含香不敢回头望沈琳,只是高声的朝门里喊道:“是姑奶奶来了。还不快开门让姑奶奶进去?!” 片刻之后,有开门闩的声音,随后两扇黑漆大门便被从里打开了来。 沈琳目光扫视着那几个丫鬟。 最前面的那个丫鬟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簇新的石榴红色织锦半臂,生得干净俏丽。随后的那几个丫鬟年岁较她要小些,但身上的衣裙无一不是簇新的,且都是极为喜庆的颜色,看得出来都是刚做的。 只是这几个丫鬟都是生面孔,沈琳以往并没有见过。 于是当下沈琳就皱了眉,不悦的问着:“你们是哪里来的丫鬟?” 就见当先的那个丫鬟对她矮身屈膝行礼,言语之间甚为恭敬的说道:“奴婢们都是世子夫人身旁的丫鬟。奴婢唤做黄鹂。” 原来都是叶明月的丫鬟啊。 沈琳不再问什么,只是抬脚就要往里走。但黄鹂却是站在那里没有让路,而且还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姑奶奶可是来寻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只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现下都已经歇下了,姑奶奶若不是有要事,还请您明儿再来吧。” 正所谓是*一刻值千金,这大喜的日子,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小两口正有要紧的事做呢,纵然您是世子爷的亲姐姐,那也没道理现下这当会进去打扰的道理啊。 黄鹂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带了恭敬得体的笑意。 哪晓得下一刻就见沈琳侧头来瞥了她一眼,随即便听得她轻嗤一声:“你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来拦我?” 说罢,喝令着身后的含香:“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快将这几个没有眼色的丫鬟给我拉开了。” 饶是黄鹂平日里再好性子,这当会也不由得面上变了色。 第137章 姐弟之争 沈钰和叶明月的新房设在景园的第二进里面,沈琳带着丫鬟快步的就直走了进去。 因着今日大婚的缘故,所以这景园里各处都是明灯高挂,明晃晃的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院子角落里又有两棵金桂,开了满树的花,幽香扑鼻。 沈琳无心看这些,只是领着丫鬟一径到了新房门前。 新房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有橘色的烛光从新糊的窗纱里透了出来。 沈琳站在青石台基下面,侧头示意身旁的含香:“去叫门。” 里面那毕竟是世子爷啊,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能将人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含香不大敢在这样的时候上前去叫门。 但明显沈琳的脾气也不好。她见含香不动,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只冷道:“让你去叫门,没听到?” 含香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纵然是心中再害怕,可也只能上前去叫门了。 而沈钰为人素就机警,这么些年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本能。所以纵然现下他正在和叶明月做着这样销、魂的事,可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外面的声音。 他一下子也辨认出这是自己姐姐和她身旁丫鬟的声音。不过在做这样的事的时候却被人打断,心里的暴躁和不悦可想而知,所以在听到含香叩门,并叫着世子爷的时候,他就一个没忍住,面色就寒了下来,呵斥道:“滚。” 含香只被吓的面色都变了,而沈琳的面色也变了。 倒不是因为吓的,而是给气的。 虽然沈钰自小到大在她的面前也多是冷面肃穆,但至少对她说话还算恭敬,从来没有过这样冷言冷语的时候。 于是她抬脚走上了台阶,抬手拍门,大声的就说道:“阿钰,你出来,姐姐有话同你说。” 叶明月原还不晓得外面有人的事,她正迷蒙中,忽然就听到了沈钰一声极冷的呵斥,只吓的她整个人一个激灵,猛然的就清醒了过来。 而她这一个激灵也差些儿就让沈钰丢盔弃甲了。 “圆圆,”他抱着她香汗淋漓的身子,低声的道,“放松,放松。” 叶明月这时就听到了外面沈琳的声音。 她只以为沈琳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找沈钰,不然不至于现下过来,于是她忙道:“你姐姐在外面呢,你快出去看看。说不定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但是沈钰丝毫没有要出去看看的意思,只道:“现下还有什么事重要于你我之间这样的事?” 说罢又不怀好意的动了动,只将叶明月给羞的满面通红。 于是她忙伸手推着沈钰,又嗔着他:“你还不快出去看看?” 沈琳还在外面拍着门,叶明月又这样催促着他,沈钰没有法子,最后只好披衣下床。 回头一看叶明月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面,只露了一张清丽的脸在外面,他止不住的又俯首低头亲了她两颊,轻声的笑道:“我去问问姐姐有什么事立时就回来,你乖乖的等着我,然后咱们继续方才未完的事。” 叶明月闻言便瞪了他一眼,随后红着脸,扭过头去不说话。 沈钰笑了笑,转身去开门。 不过只将门开了一条缝,他闪身出去之后便又将门带了起来,又对站在门口的沈琳说道:“姐姐找我有事?我们去前厅说罢。” 叶明月是个害羞的性子,他自是不可能让沈琳现下进他们的新房。而他们现下住的这景园第一进原就是小小的三间厅,离着也近,几步路的功夫而已。 沈琳也没想去找叶明月,她只是有话要同沈钰说而已。而且私心里来说,她其实也不是很屑于同叶明月说话,于是她便随着沈钰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坐下,沈钰也没吩咐丫鬟上茶,只是开口直截了当的就问着沈琳:“姐姐你此时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事?” 他还急着回去呢。 而沈琳一听他如此急切的询问,立时便又放下了脸来。 “你怎能如此胡闹不知事?现下前厅众位宾客都在,你怎能不去前厅陪客,却躲在这后院里陪她?你晓得这会让外人怎么说你?耽于女色。你想自己有这样不好的名声在外面?” “姐姐你现下来找我就为着这事?”沈钰只啼笑皆非,“外面我已是让周泉和郑云代我陪客了,又有父亲在外面主持大局,我不出去怎么了?难不成我出去陪客,而让圆圆一个人留在这新房里?她今日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自是心中忐忑,我身为夫君此时自然是要陪着她。而且什么叫耽于女色?今日原是我大婚之日,我陪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怎能叫耽于女色?” 沈琳闻言就不悦的甩了甩衣袖子。 “你不可如此纵容她。近来我已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说是有人见过你们出游,见你们相处的时候你对她是如何的做小伏低,千依百顺,阿钰,你是男子,自来丈夫便是妻子的天,你应当要她顺从你,怎么能凡事你一味的顺从她?这成何体统?难不成你要在外人眼中落一个惧内的名声不成?而且方才你为着呵护她,竟是将一干前来新房里看热闹的女眷全都遣走了,她们都是好心好意的过来,你怎么如此扫她们的兴?” 沈钰心内已经有些不大舒服起来了。 他这个姐姐惯常就是这样,喜欢什么事都管着他,要他什么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做。但现下他已经不再是小孩了。 于是沈钰的脸也有些沉了下来:“姐姐,我与圆圆之间如何相处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并不在乎旁人会不会说我惧内的话。而且方才的事我觉得我也并没有做错。我不管那些女眷是出于什么心思来我的新房里瞧我和圆圆的热闹,但我只晓得,她们其中的许多人我和圆圆并不认识。我何必要为着那些不认识的人让圆圆不自在?今儿是我大婚的日子,便是往后我回想起来也只想记着我和圆圆今日是如何的高兴,并不想记忆里面全都是些不认识的人。” 说到这里他就起身站了起来,吩咐着站在一旁的黄鹂:“黄鹂,送姑奶奶出去。” 顿了顿,又吩咐着:“等送姑奶奶出去之后便关了门,任凭是何人叫门都不许再开门,记住了?” 黄鹂躬身应了。随后便对着沈琳躬身行礼:“姑奶奶,让奴婢送您。” 沈琳只气得立时就从椅中站了起来,铁青着一张脸叫道:“阿钰,你,你竟然这样同我说话?” 沈钰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快步的就走了。 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却只是这样一些微末的事罢了。一辈子就一次的大婚,何必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给他添堵呢? 沈钰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转而想到叶明月此时正在等着他,心情便慢慢的又好了起来。 只是等到他兴冲冲的回去之后,却见着叶明月正身上裹着被子,双目阖着,蜷在床里侧睡着了。 叶明月确实是累了。 今日天不亮她就起来梳妆打扮了,随后折腾了一天,方才又被沈钰那样好一番折腾,早就是累的全身酸软。先前沈钰离开之后,她原还躺在床上想等着他回来,但后来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而沈钰一见叶明月睡着了,心里的那股子失落自是不用说了。他有心想要将叶明月叫醒,继续方才未完的事,可叫了几声圆圆之后,却见叶明月压根就不理睬他。凑上去亲吻她之后,就见她一双纤细的秀眉紧紧的皱了起来,随后一张脸更是不耐烦的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沈钰望了她一会之后,也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也躺了下去,将她整个身子都抱在怀里,闭着双眼开始睡觉。 原是新婚之夜,又是娇妻在怀,末了被沈琳那样的一打岔,现下他却只能这样空抱着娇妻度过他人生中唯一的新婚之夜,沈钰的这份心情那叫一个惆怅。 一夜他哪里还睡得着?若不是体谅叶明月今儿确实是太累了,他几次都想将叶明月的身子扳过来,随即就将她就地正、法。 而叶明月这一夜却是睡得极好。 实在是太累了么,所以纵然是刚换了一个新环境,她也能睡得很熟。而且有沈钰一直抱着,纵然是她不晓得,可睡梦里也都是很心安的感觉。 等到她一觉睡醒过来,天才刚蒙蒙亮,有青灰色的天光透过窗纱透了进来。 桌上的龙凤喜烛却还是在亮着的,隔着大红色的撒花绸帐子,影影绰绰的烛光洒了进来。 听说这龙凤喜烛若是能在新婚夜里点一个晚上不熄,那就说明这辈子能白头到老呢。 叶明月心里喜滋滋的想着,然后悄悄的动了动身子。 方才一醒过来她就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沈钰紧紧的抱在怀里了。可见他双目阖着,睡的正熟,便不想惊醒他,于是只是小幅度的动了动身子,想换个舒服些的睡姿。 只是她不过才如此轻微的动了一下身子而已,就见阖着双目的沈钰猛然的就睁开了双眼来。而下一刻,就见他利落的翻身压了上来。 “圆圆,你醒了?”因着才刚刚睡醒,所以他的声音带了些微鼻音,听起来较往日更加的低沉,也更加的喑哑,无端的满是诱、惑在内,“那正好,我们现下就可以继续昨晚未完的事了。” 第138章 新婚初日 虽然自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明月就被沈钰一直折腾,明明是累的厉害,只想接茬睡个回笼觉,但无奈今儿是她嫁入英国公府的第一日,按规矩来说是要去给英国公夫妇上茶,然后认亲的。 黄鹂和翠柳等人早在叶宅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叶明月今儿要穿的衣裙和要戴的首饰。 因着今儿毕竟是成婚之后的第一日,所以衣裙颜色自然极为的喜庆。 桃红缕金茶花纹样的圆领褙子,大红色的百褶裙。鬓边簪了一支赤金大偏凤,又有一朵铜钱大小的大红色堆纱绢花并着两只圆头金簪子,只映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明艳照人了。 沈钰一直坐在一旁看着黄鹂在给她戴首饰,眼角眉梢一直都带了极柔的笑意。 方才他一直在想着,先时叶明月和他初相识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抵触他,但现下她终于是他的妻了。 叶明月此时已梳妆打扮好了,急着要去前院给英国公他们敬茶。 方才她在床第之间几次催促沈钰,让他快些停住,莫要误了去敬茶的时辰,但这厮却是丝毫不理会她的话,依然是各种折腾她。现下好了,眼看着都快要到辰末了,不定的英国公他们心中怎么腹诽她呢。 她起身自绣墩上站起,一面叫着沈钰,一面转身往外就走。 沈钰急忙跟上了她。 怕她走得太快会绊到自己,沈钰疾走几步赶上她,随后伸了右手揽了她的纤腰,又道:“慢些儿走,不碍事。” 一面又同她说着这英国公府里的一些事。 自然在和沈钰定亲之后叶明月便有意的多打听了一些这英国公府里的事。所以她一早就晓得沈琳和沈钰的生母已逝,现下的英国公夫人是英国公续娶的,原是临川伯家庶出的女儿,姓孙,嫁给英国公之后生了一双儿女。至于这孙氏,听说在京城各贵妇间的名声并不太好,无非是说她苛刻前任英国公夫人的一双儿女和妾室所生的儿女。 但叶明月私心里却觉得,就沈琳和沈钰那样,只怕便是孙氏想苛刻都是苛刻不了的。 一时前厅快要到了,叶明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第一次见公婆心中总归是有些紧张的,而且往后都住在一个府邸之中,抬头不见低头的,自然是彼此之间相处得好一些比什么都好。 “别怕。”这时就将沈钰俯身下来,笑道,“我父亲虽然懒散不成器,但为人还很随和,我这位母亲也是个性子平和好说话的人,你不用紧张。” 虽然叶明月这当会心中确然紧张,但听到沈钰说的这话时她还是觉得很无语。 做儿子的这样直接评价自己父亲懒散不成器也是没谁了,而且他又说孙氏是个性子平和好说话的人,可怎么坊间传闻这位孙氏的名声是那样的不好? 叶明月心中疑问丛生,正待要开口问着沈钰,但前厅已经到了,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厅前面的几扇槅子都开了,里面的椅中都坐了人,想必都是在等她和沈钰过去呢。 于是叶明月便将想要问沈钰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去,转而微垂了头,慢慢的走进了厅里面去。 如同沈钰所说的那样,英国公沈畅和孙氏倒确实都是随后的人,至少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叶明月对着他二人一一的奉过了茶,二人也没有怎么为难她,立时就喝了茶,让丫鬟扶了她起来,随后又递了红包过来。便是沈畅同她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什么诸如要她好好侍奉公婆,伺候丈夫之类的告诫,反倒是同她说着沈钰是个性子执拗的人,让她平常多管着他,若是这小子日常有混账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我们之类的话。 叶明月一一的应了,随后便去见了孙氏生的一双儿女和沈畅几个妾室所生的儿女。 孙氏所生一女叫做沈瑛,现年十四岁的年纪,婆家已经定了,是长宁侯家的嫡长子,一子叫做沈铭,年方九岁。两个人都甚为恭敬的叫了叶明月大嫂,其他沈畅的妾室也都上前来恭敬的叫了她世子夫人。 叶明月一一的见过。随后就听得沈畅同孙氏在说道:“你带着媳妇儿去府里各处走走,同她好好的说说咱们府里的事。” 孙氏起身应了,随后便走过来同叶明月笑道:“咱们这园子里有一处极清极亮的池塘,旁边栽了几棵桂花树,现下正是开得好的时候,咱们娘儿两个去看一看?” 叶明月自然是应了声是,随后便转身同孙氏等人一道出了厅门。 她心中也晓得沈畅这是有话要同沈钰说呢。 而果然,等他们一走,沈畅就问着沈钰:“听说昨儿晚上你姐姐找你去了?” 沈畅纵然再是个懒散没作为的人,可这英国公府里发生的事他总归还是都能知道一二的。 沈钰就点头,回道:“是。” 沈畅就皱了皱眉。 沈琳和沈钰的生母走得早,所以他对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总归是纵容了些。沈钰还好,纵容一开始也是个倔强执拗的性子,在宫里给皇子陪读的时候都敢同讲课师傅杠上,可自从去了军营之后他人就越发的沉稳了起来,原先的那些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倒是沈琳的性子一直没有变,总是这样的强势,即便是嫁到了宁远侯府了,可娘家的事也总是想插一手。 “下次若她再干涉你的事,你便直接拒绝。” 沈钰应了,随后父子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朝堂里的话,无非是现下太子式微,景王头角崭露的事,沈钰便作辞出了门,一径回景园来。 而叶明月这时已是回了景园,正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一面让小茶给她卸着头上戴的首饰,一面听黄鹂说着昨晚沈琳的事。 她原还以为沈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同沈钰说,所以等不及那个时候都要赶了过来叫门,可是这当会听黄鹂一说,感情她赶了过来只是想教沈钰如何辖制妻子的事啊。 叶明月心里就冷笑一声,只想着,这个沈琳倒是管得宽。 不过她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让翠柳寻了一套家常的衣裙出来给她穿。 而在穿衣裙的时候,她眼角余光无意之间看到了床上铺垫的被子。 虽然昨晚她很累,且要么是被沈钰折腾,要么是睡觉,压根就没有怎么去注意自己身下躺的那张被子是个什么颜色,可好歹也记得是颜色较浅的,而不是现下的大红色。 于是她便转头问着小茶:“这床上的被子是你换了?” 方才她带了黄鹂和翠柳去前院给沈畅和孙氏敬茶,留了小茶和其他丫鬟在这屋子里面收拾。 “不是奴婢,”却听得小茶在道,“先时奴婢正和小梅她们在收拾屋里,忽然来了一个嬷嬷,自称姓赵,她说她是国公夫人派了来管理这景园里上下一应大小的具体事宜的。是她换了被子,又将昨儿晚上的被子拿了出去,说是要交给小丫鬟去洗。奴婢当时拦了,可也没拦住。” “赵嬷嬷?”叶明月皱了眉,心里只想着,这个赵嬷嬷是个什么样的来头? 这时就听得沈钰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圆圆在说谁?” 叶明月扭头望了过去,见沈钰正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黄鹂等人纷纷对着他矮身屈膝行礼,叫了一声世子。 沈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起来,随后径直走到叶明月旁边的一张绣墩上坐了,倾身过来拉了她的手,问道:“我听得圆圆方才在说赵嬷嬷?” 黄鹂等人纷纷的垂了头,不敢看。 世子对夫人的神情举止实在是太亲密了啊,虽然她们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可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而沈钰心里还嫌着黄鹂她们现在站在这里碍事,所以他还不敢对着叶明月更亲密呢。所以随即他便挥了挥手,吩咐着她们:“你们都出去吧。带上门。” 黄鹂等人都应了,随后便鱼贯出去,最后又从外带上了门,留他们两个独处。 而等门一关上,沈钰立时长臂一伸,直接将叶明月从对面的绣墩上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又将她搂在怀里,下巴蹭着她光滑如玉的脸颊,轻笑道:“圆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他这一系列动作可谓是做得行云流水,快得叶明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他怀里了。 她勉力的定了定神,随后就问着:“方才我听小茶说有个赵嬷嬷来过,说是府里派了她来管这景园里的一应大小事宜的?我只是想着,若果真是如此,我得见见她才是。” 总得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的吧?不然若是有什么事了也不好说。 不过叶明月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 她在娘家的时候,自己院里的所有事都是自己做主的,这当会猛可的嫁了过来,竟是有个人来管她院里的事,她心中多少是会有些不爽快的。 她并不喜欢被别人管。 就听得沈钰在道:“这个赵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原是在我姐姐身边伺候着的。只是她儿子女儿都还在府里做事,所以当初姐姐嫁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她就没有跟过去。” 他同叶明月在一起也有些时候了,又是心中在意她,所以自然她的什么心思他都明白。当下他晓得她心中不快,就笑道:“我也不晓得她竟然被遣了来管理这景园里的一应大小事宜。不过圆圆,你嫁了我,你就是这英国公府里的世子夫人,更是这景园里的女主人,有任何的丫鬟仆妇不好了,你尽管说。有不听你说的,还有我呢,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就是这赵嬷嬷,她再如何是这国公府里的老人,可该怎么样你就怎么样,还怕她不成?且你若是真心不喜她,那我就去同父亲说一声,给她另派个其他的活,让她离了我们这景园就是。” 叶明月闻言,心中方才好受了一些。不过她转念又想着,自己毕竟是刚嫁到英国公府来的,若是立时就撵了这赵嬷嬷离开景园,旁人怎么看她?暂且还是先见过了这赵嬷嬷,了解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罢了。左右她说是来管理这景园里的一应大小之事,那也是管着这景园里的丫鬟,又管不到自己的头上来。若是个还好相处的人,就让她管着这景园里的一应大小事宜,自己倒还落得个清闲呢。 于是她便笑道:“算了,这样的小事暂且就不用对父亲提起吧。” 沈钰这时已是双唇压在她细腻白皙的颈子上,轻笑道:“是呢,何必要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破坏我们的好事呢?” 话落,便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坐在了梳妆台上,背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 叶明月:...... 天啊,沈钰其实是属狼的吧?是的吧?是的吧?一定是的。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的不知节制呢。 第139章 提线木偶 沈钰不知节制,这可就苦了叶明月了。 因着新婚,朝中官员按例是有半个月的假的。这半个月里,除却陪叶明月回门那日,沈钰便哪里也没去,整日的待在府里与叶明月腻歪。于是没过几日的功夫,英国公府上下的一干丫鬟仆妇便都晓得世子爷是极其宠爱世子夫人的。而沈钰平日在府里面威望极高,既然他现下如此的看重叶明月,自然府里的丫鬟仆妇都不敢小瞧了叶明月,言语态度之间对着她也就极为的尊敬。 这日天气晴好,叶明月带着黄鹂和翠柳,小茶等家里陪嫁过来的丫鬟清点嫁妆。 叶贤嘉和薛氏给叶明月的嫁妆极其的丰厚,足足有个九十六抬。店铺田地,金银珠宝,古玩绸缎,皮衣药材等应有尽有。 大婚那日嫁妆先于叶明月被抬到了英国公府来,原准备用来放嫁妆的两侧耳房都不够,后来临时又辟了一间厢房出来,这才勉强的全都放了下去。 而那日一日匆忙,这几日又被沈钰折腾,叶明月总是没有时间来清点自己的嫁妆,好不容易今儿趁着沈钰暂且出门了,总算是能腾出空闲来查看一番了。 黄鹂取了嫁妆册子出来,叶明月接了过来,先自右边耳房查看起。 好在出嫁那日虽然忙乱,但叶贤嘉一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所以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里,他让黄鹂和四月只管全程陪着叶明月,翠柳和小梅则是盯着嫁妆,不能忙中有乱,遗失了什么。而现下叶明月差点了一番这右耳房里的一应嫁妆之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少,便也放心了不少。 嫁妆太多,清点完右耳房里的嫁妆之后叶明月就觉得累了,便想着暂且先歇息一会,下午再接着查点左耳房和厢房里的嫁妆。 她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坐了下来,小茶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水过来。 叶明月接过,慢慢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随后背靠着大迎枕就开始闭目养神。 昨儿晚上又被沈钰好一番折腾,最后她被逼急了,只气得咬牙怒叫了一声沈钰,又是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上。不想那厮却是个皮厚的,只是口中轻嘶了一声,随后就低头下来含了她的耳垂,用牙轻轻的磨着,一面又笑得暗哑:“我说过多少次了,圆圆,在这样的时候你要叫我钰哥哥的。” 说罢,又是哄又是求的,只让她叫钰哥哥。最后她被他磨得没有法子了,也就只有顺着他的意唤着他钰哥哥了。 那厮事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双唇贴着她的耳边,低声笑道:“圆圆,我真是爱极了你在我身下唤着我钰哥哥的模样。那样的娇媚惑人,我真是,真是,” 一语未了,早被叶明月恼羞成怒的又是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沈钰轻笑不止,叶明月则是满面通红。 便是现下想起昨晚那样荒唐的事,叶明月依然觉得面有热意。且毕竟昨晚被沈钰折腾累了,方才又清点了一番嫁妆,她便觉得整个人极是乏得很。于是原不过是想靠着大迎枕闭目养养神也便罢了,不想最后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只听得小茶的声音轻声的响了起来:“夫人?夫人?” 叶明月星眸微睁,看向黄鹂,问着:“嗯?怎么了?” 小茶就回道:“赵嬷嬷来了,就在门外呢。夫人您见不见?” 叶明月轻哼了一声,微微坐直了身子,心里只想着,自己嫁到英国公府来也有十来日了,这赵嬷嬷虽然说是府里的老人,但自己可是世子夫人,怎么说她都应该先过来拜见自己的吧?只是自己这都等了好几日的了,却都不见她过来。今儿她倒是终于来拜见她了? 但也不能她来拜见自己就见她的。 她赵嬷嬷会摆谱,难不成自己就不会的么? 于是叶明月就对小茶道:“你出去对她说,就说我在歇息,让她等一会儿。” 小茶应了一声,自去说了。很快的她又回来了,面上带了不悦的说着:“我将夫人的这话对赵嬷嬷说了,哪晓得她听了这话,就说什么,既然夫人在歇息,那她便先回去了,等改日再来拜见也是一样的。” 叶明月原是想给这赵嬷嬷一个下马威,以警示她对她的轻慢,不想人家压根儿就不接茬。于是叶明月心中由不得的也就有了气,但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说道:“那就让她改日过来拜见就好了。” 不过等到次日,却不是赵嬷嬷一个人过来,沈琳也一块儿过来了。 今日沈钰假满,一早就到锦衣卫销假去了。因着他说今儿白天一整天的功夫都看不到叶明月,所以昨儿晚上在床第之间就越发的孟、浪了起来,只将叶明月给折腾的腰酸腿软,现下还没有起来。 她就是在这时听到外面小茶和小梅的声音:“姑奶奶,请您稍候,奴婢这就去叫我们夫人。” 但随后又是她们两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姑奶奶,奴婢还没通报呢,您不能进去。” 随即就是极重的推门声。 叶明月身上还是光着的,这当会拥被坐在床上,转头望了过去。 今儿天气好,日光碎金似的透过灯笼锦的槅扇斜洒了进来,叶明月不由得就微眯了眯眼。 而沈琳这时已是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她在叶明月的床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随后冷笑一声:“你倒是逍遥自在的很。丈夫早就出去应卯当值去了,你倒还赖在床上没有起来。” 叶明月心中也有气。 漫说现下时辰还算不得晚,她都说不上是睡懒觉,只说她沈琳不过是一个大姑姐罢了,还是个已经出嫁了的大姑姐,这样直闯她的房间算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叶明月便也沉了脸,冷声的答道:“我在家里总归是要逍遥自在点的,不比姐姐你,一大早儿的就起来,还特地的从宁远侯府赶回了娘家来。” 一句话说得沈琳的脸都撂了下来。 “你倒是自觉,这样快的就将国公府当你的家了?” 叶明月动了动身子,不过全身依然是用被子裹得紧紧的,随后才慢吞吞的说道:“姐姐这话可就说差了。什么叫我将国公府当成我的家?我已是嫁给了沈钰,这英国公府自然就是我的家了,又何须要当成?倒是姐姐,你今儿这样一大早的就回娘家,又这样闯到我的屋里来,可是有什么事啊?” 沈琳只气的面色铁青。 叶明月话里话外的就是将她自己当成了这英国公府的女主人,而她回来则是回娘家。 于是沈琳当下再不答话,只是面沉似水,转身就拿了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一样物事,然后劈手就扔到了叶明月的面前来。 叶明月抬眼一看,见那是一张月白色的绸子床单。 她不解,就抬头问着沈琳:“姐姐这是何意?” 沈琳不答,却是厉声喝叫了一声:“赵嬷嬷,你来说。” 就见她身后有一年约五十岁出头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了沉香色的缎子夹袄,头上戴了一支金顶菊花头的簪子,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一双下三角眼,瞧着就是极为精明的一个人。 叶明月的目光略略的在她身上扫了扫,又听得方才沈琳叫赵嬷嬷,便晓得这人是谁了。 赵嬷嬷却是无视她,只是恭声对着沈琳应了一声是,随后就身子笔直的站在那里,声音极大的说道:“这张月白色的绸单原是我亲自铺在夫人现下所睡的这张千工床上的,已备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新婚之夜所用。只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新婚次日之后我过来收拾这床单,却发现这床单是干干净净的。” 叶明月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黄鹂和翠柳等人的面色却是变了。 而沈琳见叶明月不答话,便又上前一步,逼问着她:“叶明月,我来问你,为何你和阿钰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可是你未出阁之时就和其他男子有了首尾,做出了有伤风化的事?若果真如此,你这样不贞的女子,理应被世人唾骂,还有什么颜面做我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叶明月这才明白沈琳甩了这张床单过来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她不由得就心中大怒。 虽说在武安伯府的时候她也曾遭蒋氏和林氏等人诘难,但她们可还从来没有像沈琳这样的恶毒过。 于是她也不叫姐姐了,冷声的就道:“既然我和沈钰大婚的第二日你就得了这张床单,心中怀疑我不贞,怎么当时不见你过来质问我这事?反倒是趁着沈钰今日去应卯当值了你才过来问我?有本事你趁着沈钰在家的时候过来当着他的面问我啊。” 反正这事沈钰心里最清楚。而且她料定沈琳之所以不将此事当着沈钰的面说,必然是有她的目的。 若非她真心为沈钰着想,她必然是在次日就已是闹上门来了,而她之所以等到今日沈钰应卯当值去了她才过来质问这事,必然是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以为握了她的把柄,这样她一辈子就只能听她沈琳的话了?叶明月心中只冷笑不已。那她可真是错了主意了。 她叶明月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提线木偶。 第140章 搞事搞事 沈琳只被叶明月的那两句话给问的一怔。 她自然是不敢趁沈钰在家的时候来说这事,因着经过这些日子的试探,她已是清楚的晓得叶明月在沈钰心中的分量。 但凡只要关系到叶明月的事,哪怕她是沈钰的亲姐姐,那沈钰也是绝不会容忍的。而且初夜没有落红的这事,她也问过大夫了,晓得并非所有女子初夜都会落红,并不能以此来说明女子的不贞。她之所以今儿气势汹汹的借着这事闹到了叶明月的面前来,说到底无非一来她心中确然是瞧不上叶明月,觉得以她的家世身份不配做自己的弟媳妇,而这二来,她也想送两个丫鬟到沈钰的身边去。 沈琳是个强势,掌控欲很强的人。当年她生母病死的时候,沈畅一开始并没有续弦,所以这整个英国公府的中馈就都是由着她来打理。及至后来沈畅续弦娶了孙氏之后,一者沈畅因着亡妻的缘故,心中很是爱惜她这个女儿,二者孙氏原也是个性子懦弱的,在家也是庶女,没有学过该如何管理中馈的事,所以这中馈之权依然被沈琳牢牢的握在手中。 但姑娘大了,总归是要出嫁的。她十六年那年嫁到了宁远侯府去,虽说她嫁的是宁远侯世子,但宁远侯府可不比英国公府,上头老太太还健在不说,宁远侯夫人也在,中馈的事自然轮不到她来插手。沈琳心中自然是气不愤,但也无可奈何。 而英国公府这边,她出嫁了,那掌中馈的事自然是落到了孙氏的手里。孙氏虽说不会这些个事,但也没有谁天生就会的嘛,但凡只要不是头驴,学一学也就会了。于是当沈琳偶尔回娘家的时候就发现,现下宁远侯府的中馈她是管不了的,而英国公府这边的中馈她也是没法管了,所以她心里的落差自然是很大。 且她心中总归是对孙氏有偏见的。后娘嘛,都说后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而且这孙氏比沈畅又小了那么多,老夫少妻,她能安什么好心?说不定就要将英国公府里的财物都拿去贴补娘家了呢。她可是晓得孙氏是有一个不长进的弟弟的。而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都是男子,内宅里的事他们如何会关心,又如何会懂?便是她以往同他们说起这事,让他们要小心孙氏,反倒惹得他们不高兴。但他们不懂这事,自己却是要好好的把一把关的,决不能让孙氏来毁掉英国公府。 也就是因着对孙氏有这大的成见,所以但凡沈琳回英国公府一次总会是千方百计的挑孙氏的事,言语行动之处指手画脚的,对着孙氏的那一双儿女也从来没有什么好颜色。 只是她再是想管着英国公府的事,可她已经出嫁了,这是不可能的。她心中也晓得这一点,正自发愁,可巧沈钰和叶明月大婚的次日,那赵嬷嬷就去找她了,嘀嘀咕咕的对她说了叶明月昨晚没有落红的事。 沈琳一听,先是大怒。沈钰毕竟是她亲弟弟,她自然是望着他好。不过随后她遣人暗中查探了一番,就晓得这叶明月清清白白的,而且叶家门风极严,叶明月是绝没有机会同其他男人做出首尾的事来。随后她又遣人去问了大夫,听了大夫的回答之后就越发的放心了。 不过这样的好把柄她自然是要握着了。 她想的是,哪怕叶明月再是清白的,但凡只要自己用这事来胁迫她,她心中必然害怕。哪个女子不害怕自己的名声被毁了呢?到时她敢不听自己的话? 那随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自己扶持叶明月上台,让她管理这英国公府的中馈,却要她但凡有什么大事都要来请示自己,这样也就相当于英国公的中馈还是她在后面掌管着一样。再送两个俏丽的丫鬟给沈钰,一来是分叶明月的宠,二来是可以监视叶明月,岂不是好? 沈琳心中的算盘打得好,只是她没想到叶明月听到这事之后竟然是个浑然不惧的态度。 她心中倒是有些打退堂鼓了。毕竟这事若是真的闹大了,非但是于叶明月不利,对自己也是无益的。 到时沈钰势必不会与她干休。 但沈琳转念又想着,叶明月怎么可能会不在乎这样的事?她心中定然也是怕的,不过是觉得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沈钰的事,所以便是初夜没有落红她也是不惧的,但自己可以拿这事好好的敲打敲打她,不怕她到最后不听自己的话。 毕竟人言可畏嘛。便是再没有的事,可说多了,旁人也会信以为真的。 于是沈琳就哼了一声,随后冷道:“你不要脸,我们英国公府还要脸呢。你做了这样不贞的事出来,还要我怎么让对阿钰说?他到底是英国公世子,现下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兼着左都督一职,若这事传扬了出去,要满京城的人都晓得他娶了你这样一个不贞的女子吗?他岂不是要被人在背后笑话?” “既然你怕他在背后被人笑话,那这样的事你就该烂在自己肚子里不说出来才是。怎么现下你又拿出来说了?”叶明月寒声的问着,“你到底想要如何?” 沈琳只被她给气了个半死。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明明是自己不贞了,非但是不心虚,反倒还气焰高成这样。你就真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人言可畏,到时不说你,便是连你的家人也会跟着一块儿蒙羞。” 叶明月抿唇没有说话,不过心中瞬息万变。 沈琳弄个这样的事出来胁迫她也是够了。只是这年头人言可畏,便是她再没有什么不贞的事,可但凡真的惹恼了沈琳,让她将这件事宣扬了出去,所谓三人成虎,便是有沈钰为证,到时只怕旁人都是不信的,依然会将她钉在这根耻辱的柱子上不说,只怕还要连累她的家人和沈钰。所以眼前的这事,到底还是先搞清沈琳这样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随后再对症下药的好。 于是叶明月便垂了眼,身子也往被子里面缩了点,面上瞧着是一副瑟缩的模样。 沈琳看着她这样,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她就说嘛,这世上还果真会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女子?便是叶明月再没有这样的事,可这样的事原就说不清,真说了出去,旁人说的话就足够逼死她的了。 于是沈琳面上就有些得意的模样,问着叶明月:“怎么,你气焰瞧着可没方才高了啊?” 叶明月依然垂着眼,只是声音低低的问着:“姐姐,你想要如何呢?” 瞧着完全就已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一般。 沈琳心中满意,示意一旁站着伺候的丫鬟给她端了把椅子给她坐了,随后笑道:“你早这么明白事,那也就没有方才的那一出了。” 在椅中坐好之后,她便细细的同叶明月说了自己心中一早的盘算。 不过说出来的话好歹多少也是粉饰了一番的。 她只说孙氏不好,以往经常拿国公府里的东西去贴自己的娘家。以往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孙氏还有些忌惮,但现下自己出嫁了,孙氏是再不怕什么的,见着国公府里什么东西好就直接拿到娘家去了。她也同沈畅提过几次,但无奈老夫少妻,沈畅极是喜爱孙氏,压根就不理她说的这话。她没有法子。不过现下既然叶明月嫁了过来,只要叶明月往后肯同沈钰好好的过日子,那以往的事也就算了,她也不会去计较,今日的事她也不会去同旁人说。而且她还会帮叶明月从孙氏的手中将这掌英国公府中馈的权利夺过来。不过往后但凡英国公府里有什么事,叶明月那必须是要去知会一声的。随后又说了要放两个丫鬟到叶明月身旁的事,“往后你要掌中馈了,自然是会忙一些。这两个丫鬟白日可以帮你做事,晚上你累了,还能帮你服侍阿钰,岂不是一举两得?” 叶明月听了,心中大怒。 没见过这样的大姑姐,在弟媳妇面前说要往自己弟弟的床上塞人的。我靠这还要脸不要了? 不过纵然是心中再怒,她面上也没有显出一丝一毫来,反倒是垂着头,声音极低的说道:“姐姐说的话我晓得了。” 随后她又咬唇低声的说着:“能否劳烦姐姐去前厅坐着喝杯茶?容我先起来穿好衣裙,梳洗了一番再去同姐姐好好的商议这事呢?” 便是心中再怒,可若是这会和沈琳争论起来了,她光着身子总是会落了下风的。而且同沈琳有什么好争论的呢?这事若要闹,那就闹到英国公沈畅和孙氏的面前去。 这几日她也让黄鹂小茶打听过了,也问过沈钰,晓得孙氏并不像沈琳口中所说的那样,反倒还是个极为温柔贤淑的人。是沈琳先入为主,总觉得天下的继母就没有一个好的,而沈畅又偏心孙氏,所以这才一直说孙氏的不好,搞的现下外面的人也都以为孙氏不好。对此沈畅心中早就是不高兴的了,不过又总体惜沈琳生母已逝,所以这才一直不忍心说她什么。 但现下沈琳竟然挑食挑到她的头上来了,她若是不一次性就将她给打趴下了,往后且不是由着她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所以在沈琳出了屋子去前厅之后,叶明月就极快的穿衣起身,随后又洗漱了一番,又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茶——待会儿肯定会有一场硬场要打,先肚子里垫点东西——随后也不走前门。沈琳正在前厅里坐着呢。转而走了后门,直接去找沈畅和孙氏去了。 第141章 继续搞事 沈畅和孙氏正在花园子里观赏菊花,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在,周边还有一群丫鬟仆妇环绕。 叶明月带着黄鹂和小茶一路匆匆的赶了过来,一众丫鬟仆妇纷纷矮身屈膝对她行礼,恭敬的唤着她世子夫人。 孙氏看到了她,便对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明月来了?方才我还同国公爷说,近来花园子里的菊花开得喜人,难得今儿天气又好,正想要遣了个丫鬟去叫你过来赏菊呢,可巧你就来了。” 一语说完,忽然看到叶明月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她便有些迟疑的问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张脸儿都黄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叶明月不答,只是说道:“儿媳有话要对父亲和母亲说,只是还请父亲和母亲让丫鬟仆妇先带了弟弟和妹妹回避一下。” 孙氏闻言,便转头望了沈畅一眼。 有什么话竟是不能当着沈瑛和沈铭的面说的? 沈畅也察觉出有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虽然叶明月嫁过来才十几日,但他冷眼看下来,也晓得她是个做事谨慎细致,进退有据的孩子,可怎么现下她一上来就说自己有话要同他们说,还要丫鬟仆妇带了沈瑛和沈铭回避呢?且瞧着她现下面上的这神情,分明就是在别处受了极大的气来的。 沈畅心中略一迟疑,但随后还是吩咐着丫鬟仆妇带着沈瑛和沈铭两姐弟下去了。 随后他便温和的问着叶明月:“什么话?现下你可以说了。” 叶明月没有说话,反倒是直接扑通一声,对着沈畅和孙氏就跪了下去,也不顾地上是青石板,砰的一下就磕了个头,随后又哭道:“还请父亲和母亲为儿媳做主。” 沈畅和孙氏都被她这举动给吓了一大跳。当下孙氏亲自过来弯腰伸手要来扶她,但叶明月却是怎么都不起来。 孙氏就叹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儿的同我们说,我们必然是会为你做主的。只管这样的哭,倒哭的我们心里都要六神无主了。” 沈畅此时就在一旁问着:“是不是那个混账欺负你了?你尽管说,我现下就去锦衣卫署揪了他回来,好好的打骂他一顿。” 叶明月见悬念也卖得差不多了,便命小茶上前来,将手里捧着的那张月白色的床单举高了给沈畅和孙氏看。 随后她一行哭,一行说,将她和沈钰新婚次日怎么急着要来给沈畅和孙氏请安,所以压根也就没有来得及去看什么床单上有没有落红,赵嬷嬷又如何的悄悄过来将那床单拿走了,也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的,还有方才沈琳说的如何质疑她的不贞,随后又如何的说孙氏贴娘家,沈畅和沈钰如何的不懂内宅里的事,所以她要扶持叶明月从孙氏的手里夺了这掌国公府中馈的权,又如何的要往后国公府里的什么事都要同她说,还要如何的塞了两个丫鬟过来,“说是白天伺候我,晚上伺候沈钰。” 说到这里,叶明月只哭得声哽气噎的,面上满是泪痕。整个人因着受气而身子颤如颠筛,瞧着越发的楚楚可怜了起来。 她又俯身对着沈畅和孙氏磕了一个头,说道:“原本这样的事我是不好意思开口同父亲母亲来说的,但事关我的名节,还请父亲母亲明鉴。只是我爹虽然是个庶子,娘虽然是个商女,但自小他们也教了我礼义廉耻,家规也甚严,我如何会做得出婚前不贞,同其他男人有首尾的事来?再者说了,我是否为处子之身,我自己的夫君岂有个不知的?倒还要姐姐来操心这事。不是我恶意揣度姐姐,现下离着新婚已有半个月的功夫,姐姐现如今拿了这床单来同我说上面没有落红,怀疑我不贞的事,但这半个月呢,这床单是足够洗个好几次的了,便是上面再有什么那也是看不出来的了。姐姐此举到底何意?” 能有何意?自然是想夺了孙氏掌家的权利,自己再在背后通过操纵叶明月达到间接的执掌英国公府中馈的事了。 孙氏又不蠢,当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张脸立时也就气得变了色。 于是她便也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沈畅,双目含泪的就道:“老爷,这英国公府的中馈妾身是再不敢管了,还请您收回吧。” 再管下去就要落到一个将整个英国公府都倒贴给了娘家的名声啊。 沈畅也生气,暴跳如雷的就吩咐着一旁的丫鬟:“去,将她给我叫到前厅里来,今儿我就将所有的事都好好的同她说明白。” 又吩咐着:“叫个小厮快马加鞭的赶到锦衣卫署里去,若是世子有事倒也还罢了,就暂且不惊动他,若是世子无事,那就让他即时回来,就说他老子说的,有要紧的事。”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这边沈畅又让丫鬟扶了叶明月起来,自己则是亲自弯腰扶了孙氏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晓得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今儿我就将这些事好好的同那个孽障说清楚,也省得往后你总是背这样的名声。” 孙氏双目含泪,嗫嚅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自然也晓得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是个什么样不好的名声,而她自然也晓得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可是能怎么办呢,她管不了沈琳。而沈畅因着沈琳生母走得早的缘故,所以心中也疼惜这个女儿,许多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现下听他这意思,他终于是要管一管沈琳了么? 那说起来她还是托了叶明月的福啊。不过这个叶明月也是个厉害的,若是一般的闺阁女子,碰到这样质疑自己不贞的事早就是慌得六神无主了,还不是由着沈琳想怎么样揉捏?但这个叶明月竟然是直接将这样的事闹腾到了沈畅和自己的面前来,大有这事不弄清楚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想到这里,孙氏不由的就扭头望了叶明月一眼。 就见叶明月还在那哭得声哽气噎,满面泪痕的呢,旁边陪着她来的两个丫鬟也跟着她站在那里小声的哭。 叶明月觉得她得哭啊,必须得哭啊,不哭怎么能显得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但也不能大声的哭,那样会招人厌,所以就用手帕子握着嘴,小声的抽泣便是最好了。 * 沈琳此时还坐在景园前厅里的椅中喝着茶,赵嬷嬷和几个丫鬟随侍在一旁。 她心中得意。方才瞧叶明月最后的那模样,定然是怕了的。又和声软语的让她到这前厅里来等着,说等穿好了衣裳就来同她说话,到时可不是由着自己的意思了么? 沈琳伸手端了手侧案几上的绿地福寿纹盖碗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又望着这前厅里的各处摆设。 沈钰身为英国公世子,又在朝中身兼要职,他大婚,所住的院子自然是每一处都收拾得极好的。 沈琳望着旁侧海棠式高几上摆放着的一盆红色的菊花,细细的观赏了一会,随即又转头望了望门外,面上露了不耐烦的神色出来。 这都这样长的时间过去了,可怎么叶明月还没有过来,只是让她在这里枯坐着等候? 旁侧的赵嬷嬷瞧见了她不耐烦的样子,便逼着双手上前来问着:“姑奶奶,可要老奴去后院催一催?” “罢了,”沈琳想了想,就道,“也不用你亲自跑一趟腿,随意的叫个丫鬟跑一趟也就是了。” 这赵嬷嬷还有用呢。往后赵嬷嬷管着这景园里一应上下的事,且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呢。 赵嬷嬷应了一声,随即便叫了一个身旁的小丫鬟,催促着她去后院,“催促着世子夫人手脚快些儿,咱们姑奶奶还在这等着呢。” 那小丫鬟答应了,转身就去。只是还没走得两步,就见外面有仆妇进了来。 “姑奶奶,”那仆妇矮身屈膝对着沈琳行了个礼,随后就道,“国公爷请您立时就去前厅呢,说是有要紧的话要同您说。” 沈琳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今儿过来找叶明月的麻烦,也只是径直的来了景园,还特意的吩咐了看门的小厮不要去同沈畅说。她原是想着先将叶明月这里震慑住了,等她同意了自己说的那些个话,随后她再去沈畅那里说将英国公掌中馈的事交给叶明月的话,可怎么现下沈畅竟然知道她过来了,还要她去前厅,说有要紧的话要同她说? 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同她说? 于是沈琳就问着那仆妇:“发生了什么事?国公爷怎么晓得我过来了?他又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那仆妇只推说不知,又道:“等姑奶奶到了前厅,见了国公爷,自然是什么都晓得了。” 沈琳心中狐疑。 她虽然嫁到了宁远侯府,可在国公府里积威仍重,平日里丫鬟仆妇见着她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的,她问什么她们敢不答的?但是现下这仆妇竟然公然的就敢不回答她的话了。 于是她便狠狠的剜了这仆妇一眼,冷声的说道:“若是待会教我发现父亲叫我过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同我说,那你可就仔细你的皮了。” 那仆妇闻言身子瑟缩了下,可到底也还是垂着头,一声儿都没有言语。 沈琳见了,便又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随后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重重的一甩衣袖子,往前院去了。 到现下了她还没想到是叶明月直接跑沈畅和孙氏面前告状去了。实在是她觉得,这样羞耻的事,叶明月怎么好意思跑去沈畅面前告状呢? 第142章 混乱场面 等沈琳到了前院的正厅里,一眼就看到沈畅和孙氏正坐在正面的圈椅中,而叶明月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犹且还在用手帕子握着嘴,垂头无声的落着泪。 沈琳的心中立时就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叶明月竟然这样不要脸的将方才的那些事同沈畅和孙氏说了?不能啊。一般女子碰到有人质疑她新婚之意没有落红,从而怀疑她不贞的事,难道不是该千方百计的想将不要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事的?这叶明月还能不顾廉耻的来同沈畅和孙氏说了。 不过沈琳转而又想着,就算是叶明月将这事同沈畅和孙氏说了,她也是不怕的。 一来叶明月和沈钰大婚的那夜她确实没有落红,而这二来,父亲最疼惜自己,从来没舍得高声的责骂过自己一声,这次必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才嫁过来没几天的儿媳妇责罚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她站在原地,无所畏惧的叫了一声爹。至于孙氏,她懒得理会。孙氏嫁进英国公府都有十来年了,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娘或是母亲。 这时忽然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哗啷啷的一阵脆响,原来是沈畅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紫檀木八仙桌,用力之大,只震得桌面放着的盖碗往上直跳了起来,随后又落到了桌面上,哗啷啷的响。 “逆女,”沈畅只气得额头青筋迸出,“还不快跪下。” 上了年纪的人,无非也就希望家宅平安,一家老小和睦相处。以往沈琳再如何的不敬重孙氏也便罢了,他只可怜她生母早早儿的就走了,就算沈琳骄纵强势些,他也只安慰着自己,沈琳是他英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理应骄纵强势,再者,她这样的性子,往后嫁了人,在婆家方才不会吃亏。所以这些年他才一直容忍着她,但是不想她现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方才叶明月一行哭一行说的那番话,沈畅只气得浑身都有些发抖了。 质疑叶明月不贞,又撺掇叶明月夺孙氏掌中馈的权利了?还要往后事事都要叶明月同她商议?身为长姐,又在弟媳妇的面前那样直白的说要送两个丫鬟给弟弟。她做的这些事,哪一样符合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但偏偏沈琳还不跪,反而是站在那里,扬着下巴倔强的问着:“爹,我为什么要跪?” “你为什么要跪?你还有脸问我?”沈畅抓起手边的盖碗,劈手就朝着沈琳这里砸了过来。得亏沈琳躲得快,不然非要直接砸她身上不可。 而沈畅还在那怒道:“以往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也罢了,我只体谅你生母早逝,也不与你计较你。可现如今你弟弟刚大婚,你怎么就起心要来离间你弟弟和弟媳之间的感情?还当着弟媳的面,不知廉耻的说要送两个丫鬟给弟弟。再者你撺掇弟媳夺你母亲掌中馈的权利是什么意思?挑拨你弟媳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还要往后我英国公府的什么事都要你弟媳同你说,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啊?你现下是宁远侯府的媳妇,嫁出去的女儿,娘家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怎么事事都要来插一手?” 虽然方才沈琳躲得快,所以那盖碗没有砸到她。但盖碗里可是有满满的一碗茶水的,盖碗碎了,里面的茶水四溅,倒有一大半都泼洒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这条裙子是石榴红色织金的,上面绣的也是她最为喜爱的玫瑰花,现下猛然的被泼了半身的水,沈琳的心中也气恼了起来。 “什么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母亲?”她昂着头,毫不畏惧的直视着沈畅,“而且我的身份,我是这英国公府的嫡长女,我所想得自然是希望父亲和弟弟好。你们被那个女人蒙蔽了,只说她好,可我却是晓得的。” 说到这里,她伸手指说孙氏,冷声的就道:“她原本只是一个低贱的庶女罢了,怎么配做我的母亲?她的生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鬟,临了到死的时候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还有她的弟弟,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人,她会不帮着他?她管家的这些年,背地里不晓得要怎么贴她弟弟呢。不然她弟弟手头能有现下的几间铺子?那些庄子?那些铺子庄子原本都是我们英国公府的。” 孙氏被她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一张脸都煞白一片,双唇都在哆嗦着,捏着手帕的手也在不住的发抖。 叶明月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暂且没有动弹。 虽然她现下也约莫是看明白了,虽然沈琳果真是对自己心有不满,但只怕沈琳心中更多的是对孙氏不满,所以无非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来夺孙氏掌家的权罢了。只是她嫁到这英国公府毕竟时候不长,也不晓得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孙氏到底有没有趁着自己掌家的时候拿了英国公府的钱来贴补娘家的弟弟,所以她还是安安静静的旁观,不说话就好了。 至于沈畅,沈畅真的是要被沈琳给气死了。 他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站在原地暴跳如雷,大声的喝命着丫鬟:“拿鞭子来。今天我就打死这逆女,也省得往后我整个英国公府都毁在她手上。” 丫鬟不敢动。人家毕竟是亲父女,现下沈畅正在气头上说要打沈琳,但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后悔了呢。到时只怕就要追究起丫鬟的过错来了。 你猪脑子啊?我让你拿鞭子你就真去拿啊? 但沈畅又在那暴跳如雷的喝命着丫鬟快去拿鞭子,到最后一屋子的丫鬟只好全都跪了下来,头低低的垂着,大气都不敢出。 孙氏这时也赶过来跪在了沈畅的面前,手拉着沈畅的衣袍下摆,哭道:“姑奶奶再怎么样那也是您的女儿啊,今儿您打了她,宁远侯府晓得了这事,往后该怎么看她?您要打她,那就先打我把。” 孙氏现下倒还为着沈琳操心,担心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被宁远侯府晓得了,往后沈琳在宁远侯府无法立足。 但沈琳却是不领她的情,而且还刻薄的说道:“我不用你假惺惺的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他要打死我,那就打死我好了,索性我是没娘的孩子,死了也没人心疼。” 说到没娘的孩子这句话时,她也哭了。 沈畅越发的气了,垂在手侧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 “你娘要是还活着,知道你现下的这番作为也要被你气死了。索性我今儿就打死了你,然后去宁远侯府说一声,该怎么着,我去领。” 又喝命着丫鬟去拿鞭子来。但谁敢去拿?全都垂着头跪在那里不敢动弹呢。最后沈畅火了,就要自己亲自去拿鞭子。 孙氏大哭,一面手还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袍下摆,哭道:“国公爷您还是先打死我吧。” 叶明月在旁见状,也只得跪了下去。 孙氏还在大哭,又抱着沈畅的腿,不让他去拿鞭子。沈畅待要踢开她,可又怕踢伤了她,一时也就只能站在原地。 先时被丫鬟仆妇带下去的沈瑛和沈铭等人听得说前厅这里闹成了一片,父亲又要动家法,母亲又大哭,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齐赶过来看。随后他们看到孙氏跪在那里哭,让沈畅先打死她,于是姐弟两个也都慌了,一齐扑过来抱着沈畅的腿,哭道:“爹爹若要打死娘,那就先打死我们吧。” 于是等到沈钰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的时候,就见着跪了一屋子的人,独有沈畅和沈琳在站着。 沈钰的目光当先就看到了叶明月。 她穿了杏黄绣折纸芍药的缎面长袄,桃红色的裙子,现下正矮身垂头跪在那里,双手放在膝上,纤细白皙的脖颈子微微的弯着,看不到她面上是什么神情,也不晓得她现下有没有在哭。 方才小厮去锦衣卫署请他回来,说这是国公爷的话,有要紧的事要同他说,让他即刻回府的时候,他只吓了一大跳。 沈畅虽然为人懒散不上进,但素来也没有做出过他在应卯当值却要他回去的事。沈钰当即就问着那小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来传话的时候他也只问了个大概,具体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但沈钰只听到姑奶奶在为难世子夫人这几个字就坐不住了,立时就将手头的事交给了周泉和郑云,然后打马一路狂奔回了英国公府。 现下见着叶明月这般的跪在地上,地上铺的是水磨青砖,光瞧着就已经是觉得寒浸浸的了,更何况叶明月还在那跪着?沈钰只觉得心痛不已,立时就大踏步的上前先弯腰扶起了叶明月,低声的问着她有没有事,随后见叶明月摇头,同样低声的同她说我没事之后他方才抬头望着沈畅,问着:“父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听得沈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整个人无力的往后跌坐到了椅中,面上的神情瞧着就像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让他们对你说罢,然后这件事你来处理。”沈畅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很,“我老了,只想每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子孙绕膝,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好,经不起其他的折腾了。” 第143章 沈琳下场 沈钰听着黄鹂和小茶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之后,他面上阴沉一片,眸子里更是浸了冰霜一样,满是寒气,让人见了,心中不由得就会升起惧意。 不过当他侧头望着叶明月的时候,眼中的冰霜之气顷刻不再,转而是三月和风一般的满是柔意。 叶明月的发髻有些乱了,眼圈和鼻尖红红的,想来方才定然是哭了很长时间。 沈钰心痛不已。他抬手轻柔的将她鬓边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去,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的同她说着:“回房去等着我。” 叶明月温顺的点了点头,软软的说了一声:“好。” 说起来她虽然已经嫁进了英国公府里来,但沈琳的这事若认真说起来也是他们的家事。且他们毕竟是亲父女,亲姐弟,若她在中间处理得不好了,反倒还会招了沈畅和沈钰的嫌弃,所以还不如自己先行回避,放手让沈畅和沈钰来处理的好。 而且她也晓得,沈钰绝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方才沈钰听完黄鹂和小茶的话之后曾望了沈琳一眼,那一眼的凌厉让叶明月当时就晓得,沈钰心中是真的动了气的。 于是叶明月就恭敬的同沈畅和孙氏作了辞,随后带着黄鹂和小茶转身回景园去了。 沈钰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处,随后方才回过身来,沉着脸吩咐丫鬟仆妇带了沈瑛和沈铭下去,又恭声的同孙氏说道:“请母亲暂且先回避。” 孙氏应了,随后就带了沈瑛和沈铭要走。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眼。 沈畅现下是颓丧得坐在圈椅中的,沈钰则是身姿笔挺如松的站着,沈琳也是腰杆挺得笔直,毫不畏惧的站在那里。 孙氏就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自打她嫁到这英国公府来,沈琳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她气受,言语之中也经常嘲讽奚落她,还那样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孙氏心中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没有法子,她在沈畅面前也曾委婉的提了这事,但沈畅的态度也很明确,沈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小是被众人娇宠着长大的,性子难免骄纵跋扈些。而且她生母已逝,沈畅心中怜惜她,便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不忍责罚她的,所以沈畅当时就只劝着孙氏多容忍沈琳一些。 孙氏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她娘家虽然是侯府,但生母却只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她又不得生父和嫡母喜欢,能嫁给英国公做续弦那已经是极有福气的事了,她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呢?所以也就只得一直容忍着。 后来好不容易的熬到沈琳出嫁了,孙氏只以为自己这下子总算是苦出头了,往后在英国公府总算是可以做女主人了,不想沈琳虽然出嫁了,执掌中馈的权利也交给了她,可时不时的依然还会回娘家,照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各种挑剔她。但凡逮着机会了就要在沈畅和沈钰面前说她是如何如何的不好,百般的挑拨离间,倒恨不能沈畅现下就将她给休弃掉一般。孙氏对此苦不堪言,可偏偏她又没有什么法子。 不过现下,她目光望了叶明月一眼,心中不由的感慨,又有些羡慕。 一者是感慨叶明月的勇气,这样的事她竟然就可以直接闹开来,不管不顾的直接对上沈琳,而这二来,她也羡慕叶明月有那样好的一个夫君。 沈钰那样的怜惜她,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所以她这才有这个底气这样的闹吧? 孙氏叹息了一声,带着沈瑛和沈铭转身走了。 沈钰又遣散了一干丫鬟,于是厅子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们父女,姐弟三人。 沈琳目光望了望坐在椅中的沈畅,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沈钰。 沈畅是灰白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想说话的样子,沈钰则是一张脸冷的如数九寒天里的冰块一样,全然没有一丝暖意。 沈琳是不惧沈畅的,她晓得这毕竟是她的父亲,再如何,她闹一闹,哭一哭,沈畅总不会真的对她如何,可沈钰就不一样了,她的哭闹在他面前压根就没用。 但沈琳转念又想着,自己毕竟是沈钰的姐姐,血浓于水,怎么也该比他才娶的叶明月在他的心中占的分量重一些。他总是不可能因着叶明月来说自己的吧? 这般一想,她心中便安稳了不少。转而又问着沈钰:“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拿出你锦衣卫指挥使的手段,用审问犯人的那一套来审问你的亲姐姐吗?” “即便你是我亲姐姐,但你做错了事,那就是做错了事。”沈钰的声音低沉冷静,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冰冷锐利,“姐姐,你的手,伸的太长了,你管的,也太多了。” 沈琳一听他这话就炸了。 “我怎么手伸得长了?我怎么管的太多了?我是你亲姐姐,你是我亲弟弟,难道我亲弟弟的妻子新婚初夜没有落红,我这个做亲姐姐的还不能质疑一下他是否不贞的事?那个贱、人,她......” 一语未了,早被沈钰冷声的给打断了:“住口。” 沈琳一怔,下意识的就被他给吼的没有说话了。 而沈钰这时已是面对着她,眉宇间煞气缭绕:“圆圆是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质疑她不贞,更没有人可以骂她是贱,人,即便你是我亲姐姐那也不行。” “你,你,”沈琳被气的都有些结巴了,“你竟然,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这样的吼你的亲姐姐。” “我说过了,圆圆是我的妻子,她怎么会是外人?”沈钰的声音冷冷的,“倒是姐姐你,自来出嫁从夫,你现下是宁远侯世子夫人,于我英国公府而言,你才是个外人。” 沈琳面色一白。 而沈畅此时也在一旁接口说道:“阿钰说得不错。阿钰是我英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妻子就是世子夫人,往后等阿钰是英国公了,他的妻子就是英国公夫人,这整个英国公府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他的妻子如何能算是个外人?倒是你,阿琳,便是你心中再不愿意承认,但英国公府于你而言也只是娘家了,你只是个外人,怎么能再插手我英国公府的事?还如此的挑拨离间我们同你母亲的关系?” “我早说过,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沈琳的声音尖利了起来,“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说完她又哭了,泪如雨下:“若是我的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都这样欺负她的女儿,她一定会心疼的。” 她这是在打亲情牌了。沈畅果然中招,眼光暗淡了起来,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言语。 沈钰心中也有触动,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沈琳一贯这样。但凡她做了什么错事,到最后总会那处母亲来说事。初时他也想着,他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便是她做了些什么错事,他能容忍得下的也就容忍下吧。可是现在不行。 他和叶明月新婚之夜她跑过去敲门,将他拉了出来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他已经是忍了,可是现下,她竟然做得出在叶明月和自己的身旁安插人,直接质疑叶明月不贞的事来,若是他不管,冷了叶明月的心是其一,而这其二,想必沈琳往后还是会插手他和叶明月之间的事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沈钰默然了片刻,随后又冷声的开口说道:“我也心痛母亲早早离世,我也想母亲现下能好好的陪在我身边。母亲离世之后,我也曾有几年夜夜梦见母亲,无事之时一个人跑到母亲的墓碑前静坐,即便是下雨了下雪了我也不想离开,就想陪在她身边。姐姐,我也想过,你我是嫡亲的姐弟,你我血浓于水,我这个做弟弟的,是有责任,也有义务护着你一辈子安安全全,平平安安,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所以我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即便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心中也在想着,我不能死。父亲老了,终究会有离我们而去的一天,到那时姐姐怎么办?哪个公侯之家不是攀高踩低?有我在,总能给姐姐依靠,宁远侯府的人就不敢小瞧了你。姐姐,我和父亲心中都是有你的,这一点我想你心中也明白。” 沈琳闻言,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沈钰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反而又继续的说了下去。 “可是姐姐,即便这样,今日有些话我也要同你说清楚。往后但凡有我在的一天,我依然会是你的依靠,不会让宁远侯府里的任何人小瞧你了你。只是这娘家,往后你还是尽量不要再回来了。” 沈琳的面色剧变,不可置信的问着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要我回家?” “姐姐的家现在是宁远侯府,而不是我英国公府。”沈钰面上的神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我希望姐姐明白,即便往后年节之时你回来看望父亲,那你的身份也只是个客人而已。而身为客人,自然是不能再插手我英国公府里的事了。” 沈琳扭头望着沈畅,期盼着他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但是很可惜,沈畅显然没有要出来说一句话的意思。 沈琳便又哭了。她指着沈钰骂道:“,好,沈钰你好啊。你为了自己的妻子,还有继母,竟然就这样的对你自己唯一的亲姐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猛然的大了起来,几乎就是吼了:“沈钰你对得起娘吗?” 然后她又冷笑:“也是,在你的心里,你的娘就是那个女人吧?你其实早就忘了你的亲娘到底是谁了吧?” 面对她的指责,沈钰神色不变。 “姐姐,我说过,对于母亲的离去我也很伤心很悲痛,我想我的这份伤心和悲痛不会比你少。而且我现下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的亲娘就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一个,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姐姐,母亲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我自己的妻子我自然要护她一生周全,怎能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就能眼看着你抹黑她的名声而全然置之不顾?便是继母,姐姐,你扪心自问,继母到了我们家这么多年,对你我不好吗?便是她再有不对,再有藏私,那都应当是父亲来说,轮不到你我做之女的来插手。” 沈琳抿唇不语,只是一直哭,又一面叫着娘:“娘,若是你在,定然不舍得看女儿像现下这般可怜。” “姐姐,你这一套已经对我没用了。”沈钰的声音依然是冷的,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雪一般,“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又冷声的叫着丫鬟,让她吩咐小厮去套车:“送姑奶奶回宁远侯府。再有,告诉看大门的小厮,往后姑奶奶若再来,不论是任何原由都不可放她进府。若有私自放她进来的人,拖下去,直接杖毙。” 这下子真的是杜绝沈琳想要回英国公府的任何可能了。 沈琳这才真的慌了。 她面色发白,扑到沈畅的面前去,哭道:“爹,爹,你快管管阿钰。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您自小就最疼我了,难道您真的舍得往后再也不见我了吗?” 沈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沈琳只以为沈畅这是心软了,一时便哭得越发的狠了。 就听得沈畅长叹一声,面上老泪纵横。 “怪我啊,都怪我啊。我不该因着你母亲早早离去的缘故所以就那般的纵容你,结果才让你成了现下这样的一个性子。” 又低下头,对沈琳说道:“你心中不喜你继母,一直对她冷嘲热讽,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你管着家中的中馈,你继母嫁过来之后你不愿意交出这管家的权利,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你不喜你的继弟继妹,对着他们从来都是冷言冷语,我也劝着他们忍了;你出嫁之后,就算是你继母管着家中的中馈,你依然暗中的鼓动那些管事的媳妇为难她,时不时的又对她的一些决定指手画脚,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后来你又插手阿钰的婚事,我也没有说什么,可是你这次,你这次竟然这样的说你的弟媳妇。那毕竟是亲弟弟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质疑她不贞?若这样的事传了出去,你让阿钰的妻子往后如何做人?我英国公府在旁人面前又如何抬得起头来?你还想着要扶持阿钰的妻子夺了你继母管家的权利,你再在背后操控。阿琳,幸亏你是女子,若是男子,岂非是要兄弟阋墙,家宅不宁?罢了,我是再容不得你了。往后你就如同阿钰说的那样,不要再回来了。” 说罢,不再理会沈琳的哭喊,用袖子捂着脸,自椅中起身,脚步踉跄的出了门。 待他出门,沈钰叫了两个仆妇进来:“送姑奶奶回宁远侯府。” 沈琳坐在地上不走,沈钰便冷声的喝叫着那两名仆妇:“扶了姑奶奶起来,送她上马车。” 沈琳来英国公府的时候自然是坐了宁远侯府的马车来的,方才沈钰已是吩咐了小厮将她的马车赶到了大门口去等候着了。 沈琳还是不愿意走的。她转而扑到沈钰的面前来,伸手抓着他的衣袍下摆,哭道:“阿钰,阿钰,我毕竟是你的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的对我?你不让我回来,让我往后要怎么办?” 沈钰不为所动,只是很冷淡的说道:“今日的这事不会有人胆敢说半个字出去,宁远侯府里的人必然不会晓得这事。所以往后你依然还会是宁远侯府尊贵的世子夫人,而我和父亲,还有这整个英国公府依然会是你的依仗,宁远侯府里没有任何人胆敢欺负你,你的日子照样如以往一般。不过是要你往后不要再回来罢了,又哪来的什么让你往后要怎么办?”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沈琳,只是冷声的吩咐着那两名仆妇送她走。随后又伸手用力的拽了衣襟,将自己的衣袍下摆从沈琳的手中拽了出来,转身就回景园去了。 第144章 夫复何求 等沈钰回到景园的时候,就见着叶明月正歪着身子倚靠在大迎枕上睡着了。怀里还抱了一个秋香色绣球纹的引枕。 站立在木榻旁边的黄鹂和小茶见着沈钰进来了,忙矮身屈膝对着他行礼,又要叫世子爷。 沈钰去摇了摇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随后又挥手让她们下去。 黄鹂和小茶对望一眼,两个人便又矮身屈膝对着沈钰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到了门外,黄鹂还甚为贴心的将门给关了起来。 一时屋子里就只剩了沈钰和叶明月了。 沈钰脱了靴子上木榻,小心翼翼的将叶明月抱在怀里。 她的发髻依然还是微微的散乱着,鼻尖红红的。虽然双目阖着,但眼皮还是微微的有些肿的。便是她现下睡着了,神情也不安详,一双秀气的眉还在皱着,想必是梦里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沈钰见了,心中只心疼不已。 圆圆嫁给她这才几日呢,就让她受到了这样的羞辱。 他低了头,双唇一下下的轻吻着她的眉心,似是想这样将她皱着的眉头给抚平。 这般亲得一会,忽然就见怀中的人星眸半睁,一双眸子清水里的一滴浓墨一般,只定定的望着他。 沈钰还是在亲吻着她的眉心,一面又轻声的同她说着话:“你醒了?” 叶明月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起来,只是动了动身子,在他的怀中找个更舒服点的姿势,然后窝在他的怀里,又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问着:“你不去锦衣卫署了?” 她的指尖微凉,带了茉莉的幽香。 沈钰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一下下的亲吻着她微凉的指尖,垂眸望着她,笑的轻柔:“不去了。锦衣卫署里今儿原就没有什么事,我回来的时候也吩咐了周泉和郑云,让他们两个多盯着点,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会过来同我说的。” 顿了顿,他声音又更柔和了下来:“我就待在家里陪着你。” 他不过今儿早上才去锦衣卫署应卯当值,不想立时就出了这样的事。他真想往后哪里也不去,就这样一直守在叶明月身边。 叶明月听了,就调笑着他:“我就这样重要?竟是让英明神武的沈大人都不去锦衣卫署里应卯当值了?若是教旁人晓得了,岂不是会说沈大人沉迷女色?” 她一个字都不提方才前院里沈琳的事,因着她晓得她提了也没什么用。 若沈钰果真在乎她,那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而反之,若沈钰和沈琳果真姐弟情深,觉得即便沈琳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出来那也是可以原谅的,那她还有必要说什么呢?索性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而沈钰听了她的话,却是极为认真的回道:“你自然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 又低头下来亲吻她的双唇,低声的说道:“圆圆,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便是要用我的命来守护你,那我也心甘情愿。” 所以就算是被人说他沉迷又如何呢?他都愿意用他的这条命来沉迷。 叶明月听了他这话,心中自然也是感动的。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伸了双手揽了他的脖颈,渡了舌过去,深深的与他一吻。 窗外日光和暖,鸟声细碎入耳。 至下午时分,小茶探听清楚了前厅里发生的事,过来细细的回报了叶明月。叶明月听了,心中便越发的感动了起来。 沈钰竟然这样的维护她,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呢? 于是至晚间的时候,床第之间,叶明月便难得的主动了一回。 她坐在沈钰的身上,倾身过去,亲吻着他微有胡茬的性感下巴,不时又轻咬一下。随后又伏在她的肩上,娇娇嫩嫩的一声声的唤着他钰哥哥,直将沈钰叫的全身的骨头都要酥软了一般。到最后他只被她这样给撩、拨得呼吸急促紊乱,双目赤红,却又嫌她的动作太慢,终究还是翻身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一夜疯狂,至次日起来的时候叶明月就晓得苦了。 她只觉得身子被马车给碾压过一样的,全身各处无一处不酸不软,简直是连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她就怒瞪着沈钰,嗔着他:“你就不能动作轻一些?” 身上还有许多处的青紫,足见沈钰昨晚有多疯狂了。 沈钰面上也讪讪的。他一面小媳妇样的给叶明月揉着肩,一面又低声的说道:“圆圆,你明晓得,你昨晚那样的主动,又那样一直叫着我钰哥哥,我,我如何能受得住?” 想到昨晚的事,沈钰一时便又觉得情动了,俯身过来又亲吻着叶明月,渐渐又有失控的趋势。 叶明月是真的怕了,当下真的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这才勉强推开了沈钰。 “你还不去锦衣卫署?只管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做什么?” 沈钰又倾身过来,眉宇间笑得不怀好意:“我就爱和你胡搅蛮缠。” 叶明月一张脸发烧似的红,双颊更是滚烫一片。 当下她再不答话,却又趁沈钰没在意的时候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他踹到了床下去。随后她才说道:“还不快走。” 早间起来她还没来得及穿衣服,这般一脚踹了过来的时候,惊鸿一瞥之间,风光无限。 沈钰的目光便直了。叶明月察觉到了,只觉得面上滚烫得就像要烧起来一般。 她将被子紧紧的卷在身上,也不敢看沈钰,眼望着被面上绣着的交颈鸳鸯,红着一张脸就道:“沈钰,你,你也不管我受不受得住,就老是要这样。你若再这样,那我就恼了啊。” 大红的缎子被面,水一般柔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上背上,几缕发丝垂在她白皙若雪的脸颊旁,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的摇晃着,越发得映衬得整个人如同那初开的海棠花一般,引人采撷了。 沈钰心中想着昨夜叶明月在他身下叫着他钰哥哥的场景,那样的娇媚入骨,又见她现下这般双颊嫣红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无论是哪一种模样,叶明月总是能这般轻易的就撩动他的心弦,让他爱她入骨。 但他却也晓得自己是不能再孟、浪了。昨夜他确然是狠狠的折腾了叶明月一晚上,现下自然是要她歇息歇息的。 于是他便走到旁边的花梨木镂雕合欢花纹的衣架上拿着衣袍穿了。 叶明月偷眼望了望,见他现下正背对着她在穿衣,宽肩窄腰长腿,端端正正的一个好身材。 沈钰穿好了衣袍之后,又走回了床边。叶明月忙收回了自己打量着他的目光,只装着望着床里侧挂着的荷包。不过一张俏脸还是红的。 沈钰也不揭穿她,只是站在床边,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弯腰俯身在她水光润泽的红唇上亲吻了一下,随后又在她的耳旁低声的笑道:“乖,今儿白天你就好好的歇息歇息,等晚间小爷回来了再和你胡搅蛮缠。” 叶明月的一张俏脸顷刻红透。 她也不说话,抓了手边的枕头,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 她心里有分寸。这枕头是软枕,她用得力道又不重,便是真当砸到了沈钰的身上那也是不会痛的。更何况就凭沈钰的身手,如何能砸到他呢? 自然是砸沈钰不到的。沈钰不过是微微的一侧身,就轻轻巧巧的躲过了这只凌空而来的枕头。他却又一伸手捞住了枕头,随后又回头放到了床上去,再便笑着转身出了门。 叶明月咬牙望着他的背影,片刻之后却又止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和沈钰这样的相处方式,说起来两个人仿似都是喜欢的呢。 不过实在是觉得全身酸软得慌,而且时辰还早,所以叶明月便又躺下去小憩了片刻,随后才慢腾腾的起来吃了早点。 昨儿沈钰放了话下去,往后除却年节,再不允许沈琳登英国公府的门,自然对于沈琳的帮凶赵嬷嬷也有处置。 念在他毕竟是英国公府的老人份上,沈钰倒也没有重罚她,不过是将她远远的发派到了英国公府一处偏远的庄子上去了,且往后也再不许登英国公府的门。而景园上下的一干丫鬟仆妇,沈钰也全都清查了一遍,但凡是同沈琳有些许关联的就全都撵了出去,剩下主事的也就是叶明月陪嫁过来的黄鹂,翠柳,小茶和小梅了,其他的丫鬟也都为一些粗使丫鬟。 叶明月对此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下景园上下人少清净,她又没有什么旁的事,逐日一个人悠闲自在,等着沈钰散值回来再同他甜甜蜜蜜,日子自然是惬意得很。 这日她在木榻上,拿了干净的手帕子在慢慢的擦着兰花的叶子。 日子闲散了,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做嘛。所以最近叶明月迷上了种兰花。 固然兰花开花的时候惊艳,但兰花是个娇弱的东西,很难伺候。所以叶明月最近便找了许多有关兰花的书籍来看。 现下她的炕桌上便摊着一本兰花养护之类的书册,又放了一盆兰花。 这是一盆寒兰。还是沈钰晓得她对兰花感兴趣之后特地的托人从福建买了来的。 自古闽中出的兰花便为上品。叶明月对这盆兰花极为的喜爱,从来都不要丫鬟经手,都是自己亲自打理。 不过前几日她发现这兰花叶子上长了白点一样的叶虱。眼见得这盆兰花逐渐的败了下去,她心中着急,赶着这几日翻查了无数有关兰花的书籍,随后才在一本书上查到了该如何处理的办法。 于是方才她便让小茶去打了一盆清水来,又滴了几滴香油在里面。随后又撇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子在里面,拧得半干了,再慢慢的擦拭着这兰花的叶子。 她这般的才刚擦拭了一小半的兰花叶子,忽然就听得小梅进来通报,说是夫人来了。 是孙氏来了? 叶明月擦着兰花叶子的手一顿,但随即她又立时将手里拿着的手帕子扔到了盆里去,对小茶说道:“快请了夫人进来。” 只是一面洗手的功夫,她心中也在想着,孙氏虽说为人性子平和,但自从自己嫁进这英国公府之后,也不过日常偶尔与她见面,说的也都是一些客套疏离的话。怎么她今儿来找她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第145章 互相试探 孙氏进来的时候叶明月已经洗好手了,翠柳正递了一块雪白的干布巾给她擦手。小茶和小梅则是一人在搬着那盆兰花,一人在端着铜盆要离开。 孙氏的目光在那盆寒兰上面绕了一圈。 翠绿的叶子,淡黄色的花,即便是她现下站在这里都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她是晓得这盆寒兰是沈钰特地的寻了来给叶明月解闷的。 她心中不由的就感慨着,沈钰对叶明月可当真是好。这样一盆价值百金的兰花,又不当吃不当喝的,可沈钰见叶明月喜欢,竟然眼睛眨也不眨的就买了下来,只为回来讨叶明月一个笑容。 只怕便是叶明月要天上的星星,沈钰也会想方设法的要去给她弄下来的吧? 孙氏心中羡慕,面上便也同叶明月笑道:“世子果真是疼你。我听得说这盆兰花可是他特地的托人从福建送过来的呢。” 虽说论起来沈钰是她的继子,但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而且现下沈钰在朝中又是居着那样的高位,所以孙氏言语之间还是称呼沈钰为世子,而并不敢很随意的称呼他阿钰或是钰哥儿。 叶明月起身让座,又吩咐着小丫鬟们上茶,拿攒盒。她也没有回答,只佯做害羞,垂了头不说话。 她原是想打趣孙氏,说英国公心里也疼着您呢。您想要什么他不给?但又想着沈畅和孙氏毕竟是自己的长辈,若如此打趣了,总怕他们会在意,所以还是罢了。 于是她便只是殷勤的招呼孙氏喝茶吃糕点。 孙氏便也笑着捧起了手边的盖碗。 叶明月出嫁的时候叶贤嘉和薛氏原就给了她极为丰厚的陪嫁,嫁了过来之后沈钰更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疼惜着,恨不能将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碰到她的面前来,所以便只是一只简简单单的盖碗,那也是汝窑的,茶叶是正宗的雨前狮峰龙井,便是攒盒里的糕点,也无一不是出自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 孙氏心中便在想着,得亏这个叶明月瞧着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不然她若是像沈琳一样的强势喜欢管事,只怕自己在这英国公府里的日子就会很不好过呢。 毕竟沈钰是这英国公府的世子,他又是这样的宠爱叶明月,还不是叶明月想要如何他就会如何? 但即便叶明月面上瞧着再是个懒散,不喜欢管事的人,但孙氏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忧,所以纠结了几日之后,她少不得的今儿就想来试探一番。 于是她同叶明月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转而叹了一口气,就说道:“我果真是老了呢。近来天气变冷,我便觉得这身子骨整日酸软,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叶明月闻言,少不得的就开口宽慰了她几句。但心中对她今日忽然登门造访还是很狐疑。 她不觉得孙氏真的会如同她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样人畜无害,柔弱可欺。 一个侯府的庶女,能顺利的嫁进英国公府,而且嫁了过来之后又能一直稳坐英国公夫人的位置,那背后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沈钰关于孙氏的事,沈钰对此的回答是不在意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只要她凡事不会太过分,我身为继子,自然是不会去管她的。” 叶明月便也没有在问,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了些数。现下又见孙氏主动上门,又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心中越发的有数了。 孙氏今儿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叶明月心中想着,面上却不显,依然只是同孙氏聊些家常话。 若孙氏果真有事,那她自然会主动说出来的。 而果然,孙氏又跟叶明月说了一番近来自己的身体是如何的因着日日操劳府中的事不好的差之类的话,随后她话锋一转,就说道:“我今儿来,竟是有件事要求你呢。” 叶明月忙道:“母亲这话严重了,我当不起。母亲有何事尽管吩咐就是。” 孙氏就笑道:“你也晓得,这英国公府的中馈原是你大姑姐在管,后来她出嫁了,没奈何我才接受过来。但我原就是个没用的人,这样琐碎的事,我哪里管得了这些个呢?得亏底下管事的媳妇子都是些厚道的人,所以这么些年才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叶明月便忙笑道:“母亲谦虚了。母亲自然是极能干的,这满府里的人谁不称赞您?” 不过心中却在纳闷,孙氏忽然对她说这些做什么?以为她想管这英国公府里的中馈,所以现下才特地的来试探她? 她可不认为孙氏是真心的想要将这掌中馈的权利让给她。毕竟这是大事,若是真的想让给她,这样的话势必要先同英国公商议,再由他们两个叫了自己去说这话才是,必然不会由着孙氏自己跑过来同她说这事。而且一开始还先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但其实孙氏也很无奈啊。她何曾想主动放权了?但昨儿晚上沈畅同她提起,意思是他们年纪都大了,现下自己又只有一个闲职,整个英国公府说起来都是由沈钰在撑着的,所以就同孙氏商议,说是想将这英国公府的事交由叶明月来做。 孙氏心中自然是不愿的。 她毕竟只是沈钰的继母,沈钰又那般的强势,平日里她对着沈钰的时候就不敢掉以轻心的了。若是现下她将手中掌家的权利放给了叶明月,岂非往后她对着沈钰和叶明月的时候便要更加的陪着小心了?而且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掌权的时间久了,晓得了其中发号施令的乐趣,必然是不愿意轻易放权的。 但沈畅又开口提了这事,她又不能开口反对。于是她想了想,便想着先来试探一番叶明月的态度。 方才她已是同叶明月明里暗里的说了自己因着这些年管家的缘故所以才身体不好的缘故,又说管家极琐碎的话,原也是想同叶明月透漏一个消息,那就是管家是极累人的一件事。 她心中是想着,叶明月瞧着娇滴滴的,一看就知道在家中的时候必然是父亲千娇百宠长大的,如何原意来管这些碎碎的事呢?所以自己总是夸大管家是如何的累人,那叶明月必然是会知难而退的。 而叶明月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好笑不已。 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如何会不明白孙氏的意思呢? 她这是提前敲警钟来了。 于是她就笑道:“真真是能者多劳,也就母亲这样能干的人方才能将这整个英国公府打理得这样的有条不紊,若换了是我,那必然是不照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是不想要管什么中馈的。清清静静,悠悠闲闲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左右有沈钰在,量孙氏也做不出克扣她消费用度的事来。况且就是她自己的那些陪嫁里面,庄子铺子应有尽有,每年的利钱就足够她从从容容的过日子了,何必要去揽这样的事呢?还出力不讨好。头一个孙氏往后肯定是会心里看她不爽的。 而孙氏听得她这样说,心中便一喜。 这叶明月果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不错,如何能管得来这事呢? 不过面上还是恭维了叶明月几句,意思是叶明月也是个能干的。又顺水推舟的说自己同国公爷说过了,想将这掌中馈的权利让给叶明月呢。国公爷也是应了的。 叶明月自然是做了大吃一惊的模样出来,再三表示自己肯定是不照的。 孙氏见说得差不多了,面上便做了为难的样子出来,皱眉说道:“只是怎么办呢?这事我已是同国公爷提起了的,国公爷也答应了呢。还说等世子休沐的时候就要叫了你和世子去说这事呢。” 叶明月心中只觉得好笑。 必然是沈畅同孙氏提了要将掌中馈的事给她的,所以孙氏心中惊慌,今儿这才急忙的来试她的话。不过到了孙氏的口中,这沈畅主动提出来的话倒是说成了是她主动同沈畅提的了。 不过叶明月也没有说破,只是笑道:“这个无妨。等明儿有空闲了我就去同父亲说这事。只说是父亲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能力有限,现下还只能烦请母亲管这些事。” 随后她也恭维了一番孙氏,只说她能力是如何的好,这些年管理这一大家子是如何的辛苦之类的话。 孙氏见目的达到,随后又同叶明月说了一番闲话之后,便笑眯眯的走了。 叶明月等她一走便叹了口气,心里只想着,果然高门大院里的人家说话就是麻烦,弯弯绕绕的。 是夜她将孙氏白日里过来说的那些话同沈钰说了。沈钰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当下他就笑道:“必然是父亲同她说了什么,所以她这次过来试探你来了。” 顿了顿,又笑着问叶明月:“圆圆,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呢?想不想要找点事做做,打发时间呢?若是你想,我便去同父亲说说。” 所以在他的心中,管一个有几百口人的国公府的事只是打发时间的小事吗?就算知道沈钰是好心的怕她烦闷,但叶明月还是额头上一滴冷汗:“管家这个事是很麻烦的。我才不要管。而且若是管得不好了,背后会被人骂的。” 沈钰正伸了手指绕着她柔顺的秀发在玩,闻言就轻描淡写的说道:“谁敢背后骂你?拉了下去,直接杖毙了也就是了。” 这样的血腥暴力...... 叶明月继续额头上一滴冷汗。 不过随后又听得沈钰在笑道:“你不想管这些事也好。每日在家里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等我散值回来,或是休沐在家,便陪着你一起做这些事。总好过于你每日忙忙碌碌,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左右但凡只要有我在,即便你在这国公府里不管事,那必然也是没任何人敢小瞧了你的。” 又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轻声笑道:“呐,你最重要的事呢,就是陪我这个夫君了。” 说罢就直接低头亲了下去:“不要去想这些事了。圆圆,专心些,好好的陪陪我。” 桌上的烛火跳了几跳,透过大红撒花的绸帐子,影影绰绰的映出被中缠绵的两个人影。 第146章 完结章 (一) 才见菊花满枝头,大雁南飞,转眼已到小雪节气。 而小雪这日,京城也甚为应景的下了一场小雪。 虽然这场雪飘飘洒洒的才下了不足一顿饭的功夫,但叶明月还是觉得甚为惊喜。也不顾沈钰的劝阻,冒着外面的严寒朔风就跑到廊下去看雪。沈钰最后没有法子,也只得拿了她的斗篷,又拿了手炉过来。 细心的给她披上了斗篷,戴了兜帽,将手里递到她的手里让她揣好,绕是这样全副武装,沈钰还怕着她冷,随后便将她拥在了怀内,用自己厚实宽大的斗篷整个儿的将她包住了,也就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而已。 叶明月不由的失笑,在他的怀里仰头望着他:“出来看个雪罢了,哪里有那样的冷呢?你就弄得这样的夸张。” 沈钰低头望着她,抬手刮了刮的鼻子,也笑道:“谁让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宝宝呢?我自然随时随地都担心你的。” 沈钰近来也不晓得是抽什么疯,床笫之间激、情的时候喜欢叫她宝宝,总是会问着她,宝宝,这样好不好?这样要不要?这样你可喜欢? 现下叶明月猛然的听得沈钰这般说,不由的就红了脸,也不再说话,只是靠在沈钰的怀中看着庭院里的细雪纷飞。 天是阴的,风是冷的,可是雪是白的,竹子是绿的,身边这个人的怀抱是热的,那便已经足够幸福了。 叶明月真心的觉得,自打她嫁给沈钰之后便没什么是不好的。 虽然先前沈琳会给她找事,可自打沈钰那次发怒,严令沈琳无事不可回英国公府之后,随后沈琳也是回来过几趟的,但看门的小厮一早就得了沈钰的严令,谁敢放沈琳进来?沈琳也只得怏怏的回去罢了。 沈琳心中自然是恼怒不过,觉得这些都是叶明月在背后搞得鬼。若没有叶明月那日去对沈畅和孙氏告状,又岂会来现下的这一出?所以她便想着要找叶明月的麻烦。 英国公府她是轻易进不去的,但是沈琳想着,她就不信叶明月一辈子不出来。等叶明月出了英国公府,她自是可以堵着叶明月,好好的同她理论一番这事。 但可惜叶明月原本就是个很宅的性子,现下又添了侍弄花草等几样兴趣,正是热情如火的时候,平日里都是轻易不出来的。也就沈钰休沐的时候会同沈钰一块儿出来走一走,逛一逛。沈琳要找叶明月的麻烦,沈钰又在身边,她哪里敢?便是骂得叶明月两句,又被沈钰冷声的给说了一句,姐姐,你非要将你我姐弟之间的情分真的全都消磨完吗?如此几次,沈琳便也不再敢找叶明月的麻烦了。 她总归还是想要依仗着英国公府和沈钰的,不然她在宁远侯府里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而沈钰这般的在意叶明月,英国公府里的上下之人也全都是晓得的。府里的一干丫鬟仆妇没有一个敢对叶明月不尊敬的,见着她了,都是毕恭毕敬的叫上一声世子夫人。而沈畅是个平和好说话的性子,从来不会为难叶明月,至于孙氏那边,自打沈畅同叶明月提了要让她掌中馈的事,而叶明月力辞之后,孙氏对着叶明月便越发的喜爱了。 难得有一个这样不会同她争夺掌中馈权利的继子媳妇。而且沈钰她也是不敢得罪的,自然她也就不敢得罪叶明月了,所以平日里景园这边上下的花销方面孙氏向来便极大方。偶尔无事的时候还会请了叶明月过去坐一坐,同她说说闲话。 既不用管事,又有沈钰这样知冷知热的疼惜着,娘家那边也是人人都好。她前两日还刚在沈钰的陪同下回了娘家一趟,见着她的小侄子长的越发的白胖可爱了。 当时她抱着小侄子在怀里逗着,薛氏和陈佩兰就关切的问着她最近可有消息了? 叶明月就抿唇笑,只说她们太着急了。 但薛氏和陈佩兰自然是着急的。 沈钰生的俊美,身份又高,纵然是他已经娶妻了,但有的是姑娘愿意给他做妾。所以她们总归还是希望叶明月能早早的生个孩子,最好还是个男孩,这样叶明月在英国公府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叶明月只是笑,不说话。 她同沈钰成亲之后,也不是没见过有丫鬟仗着自己生得有几分姿色想要爬沈钰床的事,但沈钰当即就发了火,命小厮将那丫鬟杖责了二十棍之后又远远的发送到偏远的庄子上去了。他这样的杀鸡儆猴了一次,往后是再没有丫鬟再生这样的心思了,全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至于说外面,那自然也是有想着要巴结沈钰,或是给他送女人,或是干脆自家有什么女眷了,想送过来给沈钰为妾的,但也全都被沈钰给冷面拒绝了。 不过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多了,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担心的。所以在回去的马车上当沈钰问着她:“方才你在后院,母亲和大嫂同你说了些什么?怎么我见你出来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呢?” 叶明月想了想,随后实话实话:“娘和大嫂问我现下有没有怀有身孕,说是若我再不生个孩子,只怕你就会纳妾了。” 沈钰有心想要打趣她,便笑着问她:“那若是我纳妾了,圆圆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原以为叶明月听了他这话必然是会十分的气恼的,说不定还要因着恼怒而哭呢。他都已经做好了要哄她的准备了。但没想到叶明月闻言却是极其平静的望了他一眼,随后语气也甚为平静的就道:“闻君有两意,故迩来决绝。你纳妾的那一日,便是你我和离之时。” 沈钰只吓了一大跳。 “你想都不要想同我和离的事。”沈钰捏了她的下巴,倾身过来,又是急切又是慌乱的亲吻她的双唇,“谁让你有这样的想法的?” 叶明月失笑:“怎么,这样的想法还要人来教的么?其实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是一早就将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我现下同你好,所以我是愿意同你在一起的,也乐意同你在一起,可若是哪一日你纳妾了,或是教我晓得你喜欢其他的女人了,或是同其他的女人上过床了,那我是决然不会再同你在一起的。大不了就和离了呗,我回娘家,总是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再不济找个尼姑庵,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青灯古佛安安静静的,也好过于每天看你同其他的女人在一块儿。” 沈钰听完她这一番话,只又气又恼,当下更加凶狠的吻着她的双唇。 “这样都堵不住你的话?圆圆,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同我和离,这样的念头想都不要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同你也是要如影相随的。” 顿了顿,又道:“先前那话我是逗你玩的,我何曾想过要纳妾了?在我心中你便是这世间最好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你。有你一个就够了,我还要其他的女人做什么?” 又将她牢牢的圈在怀中,一面吻着她的唇角,一面低声的恳求着她:“圆圆,答应我,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只要你不纳妾,不喜欢其他的女人,那我自然是不会离开你的啦,”叶明月双手环了他精瘦的腰身,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笑靥如花,“希望你今儿对我说的承诺你要一辈子记得才好。” “自然。”沈钰郑重的点头承诺,“我自是会一辈子记得。” 似是怕叶明月会离开他一般,是夜,沈钰在床笫之间欺负叶明月教往日越发的狠了,真真称得上抵死缠绵四个字,足足折腾了叶明月一夜。 随后至大雪节气的那日,京城这里又特为应景的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自傍晚时分便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晚间叶明月伏在沈钰火炉般滚烫的怀里之时依然能听到外面朔风萧萧拍窗子的声音。 她心中按捺不住,转头见沈钰阖着双眼,呼吸平稳,便悄悄的自他的怀中爬了起来,想要去看雪。 但只不过刚离开被窝,便听得沈钰的声音猛然的响起:“圆圆,你要去哪里?” 这样动一下他都会醒啊?他这警觉性是不是太高了点? 叶明月无奈回头,笑着同他解释:“我想去看看外面的雪是不是还在下。” 晕黄的烛光下,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满是祈求。这样沈钰如何还能拒绝? 所以外面冷,会着凉,快回来睡觉,明儿早起再去看雪这样的话被被他给咽回了肚子里去。他转而是起身,用厚实的被子将叶明月给整个人的裹了起来,只露了个头出来,随后又打横抱起了她。 叶明月便在被子里面踢着腿,问他:“沈钰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啊。” “你不是想看雪?”沈钰低头看她,“我这样用被子抱着你去看,你就不会冷了啊。” 叶明月这才不闹腾了,乖乖的由他抱着。 不过自然是不会真的去外面看的。 沈钰将她抱到了临窗的木榻下,随后自己也钻到了被子里面去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又伸手去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雪还在下,搓绵扯絮一般。借着廊下挂着的灯笼里的光,可以看到地上已经铺了白白的一层,院角的竹叶上也满是积雪,琉璃世界一般。 叶明月心中高兴,扭头同沈钰说道:“沈钰你快看,外面好漂亮。什么时候天才亮呢?我好想去院子里堆雪人,扫梅花树上的积雪,埋在地底下,然后等来年雪化开了再挖出来泡茶喝。” 又拍手笑道:“下雪天做这些事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沈钰唇角含笑,看着她因着高兴而极亮极亮的双眼。 他觉得这一刻漫天的星星都坠入了她的眼中,那样的亮,那样的吸引人。 他倾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角,火热的胸膛因着低笑而微微的在震动着:“我觉得这样的下雪天做一些夫妻之间的亲密事也是再好也没有的。” 睡前他原本是想要同她亲热一番的,只是她说今儿累了,不想要,他便勉强饶过了她。可谁晓得这小丫头竟然半夜里将他给弄醒了,还非要来看雪。他瞧着她现下精神可是好着呢,一点儿也不累的。 既然如此,这样的雪夜,相爱的两个人紧密的拥在一起做些亲密的事那自然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他很愿意往后每年这样的雪夜都同她做着这样亲密的事。一辈子,长长久久的。 第147章 完结章 (二) 大雪节气过后的两日,叶贤嘉遣人过来同叶明月说了一声,说是叶绍松过世了。 叶明月记得她那年刚回武安伯府,第一次见到叶绍松的时候就觉得他削瘦得吓人,面色也黄黄的,那时她便觉得叶绍松不会是个长寿的,现下果然如此。 虽说叶贤嘉一家已是被叶绍松和蒋氏给除了族,又被撵离了武安伯府,但说到底叶绍松毕竟是叶贤嘉的生父,所以叶贤嘉还是身着重孝,备了一张祭桌,领着阖家大小去叶绍松灵前拜了祭。 叶明月虽然是个出嫁女,但说起来她毕竟也是叶绍松的孙女儿,所以她也去了。自然沈钰也陪同着她去了。 到了武安伯府的时候,就见来往的小厮丫鬟人人挂孝,里外都是一片白。 照例还是林氏在管家。不过即便她有一个做了贵人的女儿,她在这武安伯府里的地位也不高。 叶明珠自打入宫做了惠贵人之后,又身怀有龙嗣,林氏很是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期间她还曾入宫见过叶明珠一次,想让她威逼叶贤锦休弃了林谷玉。但是叶明珠总是不管她这些事。 她在武安伯府的时候,已是受够了林氏从来只晓得贴补娘家,连带着她在武安伯府里的地位也尴尬的事。而且她入宫之后只觉武安伯府里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她的,反倒一个个的还都要跑到她面前不是要求加官就是要求银钱,所以对于武安伯府里的所有事她都不想理会。 蒋氏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一个叶明珠登了高位之后却是这样的不顾娘家,她是对叶明珠无可奈何的,于是所有的怨气便都发泄到了林氏的身上。至于叶贤锦那边,他原以为叶明珠做了皇上的贵人,他在锦衣卫里的官职怎么样也是要升一升的,但是很可惜,沈钰才不会去管什么叶明珠有没有做皇上贵人的事,而且叶明珠也插手不到他锦衣卫里的事,所以叶贤锦的官职非但是没得升,反倒因着叶贤锦那时候曾为难过叶贤嘉、叶明月的缘故,所以他在锦衣卫里的日子就极其的不好过。叶贤锦心中如何会不气?最后他索性是辞了锦衣卫署里的差事,整日只在家里同丫鬟姨娘厮混。因着不得志的缘故,而身为亲生女儿的叶明珠都不出手帮衬,所以叶贤锦心中便越发的恼了林氏,对她轻则骂,重则打,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而且林谷玉现下已是生了个儿子,在武安伯府里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她心中深恨林氏那时候那般的作践她,所以便整日的在叶贤锦面前撒娇做痴说林氏的坏话。叶贤锦贪恋她年轻美貌,什么事不由着她?所以心中便越发的恼了林氏了。而林氏娘家的一帮人,见着林谷玉在武安伯府里的地位高了,倒恨不能让林谷玉将林氏给踹下去,让林谷玉去做了那正室夫人的位子,林氏晓得了这件事之后,心中便越发的气苦了。 自己这么些年耗尽心血扶持的娘家,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对待自己。林氏心中只有苦难言,暗暗的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那样的贴补娘家,搞得自己最后竟是落了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至于武安伯府里的其他人,叶明兰上个月刚刚出嫁。 虽说叶明兰只是个庶出,但毕竟托着有一个做了贵人姐姐的福,所以嫁的人家也还算得上好,是个四品官员的嫡次子。无论如何,她往后生的孩子是终于可以摆脱庶出这个名头了。而叶明玉因着自己本身是个嫡出女儿的缘故,所以总想着要嫁一个好人家,一直挑挑拣拣的,时至今日还没能定下亲事呢。 她年前就已经及笄了,但现下这当会又碰上了叶绍松逝世的这事,作为嫡亲的孙女,按理她是要给叶绍松守孝一年的,到时她都快要十七年了,这样的年纪,也算得上是很大了,只怕是难找到什么好婆家了。 叶明玉后悔的要死。又恨着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早些给自己定了亲事,见着叶明月嫁了这样好的人家,心中又嫉妒的要命,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叶明月一个好眼色。 叶明月自然是无所谓的。 虽然叶贤嘉他们都已经被除了族,但今儿来了也没人敢为难他。 叶贤嘉已经是三品大员了,叶明月身旁又站着沈钰,满武安伯府里的人纵然是心中再有什么想法,可面上也得对着他们客客气气的。 不过叶贤嘉对这些也无所谓。 他在叶绍松的灵前痛哭了一场,上了香,磕了头,随后便要带着自己的家人回去。 叶绍松一死,从今往后他同叶绍松是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一家子出门的时候,迎面正好碰上了叶贤和一家人。 早先一个多月的时候蒋氏就让人送了信给叶贤和,说叶绍松不行了,让他赶快的回来。只是叶贤和没想到这紧赶慢赶的回来了,到底还是没能在叶绍松活着的时候见他一面。 叶贤嘉和叶贤和兄弟两个对面洒了一通泪,又说了一些别后的话。 叶贤和去云南做了一年多的教谕回来,身上倒是没有先前的那些酸迂傻气了,言谈举止老道了许多。随同他一块儿去云南的吴姨娘和叶明蓉此时也上前来同薛氏和叶明月、陈佩兰等人见礼。 叶明月一见着叶明蓉,立时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叶明蓉瞧着个子高了不少,但依然还是一张圆圆的脸,一笑起来颊边两个小酒窝。 “五姐姐,”她亲亲热热的叫着叶明月,又伸手递过来一对荷包,笑道,“上个月家里人去云南送信,我才晓得你竟然已经成亲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对荷包是我绣的,送给你和姐夫。” 又对着沈钰矮身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姐夫。 叶明月忙伸手扶起了她。 对着叶明蓉她是真心喜爱的。非但是同住一个院子里,早晚相见的情谊,而且那时候叶明珠和叶明玉为难她的时候,也就只有叶明蓉出面为自己打抱过不停。 晓得叶明蓉现下不过是同叶贤和回来奔丧,过后在京城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依然会回云南,叶明月心中就极其的不舍。 她紧紧的携了叶明蓉的手,嘱咐着她这些日子若有空了一定要去英国公府找她玩。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她也极其的恋恋不舍。 沈钰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于是过得没几日,他便告诉叶明月,说是他已去吏部说过了,调任叶贤和在他的锦衣卫里做事,往后叶贤和再不用回云南了。 既然叶贤和不用回云南,那自然叶明蓉也不用回了,反而能长住京城了。 叶明月又惊又喜,问着沈钰:“我二叔是个文人,在锦衣卫署里他能做什么呢?” 沈钰抬手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笑道:“锦衣卫署里不但是有武将,那也是有文职的啊。暂且先让你二叔在锦衣卫署里做个书办的文职,等往后有合适的职位了再给他升任吧。” 有沈钰的照拂,往后叶贤和在锦衣卫署里的日子必然会很好过,而且宦途必然也会很平坦。 “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帮我二叔?”叶明月心中生疑,问着他,“我记得你以往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的。” 沈钰公私分明,从来不会利用自己的职权来往锦衣卫或是都督府里安插人。 沈钰闻言就笑了笑,解释着:“因为那日我见你那样的舍不得你的六妹妹。我又想着,平日里我去当值的时候你在家里也无聊,好不容易现下有个你这样上心的妹妹,留了她在京城里,往后没事的时候你就可以让她来咱们家,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这样你便不会觉得无聊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只感激不已。 她身子凑近过去,倒在他的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腰,轻声的说道:“你散值回来,或是休沐在家的时候陪着我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可即便是你当值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可心里想着你就要回来了,心中也是高兴而且也满是期待,期待着你散值回来的那个时辰。钰哥哥,只要能日日的这般晚间在你的怀中睡着,早上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便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又伸手去露他的脖子,强制性的将他的头往自己的唇边压,低声的道:“钰哥哥,答应我,我们一辈子都要这样好不好?” 沈钰自然是应了。 能彼此一辈子日日这样的晚间抱着入睡,早上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彼此,这已是他能想到的这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大雪继续纷纷扬扬的下着,转眼农历新年已到。 虽然到处都是银装素裹一片,但为迎接新年,英国公府上下都张挂了红艳艳的灯笼。景园上下也不例外,连树上各处也都挂了几盏灯笼,晚间点亮了烛火的时候,坐在临窗木榻下推窗往外看的时候,分明就是点点明珠。 卧房里笼了地龙,虽然纵然是屋外大雪纷飞,但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所以沈钰和叶明月也不过是各自着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罢了。 沈钰正握了叶明月的手在掌中把玩着。 她的手白皙柔滑,柔若无骨一般。因着先时她曾剥过蜜橘的缘故,所以指尖还有橘子的清香。 沈钰把玩了一会儿之后便忍不住,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边,逐根的舔舐过去。 叶明月受不住,很快的便嘻嘻哈哈的笑个不住:“沈钰,别玩了,痒。” 但沈钰如何会听她的?很快的便不只是舔舐手指尖这样的事了。 如沈钰前几日所说,这样的雪夜做着夫妻之间的一些亲密事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恍惚中叶明月偏头,但见屋外雪落无声,廊檐树间烛火摇曳。 第148章 完结章 (三) 年后初一日,叶明月同沈钰进宫去给太后拜年。 当初两个人的亲事有赖于太后,而且这些年太后对沈钰也一直很照顾,所以这个年理应要去拜的。 等到了寿康宫之后,叶明月就看到叶明珠也在那里。 叶明珠怀的月份也大了,约莫就该是元宵佳节左右生产。 叶明月见她肚大如箩,向来清丽无匹的面上也都有些浮肿了。不过见着沈钰和她进来,还是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着沈钰和她点头,叫了一声:“沈大人,五妹妹。” 叶明月和沈钰对着她回了礼,随后在太后的招呼下,三个人都落了座。 太后身上穿了喜庆的红色绣五蝠捧寿纹的缕金长袄,头上簪了赤金点翠的凤簪,坐在那里和善的同他们说着话。不过她眉宇间是掩也掩不去的愁色。 正值新年期间,彼此自然是要说一些致辞恭喜之类的话,随后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叶明珠就起身,对太后笑道:“妾身许久没有见五妹妹了,想叫了她到妾身那里坐一坐,说说话儿,不晓得太后可愿意放行?” 聪颖如叶明月也早看出来太后是有话想要单独对沈钰说的,所以见叶明珠这般说,她便也起身站了起来,抿唇站在一旁微笑。 太后果然是允了:“你们姐妹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哀家有什么不放行的呢?明月啊,你就暂且随了你姐姐去她那里,待会儿也不用过来了,让沈大人直接去接你。” 叶明珠和叶明月双双的应了,随后便转身出了屋。 昨儿才刚下的雪,今儿虽然放晴了,但却越发的冷了。 叶明珠现下虽然只是个贵人位份,但毕竟是腹中怀有龙嗣,又即将生产,所以自然是用不着她自己来走路,有两人抬的肩舆坐的。只是叶明月跟随在她身后,见着她坐在上面倒是很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宫道上的积雪虽然扫干净了,但路面依然冻得硬邦邦的,不时的就能看到地面上有细小的冰块,最是打滑。若是那两个内监稍有一个不注意,滑到脚了,将叶明珠从肩舆上摔了下来,那可就玩大发了。而自己是随着她一起的,到时说不定也要连带着担什么责任呢。 叶明月心中就在后悔,想着,即便是明晓得太后和沈钰有话想要单独说,但自己也不用非要跟着叶明珠一起出来嘛,随意的找个借口出去不就成了?干嘛这当会的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啊。 不过她也晓得,叶明珠只怕也是有话想要同她说的,不然方才也不至于巴巴儿的同太后说了那样的话。而且自己只怕也是不好推拒的。 想到这里,叶明月就暗中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好在一路倒也安稳,并没有出一星半点的差错,平安的回到了福宁宫。 叶明珠依然是住在福宁宫的东厢房里,只不过西厢房里住的却不是徐妙兰了,而是另外一位刚册封没多久的贵人。 徐妙兰前些时候也不晓得是吃了什么,或是碰了什么,全身瘙痒难当不说,更是有块块红斑。到最后整张脸上也都是红斑了。太医换了一位又一位,可到底还是不能根除。她那张原本明艳的脸就算是这么毁了。 宫中的女子原就是以色侍人,既然她容貌毁了,皇上自然是不会再临幸她,到最后压根就不再理会她。而宫中的女子,没有皇帝的宠爱,那便什么都不算,便是个最低等的内监宫娥也都是可以来踩上一脚的了。 而徐妙兰原先得宠的时候原就张扬,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这当会失宠了,过来落井下石的人自然不少。到后来她又被移到了一处极偏僻破败的地方去住了,而清了这西厢房出来,说是要给皇帝新册封的贵人住。 至于徐妙兰在冷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叶明月觉得自己都不用去想了。 叶明珠见她自坐在榻上之后便只扭头望着西厢房那里,一面低头轻抚了下袖口绣着的玉兰花纹,一面就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在说着:“前儿我让轻红去打探了一番徐妙兰在冷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轻红回来对我说了四个字,生不如死。” 叶明月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徐妙兰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她和叶明珠心中都是有数的。 自然一方面是沈钰在背后做了手脚,一方面也是徐妙兰本身性子使然。 但不论如何,叶明珠是再不敢得罪叶明月的。 说起来她虽然是皇帝的女人,但只是一个位份这样低的贵人罢了,若是得罪了叶明月,沈钰想出手对付她也是极容易的一件事。 所以她便笑道:“论起来,我们武安伯府里的这一众姐妹,到后来也就只有你嫁的最好,日子过得最舒服了。” 叶明月转头看着她。随后也笑道:“姐姐其实也不差。现下你虽然是贵人位份,但等你腹中的龙嗣生了下来,那位份自然还会往上升一升。嫔位可是能主一宫之位呢。” “那又有什么用?”叶明珠的声音依然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只怕到时旁人称呼我时不会是惠嫔,而是惠太嫔了。” 叶明月面上露了吃惊的神情出来。 而叶明珠一直平静的面上也终于是露了一丝笑意出来。 不过是苦笑而已。 她垂了头,伸手拿了杯盖,慢慢的撇着水面。 她怀有身孕,自然是不能再喝茶了,平日里喝的都是白开水。这当会杯盖撇来撇去的,来来去去的也都不过是水面微漾而已。 有白色的水汽袅袅而上。 隔着那层袅袅的水汽,叶明珠清丽的脸看着有些模糊。 “虽然宫里瞒得紧,可我多少也是听了一些风声,皇上只怕是不行了。听说年前的时候他就躺倒了,起不来,太医说是操劳过度。” 哪里是什么政务上操劳过度呢?不过是女色上操劳过度,所以掏空了身子罢了。 哒的一声轻响,是叶明珠将手里的杯盖合在了盖碗上。 她抬头,望着叶明月,继续平静的说道:“想必你也晓得,自从太子被废黜之后,太后和皇后那边自然是属意瑞王的,但景王这些年势力渐大,又得皇上欢心,而现下皇上病倒,两方势力势必争夺。这京城的天,只怕要不安稳了。想必太后留了沈大人单独说话也是为的这个事。” 叶明月沉默不语。 自来皇位更迭之时便是最危险的。若是一不小心站错了位子,那只怕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你同我说这些事做什么?”顿了顿,叶明月问着她,“你同我说了这些也没用,我还能主宰得了朝中的局面啊。” “你自然是不能,但是沈大人能。” 叶明月晓得叶明珠所言不虚。 锦衣卫原就为宫中近卫,便连管控着宫门进出的午门守卫都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沈钰同时又是左都督,手中那可是有兵权的...... 但越这样,沈钰的处境反而就越危险了。 若是他站队了人,那往后自然是会荣华无限,但若是站错了人,那他的下场...... 叶明月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 “即便是这样,你同我说这些也没用。” 无论是瑞王还是景王上位,对于叶明珠而言有什么区别?到时她只不过是先帝的妃嫔罢了。 叶明珠自然也是晓得这一点的。 等皇帝一死,没有生育过之女的妃嫔会被送到皇家的尼姑庵里去,伴随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而生育有皇帝子女的妃嫔则是会被集中到一个宫里,腾了屋子出来给新任的皇帝妃嫔,一样的每日寂寂,了此残生。 而她腹中怀的这个孩子,她已经偷偷的贿赂过太医了,晓得是个女孩,所以便是想要什么指望都是没有的。 叶明珠只觉得心中悲凉。自己算计来算计去的,最后也就不过是这样的下场。 “同你说这些,那是以为,我想求你。”她的声音依然还是淡淡的,不过唇角竟是勾了一抹笑意出来,“求你和沈大人往后能照拂我们母女一二。” 她晓得沈钰必然是会支持瑞王的。而瑞王同时又有太后和皇后那方面的势力支持,所以赢面必然很大。到时沈钰位极人臣,若是叶明月心中顾念她这个堂姐一二,有心想要照拂她,她们母女在宫中的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 叶明月心中依然是乱的,不过最后她还是应了叶明珠的话。 等到沈钰过来接她的时候,她忍不住心中的担心,便问了他:“太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钰不想她担心,所以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含含糊糊的说着:“并没有什么。” 不过晚间叶明月还是将太后同他说的那些话都逼问了出来。 果然是如叶明珠所说的那般。 叶明月便不说话了。 纵然是现如今瑞王的赢面很大,可她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但是能怎么样办呢?现下是这样的一个局面,躲也是躲不掉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钰较以往忙了许多。有时候甚至于是晚间很晚才会回来。 这样关键的时刻,叶明月不想让他分心,所以便尽量的不去打扰他。 至二月早春的时候,沈钰便越发的忙了。便是回来了,纵然他面上再是有笑意,装的再若无其事,可叶明月依然还能看到他面上的端凝之色。 又过得几日,沈钰难得的回来同她一块儿用了晚膳。晚间两个人上床的时候,他狠狠的纠缠着她,一声声的唤着她宝宝,不住的亲吻着她汗湿的额头和眉心,仿似恨不能就这样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 事后他抱着叶明月,轻声的同她说话,说是明儿他想要送她回娘家待些日子。 这非年非节的,送她回娘家做什么? 叶明月心中警觉,追问着他原由。但他却只是说近来他忙,也没有时间陪她,所以送她回娘家散散心,等过些日子他忙完了手头的事,再接她回来。 叶明月怎么会信?不住的逼问着他。但沈钰抵死不说,到最后叶明月便哭了。 沈钰最怕她哭。她一哭,他便会心慌,更会心疼。 于是最后他抗不过,只能实话实话。 原来皇帝近来是越发的不行了,而瑞王和景王之间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只怕这几日就会分个高下出来。沈钰自然是站瑞王这边,虽说赢面大,但风险定然还是有的。他心中担心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让景王上位了,到时势必不会饶恕了他。沈钰担心这样会连累到叶明月,所以便想着要送叶明月回娘家去待个几日。 叶贤嘉是个清臣,并没有站瑞王或景王任何一人,所以最后无论是谁做了下一任的皇帝,对他的影响都不会很大。 但叶明月是个心细的人,沈钰虽然这样说了,面上看起来也算是什么都交代了,没有瞒着她分毫,但她还是追问着:“便是我爹谁都没有站,但我毕竟是嫁到你们家来了,若你真有事,我到了天涯海角也跑不掉,怎么我一回娘家你就说我会没事?沈钰,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在欺瞒着我?” 沈钰没有法子,最后只有无奈叹气,下床自衣架上挂着的袍子里拿了一张纸递给她看。 叶明月接过,打开了看时,便见着那是一封休书,署名是沈钰。 叶明月拿着纸的手就在抖。 她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沈钰,声音都在发颤:“沈钰,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面说,一面眼中的泪早就是滚滚而下了。顷刻间就是满面泪痕。 沈钰见状,忙上床来抱住了她,轻声的安抚着她:“你不要多想。我是想着,若我真的不幸有什么事了,你有这封休书在手上,自然就不会连累到你。而我若是无事,这封休书自然是算不得数的。圆圆,你是我此生挚爱,我只会爱你,疼你,护你,又岂会舍得休弃你?但是现下这封休书你必须得好好的收着。关键时刻这会是你的保命符。” 但叶明月三两下的就将这张保命符给扯了个粉碎。随后她双手揽了沈钰的脖子,哭道:“我不要什么保命符,我也不要你有事。若你有什么事了,我就去陪你。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总是要陪在你身边的,你休想留着我一个人独活。” 沈钰便也落泪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在叶明月抱在怀中,低头亲吻稀世珍宝一样的轻柔的吻着她的双眼,一一的吻去她面上的泪水,随后又流连在她的唇角。 不过随后他是再没有说过要送叶明月回娘家的话了。 他在想,他是没有退路的。他唯有全力前进,只能胜,不能败,这样方才保他和叶明月往后的一世安稳。 三日后,宫中一夜的风云变幻,朝中大势已定之后,他顾不上其他,策马扬鞭一路疾驰回来找叶明月。 他一夜未回,叶明月也是一夜未睡,心中只担忧无比。而这会她就见着他回来了。 银色的铠甲上尚有血迹,但他俊朗的面上却是满溢出来的笑意,眉眼之间更是柔情无限。 于东方初升朝阳的细碎日光中,他阔步的向她奔来,笑道:“圆圆,我回来了。” 叶明月一夜的担忧于此时看到安好无虞的他时化作了满眼的泪水,争先恐后的涌出了眼眶。 不过她唇角还是扬起了笑意,随后她也飞跑着奔向了他。 沈钰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又垂了头,细细密密的轻吻着她的双唇,朗声笑道:“圆圆,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院中树木扶疏,微风过处,竹叶簌簌轻响。 唯愿岁月安稳,不负流年。 第149章 包子一二事 对于生孩子这种事, 叶明月和沈钰暂且都不是很热衷。乐文 小说 叶明月是觉得她年纪还不大, 并不想现下就生孩子,沈钰则是觉得,叶明月若是生孩子了,那她必然是会分心给孩子, 自然就不会如同现下这般全心全意的对他了,所以两个人暂且都很享受这样的二人世界。 直至他们成亲三年后,某一日初夏之夜叶明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有人给她送来了三个孩子。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当时她看着那三个皮肤白皙, 眼眸乌黑的孩子, 只觉得心里软成了一团水一般。 次日清晨她醒过来的时候犹且觉得有些怔怔的,只是拥被坐在那里,不断的回味着昨晚的那个梦。 沈钰醒来的时候她依然还是唇角带了笑意的坐在那里。 沈钰就问着她什么事这样的高兴,叶明月就笑着同他说了昨儿晚上她做的那个梦。结果沈钰一听就吓坏了。 三个男孩啊, 那叶明月往后的心里还能给他留多少位置? 叶明月以往对孩子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的,可是自打做了这个梦之后,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她忽然就特别的想要孩子了。 她常听人说起胎梦, 就想着自己昨儿晚上做得必然也是个胎梦, 那岂非也就是说她现下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了?而且还是三个男孩? 于是她等不及的就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只是可惜, 大夫很仔细的给她切了一番脉之后对着她摇了摇头。 叶明月心中难掩失落。 随后她不时的就会以为自己已经怀了, 但又一次次的失望了。于是到最后她便这时便又淡然了, 也不会特意的去关注了。 她想着,就这样的顺其自然吧。 随后等到这年暮秋初冬的时候,某一日她和沈钰用膳的时候, 沈钰望着她的目光透着些许古怪。 叶明月就问着他:“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沈钰心想,你脸上没花,但你肚子里可能有娃啊。 “圆圆,”他欲语又止,“你,你上次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啊?” 叶明月蒙圈了。上次的月事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是记不得了。 沈钰对此也就唯有扶额的份了:“圆圆,你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 叶明月越发的蒙圈了。 原来她都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啊?这仿似不是什么好事啊。 于是她神色之间便有了几分焦急:“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沈钰继续扶额:“别乱想了。我想你应当是,是有身孕了。” 叶明月已经蒙圈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随后还是沈钰命人立时去找了大夫来。然后大夫一切脉,便说恭喜,世子夫人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叶明月一时只震惊的连欣喜都忘了,浑然不晓得自己应当是个什么心情。 还是沈钰细心,细细的问着大夫应当要注意些什么。大夫一面说,沈钰就一面记在心里。 等到大夫离开之后,沈钰回头,见着叶明月依然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她穿了一件粉紫绣折纸玉兰的缎面长袄,蹙着眉,双眼放空,傻傻的坐在那里。 沈钰走过去,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问着她:“你向日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怎么今儿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竟是这样的一副傻傻的表情?你这是高兴地不晓得该怎么样表达了么?” 叶明月却是抬头怔怔的望着他:“我好像,好像不怎么高兴啊,倒是有些害怕的感觉。” 以前想要的时候是一回事,可是这当会当知道自己的腹中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还真是有些害怕啊。 因为她不晓得该怎么办。 随后她每日都有些患得患失的,总是怕这样怕那样。 有一日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流了一些血,她害怕得要死,只以为孩子定然是没有了,整个人就哭成了个泪人。 沈钰被她给吓了一大跳,一叠声的就命人快去请大夫。 好在大夫切过脉之后说无妨,孩子还康健得很。叶明月这才勉强的放了一颗心。 不过她随后又忧心忡忡的问着大夫:“我看其他的人怀身子的时候都会恶心想吐,为什么我没有这种感觉?我的孩子是不是不健康?” 大夫就回道:“这是因为夫人还没有到恶心想吐的月份。” 叶明月初时还不明白他的话,不过再过了一些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份的时候她就开始犯恶心,镇日的吐了。 真的是镇日的吐啊,吐得昏天黑地,不说吃什么了,连喝水都吐,吐到后来喉咙里都火辣辣的痛。到最后她拉着沈钰的手直哭:“我不要生孩子了,我不要了。” 沈钰只心痛得恨不能自己去替代她痛。 “圆圆,这个孩子我们就不要了吧?”沈钰的声音沉沉的,“不要了。” 可是叶明月又想着,她这辈子总归是要生个孩子的,现下怀这个孩子已经是受了这样多时日的苦,没得不要了,往后再怀一个,又要重新受这些罪,那先前那些时日的罪不都是白受了?所以到底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这一忍就是三个月。 等到孩子月份有六个月的时候她终于是不吐了。 稍微过了个把月舒适些的日子,随后肚子大了,行动就不方便了,到后期脚也渐渐的肿了。 沈钰便日日的给她按摩双腿。像洗脚,沐浴这样的事也全都是他在帮她做。 叶明月有时候会笑着同他说起自己那时候做的那个胎梦。 “沈钰,三个男孩子呢。”她眼角眉梢满是笑意,一面又将手放在隆起的腹部,慢慢的摸着,一面又伸了另外一只手,曲起三根手指头在沈钰的面前晃悠,“说不定我的肚子里现下就是三个男孩子呢。” 沈钰只笑,不说话,心里却担忧得紧。 怀三个孩子总是比怀一个孩子危险大一些。 好在随后他请了名医过来,细细的切过脉之后很明确的告诉了他:“夫人腹中并不是三胞胎,只是一个孩子。” 沈钰听了心中放心不少,叶明月却很是失望。 她原本心心念念的只以为怀了三胞胎呢,没想到只有一个。 她总还是记得那次她梦里梦到的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极其可爱的男孩子。 后来有一日,她坐在临窗木榻上。窗前是栽了一株海棠花的。 正值春日,一树海棠花开的如火如荼。 她就手支着腮在那望着,忽然就看到有一只蓝色的五彩蝴蝶翩翩而来,停在离她面前最近的一枝海棠花枝上,面对着她,五彩的翅膀一伸一展的。 叶明月也不晓得为何,心中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极其温柔的感觉来。 蝴蝶一直没有飞走,就这样停在花枝上,面对着她,翅膀一伸一展的。 叶明月也没有走,就这样一直手支着腮,面带笑意的望着它。 至傍晚沈钰散值回来的时候,叶明月就同他说道:“沈钰,我觉得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应当是个女孩子。” 随后她就同他说了今儿下午那只蝴蝶的事:“我觉得它是在同我打招呼呢。我总觉得它和我很亲密。” 沈钰笑着拥她入怀:“只要是你我的孩子,女孩儿男孩儿不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而等到随后叶明月分娩之时,生下来的果然是个女孩儿。 “沈钰,沈钰,你瞧,”叶明月侧头望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儿,面上是欢欣雀跃的笑意,“我就说她会是个女孩儿吧,果然不错。” 生产之时叶明月很是受了些罪。现下的她发丝凌乱,双眼红肿,额头鬓角的汗水依然没有消褪。 可是有什么关系?在沈钰的眼中心中,她依然是自己心目中最美的妻子。 他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最美的妻子。 他伸开双臂,将自己的妻女都紧紧的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圆圆,”他亲吻着叶明月汗湿的额头,声音柔如三月春风轻拂过枝头最鲜嫩的绿叶,“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女儿,给了我这样一个完整的家。” 而他必然会生生世世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下子真的是要说完结了。咱们下篇文江湖再见吧各位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