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善人陈粮劝灾民 小顽童投石退清兵 崇祯十六年五月,是个多灾多难的夏天:麦子没收割,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挟着漫天冰雹,袭击了淄川、博山一带山区。顷刻间,金黄的麦田变成寒气逼人的琉璃世界!平地积冰半尺,冰雹小的如核桃,大的似鹅蛋,最大一粒落在**村东野地里,入地尺许,大如碾砣,三天三夜没化净。 然而,老天并不罢休:冰雹刚刚溶化,干旱接踵而来。刚出土的秋苗全被干死,赤地千里,寸草无青! 可怜!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大半年辛苦化为乌有!眼见秋收无望;担心长冬难熬,只有逃荒要饭,闯关东一条生路了。 看吧:通往省城的大道上,黄尘滚滚、灾民如蚁:推车的、挑担的、扶老携幼、儿啼女哭,惨不忍闻、目不忍睹! 满井庄第一批决计闯关东的人也做好一切准备:他们卖掉仅有的一点土地、房屋;祭了天地、神灵;拜别了祖宗。择定黄道吉日,在大街十字路口会齐后,留恋地看了家乡最后一眼,含着两汪热泪,踏上了向往已久,却又捉摸不定的逃荒之路...... 然而,当他们走过唯一舍不得丟下的满井时,被一位五十开外年纪、细瘦高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张开双臂拦住了。 老人姓蒲名槃,是村里最有威望的忠厚长者。他神情激动、眼含热泪,用诚恳、近似乞求的口气对众人说:“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请留步,听我蒲槃一句劝吧:大伙去逃荒要饭闯关东,是一条前途渺茫的不归路啊!大伙扳着指头数一数,咱满井庄祖祖辈辈闯关东的人数以百计,哪个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呀!以往太平年间尚且如此,现在满洲人起兵反叛,正和官兵在山海关外激战。兵荒马乱的,过去过不去且不说,即使侥幸过关到了东三省,就保证有好日子过吗?大家不要看着满道逃荒的灾民眼红心热,他们的情况和咱们不一样啊!眼下,他们那里不但没粮食吃,连凉水也喝不上呀!人没吃没喝能活下去吗?他们外出逃荒要饭是被逼无奈呀!我们就不同了,我们这满井里有清澈甘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只要我们肯下力气,挑水抗旱,再把地种上,青苗出土,秋收就有了希望!我计算过:节气刚过夏至,离秋分还有近三个月哩,种谷子、棒槌,大豆还不晚。”他指着井边的粮堆说:“全村人一个月的口粮和作物种子都给大伙准备好啦!原意留下来的,把你们准备讨饭的袋子拿出来,领了粮食回去,放下破烂家当,和我蒲槃老头子一块挑水种庄稼!要走的也不強留,出去不好过再回来,我留着粮食欢迎你们!” 话说到这份上,谁放着现成的粮食不吃,离乡背井,低三下四地逃荒要饭呢?于是,纷纷放下推车、偏。。。。。,拿出准备要饭布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过来领粮食了…… 一个十五、六岁,愣头愣脑的男孩不好意思白拿白吃,一声不吭的推着爹娘往回走,被蒲槃一把抓住肩膀,喝问:“大壮,你怎么不领粮食?” “大叔!我家里有……” “胡说,家里有粮为啥还去逃荒要饭?我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那饿扁肠子拉硬屎的倔脾气,我还不知道?快领了粮食回去,安顿好老人,来挑水种庄稼!” 有几个人拿着袋子要领粮食,可是,来到蒲槃面前又犹豫起来… 蒲槃见他们心中似有难言之隐,便问:“快来领呀!二思什么?” 其中一人羞愧地说:“蒲老!您让我们留下来是一番好意,可是俺的地都卖了…… 蒲槃说:“卖给蒲老财了,是吧?这亊,我跟他谈妥啦!他荅应原价退还你们。“ 卖地人心存疑慮:“不会吧?蒲老财是什么人?地跟白拣的一样!他能轻易放手?” 我批评他:“乡亲们被灾荒逼得活不下去,你不救助他们,反压低价钱买他们的命根子!这不是‘乘人之危’吗?亏你还自称是‘善人’呢!好好退还给他们,我们还是好乡亲。不然,我去县里告你个‘趁火打劫’!”他怕我和他打官司,于是答应原价退还给你们。赎金我都给他啦!你们放心去种吧!” “多亏您老操心!”卖地的人们这才放心地领了粮食、种子,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蒲槃估计庄里还有不少人在做闯关东的梦,决定和里正蒲柳,挨家挨户走访,劝他们留下来。 他正要去找蒲柳,可巧蒲柳来了。老远就喊:“敏吾兄弟!你这出‘陈粮劝驾’唱的好呀!不然,人一走,咱满井庄就完啦!粮食够分吗?不够,我家还有点。打发人去弄来一块分给大家。” 蒲槃说:“粮食足够,就不必动你的啦。只求你和我去庄里走访一下,把那些还在做梦闯关东,抱金娃娃的人劝醒过来。” 蒲柳道:“劝民乐业,是我这个里正的本分,说什么求不求呢!这几天,被闯关东的人闹得人心惶惶!说不听、劝不醒,弄得我束手无策。听说你在这里‘陈粮劝驾’,就赶来帮忙,幸好你把大伙留住了。你说得不错,庄里确实还有不少人在做‘关东梦’,我们是该去劝说他们留下来——可是,咱俩都走了,谁看粮食呢?” “我!”一声响亮的童音从背后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是小松龄来了。一手拿魚网,一手提着小铁桶,连蹦带跳跑过来。对父亲说:“爹,我看着粮食,您回家吃饭去吧!” 蒲柳逗他说:“小三,你是来看粮食呢?还是逮鱼捞虾呢?” “看粮、捞鱼两不误!”小松龄把魚网和小铁桶往井台上一放,铿锵有力地说:“您们有亊就去做吧” 爹严肃地批评他:“做事要心无二用,不然,啥亊也干不好!〞说罢,和蒲柳转身回村,走出几步,又回转身嘱咐儿子:”如果有过路人跑来井上喝水,千万拦住,劝他歇口气再喝,不然,喝急了冷水会生病的!” “知道啦!”小松龄纵身爬上粮堆,往粮袋上一躺,两手扣着后脑勺儿,架起二郎腿,悠闲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儿: 溪边的杨柳, 随着风儿飘悠。 水中的鱼儿, 自由自在漂游。 …… 他哼着哼着,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个梦:捞了好多鱼,用小铁桶提着回家让娘煎了吃。可是刚进庄,迎面来了很多孩子:墩头、二楞、小栓子……齐呼啦截住要抢他的鱼,他吓坏了,一边护着鱼桶,冲开人群就跑!不料被石块跘了一跤,小铁桶摔出多远,‘嘡啷’一声惊醒!睁眼一看,满井四周挤满了人,说笑声、水桶撞击井石的声音响成一片,村民们吃了早饭,前来挑水种庄稼了。 他一翻身起来,站在粮垛上伸了个懒腰。 打水的人开玩笑逗他:“松龄,你只顾睡懒觉,粮食被人偷去了!” “小三子,我没领粮食,这不也来抗旱点种啦!” 蒲松龄说:“大叔你别担心,俺爹来了,给您补发。” “你听,人家孩子就是懂事。” “蒲老的孩子个个都有教养,特别是这个小松龄,脑袋瓜又聪明,说话又好听。” “人家行善积德,咱庄有钱人多了,谁像蒲老这样怜恤穷人。” 日近中午,矫阳似火,又闷又热,小松龄在粮堆上熬不过,溜下来去井上喝了几口凉水,然后,把头扎进水里泡了一会儿,觉得清凉了许多,才又爬上粮堆,朝庄头眺望。心中嘀咕:“晌午多了,爹咋还没回来呢?”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青年书生背着个竹子编的书篓,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书篓往井台上一放,趴到井口上就要喝水。 小松龄猛然想起爹临走时的嘱咐,急忙从粮堆上溜下来,见拦他不住,急中生智,顺手捋了把柳叶撒到水面上…… 那书生正要喝水,却被漂来的柳叶挡住了嘴,气的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了小松龄一眼:“你!”… 小松龄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说:“叔叔,您别生气,俺爹说:大热天,行人干渴极了,喝急了凉水会生病的!” 书生恍然大悟,转嗔为喜道:“小朋友,你真懂事!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家大人人呢?” 小松龄回答:“叔叔过奖了,我叫蒲松龄,今年四岁,在这里看粮食,爹去庄里啦。” “哎呀,好多粮食呀。”年轻人抬头看着粮垛,惊喜地说:“听说这里遭了雹灾,庄稼绝产,哪来得这么多粮食?” “俺爹从外地买来的,分给要出去逃荒要饭闯关东的人,让他们留下来种庄稼!” “善人,大善人啊,你爹叫什么名字?” “圣人云:‘子不言父名’……俺爹一会儿就回来,叔叔,叶子都冲走了,您快喝水吧!” “好,我喝,我喝!”读书人被孩子天真善良的童心感动地忘乎所以,经小松龄提醒,才忽然觉得口渴如焚,急忙趴在井台上,喝足了水,站起来掏出手绢一边抹抹嘴唇上的水珠,连声称赞道:“好甘冽的泉水!方今大旱,到处河干井枯,唯此井水满自溢,真是风水宝地呀。” 说完,打开书篓,取出一把折扇,坐在树下大青石上,一边扇风乘凉,一边浏览柳泉风光。 正当他被柳荫、泉水和身边潺潺流动的清溪所陶醉的时候,忽然听到粮堆上的小松龄大声惊呼起来:“叔叔,快看!大路上跑来两匹快马!” 年轻人一惊,忙起身看时,见骑马人头上戴着大红顶子,——正是满洲骑兵,大惊道:“小朋友,他们是来抓我的,这附近有藏身的地方吗?” 小松龄一怔:他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却断定是书生的仇人,心想:‘书生叔叔是好人,我必须救他!’于是把手一指道:“这座龙王庙里,神龛下有个地窖,十分隐蔽,叔叔快跟我来!” 书生顾不上背书篓,跟着小松龄跑进了龙王庙。神殿里香烟缭绕,拜佛求雨的人摩肩擦背,拥挤不暇。 小松龄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满洲兵抓人来啦!大伙快跑啊!” 求雨的人信以为真,争相外逃,把山门挤得水泄不通!两个满洲骑兵被挡在外边。急得大喊大叫! 小松龄见人都出去了,把书生领到神龛前面。拉开地上的蒲团,然后去掀地上的方砖,由于力气太小,怎么也掀不动, 书生急忙过去帮忙,掀起方砖,果然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顾不得尘土污秽,一猫身子溜下去。 小松龄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方砖挪回原处盖上,重新拖过蒲团覆在上面,看看没留下破绽,才说:“叔叔在下面忍耐一下,千万不要出声,等追兵走了,我来告诉您。”说罢,泰然自若地走出神殿,正迎着那两个满洲兵挤进山门来,迎面喝问:“小孩,刚才进来的读书人哪里去了?” 小松龄把手向后院一指:“从后门跑了。” 满兵信以为真,忙去后院搜寻,发现没人,见后门关的好好的,知道上当受骗,返回前院找那小孩时,早无踪影。料想读书人就藏在神殿里,然而,将殿中神龛上下前后搜了个遍,也沒发现人影。正要走,忽听脚下发出‘空咚、空咚’的响声,怀疑下面有地窖,于是,拖开蒲团,发现有块方砖被活动过。于是,两人弯腰抠起方砖,果然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料定书生就藏在洞里。朝下面喊道:“施先生,快出来吧!王爷让我们来请您回营哩” 听听下面没回声,又说:“先生,您不要害怕,王爷对您救了王氏一家、放走被俘人口的事既往不咎,只求您回到他身边就行,王爷还当众折箭为誓,不但不怪罪您,还要给您加官进爵……” 听听没回音,勃然大怒:“姓施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到做到,你再不上来,我们可要下去搜了!” 说完,一个满兵果然跳下去,却不敢冒然往里钻,只将长枪往洞里乱扎,幸亏地窖深,扎不到底,书生退缩在角落里得以幸免。 洞口上的满兵说:“他手无寸铁,你怕啥,干脆进去把他拉上来得啦。” 清兵正要再往里钻,忽听头上哗啦啦一阵巨响!犹如大殿屋顶坍塌下来似的,无数砖头石块劈头盖脸倾泻下来,清兵被砸的头破血流,慌忙逃出神殿。回头看时,屋顶完好无损!疑心自己不懂异国风俗,进庙没参拜,受到神灵的惩罚,所以才下来那么多砖石。于是,再也不敢回头,匆匆逃出庙门,飞身上马去了。 说到这里,读者不禁要问:既然龙王庙神殿没有坍塌,那么多砖头石块从何而来?把两名清兵砸的头破血流,仓皇而逃呢? 原来,这龙王庙紧靠满井而建。古人认为,天龙行雨离不开水,而满井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水源。所以,每当大旱季节,方圆百里前来拜神求雨的人络绎不绝,香火十分旺盛!龙王殿中昼夜香烟弥漫,日久天长,将龙王爷金身熏得比灶王爷还黑!于是善人们请来泥瓦匠,在冲着大香炉的后墙上开了个“天窗”,将香炉中冒出的浓烟直接从天窗排出去,这办法虽然奏效,却给夜里飞入神殿栖息的蝙蝠、麻雀等鸟儿提供了方便之门,它们飞进飞出时排泄的粪便,正好落在龙王爷的金身上,臭气熏天,亵渎了神灵! 善人们几经思索之后,终于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将砖块干垒堵住窗口,不用泥浆抹缝,既挡住了鸟雀出入,又能排烟通风。只是不牢固,稍微触动,就会坍塌下来。小松龄利用了‘活垒砖块’的这一缺点,驱走了满洲骑兵,帮助书生逃过这一场劫难。 满井一带是孩子们的乐园,小松龄从开始走路就常常背着家人悄悄来这里玩耍,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几乎天天都和小伙伴们在渓水中洗澡、抓鱼,或者去龙王庙里 捉迷藏、摸麻雀、掏鸟蛋......自然对神龛下面的地窖和天窗口一触即塌的砖块也不陌生了。值得人们深思的是,这些东西,对别的孩子来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而他却在关键时刻将它们派上用场,出奇制胜地赶走了清兵。这对年仅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所以当过路书生发现清兵来追捕他,急问藏身之处时,小松龄很自然地想起神龛下面的地窖来,又担心清兵找到地窖后把书生抓住,急忙跑回家中,扛起娘打枣用的长杆,步履蹒跚地出了门。 娘担心儿子扛着长杆去戳蚂蜂窝,随后追出门来,一路上喊不停步,问不应声,一个劲地往前跑。董氏更加放心不下,一直追到龙王庙后,才发现儿子要竖起长杆去戳砖块,她怕砖块掉下砸着儿子,边追边警告儿子多加小心。 小松龄吃力地竖杆子,回头示意母亲不要高说话,免得惊动龙王殿里的满兵。直到娘来到身后,才把他的意图小声告诉了母亲。。 董氏见年幼的儿子如此勇敢机智,欣慰地笑了,急忙接过长杆,顶住窗口上的砖块用力一戳,哗啦啦一声巨响,于是,发生了龙王殿中满兵被砸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的一幕。 小松龄从洞开的天窗听到满兵的惨叫声,心中暗暗高兴,‘砸中啦!’他狂喜地想。急忙绕到庙前的树林里,看着两个血头血脸的满兵从庙里出来,骑马走遠了。才回到庙里,朝地窖口喊道:“叔叔,满兵走了,快上来吧。” 书生听见小松龄呼唤,忙从地窖里爬上来,心有余悸的问:“他们走远了?” “走远啦!您放心吧,--这是俺娘。” 书生这才发现,神龛边还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急忙上前跪下便拜:“老人家!多亏您这聪明勇敢的好儿子救了我,不然,就被他们抓去了。” “公子不必多礼”蒲妈妈急忙把书生扶起来,柔声问道:“公子从哪里来,为什么遭到满兵追捕?” 书生道:“学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路上被清兵掳掠到临淄,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他们追赶,辗转来到这里,多亏公子救了我。”说罢,又要跪拜…… 蒲妈妈急忙扶住他:“公子,我们患难相识,也是今生的缘分,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小儿能帮公子脱险,是公子的福分,也是他应该做的,不必言谢。你连夜逃出满营,老远来到这里,一定又累又饿,俺家虽穷,粗茶淡饭还是有的。公子如不嫌弃,跟我们回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书生此刻真是又累又饿,听蒲妈妈这样说,真想跟到家中饱餐一顿,可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又犹豫起来:“学生落魄至此,岂嫌粗茶淡饭?只担心满兵不肯放过我,再来追捕,会给恩人带来麻烦!所以,不敢去家中打挠!赶快逃命要紧!” 蒲妈妈笑道:“公子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呀!这里是大明国土,不是满洲人的东三省,官兵怕他们,我们庄稼人却不怕!你看他们气势汹汹的追来,不是被个小孩子给赶跑了?更何况还有众多满井庄村民呢!别怕,只管跟我们回家吃饭、休息、养好精神回家。”说罢,一手拉着书生,一手拉着儿子回家。 三人刚出庙门,迎面跑来个小伙子。一把抓住书生衣领,厉声喝问;你干了什么坏事?被官兵追赶急了,耍着我弟弟冒死救你,要连累我们吃官司?你是不是满人派来的奸细?快跟我去县衙自首!” 第二回 蒲处士盛情会新友 施举人演说天下事 先生正要跟着蒲妈妈回家,突然迎靣过来个小伙子,劈胸抓住他衣领,喝道::“你作了什么恶?被官兵追赶,哄骗我弟弟救了你,如果官兵再次来抓捕你,岂不给我们加上‘窝藏逃犯’的罪名?走,跟我一块去官府自首!不然,我就去告发你!” 蒲妈妈勃然大怒,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厉声喝道:“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路上被满兵掳掠至此,刚刚逃出虎口,又被满兵追赶,多亏你弟弟把他藏在庙中地窖里,智退满兵,才躲过一场大难!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动脚,堂堂七尺汉子,还不如个小孩子有胆有识,真给我蒲家丢人现眼!还不快向公子赔礼道歉!” 小松龄也说:“哥哥,你误会了,追捕施公子的是满兵,不是官兵,再说,被官兵追捕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人,眼下,诬良为盗的事并不新鲜!” 一番话说的小伙面红耳赤,急忙向书生赔礼道歉:“公子,请恕我鲁莽,错怪了好人,兆专向您赔礼了!”说罢,深深一躬。 书生急忙还礼:“不知者,不为怪!兄弟爽直,令人敬佩!” 其实,这事也不全怪兆专,当时,现场一派混乱!目击者吠影吠声,以讹传讹,听者信以为真,造成这场误会。现在真象大白,大家哈哈一笑,新的友谊从此开始。 这时,蒲槃来了。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拎布袋的村民——他们都是来领救灾粮食的。老人显然已经知道儿子帮助过路书生脱险的事,笑着跟客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把长子叫到一边说:“你留在这里,把这些农户的救灾粮发下去,我回家招待客人。”说罢从衣袋里掏出张名单交给他,又叮嘱说:“按统计的人口数字发,每人五升,实在来不了的老弱病残人家,给他们送到家里去,剩下的运回家,下次再发放。”小伙子一一答应着。 一切交代完了,转身对书生说:“老朽公务缠身,怠慢了公子,请多包涵!” 书生百感交集:“老伯公而忘私,晚辈敬佩之至!晚生既得公子救助,再去府上打 搅,深感惭愧!” 蒲槃道:“公子说哪里话,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我这里和在家中一样,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实实在在,我们才高兴呢!” 一路说着话,不觉来到家门口,蒲槃知道家中没人,门却敞开着,埋怨妻子道:“出去咋不关门呢?” 蒲妈妈解释:“我见小三子慌慌张张进门,扛起杆子就跑,担心他又去戳马蜂窝,就急忙跟出来,忘了关门。” 进了大门,书生留心打量这所北方农家院落:雪白的影壁墙上描着个斗大的福字,转过影壁,是整洁恬静的四合院落,除上房北屋是砖瓦结构外,其他配房一色土墙草顶,门窗口及四角均用青砖镶嵌,修缮的整齐完好,不像南方农村那些稻草庵子,像披蓑垂钓的渔翁蹲在野地里。家如其人,主人勤快可见一斑。他对这些北方农村独特的建筑风格很感兴趣,觉得它们仿佛是考究的艺术品,整洁、美观而不失淳朴大方,这样的宅院不用说居住,就是看上一眼,就给人舒适、惬意的感觉。 “大伯!这房顶是用什么草做的?” “麦秸。”蒲槃说:“在北方,小麦跟南方大米一样,是人们最爱吃的粮食,可惜今年全被冰雹毁了!没有了麦秸披屋,遇到秋雨连绵天气,好多人家又要饱受房屋漏水之苦了!” 老人担心屋里热,直接将客人领到院中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坐下。先从水缸里捞出个西瓜切开,让客人解渴祛署,等妻子烧水泡茶。 不用任何人吩咐,小松龄早坐在灶前帮妈妈烧火,热得满头冒汗,脸蛋儿红彤彤像盛开的石榴花。 不多一会儿,他端了茶水来,先倒一杯递给客人,再斟一杯双手捧给爹,然后又跑回去烧火。 饭菜做好盛进盘里,妈妈不让他端,怕他脚下不利落,摔倒了打了盘子烫着脚,他不干,非端着送去不可,妈妈没办法,只得由着他。他在前头小心翼翼走,妈妈提心吊胆在后面跟着,直到他把盘子、酒壶一件件摆在石桌上,才舒了口气。 他摆好饭菜,转身要走,却被爹叫住了:“在这里斟茶满酒侍侯客人,听大人说话,长见识!” 书生道:“公子虽然年幼,可胆识却在我之上,面对强敌,不惊不怯,救人危难,有始有终……该长见识的应该是我。” “公子别夸他啦,以一当十,宠坏了他!”见儿子斟满了酒,端起杯来说:“公子遇难呈祥,可喜可贺,见面喜酒,干一杯! 三杯落肚,蒲槃话多起来:“听公子口音,象是安徽人,大热天如何展转来到这里?” 书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学生是安徽桐城人。姓施名润章。去年八月进京会试,第二天,袭扰中原的满清兵从密云墙子口突破长城,击败守城官兵,围困京师。朝廷惊恐万状!会试被迫取消。可怜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报国无门,回家不得,困囚寓所,坐吃山空!北京的冬天滴水成冰!又无棉衣御寒,饥寒交迫,苦不堪言!更甚者疾病流行,冻、饿、病死者不计其数!学生多亏父亲的一位故友周济,勉强渡过难关。直到腊月将尽,清兵撤了围,才逃出京城。回乡途经济南时,又被满兵掳掠。这才知道,满兵撤离北京后,并没回国,而是兵分两路,继续向中原袭扰。其中一路由多尔袞率领,渡过运河南下,在济南与西路满兵会合攻城。多尔衮英勇善战,号称中原大都会的济南竟被攻破,德王朱佑树被俘,掠夺人口、牲畜四十六万二千三百有余,及大量金银财宝,可谓满载而归!一路经过章丘、明水、周村、新城,打算由烟台北渡回国。”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清兵一路烧杀掳掠,激起沿途百姓极大愤慨,自动组织起来袭击清兵,并在沿途河流、井水中投放毒药,使不少清兵饮水中毒,多尔滚也没幸免。由于主帅病危,清兵人心惶惶,随军郎中束手无策。于是,四处张贴告示,征医求药。声称治得主帅病愈者,有求必应。我有随身携带的专治蛇毒秘药,主动请缨为他治病,条件是释放全部被掳人员。不料,多尔滚出尔反尔,只破格提升我为大清国平章事职,拒绝放人。 我的目的没达到,便继续留在清营供职,多尔滚为回国后夺权拢络人材,把我留在身边决策政务,使我有了对他下手的机会。一次将他灌醉之后,盗取了金牌令箭,从而获得了出入营寨自由和代传诏令的护身法宝。 经过新城时,先锋杜度知前兵部尚书王象乾的家就在城里,于是破城后决定把他全家人斩尽杀绝,以报努尔哈赤宁远败死之仇!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佯装王爷特使,手持金牌令箭飞马赶赴新城,迫使杜度放过了王氏家族的人,只可惜晚去了一步,致使十几人惨遭杀害。 这时,好多人劝我趁机逃跑,不然,被多尔滚发觉后难免大祸临头。我却认为,假传王命难免一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传一次,放走全体被掳人员,死也值得!于是快马加鞭连夜返回大营,强令看守放人...... 两番目的都如愿以偿,我高兴地忘乎所以,决定一走了之。不料冲出城门时马匹被射死,幸好自己没有受伤,跳入护城河芦苇丛中,躲过了追兵,避开大路,沿乡村小道展转来到这里。 我知道多尔滚为回国夺权搜罗人才,绝不会放过我,果然随后又派人追赶,我虽然知道他把我抓回去,不但不加害,还要加官晋爵。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有自己的祖国,家中有父母亲人,岂肯背主求荣,落不忠不孝的骂名!所以,公子救我 脱险,不但使我免于遭受奇耻大辱,同时,也为自己的祖国立了大功!”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一腔爱国热血在胸中沸腾?一向老成持重的蒲老先生情绪激昂起来,仰脖灌下一杯烈酒,把空杯重重一放,朗声道:“堂堂中原大国,竟被偏居 10 一隅的蕞尔小帮欺凌蹂躏,委实让人难以忍受!大明朝那些忠臣良将哪里去了?坐视他们的祖国遭此奇耻大辱!” “此一时,彼一时也!时过境迁、物换星移,昔日大明朝的忠臣良将,如今死的死、降的降,连最后支撑残明王朝大厦的一根支柱,也被刚愎自用的崇祯皇帝亲手毁掉了,大明朝气数已尽,危在旦夕了!” “公子说的大明朝最后一根支柱是谁?” “袁崇焕呀!” “他怎么了?” “被昏君判处磔刑,残忍地割了三千六百刀!” “凌迟处死?” “是的,我亲眼所见!惨不忍睹!” “为什么?” “说他谋反,践约。” “践什么约?” “与清兵私定密约,引清兵入关。” “不可能!”一个曾在东北战场上力挽狂澜,使大明王朝军队转败为胜的赫赫战将!一个与满人不共在天的英雄,怎么能会认贼作父,引狼入室呢?” “大家都这么想,可是皇帝老儿刚愎自用,宠信宦官、误信流言,中了满人的反间计!” “冤案!千古奇冤冤!”蒲槃愤怒地说:“中国历史上又一桩莫须有!” 施润章说:“袁崇焕虽然死得冤,但他却没资格和岳飞相提并论!他在对清兵的作战中犯了战略性错误,擅杀辽东总兵毛文龙,失去了牵制清兵后方的重要力量!帮清兵解除了后顾之忧,使其集中兵力对明军发动进攻,对明军的战败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罪不致死,更不应该死得那么惨,让多少忠臣志士感到彻骨心寒!” “孙传庭呢?他可是大明朝后期兵部尚书啊!” “他被流贼击败战死了。” 小松龄问:“叔叔,谁是流贼?” 施润章说:“就是李闯王的义军。” “闯王是个大英雄,大好人呀,?” “何以见得?” “你没听见街上的小朋友都在唱:‘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吗?不向百姓要钱征粮不就是好人吗?” 蒲槃呵斥儿子:“听大人说话,别打岔!他是好人,在外边也得说他是流贼!” “为什么?” “因为说闯王是好人,官府知道了会治罪的。” “这么说,他们是专门跟官府作对啦?” 施润章说:“是的,他们原来都是庄稼人,遭了天灾,庄家不收,没粮食吃,就组织起来抢富人、官府的粮食,就变成贼了。” “原来是这样!富人官府的粮食本来就是庄家人种的,被他们強徵了去,庄稼人没粮食吃,再抢回来也不算是贼呀,要是我当了官,百姓遭了灾荒没粮食吃,不用他们抢,就主动开仓放粮,老百姓不就安居乐业,不造反了吗?” “对,这样才是好官。” “要是闯王当了皇帝,他也会这样做吗?” “不知道,我想他是会的......但也不一定,中国历史上也有不少开国皇帝是农民造反起家的,刘邦、朱元璋都是,不过一般来说,当了驴就白了肚皮,他们靠农民打下天下,一旦坐了天下就翻过来压迫穷人。” 蒲槃又问:“公子你觉得李自成能坐上皇帝吗?” “一定能!”施润章说的很肯定,他现在已经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了,就目前形势来看,拿下北京,费不了多大力气。” “官方不是扬言他在潼关中了官兵埋伏,全军覆没了吗?” “是的,这是崇祯十一年的事,李自成率部从西番地回来,在潼关遭到了明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李自成与妻女失散,仅率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突围,经商洛逃到汉中,隐姓埋名潜伏下来,他们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机会终于来了,崇祯十三年,清兵围攻锦州甚急,朝廷恐慌,急调兵部尚书龚永寿畴率大军驰援,将防御李自成的精兵猛将都调去与清兵作战,西线空虚,给农民军东山再起提供了良机。于是,李自成率部冲出商洛山,进军河南,此时河南正闹饥荒,灾民遍地,李自成登高一呼,万众响应,声势大振,很快发展到二百多万人。接着攻下中原重镇洛阳,杀死福王朱常询,随即挥师西进,破潼关,入关中,建国大顺,定都西安。接着又马不停蹄北攻河套占领陕西,前锋逼近北京。如果打下北京,推翻大明,他不就名正言顺的做皇帝了嘛!” “如果北京危急,朝廷又从关外调兵勤王呢。” “如今关外也无兵可调了。” “龚永寿驰援锦州的大军及其诸路精兵猛将呢?” “经松山一战,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一军了。” “洪承畴呢,也战死了?” “没有,他兵败被俘,投降了满清。” “什么,他也投降满清了,邸报上不是说他战死了吗?为这,还有人编了出戏《洪母祭子》。” “对,这出戏我看过,真是欺世盗名,为叛臣开脱,不光一个洪承畴,文官如范文程、魏显祖、宁完我、高士其等,武将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祖大寿等,洪承畴本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降清后,既保住了性命,又得到了高官厚禄,他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明朝灭亡,李自成必然跟满清人逐鹿中原,究竟谁胜谁负呢?” 施润章道:这要看谁能争取到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了,吴三桂如同当年楚汉相争时的韩信,佐顺,顺胜;佐清,清胜。如果李自成进入北京,招降吴三桂成功,清兵绝对打不过关来,如果吴三桂投降了清兵,引清兵入关,肯定也能打败李自成。双方最终谁胜谁败,就看谁能得到多数人的拥护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公子讲得太好啦!”蒲槃击节称赞:“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老朽以前对这些国家大事只凭借道听途说,或者官方一面之词:总是标榜自己无比强大,把别人说得微不足道,听了公子的讲述与分析,事实正好相反,昔日被官兵追杀的到处逃窜的农民军,如今已成为势不可挡的滚滚洪流,随时都可能将明王朝这艘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破船淹没了。 施润章说:“老先生此比喻正应了唐太宗那句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总之,目前的中国正面临着一场大动荡、大战乱的局面,无论是大顺还是大清,不管谁想取得天下,都得经过一番苦战,然后再由大乱走向大治。” 蒲槃叹道:“动荡也好,战乱也罢,对我们庄稼人来说,影响都不大,而对你们这些空怀一腔热血、报国无门的举子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施润章淡然一笑:“我在京师亲眼目睹了君王昏聩、政治黑暗,忠臣良将、志士仁人的悲惨结局,对仕途早已心灰意冷,不如回到家乡设馆授徒,舌耕度日,苟且性命于乱世了。” 蒲槃大喜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正在筹办义学,诸事齐备,只缺良师。先生若有此念,不如修书一封告知双亲,就留在这里教学吧!” 施润章说:“老伯一家对我恩重如山,能留在府上做事,是我最大的荣幸,只是学生离家大半年了,因中原战乱不休,书信不通,家中状况如何?一无所知。况且父母年迈多病,望子不归,不知痛苦到何种程度?现在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不尽快归省父母,实在有失孝道,望老先生宽限几天,让学生回到家中告之父母,征得二老同意,即可返回。” 蒲槃道:“公子言之有理,回去见了二位老人,请代我向二位老人请安问好。” 施润章欣然应诺,抬头望望日头偏西,天气也渐渐凉爽起来,于是起身告辞:“学生思念父母心切,就此告别……” 蒲槃拦住他说:“不行,此去往南全是山路,崎岖难走,沿途树木莽林,野兽出没,行人稀少,天晚了很不安全,图个平安吉利,在寒舍暂住一宵,明日一早上路。” 施润章听老人说的有道理,只好顺从。 当夜,蒲槃与客人同床而眠,夜话很久,方才睡去。 第二天早起,蒲槃又置酒为客人壮行,并将仅有的积蓄,分做两份,对施润章说:“我有个故交好友叫周信之,也是安徽人。” 施润章问:“是不是九江一家米店的老板?” 蒲槃说:“对,正是他。三年前我们在济南认识的,相处时间虽然短暂,但交情甚厚,他为人诚实守信,热心为他人办事,将这三十两银子交给他,让他就地买成白米,公子回时,同船捎来,我已与乡亲们约定好,下月今日发放粮食,不能失信。剩下的三十两,作为公子安排家庭生活之资,公子双亲……” 不等他说完,施润章断然谢绝:“学生家境虽不十分富裕,但在当地也是中等以上水平,学生虽然离家远些,双亲还有其他兄弟供养照顾,生活上不会有问题。况且老伯舍己助人,行善积德,学生也非草木之心。如果老先生非要让我拿着,就一块买成大米好。” 蒲槃拗不过他,只好答应都买成米。又叫儿子牵出驴来给公子代步。施润章又要推辞。。。。。。。 蒲槃说:“让你骑牲口走,是为了节省时间,早去早回,我办好学堂等你来给学生授课。” 施润章欣然答应。 蒲槃因他第一次骑牲口,很不放心,叮嘱他:上山爬坡,一定抓紧缰绳;过桥涉水,要下来牵驴走..... .施润章一一答应着。一家人直送到村头大路上,洒泪而别。 不知施润章何时归来?请读下回。 第三回 贤良师一诺抛富贵 义壮士千里送粮船 施润章走后,蒲槃数者日头度日。约好的日期临近,他每天都站在满井石台上朝大路张望,直到站得腰酸腿痛、两眼模糊不清,才失望地叹口气,对身边的儿子说:“看来,施先生今天又来不到了!” “是啊!”小松龄失望地叹口气,满腹惆怅地说:“到处兵荒马乱的,施老师的家那么远,当时应该就地买粮食,不让老师去辛苦一趟,直接留在这里教我们读书。” 父亲说:“小孩子懂得什么?施先生大半年没回家了,能不想念家中的亲人吗?再说,咱这里今年遭了雹灾,小麦绝产,米珠薪桂,全庄人吃粮,买得起吗?” “爹!什么叫‘米珠薪桂’?” 爹说:“顾名思义,自己动脑筋想想就知道了。” “米珠薪桂……”小松龄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哦,我知道了,13 就是说,米像珍珠一样宝贵;烧柴像桂花树一样值钱,是吗?” 父亲点点头。 “江南粮食就贱吗?” “是的,江南是鱼米之乡,有些地区一年收两茬稻谷,有的甚至收三季,粮价当然比北方便宜了许多……,天要黑了,回家吧!” “爹,我扶您下来。”他见父亲两腿直打哆嗦,忙紧紧抱住老人的一条胳膊,小心翼翼地扶他下了井台。蒲槃依依不舍地离开满井,往回走着,不时地回头看看,见儿子还站在井台上朝大路张望,催促道:“你也别等了,天黑啦!快回去做功课,当心庄稼地里有狼!” “我不怕!” 蒲槃慢慢踱着步子,随着夜幕降临,他不放心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一个人留在野外,一边慢慢走,不时回头看看,见儿子仍站在那里不动,索性也不走了。 突然,儿子惊喜的喊起来:“爹,大路上来了一伙人,前头是骑驴的,一定是施叔叔,骑马的大个后头还跟着几辆大车呢!” “真的?”蒲槃大喜,转身就往回走:“你看清楚了?是运粮食的大车吗?” “是的,他们下了大路,朝这里来了!”他边喊边跳下井台,朝来人、车辆迎上去。 骑驴人认出是小松龄,急忙跳下牲口,一路跑过来。 “施叔叔好”。夜色苍茫中,小松龄一眼就认出首先下了牲口的人是施润章。狂喜的跑过去,一头扑进他宽大的怀抱里。 “小松龄,果然是你呀,你一个人来了?” “我和爹爹天天都到这里来等您,我们一家人可想您啦,后头那骑高头大马位叔叔是谁?” 施润章说:“,那位是一路上护送我们的郑将军,见了面叫他郑叔叔。” 小松龄听了,立刻朝后面喊:“郑叔叔!到家啦!快下马吧!” 郑将军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来,伸出双臂抄起小松龄,高高举过头:“小朋友,你智退清兵,救施叔叔脱险的故事我听说啦,你真了不起! 蒲槃远远的喊:“小三子,快下来,别把叔叔的战袍弄脏了!”说罢,大步流星迎上前去,紧紧地握住施润章的双手道:“先生一路辛苦了,那位将军是谁?” “郑壮士,多亏他一路护送,不然,不仅大米早被溃兵抢光,我和周老板也葬身微山湖了!”又悄悄的告诉蒲槃:“您的老朋友周信之也来了,在后头马车上呢!” 蒲槃急忙上前道谢:“将军一路受累了。”壮士急忙把小松龄放在马鞍上,还礼不迭:“先生不要客气,保护老百姓的财产是我们大顺军义不容辞的职责!” 一听大顺二字,蒲槃知道面前这尊铁塔似的战将就是闯王李自成的人了,官方传说的流贼见东西就抢、见妇女就淫、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阴影立刻烟消云散:“怪不得老百姓那么拥护李闯王呀,原来他们如此和善可亲,心里这样想着,伸手就要给将军牵马, 却又被将军伸手拦住:“大伯不要靠近它,这马欺生!” 小松龄却一点也不胆怯,大模大样骑在马背上,双手抓住缰绳,两腿使劲一夹:“驾!驾!”连喊数声,马却置若罔闻,原来这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不但欺生,还善于分辨声音,非主人发出的号令,一概拒绝执行。 车队在蒲家大门前停下,蒲槃这才找到周信之,原来,在微山湖受到惊吓,一连两夜睡不安宁,然而,坐上马车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听到有人喊他,睁眼一看,原来是老朋友蒲槃,忽的坐起来,张开双臂扳住蒲槃的肩膀道:“哎呀,老朋友,济南一别,整整五年了,这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呀!今日相见,不是在做梦吧!” 蒲槃老泪横流,声音哽咽:“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年分手时你曾说:有朝一日要到这里来亲口尝尝我用满井水煮的茶,这不,茶水你嫂子早泡下了,快下车吧。” 众人忙着卸车的时候,董夫人就准备好酒菜,端上桌子。 蒲槃一面招呼大家入席,一面向内人一一介绍:“这是当年我在省城结识的朋友周老板,他不辞劳苦,从江南买来大米;这位是郑壮士,多亏他一路护送,粮食才平安运到这里。。。。。。” 董氏一一道了万福。 于是,大家入席,周信之首先发话:“今天,我周信之是九死一生,穷困潦倒来到老朋友这里,心中才觉得踏实、安全了点,心情特别激动,话语自然会多,有说不妥当的地方,望大家包涵。” 他的话引起大家猜疑,特别是蒲槃对他的情绪很不理解:你周老板经营着若大一个米店,日进斗金、良田美宅、娇妻爱妾,日子过得流蜜似的,怎么会九死一生呢?更不可能穷困潦倒呀!今天到我这里来大哭其穷,是什么意思?想问,又见他言犹未尽,不好插嘴,只得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个商人,靠经商赚钱为生,自信一向奉公守法,本欲靠积攒下来的一点余资颐养天年,熟料祸从天降,官兵打不过义军,拿老百姓出气,将我半生经营的米店抢光不说,临走放了一把火,烧了个片瓦无存!一家老小葬身火海,只剩下我孑然一身,惶惶如丧家之犬;凄凄似荒野之鬼!好在当初在别处存了些米,带来投奔老朋友!不期路上又遭溃溃兵抢劫,要不是郑将军拼死相救,我和施先生早已葬身鱼腹,做了水下冤魂!在这里,我借老朋友一杯酒,感谢郑壮士救命之恩!”说完一扬脖灌下去,,放下酒杯,跪下给郑壮士叩头。 郑壮士急忙起两手抄起他来:“周老板不必多礼,我回到军中,一定杀尽官兵为您报仇雪恨!”+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蒲槃提壶为两人斟上酒,举杯道:“郑壮士,我蒲槃一介草民,能惊动将军千里迢迢护送粮食来到我家,使我万分感激!请将军留下大名、家乡住址,日后也好报答。” 郑壮士道:“小人姓郑,家在微山湖上,自幼打魚为生,家穷上不起学,没个像样的名字。因善用飞叉取鱼,打鱼人都叫我郑飞叉。因父被鱼霸杀害,一怒之下杀了渔霸,被官府捉拿关入死牢。闯王义军救我出来,在大将刘宗敏麾下做了将军。那日,在运河押运粮草时,见周先生粮船遭残兵抢劫,被我杀散劫匪,水中救起二位先生。心想:此去青州,路途遥远,船上的两位先生又手无寸铁,再遇上劫贼怎么办?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一不做,二不休!豁上违反军纪,跟随粮船来了。今天得与老善人交个朋友,郑某平生之愿足矣!”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松龄急忙为他斟上:“郑叔叔,您也教我练武吧,人有了武艺,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郑飞叉大喜:“好!好!好!小朋友有这愿望很好,但有一点必须纠正:天若有道,根本不用替他行;天若无道,也绝不能替他行,要把无道之天换掉!自行其道!明白吗?” 小松龄点点头:“叔叔说的有道理,天无道,要改天换地!” 蒲槃叫董氏取出家里仅剩的一些碎银,让周信之收下,作为下一步生活用。周信之索性将蒲槃让他买米的银票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放道:“这是先生托我买米的钱,如数奉还,!” 蒲槃道:“这是做什么?你为我千里迢迢送了米来,一路上受尽艰辛不说,还险些搭上性命,就为你被官兵害得家破人亡,这钱我也不收!这样吧,既然老兄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就住在我这里,用这笔银子做本钱,重整旗鼓继续经商吧。我们山东无战事,比别处平静。买卖也好做。” 周信之拿起银票塞给蒲槃:“既然是老朋友给我的米钱,这钱就是我的啦,我的钱我说了算,用来投资办学,算是学堂股东吧!以后我就以学堂为家,给先生们烧水做饭、扫院子、清理厕所,当校工总可以了吧!“ 施润章忙说:“不行,你一个堂堂大老板,九江商界知名人士,连知府老爷都尊重你,怎么能给我烧火做饭,当佣人呢?倒教我无地自容了,就当我们的馆长吧!” 蒲槃说道:“小小学馆,一个先生,十几个学生,只当馆长岂不是大材小用?这样吧,你双手能同时打算盘,万无一错!是商界堂堂有名的铁算盘,就当馆长兼算学先生吧!不要认为学生只读书习字写文章就行,还应该学算学,我们所办的学馆,必须把算学与文学摆在等同的地位。凡从我们学馆出来的学生,不会打算盘算账,就找你算学先生!” “好!好!好!”周信之高兴的作揖打拱,完全忘记了家破人亡的悲痛:“我今天当着诸位同仁立下军令状:保证我们学馆出来的子弟不但要有苏东坡、欧阳修那样的文学家;同时还要有祖冲之、张衡那样的科学家和算学家,达不到此目的,甘当军令!” 蒲槃笑道:“周信之呀周信之!与五年前相比,你可真是变成另一个人啦!那时你是个唯利是图、一身铜臭的投机商人,是什么原因使你翻然醒悟,变成了愤世嫉俗、仗义疏财的正人君子了呢?” “哈哈哈!”周信之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蒲老兄,告诉你吧,我周信之之所以14 发生了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转折,是因为最近得到了两面镜子,从这两面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卑鄙龌龊,自私自利的影子,于是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哪两面镜子?” “一面是仗义疏财、扶危济贫的蒲敏吾,一面是一诺千金、弃富就贫的施愚山。你蒲老兄陈粮助灾民,舍家办学堂的事有目共睹;而施先生舍去七品知县,甘心情愿千里迢迢到这荒僻山村来当教书匠的精神实在感人!要不是施先生崇高的人格鼓舞着我,当时受到了那么沉痛打击,早对人生万念俱灰,悬梁自尽啦!是施先生教我树立起珍重生命、重新做人、再做一番事业的决心和勇气!” 听了他的慷慨陈词,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同时把尊敬的目光一齐投向了施润章。 施润章笑道:“别听他一派胡言,大家都知道朝廷会试取消,我又没中进士,谁封的我七品知县?” 周信之说;“考中进士,御笔钦点,自上而下的知县,不一定受老百姓的欢迎。而施先生这个七品知县是在一年一度的乡饮宴会上,由地方推荐,安徽巡抚具表上奏。经朝会讨论并由皇上御笔钦点,吏部批示,上下都信得过的七品知县!由于施先生事先答应回到蒲老兄这里来设馆,上书力辞了。他为什么这样做?还不是蒲老兄仗义疏财、誉满乡里的人品感动了他。就这样,蒲老兄的事迹感动了施先生,也感动了我,于是我们为了一个目标,办学兴教、造福子孙后代走到一起来了。“ 施润章打断他的话:“其实我们都不如郑将军,他是冒着违反军纪的风险来护送我们的。” 郑飞叉道:“我也是被蒲老先生精神所感化,才铤而走险的。总之,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扶危救贫、办学兴教、造福百姓、造福子孙后代。我郑飞叉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将来成了家有了后代,一定送到蒲老先生的学馆来求学,因为只有蒲老先生这样人格高尚的人办得学堂里,才能教育出德才兼备的好学生!” 他的话博得众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热闹!”冷不丁,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夺门而入,接着大步闯进一个身穿蠎袍,头戴乌纱帽官员来!众人大吃一惊,想起刚才心情激奋,说的那些诽谤朝廷的言论,不禁有些后怕。 第四回 闻变故壮士冲冠去 醒酒梦翰林负荆来 话说众人一边吃酒,一边谈论时局,指责崇祯皇帝诸多失政之处,把大明王朝推向覆亡的边缘。 酒后话多,口若悬河,正说得起劲,一位袍帽整齐的官员突然闯进来:身材伟岸、气宇轩昂。把众人吓了一跳,唯恐自己刚才那一番慷慨陈词被他听见,招来横祸,立刻钳口禁语、鸦雀无声。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蒲槃忙向大家介绍:“这位是高珩高大人,城里东街人,跟我既是邻里街坊,又是知己亲戚,崇祯十年进士,现在翰林院供职。” 众人听说是朝廷大员,急忙起身让座,唯独郑将军正襟危坐,怒目而视,摆出一副挑战者的架势,高珩见他傲慢无礼,心中老大不高兴,他虽然是文官出身,此刻却趁着酒兴,把两只鹰鸨怪眼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四目相遇,火星迸溅,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蒲槃见一团和气的酒宴忽然剑拔弩张!忙用玩笑话缓和紧张气氛:“高公一向微服探家,怎么忽然冠冕堂皇起来了?是不是升了高官,衣锦还乡吧?” 高珩满腔悲愤,捶胸顿足道:“国家都灭亡了,还什么衣锦还乡?!我现在是来向你辞行的。” 蒲槃又惊又喜:“高公要去何方上任?” 高珩没好气地说:“你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明知故问,我刚才说过,大明朝都灭亡了,我还去哪里上任?”又用低沉沮丧的口气说:“你问得不错,我确实要去上任的,” “放了什么官?去哪里上任?” “阴曹地府,阎罗宝殿!” 蒲槃看他的情绪很不对劲,嗔斥道:“你瞎扯什么呀?问你正经事呢!听说你刚从北京来,到底发生什么事?说给大家听听!” 高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悲愤地说:“流贼打进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我家世代深受朝廷大恩,不能杀贼报国,以雪君父之恨,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身边‘啪喳’一声响,酒水四溅!你道发生了什么亊?原来高珩酒醉失态,信口开河:对李自成的义军骂不绝口。激怒了郑将军,铁拳一攥,酒杯粉碎,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柄飞叉,厉声大喝道:“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只知为昏君肆搜刮民脂民膏!哪顾穷苦百姓的死活!如今,中原大地到处饿殍遍野,多少饥寒交迫的人挣扎在死亡线上!李闯王登高一呼,万众响应,千百万义军在“闯”字大旗指引下,杀贪官、除恶霸、劫富济贫、救民水火!,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依我看,推翻明王朝的是农民军,而自毁江山的却是崇祯老儿自己。他刚愎自用,残杀忠良、误国害民,如此昏聩残暴的昏君早该千刀万剐?这样的暴政早一天灭亡,普天下的穷苦百姓早一天过上好日子!你一个读诗书人,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对大顺新政权不但顽固坚持敌对态度,反而要为死去的昏君殉葬,要死还不容易,来呀,你往这叉上撞呀!” 高珩从小在一片奉承、恭维声中长大,平时只知道管人、训人、从未受过别人半句恶言。况且刚刚考上进土,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就被义军葬送了前程!满腔怨恨正沒处发泄,被郑飞叉当着众人“贪官、污吏”一顿臭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自知不是对方的敌手,不如索性拼上一腔热血,和他撕打一番。即使死在他的钢叉之下,却能表明自己忠心报国浩然正气!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翰林学士的体面,一改昔日的温文尔雅,指着郑飞叉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犯上作乱、十恶不赦的反贼,逼死君父,建立伪朝,就应该上应天命,下顺民心,废除暴政,实行仁政。可是义军进入城之后,却倒行逆使,拷掠官吏,逼索钱财,滥用酷刑,草菅人命,霸占人妻。。。。。。使本来欲投义军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半路上返回投了满清,引清兵入关,在一片石把闯贼打得大败。我被你们断送了前程。你郑飞叉的末日也到了!我今天豁上一腔热血和你拼了!”说着,冲郑飞叉手中的利刃猛扑过去。 郑将军见他真要寻死,怕闹出乱子给蒲善人招来麻烦!急忙一缩手腕,收叉入鞘。而高珩却以为他胆怯不敢动真格的,更加来了劲儿,抓住郑飞叉的衣襟就要撕打。众人见他不知死活,急忙拦住劝解。 施润章说:“高大人,你是有功名的人,怎么能跟草头百姓一般见识,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嘛。” 周信之说:“高大人乃一介文人,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跟郑壮士这样的虎将动手动脚,岂不是以卵击石。” “诸位不要拉我,我高珩这个鸡蛋今天就非碰碰石头不可,宁肯粉身碎骨,也要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众人见劝他不住,个个摇头叹气,只将身体横在他们之间,束手无策。 正闹得不可开交,小松龄提着水壶一步闯进来,见高衍撒泼胡闹,大声说:“高叔整天教育别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是怎么啦?” 高衍恶声恶气地说:“叔叔今天不想活了,你躲远点,免得溅你一身血!” 小松龄说:“您可不能死,我们还等您和施先生教我们读书呢,你这样不顾体面,如何为人师表?父亲听说您从京城回来,特地请您来帮忙解决学堂房舍问题,不料您竟喝的酩酊大醉,寻死觅活的把好事给搅坏了不说,还要在我家闹出人命来,就算父亲下错了请帖,您走吧!“ 蒲槃急忙呵斥儿子:“这孩子,满口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出去?” 高衍蔫了,像头病弱的老牛似的喘着粗气,刚刚受了‘逆贼’一通斥骂,现在又被小毛孩子抢白了一顿,他这位堂堂翰林脸面何在?身价何存?他下意识感觉到四周人都用卑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十分尴尬。意识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走的越快越好!于是,两只被烈酒烧红了的醉眼,直勾勾的盯着小松龄:“好啊!,小三子,你也敢撵你高叔?好好!我走!我走!” 小松龄急忙拉住他的手道歉:“叔叔,我不是撵您,是怕您在这里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 高衍沒好气地说:“反正是我今天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现在就走.免得你们看着我恶心!”说罢,甩开众人的拉扯,冲出院门。赌气走了。众人一路追着苦留不住。 17 蒲槃道:“让他去吧,等醒过酒,还会回来的。”忙叫兆专一路跟随,务必把表叔送回家中 高珩走了,他刚才对义军进入北京后,实施的一系列不得民心的错误政策的陈述,使郑飞叉产生极大震惊!深深意识到义军前途命运的潜在危险!觉得该立即返回军营,应对时局即将出现的严重恶化!于是,起身对对众人说:“诸位!郑某是违犯军纪护送粮船来的。现在粮食平安运到,可我押运的军粮却不知下落!作为一名军人,必须对自己的严重失职负责!所以,末将必须立刻回去寻找船队!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别,出门上马而去。 高衍官运不顺,进了翰林苑,憧憬的锦绣前程刚刚开始,就被打进北京城的农民军给断送了!当然,农民军建立的新政权也曾劝他投降,然后分派到地方做官,可他根本就瞧不起这些粗布破衣、一身臭汗的泥腿子,不屑不与他们共伍。于是微服潜出京城,星夜回到淄川老家来躲避风头,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高官厚禄一下化为泡影!愤懑、恼火,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每天日上三竿还呼呼大睡!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而且必须喝的酩酊大醉!,然后窝着脖子呼呼大睡!睡醒了再喝,喝醉了再睡!父亲怕他折腾出毛病来,想为他找个差事做。正巧,前日蒲槃前来为他祝寿,顺便请他出山帮助兴办学堂,他很高兴,只是年老多病,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儿子在家赋闲,何不让他去助一臂之力,一来亲戚面上打了圆场,二来不至荒废了学业,日后不管谁坐江山,都需要读书人治理天下。想到这里,便把儿子叫到面前,训斥道:“你年纪轻轻,不去谋点事情干,整天在家里醉生梦死!何日是个尽头?听说蒲槃正筹划着兴办学堂,他一个人又要筹粮赈灾,又要操办学堂,怎能忙得过来?前几天曾来找我帮忙办理,可我年迈多病,力不从心,实在爱莫能助,亲戚面上又不能袖手旁观,你就帮他一下去吧。” 高珩欣然答应,因为他特别喜欢蒲家的几个孩子。特别是小三蒲松龄,天资聪慧,胆识过人,是棵出类拔萃的好苗子,加强培养教育,前途不可估量。于是,决定在家稍事休息,就动身去蒲家庄。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正当他洗沐更衣刚要出门的时候,几个同窗好友听说他从北京回来,相约而至,凑了份子为他接风洗尘。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加上大明灭亡断送了锦绣前程,本来就怅惘满怀,酒入愁肠更引燃起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喝多了!强撑着身体送走朋友,回家多睡一会,下去酒就沒亊啦。可爷老子怕他睡坏了身体,一个劲地催他快去蒲家。去就去吧,本想见了表哥倾泻一派胸中的郁闷,然后再谈办学堂的亊。不料,进门却撞上了冤家对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顿时气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一时失去理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本来是为喜欢小松龄而来,经过这一闹腾,反而被小松龄驱赶出去!没想到自己自幼天资聪慧,学识过人,乡试、会试一帆风顺。众口称赞,誉满乡里的年轻俊杰,落得如此狼狈! 一路想,一路走。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大约走了四五里路,酒力渐渐消退,头脑清醒过来。意识到:本来是去协助人家办学堂的,由于酗酒误事,不但不人欢迎反被驱赶出来,这样狼狈回家,如何向父亲交代?不如原路返回,向众人赔情道歉,听凭蒲槃发落。干好工作,将功补过。于是,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兆专说:“不行,我得回去。” 兆专道:“高叔,你喝醉了,我还是送您回家休息吧。” 高衍固执地说:“我刚才的确是喝醉了,说了好多糊涂话,出了许多丑,现在我的酒醒了,我要回去向大家谢罪。” 兆专宽慰他:“大家知道您喝了酒,不会怪罪您。” “在坐的那几位,都是什么人?” “那位白面书生是安徽桐城人,姓施名润章,进京会试的举子。因清兵围困京城,会试被迮取销,流落京师半年之久,后来清兵撤围,才得以逃出北京回家。路上又被掳掠,一直到了临淄,才设法逃了出来。受家父之聘,留在这里坐馆。那位矮胖子是商人,在九江经营了一家米店,前不久,米店被溃军抢掠焚烧,一家老小葬身火海。他因外出要账未归,幸免于难,父亲托他买大米赈灾。他不但买米沒花父亲的钱,反把存在别人店里的米运来了。把父亲托他买米的钱如数奉还,让父亲做办学之资,父亲让他拿去做本钱,重整旗鼓,他坚决不干,非要捐出来办学不可!” “那贼将是谁?我一看见他就禁不住心头火起,恨不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以泄胸中之愤。却因一时冲动而丧失了理智,闹出了这场丑剧,那贼将是从哪里来的?你父亲和这样的人来往,不怕招惹风险?” “他是李自成的运粮官,那日在运河上押运粮草,正好遇上周信之的米船被溃兵打劫,是他杀散劫贼,救了施先生和周老板。没顾上回军营交差,冒着军法处置的风险,从微山湖一路护送粮船来到这里。这三个人都是义士豪杰,叔叔可不可轻慢了人家。” 高珩羞愧满面,悔恨道:“北京陷落之后,我冒死逃回家中,一则避避风头,二则想回乡办学,使平生所学不至荒废。今天几位同窗好友来为我接风洗尘,谈起国破君亡之事,无不捶胸大恸,我为其真情感染,展望前途,悲观绝望!酒入愁怀,不觉喝得酩酊大醉。本欲去找你父亲商量办学堂的事,没想到进门就撞见那贼将……” 兆专不耐烦了:“高叔,你这话说得太偏激了,恰恰相反,你认为是好官兵,才是真正的劫贼!他们打不过农民军,却拿老百姓煞气!他们不但抢劫我们的粮船,还要把船上的人抛入水中活活淹死!在这紧要关头,幸亏郑将军率领船队赶到,杀散了官兵,下水救起施先生和周老板,一路护送粮船来到这里,孰好孰坏,一目了然!您不要偏听官方一面之词,是非不明,敌友不分,几乎闹出大乱子!您若听我劝告,改变原来的错误观点,回去向大家说明原委。求得众人谅解。不然,会众叛亲离的!” 高珩沉吟道:“如此说,是我搞错了,我去向众负荆请罪!小老大,你身边带着火具了吗?” 兆专说:“我烟瘾大,能不带火具,叔叔要火干啥?” 高衍道:“你快打着火,我自有用。”一边说着,脱下官服,摘下纱帽,双手合十,朝着北方一拜,口中念道:“万岁爷,高珩本想舍生取义,为您殉葬的,可一场噩梦醒来,我恍然大悟:您和您的王朝做了许多对不住黎民百姓的事,有悖天理良心!不值得为您殉葬。让您所赐衣冠代替我跟隨您去阴曹地府吧!”,说罢,接过柏龄手中的火焰。点烧了衣帽,在路边焚烧起来, 再说,高珩赌气走了,小松龄却招来严厉批评:娘说“高叔是你爹请来商议办学的,和郑将军吵闹,完全是因为他喝醉了酒失去理智,今晚商量不成,改日再议。他是长辈,实在闹得不像话,你爹批评他几句可以,完全轮不到你这个晚辈说三道四!况且一个胎毛未退的孩子,竟当这诸多客人的面,斥责长辈,成何体统?他是淄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被孩童斥责,教他如何下台?” 又批评丈夫:“孩子不懂事,你也由着他?他这样没上没下,完全是平时宠坏了!要是我,早一巴掌让他滚到一边哭去了!这一闹倒好,那高珩是个烈性子,他今晚穿戴整齐,喝的酩酊大醉,本来就想乘着酒兴为前明王朝舍身取义,加上受了小三子一通数落,岂不是火上浇油!万一路上寻了短见,他是从我们家走的,高家来要人,我们如何交待?” 蒲槃说:“我叫兆专跟去了,不会有事的。” 董氏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给兆专个措手不及,投了柳泉井,跳了护城河,也不无可能。” 蒲槃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高珩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呢,刚才那一通吹胡子瞪眼地咋呼,分明是看见郑壮士,勾起了对李自成农民军的仇恨,借酒发泄一下,故意激怒郑壮士,达到他为主尽忠的目的。没想到郑壮士不跟他一般见识,自己下不了台,借小三子一句‘逐客令’,羞愧而去。其实我们以前对农民军的错误看法也是如此,不经过亲身感受,就不可能改变观点。兆专走时,我嘱咐他路上相机开导他,让他改变对农民起义军的敌对情绪,避免孙之獬亊件再次发生!他如果醒悞过来,保准回来向众人赔倩道歉。” 施润章说:“这事不能怪松龄,孩子读书心切,下午一见到我,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开学,我早知校舍解决不了,当时就把松龄带到南方去,在我家私塾读上几年,再去白鹿洞书院深造,那里是全国最有名的学府,是南宋理学大师朱熹开创的,在那里读书成名的学者多不胜数。” “先生,白鹿洞书院在什么地方?” “庐山,你读过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吗?就是那里。” “我们这里也有个郑公书院,在梓橦山上。” “噢,你去过吗?” “没去过,先生,郑公是谁?” “就是郑玄郑康成,东汉大学问家,为人聪明睿智,连他家的丫环都通晓诗书,一次一个侍女做错了亊,郑玄罚她跪在地上,另一侍女开玩笑说:“胡为乎泥中?”那侍女随口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风雅如此,汉桓帝时,曾为尚书,所以后人称之为郑尚书。后‘十常侍之乱’时,辞官归田,创建了郑公书院,等你考中秀才之后,可以去那里继续深造。” “不,我一辈子在先生身边读书。” “等我教不了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不会的,先生的学问如高天大海,学生永远不会超越。” “不对,常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生不超越先生,不是好学生。” “松龄,我又回来了!”高珩进门冲着蒲松龄喊:“叔叔不醉了,你不往外赶了吧?” “欢迎高叔叔!”小松龄兴奋地手舞足蹈。来到高珩面前,噗通跪下:“小三子向您老人家负荆请罪!” “好孩子,快快起来!”高珩双手把他抄起来。接着朝大家深深一躬:“该向大家负荆请罪的是我,我刚才喝多了酒。” 蒲槃说:“念东老弟,这事不说了,今晚我邀你来,是想请你去办个事。” “什么事?” “学生招的差不多了,校舍还没着落。” 高珩说“我知道您想借用祠堂做校舍,遭到了老族长的反对,好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啦!” 蒲槃说:“今夜太晚了,明日一早去吧!” 第五回 借赈灾善人劝教子 助分粮孺子明大义 第二天一大早,小松龄敲着铜锣,走街串巷吆喝:“分大米喽!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大哥大嫂们!无米下锅者,都上俺家分大米喽!” 他一边敲锣,一边吆喝,见了人该叫什么叫什么,很有礼貌,小嘴甜的抹了蜜似的。他头里走,人们在后头夸奖:“看人家松龄,又聪明,又懂礼貌,真是个百不挑一的好孩子!” “都是蒲老先生行好积德教育的好!谁能比?咱庄里富户多着哩,这灾荒年,谁舍得一粒米?可人家先分了粗粮,如今又从江南买来大米分给咱们!” “从江南运米来,得花多少运费?他老人家这回花销大啦!” “人家的钱也是血汗挣的呀!大米白白分给咱们,能好意思去领吗?这回饿死也不要了!” “你这就错了,救济你不要,岂不是辜负了蒲先生一番心意,叫我说,既然没吃的,给咱就要,咱们不是种上秋粮了吗?秋天收了,加倍偿还!” “到时候就怕人家不要,咋办呢?” “好办,给咱就要,还他不要,拉倒!” “你这人说话不讲理,你家里不也有多年陈粮吗,为什么不跟蒲善人学?拿出来救灾呢?” “救灾?你没看见他腋下夹着袋子吗?八成也想去分大米呢!” 那人恼羞成怒,大声道:“就你们该吃香喷喷的白米饭?我也想尝尝鲜嘛!” “你去也是白去,蒲善人一粒也不给,” “我们沾亲带故,不信他不给点面子?” “蒲老认人不认亲,不信,你去试试,小松龄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感恩也好,秋后还粮也好,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吃饭是天字第一号大事,不管蒲老先生的大米是花多少钱买来的,反正是为了救活全庄穷人的命,有谁能饿断肠子拉硬屎,不去领米吃呢?于是,人们纷纷拎着粮食袋子,欢天喜地的涌进蒲家四合院里来了。 分米的架势早已摆好,天井中央放着个大笸箩,旁边,放着量粮食的‘升’、ˋ撇子ˊ(量粮用具,一撇合五升),笸箩外还有一只‘斗’,是为人口多的户准备的。 北方人世世代代靠高粱、玉米填肚子,有些人有生来头一次见到雪白透亮的大米,馋的直咽唾沫。 小松龄站在笸箩旁边,严阵以待!黑玛瑙般的大眼睛,认真地审视着每一个挣开布袋准备装米的人。 打头就是那位自称和蒲家沾亲带故,家里有存粮的人。他看看正忙着的蒲敏吾,又瞅瞅小松龄,满脸堆笑:“来,先给我分上。” “不行!”小松龄大喝一声,劈手夺过他撑开的布袋扔到一边:“你家有的是粮食!” “我的粮食都卖给灾民了。” “是呀,抬高粮价,发了横财!又想来吃不花钱的米,你当我不知道?粮食里掺沙子,坑了多少人,你还有良心吗?快走,我看见你这种黒心肝的人就恶心!“ “你小小年纪,就六亲不认!表叔不跟你一般见识。敏吾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可是你表弟呀!多少给我点让我也尝尝新鲜……” “少废话,我老姑还不是被你活活饿死的,你守着粮食饿死娘,还是人吗?” 众人暗暗发笑,有些人本想帮着小松龄数落他几句,可当着蒲敏吾的面,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只悄悄发出一声声冷笑。 那人被小松龄一通数落,觉得下不来台,只好频频使眼色向蒲槃求援。见蒲槃只顾着挖米,不理睬,打讪说:“敏吾,我走啦……唉!让你表弟怎么出你家大门呀。” 蒲槃头也不抬,扔给他一句不凉不热的话:“没工夫送,你怎么来,就怎么走吧!” 又一个人撑着布袋口凑过来。 小松龄显得十分亲热,很有礼貌地问:“三叔,你让墩头哥上学念书吗?” 三叔喜得合不拢嘴:“小三呀,分了米有了吃的,再不用他漫山遍野剜菜啦,念书不花钱,能不让他上学吗?” 家里有学龄孩子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又怕小松龄问到自己不好意思,于是都说:“蒲先生管着咱一家人吃饭,还管着孩子念书,上学不花钱,开天辟地哪有这种好事?小三,你放心,只要学堂开学,我们都送孩子去。” 下一个撑着布袋过来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衣着破烂,满嘴里喷着酒味的中年男子。他一过来,浑身恶臭熏得人都纷纷闪开。 看到他一双脏兮兮的手,撑着条黑乎乎的布袋口伸过来时,小松龄一阵恶心,吐出唾沫道: “不分给你!” “为什么?我家又没存粮。” “你好吃懒做,领了米去换酒喝,我家这米是救灾民活命的,不是让你去醉生梦死的!” “好家伙!”那人恼羞成怒,一下推开他:“你爹让我来分米,你却不给,这家是你爹当,还是你这个屁孩子当?” “我当,”小松龄毫不畏惧,干脆跳进笸箩里,坐在升口上:“我说了算数,就是不能分给你!” 那人没法,只好向蒲槃求援,大叔:“家里老婆孩子饿着肚子等米下锅哩,我从今往后不喝酒了还不行吗?” 蒲槃道:“你说话算数?” 那人道:“算数,我发誓:蒲阿狗,再喝酒,下辈子真的变只狗!” “哈哈哈!”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小松龄呸的吐口唾沫:“这不是发誓,是满嘴放屁!不行,再另发!” “那就干脆把喝酒的像伙给砍了!” “也不行,平白无故,谁砍你的头?” “你说怎么起法?” “写张悔过书,交给里正蒲柳大爷,让他监督你,以后好好种地干活,不再酗酒闹事!” “可我不会写呀!” “让我哥代笔!” 蒲阿狗无可奈何,只好应承:“兆专兄弟,我说你写……” 兆专说:“可我没带笔墨呀。” 小松龄说:“我都准备下了。”于是取出笔墨纸砚,将旁边的粮斗翻过来,底朝上,铺好纸:“快说!” 蒲阿狗想了想说:“立誓人:蒲阿狗。以后绝不再酗酒,好好种地多打粮食,保证全家不挨饿,再送孩子去上学……”写完,让他笭签字押。 第四个挨上号的是蒲大虎,这人老实能干,就是不让儿子上学念书,昨天小松龄去动员他儿子小虎报名上学,他不但不愿意,还不三不四地吵了小松龄一顿,小松龄窝着一肚子火,正好今天发泄发泄,大哥量好大米正要往他布袋里倒,被小松龄伸手挡住了。 “不能分给他!” “为什么?”兆专替他分辨:“大虎哥可是个好人呀!” 小松龄说:“他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爹!他不让小虎上学,就不能分米给他!” 蒲大虎辩解道:”松龄兄递,哥不是不让小虎上学,是家里太穷上不起。 “俺爹办的是义学,不收学费的。” “可我沒钱给他买书。” “我爹给他买” “那也不行,每天得上山拾柴、打猪草……” “我帮他!” “我家地里活忙……” “強调理由!”小松龄忍无可忍!“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干脆替你说了吧:你就是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个秀才沒考上,到头来还少不了在家种地翻土块!所以,孩子就干脆不让他上学白耽误工夫啦!是不是?可你学无成就的原因是读书不用功,逃学旷课误了学业!儿子却不遂你么调皮…… “好啦!好啦!”蒲槃笑着打断了儿子的话,小松龄毫不掩铈地揭大虎的短处,怕这个红脸汉子接受不了,就息事宁人地说:“大侄子,这事你也太过分了,叫小虎子上学是我的主意,难道你不想想大叔是向你还是误你吗?孩子不读书识字怎么能行,你爹不就是因为不识字,跟石志三打官司时,糊里糊涂在判决书上画了押,坐了一辈子冤枉牢嘛!” 大虎想悲痛的往亊,抹着眼泪趴下给蒲槃叩头:“大叔,都怨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从今往后,我听您的,明日就送小虎子去学堂念书。” 小松龄不让分给大米的第四个人叫王小根,因为他打爹骂娘不孝顺!人们都叫他“忘了根”。小松龄义正词严地对他说:“你是个撑断肠子饿死爹娘的人!这米只能救济你爹娘。让你饿着肚子干瞪眼,把你颠倒了的乾坤颠倒过来!” “忘了根”不服气,吹胡子瞪眼的质问小松龄:“你怎么知道我不给娘饭吃?” 蒲松龄说:“前天我去找拴住报名上学,亲眼目睹你坐在炕沿上,喝酒吃炖鸡,你娘在一边看着伤心,地叹了口气,你竟然说你娘是看着你吃饭生气,一摔筷子跳起来,朝老人当胸一脚踢了个仰面朝天!跌的老人半天没喘过气来。要不是我和栓子又捋又捶一阵子抢救,她老人家早不在人世了!你还当着众人无理狡辩?快滚!别脏污了我们蒲家这方净土!” 蒲槃见儿子小小年纪,竟讲出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来,又惊又喜,他沉下脸来对“忘了根”说:“你这种人,饿死活该!兆专,把米给他爹娘送去!” “不行!”小松龄摁住升口,不让倒。他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把米给了他爹娘,他能甘心不去老人手中抢夺?,这样不但老人吃不上米,反而招致更加严重的灾祸!不如给他哥哥王大根,让他把爹娘接到他家去吃饭。” “松龄说的对!”天井里响起一阵热烈的赞同声,“就让王大根领去吧!” 兆专把大米倒进了王大根的布袋里。 王小根傻了眼,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让老婆来向蒲槃求情,这女人进门就趴下给蒲槃叩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叔呀,他王小根不孝顺活该挨饿,可我和孩子没有罪呀,少给俺些,救救两个孩子吧!” 小松龄质问她:“你们养孩子做什么?” “养老呀,常言道:‘人养后代防备老,草留根芽待来春’嘛!小兄弟,人人都夸你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这个道理还不懂么?” “呸!”小松龄吐口唾沫:“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像你这种说人话拉狗屎的人,总是黑老鸹落在猪腚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乌,你说王小根不孝顺,你难道就没打骂公婆?要吃大米,当大家说清楚,以后不再虐待老人,不然,俺爹就去县衙门告你,让你两口上大堂挨板子,蹲大狱。”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蒲槃叫两口子当着众人的面盟誓,以后好好孝顺父母,才把大米分给了他。 第六回 大翰林无奈小里正 小儿戏办成大事情 高衍去向蒲柳借祠堂做书舘,大家把他送出门来,小松龄跑在最前头,临别时,他说:“高叔叔!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高珩回头招手道:“如果我大翰林败下阵来,就看你娃娃的啦!” 第二天,高珩就带上从北京带回孝敬父母的‘全聚德’烤鸭,去找里正蒲柳,受到老族长一家的热烈欢迎,族长夫人下厨做了菜肴招待他。喝酒间,两人谈笑风生,可是,高珩一提借祠堂办学堂的事,老族长总是说混话。两个人从早上一直喝到日头偏西,高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把祠堂拿下来。因怕蒲槃等得不耐烦了,不得不铩羽而归! 这回他没喝醉,与其说是怕喝酒误事,倒不如说是拿不下祠堂,压根就没心思喝酒。他对蒲槃说:“我质问蒲柳:蒲家祠堂的闲房那么多,除安放祖宗牌位的正殿外,还有两厢配殿,特别是那五间宽敞明亮的大南屋,先人们本来就是为教育子孙后代准备的书馆,现在办学堂急用了,你为什么霸着不让使?蒲柳找借口说:“祠堂是祖宗灵魂安息之所在!不准孩子们在里面吵吵闹闹,搅得祖宗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停了停又说:“他蒲槃不是能么!又掏钱买粮赈灾,又兴办义学,风头都被他抢尽了!现在又打祠堂的主意,没门!你高翰林是朝廷命官,管的是国家大事,这祠堂是我们蒲家的,我这个族长说了算,甭说你是个六品进士,就是当今万岁爷亲自给蒲槃做说客,我蒲柳也抗旨不遵!我看他蒲槃到底有多大能耐?” 蒲槃冷笑道:“一语道破了天机!论年龄,他长我一岁,我事事敬着他;从来背后不说他的不是。论家产,他比我富,财大气粗,论身份他是里正兼族长,是独揽族权、村权的土皇帝!他的目的就是让全村人都得按他的眼色行事。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不说别的,就拿祖间专为春秋祭祀、祠堂修缮,置下的三十亩义田来说,他一直享受着租息。可我呢,却把积蓄都拿出来赈济了灾民。相形之下,人心天平自然向我这边倾斜。如果再让他交出祠堂大门的钥匙,他这个里正族长就徒有虚名了。所以,他认为只有死死把着祠堂不放,才能维护自己最起码的尊严。为了不把事情弄僵,我们只好后退一步,放弃借用祠堂的打算。” 高衍说:“校舍解决不了,办学计划岂不落空?” 蒲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减少学生数量,还挤在我家里。” “不行!”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从门外飞进来:“爹!昨天分大米的时候,一再强调:谁不让孩子上学不分米给他,如今人家让孩子上学了,我们却又借口书房狭小不让人家孩子来,岂不是出尔反尔不讲信用?老族长不给祠堂用,我有办法制服他!” 高衍拍手欢呼:“我早说过,如果我这个大翰林败下阵来,就看你这娃娃兵啦!我相信,你人小鬼大,一定把祠堂的大门钥匙拿过来,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小松龄诡秘一笑:“这个嘛,暂时保密,只要金锁明天来上学,我就有办法。” 第二天早晨,小松龄一见族长孙子金锁背着书包出现在家门口,就急忙迎上去,郑重其亊地向他宣布告:“因为你爷爷不让用祠堂的房子,俺家房小盛不开,把你除名啦。” 金锁一听吓坏了,连忙作揖打拱,求小松龄帮忙,小松龄说:“你求我没用,快回家去求你爷爷,只要他同意把学校搬到祠堂里去,全庄的小伙伴都能上学读书。” “可是,我怎么跟爷爷说呢?” 他见金锁为难,就伏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一阵,只见金锁笑着点点头,转身就往回跑。来到家门口,见爷爷正在扫天井,进门把书包往爷爷怀里一扔,趴下就打滚,口口声声吵着不念书了。老族长慌了神,扔下扫帚,拉起宝贝孙子搂在怀里,问:“为啥不念书了?”金锁说:“蒲家书房那么小,同学们挤得老打架,自己个子小挤不过他们,所以不念了!”他埋怨爷爷;“念书的差不多都是蒲氏家族的孩子,你为什么霸着祠堂宽房大屋不让用?偏偏让孙儿在人家小屋里挨挤受欺负?你答应让学校往祠堂里搬,我就念,不然,死也不念了!” 蒲柳平时谁都不怕,就怕孙子金锁,因为他家三代单传,儿子英年早逝,只留下金锁蝈蝈屁股一根毛!娇得捧在手心怕化了,举到头顶怕吓着。别看只是个六岁顽童,俨然以一家之主自居:说一不二,他想要的,除非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不下来,项上的恼袋舍不得割,其他要啥给啥!。不然,就哭闹不休!老两口害怕孙子万一折腾出病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断了香火! 金锁趴在地上撒泼打滾,蒲柳刚洒了天井还沒扫完,孙儿一身新衣滚成泥条! 蒲柳被‘小祖宗’闹腾得心烦意乱,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吼叫:“哭!哭!哭!我死了,让你哭个够!?”孙儿说:你死了正好!让槃爷爷把书房搬进祠堂里!” 闹到这步天地,蒲柳只有唉声叹气,一点办法也沒有了!老伴既怕折腾坏了孙子,又怕难为老伴,提醒道:“亏你还是里正族长,在蒲家庄叱咤风云半辈子了,这么点小事反倒没了主意。何不去祖宗神位前烧柱香,求个谶语,听听祖宗的意思:祖宗若同意,就赶快打扫房子做学堂;如不同意,也好堵住众人嘴巴,小孩子嘛,闹腾一阵就过去了。” 蒲柳恍然大悟,转忧为喜道:“人说‘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这话一点不假,若非老婆指点,我可真是没辄了!” 老伴催促:“快去吧!,别让小祖宗折登出病来1” 于是,蒲柳换身干净衣服,带上纸、香、蜡烛,来到祠堂。开了大门,先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进殿,点上蜡烛,照得栖息在屋里的蝙蝠扑啦啦满屋乱飞,弄得大厅里尘土弥漫,呛得他打了一通喷嚏,好一阵才定下神来。就蜡烛火焰上点着香,作揖跪下,祷告:“列祖列宗英灵在上,不孝子孙蒲柳本不愿打扰祖上先灵,无奈那蒲槃强出风头,一意孤行,竟然冒族间之大不敬,动用先灵安息之所开办学堂。祖孙怕孩子不懂事,吵吵闹闹搅得祖宗先灵不得安宁,一直没答应他,招致全族乃至全村人指责,祖孙搪塞不过,故来请示祖宗明示。”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殿堂里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蒲柳听着,兴教办学是我蒲家的家风祖训,先祖注重家教,故科甲连第、辈辈出官。自从你当了族长,贪婪钱财,荒废了教育,致使族无私塾,后人失教。天怒人怨,神鬼共愤!本当予以严惩,念你还有孝心,既往不咎。快让学堂搬到这里来,吾等乐意听子孙后代的朗朗读书声!不然,一意孤行,一旦激发众怒,就大祸临头了!” 蒲柳埃了‘祖宗’一顿训斥,心中又怕又愧!急忙找人打扫房屋,粉刷墙壁,还特意请画师画了张孔子俏像,悬挂在书房正中墙壁上。然后,去找蒲槃商议搬迁学堂的事。 话说到这里,看官不禁要问:当老族长跪在祖宗牌位前虔诚祷告的时候,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何而来?难道死人的灵魂真的会说话吗?其实,这都是小松龄藏在暗中捣的鬼。 原来,金锁一听爷爷要去祠堂,高高兴兴的跑去告诉了小松龄,小松龄悄悄来到祠堂院墙外,爬上墙根那棵大柳树,抓住枝条荡秋千下到院子里,悄悄进了灵堂,藏在安放祖宗灵牌的神龛后面。当老族长跪在牌位前祷告时,他在暗中发话了,由于老族长认为祠堂大院里并没有其他人进来,所以对祖宗魂魄显灵说话深信不疑。 第七回 般阳道将军托善人 白衣殿善人安弱女 校舍既定,蒲槃择定吉日,将书馆迁至蒲氏祠堂,遂将祠堂改名为满井学堂,并让施先生题写匾额、对联。 施先生道:“学生除启蒙班外,大班的几个学生是从其他学堂转来的,文化底线参差不齐。应该通过一次考试筛选一下,或许能发现特别优秀的学生,重点施教培养,促其尽快成才,以提高学堂声誉,何不将这副对联拆开来做?先生出上联,学生对下联。优胜者作为重点培养的对象。 蒲槃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施润章说:“您是校长,上联当然由您拟定。” 蒲槃说:“我吟诗联句的水平稀松平常,让我出对联,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套兔子驾辕?既然是先生、学生共撰,上句非你出莫属。” 施润章不再推诿,提笔写出上联,又起草一张征集下联的告示,一并张贴在校院内迎壁墙上,其告示曰: 众学子知悉:学堂乔迁新址,面貌焕然一新。校门匾额盈联,必不可少。校长决定其楹联由师生共同拟定。今匾额已由施先生书写,并拟出上联曰:诲人不倦,春蚕到死丝方尽。希望学子们对出下联,优胜者,奖励文房四宝。 特此告知 满井学堂启 告示贴出,全校立刻沸腾起来!特别是高年班学生,兴趣尤其高涨!大家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争先竟对。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十几个学生交 施先生把这些纸张大小各异的答卷梳理成一沓,然后逐张仔细品味。看完一份,摇头叹息一声,丢到一边去。 高年级学生的答卷看完了,没有一份中意的,失望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没有他的呢”?他指的是蒲松龄 这时蒲松龄刚满五岁,按照上学年龄,在启蒙班里也不算大。可他天资聪慧,从小就受到父亲的精心教诲,文化底蕴比大学班的孩子还要深厚些。所以开学时,施润章就把他安排到大学生班里。可是大学生班的答卷都看完了,却没有蒲松龄的名子。 施润章很不放心,唯恐漏掉,又拿过卷子重新翻阅一遍。还是没有,这才放到一边去。然后拿过启蒙班的答卷。不料打头一张就使他眼前豁然一亮: 学而不厌,旱苗焦土逢甘霖。 “对的好!”他情不自禁拍案叫绝,此联对得不但对仗工整,与上联搭配得天衣无缝!遗憾的是卷面上沒有署名,不敢断定是谁的,就拿去让蒲槃辨认。 蒲槃一看,正是儿子的笔迹,非常高兴!嘴上却说:“甭管是谁的考卷,只要对得好就用。你快书写出来,我去找人雕刻。 几天后,一副崭新的黑地鎏金楹联悬挂满井学堂门前廊柱上: 诲人不倦,春蚕到死丝方尽 学而不厌,旱苗焦土逢甘霖 围观者赞不绝口。谁也不相信对联下句出五岁学童笔下,好多人怀疑是爱闹乐子的高珩冒充孩子搞的闹剧。 高珩却说:“你们太高看我了,我虽然靠八股文考中进士,若让我吟诗联句可没这水平。奖品发给小松龄沒错” 大家正议论着,忽然听到外面炮声隆隆,震得大地不停地颤抖,屋顶上的尘土纷纷扬扬落下来。先生们担心发生危险,急忙带领学生来到天井里。然而炮声仍在继续,人人胆战心惊。正要出去看时,却见周信之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施润章问:“哪里来的炮声?” 周信之道:“李自成的东征军用大炮炸塌了城墙,攻入城中,杀了孙汝才全家......” 蒲槃问:“刘县令呢?” “他乘乱逃出城去,往青州搬救兵去了。” “孙汝才不是削籍在家闲居吗?义军为什么杀他?” 他率领家人帮助清兵守城,城破被俘。义军劝他投降,他破口大骂,激怒义军,把他大卸八块!连他的四个孙子也杀了。” 蒲槃一怔:“啊!义军这么恨他?” 施润章鄙夷地说:“他对满洲人奴颜婢膝,却跟义军不共戴天,义军能不恨他?他为了讨好满洲人,带头剃发易服,引起了汉族官员的憎恶;同样也遭到满族官员的鄙视,在朝堂上列队,两边都不要他,最终被免官削籍,狼狈回家。这是奴才的必然下场!因为他丧失了最起码的民族尊严,连他的敌人都感到羞耻!汉族官僚投降满清,多半出于保住自己名利,而不顾广大穷苦百姓的利益。本来农民军已经捷足先登,推翻残明,把广大穷苦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而且建立了各级政权,下一步就是治愈战争创伤,让百姓过太平日子了。而满洲贵族却为了实现入主中原的野心,入关与农民军争夺天下,使广大穷苦百姓再遭战乱之苦!。” “施先生,这是什么话?”高珩忍不住了:“流贼谋逆造反,逼弑君父,汉官食君之禄,投降满清,借满人兵力攻打流贼,吊民伐罪难道不对吗?” 施润章义正词严的说:“明朝末年,政治腐败、贪官横行,苛捐杂税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老百姓但有一线生路,也不会铤而走险,拿身家性命做赌注。就拿李自成起义来说,当时陝北连年灾荒,灾民只能挖观音土充饥,即使这样,朝廷还不断增收苛捐杂税,子曰:‘苛政猛于虎’!崇祯皇帝已经成了吞噬百姓的毒蛇猛兽!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所以说,农民军推翻暴政,逼死暴君,是无可非议的英雄壮举!是为百姓除了大害,立了大功!而吴三桂、洪承畴之流,打着刁民伐罪,为君父报仇的幌子投靠满清,反过头来屠杀自己的同胞!无疑是叛国求荣的民族败类!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功名利禄,认贼作父!引狼入室,让百姓重受战乱之苦!就说这个孙汝才吧,他虽然削籍为民,可论起家产财富,比起咱们的蒲先生富有的多,可是,他在这饿殍遍野的灾荒岁月,不拿出余资赈济灾民,却驱使家人帮助清兵守城,抵抗义军,助纣为虐!自取灭亡!并不值得可怜。” 施润章越说越激动,却把蒲槃吓坏了:这些话如果传到满清人的耳朵里,那是杀头灭门的罪过,于是频频使眼色、大声咳嗽提醒他,他却置若罔闻,依旧慷慨陈词。蒲槃急了,只好大声提醒他:“施先生,说话小声点,提防隔墙有耳。” “我不怕!我施润章为人师表、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正义不伸、邪恶不抑,怎么教育学生为人处世!” 蒲槃怕施润章祸从口出,不无道理。因为心向满清的高珩就在身边!他发现施润章刚才演说时,高珩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堪! 半夜里,蒲槃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骚乱惊醒,睁眼看时,只见火光照得窗口时明时暗,隆隆的炮声震得房屋发出阵阵剧烈的颤抖。 “刚平静了几天,怎么又打起来了?”他这样想着,披衣来到天井里看时,只见西边天空被火光照得通红,阵阵西风刮来,空气中充满刺鼻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味。 “一定是刘知县乘乱逃出城去请来救兵,把义军包围在城里,双方展开了激烈城池争夺战! 黎明,炮声渐渐沉寂下来,火光也熄灭了,然而,庄里的狗却狂吠起来。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在他家门前停下来,接着便叩响了门环: “蒲大伯,开门!。” “谁?” “大伯,是我,郑飞叉。” “啊,郑飞叉?”蒲槃心里一怔:他怎么回来了?忙开门看时,残月光照下,郑飞叉牵着战马站在门前,马上驮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 不等蒲槃开口,郑飞叉指着女人说:“这是我嫂子、侄女。军中不能携带家眷,求大伯行个方便,让她们在此寄养几天,!”。 蒲槃机警地扫视一眼,见街上没有人,忙低声说:“外面风高,将军快扶令嫂下马家中说话。” “情况紧急,兄长在战斗中冲散不知去向,我虽保护嫂子冲出城来,部队却被打散。到处是清兵,带着她们母女很难逃过追捕!想到老先生是乐善好施之人,一定能收留她们,所以带着她们来求您帮忙。”一边说着,先把小女孩抱下来交给蒲槃,然后搀扶女人下马,朝蒲槃抱拳说:“老先生,郑某拜托了!”飞身上马而去。 这时,董夫人也闻声岀来,见丈夫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忙问是怎么回事?蒲槃说:“隔墙有耳,有话屋里说。” 于是,蒲槃关好大门。四人来到屋里,董夫人让女人坐在炕沿上,然后去给孩子拿吃的。 蒲槃倒了碗水递给那个女人,女人惊魂未定,颤抖着双手接过碗,一口气灌下去。这碗水似乎让她镇定下来,神智也清醒了,从炕沿上下来,跪下给蒲槃夫妇叩头:“感谢大哥大嫂大难之中收留了我们母女!可我们是义军眷属,清兵是不会放过的,早晚定来抓捕,给你们带来灾难,还是让我们走吧,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是被清兵抓住,就不会连累你们啦!” 董夫人忙扶起她来:“这不行,既然郑将军托付给我们,我们就是豁上性命也得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这里离城里远,清兵一时搜查不到这里来,你们只管放心!先吃点东西,休息一夜,再想法安置你们。”说罢,去灶边盛来米饭,放在矮桌上,搬过杌札,让母女坐下吃。 那女人一定是饿极了,也不客气,坐下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小女孩索性不用筷子,伸手就去碗里抓…… 女人看见,急忙放下筷子,抓住孩子的手道:“小姐!你的手好脏呀,我给你洗洗!” 蒲槃夫妇一怔:“什么?孩子是你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自知失口,神色大变,忙跪下又要叩头。。 董氏急忙扶住她道:“没什么,我们不过随便问问,你们快吃饭,吃饱了再说。” 女人边吃边说:“恩人,我刚才既然说走了嘴,就没必要再瞒恩人了,况且,凭我的直觉,恩人是世间少有的正人君子,不然,郑将军也不会把我们托付给恩人。不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恩人,恩人也好想方设法搭救我们。我们虽不是母女,但感情深似母女,这孩子的母亲叫陈圆圆,就是汉奸吴三桂的宠妾,父亲是李闯王的大将刘宗敏,他跟闯王打进北京后,在捉拿吴三桂的眷属为人质时,看上了陈圆圆,从而占有了她。这下惹恼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是引清兵入关,打败了李闯王,重新夺回陈圆圆。这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吴三桂被清廷封为平西王。成了王妃的陈圆圆不久生下了这个女孩,吴三桂发现自己被欺骗,怒不可遏,硬逼我把孩子扔到河里淹死!我偷偷抱着孩子逃出平西王府,到处寻找刘将军。此时义军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去哪里找呢?后来,在逃难途中遇上了郑将军!他带着我们随东征军来到这里,又被清兵团团围住。激战一天一夜,三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只有郑将军带领数十骑冲出重围,打算南下寻找闯王大军,怕带着我们行军不方便,于是,让我们来投奔恩人……” 蒲槃一边听她讲述,一边琢磨救他们的办法,这时已经成竹在胸:“我倒有个办法,也许能让你们躲过清兵的搜捕。村东有座白衣殿,也叫观音庙,原来住着个老尼姑,因怕战乱,昨天搬到别处去了,走时把一件旧袈裟忘在后院里,我怕被人拿去,就拿回来了。这事无人知晓,你不妨剃了头发,就顶着她的法号静虚,暂时住在那里。为了不引他人怀疑,你只好自己先去住几天,这孩子就留在我家让内人照料着,等避过了这风头,再让孩子去跟你团聚,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人感激地说:“恩人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还有啥不愿意的,只是这孩子从小任性,会给老恩人带来麻烦……” 蒲槃说:“既然你同意,事不宜迟,我这里有现成剃刀,您速速落发去庙中安歇。” 说罢,取出剃刀,让夫人给女人削了发,找出那件旧袈裟,让女人穿上,又取出笔墨,在女人眼角嘴角轻轻描上几条皱纹。 董夫人上下端详了她一下,笑道:“老头子,经你这一番化妆,这位夫人所扮老尼姑,可真算以假乱真了。天快亮了,趁街上没人赶紧走吧。” 女人起身要走,小女孩却非跟着不可,抓住他的衣裳撕心裂肺地哭闹,把睡在隔壁的小松龄吵醒了。小妹妹住姥姥家,深更半夜哪来的孩子在父母房里哭闹,急忙穿衣过来,见是个小女孩纠缠着老尼姑发疯般的啼哭,母亲在旁边说话吓哄她: “好孩子,听伯母话,那庙里有神有鬼,小孩子见了会害怕的。” 他想:老尼姑好做善事,这小女孩不知是什么地方捡来的,带在身边不方便,送到我家来了,而母亲肯定喜欢这小女孩,要收留她不干,于是急忙过去拉住她的小手哄她:“小妹妹,住在俺家吧!哥陪你一块玩,还教你读书认字,好吗?” 听说教她读书认字,小女孩止住了哭声,松开尼姑回转身来,抹抹眼泪说:“小哥哥,你说话当真?” “当真。”蒲松龄高兴极了:“骗你是小狗。” 小女孩破涕为笑:“你不是小狗,是个好哥哥。” 小嘴真甜,把众人都逗乐了。 女人见小女孩依偎在小松龄身边不再纠缠她,便转身跟着蒲槃去了白衣殿。 安排下那女人回来,蒲槃叮嘱夫人:“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夫人说:“那是自然。” “还有这个孩子,让她叫我们什么好呢?外人都知道我么家没这孩子呀!” 董氏想了想道:“就说是过路逃荒人丢下,被我们捡来了。” 蒲槃沉吟半晌,觉得也只好这样说妥当。便点点头说:“也只好这样啦!” 董氏道:“既然是捡来的,跟咱亲生孩子一样,我们索性认作干女儿吧!” 蒲槃说:“不知她有没有名字,若没有我们给她起个。”说到这里,正好小松龄牵着小女孩的手从门外进来,应声道:“我问她啦,她说叫陈淑卿,卿相的卿。” 蒲槃点点头:“好,就这样吧。”他叮嘱儿子:“快去睡觉,明早别误了上学,还有,下午放了学别领小淑卿到处乱跑。” 蒲松龄答应着去了,当夜,小淑卿就跟着干娘睡了 第八回 寻玉佩勇闯血战场 惩暴徒智斗满洲兵 几天来,不断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先是谢迁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破淄川城,杀了原兵部尚书孙汝才一家,随后,清兵又将谢迁义军围在城中斩尽杀绝。繁华的淄川县城成了人间地狱:积尸如山,血流成河,五里开外的满井庄也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黒云压城城欲摧!蒲槃心潮禁不住涌起层层波澜!他想:曾经名噪一时的大顺义军在清兵强大攻势下一败涂地,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已经站稳脚跟,今后的日子肯定要当亡国奴且不说,郑飞叉留下的女人和孩子无疑成了一大隐患!一旦被官府发现,自己就成了窝藏残匪眷属的重犯,难逃杀头灭门之灾......想到这事,他寢食不安,夜里常做噩梦!但他并不后悔,因为通过这件事,让他结识了一位俠肝义胆的朋友!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蒲槃常常以效仿前贤自诩,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要保护好她们! 他小声叮嘱夫人:“小淑卿母女的安危事关重大,要严守机密,如今义军乍败,外面风声很紧,官府为了斩草除根,一定在城郊乡村挨家挨户搜查,那女人已经顶静虚之名住在庙里,风险不大,只有这孩子,外人会觉的来历可疑。不过谢迁义军中没有眷属,他们不会把一个三四岁的幼女和“流贼”联系在一起。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好,白天少让松龄带她上街抛头露面!” 董氏一一答应,又说:“小妮前天幸亏被她姥姥带走了,你可抽空去一趟,嘱咐暂时不要送她回来,外人都知道我家有个小闺女,明日一早,我也给她换上小妮的衣服,把头发也扎根小辫子充当咱小妮,确保万无一失。” 蒲槃道:“这样最好,人言: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这辈子若摊上个爱财如命的吝啬鬼,别说舍粮赈灾、开办义学,就是撒到门外粒米,她也会跟我闹翻了天,坏我一世名声,可你任凭我散尽家资,不仅无怨无悔,反而支持有加!现在,咱虽然穷了,可是在外面人说咱德行积富了,大伙给咱的评价是最好的荣华富贵,施先生千里迢迢来为咱教育子弟,周掌柜竭尽全力帮助忙活生意。他们都是咱的恩人,一定要诚心诚意地善待人家,和人家亲密相处,终生不渝。”停了停,又说:“再告诉你件大事,周掌柜家破人亡,孤单寂寞,衣食无人照料,况且他年纪又不很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已托朋友为他物色了一个老伴,两人年龄相仿,无儿无女,秉性温和贤淑。现在两个人已经见了面,双方都很满意。一旦筹备好房子,即择日为他们办婚事。这事我先向你透透风,让你心里有个数,我整天忙起来顾此失彼,诸事全靠你操办张罗。” 董氏听了满心欢喜地说:“这事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办的,我只担心你的身体,常常咳嗽气喘,身子也消瘦多了。得赶快找大夫看看,吃两剂药调理调理。” 蒲槃叹口气说:“我懂得医学,对自己这病心里有数,只怕再好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董氏一阵心酸,禁不住凄然泪下。 蒲槃见妻子伤心,安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用不着为这事伤感流泪,一旦忧患成疾,两个人不能互相照顾就难办了。幸亏你身子壮实,是我晚年的福气,千万别自找烦恼。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子们多半还未成家,小儿小女还没长大成人,以后的日子离了你怎么能行?唉!不说这些丧气话啦,我现在还扛得住,估计三五年内没大问题,何必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呢?” 董氏止住抽泣说:“但愿老天保佑你行善人延年益寿,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个个过上好日子!” 蒲槃道:“提起这事我又想唠叨几句,我们这几个孩子,老大老二已成定局,都遂我,没啥出息,只能老实巴交终其一生。只有小三子天资聪慧,有胆有识,将来能成大器。不过现在年龄还小,尚未定性,他与两个哥哥不同,哥哥们谨小慎微、墨守成规;而他胆大心细,勇于冒险开拓,这一点很重要!一个人不思开拓进取,就永远不会进步。成不了驾驭时代的英雄,只能被时代所驾驭。我们这几个后代,也许只有他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这和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一样:一个家庭不思进取,就永远不会富裕;一个国家不思进取,永远也不会强盛!” 董夫人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不,当初他扛着杆子去戳龙王庙后窗的垒石,我心里也捏着把汗,担心他如果砸不退清兵,反而被清兵捉住,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又一想,如果不让他这样做,硬逼他回家,施先生就一定会落入清兵之手,他也会因为营救失败而遗憾终生。帮助他取得了成功,会更加鼓舞他的奋斗精神。 “很好!”蒲槃长长舒了口气:“常言道:母亲是人生第一位老师,孩子有你这么个仁慈贤淑,通情达理的母亲,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不知道是因为主人絮絮叨叨的说话,还是过了午夜,窗外窝里的大公鸡喔喔鸣叫起来。 董夫人催促丈夫:“快睡吧,天快明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怀里一直睡得好好的小淑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董氏急忙搂住她,轻轻拍打着小脊梁哄她:“乖乖,我们不说话了,你快睡吧。” 小淑卿不仅不信哄,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董氏问她为什么哭,她指着胸前说她的玉佩没了。董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脖子,果然没有什么,问她怎么丢的,她说不知道,只把手向西指点着。董夫人以为刚来时,小松龄牵着他手在院子里玩,把她的玉佩摘去了。于是忙披衣起来,去隔壁叫醒儿子,问他有没有拿小淑卿的玉佩? 松龄揉着眼睛问:“什么玉佩?” 娘说:“就是用线穿着,挂在脖子上的玉块。” 小松龄说:“没有,当时我领她在天井里看月亮,她说身上粘糊不好受,我一摸原来是褂子被汗水湿透了。便叫她脱下来洗了澡,拿了妹妹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压根就没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玉佩。如果她来时真的戴着玉佩,一定是在马上颠簸掉的。” 董夫人听儿子说的在理,急忙转身回房,因为隔壁小淑卿还在啼哭,而且传来丈夫不耐烦的恫吓声:“再哭,把你抱到天井里去!” 蒲松龄担心父亲在气头上打她两下,或者真的把她抱到天井里去,忙穿上衣服跑过来。 见大人上火发脾气,小淑卿不哭了,但仍在被窝里抽泣,身体一颤一颤,委屈得叫人可怜。 蒲松龄一阵心酸,忙过去小声安慰她:“好妹妹!别难过,天明后我带你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蒲槃呵斥儿子:“找什么,城里刚刚打过仗,兵荒马乱的,难道一块小小的玉佩比性命重要?” 小淑卿听了,又大哭起来,无论怎么哄也不管用。 看样子找不回玉佩,她一定会哭闹不止。又怕父亲一气之下,把小淑卿送到白衣殿去,家里虽然安静了,可她却不知要伤心成啥样子,不如把她带到自己屋里去睡,父亲听不见哭声,就能安静的睡觉,天明以后也好让她带路去寻找玉佩。于是假装生气地说:“再哭,上我那边哭去,别在这里闹的爹妈睡不好觉!” 小淑卿好像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止住哭声,一骨碌爬起来下了炕。小松龄牵着她的手回到自己屋里,跟她并肩躺在床上,小声安慰道:“好妹妹,睡吧,天一亮我领你去找玉佩。”小淑卿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当董夫人去隔壁房间看时,早已人去屋空。忙回房对丈夫说:“两个孩子果然去寻找玉佩了。城里刚刚打过仗,兵荒马乱的叫人怎么放心,你快去把他们找回来吧。” 蒲槃心中虽烦,可想到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要去杀人场闯荡,确实危险,于是忙披衣起来,洗把脸匆匆出门去了, 原来,小松龄担心找玉佩父母阻拦,窗纸刚泛白就叫起小淑卿,悄悄出了门,踏上寻找玉佩之路。可是,由于天色尚未大明,路上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好伏下身子,脸几乎贴着地面,瞪着眼睛吃力地搜索,只要看见一点泛白的东西,就伸手去摸起来仔细辨认。 正找间,野地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两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只野兽在撕咬尸体,受到惊吓,在那里呲牙咧嘴地示威!小淑卿吓得哇呀一声,扑到蒲松龄的怀里大哭起来。‘ 小松龄不知道是狗是狼,也吓得汗毛直竖,不敢再往前走。站住瞅了一会儿,见那怪兽不向他们逼近,渐渐镇静下来。心想,自己虽然身小力微,可在小淑卿眼里毕竟是大哥哥,在这危急时刻,如果自己惊慌失措,小妹妹会怎么样?这时,他想起论语中孔子话‘卒然临之而不惊’;‘仁者无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心想:要对付眼前凶恶的野兽,第一是镇静不慌;第二是树立战胜它的信心和勇气;第三是想办法战胜它。 他认为,野兽只发出警告,不主动攻击人:一是它只知道吃,只要有东西吃就不会攻击人;第二野兽也怕人,别看它呲牙咧嘴凶相毕露,然而它的叫声和神态却充满了恐惧,“两强相遇,勇者胜”,只要自己鼓起勇气,向它突然发起猛烈攻击,它一定会逃走。 想到这里,他从路边摸起块石头,慢慢向野兽靠近,估计能达到有效射程时,突然一跃而起,举起石头朝野兽奋力打去。正好击中头部,野狗发出一声惨叫,匆匆逃走了。 初战得胜,小松龄勇气倍增,信心百倍地对小淑卿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野狗都让我们打跑了,杀人场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往前找。” 天明了,东方静云般的山峦上空,露出了橘红色的曙光,前面城墙的轮廓清晰可见。蒲松龄顾盼四周,发现脚下并非直通城里的官道,前面的城门楼也并非跟大人进城赶集时经过的东门,难怪一路上躺着那么多尸体,原来郑叔叔带着小淑卿和她的奶娘是从这里冲出重围的。他们一直找到城门下,毫无所获,只见城门紧紧关闭。 小淑卿失望地说:“小哥哥!不找了,我们回去吧!” 蒲松龄却信心十足:“不,进城继续找!” “不开城门怎么办?” “听人说,清兵是挖地道炸开城墙攻入城里的,顺着城墙一定能找到那个被炸开的大豁口。” 于是他们绕过城门楼顺着城墙往前走,果然找到了个大豁口。两个人从坍塌的废墟上爬过去,顺着街道继续往前找。由于刚刚经过战争的洗劫,街道两边破墙残垣、满目疮痍、冷清凄惨,只有往城外搬运尸体的铁轮大车碾压石板路面发出刺耳的喀喀声。 他们边走边找,不觉来到县衙门前的小广场上,这里尸体堆积如山,凝固的血液给地面蒙上了一层黒紫色的粘糊糊的地毡。踩在脚下,觉得浑身被虫子咬似的难受。小淑卿两眼紧闭,把头栖在蒲松龄的怀里一个劲的喊:“小哥哥,吓死我了,快离开这里吧!” 蒲松龄也知道,即使玉佩真的掉在这里也找不到,因为凝固的血液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想亲眼目睹清兵犯下的滔天罪行! “闪开闪开”。背后有人愤怒地呵斥,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衣着破烂的汉子架着具尸体正要往车上扔,忽然被斜插里冲过来一对老年夫妇劈手夺:“这是我们的儿子,不许装车!” 两个汉子只好把尸体放下,让他们辨认。 尸体没有头颅,一时很难确定是自己骨肉。两位老人只好含泪忍悲解开死者的衣扣,掀起血衣,当他们在殭硬的尸体屁股上找到确定是自己亲生骨肉的那块黑色胎记时,老两口一声惨叫,趴在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直哭的天昏地暗,阴风刺骨!,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老妇人哭了一阵,忽然站起身来,发疯似的向汉子扑去:“你这天杀的畜生,还我儿子!” 汉子急忙搀扶住她:“老妈妈,杀害你儿子的不是我们,是清兵。” “清兵,哪个是清兵?”老妈妈急瞪着眼睛四顾寻找。 这时,正好两个监督搬运尸体的清兵走过来,汉子把手一指道:“清兵来了,戴大红顶帽的就是。” “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老妈妈发疯一般向清兵猛扑过去。 清兵大吃一惊,急忙挺枪吓唬她。老妈妈毫不畏惧,勇往直前:“你们这群千刀万剐的畜生,连我也杀了吧!” 清兵冷笑道:“老子入关以来,杀人无数,捅死你这老猪狗又能怎的?”说着持矛就刺。 “不准行凶!”随着一声怒喝,一个英武少年横冲过来,双手死死的抓住枪杆奋力一推,清兵枪刺空,差占匡倒,勃然大怒,抽回枪来要刺少年,岂知少年机灵得像只猴子,后退一步,闪过枪刺,一猫身向清兵下身撞去,清兵痛的大叫一声,撒了长枪捂着下身倒在地上乱滚。 小松龄撞倒了清兵,拽着小淑卿就跑。 另一个清兵随后追来,被运尸体的大车挡住去路。等大车过去以后,两个孩子已经跑远。 清兵并不罢休,因为,小松龄一边跑,不时回转身朝他指手划脚骂他。他恨透了这个小崽子,发誓追上要他的命。 蒲松龄早有制敌之策:此地距好友李希梅家不远,顺大街一箭之地,向北一拐,小巷尽头就是。他家有只凶猛的大黄狗。把请兵引入小巷,放出大黄狗咬死这个畜牲!心中有了这个计划,不仅不再怕请兵,反而故意激怒他继续追赶,终于把请兵引入小巷里。 来到李希梅家门前,急忙叩响门环。 “谁呀?”是李希梅的声音。 “我,蒲松龄。我们被清兵追赶,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大门呼啦敞开,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英俊少年,站在门里冲他们招手:“快进来!快!” 小松龄进门就说:“快把黄飞虎放开。” 李希梅迟疑:“它出去会咬人的。” “就是要它咬人!” “咬谁?” “清兵。” 李希梅虽然心存疑虑,但对好朋友却信得过。况且目睹清兵入城以来抢劫杀人暴行,恨透了这些野蛮的入侵者!于是,急忙给大黄狗解开索练。 获得自由的黄飞虎,兴高采烈的朝小松龄摇头摆尾。他急忙掏出为小淑卿带来的食物扔给它,黄飞虎跳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接住食物,两三口吞下去。 小松龄拍拍它的脑门儿,然后把手往门外一指,黄飞虎见来了个了陌生人,咆哮着扑过去,一口咬住请兵的小腿,把他拖倒在地。 清兵漫地乱滾,三个孩子急忙关上大门,听着清兵杀猪似的嚎叫声,拍手大笑。 李希梅突然害怕起来:“不好!大黄狗真把清兵咬死,俺家可要倒霉了!”说罢,忙开门看时,只见清兵直挺挺躺在地上,大黄狗凶狠地撕咬他胸前的衣裳。他吓坏了,担心大黄狗要开膛破腹吃他的心肝五脏。急忙跑过去,喝退大黄狗,见清兵秛撕咬得浑身是伤,鲜血流了一地。昏晕过去。 李希梅下吓坏了,拉着蒲松龄就跑:“快跑,不然,满鞑子发现俺家的狗咬伤他们的人,那还了得!” “不行!”蒲松龄挣脱了他的手,果断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满鞑子伤倒在你家门前,我们跑了,不给你家人带来灾难?” “那怎么办?”李希梅一时没了主意。 “把满鞑子拖到大街上,然后去县衙报案,就说:“有个清兵去户下抢东西,被主 人的狗咬伤在大街上e” 李希梅又犹豫起来:“说他抢东西,可沒脏证呀……” 蒲松龄说:“蛮鞑子进城,那个不抢劫?证据自然会有的!——快!先把他拖到大街上再说!”说罢,一人紧抱住一条腿,却怎么也拖不动。 过路人看见,似乎明白孩子的意图,主动过去帮忙,把清兵拖出小巷,放在大街上。 清兵被拖醒了,口渴难忍!哀求道:“小爷!给我点水喝!” 蒲松龄机灵一动:“行!不过,我们不是当地人,得拿钱买。” 清兵道:“我沒钱。” “那怎么办?“ 清兵指着衣袋道:“这里有首饰,拿去换。“ 蒲松龄伸手抓出来看时,果然是几件金银首饰。不过,他一件也沒拿。只说了声:“有赃证啦!快去县衙报案!” 三人一阵小跑来到县衙。县令刘修己在签押房处理公务,见三个孩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忙停住手中的笔问:“蒲小三,你们来干什么?“ 小松龄说:“刘大人,不好啦!一个清兵去百姓家抢东西,被主人的狗追到大街上咬伤啦!“ “在什么地方?“ “县衙向东不远就是。我们怕他伤在衙门口给您带来麻烦,所以来向您报告,您快派人把他送到兵营去吧,不然,清军统帅怪罪下来,你这个投清汉官会丢顶子的。“ 明关心,暗挖苦的话,使刘县令又感激,又羞愧!表扬了他几句,立刻派人把受伤的清兵送回兵营,向清兵统帅说明他被狗咬的原因, 清兵统帅正为军队进城后记律涣散恼火,抓个典型杀一儆百,下令对受伤的士兵搜身,果然从衣袋中搜出几件金银首饰,勃然大怒,立即将他处死,悬首军营,以儆效尤。 再说蒲槃进了县城,见人就打听两个孩子的下落,有人告诉他:“李家大黄狗咬伤了请兵,三个孩子去县衙报案去了。”干是,急忙来县衙寻找,正好碰上三人从县衙出来。 蒲槃严厉地批评儿子,一意孤行,让大人提心吊胆不说,还误了功课,发誓回家以后要狠狠管教他。 回家路上,小松龄睁大眼睛瞅着路面,生怕一不留神,让小淑卿的宝贝玉佩从眼皮底下滑过! “玉佩!”当他跨上满井溪流上的石桥时,蒲松龄指着桥下随波漂动的红丝绳狂喜地喊,“小卿!你的玉佩在水里呢!“!说罢,脱鞋下水,拎着丝绳一堤,那块晶莹明洁的美玉随即露出水面!”, 小淑卿一看,正是自己的翡翠玉蝉儿,高兴地拍手跳跃:“找着啦,我的玉佩找着啦!” 蒲槃也舒了口气,喝斥儿子:“玉佩找到啦,还不快回家复习功课?当心明日上学,背不过书,先生打戒尺!” 第九回 仿圣人鸿儒勤施教 学前贤孺子苦读书 第二天,小松龄早早来到学堂,扫完院子,擦干净桌椅板凳,又去帮老师、烧火做饭,忙个不停。一边干活,口中还念念不忘背颂课文,没有一点面临惩罚的紧张感。 施润章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脸上却是阴云密布,暗示雷霆:“还不快回教室准备功课,当心课堂提问回答不上挨戒尺!” “老师,请您放心,弟子只会惹您生气,不会让您失望。倘有一字之差,任凭老师惩罚。”那口气、那神态,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施润章道:“好吧!言必信,” “行必果。” “言而无信。” “不知其可。” 蒲松龄伺候老师吃完饭,同学们也陆续到齐。看看上课时间到了,敲响上课钟,从容走进教室。 施润章神色威严地登上讲台,宣布:上课!,让学生全体起立,背诵昨天所授课文:【论语】‘先进’、‘打坐’两篇。 老师宣布开始背诵之后,随即拿起戒尺,神色威严的来到蒲松龄身边,全神贯注听他背诵,如有一字差错,便示惩罚。 蒲松龄神情安适、镇定自若,口中背着,伸手移过背后的板凳,让老师坐下。口中不乱其词,犹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无一差错。 施润章听着,心中暗暗佩服,听他背诵完,回到讲台上,开始提问: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孔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的举起手来。” 学子们陆续举起手来,老师一连向了四、五个人,回答皆不满意,最后问蒲松龄。, 蒲松龄答道:“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我比你们年纪大,老了,没有人用我了。我平时老听你们说,没有人了解我的志向呀!假如现在有人了解你们,你们能做什么?” “好!完全正确!”施老师点头首肯,于是同学们一齐鼓掌。 施润章又问他:“你昨天没听讲,为什么回答得这么正确呢?” 蒲松龄从容不迫的说:“老师,我昨天没聆听您讲解课文,是一大损失,现在所以能回答出您的提问,是因为我前天午睡睡不着,琢磨出一首小诗,一时冲动,吟出声音来,影响了同学们午睡。下午课外活动时,被您关在办公室里坐禁闭,从窗口里看着同学们自由自在玩耍,心里很羡慕,又出不去,为了稳定自己的烦躁情绪,就翻开您的备课手册看起来,刚才我的回答,就是从您备课手册上学来的。” 他刚说完,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等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施润章大声喊道:“墩头!” “在!”一个长得粗粗壮壮虎头虎脑的孩子应声起立。 施老师严肃地问他:“昨天你在我办公室里做了些什么?” 墩头瓮声瓮气地嗫嚅道:“我……我……我给老师弄坏了毛笔,涂抹了书本,还给您打坏个茶杯,还有……” “行啦,别说了。”施润章声色俱厉的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你学习不好的原因,老师把你关在办公室里,不单是对你的错误进行惩罚,更重要的是让你在无任何干扰的环境中补习功课!遗憾的是,所有被关的学子中,只有蒲松龄领会老师的良苦用心!” 他又说:“我们读圣人的书不是为装点门面,满口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卖弄自己,而是学以致用,用圣人的思想观点、胸怀气质、道德品行来规范自己的行为,陶冶自己的情操,达到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目标。宋朝开国宰相赵普标榜说:自己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治国先治己,治己即立身,立身第一步就是用《论语》所规范的人格标准——君子来衡量自己。什么样的人才算君子呢?孔子说:君子无忧不惧。就是说一个仁人君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要表现出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奋斗精神!” “我给大家讲个历史故事:楚、汉相争时,西楚霸王项羽在彭城之战中取得了巨大胜利:被刘邦占领的城市基本都收复了,只有内黄城久攻不下,项羽气极了,打下内黄以后,宣布将全城人都杀死。内黄人个个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项羽凶狠残暴,杀人成性,只好坐以待毙。就在全城人大祸临头的时候,一个少年挺身而出,毫不畏惧地闯进楚军营帐来见项羽。项羽十分惊诧,他想:我西楚霸王威武盖世,一般大人见了我,都战战兢兢无所适从,而这个小孩子在我面前却镇静自若,的确有非凡的胆识!于是问:你小小年纪,竟敢闯进军营见我,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小孩从容不迫的说:您是大王,我是大王治下的一介草民,大王好比父母,人民好比父母身边的孩子,天下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孩子来到父母身边,只会感到安全,怎么会害怕呢?” 一番话哄得项羽哈哈大笑,说:‘好样的,你今天来见我有啥事? 小孩说:“听传言说大王要把全城的人都杀死,有这事吗?” 项羽气冲冲地说:“内黄城里的人帮助刘邦军队守城,杀死我许多兵士,我要为阵亡的将士报仇!” 小孩说:“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王刘邦统领几十万大军来攻城略地,连您的守军都被打的丢盔弃甲,弃城逃跑,老百姓手无寸铁,怎么能抵挡得住呢?无奈之下,只有暂时顺从刘邦,被迫协助他们守城抵御大王的军队,那完全是被迫无奈之举,绝非真心向汉,时刻盼望大王打回来,而今,大王果然回来解救了他们,他们感激大王恩德,正在城里准备下牛羊美酒,夹道焚香恭候大王进城安抚百姓,而今大王却睚眦必报,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堂堂楚霸王,奈何胸怀如此狭窄?度量如此渺小呢?说的项羽满面羞惭,无地自容,尴尬半晌才搪塞道:‘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小孩道:‘大王金口玉言,唾沫成丁,怎么能信口开河?’ 项羽只好认错:“孤王一时糊涂,错怪了内黄老百姓了,你回去告诉他们,放心好好过日子,我不杀他们了!” 内黄小儿的胆识、智慧和勇气,就是孔子论语中说的‘仁者无忧,智者无惑,勇者无惧’之相辅相成,无忧才生智,有智才有勇,有忧无智是愚夫,有智无勇是懦夫。有勇无智是匹夫。” 他接着说:“你们当中也有个类似内黄小儿的孩子,他的小妹妹从敌人的包围中逃了出来,却在逃亡中丢掉了身上的玉佩,他考虑到那块小小的玉佩在妹妹心灵中的重要性,于是决定带着妹妹勇闯战场找回来。一路上尸体横野,狼、狗当道,他明明知道城里是刚刚遭受一番血洗的屠场,杀气腾腾,阴风惨惨!城里的居民大白天都关着门不敢上街,而他却毫不畏惧,带着妹妹勇敢地踏上寻找玉佩之路。一只野狗在路边撕咬尸体,见他们来了,呲牙咧嘴示威恫吓他们,小妹妹被吓得哭着要回家,而他脑海中却跳出的第一个字眼就是‘君子无忧无惧’,人一旦无忧,他的内心就镇定不慌,方寸不乱,开动脑筋考虑战胜强敌的办法。有了克敌制胜的办法,还要有勇气去实现,有了办法又有了勇气,就能勇往直前,克敌制胜。于是他从路边捡起石头,奋力向野狗扔去,野狗被他的勇猛气势所震慑,不敢向他发起攻击,继而被石块击中要害,只好落荒而逃。取得了战胜野狗的胜利,更增强了他勇闯杀人场,寻找玉佩的信心。在县衙前积尸如山、血流成河的屠场上,他遇到了这样一件事:一对老年夫妇伏在儿子尸体上痛哭,遭到了清兵的驱赶,老人痛不欲生,发疯般的向清兵扑过去,清兵举枪对着老人便刺,在这危急时刻,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抓住清兵的枪杆奋力一推,老人才幸免于难。 然而,杀人成性的清兵并不罢休,又刺向孩子,这孩子十分机灵,猫腰朝清兵下身奋力撞去,清兵疼得大叫一声,两手捂着下身满地乱滚。小男骇趁机拉着妹妹就跑。 另外一名清兵见同伙被男孩撞伤,非常生气,随后向他们追来。男孩一边跑,一 边琢磨战胜敌人的办法,他知道朋友家里有只凶恶的大狗,于是,把清兵引到朋友家门口,上前叩响门了环。 大门开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探出头来问:‘你有什么事?’ 男孩说:‘我被清兵追赶甚急,快把你们家的猛犬放出来救我一救。’ 小男孩一听清兵二字,二话没说,立刻解开猛犬脖上的索练。 猛犬获得自由,朝清兵猛扑过去,清兵被咬成重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你们说,面对可能由此招来塌天大祸,那个小男孩怎么样?” “逃跑!”学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还有人补充道:“不跑,被清兵抓住,就没命啦。” 施润章微笑道:“大家都想错了,如果这样,就违背了圣人的教导啦。子曰‘仁者无忧,智者无惑,勇者无惧’。此刻男孩想到的是汉人伤了清兵会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他要逃离现场,那么无论清兵,还是助纣为虐的汉官,都会拿狗的主人问罪,这样就用到《论语》中孔子又一句名言了,大家说这句名言是什么?” 学子们想了一会,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这孩子《论语》中圣人的名言牢记心中,采取了一个大胆,而且稳操胜券的措施。于是,急忙让主人把狗牵走,然后对躺在地上的清兵轻藐地说:“你不是追着要杀我吗?现在我就在你身边,你杀吧!” 清兵此刻遍体鳞伤,只想活命,嚣张气焰一扫而尽,苦苦哀求说:“小爷爷,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被狗咬的性命难保,可怜我家中还有老母无人赡养。发发慈悲救我一命吧” 小男孩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母亲无人赡养,为什么杀了人不让死者父母认尸呢?你还有点人性吗?”, 清兵叩头流血道:“小人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口渴如焚,求您给弄些水喝。” 小男孩说:“我不是当地人?水得花钱买。可我手中没钱怎么办?” 清兵说:“我衣袋里有几件首饰,你拿去换水吧。”小男果然从他衣袋里掏出大把金银首饰来。厉声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不老实坦白,唤狗把你的狼心狗肺掏出来。” 清兵战战兢兢的说:“我刚从一户人家抢劫来的,价值连城,为了活命都给你啦!” “呸!”小男孩一口唾沫吐在清兵血肉模糊的脸上:“这是贼赃,玷污了我的手,你都收起来吧,我立刻去县衙告诉刘知县,让他派人来送你回兵营。” 狗的主人担心道:“不能去县令会抓扑我们的。” 小男孩说:“放心吧,知县不仅不抓我们,还会表扬我们呢。”说罢毅然去了县衙。 正如小男孩所预言,刘知县听了他的报告,果然表扬了他,而那个清兵被抬回军营后,长官为了整顿军纪,把他处决了。 这故事就是小男孩学习了《论语》后,通过实践所创造的奇迹。 大家说这个聪明、勇敢的孩子会是谁呢?” “蒲松龄!”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众学子呼声刚落,忽然从隔壁白衣殿中传来男人粗暴的喝斥声和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第十回 才充尼姑又演人妻 上逐贪官下惩恶役 先生刚讲完小松龄智斗清兵的故事,忽然听到隔壁白衣殿中传来男人粗暴的喝骂声和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蒲松龄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说:“不好!静虚出事啦!。”于是跑到东墙根下,爬到树上一看,果然是县衙李捕快抓捕尼姑静虚。心想:如果静虚被抓到县衙,受刑不过,供出实情,父亲就有“通匪”之嫌,那可是杀头灭门之罪啊,这可怎么办呢? 这时,他想起【论语】中说的:“卒然临之而不惊”,的话来,孔子告诉我们: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能惊慌失措,乱了方寸!于是,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一边下树,一边考虑如何应对这一突然变故。 下了树,同学们纷纷围拢上来,问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容镇静地说:是尼姑静虚与看庙老头为烧柴争吵。同学们信以为真,各自散去。他也急忙去向先生请假。 施润章听见皂隶在隔壁粗暴喝骂,知道尼姑遇到危险,见蒲松龄急急忙忙跑来请假,知道他要去为尼姑解围,未加询问,挥手让他速去。 蒲松龄出了校门,一路小跑来到庄西头找大壮哥,眼下,只有他能制服李捕快,救尼姑脱险。 大壮是他同族大哥,人高马大,性格豪爽,爱打报不平。他与李捕头结冤,是三年前的一段往事:他家是蒲老财的佃户,因欠地租交不上,蒲老财一张状纸告到县衙,知县受了蒲老财的贿赂,派李捕快来拘捕他爹。衙役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对他爹拳打脚踢!他气愤不过,与李捕快打斗起来,被李捕快打败,捆到县衙挨了一顿毒打,还关了一年牢狱。 出狱后,他发誓报仇雪很!从此,闻鸡起舞,苦练武功,并拜梓橦山鬼谷寺高僧为师。经过几年刻苦努力,力气、武功都超过了李捕快。从此,李捕快深居简出,时刻提防,仇恨一直未报。 蒲松龄一口气跑到大壮家,大壮正在天井里老枣树下对着沙袋炼练拳头,见小松龄喘吁吁跑来,忙问出了什么事?小松龄道:“李捕快要霸占尼姑静虚做老婆,静虚不从,眼看要出人命啦,乡亲们都怕他,不敢近前,让我来叫你去静虚解围!” 蒲大壮一听,气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喊了声:“这畜生活腻啦!”一拳把沙袋捅了个大窟窿,沙子哗哗流下来。 “走!”他一跺脚,地上立刻凹下四五寸深的坑,一阵风朝白衣殿跑来,大脚板震得路旁树叶哗哗作响。来到山门口,见李捕快押着静虚往外,二话没说,挥拳就打,李捕快一侧脑袋闪过,丢了绳索,挥拳还击。大壮假装不敌,转身就跑,李捕头见他怯战,紧追不舍,眼看追上,大壮转身一脚,踢中李捕快下身,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裤裆蹲下去,大壮再起一脚,踢中前额,一个后滚翻,直挺挺躺躺在地上,鼻口流血,动弹不得。围观者无不拍手称快。 两个衙役吓得抱头鼠窜,回县衙报信去了。 县令陈其善一边品茶,一边做抓到义军眷属,领取赏银的美梦:原来清兵在淄川城里围歼李自成东征军时,义军将领郑飞叉保护小淑卿和奶娘突围逃跑。清军发出通缉令,悬赏捉拿逃犯。并严令知县陈其善五天内务必将流贼眷属捉拿归案。否则,军法从事。 陈其善不敢怠慢,立刻派捕快李良才带兵下乡搜查,一直毫无发现。眼看限期己到,正急得坐立不安,老尼姑静虚忽然前来报案:说她迁往玉溪庵后,检查东西时,发现一领缁衣忘在白衣殿后院。回去拿时,见个陌生女人穿着那件缁衣冒充她住在白衣观中,怀疑是流贼眷属,所以来报知老爷。陈其善闻报大喜,立刻派李捕快带人去白衣殿捉拿逃犯。 李捕快走后,陈其善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只要流贼眷属抓获归案,不但能得到重赏,而且加官晋爵。心中好不得意!正想入菲菲,忽见两个衙役气急败坏跑来。忙问:“犯人带到没有?” 衙役下气不接上气地说:“李捕快牵着犯人刚要走,被蒲大壮拦住,截下犯人,把李捕快打伤回不来啦!” 陈其善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吩咐衙役:“备轿!老爷去会会这个狗杂种!”。 蒲松龄见两个衙役溜走,知道他们回衙门报信。忙说:“大壮哥,出了恶气,赶快处理缮后工作!” “什么善后工作?” “快把李捕头扶起来,搀到阴凉地方,,给他擦洗下脸上的泥血。“ 大壮气愤地说:“没打死就便宜他了,还要为他洗脸,不行!” 蒲松龄委婉地劝道:“圣人云‘凡事不要过犹不及’就是说: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太过火,太过火反而会出现不良后果,你打他,众人拍手称快,说明这家伙平时做事太缺德,积怨过深,触犯了众怒,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如今他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不但县衙不让你,乡亲们也埋怨你做事太过分,对这样的人要恩威并施,已经打了他,再关心他一下,使他不致伤病至死,惹出大乱子来!对你和静虚都有好处。“ 大壮恍然大悟,亲呢地摸了下小松龄的头,竖起大拇指道:“人小鬼大,真有你的。”说罢,大踏步过去,拽住李捕快的胳膊拉起来,搀扶到树荫下。 蒲松龄指着李捕快说:“看起你做的坏事来,打死也不过分!念你家中也有老小,今天就便宜了你,日后再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决不轻饶!”, 蒲松龄安排停当,然后跑回家中,把打了李捕快,保护静虚脱险的经过说了一遍。 蒲盘大惊失色,一时没了主意,连说:“完啦,全完啦!,通匪、窝匪,本来就犯大罪!如今又武力拒捕,打伤办案人员,数罪并罚,该满门抄斩!我蒲家己经遭受过夷族劫难,今又面临灭顶之灾!可怎么办呀!“ 蒲松龄却镇定自若,胸有成竹道:“爹、娘,你们不要太悲观!,孩儿已经想好了解救的办法,只求爹出面应付一下。” “我怎么应付?“爹茫然不知所措。 您见了陈知县,就说:“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你们要抓得逃犯是施先生的家眷,她带着女儿千里迢迢前来探亲,因学堂里没有地方住,正巧白衣殿里的老尼姑搬走了,于是暂时在白衣殿瑞安身。至于她穿老尼姑忘下的那件缁衣,是因为南方天热,来时没带衣服,来到北方天气凉受不了。有道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发现后院晒着件缁衣,就拿来披在身上御寒,根本没当回事儿,第二天老尼回来取衣裳时,发现穿在施夫人身上,就向施夫人要,施夫人当时还给了她,本来就没事了,可当老尼经过县城发现那张缉捕文告,为得赏银误良为匪,去衙门告发了,其实,流贼军队的眷属是陕西人,施夫人是安徽人,各地方言不同,大人一问便知分晓。” 蒲盘牢牢记住儿子的话,来到白衣殿,等待陈知县的到来。 一切安排就绪,蒲松龄牵着小淑卿的手,来到学堂找施润章,把静虚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他, 施润章大惊道:“这么说,如果尼姑被抓去说出真情,蒲老先生便有通匪之嫌,这可怎么办呢?” 蒲松龄道:“这事不难,只要您一口咬定是静虚是我师母,从安徽前来探亲,因学堂里两个男教师住在一间屋里,不方便,考虑到白衣殿离学堂只有一墙之隔,正巧老尼姑搬走后,僧房没人住,暂且在庙中安身。来时南方天气炎热,没带衣服,来到这里,已是秋风凉了,一早一晚抵不住寒风,见这件缁衣倒还干净,本想披在身上御寒,不料被老尼回来取衣裳发现了,师母当即归还了她,本来没事啦,由于老尼经不住悬赏诱惑,诬良为匪,招来这场不应该发生的官司,大人若不信,我内人说南方话,而流贼军中的眷属是陕西人,把她叫过来一问便知。 施润章听了,暗暗佩服这个八龄儿童超人的胆识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欣然答应,于是立刻来到白衣殿, 附近百姓听说一向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李捕快被打得鼻口流血,躺在白衣殿门口爬不起来,无不拍手称快,纷纷赶来看热闹。,一时间,白衣殿门前空地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及陈其善的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进去。 陈其善从大轿里出来,气急败坏地说:“蒲家庄白衣殿里窝藏着流贼眷属,县衙派人来抓捕,不想人未抓到,办案的公差也被打了,真是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喝令众兵丁衙役:“立刻包围白衣殿,把女匪抓捕归案。” 兵丁一声呐喊,挤开人群就往里冲,大壮抄起顶门棍。大喝一声,把山门外一棵茶碗口粗的柏树齐腰打折,厉声喝道:“不怕死的来吧,看看这柏树硬还是你们的狗腿硬?” 众兵丁衙役面面相觑,不敢越雷池一步。 陈县令声嘶力竭的喊道:“反了反了,里正呢?” 蒲柳应声站出来道:“我在这里,大人何事?” 陈其善厉声喊道:“蒲家庄的人反了,你也坐视不管。” 蒲柳说:“老爷,你是堂堂县令,有兵有将有衙役管不了,我一个小小里正,能管得了吗?” “蒲盘呢?” “草民在。” “听说静虚尼姑是你安排在白衣殿里的?” 蒲盘说:“是,大人。可她不是尼姑,她是我村塾师施润章先生的内人。” “胡说!”陈其善一拍桌子喝道:“她是逆贼家眷,是你让她冒充静虚法号,把她留在白衣殿,难道你就不怕担负通匪之罪吗?” “我说她是施先生的女人是有根据的,她有丈夫有孩子还有证人。” “他们在哪里?站出来让本县认识认识。” “我们在这儿!”施润章、周信之从人群中出来,小淑卿一头扑在奶娘怀里:“娘……” “胡闹!”陈其善忽的站起来:两只蠢猪眼上下打量着施润章,皮笑肉不笑的说:“施先生,好面熟呀,记得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施润章冷冷一笑:“陈大人,你好健忘呀,不就是五年前在偷袭中原的清兵营帐中嘛,那天傍晚,多尔滚叫我去中军大帐给他诊病,一进营帐就看见你正在为他洗脚。” 陈其善蜡黄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尴尬地说:“不,那一定是你看错了,我……我堂堂正人君子,怎么能干这种下贱事。” 施润章哈哈大笑:“好一个堂堂正人君子!有一次,你不是连他的洗脚水都喝了吗?”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 陈其善慌恐万状,语无伦次地辩解:“没这事,没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尔滚的煎药师告诉我的,说有一次你给他洗脚,因为水太热烫了疼了他,多尔滚大怒,一脚把你踢倒在地,喝命手下强行撬开你的嘴,把那半盆洗脚水灌下去,你的食道烫死了一层皮,吃了我数十剂烫伤药,这种从死里走一遭的事,难道也能忘吗?“ 陈其善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喝道:“姓施的,老爷我今天是来办案的,不是来让你给我抖搂丑闻的。好啦!闲屁少放,我问你:这女人真是你妻子吗?” “是。她是从南方老家来探亲的。” “那为什么不让她住在学堂里夫妻团聚,偏偏住在白衣殿假扮尼姑呢?” 施润章道:“学堂里我和周先生两个人住一间房,不方便,正巧白衣殿的老尼姑搬走了,所以我们夫妻俩只好在僧房安身,至于她假扮尼姑,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 “南方天热,她来时没多带衣服,乍到北方,气候凉爽,一早一晚冻得受不了,发现后院晒着件缁衣,就顺手披在身上挡风御寒,不料老尼回来取衣裳,发现她的缁衣穿在我老婆身上,于是,两人发生了口角,老尼姑一气之下报到了衙门,请大人明察。” “胡说!”陈其善听施润章的讲述无懈可击,只好另找茬子。你说她是来探亲的,这不可能,千里迢迢,山高水险,一个小脚女人如何走到这里来?” “大人,是我的运米船把她捎来的。” “你是什么人?” “安徽九江万盛米行老板周信之,大人如不相信,可派人前去查一查。” 陈其善沉吟了半晌,才想起下面的话:“周老板,你说这女人是运粮船捎来的,可有证人?” 周信之说:“当然有啊,前日帮我卸粮的人都亲眼看到的,当时还有好几个围观者,诸位是不是呀?” 人群中数人道:“是啊,这女人确实是坐着周老板的运粮车来的,怀里抱着个小女孩。” 蒲盘见陈其善还要无理纠缠,就说:“陈大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您不要只听老尼姑一面之词,诬良为匪呀!” “胡说!”陈其善恼羞成怒,拍案喝道:“老爷我铁面无私,明察秋毫,判案从没失误过。” “狗官,不要厚颜无耻标榜自己了。”一位老人厉声喝道:“我儿子被李禄杀了,我去衙门喊冤,你受了李禄的贿赂,竟胡说什么‘你儿子死了,若大家产无人继承,就让李禄做你儿子吧!’大家听听,凶手杀了人,不但不偿命,反而继承人家的财产,天下有这么断案的吗?” “狗官!你听着!”一个中年女人悲愤的呼喊:“我丈夫被人杀了,我去衙门投诉,求你缉拿凶手,给我丈夫报仇,而你却满嘴喷粪说:‘他杀了你丈夫,让你成了寡妇,守寡的滋味可不好受啊,这样吧,我让凶手做你丈夫,让凶手女人也尝尝守寡的滋味吧!’身为县令,说的是人话吗?还不如狗放屁哩!如果有人杀了你爹,你成了孤儿,你也认凶手做爹吗? “狗官!刘生租了我的房子,长期不给租赁费,我去县衙求你主持公道,你却胡说什么‘毛诗中有句话:‘维雀有巢,维鸠占之’。刘生住着你的宅子不付钱,就算是只斑鸠吧!” “狗官。。。。。。” “。。。。。。” 深迫害的百姓把陈其善团团包围起来,质问,控诉、声讨乃至怒骂像一条条鞭子抽得他蒙头转向,如坐针毡! “反了!反了!”陈其善声嘶力竭地嚎叫:“我的人呢?都上哪里死去啦?快把这群暴民驱走!老爷要打道回县衙!。” 然而他的随从已经被愤怒的人们用木棒、石块。。。。。。驱赶的四散逃走,连那乘官轿也被点了火,烈焰腾腾、浓烟滚滚。。。。。。 正当陈其善被愤怒的民众重重包围,无路可逃的时侯,突然响起鸣锣开道的声音,山东巡抚谢世元路过此地,发现陈其善被百姓围攻,想到他平时孝敬的许多好处,顿生恻瘾之心,忙下轿为他解围。 陈其善见抚台大人来了,如同落水人发现眼前漂浮着根稻草,一跃而起,冲开人群过去,噗通跪在轿前:“抚台大人,救救下官……” 谢世元双手扶起他,煞有介事地取出张‘委任状’当众念道:“淄川县令陈其善,在任职间,清正廉明、克己奉公、政绩显着,将其提升青州知府,届时上任。” “卑职感谢大人提携!”陈其善叩头如捣蒜。 谢世元刚宣读完毕,施润章就一步跨到轿前,厉声质问:“抚台大人。陈其善贪赃枉法、断案荒谬、民怨沸腾,如此昏官,不予惩处,却被提升,请问,王法何在?公理何存?” 施润章一脸正气,使谢世元胆怯地低下头,说了声:“无可奉告。”慌忙钻进轿里。喝命:“起轿快走!” 陈其善见谢世元起轿,慌忙扑过去抓住轿杆,苦苦哀求:“抚台大人!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呀!: 谢世元知道丢下陈其善后果不堪设想,只得与陈其善挤进轿里,落荒而逃。 蒲松龄带领一群学童追逐呼喊:“陈其善,坐淄川,贪赃银,断冤案。杀其夫,得其妻;害人子,做继男;弱者肉,强者食。鸠占鹊巢鸠有理。贪官污吏人人恨,不受惩罚反升官!” 谢世远看看摆脱了孩子们的追逐,对身边的陈其善说:“我去青州有急事,两人合 乘,何时赶到?下去步行回家吧!” 陈其善惊问;“大人不是宣布我升任青州知府吗?正好一路去上任呀!” 谢世元呵斥道:“别做美梦啦!——你连个七品县令都保不住,被百姓撵得屁滚尿流!不是我遇急中生智,救出你来,这阵早被众人唾沫淹死啦!快滚下去!别误了老爷行程 第十一回 女子无才便是德耶 古今才女皆无德乎 白衣殿一战,驱走了贪官,惩罚了恶役。振奋了人心。蒲盘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当晚叫夫人炒了几个菜,烫了壶酒,一则庆贺胜利;二则为购粮归来的周信之接风洗尘。 施润章问起南方战事情况,家乡有没有遭到兵燹?周信之说:“清兵追赶李自成义军,从山西进入河南,又从河南追入湖北,农民军连战连败,一直追到九江。被清兵围住决战,义军全军覆没,李自成的两个叔叔、妻妾养子、大将刘宗敏、谋臣宋献策等均被俘斩首,他的头号军师牛金星叛变投清,李自成本人不知下落。” 施润章道:“大顺灭亡,清朝定鼎中原指日可待,大明亡于腐败,李自成亦重蹈覆辙!不知清廷下一步采取什么政策对待汉人?” 周信之气愤地说:“据说清廷已经下诏,强令汉人剃发易服,说这是既定国策,违者格杀勿论,口号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江南名士杨廷框违抗剃发令被杀。” “野蛮荒谬!”施润章把酒杯重重一放:“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只有把各民族团结起来,齐心合力,众志成城。才能把国家建设好。然而历代统治者一贯奉行大汉族主义,歧视、压迫少数民族,不断引起少数民族同胞的反抗;而某些少数民族贵族一旦统一天下,则把他们的落后习俗强加给汉人。这对文明高度发展的汉族人来说,不啻是一种污辱!士可杀而不可辱!引起汉族人的不满和抵制是必然的。” “说的对!”蒲大壮拍案而起:“听说栖霞人于七不愿剃发,奋起造反,连战连胜,已经攻占了十几个县城,声势浩大。如果狗官也逼我们剃发,干脆把他杀了,去投义军!” 周信之警告他:“不许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蒲大壮拍胸大呼:“怕什么,可惜我是个老粗,不懂兵法战策,若是松龄兄弟给我当诸葛亮、吴用那样的军师,我就扯旗造反,杀贪官、除恶霸……” “住嘴!”蒲盘声音不高,口气却十分严厉:“再这样大呼小叫信口胡说,大叔要撵你走了!” 蒲松龄冷冷一笑道:“我才不干那种办不成事,还要掉脑袋的傻事呢!我要听您的话,读书、考取功名。治国平天下。” “天下怎么平法?”施润章笑问。 “制裁贪官污吏,废除民族压迫,实现人人平等,取消男尊女卑,实现耕者有其田.人人都过上好日子。” “满口胡言!”蒲盘批评儿子,士无等级之分,人无尊卑之别,社会岂不乱了套?三纲五常岂能废弃!” “爹!三纲五常纯属荒诞不经之谈!孔孟经典被董仲舒这撇嘴和尚给念歪了。经施先生解释,我才明白过来:论语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句话,孔子的主张是:君做事就得像君;臣做事就得像臣,父亲做事就得像父亲;儿子做事就得像儿子。‘三字经’说的好,君则敬;臣则忠。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如果君王为人做事不值得尊敬,就休怪臣子对他不忠了。如果按董仲舒说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事,君王昏暴,臣子也不能反对;父亲说错了,儿子也得照办;丈夫不正干,妻子也只能顺从。那么国有诤臣,其国不亡;家有诤子,其家不败;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这些颠扑不破真理,又如何解释呢?” 一番话说得蒲盘恍然大悟,认识到读书缺乏独自思考的能力,人云亦云,误把谬论当作真理,作为学堂校长,既误了自己,亦误别人。红着脸,向施润章深鞠一躬。惭愧地说:“多谢先生深刻教诲!施先生学识渊博,见解精辟!不愧吾辈良师!我如今是:听子一番话,深愧见识浅。。。。。。” 蒲松龄愧疚道:“孩儿深悔不该顶撞父亲,但考虑到做人必须随时坚持真理,修正错误,才能明道理,辨是非,长见识,求进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孩儿衷心祝贺父亲屈尊敬贤,不耻下问,知错就改,虚怀若谷的豁达风度。更为有位仗义疏财,助人为乐的好父亲感到骄傲!” 他的一番话博得众人一片掌声! 蒲盘捉提醒儿子:“快睡觉去吧,明天还得上学呢。”当蒲松龄牵着小淑卿的手往隔壁屋里走时,又嘱咐道:“明日上学,务必把小淑卿送到白衣殿去。” 蒲松龄牵着小淑卿手,回到自己房间,小淑卿委屈地低声啜泣:“哥哥,我不去白衣殿,不找娘,我要你教我读书、讲故事。。。。。。” 蒲松龄安慰她:“好妹妹,哥哥也舍不得你走呀!爹是因为这几天干娘身体欠安,你在家没人照顾,才让你去找奶娘的......你只得在白衣殿暂住几天,下午我放了学去教你读书,给你讲故事,好吗?” 第二天刚亮,蒲松龄被雄鸡叫醒,忙穿衣服起床。此刻小淑卿也醒了,要跟着他,——这已经成了习惯,因为从城里寻找玉佩回来以后,小妹妹常常睡梦中惊醒啼哭。董夫人怕丈夫心烦,一直让她跟着儿子睡。小松龄把她当只失去父母哺育的小山雀一般爱惜照料。放学以后,常常带她去溪流中捉鱼、抠蟹或者去野花烂漫的山谷中捕蚂蚱捉蝴蝶。黄昏时,妈妈做好晚饭,首先喂饱了小妹妹,自己才吃。吃完饭回屋里点亮油灯,教她读书、给她讲故事,日久天长,小妹妹成了蒲松龄身后的小尾巴,除了白天上学,其他时间寸步不离。每次上学,她都得给小哥哥背着书包,她身材瘦小,书包几乎拖到地上,小哥哥不得不拎着包带子跟在她身边,直到学堂门前才从她小手里接过来,垮在自己肩上。小淑卿则久久站在校门外,一直看着哥哥进了教室。 树随春风长,花滋甘霖开。小淑卿在蒲松龄细心呵护下,身体一天天长高,现在背着书包走路,已经不用他在身旁拎着书包带子了,而且,一边走着,两片花瓣儿似的小嘴不住的唠叨,路边的小草、野花,枝头鸣叫的小鸟,满天飘舞的柳絮,无不是她关注的目标。 “小哥哥,这随风飘舞的柳絮像什么呀?” “像漫天飞舞的雪花。” “你就用这飘舞柳絮作首诗吧!” “前人有现成诗句。” “谁?” “谢道韫,晋朝著名的才女,在一个大雪飞舞的日子,叔父想试试孩子们的才华,于是对谢道韫和两个哥哥说:‘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像什么?’一个哥哥像撒盐,另一个说像撒糖,而谢道韫却说:‘莫如柳絮随风起’,反过来说柳絮不也像雪花漫天飞舞吗?” “嗯,真像。”小淑卿仰着脸,眯起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问:“才女是天生的吗?” “不,她们和其他的人一样,是通过读书、学习,知识积累多了,就有才华啦。” “女孩不是不能上学读书吗?” “男女都有上学读书的权利。” “那么学堂为什么不收女孩呢?” “这……这……”一向才思敏捷,对答如流的蒲松龄第一次被问住了。他觉得这问题既普遍又复杂,一时很难说清楚,便用哄小孩的口吻,含糊其辞地说:“大概是女孩子都不愿意上学吧!” “我要上学读书,先生要我么?” “要……,不过现在你还小……” “我都五岁了,还小吗?你不也是五岁上学读书的吗?” 蒲松龄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吧,下午放学回家,我跟爹说说,让你上学!” “真的?” “诓你是小狗。” 小淑卿高兴的手舞足蹈:“啊,太好啦,我要上学啦。” 第二天,蒲松龄先把小淑卿送去白衣殿交给静虚,然后才去上学。 下午放学后,他绕道龙王庙回家,不敢从白衣殿大门前经过,怕等在那儿的小淑卿跟着自己回家,如果见了面再拒绝她,不啻用刀子刺他的心。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淑卿早早就在学门前等着他:“小哥哥,你问干爹了吗?” 他觉得再欺骗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是天大的罪孽,不如直接的告诉他,让她大哭一场,一痛决绝! “问啦,爹不答应。” “为什么?” “爹说,学堂不要女孩子。” “为什么?你不是说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有上学读书的权利吗?”小淑卿两眼一闭,小嘴一撇,无声的啜泣起来,哭得很痛很伤心:“小哥哥,是谁夺走了女孩上学的权力呀?” “我怎么告诉你呢?”他又陷入了痛苦的迷茫中,冥思苦想了一会,才自言自自语地说“这个数千年封建社会孕育出来的怪胎,很难确定谁是它亲生父母,说是孔子吧,也行,因为他老先生曾经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是董仲舒吧,也不冤枉他,是他炮制了‘三纲五常’一整套封建枷锁,把大多数女子禁锢得老老实实,甚至变成死灰枯木,失去生命价值!但也有少数倔强女子,通过顽强拼搏,挣脱了家庭和社会的层层束缚,孜孜不倦地追求学问,终于把自己锤炼成了扬名千古的才女! 小淑卿两眼平视,一脸威严!忽然攥起双拳在空中一挥:“好啦,我知道啦!是大多数女子对权力采取了放弃!而我则要坚决争取!” 第二天上午,蒲松龄正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忽然听到外面“噗”的一声响,突然,有人惊呼:“东墙上掉下个小女孩来!” 蒲松龄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走近窗口,向外一瞧,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报告先生,便冲出教室,飞奔到东墙根下。只见小淑卿仰面朝天卡在石墙和大树夹缝间,手抓脚蹬拼命挣扎,手脸都被划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他急了,喊了声:“卿妹,你怎么啦?”双手紧紧抱住她,使劲从夹缝中拖出来,大声训斥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上学读书!”她拧着眉头倔强地说:“学堂大门关着,只好爬墙进来!”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啦!快回去!哥放了学就去教你读书,上学的事我再跟先生说说。” “我一定要上,先生不让我也来!“ “那也不能再爬墙,从校门进来,看门的爷爷拦你,就说有事来找哥哥。” “好吧!” 放学后,小松龄回家,帮母亲做好晚饭,在院中小石桌旁边放好杌札儿,给父亲拿下酒壶、酒盅和烟笸箩,等候父亲回家吃晚饭。 蒲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了,儿子倒好洗手水,等父亲洗完手,立刻递过手巾,然后拉着父亲的手,让老人坐下,接下来便是倒茶、斟酒、拿干粮、舀饭……。面面俱到、无微不至,博得母亲连声夸奖。父亲却微笑不语.虽然以往他也很关心父亲的日常生活,而这顿饭算是伺候到极点了,其中定有隐情。 “爹,和您商量个事。”儿子终于开口了 “哦!”蒲盘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啥事,说吧。” “小淑卿要上学读书。” “不行。” “为什么?” “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读书?”儿子不依不饶:“孔子不是说‘有教无类’吗?” “圣人是说教学生不分人的等级贵贱,并不包括女孩子。” “为什么?女子不是人?” “她们是人,但不是读书的材料,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蔡文姬、谢道韫,还有王羲之的老师曹大家、南宋女诗人李清照等垂名青史的才女,难道都无德吗?” “你能知道几个才女?!”父亲恼羞成怒:“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孝敬父母吗?” “不知道,愿听父亲教诲!” “有道是‘顺者为孝’父亲的话一定要顺从!” “父亲如果说错了呢?” “那也得听,不然就是不孝。” “那么,您要儿子学好?还是学坏呢?” 蒲盘气得神经错乱,几乎失去理智:“畜牲,不用教,你现在就学坏了!敢跟老子顶嘴,我找你老师去!女孩子就是不能上学读书,你老师同意了,我也不让她进校门!” “娘,你也劝劝爹嘛!” 娘却说:“女孩子读些书虽好,可是不符合礼教。” “你们!……”小松龄气哭了,一跺脚转身跑出门,直奔白衣殿而去。 娘见儿子哭着走了,心疼地劝丈夫:“不论男孩女孩,还是让他们读些书好,你看人家桂生媳妇,打小跟父亲念书,大伯哥欺负桂生老实,独吞了家产,桂生说不出话来。她却不干,自己写呈子告状,在县衙大堂上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知县大人心服口服,终于把应得的那份家产判给了桂生,邻里乡亲谁不夸赞?小淑卿这孩子聪明伶俐,一般男孩子也不及她,让她上学念书也好。” 蒲盘道:“桂生媳妇是自己学的,小淑卿要念书在家里念嘛,为啥偏要上学堂呢?” 蒲盘话音刚落,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一家人忙出屋看时,只见大门开处,走进两个官员来。 第十二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士可杀而不可污辱 蒲老夫妇正说着话,狗突然狂吠起来。 蒲盘忙出门看时,只见门外站着一文一武两位官员。 文官问道:”蒲老善人在家吗?” 蒲盘迎上前道:”老朽便是蒲盘。二位是……” “我们是摄政王特使,奉王爷钧命,来给施润章先生下诏书”说罢递上名帖 蒲盘接过来一看,文官名叫范文举,武将叫杜威,从服饰顶戴判断,两人都是朝廷大员。王爷派身分如此显赫的人来下诏,足见朝廷对施先生的尊重。忙说:“二位请屋里用茶稍等,老朽去请先生来接诏书” 范文举道:“不必劳驾先生前来,善人带领我们去见先生就是。。 蒲盘说:“既然二位不惮劳累,我儿子正要去上学,顺便领二位去吧。”于是转身朝屋里喊道:“小三子,领二位大人去见恩师。” “我不去!”蒲松龄赌气把书包一摔,“我不上学啦!” 蒲盘知道儿子舍不得老师走,使性子不去。当着客人没责备他。半嗔半哄地说:“两位大人有要事见先生,快去吧,不要误了大事! 小松龄无可奈何地背上书包出来,恶狠狠地瞅了两位特使一眼:不卑不亢地说“跟我走吧!” 他觉得武将有些面熟,立刻想起4年前追赶施先生的那两个满清骑兵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哼!当年你们没抓走恩师,贼心不死!现在又打着封官的幌子欺骗恩师进京,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回打不过你们,骂也把你们骂跑! 出了大门,小松龄在前昂首挺胸,颇具男子汉大丈夫气概!两个特使跟在身后,心中暗暗称奇:此童颇如其师,气度非凡! 杜威想起当年在龙王庙里吃的苦头,动了报复邪念,悄悄对范文举说:“看他小小年纪,却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涮他一下,看他如何反应?” 范文举反对道:“我们王命在身,还是少惹麻烦吧!此童气质高傲,胆识过人!说不定是当年在龙王庙里惩罚过我们的老对手,小心再被他算计了!” 杜威不听范文举劝告,用挑衅的口气道:“四年前,我们追施润章来到这里龙王庙里,被个吃屎的孩子戳下砖石砸得头破血流!如果那小兔崽子还活着,今天撞上,非报仇不可!” “哼!哼!”小松龄故作惊诧地冷冷一笑,反唇相讥:“当年我为救施举人布下的打狗阵,打中的原来是你们呀!你没被砖石砸死,竟然还敢再来,难道不怕再受到惩罚?” 杜威狂傲地说:“那个捣蛋鬼也许早死了!倘若他还活着,我也不再怕他,数亿万汉人已经被我们彻底征服,当今的华夏大地乃是大清国的天下!” “呸!”小松龄吐口唾沫,轻蔑地说:“蕞尔小帮,夜郎自大!真不知道世上有‘羞耻’二字!” 杜威羞恼成怒,追上小松龄,揪住一只耳朵狞笑道:“亡国奴还敢嘴硬?叫我声‘老爷’不然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滚开!”蒲松龄大喝一声,在杜度小腿上狠狠踢一脚“士可杀而不可辱!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只能吓唬懦夫,威胁正人君子,休想!”说罢,转身往回走 杜威被小松龄的凛然正气所慑服,松开手,尴尬地笑道:“小朋友,和你闹着玩哩!其实,我们王爷对你们施先生尊崇有加,追他回去,不过是要加官进爵。当我们回营交差,说起事情经过时,王爷十分欣赏你的机智、勇敢。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什么来来着?” “爱屋及乌。”范文举显然是降清汉人,说一口流利汉语。 杜威伸伸舌头,扮个鬼脸,伏在小松龄耳边小声问道:“小朋友,知书达理,也该知道这个成语吧。” 小松龄侧身躲开他的亲近,冷冷一笑说:“我更知道猫哭老鼠这个歇后语及狼和小羊的寓言。” 杜威只得认输:“小朋友,猫哭老鼠也好,狼和小羊也罢,总之是弱者肉,强者食这条千古不变的真理!现在大清国已经成了华夏大地的主人!汉人应该承认这个事实。” 小松龄反唇相讥:“成主人又怎么样?你们满清统治者如果也像蒙古鞑子一样欺负汉人,我相信,为时不长也会被赶出华夏大地!” “小孩子不要信口开河。”范文举干咳了声道:“我们大清国军队从来不欺凌汉人。 “骗人!”小松龄冷笑道:“嘉定屠城,市民百无余一,场州十曰,天天都有大量无辜百姓惨遭屠杀!,最近淄川城里又发生了屠杀无辜平民事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血淋淋的事实,证明清军是群杀戮成性的屠夫!“ 杜威道:“那是因为他们抗反,杀得没错。” “你们满人不也起兵谋反,夺了大明天下吗?” “大胆!”杜威暴跳如雷!“你敢诋毁大清?我一刀宰了你!”说着‘噌’地扳出腰刀…… 范文举急忙横身阻拦:“不要乱来!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松龄却毫不畏惧,冲着杜威一梗脖子,大声道:“砍呀!我说你们满人滥杀无辜你们还不承认,请问,你拔刀要干什么?” 范文举见路人都停住脚步,怒目而视,大有不平之意。怕乱子闹大误了正事。喝命杜威:“收起刀来!”然后轻轻拍着小松龄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小朋友!杜将军粗鲁莽撞,错怪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啦!天不早啦,赶快上学去吧!” 蒲松龄一摆头,朗声道:“不行!清兵借口平叛,血洗淄川城!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你必须让刘县令张贴告示,公开向全城百姓认罪,抚恤受害者亲属。不然,你们今天别想见到施先生!” “好好好!”范文举满口答应,等见过施先生,我立刻去县衙安排这事。并回禀报王爷,严惩凶手!——小朋友!这样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蒲松龄点点头,领他们继续前行。进了学堂大门,指指教室尽头的角门道:“先生住在后院西厢房里,你们去吧!“ 范文举和杜威来到施润章的卧室,正遇施先生拿着书本去教室上课。双方一照面,立刻停住脚步。 “施先生!”杜威认出施润章,满脸推笑:“我们又见面啦!恭喜您呀!” 施润章冷笑道:“一个逃犯有何喜?倒是二位帮助大清打下天下,衣锦还乡,可喜可贺!——不巧得很,我要去给学生讲课,二位屋里稍等。” 当年,施润章与范文举、杜威、同时被清兵围困京师,逃出后,又一同在济南被满兵掳掠。不同的是施润章半路逃脱。两人死心塌地跟多尔滚去了后金。在多尔滚帐下供职。特别是范文举,为清廷出谋划策打下天,立下汗马功劳,在朝中享有崇高威望,顺治皇帝对他崇敬有加!现在屈尊敬贤,千里迢迢来给施润章下诏,原以为施润章会受宠若惊!接天神似的接待他。做梦也没想到拿热脸亲人家的冷屁股!这使他非常扫兴,脸色唰地红到脖根,殭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杜威却沉不住气了,他不知道施润章的冷淡是对他们的鄙视!反以为时隔四年不认识了。紧追几步,从背后拽住施润章的胳膊,大声道:“施先生!我是杜威呀!怎么?四年没见,不认识啦?还有范中堂,他是主动请缨和我一块来给您下诏书的!他知道您对大请入主中原有成见,怕您拒不奉诏,贻误前程,屈尊敬贤来劝您接受封号!您不理睬我情有可原,因为当年我曾追赶过您。可别把范中堂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呀!啊!施先生!您倒说话呀! 施润章听说他们奉皇命来下诏书,不能再无动于衷,但是,对他们背叛民族而事敌国的行为还是不能谅解。只冷冷地说:“有话等我下课后再说吧!”说完,进了教室。 杜威,哪里受得这般冷落,气急败坏地说:“一个臭教书的竟敢如此拿大,气死我了,待会儿他下课回来,非给他点颜色看不可!。” 范文举劝道:“这种人恃才不阿,连王爷都敬着他,我们在他面前,也只好低调做人。不然,惹恼他拒不奉诏,王爷反怪我们不能礼贤下士,追究失职之罪,祸就闯大了!再说,此刻得罪了他,他日后飞黄腾达,不拿我们开涮?常言道: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待会儿见了他,我们就尊敬他点,千万不能来硬的。” 杜威听范文举说的有道理,只好耐着性子忍着。日头渐渐升高,灼热的阳光直射到屋子里来,杜威口渴难耐,扯着公鸭嗓子喊:“茶来!茶来!” 范文举道:“茶壶就在面前,不自己倒,叫喊谁呢?你以为这是在王府里吗?” 杜威尴尬一笑,骂了声:“娘的!”只好自己提壶倒了杯茶水,端起杯来,瞅了瞅,闭着眼喝了口,随即噗地吐出来骂道:“什么东西,一点茶味没有!” 正值施润章一步闯进来,冷笑道:“穷山僻壤的茶自然比不上王爷的。。。。。。‘尿’字不好说出口。——看官有所不知,当年杜度被清兵掳掠,为讨好多尔滚,曾自称郎中,并效仿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尝粪验病的典故,为多尔滚尝尿验病。在大清国朝野中传为笑谈,同僚为其卑鄙,嗤之以鼻!见面皆掩鼻而过!施润章重提这一丑闻,是想把杜威气走。不料杜威却蛮不在乎“老子喝尿怎么啦?不是连升三级,正三品,而你自诩清高,至今日还是平头百姓!” 见杜度如此不知羞耻,范文举摇头一笑了之。向施润章搭讪道:“南方人爱吃甜食,先生泡茶也加糖?” 施润章道:“我虽是南方人,却不爱吃甜。泡茶从不放糖。是此地水甜。二位见过村头路边那口水井吗?“ 杜威问:就是当年先生喝水的那口自流井吧? 施润章道:“然也。此井又名柳泉,无论天多旱,水满自溢,故曰满井。水清以冽,味甘以芳,酿增酒旨,瀹增茗香,常饮延年益寿。当地人誉为神井。乃一方名胜”。 杜威说:“那我得多喝点!”端起杯来,一口气灌了下去。一边抹着唇上水珠啧啧赞叹:”又香又甜,真乃神水也!” 范文举感慨地说:“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难怪你那个小学生有胆有识,口舌如黄!一路上把我们驳得哑口无言。地灵人杰,名不虚传哪!”, 施润章道:“是嘛!二位不是早领教过了?” 杜威问:“他就是当年领您去庙里藏身的小孩?” 施润章道:“然也。” 范文举惊诧道:“听传言,那时他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便有成人不及的见识、胆略,了不起,真了不起,!看来汉族人后生可畏,不可欺也!” 施润章鄙夷地问:“看来二位都入了满籍?连老祖宗也不要了? 范文举自悔失口,慌恐地分辩:“没忘!没忘!我们不过入了旗籍,是旗籍汉人……” 施润章加重语气说:“无论汉族满族,都是中华民族!无论哪个民族都不可欺!有欺负就有反抗!成吉思汗在天之灵,当然不会料到他的子孙后代竞被一个讨饭吃的穷和尚赶回漠北去!“ 杜威道:“先生放心,大满民族不会被赶出中国的。” 施润章淡然一笑:“可不是嘛!到那时候,满汉难分,整个满族已经融化在汉族大熔炉里了!”说完,放声大笑。哈!哈!哈……。 范文举听出施润章的弦外之音,点头赞同:“先生说得对,大清入主中原,不是满人征服了汉人,而是汉族张开巨口,把满族囫囵吞了!” 施、范二人的话,对杜威却是对牛弹琴,他不懂装懂,沐猴而冠,见人大笑也跟着大笑:”哈哈哈!……” 笑毕,范文举说:“说评书的有句口头禅‘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刚才杜将军说过啦,我们是奉摄政王均命,来请先生入朝供职的。说罢取出睿亲王多尔滚的亲笔信,交给施润章, 施润章拆开一看,上面写道: 大清国摄政王爱新觉罗?多尔滚拜上施润章先生: 临淄一别,悠悠数载,孤王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先生,梦寐以求聆听先生之教诲,以矫正治国施政之失误,实乃江山社稷之幸、庶民百姓之幸也。今大清皇帝已入主中原,开国伊始,百废待兴,急需先生这样的旷世之才!本王已安排好爵位以待先生。望先生作速进京就职。 大清摄政王爱新觉罗?多尔滚顿首 顺治四年X月X日 施润章看完之后,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他感激多尔滚对自己的赏识,却不愿以私人关系入朝为官,于是展纸润笔,给多尔滚回书一封,阐明自己的观点: 上摄政王书: 惠书读罢,感激零涕,冷静三思,实不能无功受禄,所以然者,施润章乃一介草民,一步登天,非但不符合朝廷选官制度,且易招致他人嫉妒、诽谤,于民于王,皆属不利,故草民谢绝王爷之美意,走科甲入士之正途,实现平生之志向,兼报王爷知遇之恩。 前者,民不辞而别,于王不敬,于理有悖,于心有愧!然弃家帮而事敌国,是为不忠,远父母不尽赡养,是为不孝,贪富贵而苟且偷生是为不仁,抛妻室使至孀居,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禽兽不如之辈,实不愿为之。 彼时,草民曾劝谏王爷废除暴力,实行仁政,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众星拱之。有道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多安抚,少杀戮,则民无不望风归顺也。现在王师所行大失民望!诸如扬州十日,无日不杀,嘉定屠城,百无遗一,强令剃发,喋血大江南北,种种暴行,非止一端!从而激发南朝军民同仇敌忾,使王师南下屡遭阻创,若非南朝内部祸起萧墙,自失其鹿,几难逆转也。圣人云:杀无罪非仁也,多行不义必自毙,请王爷三思。 草民闻之,安民之要,不在扬威,而在于抚慰。孟子云:“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如有不言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胫而望矣。” 书不尽言。草民施润章昧死以闻 放学之后,施润章来到蒲家告诉蒲盘,要进京参加会试,蒲盘闻言大喜道:“早晨那两位差官一来,我就知道先生出头之日到了,所以,一早我就告诉周先生,今日去县城,务必买些酒菜回来,一则为先生壮行,二则过中秋佳节,这时该来了,我们且喝茶说说话等他。” 话音刚落,忽听狗叫,周信之牵着牲口进了门。 蒲、施二人急忙起身相迎:“信之兄弟回来了。” 周信之笑道:“二位等急了吧!”他熟练的解开牲口背上驮篓的封绳,一边往下卸东西,一边诉苦:“因为过节,肴菜店里顾客排起了长队,好不容易挨上号,买上就往回赶,跑了一身臭汗,这时才到家,不过还好,该要得都买齐了。” 柏龄兄弟急忙上前架下驮篓,把周叔买来的东西拿到厨房里,动手帮母亲做饭。 不多时,那轮明月升上东天,银光照如白昼,有道是:‘月到中秋分外明’,然而团园之夜,饮送别之酒,似乎很不协调!难怪施先生坐在石桌旁一语不发。泪光呆滞地望着那轮明月想心事。 小松龄更失去活泼爱动的天性,既不去教小淑卿读书习字,也不给大人斟茶满酒。 周信之首先报告新闻:“高府不知庆贺什么喜事,张灯结彩,门前车水马龙,非常热闹,据说家中后花园里还唱大戏哩。” 蒲盘说:“定是朝廷启用前明旧吏,高念东要重新出山了!不光他,今日一早,摄政王多尔滚也派人来给施先生下诏书啦。” “真的?”周信之大喜,拍拍施润章的肩膀开玩笑:“施老弟这回做了高官,别忘了咱们穷兄弟!” 施润章对周信之的玩笑话毫无反应,他不是没听见,而是在全神贯注地想心事:觐京接受封爵,一步登天!对一个沦为平民的举子来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殊荣!他觉得这荣誉来得太容易,太突然!‘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他不是不想做官,而是觉得踏着多尔滚搭设的云梯,一步登天太危险!不但登高必跌重。而且容易招人嫉妒。在他看来,功名是一生奋斗的回报,实实在在的东西,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他应诏进京的目的,不是接授封官而是辞官,然后参加会试,通过实力拼博,换取应该得到的功名。 他的另一桩心事,是舍不得离开亲手创办的书馆,更舍不得离开结下深厚情谊的蒲盘一家人。特别是蒲松龄是个难得的人才,没亲手把这棵生机盎然的幼苗培育成参天大树,是一生最遗憾的事! 面临失去良师,小松龄在无声抽泣!他伤心归伤心,却不放任何挽留老师的机会。见施润章仰脸凝视着那轮满月出神,知道恩师舍不得丢下他们,于是,趁恩师举棋未定的时机,发动攻势,劝恩师留下来:“老师!您不是曾发誓不与满清贵族合作吗?为什么要应诏进京呢? 不知施润章作何答复?请读下回。 第十三回 奉王诏良师应会试 替对联幼女入学堂 话说施润章奉旨进京,又舍不得丢下众学子和亲如骨肉的蒲盘一家人。特别是未能亲手把蒲松龄这棵生机勃勃的幼苗,培育成参天大树,深感遗憾!一时陷入犹豫彷徨之中。 蒲松龄决定抓住有利时杭,劝说老师留下来:“老师!您不是发誓不与满请贵族合作吗?为什么又答应奉诏进京呢?您既然终究还要去清廷做官,当初又为何不随多尔滚去后金呢?” 施润章一怔,思绪立刻从感情纠葛转移到现实中来:是的,不与满请贵族合作,是当时大多数汉族读书人的普遍心态,因为那时他们是入侵者,他们突破长城,铁蹄肆意践踏华夏大地,疯狂掳掠人畜财物,给中原百姓带来深重灾难!是中华民族特别是汉族人民不共载天的敌人。于是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我不愿去满清做官,是因为满清起兵反叛大明,把战争灾难强加给爱好和平的中原百姓,弃家帮而事敌国,是为背叛!。之后,大顺推翻前明,捷足先登,并着手建立各级政权,天下太平的曙光己经在中华大地上。而满清贵族为实现入主中原的野心,冒天下之大不违,悍然挥师入关,与大顺争夺天下,使饱经战乱之苦的华夏民族,再度陷入战争灾难的举动,是完全错误的!少数前明旧吏、汉族士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功名利禄,投入满清贵族怀抱,引清兵入关,无疑是一种认贼作父,有奶便是娘的叛国行为!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现在,情况产生了根本性变化:前明和后金已不复存在,满族人以中华民族一员的名分统一了全国。建立了大清政权。实践证明,这个新政权完全有能力实现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目前迫切需要各民族人民团结起来,齐心合力,治好战争创伤,开创美好未来。任何制造国家分裂、不利于民族团结的行为、言论都是错误的。令人惋惜的是:大多数汉人知识分子依旧奉行大汉族主意,歧视少数民族。有人在一首‘咏黒牡丹’诗中写道:‘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错误地认为只有汉人坐天下才是正统,其他少数民族当权便是非法。无疑是极端狭碍的民族主义。我认为无论那个民族登上历史舞台,只要他有能力驾驭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实现繁荣昌,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就应该拥护他,为他开创的伟大事业贡献力量!松龄,你认为老师说得对吗?” “对!对!对!”蒲松龄恍然大悟,他激动地说“老师!您对对时局认识得太透彻,观点转变得太及时啦!您的话使学生顿开茅塞,认识发生了飞跃式的转变!我一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好好读书,参加科考,以优异的成绩报效国家!“ 施润章走了,书馆不可一日无师。蒲盘只得把生意悉数委托周信之经营,接替他教学。致使小淑卿上学读书的希望除传统意识这道“天然屏障”外,又加了一道人为‘天堑’! 然而,知父莫如子。蒲松龄非常了解父亲在以往的教学中,对上课迟到的学生既不训斥也不打骂,唯一处罚办法就是让他对对联。针对父亲这一举措,他决定每天除教小淑卿读书、习字外,特别注重教她学对对联,为了让她掌握对对联的技巧,他把对句诀窍编成歌谣,教小淑卿朗读、背诵: 天对地,雨对风,朝霞对夕阳,来雁对归鸿。 春对秋,夏对冬,晨钟对暮鼓,绿竹对青松; 男对女,绿对红,少女对老妇,童子对山翁,须眉对巾帼,战乱对太平....... 每当夜深人静,空旷的白衣殿里都会传来朗朗背诵声,及至小淑卿掌握了对联句的技巧后,蒲松龄便出上联来考她,起初他说上句,小淑卿总是皱紧眉头经过一番思考,才能对出下句。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很快对答如流。蒲松龄感到时机成熟,让她去学堂试一试。 小淑卿问:“怎么试法?” 蒲松龄道:“昨晚有个魔术师来村里变戏法,表演到深夜,孩子们睡不好觉,明天早晨上学一定有迟到的,到那时,父亲会罚他对对联。明天早晨,你扮男孩,藏在教室门前花丛中,有人对不上时,你便出来替他对,若对的好,爹一定会非常高兴地让你进教室读书。第二天早晨,小淑卿和龄哥哥一隐藏起来。 上课钟敲过之后,只见墩头兄弟俩慌慌张张来到学校,发现教室门口没人,就往里闯,被先生伸出戒尺拦住了: “今天为什么迟到?” “回先生的话,昨天晚上贪看变戏法,睡觉晚了。早晨起不来” “知道学堂的规矩吗?” “知道,迟到了罚对对联。” “好,听我出上句:‘男儿是国家栋梁,不读书,何以成才?’对吧。” 墩头兄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脸红脖子粗,憋鼓了半天,谁也没对出一个字来,按照学规,对不上,就得伸出手来让老师打戒尺,打完之后站在教室外读课文,直到完全背诵下来,才准许进入教室。 蒲盘举起戒尺刚要打,忽听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先生慢打。”话音刚落,一个小男孩从花丛中一跃而出,来到蒲盘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先生,我替他们对上,让我进教室读书吗?” 蒲盘觉得小孩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孩子,就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几岁了?” 小孩说:“我是刘县令的孙子,刚从老家来,爷爷说你学识渊博,教书教得好,让我在您学堂念书,我若替他对上下句,您会答应我的请求吗? 蒲盘见男孩不仅长相喜人,而且口齿灵利,很懂礼貌,己有七八分喜欢。于是点点头说:“你替他们对可以。不过,对句是要限制时间的,现在过点了,须将原句加长些。对得恰当,留在学堂读书,否则,赶快回家,免得家里人挂念。 男孩道:“好!老师您出句吧!” 蒲盘道:“男儿是国家栋梁,不读书何以成才?贪玩迟到,应该受罚。 男孩对道:栋梁乃良木所出,无才母焉有才子?女孩读书,天经地仪! 对仗工整,无懈可击,蒲盘惊喜点头赞许:“对的很好,学堂收下你了,进教室读书吧。” “谢谢先生!”小淑卿欣喜若狂,弯腰向先生深鞠一躬,然而就是这深深一躬,露了破绽:由于低头过猛,松大的瓜皮帽掉在地上,露出打着鲜红蝴蝶结的发辫来!她心中一着急,慌忙伸手去拾帽子,却听得蒲盘大喝一声:“原来是你!” 小淑卿反倒出奇的镇静下来,甜甜地说:“爹!您连干女儿也不认识了?” “认识,当然认识。”蒲盘尴尬地嗫嚅:“从你刚才对句中我就欣怀疑你是个矫扮男装的女孩子。果然不错!我早说过,学堂不收女孩子,快回家吧! 小淑卿委屈道“老师!您不是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您刚才已经答应我进教室了呀!” “刚才我不知道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又怎么啦?” “女孩子不能上学。” “谁说的?”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胡说八道!” 蒲盘大怒:“你小小年纪,竟敢辱骂圣人,不打你两下,怎么刹刹你这股傲气。”说完,举戒尺要打。 小淑卿胸膛一挺,毫不畏惧:“老师,请您打吧,打死我也要上学读书!” 蒲盘傻眼了,高高举起的戒尺慢慢放下来,突然,他眼圈一红,把手中的戒尺摔在地上,伸开双臂将可爱的干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哽咽道: “好孩子!干爹怎么能舍得打你呢!快去跟哥一块读书吧!” 第十四回 两小无猜甘苦与共 青梅竹马比翼双飞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沐浴在春光中的农家小院里,生活进行曲在宁静祥和的气氛中回荡,一家人合奏的生活进行曲中,蒲松龄的角色是抱着扫帚扫天井。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务必内外整洁’…… 他一边吃力的抡扫帚,一边背诵悬挂在堂屋正中父亲书写的‘朱柏庐治家格言‘ “笃!笃!笃!”门外忽然响起木鱼声,蒲松龄心中一喜,急忙扔下扫帚跑进饭屋里,拎起一沓软和煎饼就往外跑。 “没到吃饭时,拿煎饼做什么?”。 “给小妹妹吃!” “小妹妹还没起哩,放下!” 儿子只装没听见,继续向外跑。 母亲追出大门才发现:是老尼姑带着小淑卿‘化缘’来了! 小淑卿见了蒲妈妈,亲热地叫了声:“娘!”一头扑向怀里, 蒲妈妈紧紧搂住她,在她红喷喷的腮上‘叭’地亲了一下:“好孩子,想娘了吗?” “想,做梦都想!”小淑卿银铃般的童音又甜又脆:“我想天天跟娘在一起。” “卿儿真乖!”蒲妈妈乐的合不上嘴:“四、五岁小嘴就这么乖巧,长大做了媳妇,还不哄煞婆婆!小三子,快去把煮的鸡蛋拿两个来给妹妹吃。” “哎!”蒲松龄答应一声,转身跑进门里。 老尼忙说:“老施主,这可使不得!眼下正闹饥荒,老尼一早晨化的五谷杂粮合起来也抵不上这沓煎饼!鸡蛋还是留给哥儿们吃吧!” 说话间,小松龄一手攥着一个热乎的鸡蛋跑来,往小淑卿手里里塞。 老尼攥住她手,不让小淑卿接。 她听老尼的话,不伸手接,眼却可怜巴巴地瞅着龄哥哥手里的鸡蛋。 蒲妈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老师太,卿儿是我干女儿,娘给自家孩子点东西吃,您也不依吗?” 老尼姑听了了这话,心里比听佛语还舒服:双手合十,深深揖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卿儿,快给干娘叩头。” 小淑卿甜甜喊了声“娘”,跪下就叩头。 “哎!”蒲妈妈一下把小淑卿搂在怀里,用手指轻轻的给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然后把他们领回家中,拿出块印花布料交给老尼,抱歉地说:我一天到晚忙,拾不起针线活来,麻烦大师给我干女儿做件衣裳吧。 老尼又要推辞:“老施主,这……” 蒲妈妈说:“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干闺女没有白认的!” 老尼只好收起来。 蒲妈妈又去挖了些白面,让她回去拌上野菜做团子,既好吃,又省粮食。 老尼感动的老泪横流,接一样,念一声佛。千恩万谢地走了。 晚饭后,蒲盘在灯光下给学生批改作业,忽然听到急促的叫门声,忙开门看时,只见老尼姑抱着小淑卿慌慌张张进来,气喘吁吁的说:“蒲先生,快救救卿儿吧!上吐下泻,一定是中毒啦!” “快把她抱进屋里!”蒲盘吃了一惊,因为这么小的孩子食物中毒,既不好治,也很危险。 静虚把小淑卿放在炕上,蒲妈妈急忙端过灯来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干闺女面色青紫,牙关紧咬,口吐白沫,难受的两脚不住乱蹬。可吓坏了,颤声叫道:“卿儿,我的好孩子,你吃什么啦?” 老尼说:“下午我上山捋了些野菜芽,和面蒸了几个菜团子,自己没舍得吃,想让孩子多吃点,不料就中了毒。” “可是那种紫丁香似的花芽?” “正是。” “我的天!那玩意土名叫‘棉花条’,有剧毒,牛羊都不吃,你怎么用来做菜团子?把孩子毒成这样!可怎么办哪?” 老尼一听吓坏了,浑身颤抖,嘴里一个劲的念佛:“阿弥陀佛,都是老尼的罪过!大慈大悲的菩萨,快救救我的孩子吧!” 蒲盘喝道:“少罗嗦!既然中了毒,快把她抱到天井里,用食指抠她的上颚,让她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又吩咐妻子:“快去拿解毒散来。” 老尼立刻按蒲盘说的办法处理,小淑卿果然把吃的菜团子吐了出来,又拿清水让她漱了口。可妻子还没有拿解毒散来!蒲盘急了,大声催促她,正好蒲松龄一步闯进来,见一家人急得没法,忙问出了什么事,爹说:小淑卿吃东西中毒了,叫你娘去拿解毒散,一直没找着。 小松龄二话没说,立刻跑去小南屋。抱了个小瓷罐来。 蒲盘掀开罐盖,挖出两小勺药面来,用开水搅匀,用竹片轻轻撬开小淑卿的嘴唇,让老尼将调好的药液慢慢的喂下去。 蒲妈妈没找到解毒散,一进门就埋怨老头子:“你放到哪里去了?” 小松龄忙说:“娘,我找到了,爹把药藏在书房小座柜里啦。” 爹说:“就小三子细心,连我都忘记放在哪里了,要不是他来得及时……” 半茶碗药液灌下去,小淑卿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身子不抽搐了,紧咬的牙关也放松了,脉搏变得均匀有力,脸色也红润起来。。。。。。 然而,小松龄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因为小妹妹一直不说话,也没睁眼,这说明她的病情虽然有了好转,但危险依然存在。。。。。。 他坐在炕沿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昏睡中的小妹妹。 夜深了,老尼忽然想起没锁山门,拜托蒲妈妈照料孩子,回白衣殿去了。 蒲妈妈考虑到丈夫和儿子,都要早起上学堂,劝他们快去睡觉。儿子却说小妹妹不醒,他睡不着,不如守在她身边,心里踏实。他劝母亲也快点休息,因为明天还得早起做饭。 母亲见儿子这么懂事,欣慰的笑笑,挨着小淑卿和衣躺下,并嘱咐儿子,小妹妹醒过来,叫醒她起来给孩子做吃的。 小松龄两只胳膊伏在炕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睡中的小妹妹,有时跑到门外看看天空中的北斗星,推测夜深到什么时候了。一次出去看星星回来,忽然发现小淑卿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虽然没睁眼睛,却从花骨朵般的小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喝水。” 昏黄的灯焰“啪”地爆了个火花,屋里一下明亮起来。 小松龄急忙掀起被角,拿出瓶温开温水倒在碗里,用汤匙给小妹妹喝 小淑卿咽下几口水,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嘴角边露出一丝儿笑意。 “小卿,你睁眼看看这灯花开的多美呀!” 小妹妹美丽的重眼皮终于露出道缝儿,明亮的灯花映在黑亮深邃的眸子里,如同早上的阳光照在露珠上一般晶亮。她笑了,美丽的笑靥将疾病的阴影驱赶的无影无踪。 “龄哥哥,扶我起来。” “别动!”他急忙抚慰她:“你的病刚刚好了点,身体虚弱着呢,安心躺着休息,哥给你讲故事……” 雄鸡报晓,窗纸泛白,当蒲妈妈一觉醒来,发现两个孩子,一个躺在炕上,一个伏在炕沿上,齁齁酣睡。急忙起来,把儿子抱到炕上,放到自己刚刚离开的暖被窝里…… 从此,两个孩子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然而由于年龄增长,注定不能整天在一起,年满九岁的小松龄下午放学后,被父亲关在书房里做作业,只有父亲有事外出或者去田间干活时,才抽空跑到白衣殿去看望小妹妹。 他一进门,孤独寂寞的小淑卿欣喜若狂!缠着他去掏鸟蛋、捉蝴蝶……他每次都尽量让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得到意足。 时光在快乐的童年显得异常短暂,几度寒暑,小淑卿长高了一头,嗜好也不再全放在花、鸟、虫儿们身上,龄哥哥有时到白衣殿来,她便拿出诗稿让他帮着修改。他对小妹妹的习作逐句逐字推敲,常常忘记回家。引起父亲老大不满,怕他长此下去,会贻误学业。不止一次的向他发出严厉警告:“再一意孤行,就把老尼姑她们赶出白衣殿去!”。 每当看到儿子受了委屈,蒲妈妈便埋怨丈夫:“他去教小淑卿读书识字,有什么不好?用得着这么雷霆火爆!” 蒲盘说:“我不是大惊小怪,而是,防患于未然……” “俺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想要一件事不至于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必须善于发现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譬如说男孩子和女孩子小时候感情不错是好事,可年龄大了就不能常在一块,不然因性生情,由情而爱。日久天长,就不可避免地像戏剧中那些才子佳人一样,做出有悖于道德伦礼的事来,岂不令人担忧?” “你担忧什么?担忧他们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一天到晚听不见吵闹声吗?没看见东邻西舍那些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拉硬拽凑成对的两口子,名为夫妻,实为仇敌!整天打的人命死活的。男人不称心如意,可以出去眠花宿柳,女的走投无路,终日以泪洗脸,甚至上吊投井、寻死觅活者,比比皆是!何如青梅竹马,倾心相爱,和和美美生活一辈子,死了也心满意足!…… “你瞎扯什么呀!”蒲盘生气了:“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以后,这样自然是好事!可现在他们年龄尚小,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过早谈情说爱会荒废学业,贻误前程的!再说我发现他们在一起很少读五经四书这类正经学问,而是偷着看稗官野史、唐人小说、志怪传奇一类误人子弟的杂书!不注重科举考试用的八股文章,只在情诗艳赋上下功夫,日久天长,岂不影响学业,贻误前程?所以,眼下希望他们宁可如仇敌,不相往来,也不愿意他们像一对情侣,好的形影不离!”说完,气昂昂地走了。 董氏望着老头子倔强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十五回 闹元宵县令出新招 猜灯谜学童获大奖 顺治十年:李振藻任淄川县令。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知县上任后烧起的第一把火是元宵节大闹花灯。 淄川城里自古就有元宵节挂灯的习俗,而李县令却一破陈规旧套,别出心裁地让沿街店铺、商家,一律摘去招牌匾额,用布幔挡住门面,改用新颖别致的各式花灯做招牌,将字号名称暗寓于灯谜之中。凡第一个猜中者,便以该店最好的商品奖励。并在东、南、西、北四门设留言簿,以此作为评论花灯优劣的凭证。优者奖之,劣者罚之,从而大大激发了商家老板们悬挂花灯的积极性。好多人为抢头彩,不惜重金招聘能工巧匠,搜神夺巧,制作出各种各样新颖别致的花灯;并请文人雅士搜肠刮肚撰写上幽默含蓄的谜语。 元宵节这天夜晚,县城一片灯海,特别是西关六龙桥畔、县衙门前广场和城市中心大街交叉路口等繁华地段,繁星密布,万灯争辉!吸引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进城里。连那些常年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也经不住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这时也被破例允许乘坐香车、轿子上街游玩观灯。 看灯人流中最活跃的无疑是那些黉门学子,因为谜面均以诗歌形式书写出来,含蓄幽黙,只有具备一定文化底缊的人才有能力破解,奖赏自然成了他们角逐的猎物。这时都纷纷丢下手中的书卷、争先恐后的涌进灯市,试图一搏,出人头地。 被关在满井学堂的几十个孩子们,早被城里繁华热闹的灯会诱惑得心驰神往,无心读书。起初,蒲盘试图严加管束,不让孩子们去看灯,免得分散精力。而夫人董氏则另有见解,她说:“你只怕孩子们看灯饴误学业,却不理解孩子们天性好奇!这样做,只能关住他们身子,关不住他们的心。心不在学习上,人坐在教室里有什么用?不如开笼放鸟,让他们去看个痛快!再说,灯谜都是文化人撰写,孩子们看了能长知识,添学问。二来。通过猜灯谜,考察一下他们的聪明才智,达到心中有数,也好因人施教,这样的好事,你当老师的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孩子们小,人多拥挤,容易出事。你和周先生、兆专、柏龄也跟去,约束他们不要到处乱跑,免得失散迷路。。。。。。 一番话说得蒲盘恍然大悟,拈须笑道:“夫人言之有理,人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谬也!凭心而论,在许多方面,夫人见识远远在我蒲盘之上!” 董夫人朴哧一笑:“别给我戴高帽啦,快吃饭吧!孩子们都等急了!”说罢,给孩子们找出棉袍,叮嘱他们:“饭后,一定穿好再走!” 蒲盘吃罢晚饭,给儿子约法四章:一、同去同归,任何人不能单独行动。二、拥挤的地方不要去,以免失散被坏人拐骗。三凡事谦让,不准与人打架斗殴、四:谁猜灯谜得奖多,回来重赏。最后,又把兆专、柏龄叫到身边,伏在耳边悄悄嘱咐了几句,然后放行。 孩子们欢天喜地出门走了。 蒲盘叫上周信之,紧跟其后,暗中约束、监护。 蒲松龄与小妹妹约好在六龙桥会合一块看灯,可父亲特别强调要兄弟们集体行动,一路上两位哥哥严格管束,压根没有“溜号”的机会,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盼着早点进城,无论哪条小巷、胡同,只要往里一拐,便可溜之大吉。不料来到东门外,却被守门兵士拦截住,说县令老爷有指示,为了保证人身安全,少年儿童没有大人的陪伴,不准进城看灯,已经有不少的人被挡在这里。 城门外,冰天雪地、北风凛冽、侵肌刺骨,三个孩子刚刚跑了一身热汗,站在那里被寒风一吹,冰凉刺骨,瑟瑟颤抖!而守门的兵士却非要等他们的大人来了,放行。 蒲松龄急中生智,把手往东一指,大声喊:“那不是我们大人来了!”士兵回头看时,乘其不备,一溜烟跑进城门,一口气跑到约会的地点,却不见小淑卿的影子,急得捶胸顿足,悔恨自己失信来迟,让小淑卿等得不耐烦,自个儿看灯去了……正在那儿东张西望,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吃吃笑个不停。 “小卿!”他惊喜的喊着。回身一看,却是个潇洒英俊的半大小子,自知慌乱之中认错了人,急忙赔礼道歉:“小哥,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小哥’笑得前仰后合,顺手把瓜皮帽一掀,露出蓬松刘海来。原来是小淑卿女扮男装!只见她身穿深蓝色肥瘦可体的长棉袍子,白晰的瓜子脸上方,一缕蓬松乌亮的刘海覆盖在前额上,灯月交辉中,更加显得风姿绰约、妩媚动人,由衷的笑道:“小卿,你扮成男孩子显得更加英姿勃勃、神采奕奕了。” “是吗?”小淑卿莞尔一笑:“人是衣裳马是鞍装,不是我长得好看,而是你这身衣服做得可体,把只丑小鸭扮成金凤凰了。” “什么?这衣裳是我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干娘说,这件长袍是你十岁生日时做的,爹托人从济南买来的上好的丝绸料子,你怕弄脏了一直没舍得穿,留着转过一个年头,就穿不上了。干娘怕我来看灯冻着,不顾冰雪路滑,送到白衣殿给我套在身上——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这一打扮,简直成了个活生生的潘安了!” “潘安有啥好的!”小淑卿笑靥一收,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我才不喜欢做个银样蜡枪头哩!我要练习武艺,将来做个除暴安良的武侠!” “好哇!”蒲松龄拍手欢呼:“那我就有贴身保镖了!” 陈淑卿轻轻冷笑道:“你要做个什么大人物?配我保镖!” 蒲松龄一拍胸脯道:“我要做包拯那样铁面无私、专为天下劳苦百姓撑腰做主的大清官,怎么样?委屈了你这个展大侠了吗?” “你若考不中呢?” “范仲淹曾经说过,大丈夫不为良相,必为良医。如果科举不如意,我就学医,做个张仲景、李时珍那样的名医,济世救人!” “你不是做医生的料!”陈淑卿断言:“一天到晚诗呀词呀、搜神、志怪、唐人小说不离手,一点医书不看,能学成医生吗?” “那我只好当个文学家,写部怪异小说让贤妹读好了。” “这还差不多,走吧,快看灯去吧,晚了,奖品都没咱们的份了。” “好,我们先看什去哪里?” “登城楼,俯瞰全城夜景,然后沿街观灯猜谜语。” “好,就依你。” 于是两人并肩牵手离开大桥,朝城门走去。 路上,松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卿,你摸摸衣袋里装着什么?” 陈淑卿一怔:“怎么?衣袋里装钱啦?咋没听见一点儿声响呢?可别让我给弄丢了呀!”一面说着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张打叠的纸来:“原来是张废纸。” 刚要扔,蒲松龄忙说:“它比钱更珍贵呢,快展开看看写着什么?” “那一定又是你的大作啦!”于是凑到就近的一盏花灯前展开看是,果然是一首打油诗: 恰逢生辰穿新衣,一身体面心中喜。 更有大喜从天降,世外仙姝进门里! 读完,自己扑哧笑了:“什么世外仙姝,分明是只从肮脏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小猫咪,那年我才四岁,郑叔叔刚刚带着我们从战火中逃出来,衣着破烂、浑身血污、污秽臭气熏人,由于惊吓过度,自己却浑然不觉,到了你家,碰上你过八岁生日,看见你穿的一身簇新,再瞧瞧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百家衣”,羞得无地自容,一头扑进奶娘怀里哭起来,干妈觉得我怪可怜的,忙拿出给妹妹做的新衣裳来给我套在身上,将破衣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我才破涕为笑,扑在你妈怀里叫了声娘,从此我俩就成了兄妹了。傍晚,娘听说我要来看灯,怕我冻着,又把你那件生日礼服给我套在身上,戴上你的帽子。硬是把干闺女打扮成了干儿子,嘻嘻……哥哥,娘拿着我比亲女儿还疼呢!” “这因为你比妹妹更聪明,又乖巧,言行举止更讨她喜欢,而且读书上进,将来一定能成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在众人面前,娘为有你这么个干女儿感到骄傲、自豪!”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进了城门,刚要上台阶,却被守在这里的士兵拦住了:“你们都是学生吧,请看灯笼上写的什么?” 两人一抬头,才发现前面城门楼下一溜高高悬挂着四个大西瓜灯,上各写着一句诗,从南往北依次是: 赵子龙夜晚兴兵,诸葛亮坐在帐中。 柳木侯把守辕门,防的是帝子刘封。 这是用三国人物撰写的灯谜,并不难猜,小松龄打眼就看出来了:“灯笼。” “何以见得是灯笼呢?”士兵还是不肯放行。 蒲松龄笑道:“这还不简单,这是个谐音字谜。赵子龙即照明之灯笼也,诸葛亮灯笼中之蜡烛也,柳木侯是灯笼两端卡住骨架的两个圈,因用柔韧不易破裂的柳木制成的,上面又滴了好多蜡油,状若猴子,故称柳木侯,刘封者流风也,因为它会从下面钻进灯笼吹灭蜡烛,你说对不对呢?” 士兵点点头,挥手让他们进了城楼。 手扶箭垛,俯瞰西关,一派欢腾景象:门外广场上锣鼓喧天、雄狮对舞,大桥上一柱烟花腾空而起,伴随着一声声巨响,在夜空中绽开朵朵五彩缤纷的巨型菊花,阵阵流烟花雨倒映在波光粼粼的孝妇河上,仿佛无数株晶莹剔透的巨型珊瑚树在水中时隐时现,美妙极了!。 大街成了名符其实的花灯长廊,向远方伸展,两行花灯间,人流如潮水般涌动,不时有达官贵人眷属的香车、轿子缓缓走过,留下阵阵幽香。 人流中有个翩翩少年,情不自禁地朗诵起辛稼轩的《青玉宴》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日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蒲松龄正要打招呼,那少年却悠忽不见。因对陈淑卿道“卿妹,我们也和他一阙!” 璀璨焰花万千树,相辉映,铁花雨。欢声笑语人满路,灯似繁星,人如潮涌,龙狮相对舞。久等不 陈淑卿莞尔一笑,也和道: “天宫贬谪星无数,纷纷落,焰火雨,缀满人间长街路。春雷声动,天花飞绽,化作彩虹舞。即景赋诗豪情抒,欢歌笑语随风去,似流水年几回度?回首今日,曾经登临,和诗吟哦处。” “好词。”那位唱词的少年拍手欢呼:“请问二位尊姓大名?何方人士?” 蒲松龄说:“在下蒲松龄,这位是同学陈淑卿,城东蒲家庄人,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在下张笃庆,大昆仑人,刚才见灯街繁华热闹,一时冲动,背诵了辛稼轩的《青玉宴》,没想到二位不加思索、信口拈来,各自依原韵和了一阙,情景交融,脍炙人口!才思如此敏捷,实在令人折服!常听传闻,传说满井学堂中有一年一女两位才童,一定是二位了。” 蒲松龄说:“才童实不敢当,刚才听公子吟哦,慷慨激昂!一时冲动,信口胡诌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背后有人喊道:“留仙,我们满城找遍了,原来你们藏在这里说悄悄话哩。” 二人回头看时,原来是李希梅和王鹿瞻,忙问:“二位找我何事?” 李希梅说:“魁文阁前老文具店前挂着四盏灯,谜唔十分难解,一大堆文人墨客绞尽脑汁猜了半天,没有一个能解出来,看来获这份奖品等你去拿了!快跟我们走吧。” 于是,五个人下了城楼,来到魁文阁前,果见老文具店前挂着四盏造型精美的宫灯,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密不透风。 李希梅大声喊道:“诸位让一让,解谜状元来了!” 蒲松龄啐道:“你咋呼啥?什么状元、榜眼?万一解不出来,多丢人!”说罢,看那四盏彩灯 第一盏灯上写着首诗: 渔家没打鱼,月下傍水居 十字路口竹林下,半拉酒肆作生计。 第二盏灯上也有四句诗 待月西厢寺半空,张生普救去求兵。 崔莺失却佳期会,却道红娘不用工。 第三盏灯上写着一句话: 只见溪头一片石 第四盏灯上也只写着一句话话: 一家门口一个天, 看完,挥笔在每盏灯的谜底处,分别写上湖笔、徽墨、端砚、宣纸。 店老板大喜道:“公子高才,佩服!佩服”!呼伙计:“取文四宝来!” “来啦!小伙计应声而出,把一个黑漆描金文具盒与一令宣。恭恭敬敬地递给蒲松龄。 蒲松龄打开文具盒,取出文房四宝分别给了李希梅、张笃庆、赵晋石、王鹿瞻。剩下个空盒子。因发现小淑卿用似有不平之意,安慰她:“好弟弟,再得了奖赏全给你。” 众人携带奖品,高高兴兴离开文具店。边看边走。到了拥挤处,蒲松龄怕丢了小淑卿,便拉着她手,觉得她身子簌簌颤抖!问她:“怎么啦?” 小淑卿低声道“龄哥哥,我饿……” 蒲松龄道:“饿了好办,前头有家蒸包店,我带你去吃蒸包” 店前挤满了人。好多人没吃晚饭,此刻又冷又饿,想买热蒸包充饥御寒。无奈没人解开灯谜,老板死活不开门, 蒲松龄挤过去,只见一盏状似蒸笼的大纱罩灯上写着一首情诗: 青春女子对我言,乞君紧口莫外传。 偏说相会无人见,欲饮缺欠沽酒钱。 蒲松龄问小淑卿:这四句诗暗寓四个字,你看出是那四个字吗? “不知道。我不会解字谜。“ 蒲松龄说:“我教你解,此字谜的解法是:第一二两句是组字法,即从七字中取两个字组成一个字。你看该取哪两个字?” 小淑卿道:“第一句取‘青’、‘言’组成‘请’字。” “对!继续往下解” 小淑卿道:“第二句取‘乞’、‘口’组成‘吃’字。第三句……第三句……” 蒲松龄说:“第三、四两句解法与前两句相反,是拆字,一字拆二取其一。你看拆哪两个字?” 小淑卿说:“第三句拆‘偏’取‘扁’字,第四句拆‘饮’取食字。此灯谜的谜底是‘请吃扁食’四字。哥哥!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蒸包店荖板从幕幔后开门出来:乐哈哈地说,“在下是河南林县人,在我们老家,蒸包叫‘扁食’,所以拟了这么个灯谜。那么多大老爷们解不出,倒秛这小儿童哥俩猜对了!了不起,真了不起!回头朝门里喊:小二:“一盘蒸包!两双筷子!” 小二在幕后答应一声,端来盘热气腾腾的蒸包,把一双筷子给了蒲松龄,另一双朝小淑卿一伸,又缩回去,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包,三个楞,上尖下钝。一盘十个,两人共享,恐有不足。” 小淑卿对道:“一双筷,八个楞,上方下园,一手拿起,五指并用,游刃有余。” “对得好!”老板拍手称赞,“看你小小年纪,才思如此敏捷,早晚定成大器!小二!再加一盘!” 蒲盘听说小松龄和陈淑卿在一起看灯,非常恼火,吩咐:兆专、柏龄:“快去把他找来!” 柏龄也不愿跟爷老子在一块受约束,叫他去找三弟,好比开笼放鸟,一溜烟跑到西关大桥。站在河岸上看了一会儿‘打铁花’,觉得有些口渴,想起西门外有家茶馆,便去买水喝。可是在茶馆所处位置转了半天,没找着茶馆,却见一群人围着盏花灯吵嚷。近前一听,才知道是因无人破解灯谜,茶馆老板闭门不开。 来喝茶的人越聚越多,愤怒的人群一拥而上,把茶馆门前的布幔扯下来,无数拳头擂得门板震天响!老板只好开条门缝,探出头来大声宣布:“解不开灯谜不开门!豁上不卖水,也要把个猜谜状元逼出来!” 柏龄想:一条灯谜有多难猜?待我挤进去瞧瞧。于是侧着身体挤过去。见那花灯纱罩上写着首诗: 君问归期在月底,相思五年话别离。 昨日二小回临淄,捎去香茗孝严慈。 柏龄皱眉头想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解出来,转身刚要走,却见三弟牵着小淑卿的手奔茶馆来了。急忙摆手招呼道“三弟,快来解开这灯谜,让大家进去喝碗茶。” 蒲松龄见人群中有位戴眼镜的老先生,说:“甭急,让这位老伯伯先猜?” 老先生说:“小同学,老朽若能解得开,还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吗?又冷又渴都等急啦,你快帮帮忙吧!” 蒲松龄只待得挤进去看时,见灯罩上写着四句诗。读了一遍,笑道:“谜底是“其香斎茶”四字,老板,请开门吧。” 他的话音刚落,茶馆的两扇黑漆大门便呼隆一声打开,众人正要进,却被老板迎头拦住:“大家稍候,我有话问这位公子,我这其香斎茶馆家喻户晓,不识字的人看到花灯上的四句诗,也知道其中暗寓‘其香斎茶’四字,所以只说出茶馆名不足为奇,必须把解出这四个字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蒲松龄不耐烦地说:“你这人真啰嗦!没有金刚钻,就不揽你这瓷噐活。大冷天,先让众人进去喝着茶听我解释,我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众人茶水钱我出!” “那好,那好。”老板撒手让开路,众人一拥而入,纷纷坐落,小二提来开水,冲上茶,大家喝着热茶,听蒲松龄讲述破解灯谜的诀窍:。 “先说第一句:君问归期在月底,请问诸位,月底是哪一天?” “三十。”有人回答。 “三十这天晚上,天空中有没有月亮?” “没有。” “所以说月底无月,期字无月,便是‘其’字。” 众人恍然大悟:“对呀,我们咋就没往这一层呢。“ 第二句:相思五年话别离。五年是多少天? “一千八百天。” “一天也呌一日,‘香’字自上而下正是一千八百日。” “比较难解的是第三句:昨日二小回临淄。临淄属齐地,二小进齐,就成斎字了。” “第四句:代捎香茗孝严慈。茗即茶也。” “公子真是奇才也!”老板竖起大拇指:“把奖品搬上来!” 蒲松龄忙说:“不要奖赏,让大家白喝茶水就行了。” 老板说:“我不是奖励你。” 众人不让了:“不奖给蒲公子奖给谁?,人家才中的嘛。” 店老板说:“奖给蒲敏吾老先生,是他生了个这么个聪明儿子给我们淄川人增光!” 说话间,小二端来套紫砂茶具放在几案上,老板接着说下去:“这是正宗宜兴紫砂壶,是著名紫砂壶大师时大彬亲手制作的,单是这盒洞庭碧螺春茶叶就值一石二斗小米呢……这些都是他老先生喜欢的。” 蒲松龄恭恭敬敬地接过茶具茶叶,向老板深深一鞠躬道:“我替家父谢谢老板的美意。” 离开其香斋,柏龄对松龄说:“父亲找不到你,急得没法。” “父亲在哪里?” “县衙前的灯棚里,那里摆了个奇怪的灯谜,是县令大人亲自设计的,棚前有李县令签名告示,说解得者,去县衙领奖赏。”好多人围着看,却没人知道县令大人葫芦里装得什么药。所以直到现在,无人能破解,急得县令大人不住地摇头叹气,一迭连声说:“淄川没才子!淄川没才子啊!’ 蒲松龄问:“是盏什么样得灯?上面写得什么字?” 柏龄道:“爹催我快去找你,没顾上看。“ 三人来到县衙灯棚前,父亲和周叔叔已经不在。大哥告诉他们:“爹在这里等你们不来,冻得咳嗽不止,就和周叔去高表叔家了。” 奇怪灯谜就摆在临时搭起的席棚里,大家过去一看:只不过是一张白木桌上放了一瓶白酒、一把菜刀、一个萝卜做的小人和一串铜钱,席棚门前有兵士看守着。气氛倒很威严。 蒲松龄朝里略看一眼,就大踏步跨了进去,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下几口,把瓶往地上一摔,然后拿起菜刀把萝卜人砍为两段,放下菜刀,抓起那串铜钱,大摇大摆走出席棚。在门旁留言簿上写下四句诗。刚要走,被两个兵士抓住,强拉硬拽去县衙见官。 蒲松龄喝道:“我会走,你们闪开!“说完,大步朝县衙走去。两位哥哥吓坏了,拉住兵士苦苦哀求:“兵爷,三弟年令小不懂事,放了他吧……” “不行!杀人偿命,国法不容!。” “他砍的是个萝卜人啊!” “少啰嗦,萝卜人也是人,带上他的诗一块去见官。” 鹤龄见衙役要将三哥带去了县衙,吓的不得了,急忙跑到高家去找父亲。蒲盘闻言大惊,急忙来见县令: “县尊大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他小不懂事。。。。。。”蒲盘拉住李振藻的衣袖苦苦哀求,喝命儿子们:“快给老爷叩头,求老爷放过小三子。” 于是,兆专、柏龄、鹤龄一起跪在李振藻面前为蒲松龄求情。只有蒲松龄昂首挺胸,镇静自若。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哼!” 蒲盘急了,忙上前摁住儿子叫他跪下,小松龄脖子一扭,挺直身板,大有宁折不弯的气概!惹的小淑卿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暗笑。 “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幸灾乐祸?”蒲盘气急败坏地怒斥,扬手要打,却被小淑卿抱住了胳膊:“爹,龄哥哥没事,知县大人在演戏哩!” “什么?大人在演戏?”蒲盘一脸迷茫:“县令大人是朝廷命官,怎么能拿百姓开心?” 陈淑卿安尉干爹:“让他们把龄哥哥带进县衙领赏吧!” “这……”蒲盘将信将疑,又奈何不了如狼似虎的衙役,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瞅着衙役押着儿子进了县衙。 三声鼓罢,李县令升堂,喝命:“蒲松龄上堂!” 蒲松龄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大堂,傲然不跪。 李振藻,一拍惊堂木:“蒲松龄,你可知罪?” 蒲松龄哈哈大笑:“知县大人,草民上堂不跪是有罪,然而,大人是以非礼换非礼呀! “此话怎讲?” “草民破解了大人设得灯谜,大人不但食言不奖,反将草民当罪犯拿下,岂不是对民非礼?” “我的灯谜谜底是什么?” “大人读读留言簿诗句就知道了。” “留言簿在哪里?呈上来!” “嗻!”师爷呈上留言簿 师爷忙把他在灯棚里写的诗作呈上。 李知县看时,只见纸上用柔媚劲健的行书字写着四句诗,当众读道: 恃强好胜滥酗酒行迹恶劣气焰凶 图谋串钱一点财,害人须知要偿命。 “好!藏头隐尾,正好点出了我这灯谜的谜底:恃酒行凶,图财害命”八个字,解得好,解得好啊!我们淄川县石破天惊,要出个天才大人物了!看坐!将准备好的奖品搬上来。” 师爷应声,把一个描金锦盒递给李振藻,李振藻,双手捧着锦盒,亲自送到蒲松龄面前。 蒲松龄恭恭敬敬的接过奖品,谢过知县大人,高高兴兴走出县衙。只见父亲和哥哥弟弟及小淑卿都在台阶上等候,刚才还提心吊胆,今见他捧着奖品出来,皆大欢喜。方知小淑卿虽然年纪最小,却有着过人的胆识。纷纷要求把奖赏分给小淑卿一半。蒲松龄说:“我有言在先,再得的奖品,全部送给小卿。” 小淑卿建议回去让大家都分享喜悦与光荣。正说话间,只听得雄鸡高唱,更打五鼓,夜色忽然明亮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东一望,一颗耀眼的启明星跃上天空! 第十六回 生辰宴上风云突变 白衣殿中倾诉衷肠 蒲松龄猜灯谜获大奖,倍受世人赞誉,父亲应该高兴,然而,蒲盘回到家中,却一病不起。兆专急忙请郎中来为父亲诊治。郎中诊了脉,说:内心忧虑,外感风寒所致,无甚大病,服几剂药调理调理就会好的,一家人才放了心。 然而,知夫莫如妻。董夫人深知丈夫病之的根源在两个孩子身上,这桩心病不除,他的病会一天重起一天。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而这剂‘心药’却让她伤透了脑筋:面临艰难选择:依了丈夫,强行让两个倾心相爱的孩子断绝来往,无疑会给儿子和干女儿造成终生痛苦;成全他们,却比登天还难!因为丈夫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就是对一家人下达的“圣旨”,任何人都绝对不能悖逆。几天来,饭间、枕边,她好几次鼓起勇气,劝丈夫对孩子的事情顺其自然,不要一意孤行,可每次话一出口,便招来雷霆火爆:“不行!这女孩虽然美貌、聪明,但她心高气傲,不从女德,不是庄稼人当家过日子的料。告诉小三子叫他趁早死了这个心!我已经给他定下了道口村刘国鼎的次女,比他小两岁,人我也见过,端庄秀丽、文静贤淑,配小三子满上光堂,你作速准备聘礼,把这桩亲事定下来,时间就定在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不是你的生日吗?两桩事怎么能挤在一天办?”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小三子。到那天,他只知道给我做生日,才能在家老老实实伺候客人,不然,知道为他订婚,即使不闹翻了天,也会给你个背生子——不见面,岂不误了大事?”喘了口气,他又说:“我知道你的心还在他俩身上,我也知道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情侣。可是,古往今来,多少有才华的男子因为抛不开一个‘情’字,毁了终生事业。圣人云:‘立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特别是一个有才华的男子,最主要的是功成名就!然后才考虑婚姻大事。他还是个孩子,有道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眼下,他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读书、科考上!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整天哥哥妹妹地泡在一起,吟诗作赋、拆字猜谜,把该读的四书五经,该练的八股文章统统丢放 一边,科考时能不落榜?男儿取不得功名,凭什么立身?为了他的前程着想,我这个当爹的不得不这样做,要么把老尼姑他们赶走,要么他自己主动离开小淑卿,两条路让他任选一条,再像以前那么形影不离,办不到!” 定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天,蒲家像过年一样:院里院外,打扫的整洁如洗。大清早,两三个全庄最好的厨师就忙活起来,煎炸烹炒,肉菜香气溢满了半拉满井庄。 蒲家是当地名门望族,蒲盘又多行善事,誉满乡里,家里有事,轰动全村!听说蒲老善人做寿,挨家祝贺?一时间,宾客云集,门庭若市。 几天来,蒲家人进城沽酒、割肉,蒸馒头、借桌、椅、板凳、赁窑货。。。。。。为父亲庆生辰,小松龄欢天喜地和兄弟们一起忙活,直到大部分客人落了座,才觉得事出意外,因为酒席上多了两位素不相识的主客,而且,母亲亲切地称呼他们大哥,一再让他叫叔叔,大爷时,才恍然大悟:下意识地觉察到今天的筵席是以父亲庆寿之名,行为他订亲之实!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觉得父亲这样做,既害了儿子又害了干女儿!恨不得立刻跑到白衣殿去向小卿倾诉心中的苦衷!然而早有预谋的父亲偏偏要他为客人斟酒倒茶,一刻也不准离开宴席。并嘱咐兆专、柏龄兄弟:凡是白衣殿里来人,不管是老尼姑还是小淑卿,一律拒之门外! 直到日头偏西,席散客走之后,他才乘其不备,一溜烟跑到白衣殿,一路上盘算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何委婉地向小卿解释,她难过伤心又该如何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根本不承认这门亲事,心里只有她,并到神灵面前发誓:今生非她不娶,忠贞不二! 一进门,见小卿在埋头读书,见他来了,急忙起身笑脸相迎。他却不敢拿正眼看她。直到发现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断定她对今天发生的事并不知道时,才放了心。 “龄哥哥,你快坐下,我问你问题。” 蒲松龄满腹心事地坐在她的炕沿上,心不在焉地说:“啥事,你说吧。” “学堂大门上的那副对联,分明是从李商隐的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句引申出来的,可诗人的本意是写人对爱情的‘忠贞不二,一往情深’老师怎么用到教书育人上了呢?” 蒲松龄说:“是啊,一个人对爱情应该始终如一,正如春蚕将一腔情丝毫不保留地奉献出来。吐丝既尽,生命随之结束。同样,教师也应该把满腹学问像春蚕吐丝一样把一生贡献给教育事业、” “好!我明白了!”她高兴的手舞足蹈。 蒲松龄越见小淑卿高兴,心里越是痛苦。觉得若是把事情真像告诉她,她会立刻陷入痛苦的深渊。不告诉她,纸里包不住火,日后她知道了,反显得自己不忠实。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小卿睁大眼睛看着他,察觉到他心里有事瞒着她:“龄哥哥,你今天是这怎么啦?” 蒲松龄终于鼓足了勇气,长叹口气说:“小卿妹,我家突然发生了件很不幸的事,使我一时陷入痛苦和绝望的深渊中,这次来,很想把心中的苦闷向你倾诉,可又不敢把真像告诉你,怕你承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陈淑卿淡然一笑“这事我早知道啦。”小淑卿话语像一汪平静的春水:“不就是干爹借庆生辰之名,行为你订婚之实嘛!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这么垂头丧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爹这么做瞒的就是咱两个呀!” 上午我带着礼物去给干爹拜寿,巧遇柏龄哥在家门口迎接客人。他平时对我挺亲热的,这回见我来了却如临大敌似的把我拒之门外!我一看那阵势,就知道家中突发变故,把我当成仇敌对待!又见不到你,只好把礼物交给他,拜托他为我给干爹祝寿,就回来了。”小卿的脸色就像她的话语一般平静:“真正的爱情不一定必须生活在一起,只要心心相印、志趣相投、甘苦与共、忠贞不渝,这样的友情不是更纯洁更高尚吗?” “小卿!你真好!”蒲松龄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走近陈淑卿,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小卿妹,有你这番话,我心里感觉好受了些,可是友情却代表不了爱情!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当时我觉察到事情端倪,真是痛不欲生,当即回到自己屋里,忍悲含泪写了几句话,倾诉自己的感受!”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她。 小淑卿接过来看时,上面写着四句小诗; 夜色深沉望星空,遥怜牵牛织女星。 冷酷王母少怜悯,金钗一划分西东! 小淑卿看罢,感慨不已,回到桌前坐下,展纸挥笔写道: 河隔水阻君勿忧,银河两岸各春秋。 雷霆虽烈转瞬逝,不信黄河不断流? 写完,觉得意犹未尽,又挥笔写道: 鹰击长空燕梳柳,万类春风竟自由。 长臂遂心化双翼,乘风飞到天尽头。 写毕也郑重的交给蒲松龄,蒲松龄读罢,十分钦佩小淑卿心胸坦荡、襟怀开阔,自己也随之豁然开朗了许多。不由赞叹道:“卿妹,看你小小年纪心胸如此开阔,你既然想得开,我也就放心了。” 小妹妹苦笑笑:“这种事,想不开又有什么办法,其实,使我想不开的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问题,而是干爹和兄长们对我的态度,我一腔热情去给干爹拜寿,为什么把我拒之门外?当时我恼得哭了,心想干爹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不,我和县衙那个臭名昭著的苟师爷一起来到门前,柏龄哥对他笑脸相迎,却把我拒之门外?难道自己的孩子还不如个依仗权势横行乡里的地痞流氓吗?” “其实,苟师爷还是被父亲下逐客令赶出去了。”蒲松龄急忙解释:“小卿,你别多心,在爹的印象中,你永远是个有才华有天赋的好孩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是他总错误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腐窠臼,说你是个人见人爱的才女,却不是个过庄家日子的好儿媳妇。” 小淑卿咯咯的笑起来:“那倒不一定,我认为:只有聪明懂事的人,才会治家理财、孝敬父母,使一家人团结和睦。。。。。。不说这些了,这些离我们差十万八千里呢!,我今年虚岁才只有十二岁,你比我大,也只有十五岁,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我们现在最迫切的是读书、研究学问。我有一种体会,只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书本中去,就会忘记自我,人世间那许许多多看不惯、想不开、扰人心烦意乱的事,就会忘得干干净净,使自己完全陶醉在一个没有丑恶龌龊,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患得患失、没有阴霾雾瘴,到处是充满阳光、充满仁爱、充满清风明月、充满幸福甜蜜的童话境界里……” “那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呀!”蒲松龄没有被她天真烂漫的遐想所陶醉,满腹绸怅慨地说:“人越是置身在这种童话般的美妙境界,就越需要有美好的理想、甜蜜的爱情。小卿,你还小,还没有体会到爱情对人生价值的重要性!要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好比油和水加在一起,看起来是一体,其实是貌合神离、互不融洽的两种物质。这种夫妻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同的理想、志趣,更没有融洽的感情:只有柴、米、油、盐和生儿育女的共同需要,这种夫妻生活在一起枯燥无味,无乐趣可言?而且,异常脆弱、不堪一击虽然一起过日子,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吵闹闹,甚至大动干戈,乃至轻生寻死!古往今来,家庭悲剧都是因为夫妻间没有真正的爱情所致,像你说的那种男女相爱只做事业上的朋友、伙伴,而不是生活中的伴侣,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想,因为具有这种关系的两个人在一起,往往会被别人误解,从而招致社会的猜疑、指责、嘲讽,千口诽谤,万目睚眦!而他们各自内心也会充满困惑、惆怅,乃至抱恨终生!最后郁郁而死!这种痛苦不要说是一般常人难以忍受,就陆放翁那样心胸博大、才冠古今的名人也郁郁终生。小卿,请你容许我再说一遍,你还小,不知道真正的爱情对正常人一生的重要性,而我就把爱情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也许是我比你大几岁的缘故。俗话说:一岁年龄一岁心,到时候你也会理解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我这辈子是非你不娶的。”说罢由于过度激动,他紧紧攥住小淑卿的手,疯狂的摇晃着:“小卿,请你答应我。” “不,我不能答应你!”小卿也激动的热泪盈眶。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能力挣脱几千年来禁锢人们思想意识的枷锁,甚至连干爹的思想意识也改变不了,你理想中的那种充满春风、阳光的爱情能实现吗?请你还是接受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吧,我们以后只能做事业上的朋友,不可能做充满恩爱阳光的夫妻!” 他蔫了,如同开水掠过的青草,一下子耷拉了头,泪水也扑簌簌的流来。 这时,姗姗来迟的下弦月把惨白无力的清光照在窗纸上,老尼姑在外面提醒道:“半夜多了,蒲公子快回家吧。” 他仍在落泪,毫无反应,或许并没有听见。。。。。 小淑卿抚摸着他的肩膀催促:“龄哥哥,天快明啦,回家睡觉吧!” “不,我想你,睡不着。” “别想我,你想想那个童话世界吧,那才是我们的理想境界,那里有崇山峻岭、有幽谷清溪、有茂密的树林也有绿茵茵的草地。其间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他们之间虽然有弱肉强食的危险,却有理想中的自由,只要你把全部的精神、智慧,投入到这个理想的境界里,去感受动物们的生活、情趣、爱情、婚姻,就会觉得他们比我们人类的生活更加充满乐趣,到那时,你就会忘记一切的......”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人越是在那样的境界里,一越会想与他情投意和的伴侣生活在一起,小卿,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你,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渡过的充满阳光和春风的幸福童年,到最终咽气的时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蒲松龄这一生没有白活,因为我和心爱的女友度过了一段充满阳光、春风的幸福童年。” “龄哥哥!”小淑卿蓦地哭倒在蒲松龄宽厚、温馨的怀抱里。 窗外,月寒霜白,北风呼啸...... 老尼姑沙哑颤抖的声音又隔着窗纸响起来:“蒲公子,天快亮了,快回家吧!” 小卿很快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这样会更加深龄哥哥对自己的依恋,既然今生做不成夫妻,那就只能做朋友,朋友和夫妻是有一定尺度的!她鼓足勇气,竭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斩钉截铁的说:“干爹说的对,我是个好女子,但不是个农家院里所的好媳妇。我今生只能做你的好朋友,不能做你的好妻子!因为我是个叛逆者,天生一身铮铮硬骨和一腔永远处于沸腾状态的热血!注定我要为彻底铲除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奋斗终生,我决定去找郑叔叔学习武艺,然后再去把爹亲手锻铸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找回来,杀尽人间不平!龄哥,从今以后,你读你的圣贤书,走你的科考路。我呢,学武功、走江湖、杀不平、换人间。我们就银河两岸各春秋吧!” 第十七回 避选秀秀女进蒲门 怀故旧旧地觅芳踪 从白衣殿出来,东方天空已是曙光微熹,村庄里鸡声乱鸣。过了满井,小卿还要相送,蒲松龄说:“你回去吧,如果再送,我就要再转身往回送你了。”小卿说:“好吧,以后就以满井为界,作为我们互相送别的中间站。”说完,站住不再往前走了。 蒲松龄一个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 陈淑卿笑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有句话问你.” “说吧。” “你真的要去学武艺吗?” “是的,我主意已定,只是时间未定。”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看透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文弱书生是无用之物,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则更可怜,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对那些愚昧无知,情同槁木死灰者而言。正常的女子,一定要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有了知识,人的精神世界才会开阔博大,绚丽多彩!然而光有知识还不行,你看古往今来的所谓才女,大多沦为达官贵人、富豪巨贾的玩物!薛涛、严蕊、红拂、绿珠比比皆是。就是东汉才女蔡琰,不是曹操赎她回汉,继承父志撰修汉书,不也得一辈子做老藩王生儿育女的工具?一个女子要自立,就必须能文能武。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男子的控制!所以说,干爹说我不能做庄稼院里好媳妇,是有根据的,他老人家为你另选刘女是对的!” “可是你年龄太小……” “还小?”陈淑卿咯咯的笑起来:“按照习武年龄要求,已经是大龄了。所以我必须立刻按计划行事——这事,我主意已定,不可逆转!龄哥,你也别再劝我,劝也没用。好啦,快回家吧,我也该回去了。”说完,毅然转身而去。 蒲松龄望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来到家门口,门关着。从门缝里看见母亲屋里灯光尚亮,老人家等儿子回来,又整整熬了个通宵!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迟疑了下,上前扣响门环。 娘一边开门,一边埋怨儿子“一宿不回来,你不打盹,小卿也不睡觉吗?你是有了未婚妻的人啦,不怕招惹闲话?小卿还要找主呢!” “娘,我心里难受!” “难受也得忍着,不要把一个人的痛苦转嫁给别人。” 回到屋里,娘把准备下的饭菜热了放在儿子面前,蒲松龄不吃也不喝,怔怔地坐了会儿,回屋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娘语重心长的劝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走出这四堵黄土墙,谁也管不着你。想要小卿也不难,哪个有权有势的不是有妻有妾?只要好好读书,考上功名,把小卿纳二房还不是一句话。到那时候,原配在家,她在外跟着你,还不是朝夕相处?何必心急一时,惹你爹生气呢?” 蒲松龄赌气道:“小卿人品才学非一般女子可比!襟怀胆识一般男子未必如她!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怎么能让她屈做二房?再说,她已经下定决心,立志不嫁,我也再无娶她的念头。不管她是您的干闺女也好,亲闺女也罢,我们伦理上是兄妹,事业上是知己朋友。儿子对你们二老别无他求,只求家里人日后说话、办事要检点些,不要再刺伤她的心。” 娘说:“那天她好心好意来给你爹拜寿,是你哥那不知好歹的没让她进门,这事我一直觉得愧对小卿,天明以后,我去向孩子赔礼道歉!” “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您就不用去了,再说小卿是通情达理的女孩,知道不让他进门是怕她知道事情真像伤心痛苦。其实人家根本无心于我,更谈不上拿酸吃醋!她还告诉我,要去找郑飞叉学习武艺。” “真有这事?啥时候走?” “时间没定,到时她会向您辞行的。” “那我去找块布料,给她做身衣裳。我们千里相逢,母女一场……”娘哽咽唏嘘,凄然泪下!…… 蒲松龄安慰母亲:“娘,你别伤心,小卿说,她就是您的亲闺女。不论什么时候,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忘不了您的养育之恩,会时常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娘用手帕抹抹眼泪道:“亲女儿有什么用?早晚还不是人家的人?哪比做我的儿媳妇,让儿子开开心心,称心如意一辈子!娘在九泉之下也笑逐颜开……” 蒲妈妈真的向干女儿赔礼道歉来了,她带来了昨天寿宴上所有小卿应该尝到的东西,哪一样没有了,重新做了补上。这使小淑卿感动的泪流满面,干脆把“干”字去掉,一口叫不出两个亲娘来,当蒲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去学武功时,小淑卿以为干娘舍不得她走,安慰老人:“女儿不去啦,娘待我这么好,我舍不得离开娘……” 蒲妈妈却说:“小鸟如果不舍得离开巢窝,就永远学不会飞翔,去吧!孩子,娘支持你去学一身武艺,像花木兰、穆桂英那样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做这样的女人,活一天也扬眉吐气!娘等你学好武艺,杀敌立功,为娘掌挣个封赠哩!”说完,解开包袱,将连夜为她缝制的新衣交给她:“穿上吧,孩子!尽管是粗布素衣,不好看,也不华贵,可是娘的一点心意,美不美,故乡水,暖不暖,娘缝的衫呀!” 从此,蒲妈妈天天去白衣殿走一趟。有时什么事也没有;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干脆连山门也不进,只要从门缝里看一眼,见到小卿娇小玲珑的身影,或者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就不声不响地走开。这使小卿老大不安,心想:“与其让老人家天天往这里跑,不如我天天去给老人家请安更为妥当。于是从那天起,天不亮就起床,先将殿内神台佛身清扫擦拭干净,然后就到蒲家来。有时关着门也不叫喊,一直等到蒲盘或者蒲妈妈开门,他总是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站着。 在蒲盘生病的日子里,小淑卿总是天天服侍干爹洗手洗脸、冲茶倒水,捧汤侍药,捋胸捶背、拿盂接痰,乃至端屎端尿……什么都抢着干,侍候的干爹无微不至。有时发现老人郁郁寡欢,知道老人是感觉病床上活单调寂寞,就说:“爹,您老整天躺在床上闷得慌不是?我唱支曲儿给您解解闷吧。” 老人没有表态,但脸上的表情是高兴的。于是她便回白衣殿抱来琵琶,轻轻弹奏一曲,琴声叮咚悦耳,如山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荡气回肠。老人听得如痴如醉,心里说;‘此曲只会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于是,情不自禁地问:“孩子,你是人间的戏子,还是洞中的仙家?这么心灵手巧?” 小卿扑哧笑了:“爹,就算女儿是狐狸精变的吧,只要孝顺、不伤害您老人家,就说明她具有人性,管她是仙是妖呢。” 老人欣慰地笑了,长叹一声,两行热泪顺着面颊上的皱纹流下来,他悔恨自己不该不顾家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做了一个遗憾终生的错误决定,对这个比亲闺女还孝顺的女孩深感愧疚…… 蒲盘在长达半年的重病期问,从不掏钱去郎中那儿抓药,所用药材都是由他开方,让家人挖来药材在他指导下炮制的,由于小淑卿常常跟着老尼姑上山挖野菜,知道不少中药材的名字,因此,上山挖药材的事情常常由她担任,并且提供剜、摘、洗、晒煎、喂一条龙服务。在她的精心护理下,蒲盘的病很快好起来。 在他自己能下床走动的第一天上午,亲家翁刘国鼎神色慌遽地来了,进门就报告了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皇上下诏选良家女子充实宫掖,恐小女文秀亦在被选之列,若真被选中,不仅我家遭受骨肉分离之苦,亲家亦无此儿媳妇了。” 蒲盘闻言,十分惊慌,忙问:“亲家打听好了,果有此事?” “我本人虽然未见朝廷诏书,但据新城王家有人自北京来说,朝庭派人四处选拔良家女子,预言我女也将被征选,想必实有此事,深恐事到临头手脚无措,此乃关系我们两家之大事,特来与亲家商议如何应对。” 蒲盘道:“这事非同一般,为防不测,未雨绸缪很有必要,不知亲家翁如何打算?” 刘国鼎道:“两家既已定亲,虽未举行御伦之礼,但小女确属有主之人,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小女到婆家避避最好。” 蒲盘说:“好吧,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我立刻去找人选吉日,派人去接。” 三天之后,文秀来到婆家,此事轰动了全庄,男女老少纷纷涌到蒲家院里来看未来的新人。新人是刘国鼎之次女,现年一十三岁,人长得端庄秀丽,文静贤淑,一进接替了小淑卿伺候病翁的工作,小淑卿从此便很少再到蒲家了。 这天去满井打水,忽听背后马蹄声响,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向村庄飞奔而来,走近一看,马上的战将,正是当年护送她们来这里的郑飞叉! “郑叔叔!” “小卿!你长成大姑娘了!要不是你先打招呼,我还真认不出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蒲老善人把你抚育成一枝花啦!” “叔叔真会开玩笑。”小淑卿莞尔一笑,见那匹马上鞍辔俱全,便问:“叔叔,这匹马?” “我是来接你们的。”郑飞叉纵身下了马:“吴三桂蓄意谋反,你母亲决意离开平西王府,派我来找你商量这事。” “呸!我没有她那个娘!”小淑卿愤然道:“这个汉奸女人,她打小就不要我了!” “这也不全是她的错,她恨吴三桂认贼作父,降清当了汉奸,反过来屠杀汉人。长期以来,她和吴三桂貌合神离,现在她察觉到吴三桂暗中招兵买马,谋图易旗反清,怕有朝一日败亡,自己难免当随葬品。于是,决意离开吴三桂。然而,王府戒备森严,插翅难飞。听说我在微山湖落草,就派人把我找去,询问你们的下落,我告诉她,你已被青州府淄川县城东蒲家庄一位老善人认作干女儿收养。于是,派我把你们接去同谋脱身之计。。” 郑飞叉接过水桶挂在马鞍上,两人进了白衣殿。小卿喊道:“江妈妈,郑叔叔来啦!” 老尼从佛殿里出来,郑飞叉急忙向前见礼,老尼姑还了礼,来到卧室坐下。老尼端上茶来:“将军现在何处安身,怎么还牵了一匹空马来?” 郑飞叉说:“主母决计离开吴三桂魔窟,特遣末将来接你们去共谋脱身大计,您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老尼眉开眼笑地说:“出家人一无所有,没啥收拾的,只是得去和恩人告别一声。” “也好,我们现在就去谢过蒲老。”于是,从马鞍上解下褡裢,取出个黑漆描金玲珑别致的小木匣交给老尼:“这是主母给送给蒲老夫人的礼物,答谢她养育小淑卿之恩情.....” “好吧!”老尼接过匣子,让小淑卿拿着去给干娘。 三人来到蒲家,正值蒲老夫妇刚刚吃过午饭,坐在屋里说话。小淑卿上前亲切的叫了“爹、娘”,把首饰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道:“娘,我母亲派郑叔叔接我们来了,她现在年纪己老,这些首饰没用了,特意让郑叔叔带来送给你的。您老若不嫌弃是别人戴过的,就收下做个纪念吧! 蒲妈妈亲呢地抚摸干女儿黑亮的头发,笑道:好孩子,你娘的一番美意、你的一番孝心,我都心领啦!可我年纪比你娘还要大些,土里土气的乡下老婆子,插金戴银叫人笑话.?....你要走了,娘没啥给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小淑卿道:“娘,孩儿已经告诉您要去跟郑叔叔学习武艺了,这些东西戴在头上是累赘,还是交给您吧!娘!你若不收,女儿要跪下啦!”说着,双膝跪在蒲妈妈面前,两手擎着首饰匣,一定要老人收下。 蒲妈妈接过首饰盒放在桌上,双手抄起干闺女:“好孩子,快起来,娘收下就是。”说罢,复捧起首饰盒交给老尼姑,一本正经地说:“这东西已经是我的啦,小淑卿是我闺女,现在要走了,我们母女一场,情深似海!如今她十多岁了,不久也要出嫁。世上哪有父母不送女儿嫁妆的?这就算我发福闺女的一点心意吧!闺女,你若不收下娘的这点心意,娘会愧疚一辈子的!” 小淑卿却说:“娘!我和小妹妹也是姐妹一场啊!现在要分别了,我这当姐姐的也得赠送妹妹点礼物呀!您就替妹妹收下吧” 话说这个份上,蒲妈妈只好接在手里,心里却在想,这东西是宫中之物,价值连城!庄家人如何用的?再说放在家里也不安全。于是说:“你妹妹还小,就是将来出嫁,也不载这么贵重的首饰。你还是带回去让娘给你保存着吧!” 小卿为难了,心想既然是母亲酬谢干娘的,怎么能再带走呢?可又有什么办法让老人收下呢?,因见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忽然想起干爹买粮赈济灾民的事来,于是说:“爹,既然俺娘不收,,您就换成粮食救济灾民吧。” 既然小淑卿当着大伙说了,蒲盘只好收下,当众打开盒子,把里边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出来,老泪横流地对大家说:“乡亲们:小淑卿自从来到咱们庄上,尊敬长辈、友好邻里,视全庄的小朋友如同亲姊妹,她许多好处大家有目共睹,无不交口称赞,现在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换成粮食帮大伙渡灾荒。我代表全庄人感谢小卿姑娘的恩德!”说完,把首饰盒交给蒲柳:“老哥,你先保管着,等我病好以后,同去去折腾了换成粮食、布匹、棉花之类救灾物资的让大伙吃饱穿暖,舒舒服服渡过冬天……乡亲们!现在,小淑卿姑娘就要和我们告别了,让我们用掌声来感谢他对我们满井庄人的一片爱心吧!” 院子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小卿姑娘,我们谢谢你啦”! “谢谢父老乡亲!”小淑听含泪鞠躬还礼,然后和干爹干娘道别,在众人簇拥下出了庄,三人一起上马而去。 小淑卿骑马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留恋的目光在送行人群中搜寻那张熟悉的面庞。希望三天前去了济南的龄哥哥突然赶回来,追上她的坐骑,苦苦挽留她!是的,龄哥哥是她最难舍难离的人,遗憾的是他此刻可能还在回家的路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蒲松龄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满井庄,使他颇感奇怪的是,小卿没如约在满井边迎接他归来…… 原来,施润章放了山东学政,三天前在济南大宴亲朋好友,派人专程来请蒲盘前去赴宴。由于父亲大病刚好,身体虚弱,不能远行,只好让小松龄代劳。 “一定是父亲床前离不开她。“他这样想着,伸手摸摸衣袋里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尚在,一路快马加鞭没颠丢,十分庆幸,决定回家给她一个惊喜,进门也不打招呼,直奔父亲病床前来,见一个女孩正面朝里坐着给父亲洗脚,掏出礼物从背后递给她。“卿卿,我给你买回来《唐人诗集》啦!” 女孩打个愣怔,回头看是本书说:“谢谢相公,俺不识字。” 蒲松龄这才发现面前是个陌生的女子。转身就往外走。父亲怕他情急生变,怒斥道:“她不是淑卿,是文秀。” “什么?文秀?”蒲松龄大声反问:“淑卿呢?” “她被母亲接走了,还不快跟文秀见礼?” “我不信,她根本没有母亲!”蒲松龄虽然悲愤欲绝,然而,为了不使无辜的文秀受到冷落,还是强忍烦恼,向文秀鞠躬:“文秀姑娘好!” “蒲相公好!”文秀忙恭恭敬敬的还礼:“相公一路辛苦,快坐下喝水休息吧。” 蒲松龄说:“不了,我还有事!”抬脚出了屋门。 “回来!你干什么去?”父亲喝问。 “您甭管!” “畜生,反了你了!” 蒲松龄头也不回出了大门,直奔白衣殿来,看庙老人为他开了门道:“孩子,你来晚了!小卿主仆被郑将军接走了。快去屋里看看她给你留下什么没有?”。说罢,领蒲松龄来到陈淑卿住过的房前打开门锁。 蒲松龄推门进去一看,人去屋空!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他懵了、傻了、呆了!愣怔怔地站在屋里,只觉得眼前发黑,四壁旋转,要不是老人一步进来扶住他,他险些晕倒下去。 老人告诉他:“小卿临走去跟你父母告了别,还把一个价值连城的首铈盒交给你父亲,让他变卖换粮食、布匹、棉花,让全庄人吃饱穿暖渡过冬天,感动的全庄人眼含热泪一直送到大路上!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上马而去。小卿还摘下自己的玉佩给了你娘,说是将来生了孙子给戴上留作纪念……唉,多好的姑娘呀,真是人见人爱!傻小子,你怎么就不留住她呢?你若能留住她做媳妇,你俩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哩!” 蒲松龄心里一阵酸疼,热泪夺眶而出!发疯般的冲进内室,急瞪着眼睛满屋搜寻着什么,突然发现桌上灯台下露出半张纸笺,忙抽出看时,熟悉的笔迹写着: 龄哥哥: 家母派郑叔叔来接,行色匆匆,不及面辞。小卿” 下面还有两首留别诗: 青梅竹马忆童年,情思万缕意难断。 刘女错举梁鸿案,方信银河是天堑。 挥手从此各东西,留恋惜别皆多余。 浪迹天涯君勿念,有缘后会定有期。 “小卿,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呀?”他发疯似的呼喊着。冲出白衣殿,一口气来到当年和小卿逐流云、捉蝴蝶的山崖上,朝着对面的大山高喊:“小卿,你在哪里?!” “你——在——那——里?”山鸣谷应,经久不息。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只有一轮落日默默无言地向地平线下隐去。十月的傍晚,寒风如同野兽的利爪,抓疼他的脸。然而,他全身麻木了,没感觉到一丝寒意。 “孩子,天要黑了,快回家吧!”看庙老人怕他一时情急生变,做出傻事,悄悄跟在背后提醒他:“孩子,她走了,听不见了,两座山碰不到一块,两个人总会能见面的。事已至此,就别再犯傻了,大冷的天,家人惦记着,快回家吧!” 蒲松龄点点头,似乎默认了这残酷的现实,长叹口气,慢慢回转身,沿着崎岖的小道下了山,踉踉跄跄往回走。他没回家,又去了白衣殿。古庙里静悄悄的,只有回巢的麻雀相互打着招呼,钻进房檐下的窝里。 他进了小卿的卧室,回身关上门。肆虐的寒风被挡在外面。屋子里分外空旷、恬静。尽管人去屋空,床上只剩下一领光席,却仍然给人一种家的温馨,连那早已熄火的炉灶,也似乎还散发着暖融融的气息。 他决定重新点燃炉火,在这里过夜,希望和小卿梦中相见,倾诉衷肠,抚慰痛苦的心灵! 他去厨房里抱来干柴,从炕席下取出老尼留下的火镰、火石、火煤子来,打着火,点燃干柴。跳动的火苗把屋里照得时明时暗,浓浓的柴烟迅速弥漫了房间,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得气。他咳嗽了几声,急忙伏在炕席上揉眼睛。 他在炕上静静的躺着,闭上眼睛,屏息等待一个熟悉的声音悄悄叫门。 清冷的月光照的窗纸白森森的,他仰面躺在冷炕上,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出了会神。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轻手轻脚的朝屋子走来。急忙开门看时,只有树梢风动,月光弄影,一派凄凉冷清景象!自己禁不住傻笑,以为是幻觉作怪,于是重新关门回到炕上。那声音却又响起来,他忽然想起墙外树林中栖息的野兽们,知道庙里主人走了,会从墙下泄水沟中站进来过夜。狐狸不要紧,如果是狼必须防着点。于是,用手指沾了唾沫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往外一瞧,月光下,果然是一对狐狸情侣在院子里追逐嬉闹,这是野兽们交配之前的调情行为。嬉闹了不多时,雌狐便将屁股主动移向雄狐,发出求爱信号。于是,雄狐跨在雌狐身上,经过一阵短促的努力然后,慢慢从雌狐身上溜下来,如同狗交配一样,相互对着屁股,沉浸在爱的温馨中…… 动物们的爱情比起人类繁文缛节的婚姻程序,显得那么简单、草率。然而这种爱情基于两性自觉自愿,不受任何外力撮合胁迫,自然而又纯真!比起人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位、权势、金钱的诱惑、机械型的婚姻来高尚圣洁的多!可怜人类在创造了远远超过其他他动物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同时,又炮制出种种枷锁禁锢自身,一生在强行制约下挣扎,直到生命终结。与自由自在生活的动物相比,人类是多么不幸!因此,人类只好将自由自在的爱情生活,寄托在梦想与憧憬中;表现在志怪小说与戏剧舞台上…… 想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把胸中的惆怅、郁闷、怨恨一股脑儿倾泻出来。躺着躺着,困倦渐渐袭上心头,朦胧中来到一处园林中,各种颜色的鲜花在路边开放,蜂蝶、蜜蜂在花间飞舞,忽然,花丛中闪出个美丽绝伦的少女,向他翩翩走来,身姿绰约似小卿。他加快脚步迎上去一看,果然是小卿!只是衣着华丽了许多,身着凤冠霞披,恍若神仙妃子:面似桃花犹带露,身如杨柳更拂风。与他打个照面,便折转身进了树林。 “小卿,等等我。”他一边小声喊,一边紧紧跟在她身后,随着一路香风走进了一处绿树掩映的庭院。但见楼台亭榭、峥嵘轩峻、曲栏画廊、环抱池沼。小卿领着他穿花度柳弯进一座小巧玲珑的院落,一进门,就朝屋里喊:“妈妈,蒲公子来了!” 声音刚落,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手执拐杖,在两个俊俏丫环搀扶下颤巍巍的走出来,笑道:“蒲公子,请房中用茶。。” 蒲松龄深深一躬下去:“谢谢伯母。” 进了房中,老太太在太师椅上坐下,蒲松龄便跪下大礼参拜。 “公子不必多礼。”老太太急忙命丫环扶他起来,坐在锦墩上,然后吩咐仆人烹茶、摆宴,招待贵客。 蒲松龄观看房中摆设。只见正中墙壁上悬着一轴晋人顾恺之画的《洛神赋图》,两边的对联是: 宓妃遗枕为传爱 绿珠坠楼是殉情 地上摆着一色红木家具,散发着幽幽古香,从开着的内室门口,隐约看见卧室的牙床、翠帐、绣被、无不给人温馨舒适的感觉,仿佛置身在神仙洞府之中。 须臾,丫环献上茶来,老夫人道:“今日请公子屈临寒舍,有一大事商酌,小女卿儿今生与公子有缘,本当把她嫁入蒲门,只因若大家业无人继承,因此欲将公子招赘门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蒲松龄道:“学生与卿妹自幼青梅竹马、志趣相投、心心相印,十分乐意与她缔结百年之好。无奈家父极力反对,如今已经与我定下刘氏女,家父礼教甚严,绝不允许学生自择婚配,望伯母体谅。” 老人怒道:“我不管你家中定不定亲,只问你喜不喜欢我的卿儿?” 蒲松龄说:“喜欢!喜欢!,卿妹一进门我就喜欢上她,发誓非她不娶……” 老人道:“这就是了,你既然与小卿早已倾心相爱,你父母再给你另定刘女便是强人所难,不为儿女一辈子婚姻幸福美满着想,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既然如此,你就别回去了,我已经请人择定了良辰吉日,今晚就在这里与小卿成婚,洞房花烛都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就拜堂成礼。”吩咐:“搀新人来!” “是!”丫环答应一声,立刻搀扶出一位花枝招展的丽人来,但见:头蒙丹凤朝阳盖布,身着百蝶穿花大红喜服,环佩锵锵,香风弥漫,莲步轻摇,花枝招展。恰似世外仙子出洞府,天上玉女下凡来!和他并肩站在高堂老母的面前行交拜大礼。 他明知道这样做违背父命,不可避免会招来严重后果!然而身在陈府,由不得自己,便顺从岳母之意,与小卿携手共入洞房,两情相悦,如鱼得水,难分难离,恩爱有加…… 翌日早起,归省父母.不料刚进门,就遭到父亲当头喝骂,手持木棍,劈头盖脸打来!吓得他大叫一声,猛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但见残月西斜。冷屋凉席!想到小卿离他远去,不知在何处安身?无限怀念之情,禁不住凄然泪下!顿时,悲愤激昂之情涌到心头!于是,从冰冷的炕席上一跃而起,拉开抽屉,发现小卿的笔墨纸砚未曾带走(也许是故意留给他做纪念的),于是磨墨展纸,一口气写下了梦幻八十韵: 谁氏垂髫女,殷勤向楚襄。家居苍树隔,忧悯素书将。原不曾相识,如何可自量?暮村闻犬吠,秋谷半榛荒。溪水花成路,蓝桥霞做庄。青鸾隐小径,翠竹隐雕墙。楼锁篁幽里,门开古渡房。铁环争兽力,撮墙披萝裳。鹤声松根暖,苔生石气凉。樊禽栖挂栋,梭锦织荷塘。雨巻芙蓉阁,云飞玳瑁梁。屏深筵秘设,厦阔炬高张。鹤鸪窥晶案,毹毹贴畵堂。屧廓音枭枭,环佩响铿锵。螺髻翘蝴蝶,莲钩蹴凤凰。肩重凝块重,腰细觉风流。婀娜凌波步,翩跹照影妆。脸容堆赤晕,弄带飘纤长。樱棵含新贝,胭脂散远方。推枰现玉手,消渴酌琼浆。境越三千界,钗分十二行。野蛾寻座入,桐鸟趁人翔。浓雾迷苟令,寒英拂寿阳。葡萄浮绿蚁,玛瑙荐河鲂。绛雪长生药,丹邱却老方。嘉逢四美具,异味可千尝。妒紫莺莺啭,蹅帘燕燕忙。俄倾杂海陆,旋转聒笙篁。教唱夜来乐,休唱陌上桑。鸣筝挝艳曲,秃袖捧瑶觞。天籁吹群玉,云璈奏八琅。拨槽惊紫帝,裂竹发清啇。交钱欢难尽,情亲狎不妨。争鸣卢雉胜,巧赌戈钩藏。舞凤秦萧史,悲笳汉蔡娘。挥毫吟汗漫,击节饮淋浪。绮席抛腥壳,银盘赋独黄。残更空新读,屡舞高郎当。倦后憨尤媚,酣来娇亦狂。眉山低曲秀,眼语送流光。弱态妒杨柳,慵鬟睡海棠。颜酡烟压黛,颊热粉生香。雪觳笼轻幔,龙诞爇密房。搏炉眠乳鸭,晓苑绘宫墙。裘错五丝聚,奁开百宝装。薇华漫碧露,鹅管染红霜。馥馥春盈座,溶溶月照床。帐悬双翡翠,枕贴两鸳鸯。刀尺温柔府,琴书翰墨场。檀屑沾罗袜,榴裙掩绣裆。姣娃荐瑙草,雏奴侍兰汤。帏深声隐约,灯暗笑悠扬。无恶魏公莫愁南国倡。鬓松遗彩钿,衾乱失银珰。身讶金为屋,心依醉是乡扳珠酬柳觳,纳嘱裴航。皎日盟枯海,山栀结佩囊。白头期式好,碧髪颂储藏。勿使离魂女,空杯堕策郎。茱萸衣禾冷,豆蔻意毋忘。室迩人非远,风清夜既长。既知鹃有恨,宁似蚓无肠。被握新鹦鹉,裘携旧鹔鹴!阑珊游洛浦,容与出潇湘。巫峡深如许,阳台夜未央。就炉翻覆鼎,茶婢卧回廊。惜别留三弄,招魂赋九章。鹧鸪啼塞婿,杜宇唤邻孀。箭急频催漏,参横已挂厢。傍篱凋落木,偎砌泣寒螀。去去星河隔,行行牛女望。晚亭萤上下,宿草径微茫。旷香桃源道,逸豪柏野王。言归求彩雁,卜吉系鸟羊。忆故神绵邈,怆怀意感伤。歧途方诧愕,觉梦笑荒唐。 写毕细吟,觉得意犹未尽。正欲润笔再续,忽听有人敲门,心中一惊:“定是哥哥们找到这里来了。”忙去开了门,果然是二哥。柏龄劈脸怒斥道:“你一夜不归,把父亲气得死去活来,老人有病,你忍心这样气他?!” “哥,小卿她走了……”蒲松龄委屈地申辩。 伯龄打断他:“她该走了。你们虽好,可究竟没有定亲。现在爹给你定了刘文秀,她不走在这里干什么?” “她临走,我们没见上一面,心里实在割舍不下……” “所以就来泪洒相思地来了!”柏龄冷冷一笑,但他马上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刺激弟弟内心的伤痛,有失兄长本分。于是改用同情的口吻道:“其实,包括父亲在内,咱全家人没有不喜欢小卿的。父亲是怕你们在一起不注重读圣贤书,成天吟诗作赋,贻误前程。不如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女子操持家务,让你专心致志地在科举上下功夫。三弟,你就忍耐点吧!我看文秀也不错,一进咱家门就接替小卿伺候父亲,只是没念书识不多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嘛。好啦,不说这些了,你还是想想回家如何向父亲回话吧。爹正在气头上,你得忍耐点,凭他吵骂几句别往心里去,千万别顶撞他。看爹的病情,一口痰上不来,就会憋死的。” “我知道。” “哦,对了,到家爹若问你,就说在李希梅家玩住了,主人死活不让走,千万别说在这里过夜……” “您也得替我隐瞒着些。” “那当然,只要爹不生气,咱就兵不厌诈。” 回到家里,蒲松龄心里像抱着个小兔,忐忑不安地走进上房,见父亲朝里躺着,面色憔悴、闭目喘息,喉咙里有似乎永远吐不完的痰。显然,经过一夜折腾,病情更加重了!。 文秀盘腿坐在炕沿上,侧着身子轻轻给老人捶背,等他咳嗽轻点了,才去帮母亲烧火做饭。 见父亲被疾病折磨的痛苦的样子,蒲松龄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双膝跪在炕前问候:“爹,您好些了吧,要不我去城里请个大夫……” “你爹是被你气的!”娘悲愤地教训赌气任性的儿子:“做儿女的,不管心里受多大委屈,都不该顶撞长辈,更不该彻夜不归,让家里人放心不下……” “我在李希梅家……” “胡说!”爹终于忍耐不住,喘吁吁开口说话了:“你是在白衣殿冻了一夜!你的心我知道,忘不下小卿!我早说过,小卿是个好姑娘,却不是庄家院里的好媳妇!” “爹,您的话,儿子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日后贻误学业,考不上功名时就明白了,不过到那时一切都晚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爹,你的话,孩儿越听越糊涂,我和小卿一直在研究学问。” “你们研究的无非是唐人小说、志怪传奇,歪门邪道!把五经四书、八股文章,统统丢到脑后,这样能考取功名吗?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断了他艰难的说话。一团又粘又稠的痰卡在喉咙里,憋的脸色紫涨,喘不过气来。 蒲松龄和母亲急忙老人扶起来,捋胸捶背,忙活了一阵,那口痰才好不容易吐出来。 蒲松龄拿过痰盂接了,看时,痰里带有血丝,顿时吓了一跳:“爹,还是让我哥推着你去城里找大夫看看吧!” 蒲盘喘息了一会,才说:“我知道痰中带血,这是肺痨,无药可医!你别为我操心,快去读书!晚上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是,孩儿这就去。”蒲松龄嘴里答应着却不动,父亲病成这个样子,他怎能忍心离开呢? 就在这时,文秀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走进来。 蒲松龄伸手去接。 文秀说:“我服侍爹吃药,你快去读书吧,要不,老人又要生气了。” 蒲松龄刚要起身往外走,忽听天井里有人喊:“大叔,量到你家的地啦,您快去看看吧!” 不知来者是谁?请读下回。 第十八回 污吏贪引发量地乱 书生愤怒撰督丈词 陈淑卿出走,使蒲松龄陷入痛苦的深渊!一腔悲愤,万念具灰!只有止不住的眠泪,哪里还有心思读书?正无可奈何,忽听外面有人吆喝,忙出来看时,原来是大壮哥。他告诉蒲松龄:“”蒲二赖带着人量你们家的地啦,这小子心术不正,你家没交“丈田费”,他怀恨在心,肯定报复你们,去亲眼看着量,免得他使坏心眼。” “好吧!我这就去。——大壮哥,屋里坐坐吧!” “不啦。俺娘有病,得快回家。”说罢,转身走了。蒲松龄把大壮的话告诉了父母。父亲说:“咱家地,田亩册上都有确切数字:满井东二十亩、庄北十五亩、庄西十亩……若量多了,不是故意多写就是‘步弓’有问题,我预备下了一条准绳,在小南屋后墙上挂着,你拿去给他标步弓,若改小了,去县里告他……” 母亲说:“叫上你俩哥一块去,多一个人多双眼,盯紧了不让他们捣鬼!” 兄弟俩一口气跑到满井东边地里,蒲二赖告诉他们:“你家的地量完了,已经入了册子。” 蒲松龄问:“多少?” “二十五亩。” 兆专道:“胡说!俺爹说,这块地正好二十亩,有帐可查,怎么会多了五亩?不是你们计算错了,就是量地的步弓有鬼!三弟,拿出准绳来给他标一标!”说完,就去二赖手里的步弓。人当场争夺起来。蒲松龄趁机拿出准绳,往步弓两只脚尖一量,果然窄了许多,刚要当众揭露他私改步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要是步弓改小了,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地块还量少了呢?同一个步弓量地,结果有多有少,这说明步弓可大可小,机关在操作者手里控制着。他发现,不论怎么争夺,蒲二赖死死握着弓股与横木连接处不放,断定那里有鬼,于是,在二癞手上咬了一口,二癞一声惨叫松了手,蒲松龄趁机夺过步弓细看,横木一端果然有道滑动槽孔,能使步弓两尖脚间距可宽、可窄。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有了铁的证据。于是举起步弓大声喊道:“乡亲们,这步弓大有文章,凡量多了地的户都跟我去县衙告状去!” 蒲二赖急了,挣扎着要夺回步弓,却被兆专牢牢扭住不放,欲和他打斗,力气又没他大,只好说大话吓唬人:“乡亲们,别听信蒲家兄弟胡说,他们是故意捣乱,破坏量地!县太爷知道了,决不放过他们!” 蒲松龄义正词严地说:“朝廷下诏丈量田地,是为了依法纳税,所需费用,由官府下拨,不向百姓摊派。蒲二癞擅改步弓,要挟田户,私收丈田费,才真是故意捣乱、破坏量土地呢!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异口同声道:“蒲松龄说得对!蒲二癞身为‘督丈’,徇私舞弊,交丈田费的,地量少了,没交费的,地量多了。良心叫狗吃了。我们跟蒲家兄弟去县衙告他去!” 蒲二癞吓唬众人:“大家别听他搧动,县太爷让我当督丈,就相信我办事公道!你们跟着蒲松龄胡闹,没好果子吃!”并恶狠狠地威胁田户:“谁家地量多了?站出来说话!” 被量多了地的人,先是害怕蒲二癞勾结官府。无恶不作,宁愿吃亏多纳税,也不敢得罪地头蛇,生怕惹火烧身。现在蒲家兄弟打了头阵,把蒲二癞的威风压下去,特别是小松龄不畏***理直气壮的神情鼓舞了大家,那些本来打算吃哑巴亏的村民,满腔义怒火一下喷发出来: 俺的地多量了五亩。 俺的地多了三亩半。 俺的地多了四亩 俺的地…… 你喊我骂,人声鼎沸!许多人怒不可遏,索性一哄围上去对蒲二癞拳打脚踢……。 蒲松龄担心众人一气之下,手脚没轻重,把他打死、打伤都不好交代。于是举着步弓对大伙说:“乡亲们:“蒲二癞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死,教训他几下也应该。把他打死打伤都不好交待。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县衙告发他私改步弓,敲诈勒索钱财的罪恶。” 蒲大壮带头响应:“乡亲们!蒲松龄说得对,我们都跟着他去县衙告状去!” 满井村离县城不远,说去就去。蒲家兄弟领头,众人紧紧跟随。浩浩荡荡冲入县衙。 县令吃得酒足饭饱,正在后院欣赏歌舞。忽然见衙役慌慌张张的跑来报告:“满井庄量地出了乱子,村民在蒲松龄带领下,扛着步弓,扭着蒲二癞冲进来了。” 李县令大惊,心想:私收丈田费是他授意麻帮办干的,自己从中得到了好处;蒲二癞私改步弓的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两件事都关系到朝廷丈田大计,非同小可!闹大了被上头知道,我这县令难辞其咎。必须把事端消灭在萌芽状态。于是,急忙喝退歌妓,整衣升堂。屁股刚挨坐椅,愤怒的人群便长驱直入,大堂容不下,院子里也跪满了人。一迭连声叫喊:“蒲二癞贪赃受贿,私改步弓,欺官害民,求大老爷为民做主,把蒲二赖绳之以法!”众人七嘴八舌,不知听谁的好,县令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不许乱喊乱叫,咆哮公堂,快推选代表跟老爷说话。” “我就是代表!”蒲松龄举着步弓大喊。 “你叫什么名字?所告何人?” 蒲松龄说:“小民蒲松龄,状告蒲家庄督丈蒲二癞:贿赂麻帮办,窃取‘督丈’之职。擅改步弓,私收丈田费。交费者,地量的少;没交费者,地量的多。百姓怨声载道,丈田秩序大乱!求大人为民做主,撤销蒲二赖督丈之职,追回其非法所得,归还田主。另选派秉公办事人员,重新丈量土地。” “胡说!”不等蒲松龄说完,李县令就粗暴的打断他的话问:“都是一具步弓量出来的地,怎么会有多有少?” “回禀老爷。”蒲松龄不慌不忙地说:“他私自改制了步弓,使步弓能大能小……” “嘟!”李县令又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他:“步弓是经本县核对了的,上面贴着封条,盖有本县信印,你说他私自改制,可有证据?” “有!”蒲松龄手持步弓来到李县令面前:“老爷您看,固定步弓角度的横木两端应该与弓股固定在在一起,这改制过的步弓横木条连接弓股的一头铁钉是活动的,往前一推,步弓则大,后一拉步,步弓则小,运用自如,尽在操作者掌握之中,改制者可谓煞费心机,我看非蒲二癞一人所为!” 李知县大怒,喝道:“蒲二癞,你是怎么改的步弓,同伙是谁?从实招来!” 蒲二癞叩头如捣蒜:“老爷,小人冤枉,这步弓是县衙所制,有老爷您亲自盖印的封贴,怎么会改了呢?小人只管带人量地,并不知道步弓尺寸大小。” 蒲松龄将步弓呈给县令,指着横木条一端的孔槽道:“李大人!县里发下去的步弓是这样的吗?” 李知县看了步弓,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嘟!大胆蒲二癞,私改步弓,欺官害民,破坏朝廷丈亩大计,你可知罪?”说罢朝麻帮办使眼色,麻帮办会意,大声对蒲二癞说:“蒲二癞,你怎么私改的步弓就怎么招供,不要满嘴胡说,胡攀乱咬只能加重你的罪行。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赶快招了,老爷会从轻发落。” 蒲二癞道:“我有罪,任凭老爷处罚,以后绝不胡作非为” 李县令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改了就好,罚你回去把量多的地块重新丈量一遍,不付工钱。本县念你们初犯,不予惩罚。刁师爷,给他们另换一张步弓回去继续量地。退堂。” “不行!”蒲松龄不依不饶:“请问知县大人,各级量地人员的薪水是否有县里发给?” 李知县说“是呀!” “既然县里发给他们工钱,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向户主征收丈田银呢?” “有这事吗?” “你问他们!” “嘟!”李县令一拍惊堂木:“麻帮办、蒲二癞你们真的向土地户主征收丈田费了吗?” “回老爷,征收了点。” “大胆!你们丈量土地的工钱,本县都如数支付,为什么还向百姓要钱?这种行为叫无理摊派,必须交公处理。” 蒲松龄说:“不,既然是无理摊派,就应该如数退还原主,向人家赔礼道歉,这是大清税收条律明文规定的,县令大人,让他们交公有什么法律依据?” “这……”李县令无言以对,只好命令麻、蒲二人:“限你们三天之内把所有丈田银如数退还原主。” “是,老爷。” 李县令满意的笑了“有错改了就好。退堂!” “不行!”蒲松龄又一次喝止…… 李县令愣怔:“三公子,你还有什么事?” “督丈必须换人!” “为什么?” “蒲二癞执法犯法,应罪加一等!不惩罚,就是纵容他继续犯罪!再说,他的督丈之职既非百姓公举,也非县衙指派,是用卑鄙肮脏手段,贿赂麻帮办得到的。不撤换他,难息众怒,量地秩序还得大乱!” 李县令恼羞成怒:“蒲松龄,我是一县之长,淄川县的事,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蒲松龄道“大人是县令,说了当然要算。但有个原则:必须站在百姓立场上说话,得到百姓认可,才算数。反之,站在百姓对面为坏人说话,遭到百姓反对,说了也可能不算。今天大人判案,搜刮民财无罪,收受贿赂也无罪,邪恶既然无罪,岂不变成正义了?似你这样,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法律何在?纲纪安存?道德和良心哪里去了?我真不知道大 “你、你、你!”李县令气得浑身乱抖,声嘶力竭的吼叫:“蒲松龄!你一个胎毛未蜕、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竟敢在公堂上口出狂言,藐视朝廷命官,仅此一项,就该重打,来呀,把这臭小子打!打!打!往死里打!”他失去了理智,拔出签来却忘了投下去。 众人见他柛经错乱,光棍不吃眼前亏,忙簇拥着蒲松龄冲出县衙…… 李县令还在大堂上手握令箭,一迭连声喊:“打!打!打哩。”衙役们见老爷失魂落魄的狼狈相,禁不住笑出声来:“老爷,人去堂空,您打谁呢?” 李县令如梦初醒:“我打蒲松龄,哎——人呢?” “他走了。” “你们这群饭桶,为什么不早打?” 衙役们说:“老爷,你都被蒲松龄震住了,做事迷糊颠倒!何况我们呢?再说,您死死攥着令箭不放,我们也不敢随便动手呀。” 李县令这才恍然大悟,看看手中的号签说:“蒲松龄这小子,真把我气糊涂了。” 衙役笑道:“老爷,不是蒲松龄把您气糊涂了,而是您这个糊涂官糊涂惯了。一旦遇到蒲松龄这样胆识过人的对手,焉能不栽跟头?” 众人簇拥着蒲松龄一边走,一边商量下一步如何办? 蒲松龄提出回家给吏部侍郎高珩写信,揭发李县令在丈丈量田地中贪脏受贿,任用不贤、姑息养奸的失职行为,要求吏部罢免他,另选良吏来淄川当县令。才能保证丈田大计顺利进行。 ‘智多星’蒲三爷则说:“只要他们把丈田费退还原主,贪污罪便不再成立,吏部也没借口罢免他,不如把蒲二癞‘以妻易官’的肮脏行为编写段快板,题名‘督丈词’,语言要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人人传唱,家喻户晓。定能哄动城乡。让麻帮办和蒲二癞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前头量地,我们后头拔橛,让他们量不下去,李县令就会中途换马。” “好!”蒲松龄拍手叫绝:“三爷爷不愧是智多星、赛孔明!这群人面兽心、卑鄙龌龊的害民贼,为了满足各自的欲望,真是丑态毕露、洋相百出,不将他们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民众觉悟起来把他们打倒,另换公正廉明之士主持量地,丈田大事是做不好的。” 在强烈的正义感促使下,蒲松龄回到家中,立刻点灯磨墨,一口气写出了一篇朗朗上口的快板书《督丈词》: 朝廷下诏丈亩田,公文下达淄川县,县令知事关重大,急召部属来商谈。丈量田亩是大事,皇粮国税紧相关。委派胥吏总督丈,即日下乡去量田。全县四十八个乡,胥吏一人难承担?妻舅麻二无事干,可教他来充帮办,每村选出人三个:督丈、掌弓和书算。三人组成量地班,限期十日丈量完。麻二奉命不怠慢,跑到乡下来物选,村中无赖名魁元,名字文雅人懒散,吃喝嫖赌不务正,家里穷的底朝天。一见发财机会到,削尖脑袋往里钻,麻二乘机把官卖,参选要交十吊钱,二癞穷的光腚光,哪有闲钱来买官?关在屋里喝闷酒,猛然一计涌心头,闻听麻二早丧妻,光棍打了好几年,只因家穷人丑陋,无女跟他续姻缘。俗语俚言说得好:光棍打上三年整,看见母猪赛貂蝉。我的老婆病在床,不挣反得赔药钱!越想越觉不合算,不如拿她去换官。又怕老婆不愿意,花言巧语把她骗:“我今访得好郎中,神医妙术能回天!请她给你治一治,病好不再受熬煎。”老婆听罢赌气骂“狗腚里迸出人语言,莫非太阳西边出?还是鬼胎怀心间?你今给我治好病,好挣马尿腚里灌!”二癞扑哧喷了酒,歪嘴真比抹蜜甜:“娘子且莫胡乱想,士别三日刮目看。我今改邪要归正,不当无赖要做官,帮办下乡来量地,让我来把督丈干。那天来家把我找,见娘子病的太可怜。声言自己懂医道,三代从医秘方传。专治肺痨咳喘病,药到病除如神仙,给咱治病是义举,分文不取管顿饭。娘子连说“好善人!管他一年咱也干。”二癞一听心暗喜,推下饭碗往外颠。找到帮办笑开言:“我家有女赛天仙。唱戏猫狸换太子,我今用妻把官换。娘子今年三十三,徐娘半老风韵艳。只因嫌我穷且丑,吵着非要另嫁男。与其鸡飞蛋也打,不如用她换个官。”帮办一听心暗喜,冷笑一声开了言:“狗嘴能长出象牙来?臭大脚说成俏牡丹。耳听为虚见为实,先领她来我相看。”帮办一见二癞妻,三十出头正当年。体态婀娜风摆柳,三寸金莲似藕尖。眉头微蹙病西施,双颊潮红活貂蝉,香汗津津入肺腑,娇喘细细招人怜。帮办越看越消魂,酥了身子饧了眼。忙说:“娘子快躺下,小医给你把病看,把腕诊脉直摇头,脉若游丝一线悬!病去抽丝非一日,须得住下细观看。”二癞连说:“好好好!这得给你添麻烦。”推说家门未上锁,丢下老婆回家转。帮办送出大门外,嘱咐今夜耐泒单。你妻暂且留我处,疾病治好就奉还。二癞说是小意思,一个女人值几钱?有朝发了丈地财,再讨十个有何难?小人得志无忌惮,假公济私是必然。东家钱少步弓窄,西家钱多步弓宽。送礼越多地越少,穷人富人颠倒颠。财主拿他当孝子,穷人生气干瞪眼!逼出一个武二郎,路见不平拔刀剑。一把踩住癞皮狗,一跤摔个脸朝天!一脚踏在胸脯上,怒气冲冲开了言:“癞皮狗你不是人,老婆换了个量地官。良心长在肋叉里,贪赃枉法胆包天!老子为民申正义,揍你一个稀巴烂!说罢挥动铁蒲扇,噼噼啪啪揍得欢!打的二癞满地滚,鼻青眼肿抱头蹿。找到帮办把苦诉,哪知帮办更难堪!癞妻患的是肺痨,专将别人来传染。帮办欢乐没多时,咳嗽不止吐血痰。眼看小命难得保,身上难受心中烦。一见二癞找上门,劈胸踩住骂咧咧:“你把病妇糊弄我,我今辈子瞎了眼!如今得上肺痨病,好好前程完了蛋。你丈地诈了多少银,快给老子付药钱。”二癞赔妻又挨打,恼羞成怒开了言:“我送老婆来治病,你乘人之危把她奸。得了肺痨你活该,流氓就得有今天”。二人越骂越上气,拳打脚踢开了战。一直闹到公堂上,知县一见火冲天。喝命皂隶给我打,各揍五十下了监。此乃我乡丈地事,欲知下文待续篇。 第十九回 泄私愤贪官施淫威 救慈父书生告御状 督丈词既出,方言俚语,琅琅上口。男女老幼争相传唱,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甚至被说书人、歌妓搬上舞台,戏院酒肆,风靡一时,到处都在说唱。甚至连县衙中的皂隶、勤杂人员也顺口说唱取乐。 李县令见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坐针毡,昼夜不宁,惟恐丑闻传到上司耳朵里招来横祸。于是,一方面慌慌张张把麻帮办、蒲二癞撤职,一方面督寻《督丈词》的来源。 然而,丈田大事,圣命所在,还须按期完成。李县令不得不遵照百姓的选择,用德高望重的蒲盘为督丈,掌管丈田事宜。同时撤换旧班底,改用蒲三爷为“书算”,蒲林掌步弓,组成丈田班子。责令限期完成,造册上报。 蒲盘受命,不敢怠慢,拖着病躯,昼夜操劳。由于他耿直认真,秉公办事,将前任丈田班子徇私舞弊、隐瞒遗漏的“黑田”统统清理出来一一清丈入册, 得罪了豪门大户,他们私下给知县写信,告蒲盘的黑状。李知县本来就为妻舅麻帮办办砸丈田事耿耿于怀,又闻言《督丈词》出自蒲松龄笔下,在豪门大户的贿赂唆使下,把一腔怒火泼在蒲盘身上,不过,由于丈田任务吃紧,且蒲盘之罪查无证据,一时很难对他下手。 蒲盘昼夜操劳,丈田大事按期完成,造册两份,刻印交到县衙。 任务完成,如释重负。蒲盘考虑到蒲三爷、蒲林跟随自己忙活二十多天,辛苦异常,于是自备酒菜,邀二人家中小酌,以示酬谢。三人饮酒至晚,忽听有人敲门甚急。蒲盘急忙前去开门,尚未看清来者何人,冰冷的铁链已经套在脖子上!,不容分辩,推推搡搡拽进县衙。 此刻,李知县怒冲冲坐在大堂上,见皂隶抓捕蒲盘归案,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蒲盘,你可知罪?” 蒲盘量地操劳过度,疲病交加,一路被如狼似虎的皂隶连推带拽、走慢了拳脚相加!挨到县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为人处世问心无愧,此刻虽然被折腾的懵懵憧憧,如坠云雾中,自恃心正不怕鬼邪,朗声答道:“我奉命清丈田地,秉公办事,有目共睹,何罪之有?” 李知县做贼心虚,色厉内荏。一时答不上来,迟疑半晌才说:“田亩清单上面要一式七册,你为何只交来两册?少了五册,明明是阴奉阳为,怎么说是无罪?” 蒲盘说:“清单造册并非易事,全庄几百户人家,雇人抄写需要几天功夫,写完再到城里来刻印,每造一册,需资数十吊钱。此款本应县衙下拨,请问李大人,你下拨一文没有?小人没法,只得挨家挨户集资筹款,仗义者慷慨解囊,吝啬者推诿拖延,无赖者抗拒不出,小人只好自掏腰包垫上。所以,印了这两册已是竭力倾囊,上面要七册也可以,不过大人需拨经费,否则,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岂非咄咄怪事?” 李振邦恼羞成怒:“大胆蒲盘,没如数造册,还强词夺理,来呀,给我狠狠地打!”一声令下,众皂隶如狼似虎,摁倒蒲盘就打。蒲盘有生以来第一次遭此刑辱,气愤填膺,他虽年年老体衰,疾病缠身,身体弱不禁打,然而却有一身铮铮硬骨,况且一生做事问心无愧,由他拷打,绝不求饶。而李振邦则做贼心虚,怕真的将老人打死,没法交代,看看蒲盘已是奄奄一息,只好停止用刑,也没敢把他投入大牢,只命人搀扶到一间废旧仓库里临时羁押。 蒲盘被抓捕,家人并不知道,直到两个喝酒的人久等不归,才告诉家人看时,已经门开人去,才觉惊慌,沿街打听,有人告知是被衙门公人带走。蒲家兄弟急忙来到县衙,质问李振邦为何无故抓捕父亲,李振邦心虚胆怯,支吾其词,推说是上面的指示,问明是非曲直,就放他回去。 蒲家兄弟把他臭骂一顿,去仓库看望父亲,只见老人被打的遍体鳞伤,僵卧在地上,气息奄奄。悲痛万分,逼迫李振邦放人,李振邦此刻骑虎难下,巴不得蒲家兄弟立刻把蒲盘抬走,消除隐患,但蒲盘却觉得受此不白之冤,不能就此罢休,严词声明:李贼不公开昭雪平反,赔礼道歉,坚决不走! 他嘱咐儿子,回家后给高珩写信告御状,一鼓作气,把贪官污吏彻底扳倒。 噩耗传到蒲家庄,全庄沸腾,蒲三爷率领愤怒村民冲入县衙,围住了李振邦的卧室,李振邦只好从后窗逃到一户绅士家中躲藏起来…… 然而,赃官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一意孤行,几天后又抓了蒲三爷和蒲林等人。 蒲松龄立刻给高珩写信: 上高少宰书: 丈地大举,蒙诸老先生拮据多年,始将草草就绪。前蒙守道催提,莫敢延缓,业已造册投县矣。蔀屋小人,自幸息肩,方具斗酒相劳。忽而甲牌扣扉,倒履奔出,方将问其何作,则言犹未出而黑索已加胫矣!骇极不知何故?既就道,始研诘之,则以官责七本,而伊册二本故也!既见官,官怒,挞楚寄仓,此非所谓不教而杀、慢今而致期者也?三日以来,仓中人气不得喘。而擒捉未休。其脱漏者,藏之窟室,眼不遑瞬,腕不停挥,造就两三本,始敢出头来献,冀可始免敲捕!而每挞亦收,竟与一本者同罪,是非七本一时俱到,趁断有所不可也。牌甲叫号,鸡犬不宁,而又有无辜者,索贿买放而擒其邻保,蔓延之害,何可胜言?窃思巨镇大町,地亩繁多,固非咄嗟可办。若小村地不过数段,似亦易了。而十室五村,又苦无识丁者、亦复如何也?即顾人缮写,而一本须钱数百,赴城印册一张、亦须两文。势必挨户敛钱,而其间又有豪强之抗拒,吝啬者之推诿,迨钱集而日月已易矣,况牌甲在门,首莫敢伸,而何能敛钱造册乎?计无复出,但有一逃。耋地逃,则咎书算、书算逃,则咎步弓、步弓逃,则咎其邻。邻复殃邻,而一村空矣!试问此举,徒欲得八百村之人而敲楚乎?徒抑欲其造册也?如此欲敲楚之,更当加人而擒之。如欲造册,则仓可满而册不可完也。如宽其时日,则数日来已有四五本造册矣。今即不能减去一二本,为里下造无穷之福矣,莫若先以一二本慰其去,而继有五本备其来,少缓须臾,则全县安生,望老先生覆载之恩也! 高珩看完信,怒道:“小人得志,不纵而狂也!”当即以蒲松龄信中所言淄川地区丈量土地发生的情况奏明朝廷,顺治皇帝大怒,当即下诏,罢免淄川县令李振邦和青州知府贺子文官职,李振邦逮捕下狱,宽限造册时日,重新拨放造册费用,并抚恤受害三人。喜讯传来,全村人欢欣若狂,敲锣打鼓把三人迎回村中,举办盛大宴会庆贺。 蒲盘对乡亲父母的关怀、爱戴,感激涕零,同时也感到无限欣慰、荣幸。然而老人毕竟重病在身,在牢中受拷打摧残,回到家中,一病不起。 未知蒲盘性命如何?请读下回 第二十回 助孤寡少年明大义 灭蝗虫书生有妙招 光阴荏苒,转眼春去夏来。尽管冬春干旱,麦子收成不好,但高梁、谷子等耐旱作物还是顽强地存活下来。正当人们精心管哩,憧憬秋成的时候,一场灾难突然降临! 一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早饭后,人们正在田里锄草,忽然天昏地暗,犹如夜幕降临,急抬头看时,只见大片飞行之物,麻麻点点,如同黑浪翻腾的乌云,遮天蔽日而来。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纷纷把锄头举向空中挥舞,企图阻止蝗虫降落。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顷刻间,蝗群如狂风携带冰雹,劈头盖脸倾泻下来。砸得人脸上身上又疼又痒,大群的蝗虫落在地里。仿佛一阵风雨沙沙响过,绿油油的庄稼便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其状之惨,目不忍睹!有诗为证: 蝗来蔽日影纵横,上下扰扰如雷轰。 风骤雨急落田中,垂垂压压禾欲倾。 老夫顿足何嗟及,唇干舌燥瞠双睛! 老妇解破襦,杆头悬挂为旗旌。 薨薨飞来犹未尽,我观此状心悲悯。 蒲家的地东邻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寡妇,风烛残年人,拖着病弱的身子种着这块地,累死累活辛苦半年,庄稼长得虽不好,可毕竟是老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当满天蝗虫突然降临时,她被吓慌了,忙丢下手里的锄头,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然而不管她叩头出血,蝗虫越落越多,几乎把庄稼都盖住了,这才知道求神无用。于是脱下身上的破褂子栓在锄把上,拼命摇摆吆喝,只喊的口干舌燥,声嘶力竭,虫子依然照吃不走。老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绝望之中,朝地边老桑树一头撞去…… 她本想一死了之,却一头扑进个年轻人宽厚的怀抱里。睁开昏花的老眼看时,牢牢搀扶着她的正是地邻之子蒲小三!原来,当老人绝望,痛不欲生的那一刹那,蒲松龄见她神态失常,预示着不幸的事就要发生,便放下手中锄把欲将老人送回家去。不料老人却突然朝地边老桑树撞去,忙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三娃子,你让我死了吧!反正庄稼被虫子吃光,也是饿死!” 仁厚的小伙子安慰她:“老奶奶,虫子吃了庄稼,可以再种,可没了您,我姑姑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呀!我送您回家吧,虫子我给您灭!说罢,他把老人背回家中,回家告诉母亲,先去照顾她一下。然后跑到东关把她唯一的女儿叫来,再去地里看时,庄稼叶子已经被蝗虫吃得支离破碎了。 他急了,忙去路边树上折根枝条奋力抽打,可是前头的刚赶走,回头一看,身后的禾苗上又落满了,他才恍然大悟:驱赶无济事,要除蝗虫,只有把它们彻底消灭! 用什么办法既能杀死蝗虫,而又不损伤庄稼呢?于是,他想到夜里用烟雾驱赶蚊子,那么,用硫磺毒烟一定能将蝗虫熏昏乃至杀死。 他去城里买来些硫磺,装在瓶子里,点燃后放在庄稼地里,蝗虫嗅到刺鼻的硫,烟雾,果然纷纷落地。试验取得了预期成果。只是,这活儿一个人干不了,因为蝗虫虽然中毒落在地上,暂时处于昏迷状态,必须立即杀死。不然一旦苏醒过来,会继续为害庄稼。 他想到了李希梅,他家在城里,没有土地,可以找他来帮忙。于是,一口气跑到李希梅家里,进门一看,李希梅正在院中藤萝架下,瞅着绽开的花穗出神,知道他又在揣摩诗句。于是,出其不意地来到背后,笑道:“诗人又得佳句了?” “哦,留仙来了,快坐快坐。”李希梅从深思中醒过来,一脸无奈:“什么佳句?整天憋在死气沉沉的书斋里打发岁月,即便悟出一两句,不是患软骨病,就是患脂粉病,根本没什么佳句!留仙,我们这一代人真不幸,没有遇上战争年代,像王昌龄、辛弃疾那样,跃马挺抢、驰骋沙场,从而写出‘黑云在城城欲摧,铁甲向日金鳞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千古绝唱来。” “不对!”蒲松龄坐下来,接过李希梅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不是我们所处的年代没有战斗激情,而是自己关在书斋里,四壁障目,一顶遮天!见不到明媚的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致使心情郁闷,神经麻木,思维反应迟钝!感觉像一潭浑浊的死水,岂能映出蓝天、白云?当前,只要走出书斋,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就会发现广阔的田野上,正在进行空前激烈的战斗!这场战斗不是敌对双方对阵厮杀,而是人类与毁灭性的害虫殊死决斗!” “不就是捕捉蚂蚱吗?那有什么意思?”李希梅轻轻摇摇头。 “这种观点是错误的!”蒲松龄郑重其事地说:“圣人云:‘民以食为天’!虫口夺粮是关系百姓生存的大事,怎么说是没意思呢?希梅呀,不是愚兄批评你,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亲自去体会‘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艰辛,不知道一粥一羹的珍贵。眼前,三伏盛夏,老天降火,庄稼地热得像蒸笼,你坐在阴凉处摇着扇子,品着香茶,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体会不到劳苦大众心里什么滋味?眼下,遍地蝗虫正在肆无忌惮的吞噬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不啻是咀嚼他们的肉、撕咬他们的心啊!孟子曰‘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我们读书为的是什么?是为当官发财吗?错啦!抱着这种观念读书的人,即使做了官,也一定是昏聩一世,遗臭万年的贪官污吏!要做廉洁奉公、名垂青史的好官,就得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当务之急就是灭虫保粮!救灾如救火,灾场即战场!刚才你不是抱怨书斋寂寞无聊、生活平淡如一潭死水,写不出充满战斗激情的诗句吗?干脆放下书本,走出书斋,投笔从戎,投身到热火朝天的灭蝗战斗中去!与劳苦大众并肩作战,消灭蝗虫!我敢断言,亲眼目睹飞蝗铺天盖地而来时惊心动魄的情景,就不难体会到‘黑云压城城欲摧,铁甲向日金鳞开!’的感觉了。而当你亲自操起灭蝗器具,把洪水猛兽般肆虐吞噬禾苗的害虫彻底消灭干净时,心中自然会产生胜利者抑制不住的豪情,吟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诗句来了。”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啻是一炬明亮的光焰,驱走了李希梅心中的灰暗,点燃了激情的火焰,满腔热血一下沸腾起来!于是,丢下手中的扇子,一跃而起,激昂的说:“好!向你学习,走出书斋,投身灭蝗大战,留仙,你说怎么干吧?” 蒲松龄十分高兴,巴掌在李希梅肩头一拍:“好!这才像李尧臣的性格!工具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消灭孤寡老奶奶地里的蝗虫,他的庄稼来之不易!晋石呢?” “舅舅,去干什么?”赵晋石一步闯进来,发现蒲松龄也在,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留仙兄一定是灭蝗大战吃力,到这里搬兵来了!” “哦,何以见得?” “虫口夺粮刻不容缓!我来时,一路上见庄稼地里到处都是捕捉蚂蚱的人,忽然想起昨天你没来上学,一定是在家灭蝗虫,地里那么忙,你不是来搬兵是干什么?”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搬你们前去助战的,不知小将军愿不愿为前部先锋?” 赵晋石爽快地说:“甘愿为灭虫大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路上走着,看到那么多人在捕灭蝗虫,想写首诗抒发心中的感受,只因没有亲自参加战斗,感受欠深刻,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正如韩退之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蒲松龄道:“我们现在就去躬行!” 三人来到蒲家,蒲松龄指着地上的大铁瓶道:“这是我发明的灭蝗烟瓶,生铁铸造,里头装着硫磺,分量很重。硫磺一燃烧,会把手烫伤,所以必须两个人抬着。”说完,找来铁丝,拴住烟瓶,两人用杠子抬着,一人拿着扫帚、铁锨、布袋,来到地头一看,高粱叶上的蝗虫像芝麻串,咀嚼声如急风暴雨,沙沙作响!三人看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蒲松龄说:“过不了两个时辰,老奶奶这片高粱叶子就会被吃光!所以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蝗虫彻底消灭!同时要注意爱惜庄稼,现在高梁己经齐腰高,两人抬烟瓶不方便,我力气大,一人提着在前边放烟熏虫,你们在后面打扫战场。” 李、赵二人齐声答应:“是!仅遵将令。”站在地头,严阵以待。 蒲松龄迅速点燃“引信”,只听得一阵咝咝声响,瓶口随即喷出又浓又呛的黄烟,顺风扑入田垄。那些拼命咀嚼庄稼叶子的蝗虫来不及飞逃,便被烟熏落在地上,挣扎不得。 李、赵二人,第一次参加灭蝗战斗,见旗开得胜、十分高兴,于是紧跟其后,把落在地上的蝗虫扫起来,装入布袋里。一亩高粱半天就灭完了, 老人在女儿搀扶下,带着做好的午饭来到地头犒赏三位灭蝗勇士,发现自己地里的蝗虫灭的干干净净。十分惊喜,回到村里,逢人就夸,见人就讲。蒲松龄发明烟瓶灭蝗的巧妙方法不翼而飞,知县黄淑琳大喜,亲来满井庄总结经验,在全县推广,他激动的对百姓说:“谁说秀才身无一技之长?蒲松龄不但文章写得好,同时也是防治虫害的专家!” 然而“斯民运何厄,蝗去遗蝻生”,第二年春夏之交,遍地蝻虫破土而出,于是,人们又展开了捕蝻大战。 早饭后,蒲松龄拿着“蝻拍”去田间捕打蝗蝻,路过满井时,忽然发现路边一个水坑中落满了跳蝻,有的已被水淹死,有的还在水面上挣扎,这一现象给了他很大启发:如果在田间挖坑,下面铺上油布,灌水或直接放个水盆,从四面轰赶,把跳蝻逼入坑中淹死,灭虫效果一定很好,于是急忙返回家中,放下蝻拍,招呼兄弟们扛着锨镢去地里挖了个笸箩口的土坑,下面铺上油布,灌上些水,几个人围住四周庄稼地轰赶,果然把大量跳蝻驱入坑中,重复驱赶几遍,蝻虫果然被消灭干净。 正当他们陶醉在胜利喜悦中时,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仁忠、仁孝兄弟俩各操蝻拍互相对打,周围捕虫的人们也纷纷赶来围观劝解,很快聚了一大堆人。 蒲松龄对兄弟们说:“他们一定是因为捕蝻引发纠纷,互不相让打起来,我们也去劝解一下吧,顺便把我们的“坑杀”蝻虫的方法推荐给他们,只要人们把自己地里的蝻虫就地消灭,不再驱赶,这种纠纷就不会再发生了。” 大家赞同他的提议,一路小跑过去,只见兄弟俩像两只对斗红了眼的公鸡,打得血头血脸,犹自拼命地撕打。两家老婆孩子各自为亲人助战,乱做一团! 蒲松龄从人缝里挤过去,试图用把两人隔开,不料刚刚伸铣抦,就被蒲仁孝一把夺过去,朝哥哥头上劈去。! “你疯了!”蒲松龄大喝一声,抓住蒲仁孝的胳膊用力一拉,锋利的锨刃才没劈在蒲仁忠头上,避免了一场人命关天的大祸! 然而,蒲仁孝并不甘心,挣扎着又要举铁锨时,蒲松龄招呼兄弟们一拥而上,把打红了眼的蒲仁孝控制住。然而,他们身体被众人拦住,口水仗仍在继续。蒲仁忠见弟弟对他不再构成威胁,有恃无恐,双方舌战不休。 蒲松龄见劝解无效,知道话没说到兄弟俩心眼里,此路不通,另辟蹊径,大声说:“你们不听我劝,就听我唱吧!我唱支《驱蝻歌》给大伙听 乡亲们知道他的艺术才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所感怀,便能触景生情、出口成章。什么诗歌、快板、顺口溜……信口拈来,或说或唱,保你听得如醉如痴!因此人们听蒲松龄要唱歌,齐呼啦鼓掌欢迎,就连一时反目成仇的兄弟俩也不再对骂现场鸦雀无声。 蒲松龄唱道:“斯民运何厄,蝗去遗蝻生。初出纷蠢动,不断续如蝇。朝看犹半垅,暮看田已盈。其害倍于蝗,计窘心茕茕。我前献蝗策,顺风熏烟瓶。得者已效仿,高妙胜旗旌。小蝻无翅膀,此术难续宏。但须早防治,讴诗良可铭。因循不急剪,健跃势弥宏。莫惜方丈地,拔禾为巨阱。同井齐捍御,驱逐如群蝇。一坑几万万,数顷讵是平。胡计不出此,蚩哉真愚氓!听巫信讹言,蠕蠕皆神灵,况此悉生命,来之罪愈增。贱者宣佛号,贵者或斩牲。登垅惟虔祝,翼蝻鉴丹诚。譬如敌大至,临河读孝经。白刃已在头,犹望不我刑,瞪目任蚕食,相戒勿敢撄。苗尽方太息,委前命不享。或知蝻可除,力寡难孤撑。隔岸喜无事,莫不一关情。实来未切肤,不助但遥侦。逡巡邻禾尽,如水杀薨薨。剥床始顿足,仓皇空哀鸣。又不图长策,扇逐出近塍。但求离我田,谓是已清宁。谁知邻人智,以复似我明。逐逐反却走,来往相因仍。以此成抵牾,念为裂眼争。妇子出嘲埑,健男至操兵。舍蝻而人斗,复反气骄狞。群虫乘其便,两地恣纵横。戈矛还未己,禾黍无半茎。荡然无可竟,罢斗各吞声!” 蒲松龄唱完《驱蝻歌》,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人声沸腾起来。 “喂,你听出来他歌中的意思了吗?” “听出来了。叫我们破除迷信,对蝻虫要坚决消灭!” “还有呢,灭蝻虫要做长远之计,不要只顾眼前,赶出自家地完事。” “可不,这兄弟俩就是因为你把虫赶到我地里,我又把虫赶回你地里,一时恼了才打起来的,结果他两家一打,引来众人围观,不仅他们打的两败俱伤,众人也都误了灭虫。这种损人利己的行为和蒲松龄自家地不管,先给孤寡老奶奶灭虫,舍己为人的高尚品德相比,不知心中惭愧不惭愧!” 仁忠、仁孝兄弟俩听了,羞的无地自容,弟弟主动来到哥哥身边道歉:“哥,这事怨我,当初不该把蝻虫驱赶到您地里!” 哥哥说:“这事我也有错,不该以牙还牙,把虫子再驱赶回你的地里。听了小松龄唱歌,我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弟弟说:“哥!世上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唯一补救办法就是赶快回家拿锨镢挖坑灭虫。不然,可真是‘斗罢各吞’了!” 于是,‘坑虫’的大战首先在蒲家庄地面上轰轰烈烈的展开起来。这回没等县令下乡总结经验,蒲松龄主动去县衙作了汇报,费县令喜不自胜,立即派人四处张贴告示,号召全县立刻掀起了“坑蝻”高潮……事后,费县令在县志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邑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首次取得了虫口夺粮的胜利! 在一年一度的乡饮宴会上,他向全县乡约、里正和知名人士表彰了蒲松龄在灭蝗抗灾中的重大贡献,激昂地说:“谁说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蒲松龄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精通稼蔷,还是治虫专家;谁说书生只会青春作赋,白首穷经,下笔千言,胸中却无一策。而蒲松龄在两年的灭蝗战斗中的特殊贡献,足以证明:他不但写出的文章满篇锦绣,妙笔生花。同时也是个胸怀韬略,足智多谋的治世奇才! 第二十一回 积怨日深家分四业 初出茅庐连夺三魁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蒲家宅院里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从蒲松龄的未婚妻进住婆家后,由暗中勾心斗角,逐渐表面化了。究其因,倒不是这位沉黙寡言的‘团园’媳妇人缘不好,激化了家庭矛盾。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文秀人缘好,孝敬公婆,招来妯娌的嫉妒,把一池平静的春水搅的风起浪涌、鱼虾不宁! 文秀是大刘庄庠生刘国鼎的次女,堪称小家碧玉,人长得端庄秀丽、温文尔雅、性情贤淑。十三岁进门,婆婆董夫人便觉得眼前一亮,悄悄对老伴说:“这孩子长得慈眉善目,一脸福相,让人看着顺眼!”声音虽不高,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公婆对文秀的喜欢,妯娌看在眼里、妒在心头,狠狠地白瞅了文秀一眼,骂了声“狐狸精”,一扭身跑回屋里,气咻咻地对丈夫说:说:“你家来了个狐媚子,日后会有好戏看的。” 丈夫道:“人家才进门,怎么招惹你啦?你这当嫂子的该为妯娌做个表率,主动团结新来的弟妹,不能这么小家子气!” 夫人暴跳如雷:“好哇,你还没见那狐精就帮她说话,日后过了门,还不知道怎么护着她哩!嫌我小家子气干脆休了,另找行事大气的!”说着一头扑到丈夫怀里,碰头打滚,撒泼起来,丈夫怕把个和睦家庭搅乱了,只好忍气吞声,拿好话哄她,才算没大闹起来。。 次日,文秀早起给公婆请了安,然后依次拜见妯娌。丈夫前去开了门,妯娌却使性子不起床。文秀来到床前恭恭敬敬给妯娌请安,嫂妯娌气也不抽,文秀很尴尬,她本来少言寡语,见人家不搭理,只好转身朝大伯道了个万福,刚要出门,却被妯娌叫住了:“唉呦,是弟媳呀。”一面用手拍打着炕沿:“快坐快坐。”一面埋怨丈夫:“弟妹了,也不放个屁!这不,让我慢待了客人!” 其实,文秀给她请安时,她并没睡着,见文秀两手空空进来,很不高兴,闭着眼装睡,决意不搭理她。然而,当文秀伸手撩帘子外出时,发现新媳妇手上戴着一枚亮晶晶的钻石戒指,心中一动,一骨碌起来下了炕,趿拉着鞋子追上,拉着文秀的手来上下打量,看的文秀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难怪一进门婆婆喜,公公爱,男人更得了花喜团子,原来,世上竟有这么标致的人物!真是人见人爱!我若是个男的,保险一见面就被你勾了魂去!一面说着,两眼直勾勾地瞅着文秀手上的戒指,故作惊讶地说:“哎哟!让嫂子看看你戴的什么戒指。”说着抓起刘氏手来,凑近窗口光亮处,贪婪地瞅着刘氏手指上的那枚晶莹耀眼的钻戒,啧啧赞叹:“哎呀,弟妹这葱白儿似的手指,戴上这镶金嵌宝的钻戒,真是锦上绣花。是三兄弟送的定情物吧?妹子真是好福气,我和你哥结婚时,家里穷的连个铜顶针都买不起……” “不,这是我俺爹从省城珠宝店买得……”刘氏觉得手指被攥的生疼,急忙抽手。 “我不信!”妯娌越发使劲捏着那枚钻戒,脑袋瓜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你娘家也是庄户人,哪买起这宝贝,一定是公爹做买卖时,从北京、上海大都会买来的。见妹妹人品好,才拿出来作聘礼!嫂子这样丑八怪,倒贴嫁妆人家还不愿意要哩,唉!这都是命啊。”说着,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妹子既然眼里有我,就忍痛割爱,把这戒指送给做纪念吧!” “不!”刘氏一则不舍的,二来怕丈夫埋怨,婉言拒绝:“这戒指我结婚时还要戴的,图个吉利,嫂子若要,等我过了门给您,不然,被爹娘发现没了戒指,会责怪我的。” “不要紧,如果表叔表婶发现没了戒指,你就说不小心丢了,他们再给你买,这枚戒指我要定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文秀只得狠了狠心,把戒指摘下来:“嫂子,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嫂子既然非要不可,就留给您吧。“ “哎呀,妹子真大方!”妯娌喜的心花怒放,忙伸手去接,嘴里却说:“不不不,嫂子跟你说着玩呢,妹子既然从娘家带来的,我咋好意思要你的。”嘴上推辞,却早抓过戒指攥在手里。 丈夫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呵斥道:“他婶子还没过门,怎么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你又不是没有……” “穷鬼!少管老娘的闲事,快闭住你那臭嘴!” 丈夫见她蛮横无理,哼一声,赌气摔门走了,文秀也跟着出来。回到房中。 蒲松龄发现文秀手上的戒指没有了,又见妻子怅然若失的样子,断定那枚比自己全家产还值钱的钻戒落入妯娌之手,禁不住埋怨妻子:“你呀,就是大手,她这种人眼馋肚里饱,一人一份的东西,她要你就给她?” 文秀道:“既然结婚的时候,爹没给她买,那咱也不该要,不如就给他算了!” “你咋知道她没有?” “她说,那时家里穷,连个铜顶针都买不起!” “你就是心实!当年父亲在外做买卖,一次从济南珠宝店买了四枚一摸一样的戒指,准备一房儿媳一枚,阿哥结婚时,我亲眼看见嫂子手上戴着!现在好啦,她手上戴着,首饰盒子里藏着,而你呢,手上空空,若让父亲发现问你,看你如何回答。” “我就说是不小心丢了。” “也只好如此了。”蒲松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妻子宽慰她:“你别心痛,我以后多纺线织布攒钱再买一枚就是。” 妻子说的那么天真,让蒲松龄哭笑不得,冷冷一笑道:“哼,指望你纺线织布攒钱买一只,今辈子怕不可能了。我不是心疼,而是担心你以后还会上她的当,她贪得无厌,是有名的无底坑,今天要了你的戒指去,说不定明天就要你的新房,看你给不给她?” “她有住着的,要咱的房子干什么?” “因为我们住的是新屋呀,她当然想要了,戒指就是例子嘛。” 文秀默然良久道:“只要妯娌门相处得好,我情愿……” “不行!”蒲松龄正色道:“你一味迁就她,她就会跟你平安相处吗?错啦,她这种人,你在她身上施舍多少恩惠也唤不醒她的良心,相反,只会助长她的贪婪,再说,这房子在分家之前是公共的财产,我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支配权,这事得父母说了算。” 过了不久,妯娌果然向文秀提出要换房子:“他婶子,前些日子,你哥长病,我找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说俺南屋阴气太重,只有火命人居住才平安无事,可你哥偏偏是木命,你想树木在阴暗的地方能存活生长吗?所以你哥整天十病九殃的,若要好,就得住北屋,可大北屋二位老人住着,我们能跟他们换吗?所以我只能和你商量,用南屋来换你们的小北屋,两间换两间,谁也不吃亏,老三是火命人,正好住进去除除阴气,你看行不行?” 文秀心想:果然不出松龄所料,她真是个无底洞,得寸进尺。不过这回她不再逆来顺受,用丈夫的警告回答了她:“嫂子,换房子不是我舍不得,这房子分家前是公共的,我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支配权,嫂子要换得跟父母商量,我们说了不算!” 阿嫂碰了软钉子,但她还不死心,就说:“是啊,我知道这事你们做不了主,只要你同意绝不反悔,我再去找公婆商量。” 听她说要去跟公婆商量,文秀后悔了,是啊,以前有戒指这个例子,对她提出换房就该一口回绝,不该往公婆身上推诿,这种人肆无忌惮,万一公婆怵头跟她生气,答应了怎么办?那阴暗潮湿的小南屋,不仅松龄不愿意住,自己也不愿住啊,思忖片刻,她终于找出拒绝她的理由:“嫂子,还是不换吧,你兄弟整天看书写字,南屋背阴,窗户又小,黑咕隆咚的可不行……” 妯娌咯咯笑道:“妹子,活人怎么能叫尿憋死,后墙上开个窗,南屋不就成了北屋吗?” 文秀亦笑着回敬她“既然南屋开后窗能成北屋,那就更不用换啦!再说,小南屋只盛东西不住人,阴暗点也没事。” “嘿!”妯娌脸色一变,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说来说去,你不愿意换啊!我有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你不愿意换,我偏换!姑奶奶自从进了蒲家门,还没有想要而得不到手的东西;想办而办不到的事哩。我这就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不怕他们敢说半个‘不’字!”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阿嫂果然去找公婆,提出要跟老三换住房。由于蒲盘病重,家中大小事都由董夫人处理,她当家理事主持公正。一听阿嫂这个无理要求,十分生气,为了不让丈夫生气,加重病情,她忍着性子对儿媳说:“不行,这两间北屋是老三办喜事翻盖的,说好让他们居住,怎么能随意更改?再说,小南屋又不住人,阴暗点怕什么?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你偏心,你不公,你的心长在肋叉里了!”妯娌两片薄嘴唇噼里啪啦地叫喊:“一样的儿子,老三能住新屋,我们为什么不能住,就换!就换!,你们不让,我非换不可!” 董夫人也不甘示弱:“要换就全换,你们三间东屋外加两间南屋,五间换两间,我做这个主!” 蒲盘实在忍不住了,怒不可遏的斥责啊嗖:“住房是人家两倍多,还不知足!世上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xx子!快来把你老婆拖回你们屋里去!” “是!”阿哥紧答应,慢动弹。他怕父亲气得病情加重,更怕老婆跟他没完没了,蹭到上房门口,伸头朝屋里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在门外无可奈何地说:“你和爹娘吵啥?快回屋吧!” 妯娌贪婪的欲望没得到满足,直想扑上前去撕打婆婆一顿,由于听到家门口有人说话,知道是兄弟们回来了,怕再胡搅蛮缠激起众怒,憋着一肚皮气没处发泄,斜眼看见‘出气筒’蹭到身后来了,转身劈脸骂道“你这软蛋,你这熊种,你这窝囊废!我跟你这块行尸走肉在一起过够了!”一行哭着,一头撞进阿哥怀里,又撕又咬哭闹不休。 “你……你快拖……”蒲盘气得浑身颤抖,一口痰上不来,身子往后一仰倒在炕上。众人急忙围上去,捋胸捶背忙活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说:“快去把你们舅舅请来,分家……” 按照当地分家习俗:住宅多的一个儿子一处,甚至更多。最好的一处由父母给未成家的儿子‘除下’,剩下的其他兄弟们抓阄平分。按照蒲盘的经济基础,本来能给每个儿子建一处住宅绰绰有金,可他一生乐善好施,积蓄大都赈济了灾民,自己除祖上留下来的这处旧宅,没有其他家产。所以,除了将自己现在住着的大北屋连同蒲松龄住的小北屋留下给小儿鹤龄,四间南屋一分为二,搭配东、西屋做两份、连同村外老场屋,其他三个儿子抓阄分。 妯娌权衡再三,觉得还是自己住着的东屋最好,反对抓阄重分;另一位妯娌也考虑道自己住的西屋虽不及东屋好,但是比起破败不堪的老场屋强得多!老场屋多年失修,难挡风雨不说,少墙无门,又在荒郊野外,盗贼遍地、野兽出没,难免担惊受怕。她不敢打东屋的主意,因为阿嫂难缠,即使抓阄抓到了,也住不上。于是,送个顺水人情,图个和睦相处,对婆婆说:“我不是看着西屋好,不愿重分,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再操心劳神,常言道:一朝搬家,半年不安!不如我们两家原地不动住着,委屈老三去场里住,那里虽然房屋破旧,地面却宽大些,再说,老三整天读书用功,住在家里,人多杂乱,孩子哭老婆吵的,也不清净,就让他们小两口搬倒场里去吧。” 蒲盘夫妇觉得这样分家不公,起初不愿意,后来一寻思,儿媳说的也不无道理,老大、老二两家媳妇,一个锋芒毕露,一个棉里藏针,以软磨硬,住在一个院子里,反到相安无事。若让忠厚老实的老三家和任何一个住在一起,都难免受他欺负。老场屋虽破旧,却能过安生日子。自己的病好了,再帮他们把破房翻修一下,也就对住他们了。于是,把松龄两口子叫到床前,把自己打算告诉了他们。 蒲松龄是个胸怀大志向的人,人说‘大智若愚’在财产、金钱等身外之物上,从不计较。他只担心妻子受委屈,接受不了不公正的分配方案。不料文秀比他还想得开,她说:“如果我们不要场里的破屋,家里的两位嫂子互不相让,那只有把破场屋分给老四。他一个尚未成家的孩子,如果连座像样的房屋都没有,能找上媳妇吗?我们做哥嫂的,应该为年幼的弟弟着想。前天我回娘家,把分家的事情告诉了爹娘,我爹说:“松龄是读书人,胸怀博大与世无争,一心扑在读书求取功名上,作为他的妻子,要时时事事维护他的体面。凡事不要跟他人争执,惹公婆生气,分给你们什么,你们就平心静气的接受什么,尽量把好一点的房屋让给别人。常言道:忍为能,让为高!一个人的声誉是最重要的,家产物业是身外之物,争分夺厘只能降低自己的人格。再说,分得好以后不一定能过得好,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只要松龄读书上进,将来出人头地,一点家产算不了什么!分家的事,就按你公婆说的办。” 家产就这么不公平地分了,阿嫂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分到场里去捡了大便宜!那里地面宽敞,将来老三做了大官,要建造府第,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宅后花园也修的开。” 文秀对丈夫说:“我听出她话中带刺,也不同她计较,心中只为你祈祷:神灵保佑你在科举道路上一帆风顺。比什么都强!” 蒲松龄又惊又喜,自从订了婚,他就嫌刘氏少言寡语,木讷如痴。孰不知,她秀外慧中,深有城府。说出来的话让人心服口服,竟是胸襟宽广的女丈夫!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好!好!好!虎父无犬女!卿真不愧是刘文学的千金!有卿这样的贤内助,我蒲松龄今生无后顾之忧了!” 文秀红了脸,瞅了丈夫一眼:“我终于见到你看小卿妹时的那种眼神啦!可是,我比她差远了。” 蒲松龄满脸光彩黯然消失,他一下跌入痛苦深渊:小卿,你在哪里? 文秀自知失言,她后悔不该在他心情才见好转的时候,触动他感情的创伤!于是,急忙向他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该在你渐渐淡忘她的时候再提起她,其实,我也很想她,如果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管山高路远,我一定陪着你去找到她……” 蒲松龄郑重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因为她的形象一开始就在我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就像眼前活生生的你一样。” 文秀说:“我说的是心里话,不信,我对天盟誓!”说着就要跪下。 蒲松龄急忙扶住她:“夫妻间说句玩笑话而已,何必认真?既然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等打探到她消息后。我们一块去找她!唉!不说这些啦!” 从此,家中的一切事物,文秀一力承担,让丈夫集中精力读书,准备参加院试。 正是忙里光阴易逝,转眼夏去秋来。学子十年寒窗,磨穿铁砚,终于盼到了蟾宫折桂的日子。在这之前,蒲松龄一路夺关斩将,势如破竹,连取县、州两级考试第一名。对这次院试,信心十足。 再说施润章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一举中了进士,被任命山东学政使。亲自来到青州府主持这次院试。因见蒲松龄已经长大成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并已连取县府两级考试第一名,十分欣慰。鼓励他再接再励,在院试中考出好成绩。 经过县州两级考试,蒲松龄心里有了底。当监场人员将试卷从门孔里塞进来时,不慌不忙的接过来展开一看,题目是《早起》,略加思索之后,便提笔写道: “起而早也,瞷探试之计决矣。夫齐妇之起何以早也?惟瞷良人之故。尝观富贵之中皆劳人也。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为富贵也。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晏起,而漠无所事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而齐人之妇却又不然,甚疑良人也,既与妾谋所以瞷之,已存瞷之心,为瞷之计,而熟思未瞷之术。当此际也,必有辗转反侧,不能终夜者矣,疑其所之,计其所之,而且深思之所立。当斯夜也,必有晤言不寐,坐以待旦者矣!于是窃窃然而启念也,曰:吾其起乎?”因思良久之出也,奔走唯恐其后。使良人起我不起也,则深闺之步,又缓于男子,恐我起良人出也,我出而良人渺矣,可若何?又忆良人之归也,趋赶客悔其晚。使良人起而我始起也,则膏沐之事,倍多于弁冕:恐其起者而犹在室,而出者已在途矣!良人方踟蹰而欲兴,而中馈之人已难安乎梦寐。东方白矣,妾犹抱衾裯而自若。而又心之妇已颠倒其衣裳。当此之时,苟非富贵之家,当日恤纬中宵,分余明于邻壁。使良人而不富贵,则不早者其暂,而早者常也。故惴惴而惟恐其伪也。有所恐焉而起,则虽早而不知其苦,抑此之时,意彼富贵之人,方与小星三五。东虫飞之同梦。使良人而果富贵,则起之时甚少,而不起之时多也。故焉犹翼冀其真也。有所冀焉而起,则虽早而不觉其劳。此起也,齐人疑焉,未可知也。不早于前,而独早于今,其喜我富贵乎?将必曰:予姑休矣,无相劳也。而妇亦不顾也。无良人出,妇隐告其妾曰:姑掩关以相待矣,我去矣。 第二场题:《一勺之多》 即一处以观水,至少者亦水也。夫水至一勺,少之至矣。宁足尽其多乎?此就一处言则然耳。尝观覆于天,而载于地着,山之外惟水最大。然其人也,以多而见,非以少而见也。而要之多固因水也,即少亦可谓非水也。故多之水,无不可以少见;而至少之水,亦何不可以多见乎?顾吾思之,水之体与天地而同流,其渺然而无际也;吾不谓天地之间,当有大于此者也,故其体知无尽矣。使掣瓶之智,而曰。 水在是也,则其为多又几何矣?水之势又与山而并永,其浩宇而靡涯也。吾不为万物之中,尚有等于此者也,顾其势亦难穷矣。使酌行潦之细,而曰此已多也;汩汩然而来,荡荡然而往,此可以多言也,而非所论于一勺也。然水而曰一勺亦止可谓一勺之水。一勺而亦曰水。不可谓非水之一勺也。源源然而流,涓涓然而续,此不可以多言也,而况其为一勺也!固以一勺论,则水化一勺也;而已水论,则一勺之水亦为水也。天下之物,惟出于人力者为易尽耳。水以勺较,则有挹彼注兹之意焉,而非有不二之道也,则一勺何其微!抑天下之物惟由乎自然者能不匮耳。勺以多着,则似有积小而大之势焉,殆亦有不息之机也,则一勺何其鉅。盖水者天地之所生,即一勺亦天道之所存也。而执此以观水,亦犹之以昭昭窥天耳。然而浮日月耶,浴星辰也,亦不过一勺之所积焉也。故言少则少矣,以言多亦多矣。水者又之所地成,即一勺亦地道之所寄也,而即此以穷水,亦犹之撮山测地耳。然而怀山岳也,成河海也,岂一勺之所尽者耶?故以言乎多则多矣,以言乎无多,则亦甚无多矣。要此论其一处,而非论其全体也。及其不测,可以睹天地生物之盛矣。 青州府院试大厅里,主考官施润章正在书案上翻阅一大堆童生考卷,这时副主考青州知府章士荣喜孜孜地走过来,把两份考卷郑重地放在他面前:“大人是不是在找这两份试卷?” 施润章接过来一看,考卷上果然写着蒲松龄的名字,惊喜道:“正是,您看过了?” 章士荣说:“他府试的文章也是我批阅的,至今萦绕脑际,难以忘怀。这两篇更上一层楼,我一口气读了两遍,真是高屋建瓴,与众不同。其它考生的文章,多半就事说事,干巴枯燥无味如同嚼蜡。而他的文章,文笔雄健,言简意赅,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而且语言艺术也如抒情诗一般,既俱五彩缤纷的美感,又深寓怡情说性的韵味,脍炙人口,百读不厌。在晚生亲笔批阅的众多考卷中,首屈一指!大人看了也一定拍案叫绝!” 施润章听他说得绘声绘色,怦然心动,连读了两遍,感觉意犹未了,满口余香,感慨系之,提笔批道:“首艺空中有异香,下笔如有神,将一时富贵丑态,毕露于二字之上,直足以维风移俗。次:观书如月,运笔如风,有掉臂游行之乐。”该卷应评第一名。 章士荣道:“县试费大人评了他第一名;府试下官亦评他第一名,如今院试学政大人再他第一名,此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也!” 施润章说的更加贴切:“我们不是善识人才的英雄,而是‘奇文共欣赏’,该生成绩出类拔萃,独占鳌头。” 院试既毕,蒲松龄以最优秀的成绩,无可争议地名列榜首。喜报传来,阖家欢喜,病重已久的蒲盘也神奇般地走下病床,笑逐颜开的接送登门贺喜的宾客、乡亲。 青州知府章士荣和父母官费纬祉也登门贺喜,更让蒲家门庭锦上添花,受宠若惊。由于蒲盘病重,族长蒲柳自告奋勇,替他操办酒宴,盛情款待贵宾,大家正喝的高兴,忽听街上锣声开道,众人纷纷离席出去迎接。 不知那位官员到来?请读下回。 第二十二回 拜高堂新郎怀旧友 花烛夜新娘明心迹 青州道院试,蒲松龄以最优秀的成绩,连取县、府、道三个第一。 喜报传来,轰动一方。亲朋好友、父老乡亲纷纷登门祝贺。淄川县令费纬祉、青州知府章士莱、山东学政使施润章也来凑热闹。一时间,蒲家门前,乐哈哈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好不热闹。 门庭空前荣耀,一家人喜不自胜。重病在身的蒲盘也神奇地下了病床,支撑着瘦弱的身子,笑逐颜开地接送宾客。 董夫人整备宴席,盛情款待登门贺喜的亲宾客、乡亲,整整热闹了三天,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关门回房,一边走着,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趁着丈夫病情有所好转,为小三子完婚,一来了却做父母的一桩心事;二来新人进门冲冲喜,丈夫的病会好得更快些。 回到屋里,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并说:“小三子考出好成绩,大伙都看得起,登门贺喜的人一定比前两桩喜事多,甚至县里、府里的大人也有来的,因此,这桩喜事要办的比前两桩隆重排场,最好请戏班子……” “不行!”蒲盘吃力地摇摇头,打断了妻子的话:“小三子这次考得虽好,但是在科举道路上不过刚刚起步,如果考上小小秀才就大肆张扬,无疑会助长他的骄傲情绪!势必会影响继续进步!而且婚礼规模超过前两桩,会让两个哥嫂认为父母偏心,给本来就长舌呶呶不休的媳妇们留下新的话柄!”权衡利弊,他决定:小三子的婚礼要和以往两桩一样:富足而不奢侈。隆重而不张扬。 迎亲这天,蒲家大门上张灯结彩,大红喜联在明媚的阳光下,映的登门贺喜的宾客容光焕发,喜上眉梢! 两次“冲喜”,果然让卧病数月的蒲盘神奇般的好起来,他强撑着瘦弱的身体下了床,既不拄拐杖也不让家人搀扶,笑逐颜开地在贺喜的人群中穿行,迎来送往……使人几乎忘了他是个重病在身的老人! 早饭后,人们正在大门外翘首张望娶亲的花轿归来,忽然听见一阵锣声开道,看时,只见大街上一字儿来了三乘官轿,围观的人群如波开浪裂,闪开一条大道让官轿来到蒲家门前停下,管事人员高声传报: “县尊费大人前来贺喜!” “知府章大人前来贺喜!” “学政使施大人前来贺喜!” 消息如同春雷在空中炸响,立刻轰动了全县,顷刻间,四外八乡的头面人物,城里店铺商号老板们不啻接到了朝廷的圣旨,争先恐后登门贺喜。一时间,蒲家门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蒲盘一家人受宠若惊,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而官爷们却如同来到自己家里,态度谦恭、言谈随和。才使两位老人心情平静下来。 费县令对蒲盘夫妇说:“我们是老百姓的父母官,老百姓的喜事,就是我们的喜事。我们今天不是来做客,而是来当差,您老派我什么差使?”说的大家都笑了。 蒲盘说:“列位大人光临寒舍,使草民门庭光耀,蓬屋生辉,我有病,不能陪客喝酒,待会儿亲家翁来了,大人们就屈尊就卑,替我陪亲家翁说话吧!” 费知县摆摆手道:“不妥!不妥!当官的有‘瘆人毛’,人见人怕,我们在座,客人们钳口禁语,不成了吃‘哑巴酒’?还是听我安排吧:您老是一家之主,是无可争议的主婚人,施先生是新郎的老师可当证婚人;我呢,七品降六级,就当个‘赞礼官’吧!”费大人的谦虚幽默引得众人轰堂大笑。 章士荣急不可待地说:“费大人!还有我呢,安排什么差使?” “您给我当师爷,有道是:‘清官难理家务事’,我主持婚礼若有不当之处,随时提醒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唢呐声响,娶亲的花轿回来了!大家齐呼啦出门观看,只见两乘花轿颤巍巍来到门前缓缓落下,伴娘上前掀开轿帘,新郎新娘各自下轿。 众人目光一下子投向新娘,只见这位亭亭玉立的新人,头顶大红盖头,身着大红喜服,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石榴花,在两个嫁娘的搀扶下,伴随着欢乐的唢呐声,足踏红毡缓缓走来。仿佛一缕纤纤火苗随风飘动。当新人大步跨高高隆起的马鞍、跃过烈烈燃烧的火盆时,突然礼炮轰鸣,地动山摇!众人吓了一跳。不知庄户人家从哪里弄来这玩意鸣放助兴,震得树木簌簌颤抖,人人心头狂跳! 原来,县尊大人自告奋勇担任赞礼官,抬轿的衙役们见老爷如此兴头,悄悄将衙门迎官礼炮用马驮来,就在新人过门的那一刻,燃放助兴,将婚礼推向高潮! 这种排场、这种声势,甭说蒲家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是城里高司寇儿子办喜事时也没这种阵势,更没有惊动县官大人亲自主持婚礼,这使挣足了面子的蒲家人心怒放,喜形于色。 然而,人们却惊奇发现:新郎本人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却眉头紧蹙,精神恍惚,满腹惆怅溢于言表!有人说,父亲病重,儿子怎么能高兴得起来?是的,父亲强支着病体为他操办婚事,儿子确实心感愧疚,然而却不至于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你看,赞礼官连喊了两遍:“夫妻交拜!”,始终身不转,头不低,依旧朝着父母鞠躬不止。气得知县大人拍案呼叫,他仍然置若罔闻,使新娘不得不尴尬地一遍又一遍地朝着对面鞠躬,直到两个嫂子过去附在耳朵上小声警告:“你的心思哪里去了?光想着陈淑卿啦。啊!”。他才如梦初醒,向新娘鞠了躬。 入洞房时,蒲松龄见门上的对联换成了两条空红纸,知道是阿嫂出得鬼点子:故意刁难没读书的新娘,搏众人一笑。 他的猜测一点不错,这‘偷梁换柱’之计,确实是阿嫂别出心裁,一手导演的恶作剧。他在娘家是独生女,父母宠爱,充当男儿养,所以破例读书,字也写得不错。因常常求陈淑卿解读诗词,两人结下了深厚感情,对公爹为三小叔弃陈选刘,非常不满。向文秀索取了钻戒还觉没不够解气,又想出用对联难为新娘子的主意。 蒲松龄深知岳父和父亲一样,不让女孩读书,心中为文秀捏着把汗。 “唉!新娘子如果是淑卿就好办了。”此刻他又回忆起和陈淑卿在一起赋诗、联句的往事来,那时他们常常相随相伴在山谷间、小溪旁无拘无束地漫步,玩得高兴,或即景赋诗,或联句猜谜,各自心照不宣地憧憬着将来生活在一起,夫吟妇和、夫唱妇随,欢欢乐乐地生活一辈子……曾几何时,这一切又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相亲相爱的恋人突然成了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虽然她在临别的赠诗中写下‘有缘后会定有期’的诗句,可眼下天各一方,她又在什么地方?唉!看来只有承认眼前的现实:入洞房方为真夫妻。 “发什么愣?快写呀!” “好,好,我写……写……”他心不在焉地提起笔来。蘸了蘸墨却又迟疑起来。 “快写呀,怎么啦?平日里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今天劫成笨蛋啦。快写呀!新娘子等着对下句哩!” “哦,就写……就写……”他仍在犹豫,不是写不出来,而是为照顾文秀的水平,尽量把上联出的通俗些,就像人人都能张口就来的顺口溜那样,让没进书房门的文秀能毫不费力地对上下句。他想起刚才那句无可奈何的慨叹,挥笔写出上联: 入洞房方为真夫妻 写完把笔交给文秀 文秀毫不迟疑的接过丈夫手中的笔来,蘸足了墨写出下联: 爱妻子才是好丈夫。 “对的好!”众人拍手欢呼:“真不愧是‘文战有声’刘文学的千金!” 两个嫂夫人一左一右,一哈腰把文秀架起来,撮了两撮,抱着亲不够:“真是我们的好兄弟媳妇!” 费县令也在一旁凑热闹:“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新郎官出口成章,新娘子自然答对如流了!” 阿嫂狡黠地一笑,扮个鬼脸道:“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秀才文绉绉!”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来到内室门前,门框上照样两条红纸。 新郎已经了解新娘的‘底气’,没再犹豫,挥笔写出上联: 洞房花烛,百年恩爱由此始。 文秀莞尔一笑,从蒲松龄手里接过笔来,写出下联: 金榜题名,万里征程才起步。 全场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蒲松龄一舒展紧缩的眉头,拉住文秀的手,学者西方人在手背上吻了一下:“人道卿是木头人,现在看来真乃我之谢道韫也!” 阿嫂上前拉过文秀被新郎吻过的手,把那枚宝贵的钻戒重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文秀激动眼含热泪:“嫂嫂!你戴吧!” “我有!”阿嫂翻手把自己的钻戒一亮,“你当我真要你的吗?当时是为你来逼走了小卿,赌着口气罢了。经过一段相处,发现你不仅是三弟的好媳妇,也是我们好妯娌,所以把戒指还给你。怎么样?该原谅嫂嫂了吧?” 文秀噗哧笑了:“你呀,真是个好人坏蛋嫂嫂!” 众人哄堂大笑。 闹洞房的人渐渐散去,彻夜长明的喜烛光中,新郎新娘相偎相依在鸳鸯枕上窃窃私语: “夫君,明日祭过了祖坟,你出去访访小卿妹妹的下落吧!” “为什么?” “我想她呀!难道你不怀念她?” 丈夫黙然。 “你肯定在想念她。” “何以见得?” “你写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从今天婚礼上,你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对她的深切怀念,不过,我不在意,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俩从小生活在一起,感情那么深,要不是因为我从中插一杠子,今天晚上,偎依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她,她比我好,相貌、人品、才华天赋,我都比不上她,像你这样的才子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生活得快乐。” “唉——!”丈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过境迁,一切都成过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文秀叹了口气,愧疚地说下去:“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走的,提亲的时侯,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就答应了父亲。来到这里,我才发现你身边已经有了她。后悔莫及,回去请求父亲解除婚约,父亲坚决不让!就这样,一错再错,酿成了今天这个苦果。不但苦了卿妹,也苦了你我,以前我和你一样,是父命难违,不得已做了夫妻!你今天婚礼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是因为思念卿妹所致。这使我十分懊悔,早知如此,我宁死也不答应和你成亲!现在已经和你拜了天地,父母再也管不着我们啦,我甘心情愿把你还给卿妹,做你的二房也行,佣人也行……总之,我能亲眼看到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在一块吟诗、联句、谈古论今,欢歌笑语……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充满乐趣,比我们两个志趣、爱好完全不同的人勉强生活在一起,心里好受得多。” “别说傻话了!”他伸出强壮的胳膊把文秀紧紧楼在怀里:“在我心中,你和小卿一样,都是值得男人喜欢和尊重的女子。说实话,在你进这个家门之前,我心里确实只有一个小卿,在父亲强迫我跟你定亲的那段日子里,我真想离开这个家和她远走高飞。后来得到她出走的消息,简直痛不欲生!我们订婚的那天晚上,我在她人去屋空的卧室里整整折腾了一宿,甚至想一死了之。” “后来呢?” “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过去……醒来时,发现你正眼含热泪,用汤匙往我嘴里喂姜汤时,使我猛然想到,自己不能死,死了会同时坑害两个好心女人。” “我当时真害怕你死了。”文秀哽咽道:“在没提亲前,我就听人们讲述你聪明好学,胆识过人的故事,把你作为心目中的英雄,学习的楷模。由于当时不知道你身边有个小卿姑娘,所以,有人上门提亲,我就满心足意地答应下来,从而导致小卿妹的岀走。其实,也怨你犹柔寡断,当时,如果你坚决抗争,父亲再不同意也得作罢。没想到小卿又一去不回,这才促成了我们两个结合。我理解你对小卿妹的感情,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两个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心心相印。这种鱼水交融的感情,是不能分的,所以,我希望小卿妹早一天回到你身边来。我后退一步,愧疚之心才会得到宽慰……” “你不了解小卿的人生志向,她是位颇具侠肝义胆的人。一生志在除暴安良,使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庄稼院里哪能关得住她?我则志在考取功名,家中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才无后顾之忧。由此看来,父亲这样安排也不无道理,所以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啦,不说这些了!”他伸手给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一定去寻找她,不过现在不能去,一来,父亲病重,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再说即使找到她,她也绝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 “为什么?我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呀!” “刚才我说过,他是个侠女,志在为天下人脱离苦难而奋斗!她的理想、事业,是这个家庭小圈子容纳不下的。从今以后,你是我的爱妻,小卿是我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 “原来如此。”文秀破涕为笑,笑得那么灿烂。 他痴痴的看着她的脸,那灿烂的笑容如同娇艳的花朵绽放在端庄秀气的瓜子脸上,妩媚动人! 两人甜蜜地拥抱着刚要入睡,忽听母亲在门外轻声呼唤道:“小三子,你爹快不行了,你们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第二十三回 披荆斩棘营建新居 驱狼护豕夜战猛兽 蒲松龄夫妇正沉醉在洞房花烛的甜蜜中,忽然听到娘在窗外呼唤道:“小三子!你爹快不行了,你们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二人吃了一惊!立即穿衣起床,来到父亲炕前,见老人脸色憔倅,形容枯稿,两眼紧闭,气息微弱,己是弥留之际。一阵心酸,扑簌簌落下泪来。蒲松龄伏身连叫两声,爹微微睁开眼侧脸看着他门下巴动了下,示意让他们坐近些,又闭上了眼。 不多时,哥嫂也都来了,大家相视无言,只有伤心落泪。 董夫人撩起衣襟擦擦眼泪,伏下身去对丈夫哽咽道:“他爹!孩子们都到你身边来啦!有啥话嘱咐他们的,你就说吧!” 一连呼唤了两遍,蒲盘才缓缓挣开眼,深情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含泪道:“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自--知--不--久--于--人--世,召--呼--你--们--前--来--嘱--咐--几--句:我--们--蒲--氏--家--族--自--古--以--来,虽---无---高---官---显---贵,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我--一生---勤---学--不--辍,致--力--仕--途,然--而--命--运--不--济,始--终--困--于--场--屋。但--愿--尔--等--不--要--因--我--碌--碌-无--为--自--卑,要--自--强--不--息。力--求--上--进!我--本--欲--把--你--们--抚--育--成--才,无--奈--疾--病--缠--身,--心--有--而--力--不--足--矣!你--们--兄--弟--四--人--中,惟--有--小--三--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有--望--成--才。明--年--乡--试,当--去-一搏,倘--若--仕--途--不--顺,也--不--要--自--暴--自--弃。有--志--者--事--竟--成!继--续--努--力,争--取--下--次--成--功!”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蒲家兄弟忍悲含泪,安葬了父亲。 自从施润章进京会试,父亲病倒,学堂没了先生,蒲松龄只好借读于好朋友李希梅家塾中。两个好朋友,日分明窗,夜分灯光,倒也不觉的寂寞,所以平时很少回家。 文秀白天下地,晚上纺线织布,直到深夜。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儿子不在家,晚上和媳妇做伴,所以,文秀虽然劳累,并不感到寂寞。只是分家以后,他们仍住着弟弟鹤龄的小北屋,怕在屋里烧火熏黑墙壁,只好借用阿嫂南屋做饭.侄儿一天天长大,阿嫂催着要屋,把新媳妇难为得六神无主,恨不得立刻搬到老场屋,过天清净日子。好几次拿锨、镢、扫帚去打扫,都被婆婆拦住。老人说:“那里一片树木莽林,夜里常常听见狼嚎声。你一个年轻女人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要打扫也得等蒲松龄回家,两个人一块去。”文秀犹豫再三,只好作罢。直到清明节先生回家祭租,蒲松龄回家探望,小两口才把打扫修缮老场屋的事定下来。 老场屋坐落在庄头野地里,叫老场屋,其实并不古老。只因为土墙草顶孤零零立在旷野里,风吹雨淋,破败的快些罢了。据说,那里原来也是良田,因为村庄向外扩展,附近有了住家,免不得鸡刨狗蹬,庄稼长不好,只好栽树。后来蒲盘经商致富,地多了,原来的场不够用,将这片林地一半使场,并盖了三间草房,用作看场和临时仓库用。 近几年天灾频乃,庄稼上不了场,于是闲置不用。屋子没了用场,也就懒得修缮,以致顶漏墙塌,摇摇欲倒了。 前些时分家,由于房少兄弟们多,一家一院不够分,便将这老场屋滥竽充数,其实,谁都不愿意要,又哭又闹把两位老人折腾的束手无策。松龄夫妇体谅老人的难处,主动捡了破烂。那时文秀刚进蒲家,没见过老场屋是个什么样子?当初答应要,不过是权宜之计,心想:女人嘛,嫁鸡宿窝,嫁狗钻洞,丈夫能住,自己也能住,只要两位老人不受难为,自己再苦再难也没什么。况且丈夫在科举道路上旗开得胜,再接再厉,考个一官半职,连这点破烂家产也不要了。所以,尽管有些好心人当着文秀的面,说蒲家分家不公平,文秀浑然不觉,一笑了之。先生回家祭祖,放了学生的假。于是,小两口决定去打扫、修缮老场屋搬家。 文秀早起做好饭,两人吃了,丈夫扛着锨镢,妻子拿着扫箒出了庄。太阳从东山顶上露出笑脸,阳光给房屋、树木披上了桔红色的轻纱。夜里睡梦中被狼吓醒的文秀,此时看望着绿树怀抱里的老场屋,却觉得哪么亲切,那么温馨! 她回头朝丈夫甜甜一笑:“这就是咱的家呀!” 丈夫回之一笑:“你不害怕啦?那里,说不定真的有狼呢!” “有狼我也不怕!” “为什么?” “有你呢!” 来到场边。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老场屋像只羽毛零乱的抱窝鸡,趴在杂草从生的野地里。房顶烂了好几个大窟窿!窗口不但小得可怜,而且用作窗棂的木棒也少了好几条,像老人掉了牙似的,破木板门下端大窟窿,能钻进野狗去。 蒲松龄扛着锨镢要过去,文秀拉住他说:“别进,先扔进块石头试试,看里头有狼没有?” 蒲松龄放下锨镢,从草丛里捡块石头扔过去,正好打在门板上,喀嚓一声,惊得一对野鹁鸪夫妻从窗口扑棱棱飞出来。 文秀不放心,也投了一块。没再出来什么,两个人才踏着没膝深的枯草来到屋前。 蒲松龄拿出钥匙开了锁,轻轻推开门扇,一股潮湿霉气扑出来,文秀觉得一阵恶心,忙用手捂住口鼻,硬着头皮看时,只见满地鼠土鸟粪、狼藉不堪,屋顶上结满蜘蛛网。 文秀抡起扫帚就扫。 丈夫说:“虫虫蜮蜮先别动它,我去弄些柴草来点火熏熏。说罢,去屋后树林里弄了些枯草、树枝,点起火来,屋里顿时浓烟弥漫,呛得蜘蛛们吊丝垂下来,于是两个人忙退出屋子,随手掩上门。 趁烟雾没有消散的空儿,他们动手清除屋前的荆棘、杂草、。 老场屋破败到这种程度,在蒲松龄看来是自然而然的事,乍见感到惊讶,心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既不懊悔也不惋惜。因为这里尽管荒凉,但毕竟是他儿时一方乐土。小时候跟父亲来看场,那时场坪轧的平光如镜,扫的一尘不染。扒光脚丫在上面翻跟头、打旁连,或者去屋后树林里掏鸟蛋,用面筋粘蝉,扑捉萤火虫,玩的忘乎所以。生怕场事完毕,随父亲搬回家中住。心想,这里是家多好啊!现在这里真的是家了,而自己却只顾读书,几年没来,竟破败成这个样子!这残缺不全的屋檐下,还有麻雀窝吗?屋后树林里肯定有斑鸠,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斑鸠求爱的咕咕声……‘要听鸟音多种树’,与鸟为邻,生活会充满乐章……在这里居住,即使是草棚土屋、绳床瓦灶,也比挤在老家四合院里心情 文秀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里,既没做饭的厨房,也没方便的厕所,四面毫无遮拦的荒野地方,哪里是人住的?丈夫说的“平地一片,没有负担,想建什么样的家,就建什么样的家。纯粹是纸上画仙庄的书呆子话。眼下,甭说盖屋打墙,就是修补屋上的漏洞也没有材料!再说,男人不在家,四面无墙,甭说林木草丛中有野兽出没,就是山里的狼、狐狸什么的,随时都能光顾! 她害怕了,心中犹豫起来,目光呆呆地看着破贩不堪的土屋,愣了会儿神,对丈夫说:“不打扫了,还是回庄里另租房屋住吧!” “为什么?你不是整天唠叨着要搬出来住吗?” “那是在气头上,屋破成这个样子,没箔没麦秸怎么修补?” “这两样东西,我都给你们准备好啦!”冷不丁,背后有人接话,那么热情,那么诚恳,不像说着玩。 两人忙回头看时,是与这里一墙之隔的巧二叔。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去和老人见礼:“是巧二叔呀,我们正商量着清理了屋前杂草,再去请教您如何修理房子呢,可巧您老就来了,快坐下说话。” 说让人坐下,其实无处可坐,文秀发现草丛中的碌碡,急忙掏出手巾,拂去上面的尘土,让巧二叔坐下。 蒲松龄也在另一只碌碡上坐下,吩咐文秀:“快回家去泡茶水。” 巧二叔说:“不用啦,蒲老财要修寿坟,我回家取罗盘路过这里,见你们清除杂草,估计要修房子,顺便过来问你们何时动工?其实自从你们的家分到这里,我来打量好几次了,这场苑长宽都步量过。连屋后树林一亩多地,可修前后俩院,老场屋在两院之间,位置还合适,只要修缮一下,就算前院的主房。先将就住着,日后有了钱再翻盖。东边靠道,宜开东南门,饭屋在东北,栏圈在西南。当务之急,现将屋前杂草荆棘清除干净,准备堆放材料。我跟大壮打了招呼,叫他去山上运石头,盖饭屋和栏圈。先打扫出快空地,把箔和麦秸运来。咱们自己的活儿,说干就干,今日我去给他方好地盘,让他们先干着,明日就过来。” 蒲松龄道:“别耽误了人家的事。” 巧二叔道:“先为活着的人着想,准备死的,叫他靠后!” 巧二叔一番周到安排,使蒲松龄夫妇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二叔,您百忙之来帮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用了您的材料,日后给钱。” 巧二叔笑道:“东西自己用,给什么钱?村里人都说:蒲家分家不公,兄弟们都分到好房子,唯独把破场屋分给了松龄,明明是欺他们两口子老实,人善叫人欺,马善叫人骑!纷纷为你们两口子抱不平,唯独我不这样看,因为我从此有了好邻居,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我和你二婶都上了年纪,有你们两口子在隔壁,就有了依靠……好啦,你们干吧,我明日一早就过来。” 送走巧二叔,两口儿吃了定心丸,特别是文秀,简直变成另一个人,满脸欢喜浑身是劲,奋力锄草,只干得热汗淋淋,娇喘吁吁。正干的起劲,文秀突然“啊呀”一声惊叫,扔下镢柄就跑! 蒲松龄一愣神,定睛看时,只见草丛中一只刺猬,忙用铁锨铲起来,刚要往远处扔,惊恐略定的文秀,忙拦住道:“别摔死了,它是财神!” “刺猬是财神?” “是啊,俺在娘家过年蒸干粮的时候,年年都做只面刺猬,背上驮着元宝,叫‘财神献宝’作为新年伊始的吉祥物,历书上说今年财神正东,要把它放到东边。” “好吧!”丈夫端起刺猬,把它送到屋子东边的树丛里。 刚提着铁锨回来,又听见文秀惊叫一声,扔了镢柄,跑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浑身颤抖。 蒲松龄两手紧紧抱住妻子,一边安慰,一面朝草丛中望去,只见一条大红花蛇蠕蠕爬行,他轻轻推开文秀,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抓住蛇尾巴提起来。 “快扔掉!当心被它咬着!”文秀大惊失色,见丈夫不但不扔,反而甩着蛇玩。她不敢再看,闭着眼睛吆喝:“快把它放了。放了!” “放在哪里?” “蛇神喜温,放在正南。” 蒲松龄哈哈大笑:“这么说,我们人神居中啦!”,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穿住蛇盘曲的身体,一边舞动,口中念念有词:“财神正东、福神正西、蛇神正南、太岁正北,我房修缮,有碍诸位,号令既出,尔等速退,谁敢迟缓,挨我棒槌!我妻胆小,怕神怕鬼,吓着我妻,治汝之罪!…… “哈!哈!哈!哈!”文秀笑得前仰后合. 回家吃中午饭时,蒲松龄写了付对联来贴在门框上: 太公到此, 诸神退位。 横披是:‘我来也’。 第二天,蒲松龄夫妇来到老场屋时,巧二叔早运来材料等着。吩咐他们:一个和泥,一个去他家扛梯子,先修补房顶。 由于巧二叔和蒲大壮的倾力相助,破败不堪的老场屋不但很快修缮一新,而且按照蒲松龄的意图,把屋里一分为三,东间是卧室,西间做书房,中间为客厅,并在后墙上也开了窗,粉刷了墙壁,搭了天棚。经过这一番整修,破败不堪老场屋变成了窗明几净的舒适住房。随后陆续修盖了厨房、厕所、猪圈、鸡窝……又去河滩上捡来石子,铺了道路。院子里种植了花草和桃、杏、石榴等果树…… 房屋修好了,大壮帮忙搬家,他不愧是大力士,桌、椅、床、柜、锅、盆、勺、粮食……一车装,看去像推着座小山在缓缓移动。蒲松龄和文秀携带被褥紧跟。一出庄,便看见老场屋以崭新的面貌等待他们。文秀感觉有股亲切温馨的诱惑力。不由加快了脚步。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看时,只见丈夫还在满井边徘徊、张望…… 文秀不耐烦地喊:“快走呀!磨蹭什么?“ 等丈夫走近了,文秀笑着问他:“你在满井边琢磨什么?” 蒲松龄感慨地说:“舍不得离开清澈甘甜的满井水呀!” “你总是那么喜欢水。” “人没有不喜欢水的。有道是:仁者爱山,智者爱水。我虽不智,对水却有特殊感情。这不仅因为水是生命之源,更重要的是水最启迪人的思维。你看,水无常形,随遇而安。大可包容万物,小可穿过针孔。高可化成彩云使天空美伦美奂,低可汇成大海波澜壮阔。云、雾是她的梦想,雨、雪是她的化身。江河是它在奔腾,湖、海是她在休憇。那里有水,那里就生机勃勃!那里无水,那里就干涸死沉。我想顺着道边挖条水渠,把满井水引进我们的新居。在天井中央挖个池塘,种莲、养鱼、浇菜、洒花……既丰富了生活,又美化了环境。文秀,我这项规划怎么样?” 文秀高兴地说:“好!我赞成!安好家,日子安定下来,就动手干。” 来到场屋前,蒲大壮己经卸完车。文秀见他满头大汗,忙掏出手巾递给他。大壮慌忙摆手拒绝:“不!不!我有。”随即扲起衣襟没头没脸地擦起来。 文秀嗔责他:“衣裳没人洗,还这么没脏没净!拿着!”说罢,把手巾扔给他。 大壮接在手里,见洁白的手巾散发着芳香。没舍得用,又欲还给文秀,文秀笑着一把抓过来,踮起脚为大壮擦净头脸上的汗水,然后把手巾塞进他衣袋里。 大壮憨厚地笑道:“你们自己往屋里搬吧,我推石头去啦。” 屋前请除过荆棘枯草的地上,又长出绿茵苬新芽。蒲公英的生命力强,锯齿形的叶片不仅铺满了地面,还绽开一朵朵金灿灿的黄花。 文秀上前开门,发现锈迹斑驳的门锁上沾着几点鸟粪,台头看时,屋檐上有只燕子在叽哩嘎啦地叫。自言自语道:“人还没来住,你们先安家啦。” 蒲松龄笑道:“岂只安了家,而且已经在孵化后代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听房檐上那雄燕子说:‘邻居、邻居,不要惊动我妻!’不信,你开门进屋看看,雌燕子正在窝中孵卵呢。” 文秀开门看时,屋檩上新筑的泥巢里,果然有只燕子正安静地抱窝,惊异地问:“你真懂得鸟语?” 蒲松龄笑道:“不是听懂而是推断,我们尚未来住,已经有邻居了。这是好兆头!以后,我们在屋里不要弄出大的响声来,免得邻居受到惊吓。而对狐狸、狼等恶兽就不客气啦!” 说到狼,文秀心有余悸地问:“屋后树林里真的有狼?“ 丈夫说:“现在没有,以后我们喂上家畜、家禽,可能会引了狐狸、狼来。” “那我们不喂猪了,免得招引狼来。” 丈夫说:“不养猪怎么攒粪种地?过日子不能因噎废食。只要多加防笵就是了。” 第二天,由巧二叔掌眼,从西关关集上买来头母猪崽儿,果然当天夜里,消息灵通的大灰狼便来‘光顾’了。 时值盛夏,蒲松龄夫妇吃罢晚饭,在天井里凉快了一会儿,刚刚睡下,忽然听见小猪撕心裂肺嚎叫!两人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狼来拖猪了!” “打狼呀,打狼呀!”蒲松龄边喊边披衣往外跑…… “拿根棍子,当心被它咬着!”妻子在后边提醒。说也奇怪,几天前还被刺猬、长虫吓得心惊肉跳的文秀,现在却不怕狼了。拖了铁锨随后跟出来。 猪圈里,小猪还在没命的嚎叫,显然呐喊声和摔打门板的声音都没有把狼吓跑。 蒲松龄虽然知道动物也怕人,可是,第一次与凶残的狼接触,还是有些害怕:心在狂跳,手脚打颤。又不敢开栏门,怕狼放弃小猪返身伤人!一时手脚无措! 文秀赶来提醒他:“栏墙上有石块,搬起来打呀!” 蒲松龄恍然大悟,扔了木棍,搬起一块石头,朝猪圈里黑乎乎的大家伙奋力砸去。 狼被石块打中,惨叫一声,丢下小猪,朝墙外呲牙咧嘴示威,却不肯放弃猎物。 于是,他又举起一块石头砸下去,狼又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夫妻俩一齐动手,把石块不断扔进栏里,狼被砸的遍体伤疼,自知不敌,跃出栏墙逃走了。 看那狼口余生的猪崽时,可怜的小家伙蜷缩在墙角里,痛苦地呻吟着。 文秀忙回屋里端来灯细看,小猪脖子被狼咬的血肉模糊。所幸没伤着要害部位,暂时没生命危俭。为防止伤口感染,忙把抹墙剩下的石灰粉撒在伤口上。直到小猪安静下来之后,两人才松了口气,回到屋里。 惊悸之余,夫妇俩躺在床上,商量‘亡羊补牢’之计: 蒲松龄说:“狼之所以能进了猪圈,完全是因为没有院墙所致,‘亡羊补牢’,必须先砌院墙、盖大门。可是周围一圈几十丈高墙,并非一半点材料,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不在家,你孤身一人是办不到的。好在离山不远、棘针、荆条遍地皆是。先编圈篱笆,再喂上只狗看家护院,野兽就不敢肆无忌惮了。” 文秀叹口气道:“也只好这样了。” 小两口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便伐木栽桩,编起篱笆墙来。 然而说来容易,做起来难。编篱笆墙也非易事,没有锯斧,如何伐木截桩?幸亏巧二叔及时发现他们的难处,带来工具帮忙,把木桩栽好之后,两人便上山割棘针,那些灌木荆棘,枝杈横生,浑身针刺!割不多久,手、脸便多处被刺伤。好在李希梅、赵严石、等同窗好友,听道消息,纷纷前来帮忙。 蒲松龄夫妇过意不去,声言停工待客,众人不让,说:“我们整天关在书房里,都闲腻了,干点活儿,反而觉得浑身舒坦!停工喝酒,立马就走。” 但凭着一股少年血性、书生意气,效益还是挺可观的。再加上蒲大壮以一当十,不到一天,一圈篱笆墙就扎起来了。随后又用荆条编成柴门,巧二叔打造门框安好。 蒲松龄撰其对联曰: 柴门迎旭日,天光献瑞。 茅庐依丛林,百鸟朝歌。 横批是:乐在其中 客厅迎面悬挂着一阙《应天长》: 雪消插柳,雨后栽花,半亩园中功课。舍绕群山,山外谁知天几大?菊千朵、竹万个,斗室小红衿犹贺。蜂蝶扰,豆蔓重重,疏篱难荷。新补寒衣破,稚子初披,顾影欢无那。月上梧桐,今日遑思明日饿。得樽酒、团圝坐、枕松石,三竿高卧。寄声剥啄人儿:阿翁方惰。 蒲松龄挂好字轴,正站在当地欣赏。忽听外面人声犬吠,忙出屋看时只见有人牵着只猛犬进了柴门,正东张西望,瞅寻地方拴呢。 第二十四回 为求婚密授文言句 贺乔迁联赋田园诗 蒲松龄挂好中轴,正站着独自欣赏,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唤狗。忙出屋门看时,原来是大壮把相依为命的‘雄狮’牵来了,正没地方拴哩。见蒲松龄出来,忙说:“三弟,快找个铁橛来砸在地上,拴住它。” 蒲松龄问:“哥!牵来雄狮谁给你看家?” 大壮说“我家里有什么?有人偷老枣树上的沙袋?他扛得动吗?”一面拍着雄狮的脖子:“这家伙没待够我那穷家,一路上死拖硬拽才牵了来,一看不是它的家,死活不肯进门,给点好吃的哄住它。千万别让他挣开锁链跑了。” 蒲松龄知道雄狮异常凶猛,担心它伤人,劝大壮再牵回去。大壮说:“别看牠样子凶猛,对主人却很温驯,也非常听话。对进来的生人,分辨力极强!客人朋友来了只报信息,不会无故伤人。晚间关门后放开它,狐狸、狼绝对不敢进来。是吗?雄狮!”他轻轻拍拍雄狮的脖子,然后指着院落说;“这就是你的新家。又舒适又整洁。”又指着畏而远之的蒲松龄夫妇说:“这两个是你新主人!又勤劳、又善良。放心吧!跟着他们,保险顿顿吃饱饭!”见雄狮友善地摇尾巴,表示黙认。于是,招呼蒲松龄夫妇近前与雄狮相互认识。亲近一下…… 蒲松龄夫妇相视一笑,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敢靠近雄狮。 大壮发急道:“过来呀!只要你们真心善待它,它绝不会伤害你们。”又说:“狗是忠臣,从不嫌主人家穷。一旦认可你们,打不走,饿不跑。猫就不行,作了恶,连句高话也受不了,还得天天吃好东西,饭时不好,一去不回头!” 文秀想出个交好雄狮的办法,回屋拿来煎饼,一撕为二,给丈夫一半,说:“给雄狮点见面礼物,它就认可我们啦!” 蒲松龄这才慢僈走近雄狮,小心翼翼地把煎饼触到它嘴边。雄狮用鼻子闻闻,然后,咬住放在地上,用两只前瓜摁住,摇着尾巴吃起来。 蒲大壮高兴地一拍膝盖:“好了!承认新主人啦!”说完,转身要走。 蒲松龄一把拉住道;“屋里坐坐,兄弟有话问你。” 蒲大壮只得跟着族弟进屋坐下,文秀忙把烟簸箩推给他,然后提壶倒水…… 蒲松龄对文秀说;“坐下!我问你点事,前天和大壮哥去相亲的事怎么样啦?” 文秀气愤地说:“大壮哥没说上两句话,俺叔就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 “二叔一心要给文慧姐找个文质彬彬的‘秀才’,大壮哥一进门,他就满口之乎者也问这问那,大壮哥没念书,哪里回答得上,所以,屁股没挨板櫈,就被赶出家门!” 蒲松龄顿足道:“这都怨我,明知道那老酸子有这么个择婿标准,事先没教大壮哥几句文言话,若是让大壮哥换身整齐衣裳,再学会说几句文言话,这桩婚事准成。” “不一定吧?”文秀摇头质疑。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们先分析一下二叔其人、及其家庭状:他从穿着开裆裤就读经书,一心想科举成名。不料事与愿违,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如今年过半百,黄土埋到脖子了,仍不死心,终年足不出户,闭门谢客,一天到晚窝在他的小书斋里,白首穷经!几亩地全靠二婶母女耕种。两个小脚女人种几亩地谈何容易!受苦受累,到头来落个荒种薄收,日子越过越穷。为这,二婶不止一次和他打嘴仗。劝他降低标准,不管是不是读书人,只要身强力壮,能帮她们母女把地种好就行,不然,找个和你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穷酸,日子只会雪上加霜!可二叔就是不听,说什么他这辈子没考上秀才,又没个儿子继承志向,不使刘家门庭断了书香?因此,非找个秀才女婿不可。而二婶和文慧姐则考虑现实利益,对魁伟健壮的大壮哥,一定称心如意。这样,‘八’字就有一撇了。至于二叔这一关,要过也不难,眼下他对‘秀才’这个字眼十份痴迷。人的精神一旦达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最容易上当受骗。我们就利用他这一弱点,让大壮哥穿上我的衣裳,假扮秀才模样,再学会几句‘之乎者也’客套话,管保他会痛痛快快地答应这桩亲事。” 文秀摇头说:“不行,二叔已经见过大壮哥,而且知道他没文化了,再打扮也会被认出来的。再说大壮哥从小没读书,土话说惯了嘴,文言话一时半耍也学不会。万一结结巴巴,所答非所问,岂不成了东施效颦,弄巧成拙!” 大壮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俺已经丢过一次人了,再去还不是扒着眼皮照镜子——自找难看。咱就是个老粗庄稼坯子,有人愿跟,就娶,没人跟,打一辈子光棍!” “快光棍半辈子了,还拉硬屎!”蒲松龄在大壮厚实的肩膀上拍了一掌:“我现在就教你几句文言话,只要你学会说了,明日,我带你去走一趟,保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过,你今晚回去必须烧锅热水,从头到脚彻底洗个澡,然后去理发店,头发、胡须一扫光!明早过来,让你弟妹化妆打扮一下。还有,既然人改头换面了,称谓也得改一下,昨天你是以蒲大壮的名份去相亲,这回不叫‘大壮’了。” “叫什么?” “蒲二壮。一进门,刘敬斋一看是你,一定问:“如何又是汝?”你就回答:“老人家,您误会了,上次来者乃吾兄也,吾与兄长乃孪生兄弟,不仅体态、容貌一般无二。且言语声音亦相似,不用说外人看似一人,就是父母亦难辨其昆仲也。他听你这么说,他一定确信无疑,下一步必然会问:汝‘台甫’如河称呼?你就告诉他:吾名二壮,字仲力’。问了你名字之后,接下来他一定会问:‘某与汝素昧平生,非亲非故,来吾家何干?’你就说;晚生耳闻老人家令爱待字闺中,欲攀龙附凤,缔结百年之好耳,望老人家不惜金玉以适顽石,成全其美事!” 大壮说:“好吧,你教一句,我学一句。学会了,咱就去试试,学不会,打一辈子光棍。“ 蒲松龄鼓励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认真学没有学不会的。” 于是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教学,起初有些结结巴巴,阴阳怪气,然而,一遍生,两遍熟,渐渐口舌都听使唤了,苦练了一下午,真学会了不少文言话。。 蒲松龄高兴地说:“行!今晚吃了饭,就回家洗澡、刮胡子、刷牙、剪指甲,邋遢习气一概去掉,明日一早过来,让弟媳帮你穿衣戴帽,改头换面,我领你去二次相亲!” 大壮当晚回家洗了澡,清早进城剃头、刮脸。自以为万事俱备,可进门还是被文秀找出了毛病:原来他没刷牙,进门一说话,文秀就闻到满口臭味。忙拿出蒲松龄的牙刷牙粉他让他刷了牙。然后把丈夫那件深灰色府绸长衫、古铜色贡呢马褂和青缎瓜皮帽取出来,把大壮打扮得衣冠楚楚,袍帽整洁。让大壮立正站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衣服长短正好,只是太瘦,紧巴巴捆在身上,不但影响观瞻,而且把人捆缚得很不舒服,只好叫大壮把破烂内衣都脱掉,直接穿上蒲松龄秀才衣冠,并嘱咐:他尽量把精神放轻松些…… 为了门面,让大壮借头驴骑上,并将珍藏的两瓶好酒让大壮带上,讨好老丈人。 来到大刘庄,蒲松龄先去岳丈家,让老人利用在家族中的威望,在二叔面前多进美言。然后领着大壮,二次登门相亲。 丈母婶一看来的还是那个黑大汉,心中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没想到老头子轰走的健壮男儿又登门庭,却又担心固执己见的倔老头子再次把意中人轰出去,不但让女儿永远失去这份良缘,而且不忍看到这位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度难堪。来到二门外的小书斋,把摇头晃脑,沉醉于吟哦经卷老头子唤醒过来。告诉他,这回是留仙领来相亲的。要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让侄女婿高兴而来,扫兴而去…… 刘敬斋听说蒲松龄领来个相亲的,十分高兴。在他们刘氏家族诸多女婿中,只有蒲松龄中他的意。他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可才学却在自己之上!年轻轻不但考上了秀才,而且成绩十分优秀,深得主考大人的器重。而蒲松龄对这位叔丈人孜孜不倦追求前程的精神也很敬佩,所以两人见面,说话十分投机。 他认为蒲松龄知道他的择婿标准,领上门来的一定是个读书人。急忙掩卷整衣相迎,可一眼认出还是前天侄女领来的那个‘庄稼土孙’时,勃然大怒,呵斥道:“汝非前日来者乎?” 大壮恭恭敬敬的回答:“老伯误认矣。上次来者乃吾兄也。” 刘敬斋道:“昆仲相貌、年庚奈何如此相似耶?” “吾与兄长乃孪生,不但相貌一般无二,且音容笑貌亦极相似,连生身父母尚难辨其昆仲,何况外人耶?” “原来如此!”刘敬斋口气缓和下来:“汝台甫是……” “晚生名二壮,字仲力。” “吾与汝素昧平生,来此何干?” 大壮不亢不卑,彬彬有礼:“晚生耳闻老伯令爱待字闺中,今欲攀龙附凤,缔结百年之好耳,望老伯不吝珠玉以适顽石,成全其美事!晚生当不胜感激之至矣!” “相公青春几何?” “虚度三十二个春秋。” “偌大年纪,为何尚未娶妻耶?” “回老伯话:晚生自幼丧父,兄弟二人靠老母纺织养大,晚生又致力于读书,虽种农桑,然田少人多,入不敷出,穷困潦倒。无人肯嫁耳。”说罢犹自唏嘘慨叹,羞愧之色溢于言表。 刘敬斋为之动容,十分同情地宽慰他:“君子固穷哉!然有志者事竟成,贤契眼下是何功名?” “区区生员。” “岂止生员,还食饩耳。”蒲松龄急忙为他补充:“祖兄因家境贫寒,中途几度辍学,所以年过而立,方才釆芹也。” “不晚不晚。”刘敬斋极口称赞:“胜老夫多矣!有道是:大器晚成,苏老泉二十七岁才发愤读书,后来成北宋著名学者,梁灏八十二岁才中状元呢,汝还须继续努力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也!” 蒲松龄听话音,知道叔丈人已经喜欢上大壮,这门亲事,心中已经答应下来。可是,大壮文言话语学得有限,再说下去,难免江郎才尽,一旦现出原形,就会功亏一篑。于是,见好就收。见婶丈母娘提壶进来冲茶,便说:“婶子,听文秀说,你家高粱还没种上,清明高粱谷雨谷,季节不饶人,趁二壮哥在这里,快种上吧!” 这话正中婶丈母娘下怀,她为这事发愁多日,只因为老头子一心读书,对地里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她们母女脚小体弱,抬不动耧斗,不用说耩地了。看见人家一地青苗,心里干着急!前天,文秀领大壮来相亲,母女俩一见大壮人高马大,十分喜欢!心想:这下母女俩有救星了,不料‘才’迷心窍的老头子,一心喜欢像他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把人家赶出门去!为这事,老两口打了半宿嘴仗,最后,还是老头子一言定鼎:“吾女非秀才不嫁!”照此标准择婿,女儿的亲事还是遥遥无期,母女俩的罪还不知要受到猴年马月呢! 正当老太太愁得卧病在床,绝望叹息的时候,忽听有人叫门,女儿前去开门回来,一脸喜色,悄悄告诉她:“娘,妹夫又领您喜欢的大汉来了!” 老太太像吃了灵丹妙药,一轱辘下了床。她知道蒲才子既然领大汉二次登门,就一定能降服倔老头子,乖乖地把亲事答应下来。心中一喜,食指去女儿眉心一点:“不害臊!我喜欢的大汉?一个能担山填海的男人!你不喜欢?” 侄女婿要和大壮去耩地,知道老头子已经答应了亲事,欢喜的不得了!忙说:“慌啥?贵客头一回登门,咋能让人家去下地干活呢?今日啥也不干,我去炒菜,让你们爷仨欢欢喜喜的喝两盅!” 蒲松龄忙向她使眼色:“不,我们来的路上见人家都剜苗了,您地还没种上。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还是早一天种上好。再说啦,文慧姐的亲事一旦成了,大壮哥就是您女婿啦,别人一个女婿半拉儿,可您这女婿却能顶俩儿还多哩。他出力干活惯了,闲着不得劲!趁天还早,快去耩吧!——那块地有多少?” “三亩。” “甭说三亩,凭大壮哥的力气,五亩播完误不了喝酒!您快去找耩子来,我们立刻就去!” “不行!”刘敬斋脸色一变,拔出嘴里的烟袋杆,在硬鞋底上磕着:“耩地耩地,你们就知道干没出息的下贱事!樊须哉,小人也!” 婶母生气的白他一眼:“好!好!好!你是君子,不食人间烟火,喝风咽沫就能活!可我们小人一顿不吃饿得慌。松龄啊,既然你们一定要去耩,耩子我们家有,竖在南敞棚西山墙上,我去借头牲口……” 大壮忙说:“不用牲口,我拉得动!” 二婶惊喜地望着大壮:“双腿的,你能拉动?” 蒲松龄笑道:“三腿也拉得动,二壮哥力气比牛还大哩!您老不知道,有一次,巧二叔赶着车往地里拉粪回来,路上两只狗打仗,牲口惊了,拉着空车狂奔起来,吓的巧二叔在车上没命的呼叫!二壮哥闻声赶来,抓住大车后撑往回拖了好几步,那牛拽不过他,只好停住。” 婶丈母娘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若真是这样,俺家这几亩地再也不愁种了!” 刘敬斋气呼呼地说:“种什么地?我这就卖了。” 老伴冷笑道:“卖了地,不种庄稼,咱一家人喝西北风!” 刘敬斋摇头晃脑,振振有词:“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老伴反唇相讥:“盐要加,油也要加,庄稼人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靠粮食换!没了地。我们母女出去要饭,闪下你在家里吃书拉纸,看能活几天?松龄,甭搭理他!文慧,种子在小北屋西南角小瓮里,拿布袋装上,咱们耩地去!” “哎!”文慧答应一声去了。 蒲松龄领大壮到南敞棚一看,西山墙上果然竖着把双腿耩子,由于多时不用,两只种尖锈迹斑斑,耩斗里撤满蜘蛛网,到处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蒲松龄见状,忙转身去找扫箒。 大壮上前抓住耧杆就要扛,被蒲松龄一把扯住,嗔喝道:“别弄脏了衣裳,我去找个笤帚扫扫尘土再扛。” 大壮这才意识到身上穿着体面的‘秀才’服装。忙拍怕手上的尘土,脱下苌衫来交给来送扫箒的丈母娘。 丈母娘把衣杉抱在怀里,像抱着个金娃娃,喜滋滋地看着大壮,心里夸他:看着鲁莾,却挺爱干净哩!。 蒲松龄怕他露出破绽,悄悄警告道:“没脏没净,哪像读书人的样子!” 大壮恍然大悟,懊悔一时冲动忘了今天的‘身份’。嘿嘿笑着挠了挠头皮,接过丈母娘递过来的笤箒,扫净耧斗上的尘土,蒲松龄忙过去要和他抬,却被他轻轻推开,一个人扛起来出了敞棚。 文慧背着种子来到前院,见大壮扛着耩子过来,莞尔一笑,前头带路出了大门。 大壮迈开大步,紧跟文彗身后,看着她娇小、秀气的身姿,心中热乎乎的。觉得浑身是劲,大脚板震得大街两边墙壁咚咚作响! ‘老闺女’文慧招亲的喜讯很快传遍大刘庄,人们纷纷簇拥在大街上争看新女婿。娇小、瘦弱的文慧和铁塔似的大汉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人人惊骇,个个纳罕。 “老酸不是一心给闺女找个文秀才吗?,怎么招来个莾大汉呢?” “谁给她介绍的?” “媒人在后头跟着嘛!” “蒲松龄!他可真会对付老酸,老酸要给女儿找个白衣秀士,他偏偏领来个黑旋风李逵,看这人的架式,肯定拿着笔杆当大梁,捏着大梁当灯草!” “别瞎扯,这话传到老酸耳朵里,这门亲事就吹了?他家就得找个身强力壮的女婿,不然,两个小脚女人的罪受到啥时候?” “蒲留仙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给他物色了这么个人物来,这叫因人制宜,他家那片地种不上,酸婶愁得没法,这人来了,不晌午就能耩完。” “怎么没见牵牛来?” “一定是人拉,牛也没这汉子力气大。” “一个人力气再大也拉不动双腿耩子。” “走,跟着瞧瞧去。” 蒲松龄故意放慢脚步拉开距离,让初次见面的小两口说说悄悄话,因见二婶也跟着出门来,就在路旁等她一块走。 “留仙,这两个人在一块行吗?”二婶叹口气,忧心忡忡“我看不行,一个五大三粗,险道神似的,一个娇小瘦弱,多不般配!“ 蒲松龄心里明白:“婶丈母娘担心女儿身体痩小,婚后生活负担承受不了。”于是开导她说:“男女身体悬殊是正常现象,至于文慧姐的病,我看是为婚姻问题闷闷不乐,精神抑郁所致,婚姻问题解决了,心情舒畅,自然会好的。” “我担心二壮粗鲁暴躁,夫妻间磕磕碰碰的……” “不会的,二壮哥的性格我知道:他是金刚模样,菩萨心肠。对坏人疾恶如仇,与好人相处热情又懂礼貌,特别是对女人,彬彬有礼,有疼有热!你看两个人并肩走着,啦得多热乎……二婶,别怪我说话没正经,您跟二叔过了大半辈子,有这么一刻吗!” 二婶红了老脸,啐道:“去去!又该掌嘴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得不得了:“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去吧,我回家做饭去。” 蒲松龄笑道:“三亩地,一会儿就会耩完。”见二婶满脸堆笑,又调皮地眨眨眼,小声道:“可炖上两只老母鸡呀。” 二婶扑哧笑出声来,啐道:“就你嘴馋!” “不是我嘴馋,您老不知道,俺这位二哥食量大的惊人,一只老母鸡不够塞牙缝的。” “油嘴滑舌!”二婶笑嘻嘻回转身,颠着小脚走了。 见文慧背着种粮袋子走路费劲,大壮紧赶几步追上.关切地说:“把种粮袋子给我吧。” 文慧没回头,说:“耩子就够沉了,还是我背着吧!” 大壮不容分说,伸手一把抓过袋子道:“你只带路就行。” 文慧抱歉地笑笑,只得放了手:“那就便宜你一个人了。” 来到地头上,大壮放下耧斗,回头朝蒲松龄笑道:“三兄弟,没别人,只好劳累你扶耧了。”说罢,把一根胳膊粗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缠,骂道:“娘的,啥时候把牛尾巴割了利索!”说罢抓起套绳往肩膀上一搭,回头看看蒲松龄已经倒上种子,准备就绪,于是,双手抓住耧杆,‘嗨!’了一声,拽起耩子就走。 可是,没走几步,忽听有人大喊:“停下!” 原来,地头上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位扶耧高手发现了问题;耩地的两个人操作很不协调,拉耩子的力大走得快,扶耧的不但体弱不跟溜,而且根本不是扶耧的把式!一起步就手忙脚乱,这样耩出来的不仅垅蚯蚓找它娘似的,弯弯曲曲不好看,而且,一步深一步浅,苗怎能出得均匀?于是自告奋勇接过耧把。 孰料,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与蒲大壮也不配套,没耩上一个来回,被拽的浑身冒汗、气喘吁吁,一个劲的招呼:“兄弟走慢点。我招架不住了!” 大壮只得放慢脚步,由着扶耧手的性子,然而,三亩地耩完,还是把他拽散了架,一屁股蹲在地头上,半天没喘过气来。蒲大壮却显得十分轻松,只是额头上冒出少许细汗。 文慧看见,忙掏出手绢,踮起脚尖为他擦拭。引得众人吃吃偷笑。 擦完汗,忽然发现男人肩膀被绊勒出一道红痕印,用纤纤细手抚塻了一下,柔声问道:“疼吗?” 大壮摇头笑道:“没啥” “饿了吗?回家吃饭去吧!” 二婶准备的饭菜很丰盛,酒也是上好的,蒲松龄却担心丈人叔酒席上再考女婿,借口回家有要事,自己不喝,同时使眼色给大壮,大壮会意,推说这几天胃酸烧心,也不喝,吃了饭便告辞了。 文慧恋恋不舍地送出门来,一再抱歉说他们待客不周,下了半天大力,没吃好喝好。 蒲松龄叮嘱道:“你们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办喜事宜早不宜迟,我回去就帮大壮哥安排完婚事宜,到那时再喝个一醉方休。” 蒲松龄觉得今天打了个漂亮仗,使大壮的婚事转败为胜,顺顺当当地订下来。然而他又担心刘敬斋刁钻诡诈,好疑多变,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故。劝大壮回去赶快修缮房屋,媳妇娶进门,才算万事大吉。 大壮三十多岁的光棍汉,巴不得身边有个女人,满口答应,说:“回去立刻找巧二叔修房屋,盖大门……把姐姐搬来协助料理喜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壮憨厚的大嘴唇张了好几张,也没说出子丑寅卯来。 蒲松龄猜透了大壮的心思,嘿嘿一笑,学着秦琼卖马的腔调唱道:“没银子难住了英雄好汉!别担心,这事我帮你筹措。” “你刚修了房子,手里也紧……” “放心,我有处借。” “你借,我有了钱还。” “既是我借,就不用你还!”蒲松龄大包大揽。然后,语重心长地规劝大壮:“你都老大不小了,头里完婚,后头就添人口。往后,三口之家比不得你单身一人,自己吃饱了不怕饿死小杌札。有了老婆孩子,凡事要约束自己,花钱不要没底壶似的。以后打工挣了钱,不管多少都交给老婆管,男子无妻财无主,有个好当家的精打细算,日子才会过好。” 大壮嘿嘿笑着,一个劲的点头:“三兄弟,哥往后啥事都听你的。” “不,要听文慧的,她外秀内慧,心里全着哩,你蒲大壮苦熬了三十二年,总算没有白等。” “哈哈哈!”春风得意马蹄疾,兄弟俩一路谈笑风生!两个多时辰就到了家。进门,文秀喜滋滋地告诉他,李希梅捎来口信说:明日他约了几个同学凑份子来给咱“温锅”,你趁天色尚早,去城里置办点东西招待客人。 蒲松龄闻言,不敢怠慢,立刻拿了钱和菜篮子,直奔县城。 翌日,鸡鸣便起,打扫天井,擦拭桌椅,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整洁。然后,夫妻俩一同下厨,准备饭菜。寂静的院落里一下子喧嚣起来。刀剁案板响,油锅吱啦啦,院里院外飘散着浓浓的肉菜香味。 两人正忙活着,雄狮突然叫起来。 蒲松龄解下围裙,出去接客人。 来的正是李希梅、张笃庆和赵晋石。李希梅和张笃庆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指指划划的交谈,赵晋石挑着两只红漆礼盒跟在后头…… “欢迎三位大驾光临!”蒲松龄拱手迎上去,同三人打了招呼,然后接过赵晋石肩上的担子挑进门。 雄狮发疯似的咆哮,蒲松龄伸手拍了拍它的脑门儿:“对客人要有礼貌!” 那狗好像懂人情似的,嘤嘤了两声,前爪伏地趴在地上不叫了,只用警觉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客人。 “鹿瞻没来?” 李希梅说:“我在牌坊街割豆腐时见到了他,问我们挑着礼盒上哪?我说:你搬了新居,要来庆贺。他说:‘我怎么不知道呢?既然大家都去凑热闹,自己岂能落后?’说完便匆匆回家去了,大概是要回家更衣备礼,随后一定会来。” 蒲松龄高兴地说:“这太好啦,今天同学聚会,我们要好好热闹热闹!”一语未了,雄狮又狂叫起来。 李希梅笑道:“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蒲松龄忙去迎接,果然是王鹿瞻。这个富家公子哥儿,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迈着方步,大摇大摆而来。尽管天气不热,可一柄象牙股子折扇却不停地在胸前摇动,奇怪的是,身后还紧紧跟着个豆腐挑子。 “鹿瞻兄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啊哈!留仙兄迁到这世外桃源来,一人独享美景,怎么不早打声招呼,让我也来观赏观赏?捞不着住,饱饱眼福也好嘛!” 蒲松龄笑道:“贵府亭堂楼阁,一派富丽堂皇,那才是风光无限呢!我们庄户人家,柴门草舍,土里土气,有污尊兄贵足.!不过,兄长大驾光临,足以让我这土窝蓬屋生辉、福星高照!”因见卖豆腐的老头也跟着进门,忙拦住他道:“这位大伯,我家已经换了豆腐,刚才几位又送了些来,用不了许多,您请别处去卖吧。” 卖豆腐的老头一怔,指着王鹿瞻说:“是这位公子叫我挑来的,说是给先生‘温锅’” “对!我让他挑来的。”王鹿瞻点点头说:“怎么,嫌多?” 蒲松龄忙说:“鹿瞻兄送福‘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又朝卖豆腐的老伯拱手道歉:“老伯!是我误会了,休怪休怪,我替您老挑着……” 卸下豆腐,文秀照例给老头开了赏钱,老头欢天喜地的挑着担子走了。 李希梅让赵晋石打开礼盒,里头既有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又有鸡、鱼、肉、蛋、菜等食物,都是生鲜之物,以取“四季生财”的喜兆, 文秀喜不自胜:“谢谢诸位的盛情!”招呼大家进屋喝茶休息。 城里人乍到农家院里,觉得处处新鲜,样样好奇!进屋略坐一会便纷纷出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疏离茅舍,清幽淡雅,特别是那双衔泥筑巢的燕子,花间忙碌的蜜蜂、蝴蝶、树林中婉转啼叫的鸟儿,无不洋溢着天然情趣……众人尽兴观赏一番,这才来到屋里坐下喝茶、闲聊。 不多时,文秀端来酒菜,大家纷纷伸手接盘端碟,摆在桌上。菜上完了,蒲松龄开言道:“今日同学们光临寒舍,为我添财、添福,让我感激不尽,受之有愧,更为没有美酒佳肴来招待诸位,深感惭愧,请诸位多多包涵!” 李希梅笑道:“留仙兄不必客气,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踏两脚泥土、沾一身花香。品品满井甜水泡的香茶,尝尝文秀嫂子做的饭菜……” 张笃庆道:“别啰嗦了,快吃吧,不然,馋的我口水都快流出来啦。”说罢,端起酒杯就要喝。 “急什么?”李希梅伸手把酒杯按下:“我们今天来,一方面是为蒲兄乔迁添财添福,另一方面也为诗词创作找些素材。刚才浏览了一下留仙兄的新居,到处充满诗情画意,吃酒不言诗,岂不辜负了如画美景和兄嫂的一番盛情?” 蒲松龄说:“对,今日我是以酒换诗,我这里虽无名山大刹,也没有亭台楼榭。然而好诗不一定都出自宫廷豪门。如陶渊明的‘桃花源’,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都是千古绝唱’。疏篱茅舍、柴门蓬窗的农家院也是孕育诗歌的土壤。为此,我已备下笔墨纸砚,供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抒发情怀” 李希梅道:“今天,我们来到留仙兄新居,诸位都看在眼里:小桥流水,环抱池沼,桃李争艳,莺歌燕舞……,真桃花源所不及也。我们就以院中的自然景物为题,大家争联‘即景诗’,联不上的罚酒,诸位意下如何?” 赵晋石说:“既然是即景联诗,人关在屋里,看不见院中景物,怎能触景生情?这样联诗,岂不成了闭门造车?因此,我提议,把酒菜端到院中水池边石板桌上去。” “好!”众人一致赞同。 于是大家一起动手,端盘的端盘,拿杯的拿杯,把酒席整个儿搬到院中葡萄架下石板桌上。 这时,赵晋石忽然对池边的土堆产生了兴趣,说:“此土堆如果是座假山,我们坐在山顶上,院中景物,尽收眼底。更是别有一番境界。 王鹿瞻反对:“这不过是挖池取出的一堆黄土,塇不尔登的,没个平顶,上头如何安放桌椅?” 赵晋石说:“没平顶好办,拿铁锨铲平就是。” 王鹿瞻道:“一个土堆,无石无树,算什么假山,许是你家没有花园,对假山着了迷吧?” 赵晋石不服道:“我们家中虽无花园,可我村庄就在繁花似锦的大花园中,比你家的花园不知要大要美多少倍,其中层峦叠嶂,奇峰插空,岂是花园中假山所能比……” “住口!”舅舅李希梅喝斥:“少打肿脸充胖子,以砖比天,不自量力!” 赵晋石仍不服气:“我是说,咱们因地制宜,把这土堆平一平,在上面也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蒲兄!这堆土以后不必去掉,在上面放几块石头,种些花草以充山意。” “这不用你操心,留仙兄自会处理。” 张笃庆也说:“晋石弟说的有道理,这土堆不小,把上头平一平,完全可以安下桌椅,在上饮酒,可以上拂柳丝,下观游鱼,别有一番情趣。” 大家一致赞同,说干就干,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找来锨镢,一齐会儿,就将土堆尖端削平,平出个丈把见方的平台来。 蒲松龄要大家去屋里搬桌椅,张笃庆道:“山上放木制桌椅,就失去了山野的天然情趣,那如把那块天然石板抬上去,周围放几个光滑的石墩就可以了。” 于是大家围起抬石板,可是石板又笨又重,四个人一齐动手也抬不动,只好作罢。 正当众人望石兴叹、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黄狗又狂叫起来,蒲大壮一车推着着两块奇形怪状的大青石进来了。 “大壮哥,你推这个干什么?”蒲松龄急忙迎上去,给他拉车子:“从哪儿弄来的?又笨又沉把车边梯都压断了!” 大壮在士堆下停下车子,撩起衣襟擦着脸上的汗水道:“昨天在我丈人家,见你对他家影壁墙下那块石头很感兴趣,老丈人说:你既有‘赏马之心,必有爱马之意’,若喜欢,让我推来送给你。我说:‘大老远的还得往回运呢,我们庄南山坡地下有的是畸形怪状的石头,我给三兄弟刨几块!’。今日天不明就上了山,共刨出五块,矬子里头选将军,挑了两块推来了。” 李希梅高兴的抚掌大笑道:“我们刚才还说‘有土无石不为山’哩,凑巧你就运来了石头来,卸下来来看看,是个什么形状?给它们起个名字。” 大壮憨笑道:“我瞅摸好了,这块高得像观音抱瓶,这块矮的像乌龟抱蛋。也许我眼力不准,卸下竖起来,先生们看看再定吧。”说完,一手扳着一块石头,往两边奋力一推,两块巨石同时轰然落地!接着又一哈腰,双手扳住人形奇石,竖了起来。 众人看时,足有一人多高。状似女身,身披袈裟,慈眉善目,酷似观音菩萨。更难得的是怀中所抱小石,不似净瓶,倒像个栩栩如尘的娃娃。 张笃庆出身官宦世家,家中奇石甚多,有一定鉴赏水平,他说:“这位壮士,慧眼识真宝,这石头酷似观音送子,你们细看她怀中所抱婴儿,不但五官俱全,肚脐下还有****是文秀嫂早生贵子的预兆!”说的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正巧,文秀提着开水来冲茶,见了这块栩栩如生的奇石,也站在旁边观看,听大家议论,李希梅笑道:“嫂子真是仙女转世,竟然感动了观音菩萨送子来了,到不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又能喝上喜酒啦。” 文秀红了脸笑道:“油嘴滑舌,偏不给你喝!” 众人又发出一阵开怀大笑。 张笃庆又指着那块伏卧状奇石说:“这石头却似乌龟抱蛋,龟是长寿之物,这样以来,福寿财喜都全了,可喜可贺!既然石板抬不上去,就在山下喝吧。” 蒲大壮问:“要把这石板桌搬上土堆?” 众人道:“是啊,我们四个人围着搬,纹丝不动!” 大壮瞅了瞅那块石板,略呈长方形,重有四五百斤,于是去车上解了那条鸡蛋粗 的拉绳来,揆起来放在地上,然后掀上石板。捆好了又立起来,双手抓住绳索奋力一提,竟把大石板提起来,一步步上了土堆,土堆虽然经过半年多的沉积,土层变得很坚硬,可他身后还是留下二三寸深的脚印…… 众人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他把大石板提上土堆,轻轻放下,才长长吐了口气。 李希梅说:“蒲壮士把石桌提上去了,我们难道连这几块小小的石墩也搬不上去吗?”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抢着去搬石墩,结果还是没有人搬起来。 李希梅叹道:“我们这些人真是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在蒲壮士面前,连个小孩子也不如,还是有劳壮士动手吧。” 蒲大壮一声不响,下腰搬起斗大的石墩,喊声:“上去”!双臂一甩,抛上土堆,接着又是第二块、第三块,……一连将六块石墩撇上土准,面不发红,气不喘吁。走上土堆,安排妥当,对大家说:“诸位上来坐下吧。” 王鹿瞻不服气道:“人各有所长,拼力气我们甘拜下风,可待会儿吟诗联句,壮士就有劲就用不上了。” 张笃庆道:“那也不见得,我们不要搬着屁股上墙头——自己抬高自己。还是谦虚点好。来!蒲壮士!我们文武联袂,痛饮几杯!” 蒲大壮红着脸,憨厚地一笑:“不,诸位是文人秀才,我是个大老粗,不能同席。” 李希梅见他貌似粗莽,说话却很有礼貌,心里越加敬重他,况且又是蒲松龄的同族兄弟,非拉他入席不可! 大壮看看蒲松龄,蒲松龄正朝他使眼色,示意让他坐,又经李希梅等人极力拉劝,终于挨着王鹿瞻坐下来。 王鹿瞻这个浑身一尘不染,头发上抹着桂花油的阔少爷,哪里受的这等污秽,喊了一声:“熏死我也。”愤然起身离席而去。 蒲大壮倒也知趣,红着脸朝众人抱歉地一笑:“才推车出过一身大汗,不仅浊气熏人,且自己也觉得身上黏糊糊不好受,诸位慢慢喝,我去洗个澡再来,说罢,起身就走。” 蒲松龄一把拉住他道:“别走,我这里有澡盆、热水,快去洗,既然不跟众人同坐,就到厨房里帮你弟妹忙活忙活,晚上,咱兄弟俩再好好喝一场。” “哎!”大壮答应着去了。 蒲大壮走了,王鹿瞻才入席坐下。 李希梅说:“人到齐了,留仙兄,宣布开始吧,鹿瞻兄打头;厚斋第二,晋石第三,我第四,留仙兄是东道主,最后压阵脚。” 蒲松龄说:“既然大家一致拥护,我就当仁不让了。鹿瞻兄打头,希梅第二,厚斋第三,我在第四,周而复始地轮转,举筷为令,筷落吟诗,愈时者罚酒一杯。鹿瞻兄请借怀表一用。” 王鹿瞻从衣袋里掏出只银光闪闪的怀表递给他。 蒲松龄看着表喊道;“现在开始”! 王鹿瞻先端杯喝了,吟道: 春日访友满井东,潺潺溪流伴我行。鸟语婉转鸣村树, 张笃庆:野花夹道送温馨。绕村树木满眼绿, 赵晋石:几树娇杏火样红。小扣柴扉惊黄犬, 李希梅:主人含笑出相迎。庭院无尘洁如洗 蒲松龄:茅舍依林画图中。当门柳丝垂湘帘 王鹿瞻:傍户榴花挂红灯。燕子衔泥筑巢忙 张笃庆:黄鹂求偶深树鸣。堆土立石且为山 赵晋石;登高望远好赏景。一池春水开宝鉴, 李希梅:天光云影共溶溶。池塘水暖鱼跃浪 蒲松龄:水渍石润渌苔生,小荷未露尖尖角 王鹿瞻:早有蜻蜓在上头。 蒲松龄:停!引用不当,而且错了韵。罚酒一杯!, 王鹿瞻:根本没错,你不是说‘小荷才露尖尖角’吗? 蒲松龄:我说的是:“小荷未露尖尖角……” “蜻蜓……蜻蜓……蜻蜓点水没处歇。” “联的好!”众人齐声欢呼,王鹿瞻抬眼一看,替他联诗的人正是刚才自己厌恶的莽汉蒲大壮。他洗完了澡穿得干干净净,提着开水前来冲茶,听蒲松龄说了上句,王鹿瞻一时联不上。随口联了下句。 蒲大壮会联诗,不但使王鹿瞻感到吃惊,众人也都纳闷,一天书没念的庄家汉,怎么会巧妙地把古人诗句略加修改,反其意而用之呢?一定是他和蒲松龄在一块,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学会吟诗了吧? 众人的猜测是对的,原来他跟蒲松龄相处久了,对读书识字产生了兴趣,而蒲松龄也一直孜孜不倦地教他。有道是近红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啥人学啥人。蒲松龄无论是写诗、读诗,他都认真听、认真学。慢慢掌握了写诗的基本你要领。他在社会底层,对生活观察感受颇为深刻,所以,这句诗联的不但入情入理,且形象生动。 蒲松龄听罢大喜,大壮成功对句,一来对王鹿瞻厌恶穷苦百姓的思想有力回击,二来长了穷苦百姓自学成才的志气。于是鼓励他继续再往下联。蒲大壮不善辞令,一时急得抓耳挠腮鼓不出来,蒲松龄示意他以手中的水壶为题,大壮会意,鼓了一阵说: “提壶冲茶龙行雨,” 王鹿瞻接道:风霜吹火虎生风,二猿伐木猴对锯(句)。 李希梅怕蒲大壮联不上,让王鹿瞻看热闹,要要替他联,王鹿瞻不让,偏偏要蒲大壮联,而蒲大壮心里也明白王鹿瞻借联诗骂他,反戈一击道: “母猪踹栏畜出蹄(题)。” 众人哄堂大笑。 王鹿瞻出身豪门大家,一向瞧不起平头百姓,今日逢着蒲大壮,本想拿他开涮,不料心中又气又恨,愤然辞席。 蒲松龄觉得好好一桌酒席闹得不欢而散,自然怨王鹿瞻孤高自傲,目中无人,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与自己这个‘酒司令’失误也有很大关系,于是,劝蒲大壮向王鹿瞻承认自己出语伤人。 蒲大壮开始理直气壮:“是他先骂我‘二猿伐木猴对锯’(句)我才骂他‘母猪踹栏畜出蹄’(题)的,凭啥向他认错?” 蒲松龄道:“论年令,你是老大哥,得让着小弟弟。待要好,大让小嘛!” 于是,大壮是个厚道仅动向王鹿瞻承认自己任性、出语伤人。 王鹿瞻本来理亏,也就顺坡下驴,于是大家哈哈一笑,风波遂平。 第二十五回 见灾情痛彻书生心 享清福倍感妻子贤 送走诸位好友,天已经黑下来。 蒲松龄夫妇回屋点上灯,文秀忙着收拾残席,洗涮杯碟碗筷,蒲松龄则把同学们联的诗抄写出来,抄完,对文秀说:“从打扫修缮房子,我半月多没上学了,功课拉下了不少,得抓紧补一补,没空再管家里的事。特别是大壮哥的婚事,既然定了喜期,就得准备迎娶。可他家不成家,屋不成屋,炕上连床囫囵席没有,怎么娶亲?从明日起,你就把家里的事放一放,过去帮他料理料理。” 文秀说:“这事,我早考虑好了,明日一早,就把他姥爷给咱‘温锅’的十吊钱给他送去,让他买酒买菜。要做新郎官了,也得做身新衣裳。把咱结婚时的被褥给他两铺两盖。还有希梅他们送来的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咱临时用不着,统统给给他……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他办妥善的,你只安心读书,准备参加乡试,十年寒窗,成败在此一举,千万别辜负了父母恩师对你的期望。还有……” “还有什么?” “这事先不说吧,你收抄完诗稿,快去睡觉,养好精神,明日早起上学。” 蒲松龄笑道:“常言道:‘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依我看,家有贤妻男儿岂只无祸事,那真是一生一世的福气,我蒲松龄今生找了文秀女,真是拜佛烧着高香了!” 文秀扑哧笑出声来:“是嘛,不是‘刘女错举梁鸿案’啦!” “怎么,你又嫉妒淑卿了?”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文秀坦诚地说,刚才我就想说,你去省城考试,顺便打听下小卿的下落,若真能找到她,一定请她回来,说我非常想念她,要跟她拜干姐妹呢。她若还独身一人,我情愿退居三舍……” “别说傻话了。”蒲松龄郑重地说:“我早向你表白过,小卿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她天资聪明,文采出众,叫人终生难以忘怀……你对她不但不嫉妒,反而衷心敬慕,这使我非常感动,发誓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即使将来有了出路,日子富裕了,也不再生他念。” “好啦,不说这些啦!”见丈夫收拾完了诗稿,忙去把被子伸开,催他早点睡。丈夫依旧坐着不动身,且眉头紧锁,目光呆滞,知道是刚才无意中提起陈淑卿的诗句,勾起他心中痛苦的往事。起初怕提及往事使他伤心,所以把让丈夫秋后去济南考试顺便打听陈淑卿下落的的话,又咽了回去。可随后两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还是将欲说又止的话题重提起来,使他好端端地陷入痛苦的思念中…… 她一方面后悔不该拿别人伤心往事来开玩笑,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的介入让他心爱的女友含恨离去,禁不住鼻子一酸,无声啜泣起来。 “好好的哭什么?” “我对不起淑卿妹妹,你们是多好的一对,可是因为我……” “庸人自扰!”妻子的善良让他深为感慨:“我现在才觉得父亲说的话有道理,淑卿是个好女子,但不是农家院里的好媳妇。” “为什么?” “她秉性豪爽侠义,却不善于过庄稼日子,如果现在我是大家子弟,衣食无忧,和她结为夫妻,悠闲无事,夫吟妻和;妻弹夫唱,确是天生一对。可我偏偏生在贫寒之家,欲读书求取功名,必须有你这么个勤勤恳恳操持家务的妻子。所以咱俩在一块是再合适没有了。好啦,别为这事自责了,收拾完了赶快睡觉,明天去帮大壮哥操办婚事……” 文秀说:“这事请放心,别忘了抽空写好对联。” 蒲松龄调皮的一笑:“是,夫人,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灯熄了,夜,恬静而温馨。 第二天,文秀早起做好饭,让丈夫吃了上学。临走又拿出十来个煮鸡蛋给他,去学堂与同学们分享。 蒲松龄一路快走,来到学堂,就忙着复功课,准备老师课堂提问。 李希梅从容悠闲的进来,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老师自从清明节回家祭祖,偶感风寒,犯了老陈病,在家调养,怕是三五天不能来给咱们上课的。” 蒲松龄说:“既然如此,我再回去啦。” “你刚来,又回去干什么?” 赵晋石狡黠一笑:“在家跟嫂子亲了十来天,还没热乎够吧?” 蒲松龄说:“有件大事必须回去。若是先生在,我也要请假的。” 众人问:“什么大事,要不要大家帮忙?” 蒲松龄笑道:“帮忙倒不用,到时我下请帖。在位的都要光临。” 李希梅说:“去去去!不请我们也去——但必须说请楚,什么喜酒?大家有所准备。” 于是,他把帮蒲大壮娶媳妇的事告诉了大家,最后说:“我这位祖兄性格豪爽,最讲义气!因为家穷,快四十的人了,才与我一位妻姐订了亲,双方都大了,急着完婚,回家帮他准备一下。” 李希梅笑道:“你叔丈人是有名的穷斯文,一定要给女儿找白面书生,你偏偏给他介绍了个黒旋风,他怎么就答应了?” 于是,蒲松龄就将蒲大壮一次相亲不成,让他假扮成秀才,并授文言话语,终于成全了这这桩美满姻缘的経过说了一遍,众人听了拍手大笑。蒲松龄要求大家严守秘密,免得节外生枝。众人信誓旦旦,都说只有成人之美,岂能拆散良缘!。你的兄长就是我们的兄长,到时,我们都去乐哈乐哈。 蒲松龄回到家中,全力为大壮操办婚事:修缮房屋,操办酒席,书写对联,布置洞房……脚不沾地忙了四五天,总算把文慧姐顺顺当当的娶进了门。 李希梅果然带领同学们前贺喜来了。这群黉门学子一进土里土气的农家院,立刻招来全庄人好奇的目光,同时也带动了不少瞧不起蒲大壮的人,前来贺喜。平时不屑一顾的院落,一时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看着新人入了洞房,蒲松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由于三年一度的乡试临近,先生对学子们抓得很紧,从春到夏,蒲松龄一直在李希梅家吃住,没空回家。 这年夏季干旱少雨,蒲松龄身在书斋,心里却一直惦念赖以生存几亩庄稼,更惦念忙里忙外、受苦受累的妻子。妻子好强的个性和勤劳的双手,只要满井不干,决不会让庄稼干坏,可是,一个小脚女人挑水浇灌几亩庄稼,需要付出多少艰辛的汗水啊! 持续的旱情,终于使先生也惦记起家中的几亩薄田来,要回家看看,这自然就给学子们放了假。 干旱对城里没多大影响。一出城门,情况大变:路上蹅起的尘土,足有一虎口深,烈日炙烤下,如同滚烫的粘粥,脚一踏上,就往鞋里灌,烫的人呲牙跺脚。路旁的庄稼更是惨不忍睹:麦苗没抽穗就干枯了,一把火就会烧得精光!最耐旱的高粱、谷苗也大半枯黄。老百姓见夏粮绝产,秋苗无望,纷纷外出逃荒要饭,一路上都是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的灾民! 满井附近却是另一番景象,庄稼一片葱绿,长喜人,更激发了人们与旱魔拚博的劲头!人们一天到晚,车载、肩挑,浇灌庄稼,一派繁忙景象。 文秀站在井台上,灌满两桶水,正要挑起来走,忽然听人喊:“留仙回来了!”忙转身一看,真是丈夫回来了,急忙放下担杖迎过去。 “你咋回来了?”嘴上这么问,心中高兴得不得了。 “回来瞧瞧庄稼怎么样了。” 有人打超趣:“想老婆就说想老婆吧,偏说回来看庄稼,真是放屁拉桌子——没啥遮羞!” 说俏皮话的是阿嫂,她正站在旁边,瞅着三弟两口子的亲热劲抿嘴偷笑。 蒲松龄问:“嫂嫂,怎么你一个人干,哥呢?” “挑着水前头走了!俺可不像你们,好的长成堆似的。” 文秀反击道:“净睁着眼说瞎话,俺都快两个月不见面了。” 阿嫂咯咯笑着自我解嘲:“可是呢,我倒忘了,三兄弟,你这些日子不蹅家门,看把弟媳累瘦了,也晒黑了,叫人怪心疼的。” “哈哈哈!”逗的众人哄堂大笑起来,笑声中,阿嫂挑起水桶,一溜烟走了。 蒲松龄把书箱交给妻子,伸手去拿担杖。 文秀不放手,却掏出钥匙递给他:“快晌午了,你先回家吧。” 蒲松龄却坚持要替她挑水,文秀知道争不过他,只好撒手,提起书箱在后面跟着。 俗话说:白面书生身子娇,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蒲松龄凭着一时冲动,挑起担水没走几步,肩膀便硌得疼痛难忍,脚步也乱了,两条腿像拌草棍儿似的乱扑棱。他试图放下水桶换肩,又怕人笑话。于是便将两只水桶一甩,学挑夫利用重物惯性,让担子从左肩转换到右肩上。然而由于操作不熟练,担杖离开了肩膀,将两只水桶摔翻在地上,招来路人一阵哄堂大笑。 文秀见状,又心疼又好笑!关切地问:“怎么啦?碰着没有?” 蒲松龄摔了水桶浅了身泥,沮丧地说:“不挑了,咱们回家吧。” 文秀却说:“挑,往家捎水浇树不费工夫。一天捎一担,十天灌一遍”说完,接过丈夫手中的担杖,勾起倒在地上的水桶,回到井上灌了水,挑起来往家走。 蒲松龄在后面跟着,看着妻子踮着小脚蹒跚走路的样子,十分心疼。于是,追上又要替她挑,文秀再也没让给他。 也许是地里干活的人们还没回村,街上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文秀说:“除满井附近的庄稼外,远处浇不上水的都旱坏了。人们见秋收没指望,多半逃荒要饭去了,只留下老弱残疾看守门户。大伙都说,要是蒲老善人健在。情况完全两样!” 蒲松龄感慨道:“老人行了一辈子好,作为后人,我们该怎么办呢?” 文秀叹口气说:“我们没有先父的本事,尽力而为吧!” 进庄不远,见一个白发老奶奶背靠大槐树坐着,两手抱着拐杖打瞌睡。听见有人走来,慢慢抬起头来,见是蒲松龄夫妇,挣扎着起身打招呼。 蒲松龄急忙上前扶住她:“大娘,您可好啊?” “好!好!”老人干瘪的嘴唇吃力地蠕动着,声音沙哑而微弱:“渴死了!快扚瓢凉水给我喝!” 蒲松龄上前安慰她:“大娘,喝凉水会闹肚子的,来,我搀扶您上俺家喝水、吃点东西吧。” “不,不!”老人无力的摇摇头:“都走了,我得看家。” 文秀放下水桶,也过来搀扶她:“大娘,穷家没人偷,上俺家去吧,我做饭给你吃。” “不,我不能去。”老人极力挣脱。 “为啥不去?俺哥后晌能回来?” “不,他回不来,他去远处逃荒,十天半月不回来!” “那你在家等啥?有人给你送饭?” “没有!” “家里没吃没喝,俺哥走了放心?” “他是用顶小的孩子换了二升粮食留下走的,当夜就被耗子倒登了一半。唉!我是该饿死的命啊。”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蒲松龄宽慰她:“大娘,上俺家去吧,俺家有吃的。” “不,我不能去!”老人摇摇头,眼含热泪说:“你哥临走时嘱咐我,在家实在没法活,呌我去找你们,说你们祖祖辈辈行善。”可是,我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眼下没饭吃的人多着呢,都去找你们,你们咋治?你们如今比不上你爹在世时日子宽裕。读书人有心无钱,爱莫能助呀!再说,我老了,啥也不能做,去了,白白拖累了你们。” 丈夫说服不了老人,文秀放下担子,伏在老人肩上,用腮亲着她干核桃皮似的脸,柔声道:“大娘,你不会拖累我们的。你侄儿在城里读书,闪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四周树木狼林,夜里听见夜猫子叫,吓得睡不着觉。您上俺家和我做个伴儿,啦呱解闷儿。白天我下地,你看家;我做饭,您烧火。做中了,咱娘俩一块吃,婆婆媳妇似的一块过日子挺好的吗?等年成好了,大哥大嫂回了家,再把您送过来,您说这样行不行?大娘到了俺家,我就把‘大’字去了,叫你娘好啦。” 热心衷肠话,像一阵春风把老人冰冻的心田吹暖了,脸上布满了灿烂的阳光,双手合十念起佛来:“阿弥陀佛,我老婆子一辈子养了三个儿子,可没一个儿媳妇亲亲热热的叫我一声娘。如今老天爷又赐给我一个孝顺闺女,我老婆子真是福大命大呀!” 文秀如获至宝,高兴的对丈夫说:“大娘答应了,你扶老人慢慢走,我先回去做饭。” 蒲松龄搀扶着老人一进家门,只见院里花草繁茂,绿树成荫,没有一点干旱的迹象。阵阵花香沁人肺腑。勤快的妻子,把干旱笼罩下的家园,浇灌成了一方凉爽温馨的绿洲! 老人见文秀正在做饭,挣脱开蒲松龄的搀扶,要去帮文秀烧火。锅开了,文秀先沏了碗滚热的鸡蛋汤,搀扶老人坐下慢慢喝。然后,给丈夫沏上茶水放在葡萄架下石板桌上…… 蒲松龄由衷地笑了,深深感觉到勤劳的妻子给这个宅院带来的富足和舒适。 “啊,好舒服!”他双手高举伸个懒腰。然后,搬个杌扎在老人身边坐下来,仰脸看着黑紫透亮的葡萄串儿,伸手摘了一穗往老人手里塞:“大娘吃葡萄吧,一点儿不酸。” 文文秀推开丈夫的手道“娘喝鸡蛋哩!空腹吃生冷东西要闹肚子的!” 蒲松龄吃完一穗葡萄,觉得还是口渴。于是茶,坐在葡萄架下上慢慢品茶,茶叶是妻子从娘家带来的上等茉莉,经新鲜的满井水一沏,清香四溢。喝下去,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这时,他才感悟到妻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坚持挑回一担新鲜井水的良苦用心。他喝着香茶,禁不住由衷慨叹:“贤哉,我妻也!” 文秀不明白他的意思,嗔道:“喝茶吃咸菜,你算哪路神仙?” 蒲松龄扑哧一笑,将一口茶喷出去:“谁要吃咸菜啦?” “你呀,刚才不是说,‘咸菜,我吃些吗’?” “真是瞎子会摸索。聋子会揪作!刚才我说的是:“贤哉!我妻也!” 文秀红着脸笑道:“你呀,咬文嚼字,刘敬斋第二!”说罢,将一头大蒜往丈夫面前一放:“拤蒜泥,我去檊面条” “要吃凉面?” “天这么热,吃凉面舒服”! 老人伸手把蒜头抓去:“你只管喝茶,我剥吧。” 蒲松龄说:“您扒蒜皮我来拤。” 于是,老人扒蒜,蒲松龄便去捣蒜泥。三人一齐忙,不一会儿,文秀将用鲜凉水浸着一盆面条,调和好的麻汁水儿、椿芽咸菜末儿,刚从架上摘得黄瓜丝儿统统端来放在石板桌上。将蒜泥用醋调和,做凉面的配料齐全了。于是,一家三口人开始吃入夏来第一顿凉面。 文秀盛上一碗,调和好了,放在老人面前。 老人真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文秀急忙把筷子按住,告诉她:“人饿极了,更得慢慢吃。一来吃急了容易呛着;二来囫囵吞下肚里会导致消化不良”。于是,不让老人动手,自己用筷子夹起面条往老人嘴里喂,吃了大半碗,就不再让她吃了。告诉她:人越是饿极了,越不能多吃,面条是‘死面’,不好消化,吃多了容易伤胃。老人虽没吃饱,可觉得文秀说的在理,也就不再强吃。不一会便打起瞌睡来。 蒲松龄催文秀扶老人进屋休息,文秀却白他一眼道:“刚吃完饭睡觉,容易压住食生病的。亏你还自称是‘半拉郎中’,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一行说着,伸出食指在老人的手背上轻轻一戳:“虫子!” 老人一惊,睡意烟消云散,慌忙满身上找:“虫子在哪里?” “没有虫子,我是怕你刚吃完饭睡觉压住食,给您老混盹呢!” “那就干点什么混混,你这里有啥活儿?” 文秀说:“明日匠人来‘牵布’,咱娘儿俩络‘约子’吧。” 老人说:“好,你快往外拿线穗儿。” 两个人络了一会儿“约子”,文秀觉得老人吃的东西消化的差不多了,于是去床边放下蚊帐,服侍老人睡下。同时觉得丈夫在学堂睡惯了午觉,也应该休息一下,于是在天井里葡萄架下铺上箔席,点上蚊香驱赶蚊蝇,让蒲松龄安安静静睡午觉。 蒲松龄被妻子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动的不知说啥好,问文秀:“你知道‘举案齐眉’这个典故吗?” “是‘刘女错举梁鸿案’吧?” 蒲松龄心中一愣,下意识地问:“谁告诉你的?” “听你说梦话呗!”文秀嫣然一笑。 “我啥时说过这样的梦话?” “淑卿妹子刚走不久,晚上你睡了,我在灯下做针线。你睡梦中翻了个身,嘴中念念有词,好像在背诗,一共说了七八句,有的没听清,有的没记住。只记得两句:‘“刘女错举梁鸿案,方信银河是天堑。’当时我虽不知道这个典故,但联想下句,猜测你念念不忘陈姑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正想提醒你,这次去省城赶考,那里汇集了各地的学子,务必打听一下小卿的下落。” 第二十六回 逛市场行侠救弱女 闯公堂凛然伸正义 蒲松龄趁先生回家机会,帮助蒲大壮办完了喜事,匆匆赶回书馆。 一进门,李希梅便着急地问:“留仙,先生临走时,特意嘱咐我们每天写两首诗,现在五天过去了,可我们一首也没写出来,先生来了,怎么办呢?” 蒲松龄笑道:“抓紧写呀。” 李希梅说:“写诗谈何容易,五天没写出来一首!短短一天就能写十首吗?真是天方夜谭!” 赵晋石说:“杜工部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们自觉读书不少,为什么一提起笔来就闷缸呢?” 蒲松龄说:“多读书固然是诗歌创作的手段之一,可我认为杜甫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就是韩昌黎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怎么才算是‘躬行’呢?” 蒲松龄说:“就是走出书斋,到现实生活中去观察,体验,感受,捕捉诗歌创作的素材,然后把掌握的素材加工整理。” “怎么加工?” “加工就是对你捕捉到的原始素材去进一步分析、提炼、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咀嚼、消化,然后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 李希梅听着直摇头,不等蒲松龄说完,便急不可耐的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套理论?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蒲松龄说:“把自己关在屋里,闭门造车,当然糊涂,只要走出去,到现实生活中体验,就不糊涂啦。” “走出去看,看什么?天空、白云、太阳、月亮到处都一样,成天清风明月,和风细雨,有啥意思?除了‘晨风夕月’、就是‘街柳庭花’,啥时也写不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样的千古绝唱来!” 蒲松龄道:“上次我动你们去参加灭蝗战斗时说过;生活是诗歌创作的唯一源泉!我们之所以写不出激情磅礴的诗句,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到现实生活中去亲身体验、观察、感受劳苦大众的痛悲惨生活,了解他们对现实的看法和需求。就拿李白和杜甫来说,同样是诗歌创作的伟大天才,为什么李白只能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而写不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呢?根本问题,就是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李白生活、创作的时代,正是唐朝极盛时期,社会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而他本人又过着尊贵、富足、的日子,骑着骏马,带着美妾,到处游山玩水。所以他的诗就局限在歌颂山河壮丽。气象万千一类欣赏美景抒发情怀上,杜甫就不同了,他生活的年代,正是安史之乱,大唐王朝由昌盛到衰败的时期。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诗人在逃难途中,亲眼目睹山河破碎,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而唐玄宗和杨贵妃依然在骊山行宫中寻欢作乐,醉生梦死!情不自禁吟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为民请命的诗句。如果不亲身感受到风吹屋破,冷雨浇身的痛苦,就联想不到在凄风苦雨中饱受煎熬的天下寒士……总而言之,没有现实生活,就没有写诗的素材。因此,要找到写诗的素材,就必须走出书斋,到被旱魔蹂躏,惨不忍睹的庄稼地里去看看:那枯焦的禾苗,龟裂的土地,到这些土地经营者家中走访,去观察、体验一下他们吃糠咽菜、卖男鬻女的悲惨生活,去听听他们失去亲人撕心裂肺的悲嚎声!铁石之人也会潸然泪下,会在心灵深处激起汹涌澎湃的浪花!这种充满激情的浪花就是诗。” “奇谈怪论!”先生一步闯进来,一脸严肃地质问蒲松龄:“你说书生关在书斋中写不出好诗来,那么,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乡’一诗不就是旅途中被困在客房里坐在床上赏月写出来的吗?” “不,老师,当时李白不是在客房里,更不是坐在床上赏月。” “什么?”先生把书往案上一摔,手持戒尺逼近蒲松龄:“李白不是在屋里是在什么地方,难道睡觉的床放在天井里?” “老师,刚才我说过啦,李白诗中所说的床不是睡觉用的床铺,而是马札或杌子,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名曰胡床。再说他如果是坐在屋里的床上,隔着屋顶怎能够举头望明月呢?难道外面天空中的月光能照到屋里床前头来吗?所以说,李白当时写这首诗的背景是:当时夜深人静,旅途寂寞难以入睡,于是坐在院子里的兀札上,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怀念故乡、亲人的千古名唱。” “荒谬!”先生把戒尺在书案上重重一击:“无稽之谈!” “老师!”蒲松龄毫不妥协,据理力争,但是他的话被李希梅打断了,原来李希梅见老师震怒,忙递眼色向蒲松龄发出警告,示意他要给老师留面子!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他只好附和老师:“我同意老师的观点。李白当时是在屋里的床上吟成这首诗的……” “嘿嘿!”蒲松龄见李希梅的观点如此暧昧,本想报以放声大笑,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压抑成了轻微的冷笑:“那么,‘疑是地上霜’呢?难道李白这样的旷世奇才,会昏聩到怀疑屋子里也会下霜吗?” 李希梅仰脸看看先生,突然发现老人刚才那震怒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到院子里,望着刚刚升上天的太阳,两眼紧闭,脸上的表情像在自责,又仿佛是在忏悔:我墨守成规,不求甚解,也许蒲松龄说法是对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老了,应该急流勇退了!蒲松龄见老师迟迟不回教室,双手捧起老师摔在书案上的教科书,来到老师面前,双膝跪下,将书本高高举过了头:“老师海涵,不会计较弟子孟浪,请您快回屋给我们授课吧。” 老师头也没回。依然双眼紧闭的面向太阳,但却点了点头,声音沉重地说:“今天是西关大集,不上课了,我们一块去集上‘躬行’一下,回来再写诗吧!”说完转身出了教室。 学子们听老师让他们去集市上“躬行”,如同囚徒得到了“赦令”,欢呼雀跃,出了书斋,奔向市场。他们一边走一边议论:“先生这是怎么啦?平常集日,对我们管束特别严,生怕我们去市场沾染不良习气,今天倒好,放假让我们去逛市场啦。” 蒲松龄说:“先生这样做是对的,市场是现实社会的缩影,那里,商家云集、万人汇聚,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各色的人物都登台表演。去那里体验一下生活,对写作很有必要!” 赵晋石道:“怪不得老师对着太阳闭目思过啊,原来他是赞同留仙的观点了。” 蒲松龄告诉大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不言而喻:看看市面上的情况,就知道当前社会糟糕到了什么程度,观察各种人物的表演,捕捉诗歌创作的素材。把亲身感受以诗形式表现出来。” 灾荒岁月的淄川城里,萧条冷落:大街上行人稀少,店辅多半关门歇业,在人们最关心的粮食交易市场上,虽然有卖者,但少得可怜!因价格昂贵,欲买者往往一问价钱就走。成交寥寥无几。 与粮市截然不同,人市交易空前火爆!被卖者多半是少女。她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蓬乱的头发上插着草标,排列在市场两边,一眼望不到头!她们之中多半是因天灾无食,父母无力抚养或者欠了财主的债,被逼无奈把自己的亲骨肉卖掉,换些粮食渡过难关!有些孝顺孩子唯恐自己卖不出去,一迭连声的喊‘减价’,有的怕人家不要,见有买主就跪下磕头哀求。也有的虽然已经成交,可孩子不愿离开亲人,挣扎着又哭又闹,情景之惨,目不忍睹!。 这种惨景,让这些涉世不深的学子深感震惊!先生愤然道:“同学们!达官贵人所鼓吹的太平盛世,恰恰是穷苦百姓的人间炼狱!目睹这种社会现实,使人深刻体会到:杜甫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正是这种悲惨社会现象的真实写照!我赞成蒲松龄的观点:现实生活是诗歌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先生话音刚落,忽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个凶神恶煞的恶少,正拖着一个少女往这边来。一个中等个头,凹胸驼背、鹰鼻三角眼,后脑勺上翘着一根蝎子尾巴的中年男子在后面跟着。 李希梅小声道:“这人叫夏子星,是县令的小舅子。连谐音带长相,城里人都叫他‘虾米精’,既没个人样,也不干人事,倚仗权势,强霸民女,无恶不作,现在不知又抢了谁家女儿?” “虾米精”一边走,一边用扇股凶狠敲打拽着他后衣的瘦老头的胳膊,叫他放开手。声言:再不放开就把他的手剁下来!可老头情急之下,仍然不屈不挠,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裳,另一只手攥着半把铜钱,声嘶力竭的喊着:“你这欺男霸女的强盗!我不要你这几文臭钱,快把我女儿放下……”一路吵吵嚷嚷走过来。 虾米精见老人死活不放手,勃然大怒,从衣袋里抽出把尖刀,回转身朝老人手腕上猛划一刀!老人疼得大叫一声,撒了手里的几个铜钱,攥着受伤的手腕倒下去,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虾米精抢人又行凶,激起众怒!然而,由于他是县令的舅子,有权有势,无人敢管。 正当虾米精洋洋得意,驱赶抢人帮凶快走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坏种,哪里去?”拦住去路。 虾米精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个细高个秀才,便不怕他,冷笑一声道:“哈!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你可认得老子是谁吗?” “扒了皮也认得你的骨头,全城人谁不知道贪官李长祚有个无恶不作的下三滥舅子?你也太狗胆包天了,关天化日之下,抢人女又伤人父!王法条条,岂岂能容你!快把这女孩放了,送其父去治伤,不然,今天休想回去!” “蒲松龄,反了你了!”虾米精脑后蝎子尾巴一蹦楞:“老子绰号叫不怕天,你个臭秀才有啥本事?敢管老子!。” 蒲松龄恕道“我没本事!只有正义!今天就用正义铁拳教训教训你!”说罢,伸手采住虾米精的蝎子尾巴,挥拳就打…… 李、张、赵三人一齐动动手,愤怒的群众呐喊助威,虾米精挣扎不得,急得嗷嗷大叫:“你们是死的?看着老子挨打不管!” 恶奴撇了女孩,转身来救虾米精。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虾米精被赵晋石一脚踢中要害,两手捂着下身倒地乱滚。 正巧李捕快下乡催粮路过。见县太爷的舅子被打,急忙上前解围。他是武举出身,勇不可挡。四个书生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落入魔掌,忽听有人大喊:“役狗子不许行凶!”声若炸雷,人如猛虎,奔李捕快挥拳就打。李捕快没提防,被大汉一拳打的懵头转向。正欲还手,又被大汉飞起一脚,踢个趔趄,转身就跑。众衙役见李捕快败走,簇拥虾米精狼狈逃窜。 蒲松龄喜出望外:“大壮哥,若不是你来的及时,我们都要吃大亏了!” 大壮怒气未消,发狠道:“李扑快狗仗人势,我早就除掉这狗杂种,可惜他跑得太快,不然,非揍他个稀巴烂不可!他为啥欺负你们?” 蒲松龄就把虾米精强抢民女的经过说了一遍,气得大壮咬牙切齿,发誓:“再碰上此贼,把他废了!” 正说着,只见那被抢的女孩和她爹挤进人群,跪在蒲大壮和书生们面前叩头谢恩。 众人急忙扶起他们,又纷纷拿出铜钱塞到老人手中说:“大爷,拿去买米度日吧!以后别再卖这小妹妹了,这么好的女儿,您老怎么舍得卖她呢?” 老人打躬作揖,羞愧不已,发誓以后饿死也不再卖女儿。 蒲松龄对大家说:“虾米精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回到县衙,必然恶人先告状,李长祚是个昏官,一定不问青红皂白,捉拿我们为他舅子出气!与其被执入公堂,不如理直气壮地去告发虾米精强抢民女的罪行,李长祚自知虾米精理亏,即使袒护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大家一致赞同,来到县衙,正值李长祚升堂审案,不便硬闯,在外面等侯。 蒲松龄从窗口窥视,见李多炸只穿短裤、汗衫,升堂问案。朝廷命官肆意放浪形骸,按律当治失仪之罪,轻则罚俸禄,重则击杖,甚至罢官……不过,眼下不能声张,且看他审案结果。公正不予追究,贪赃枉法抓住把柄,问他失仪之罪,不怕他假公济私,偏袒无恶不作的小舅子。 再看原、被告,一胖一瘦,一富一贫,富胖子他认识,是西关杨老财,穷瘦子叫高成,他家月工。 李长祚肥胖怯热,大汗淋淋、气喘吁吁,似乎连拿惊堂木的力气也没有、师爷只好代劳,狐假虎威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李长祚沙哑着公鸭嗓子问:“杨公,你为何告你家长工?” 杨老财叩头回答:“老爷,我叫他扛着袋米去集上粜,他路过家门口时,偷挖找的米下锅,求老爷问他偷窃之罪。” 李长祚闻言怒不可遏,示意师爷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问:“高成,你偷主人的米,知道是什么罪吗?” 高成道:“老爷,事情是这样的。小人给杨家扛活,当时说好月工钱折小米五升或高粮一斗,月底结算。到现在七个月了。一粒米也没给,小人上有爹娘,下有老婆孩子,一家六口饿着肚子苦撑到现在。今天早晨,东家叫我扛着袋米上市去卖,路过家门口时,听说老娘饿得起不来床,于是,把米袋放在门外,进门看望老娘.小儿子不懂事,偷偷挖了他半瓢米熬饭给奶奶喝。不料被紧跟在后面的东家看见了。便把小人告到县衙,老爷,他欠我七个月的米不给,孩子挖他半瓢米就算犯罪了吗?按理说……” “住口!”李长祚打断了他的话:“欠是欠,偷是偷,不能混为一谈!没经主人允许挖米,就是偷,常言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既犯了盗窃罪,按律当击杖示众!不过,念你孩子挖米煮饭孝敬奶奶,免去游街示众,只打二十大板!” “住手!”蒲松龄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进大堂,指着李多祚鼻子怒斥道:“世上哪有你这样的昏官!” 李多祚吓了一跳:“你是谁?敢来咆哮公堂!干扰本官审案?” 蒲松龄冷笑道:“嘿嘿!该我问你是谁?敢来冒充朝廷命官升堂问案?!” “我……我是淄川县正堂,堂堂朝廷命官。”李长祚忽的站起来,拍着胸膛气急败坏的喊叫:“你们看着不像吗?” “你自己拿镜子照照看像不像?” 众人哄堂大笑…… 师爷发现了奥妙,忙伏在他耳朵上提醒:“老爷,你没穿官服,戴顶子……” “什么?没穿官服、戴顶子?”他茫然睁大眼地头往自己身上一瞧,果然只穿着汗衫、短裤,哪有一点儿当官坐堂的样子,又懊恼又尴尬,被人当堂嘲笑,不由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把一腔怒火发泄在师爷身上:啪地一巴掌打过去:“你这老王八蛋,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还不快去取来给老子穿上!” “为时晚矣!李长祚,你可知罪?” “我……我有什么罪?”李长祚一怔,“不就是审案没穿官服、戴顶子吗?这有什么罪?” “这叫失仪之罪!”蒲松龄振振有词。 “什么?失仪之罪?本官生母是独生女,圧根没有姨……”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蒲松龄冷笑道:“嘿嘿!自称朝廷命官,却连‘失仪’二字都不知道,我看你这七品顶戴花翎,一定是花银子买的吧!。” “买来的又怎么样?”李多祚厚颜无耻的说:“老爷是当时钱少,要是多,还要买个中堂干干呢!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蒲松龄有了钱也可以买嘛,何苦苦读经书活受罪呢?” “呸!”蒲松龄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我才不那么下作呢!我是说你自称朝廷命官,却连‘失仪’二字都不知道犯哪条罪,我告诉你:失仪之罪是指员官在执行公务时失掉威仪也,制曰:‘礼严骏奔,共识官常之重,习成锦蕞,威知天子之尊。故宜表度于雍容,无敢贻羞于损越’!今你既为一县之尊,竟于公堂之上放浪形骸,真是‘相鼠无仪,俨然凤凰;沐猴而冠,侧胡鸳鸯班中也。’按大清吏律,当罚俸禄,以肃朝制。而你对自己这一严重过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滥用职权,坐堂审案如同儿戏,你这样做,岂不有负朝廷重托、百姓的期望?”蒲松龄引经据曲,侃侃而谈,所陈条款,李长祚闻所未闻,蒲松龄对繁长的大清律背诵得滚瓜烂熟,一时听得目瞪口呆,仿佛此刻不是在大堂审案,而是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一般。蒲松龄讲完了,他还在痴痴的想:此人真是奇才,我花银子雇的几个师爷捆成把也抵不上他一个,把他弄到我的手下,那该多好……正在想入非非,又听蒲松龄又问道: “李大人既是朝廷命官,应该熟知律条喽?。” “是本官曾在吏部进修数年,对大清律条条精通。” “大人既然深通大清律条,那么此案应属何性质呢?” “当然属于盗窃了。” “非也,杨财主欠高成工粮米数斗,一袋米全给他也不为多。他的孩子只挖了半瓢米,怎么构成偷窃罪呢?况且,杨财主欠高成工资米在先,而高成孩子偷挖杨财主米在后,如果,杨财主守信用,按时把米发给高成,高成家中有米下锅,他的孩子也不至于跑到门外去偷挖米的。由此可见,高成孩子偷挖米,完全是因杨财主欠高成工资引起的,所以此案归根结底属于工资纠纷案。杨财主欠人工粮米不付,应该负全部刑事责任。” 杨财主不甘心彻底认输,强词夺理:“老爷!我不是故意欠他的,我雇他时,说的年底结算,根本不到发放工资的时候!” “不,老爷,当时定的是月底结算” “不!是年底。” “不!是月底。” 双方争执不休,李多祚一时没了主意:“这……这……。” 蒲松龄提醒他:“叫他们双方都出示证据呀!” “啊!对……对,”李长祚如梦初醒,“你们可有契约?” 高成说:“有!求大人放我回家取来。” 李多祚道:“不行!你跑了怎么办?” 高成冷笑道:“李大人好糊涂!我赢了宫司,能逃跑吗?” 李长祚不放心,派衙役去高成家取来契约。众目暌暌下,李多祚只得让师爷当众宣读: 立契约人杨树林,因家中地多缺人耕种,特雇村民高成做工,自立约之日起,每月月底支付小米五升或高梁一斗。空口无凭,立此契约为证。 立约人:杨树林、高成。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 “契约是假的!”杨树林跳起来,伸手去抓师爷手中的契约:“让我看看!” “怎么,你想毁掉证据吗?”蒲松龄早有准备,眼捷手快,把契约从师爷手中抢过来。 杨树林预感到官司就要打输,绝望的叫喊:“不对,这契约是假的,假的。” 蒲松龄冷笑一声,义正词严地说:“大人,请治杨树林咆哮公堂之罪。” “什么?咆哮公堂?”李长祚此刻有些神经错乱,行动完全听从蒲松龄的指挥,伸手拔令签扔下去:“打,狠狠地打。” 黑红大板落在杨树林屁股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杨树林终于受不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告:“老爷开恩,别打了,小人认罪伏法,立刻付给高成半年工资米三斗五升。他儿子挖的半瓢米也不要了。” 杨树林自己做出判决,李长祚再偏向他也无能为力,众目睽睽之下,只好让杨财主画供。 刚要宣布退堂,虾米精狼狈而来。 蒲松龄知道他要恶人先告状,决定先发制人:他不提虾米精强抢民女的事,却提醒李长祚再治杨财主‘诬良为盗’之罪。 李长祚毕竟受了杨树林的贿赂,本想他打赢官司,不料竟在蒲松龄监督操纵之下,杨财主不仅如数支付高成工资粮,还挨了一顿打,从杨财主怨恨的目光中,他深感内疚,所以当蒲松龄提出再治杨树林诬告之罪时,不耐烦了:“蒲秀才,案子判的够便宜高成了,他儿子毕竟偷挖了杨家半瓢米呀。” 蒲松龄不依不饶地说:“他儿子还不到十岁,根本不应该承担刑事责任,再说,儿子做了错事怎么能治老子的罪?比仿说,小舅子在外强抢民女,也要追究姐夫的刑事责任吗?” “强抢民女?”李长祚看了看愣在旁边的虾米精:“谁胆大包天,敢在本县地面上胡作非为!” 蒲松龄冷笑道:“除了大人内弟有恃无恐、无恶不作外,还有谁呢?” 李长祚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虾米精一眼:“又是你出去惹事生非!” 转过脸来向蒲松龄笑道“蒲公子,既然人没买成,你们也教训过他了,他现在有伤不便动刑,暂且记下,下次再犯,一并严惩。高成儿子偷挖米的事,本县也不过问了,这样行了吧!” 蒲松龄见好就收:“大人判案,还算公正,但愿以后好好学习法律,再犯类似错误才好。学生告辞了!” 从县衙出来,李希梅问蒲松龄:“李长祚一向专横跋扈,独断专行,这次为啥完全失去了驾驭公堂的能力了呢?” 蒲松龄笑道:“像他这种花钱买官的人,大都是纸糊的老虎——肚里空空,色厉内荏,全凭一层外壳吓唬人,很怕被人戳破!所以不要怕他,但是不能不提防他,因为他手中握着代表大清国政权的官印,手里握着杀人的屠刀,所以,对付他们,一是要注意避开他的屠刀,二是要出其不意,击中他的要害。就像拿蛇,虽然它有置人于死地的毒牙,只要一下击中它的七寸,就有毒牙无能为力了。” “可是,怎样才能抓住他的要害呢?” “这种人的弱点很多,其中最致命的有两个:一种表现是贪婪,他买官的目的就是吃小亏赚大便宜,所以,一旦乌纱帽戴在头上,就千方百计搜刮民财;第二买官的多是乡村土财主或商人暴发户,缺乏做官意识与自我修养,大清律在他们脑海中几乎是一张白纸。抓住这一要害,致命一击,他就会懵头转向,乱了方寸。然后下套子让他钻。套住以后,他就乖乖地任你摆布了……不过,要发现并抓住他这一弱点,关键是要精通法律,无论是官是民,不懂法律上不得公堂。朝廷已经下诏,科举考试停用八股,改为策、论、表、判。改三场为二场,首场策五道题,二场四书五经各一题。表一道、判三条。所以我们除学好必读课之外,还须加学法律。” 从县衙出来,赵晋石说口渴,众人亦有同感。于是他们弯进了茶馆。 一进门,老板认得是蒲松龄,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这不是蒲秀才吗?您好几年贵足未蹅我这方贱土了。” 蒲松龄不胜感慨地说:“是啊,自从顺治六年猜灯谜进过贵馆,光阴荏苒,一晃十来年了,听说贵馆一向生意兴隆,财源旺盛,可喜可贺!。” 老板掩饰不住心中喜悦:“是啊!那年灯会,您得了头彩,小店用您书写的‘其香斎茶’四字刻了招牌,生意也空前火爆起来:除扩大门面外,还在周村、博山、张店、青州、潍县、济南等地开了分馆。年年元宵节都挂出那个灯谜,吸引得众多文人雅士纺至沓来,不过,再无如公子才华突出者。” 蒲松龄道:“掌柜过誉了,学生那时年幼无知,猜着几个灯谜,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不值一提!” 老板说:“您题写的那个灯笼,我至今还珍藏着哩,从那以后,年年都盼你来为小店增光,可您怎么一直销声匿迹了呢?” 蒲松龄淡然一笑:“这种出人头第的事,一生做过一次就足够了,一而再就是贪得无厌了。‘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何必老在人前显示自己!” “好!这才是蒲留仙的性格!”茶客中忽然一人击掌而起,离座迎上来。 第二十七回 急民苦义愤起诗社 应乡试慷慨放悲歌 蒲松龄话音刚落,众茶客中有人击鼓掌而起:“好!这才是蒲留仙的性格!”说罢离座相迎 “高叔也在这里!”蒲松龄惊喜地喊,急忙上前施礼。 高珩说:“大家快坐下,我们边喝边叙。”于是招呼小二,重换上等好茶来! 小二应声而去,不多时换来新茶。众人重新坐下,品茶闲聊。 高珩问:“刚才你们去县衙干什么来?” 蒲松龄将虾米精强买少女,被众人赶跑,担心他恶人先告状,去县衙揭发他依仗权势,横行乡里的罪行。及发现李长祚审案不公正,出面干预。李长祚在众人正义监督之下,不得不重新审理的事说了一遍。 高珩气愤地说:“大灾之年,民无所食,李长祚不赈灾救荒,安抚百姓,反而匿灾不报,强增赋税,害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此等恶吏不除,百姓永远不会过上好日子!你们这些年轻书生赶快行动起来,口诛笔伐,揭露他的种种恶行。使他成过街老人人喊打!像当年驱逐陈其善一样,把他赶出去!” 蒲松龄道:“我们想起个诗社,请高老做坛主,大家拿起笔来,用诗歌来揭露黒暗,鞭笞不仁,号召民众团结起来,同贪官污吏斗争,直到取得最后胜利!” “好啊!”众人的热情一下被激发起来:“留仙!你出题吧!” 蒲松龄道:“我们这起诗社不出题、不限韵,大家都生活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天灾人祸、贪官横行,豺狼肆虐,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以今天市场上所见所闻为素材,用诗的语言形式表现出来,起到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效果。五天后,在县衙前集会当众朗诵,然后编撰成集,刻印发行。” “这建议提得好!”众人一致赞称。 李希梅道:“既然要立诗社,就要起个社名。诗集便以其社名刻印发行。这社名叫什么好呢?” 蒲松龄道:“诗歌是中华文明的璀璨瑰宝,上溯远古最佳之诗作,莫过屈原之离骚。离骚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篇长篇政论抒情诗,反映了屈原对楚国政治黑暗、君王腐朽惰落的愤慨,主张修明法度、举荐贤能的美好理想和理想破灭后的愤懑、哀怨之情。诗中所塑造的上下求索、九死不悔的执着精神和苏世独立、光明皎洁的主人公形象,滋养了后世无数铮铮铁骨的爱国志士、民族英雄。而他所开创的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更成了后世永不衰竭的文学创作传统。屈原从楚国都城出发,一路悲歌唱到汨罗江……应该说:屈原是中华诗歌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而楚国都城‘郢’则是中华诗歌的重要发源地。我们的诗社就以‘郢中’为名如何?” “好啊!”众人一致赞同。至第六日,进城赶集的人被县衙前“郢中诗社”诗歌朗诵会巨幅广告吸引住了脚步。广场上的人越集越多,人们忘记了赶集,静静地站在县衙前等着聆听这次不同寻常的诗歌朗诵会。 巳时一刻,朗诵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朗诵者李希梅,他的诗题为: 最毒贪官心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二者尤剧毒,莫过贪官心。 到任不盈年,百姓血吸尽。 贪心犹不足,再敲骨髄吮。 官肥百姓瘦,世道何不均? 我劝天公持公道,惩恶扬善正乾坤! 第二是王鹿瞻。他的诗题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人买功名,阖家都升官。 哥哥管钱粮,弟弟为书办。 舅子是无赖,让他征税捐。 一朝权在手,横行无忌惮。 捐税肆意增,民苦不堪言。 贪官为猛虎,污吏是狼犬。 上天申正义,雷公挥厉鞭。 虎狼除净尽,百姓见晴天! 第三个登台的是张厉友,他的诗题为: 人市 灾年百业俱萧条,唯有人市呈火爆。 童男童女两行列,头插草标哭嚎啕。 张家有女初长成,面如桃花初含苞。 家中无食难活命,被逼无奈卖自身。 那边来了一恶棍,蝎子尾巴脑后翘。 一眼看中美少女,嬉皮笑脸把情调。 妞儿若是跟爷过,富贵荣华享不了。 半把铜钱塞父手,算你老儿没白养。 可怜如花似玉女,身价不值一犬羊。 老父恐女落虎口,羊羔焉能伴豺狼? 依依不舍相抱哭,路人见之心凄怆。 恶棍等得不耐烦,喝命爪牙把人抢! 恶贯满盈人人恨,书生意气更昂扬。 抓住恶棍叫放人,恶棍仗势把人伤。 一旁激怒豪侠士,驱散群丑救弱女。 我为壮士唱赞歌,除恶扬善申正义! 第三个登台的是赵晋石,他的诗题是: 农家苦 人说黄连苦,最苦是庶民。 春耕复夏锄,农家汗已尽。 看天望穿眼,盼到谷上场。 白天忙翻晒,傍晚忙堆场。 防雨又防风,怕盗又怕狼。 才拉碌碾轧,又举木锨扬。 谷粒随风飘,空喜一大场 今年遭荒旱,禾苗半枯黄。 虽是出了穗,十粒九秕糠 秕糠犹可食。租税如何上? 交完租和税,只剩秕和糠。 富人仓谷烂,穷人饿断肠! 蒲松龄最后一个登台,他的诗题是: 五月自郡归,见流民满道,问之,皆人也。 大旱己经年,田无寸草青; 大风折枯蓬,垅头黄尘生。 五月行复近,宁犹望西成。 壮者尽逃亡,老者尚咿婴。 大村烟火稀,小村绝鸡鸣。 流民满道路,荷簏或抱婴。 腹枵菜色黯,风来吹欲倾。 饥尸横道周,狼藉客骖惊。 我行至旧村,邻半为逃氓。 官慈盗日多,日落少人行。 父老对欷歔,愁旱心煎烹。 尤恐天雨降,晚田无人耕。 混在人群中,观察谁是这次集会首领的虾米精气火了,跳着蹶子吼叫:“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臭穷酸,昨天搅了老爷审案,今日又来指桑骂槐地数俺家老爷,你们可真是兔子枕着狗腿睡——太大胆了!今天我和你们拼……”‘拼’字刚出口,脑后的蝎子尾巴被牢牢的采住了,痛得他呲牙咧嘴,回头一看,原来是蒲大壮:“坏小子,你再叫唤,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不敢了,不敢了。”虾米精疼得两手死死抱住蒲大壮胳膊不敢松开,嘴里一个劲的求饶:”蒲爷爷,饶了我吧,不放手,采下毛来,只剩下葫芦瓢了。” 蒲大壮哈哈大笑:“既然知道你爷爷厉害,为什么还来捣乱?告诉你,爷爷这双铁拳,是专打世上狗仗人势之徒!回去告诉赃官李长祚,叫他早一天洗心革面,停止征收田赋,赶快据实报灾,赈济灾民,不然,我率领灾民捣烂他的乌龟壳,把他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不敢不敢!” “你小子说谁不敢?”蒲大壮把手往高一提,虾米精急忙两手抱住蒲大壮胳膊,身体县空,两脚乱蹬:“我……我是说:我再也不敢狗仗人势了。” “去吧!”大壮把手一抡,将虾米精撇出一丈开外,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哈哈哈!”蒲大壮又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你们姐夫舅子疮疤不让人揭,我们偏揭!谁还有诗继续朗诵!” 虾米精见事不好,慌忙跌跌撞撞逃进县衙门向李长祚哭诉道:“老爷,这伙穷酸太猖狂了,他们摇唇鼓舌,蛊惑百姓,煽动闹事,图谋不规。依我之见,赶快派李扑快带兵弹压,抓几个狂徒治罪以儆效尤。” 李长祚斥道;“你懂个屁,有道是‘法不治众’。现在他们气焰正盛,又深得百姓拥护。特别是高珩,他是吏部侍郎,官比我大三品哩!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三级意味着什么?他抓住我匿灾不报,上头怪罪下来,就是革职之罪,你赶快给我写报表,审报灾情,请求朝廷拨粮赈济……” “老爷,你不是要使淄川成为山东第一无灾县,报功晋级吗?为什么又要报灾呢?” “叫你写,你就写!现在皇上也知道淄川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了,还隐瞒个屁?再说啦,朝廷不拨赈灾粮钱,我们就要动家底啦!把本钱搭进去,以后想花个钱,从哪里来?快写,限你今天早晚赶写出来,本官明日亲自去省城向总督大人申报。” “是,老爷。” ‘朗诵诗’集会在听众一派欢呼声中结束,众人回到茶馆,商定将诗稿汇编成集,刻板印刷,公推蒲松龄为诗集作序。蒲松龄成竹在胸,挥笔而就,其序曰: 谢家嘲风弄月,遂足为学士之章程乎哉?余不为其然。顾当以时艺试士,则诗之为物,亦魔道也,分以外者也。然酒茗之燕好,人人有之。而窃见酒朋赌社,两两相争逐,笑虐哄堂,遂至如太真终日无鄙语;否则喝雉唤卢,以消永夜,一掷千金,是为豪耳。耗精神于号呼,掷时光于醉梦,殊可惜也!余与李子希梅寓于东郭,与王子鹿瞻,张子厉友诸昆仲,一埠堄之隔,故不时得相晤,唔时瀹茗清淡,移晷乃散。因思良朋聚首,不可以清谈了之,约以宴集之余晷,作寄兴之生涯,聚固不以限,诗亦不以格拘,成时共载一卷,遂以郢中为社名。或以名之为大而近乎夸矣,而非然也。嘉宾宴会,把盏吟思,盛地忽逢,捻髭相对,朋嚎客所叹为罪不致此者也。其有闻风而兴起者乎?无之矣。此社也,只可有其一,不可有其二,调既不高,和亦云寡,‘下里巴人’,‘亦可为阳春白雪’矣。抑且由此学问可以相长,操志可以潜消,于文业亦非无补。故弁一言,聊以志吾侪之宴聚,非吾世俗之交,以醉饱相酬答尔。 却说郢中诗社几位诗友,自结社在县衙前集会诵诗以后,因乡试临近,便不再聚会,专心致志地学习功课,以备秋围。 有道是:忙时光阴易过,悠忽夏去秋来。金风去暑,玉露生凉……,考期一天天逼近。 蒲松龄与李希梅、张笃庆约定提前几天赶到济南,尽情地游览一下泉城风光,然后从从容容地参加考试。不料临行前一天,附近乡村几位头面长者,忽然登门求他代笔起草“万民书”,请求朝廷放赈救灾,趁他赴省城参加乡试之机,呈交抚台衙门。 蒲松龄觉得给朝廷写“万民书”非同小可,在‘文字狱’横行的当时,稍不慎,不但“万民书”呈上去毫无效果,弄不好,反会招来塌天大祸!然而,灾民重托,又不好让大家失望,只好答应下来。于是让大家先行,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苦苦熬了个昼夜,写好以后,又交各位长者分头去找参与人签名画押,履行完上述几道手续,直到仲秋节前一天才交回到他手上,此刻,考试时间只有两天了。八月十五清早,当人们都在家过团圆节的时候,他却启程上路了。 通往省城的大道上,逃荒的灾民如同迁穴的蚂蚁,蠕蠕挪动!干风吹来,滚滚黄尘如同狂暴肆虐的恶魔,时而吞没了他们的身影,时而又将他们喷泄出来。好一幅惨不忍睹的流民图啊!, 蒲松龄骑驴在人流中提心吊胆地穿行,他紧紧攥住缰绳,约束老驴慢走,生怕它撞倒人,招来麻烦。 正走间,老驴突然停下。看时,是位白发老妇人依着老驴前腿倒下去。他大吃一惊,急忙下来,一边向老人边道歉,双手去扶老人,岂知老人身体十分虚弱,扶起来也站不住了。他慌了,急忙央求旁边一位中年男子,要他帮忙把老人架上驴背,去附近村中看郎中。中年男子忙向他解释:“蒲公子,不关你的事,俺娘是饿坏了,你快赶路吧,不要误了行程!” 蒲松龄听了,忙解开包裹,拿出两张油饼给中年男子,男子千恩万谢,接过油饼正要喂娘,一个女人怀里时的孩子见了,馋得大哭起来,于是再给了孩子一张。不料招致更多瘦骨嶙峋的手臂向他伸来。天哪!他哪有这么多食物救助如此众多的饿人呀!,于是急忙跳上驴背,仓皇而逃…… 主人赶路心切,老驴跑得热汗蒸腾,天黑前,终于赶到省城。 李希梅、张笃庆早在客店门前等他,见蒲松龄风尘仆仆地来了,大喜道:“你可来了,我们担心今晚的圆月酒喝不成了,快进店拴下驴,洗个澡,店家正在为我们准备酒菜呢!” 蒲松龄进了客店,刚洗了把脸,店掌柜笑道:“告诉诸位好消息,今晚抚台大人宴请两位主考,在大明湖画舫上饮酒赏月,特地聘请唱红泉城的陈淑卿小姐唱曲助兴,这位陈小姐才艺双绝!平时千金难求一见。这回在画舫上亮相,让游客一睹风采,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诸位若有兴致,何不租只船去湖上看看热闹。” 陈淑卿!蒲松龄平静的脑海中立刻掀起滔天巨浪!他急不可耐的问店家:“这位陈小姐多大年纪?” 店家说:“在下也不知底细,不过,我在明湖大戏院听过她弹唱,那模样不啻是月中嫦娥,下界的仙子,年纪约二十来岁,宛如妙龄少女。诸位去亲眼目睹一下就知道了。” 李希梅狂喜地捅了蒲松龄一下:“留仙!一定是她,七、八年杳无音信,原来在济南成了气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晚终于能见到意中人啦!” 第二十八回 汇泉店投宿闻喜讯 大明湖和词觅知音 学子们住进汇泉店,如同回到了久别的家。有一种温馨、恬适的感觉。原因是这家客店的环境太优美啦:且不说整洁的四合院、高档舒适的客房,单是院里沽沽喷涌的泉水、随风飘动的柳丝、池塘中悠哉游哉的鱼群,就让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陶醉。更主要的是店掌柜待客亲切、和善、对客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特别是他的独生女兰儿,就像一枝含苞待放的白莲花,水灵灵的人见人爱,瞅一眼就仿佛闻到一股香甜醉人的气息……她性格开朗、天真活泼,甚至有点儿顽皮,不但能歌善舞,还弹得一曲好琵琶。难怪人们说:汇泉店生意兴隆,与其说是店掌柜夫妇会做生意,倒不如说他们会生孩子。这话不无道理,这家坐落在东流水街上偏僻客栈以独特魅力吸引着来自全省各地的学子们,一到济南就情不自禁地投入它的怀抱。 学子们进了客店,大多聚集水池边听兰儿弹琴唱曲,只有蒲松龄一个人伏在客房小油灯下,专心致志地抄写他在驴背上打好腹稿的几首见闻诗。 道殣 道上仍多殣,僵卧尽瘦男…… 刚写了两句,忽然背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穿门而入的微风,将少女特有的馨香气息送进他的鼻孔中。他虽然没有理睬,却知道是兰儿来了。心想,她不是为大家弹唱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您在写诗?” “哦,您坐。”蒲松龄一边继续琢磨他的诗句,漫不经心的说:“你唱得真好,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不,我不累,您坐吧,我只看您写诗。道……道什么?这字儿从没见过。” “道殣。” “道殣是什么?” “就是饿死在路上的尸体。” “哎呀!好吓人,您路上见过?” “见过,好多具呢,可惨了。” “你就以这个写诗?” “一时感慨而已,你会吟诗吗?” “不会,我们这儿有位女诗人?” “李清照?她是宋朝人。” “不,是我师傅。” “她叫什么名字?” “陈淑卿。” “陈淑卿?”蒲松龄心中一怔,迫不急待地问:“她现在什么地方?” “原来在明湖大戏院唱曲儿,现在被关在抚台衙门了?是抚台大人听她唱得好,请去的,可一进门就不放她出来了!” “霸道!”蒲松龄拍案而起,吓得兰儿浑身一哆嗦:“蒲相公,您认识陈姐?” “不……不认识。”蒲松龄有些心慌意乱:“她是济南人?” “不,外来的,七八年了。刚来时,曾在我家住过,我弹唱曲儿都是她教的,她说话的口音和你一样,也许是您的同乡吧。” 小卿,一定是小她,真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啊!八年来,小卿可爱的倩影一直让他魂牵梦绕,当时,他曾为她的出走,痛不欲生!在饱受相思痛苦折磨的岁月里,他不止一次悄悄去她居住过的房间黯然流泪;多少次爬上他们当年嬉戏玩耍的山坡流连忘返…… “你刚才唱的曲儿就是她教的?” “是的,她教了我好多曲儿呢,其中有支‘女冠子’,特别好听,您等着,我去抱琵琶来,唱给你听听。” “好啊!” 兰儿转身出了客房,他却又陷入既高兴又忧虑的痛苦折磨中,高兴的是多年苦苦想念的人终于有了下落,忧虑的是她如今身陷魔窟如何能见上一面,唉!侯门一入深似海啊! “干嘛唉声叹气的?”兰儿怀抱琵琶,带着一股香风走进来。 “咋能呢?”蒲松龄急忙起身让出椅子让兰儿坐:“你唱吧!我洗耳恭听。”说罢坐在炕沿上静静地听她调弦。 兰儿调好弦,先弹了段过门,然后唱道: 春燕剪柳,丝丝随风飘拂,如诗如画。大明湖上,一点白鹭,万顷碧波。画舫任徜徉,情侣双双游,笑语欢歌!忆当年,山家岁月,无猜孩提嬉耍。或登山巅逐白云。或入花丛捉彩蝶,玩到兴浓时。忘了肚里饿。叹人生坎坷,魂牵梦绕,珠泪湿枕帕。何时重逢话离别,只恐雷霆烈,且将情寄,一曲儿歌。 兰儿唱完,抬眼瞅着蒲松龄,只见他痴痴地坐在那里,两行亮晶晶的泪水顺着脸颊溜下来,觉得又惊讶又好笑:既然他和陈姐不相识,人家思念儿时的伴侣与他什么相干,又叹息又流泪的,真是自作多情! “蒲大哥,您怎么哭了?” “没……没有啊!”蒲松龄慌忙擦着眼泪,调侃道:“我是被你歌声中主人翁那种真挚情感所打动,情不自禁……” “不,你撒谎!你骗人!”兰儿大眼睛咄咄逼人,动情地说:“你和陈姐既然是同乡,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才华,不信你会不认识她。她在曲儿中说的那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小伙伴,一定是你!” 话说到这份上。蒲松龄觉得再违心地掩饰心中秘密,让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在迷茫困惑中煎熬,实在于心不忍。况且,小卿身陷抚台衙门,一介书生,怎么能见上一面?不如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曾经和她相亲相爱过,让兰儿以访师为由,捎个信去。于是,将当年陈淑卿卿如何跟老尼姑去他家化斋饭,自己和母亲如何喜欢她,以及他们在一起玩耍、读书,诗词唱和……后来逐年长大,感情从两小无猜发展到终身相许,后因家父极力反对,逼迫他与现在的妻子订婚,导致陈淑卿留诗出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兰儿,并央求她可以访师为名,去抚台衙门给陈淑卿送信。 兰儿听了,咯咯笑道:“用不着我当红娘,今晚抚台大人陪两位主考在大明湖画舫之上饮酒赏月,让陈姐唱曲儿助兴,您何不趁游湖赏月的机会,让艄公把船靠近画舫与她相见呢?” 蒲松龄听了,心中十分高兴,问:“这事当真?” 兰儿说:“今天早晨,我去湖边买鱼,正遇上抚台衙门的差役也去鱼市上找人去湖中捉鳖,说抚台大人今晚要宴请二位主考游湖赏月。这事一定假不了,你听音乐声响了,咱们快去吧!” 蒲松龄立刻放下笔,收起诗稿,去找李希梅、张笃庆商量游湖赏月之事,大家一致赞成。于是在兰儿带领下向大明湖走去。 此刻,月上柳梢,湖面上波光鳞鳞,游艇如织,灯光阑珊,丝竹悠扬。月光下远远望见山东巡抚赵贵显乘坐的画舫,鹤立鸡群般矗立在众多游艇中,灯火辉煌,照如白昼。悠扬旳琴声随风传来。撩人心绪…… 于是,他们租了一只游船下湖。蒲松龄小声对艄公说:“老人家,请把船靠近画舫,我有事要见抚台大人。” 艄公犹豫了一下说:“先生,这怕不行吧!抚台大人今晚宴请贵宾,戒备森严,不让闲人船只靠近。” 蒲松龄道:“您只管放心行船,有人阻拦,我自有办法。” 艄公说了声:“好唻”!于是把长篙往岸边岩石上用力一点,小船如离弦之箭,向湖心飞去。 晧月当空,银辉泄地。湖面上,船船管弦,处处笙歌。小船在众多游艇缝隙间穿行,蒲松龄担心船速太快不安全,提醒艄公慢些。艄公道:“客官放心,老夫从小就在这大明湖上玩船,五十多年没失过手。这小船在我手上如同一根绣花针般轻巧自如,没这点本事,今晚甭想靠近画舫!” 蒲松龄不再说话,任凭小船载着众人,幽灵似的在游艇缝隙间穿插行进。 接近画舫时,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护卫船上的士兵发现有船划过来,将手中羊角灯一举,大声喝道“停下!” 蒲松龄站在船上大声道:“请你通报一下,我们有要事见抚台大人!” 士兵喝道:“不行!抚台大人传下钧旨:今晚宴请贵宾,不谈公事。任何人不得靠近画舫。违者射杀勿论!” 好狠毒的‘钧旨’,真是骇人听闻!然而不管怎么样,士兵如狼,箭没长眼,小船只得停住。 蒲松龄没辙,只好让兰儿出面搭话:“我要见师傅,请军爷行个方便。” 灯影里,士兵见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孩子,口气缓和了许多:“你师傅是谁?” 兰儿道:“陈淑卿陈师傅。” “好吧,你等一等,我上去禀报一下。”士兵说罢,随即跃上画舫,去不多时下 来说:“大人说啦,等陈姑娘唱完了曲儿,让你去见她。” 没办法,只好等待。 蒲松龄这才有兴致欣赏灯火辉煌的画舫。说是赏月,其实外面甲板上空无一人。原来赵贵显为官多行不义,济南城里四面楚歌!大白天尚且窝在衙门里深居简出,何况夜间在芦苇环绕的湖面上。一有风吹草动,惊疑杀机四伏!所以只好在重兵卫护下,与客人藏在仓厅中饮酒取乐,凭窗窥月而已。悠扬婉转歌声从舷窗中传出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搂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园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是她!尽管相隔八年,然而,小卿清亮柔和的歌喉,仍在他耳边萦绕。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证实了他的判断是对的:当兰儿告诉他:‘陈淑卿将在大明湖画舫之上,为山东巡抚赵贵显与两位主考官饮酒赏月唱曲助兴’时,他就认为是谣传!尽管兰儿说的与大街上张贴的海报不谋而合。但他断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和小卿从小一块长大,对她秉性太了解啦。她从小受尽苦难,对贪官污吏疾恶如仇!怎么会摧眉折腰,为仇人献媚取乐呢?唱曲者是位与小卿命运相同的歌女。小卿面对赵贵显的淫威宁死不从。被关禁起来了。想到这里,一腔怒火在心头燃烧!于是,用苏词原韵反其意而和道: 今夕明月朗,何必苦青天?抚台大人可知,今岁是灾年!五谷颗粒不收,灾民缺衣少食,啼饥又号寒!白骨蔽于野,何以是人间?饮琼浆,赏歌舞,乐无眠。百姓怨恨,丰衣足食梦难园。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顶戴才安全。此曲能醒酒,绝胜女婵娟! 歌声高亢洪亮,响彻夜空!他刚唱罢,湖面上立刻暴发雷鸣般的欢呼声: “和的好!” “这位学子唱出了天下穷苦百姓的心声!” “赵贵显匿灾不报,是何居心?” 湖面上沸腾了,爆炸了!赵贵显和二位主考官尽皆骇然!特别是赵贵显如临大敌,浑身颤抖,手中酒杯呯然坠地。惊慌失措地大喊:“把和词的狂徒抓起来!快!快!” “慢着!”一位主考官忙劝阻道:“大人不可鲁莽!我看此人才思敏捷,曹子建不如也。曹子建七步为诗,后人称为奇才。此人即席和词,信口拈来,非天才神童不可为之。这样的人才,正好为我所用。大人可以礼待之。” “这……”赵贵显犹豫不决 “快点吧!赵大人。”那位主考官不耐烦地说:“慢待贤才要后悔的!” 赵贵显这才传令:“快请和词人上船!” 中军从仓棚出来喊道:“抚台大人钧旨:请和词人上船!” 蒲松龄大喜,从游艇上了护卫船,从护卫船跃上画舫。早有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打起湘帘,:“蒲公子请!” 仓棚中烟雾弥漫,酒气熏人。赵贵显和两位主考官喝得醉眼迷离,红脸涨发。楼抱着唱曲儿的歌妓调情。见蒲松龄进来,慌忙推开怀中尤物,整衣端坐,等来者参拜。 蒲松龄本来打算进舱以礼相见,观此场面,昂然不跪,略一拱手道:“学生蒲松龄参见抚台大人和二位宗师大人!” 赵贵显看了看蒲松龄,问道:“你就是戊戌年青州府院试连取三个第一的蒲松龄?” 蒲松龄淡淡一笑:“谢大人夸讲。学生不过一时侥幸而已。” 赵贵显道:“施学政在我面夸讲过你。说‘你观书如月,运笔如风,文名籍藉诸生间’。今听你即席和词,才思果然超群!不过,考中秀才乃仕途第一步耳。此番乡试,还须顾、钱、二位宗师提携。” 蒲松龄向两位主考官略一点头:“多谢二位宗师关照。” 钱汝明道:“为国取士,唯才是凭,考中与否,全凭个人文章。这起马的常识,蒲秀才是知道的。”说完与顾司空交换了下眼色。两人神秘兮兮地一笑。 赵贵显又问:“今年淄川一带地方收成如何?” 蒲松龄心想:递交万民折的机会到了!于是说:“大旱经年,寸草无青!大人没见済南城里大街小巷塞满了灾民.其中多半是淄川、博山一带灾区来的.学生来省城之前,数十位乡约里正找我,要我起草万民折,请求抚台大人早上报朝廷.请求赈灾.说罢取出折子郑重呈上。 赵贵显脸色刷地一变,把折子往地上一扔.大声呵斥道:“你是来考取功名的,还是来为民请命的?” 蒲松龄毫不畏惧,淡然一笑:“算是二者兼有吧!” “放肆!”赵贵显怒不可遏,还欲发作,忽然发现师爷在旁边向他使眼色,话到嘴边又噎回去。 师爷忙替他解释:“蒲秀才,大人的意思是:你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考取功名,而不是来为请命的民众代表。因此必须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考试上。至于放赈救灾的事,抚台大人自有安排,不用你来操心。” “不对!”蒲松龄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大旱经年,麦、秋绝产,民无所食.早就该放赈救灾,然而各级官员却匿灾不报。眼下秋去冬来,灾民饥寒交迫,怎么熬过谩长的寒冬?孟子曰:民以食为天……” “好啦!好啦!”赵贵显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蒲秀才爱民之心本官知道啦,快回去复习功课,准备明天考试吧!” 第二十九回 少份孝敬宗师不悦 多写一字考场被黜 蒲松龄走后,赵贵显屏退左右,亲自提壶为两位主考斟酒.慌得顾、钱二人忙起身夺壶道:“我们何等人,敢劳驾大人斟酒?” 赵贵显道:“二位宗师不必客气,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二位宗师愿不愿意帮忙?” 顾、钱二人齐声道:“大人吩咐,敢不效劳?有啥事尽管明说。” 赵显贵道:“下官乃一介武夫,斗大的字识不得两箩筐,跟随君王打下天下,因战功恩加封疆大吏。虽然高官厚禄,却被众人瞧不起,实在终生憾事。思前想后,决心让犬子从科甲考起。无奈小犬愚笨顽劣,不喜读书。考取功名比登天还难!可老母望孙成龙,一心想让孙儿在这次乡试中取个解元。老夫无奈,只好答应。可知子莫如父,就小犬才学而言,休说解元,连个举人也考不上。因此,特请二位帮忙,阅卷时多多眷顾。” 顾钱二人听了,左右为难:答应吧,就得昧着良心徇私舞弊,一旦事情败露,岂不是以身试法!不答应,又惧怕赵显贵淫威。踌躇再三,只好敷衍道:“这事非同小可,还得从长计议。” 赵贵显却等不得:“明日就开科考试了,还计议什么?我知道二位怕事情一旦败露,会招来麻烦。放心,老夫身为朝廷重臣,连当今万岁都偏看一眼,万一出了事,由我一人承担,二位只管放心去办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钱二人也没了主意,便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赵登科”赵显贵一字一板地说:“听清楚了吗?赵--登--科。这次不但必须‘登科’,而且要‘独点鳌头’!请二位好自为之!” 两位主考官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惧怕,心惊胆战的回到贡院,在卧室里一边喝着苦茶,一边计议。 钱汝铭道:“抚台大人已经下了死命令,我们怎么办?钱开宗、方优颈血未干;李振邺、田耜刚刚正法,想起这些人的惨死,我就心惊肉跳!生怕稍有不慎,重蹈他们的覆辙!现在看来在劫难逃了。大清国官员中有几个姓钱的,难道让皇上斩尽杀绝?难道他赵贵显一席酒,就换了我们两个的身家性命吗?” “他不是大包大揽,说出了事他赵一人承担吗?” “他承担个屁!”钱汝铭冷冷一笑:“今年山东大灾,饿死者何止数十万人?他不但隐瞒不报,反而冒天下之大不违,上折子大言山东五谷丰登,如果朝廷查明了真相,治他欺君之罪,砍脑袋还不是朱笔一点的事。当今皇上不是那么好欺骗的,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一旦完了蛋,难道要我们为他殉葬吗?依我看,咱们斗不过赵贵显,豁上主考官不干……,也不能干这掉脑袋的勾当!” 顾仁清说:“不行,明日就开考了,我们现在递辞呈,不给朝廷耽误了大事!再说啦,十年寒窗,六场苦试,好不容取了这一官半职,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就事而论,我们必须考虑条两全其美之计。” “怎么两全其美法?” “即完成朝廷交给的重任,又不得罪赵贵显。” “这事难办!枉法不要头,要头休枉法。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两个人正举棋不定,忽然佣人来报:“抚台衙门师爷送礼来了”。 两人立刻整衣出迎。只见院门开处,灯光照耀下,抚台衙门的杜师爷带着两个士兵抬着架沉甸甸的礼盒进了二门。 二人大喜,忙把客人迎进客厅问:“杜老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师爷指着礼盒说:“抚台大人的一点小意思,请二位笑纳,大人还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望二位好自为之。” 钱汝明忙问:“你家少爷才学到底咋样?” 杜师爷还没有回答,一个士兵抢着说:“我家少爷外号‘呆霸王’,你们寻思寻思吧!” 杜师爷呵斥道:“就你多嘴!少爷如果才学过人,抚台大人还用得着送这个吗?”说罢吩咐士兵打开礼盒。 顾钱二人近前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锭,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映的二人眼花缭乱!一边数银锭,一边嘀咕。 顾仁清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又说‘得人财钱,与人周全’看来赵公子的解元梦,是非园不可啦。!” 钱汝明无可奈何摇头叹道:“只怕是圆了别人的梦,送了自家的命啊!” 顾仁清道:“别那么悲观,只要我们把事情处理的天衣无缝,保险万无一失!” 钱汝明说:“顾大人,我们别自作聪明,把自己看成诸葛亮,把别人当成阿斗啦!我看这个蒲松龄才智胆识都不可轻视。他的文章不仅受到施润章的好评,连皇上读了也大加赞赏,告诫地方官一定要关注这个人才!他的文章既然雄冠诸生,这次如果不取他,他能善罢罢休。如果我们跟赵贵显这笔交易一旦走漏风声,难保他不做方苞第二,抬着财神爷来闹贡院?若真到那一天,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仁清也害怕起来,绝望的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再把这万两雪花银锭送回抚台衙门?这可顶的上咱俩一生的奉禄呀!真没想到,你小诸葛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劝将不如激将,钱汝铭被他这么一激,真的想出来办法来:“要让呆霸王中解元,就必须想方设法让他写出篇好文章来。” 顾仁清啐道:”废话,他能写出好文章还用我们操心?” “我说是让别人代写一篇文章,到时让他誊抄一份试巻就行了。” “可是入场先搜身,这事你我说了不算,再说,即使能逃过搜身,唧里去找这样的大手笔呢?” 钱汝铭道“找蒲松龄!他的文章,皇上看了连状元也会点他的!何况区区解元?” 顾仁清说:“那是痴人说梦!蒲松龄就那么傻!甘愿替别人做嫁衣裳?” 钱汝明胸有成竹地说:“别把他看得神乎其神,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等他把文章做好之后,我们找点毛病没收他的卷子,然后使个‘掉包计’……” “好办法!”顾仁清抚掌大笑:“怪不得人称‘赛孔明’,这条‘掉包计,’恐怕是连诸葛亮也想不出来!还有诸考生的孝敬银子,交的怎么样了!” 钱汝明拉开抽屉,取出一纸统计表格递给他,顾仁清接过来一看,见上面清清楚楚的登记着送礼考生的姓名、礼品、数量等。送礼人数多达四百八十九人,五百名考生只有十一人没送,其中就有蒲松龄。他问钱汝明:诸考生送孝敬银子的事,蒲松龄作何反应。 钱汝明说:“我们派到各客栈的‘假扮考生’回来说,他去窜辍蒲松龄给宗师送孝敬,被他大骂一顿。声言功名只能凭文章直中取,不能走歪门邪道曲中求!并扬言,如果我们贪污受贿,将让我们做李振邺第二,你看这小子气焰有多嚣张!” 顾仁清将表格一摔,咬牙切齿的发狠:“好小子,你若上些孝敬,老子还取你举人,这样拉硬屎,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二天,康熙二年癸卯八月十六日,山东乡试正式开始。 蒲松龄胸有成竹,从从容容走入考场。卷子发下来,考题是:“论施政之要。”自从朝廷下诏废除八股文,考试改用策、论、表、判实用文章以来,他平时练习作文,没少在这方面下工夫,加上天资聪慧、博览群书,写起文章来,正如杜工部所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按规定五百字的文章,一蹴而就,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很满意,第一个走出号房交卷。 钱如明接过考卷看也没看一眼,就数起字来。蒲松龄心中有数,并不在意。钱汝明数了一遍,故意惋惜地说:“蒲秀才真是神来之笔,文章写的好极了,只可惜多了一个子字。” “什么?”蒲松龄一怔:“我数了两遍过,一字不多。”他唯恐有诈,伸手去抓钱如明手中的考卷,钱汝明早有防备,忙把手缩到背后.蒲松龄忙过去抓,钱汝明打转身躲闪。正争夺间,顾仁清走过来问:“什么事?” 钱如明说:“我说他的文章多了个字,他不服哩!” “让我看看。”顾仁清从钱如明手中抓过考卷,看了一眼道:“可不,就是多了个字!说罢将考卷揉成一团,向水缸里一扔,扬长而去。 “啊呀!我的考卷!”蒲松龄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抓,‘纸团’己经沉入缸底,水深抓不着,只好作罢。转身抓住钱汝明辩理:“你们为啥把考卷毁了?” 钱汝明做贼心虚,忙命守门士兵:“快,把这狂徒赶出场去!” 两个士兵闻声赶来,拧着蒲松龄的胳膊,推推搡搡逐出贡院,返身将门关闭。。 蒲松龄一边奋力挣扎,回头朝钱如明大骂道:“狗官,你们贪赃枉法,陷害贤才,我和你们没完!” 钱如明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哈哈,姓蒲的,今科且把解元让给赵公子,下科再来吧!“ 再说赵登科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平时依仗老子权势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从小就没正儿八经的上天学,发下卷子看都不看,只瞪着两只豆虫眼从号房窗孔往外乱瞧,等到顾仁清把蒲松龄的考卷从窗孔塞进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眼前一抹黒,对着葫芦却画不出瓢来。顾仁清从窗孔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见他连笔都不会拿,只好趁人不注意,悄悄开门进去与赵登科换了衣服,替他抄写考卷。 蒲松龄虽然被赶出了考场,却没回家,仍在店里住着,强忍怒火等待发榜。 十天之后,一张用黄绢黑子写的“金榜”,终于在贡院前的白粉墙上张贴出来,‘呆霸王’赵登科高中解元! 消息传开,全城哗然,贡院前广场上更是炸开了锅!喊道、骂的、捶胸顿足大发牢骚的。落榜的考生们用各种方式来表达和发泄心中的愤懑。事情太出乎意料了,该考中的名落孙山,不该考中的金榜题名! “‘呆霸王’中了‘解元’,真是天下奇闻!” “这有啥奇怪的,老子是封疆大吏,儿子中个解元还不是自然而然的事!” “考试凭文章不凭权势!” “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自从那晚大明湖和词,我们就预料到今科解元定是蒲松龄的,孰料却连个举人也没考上!” “他的试卷被顾主考投入水缸中。” “为什么?” “主考大人说他的试卷‘越幅’。” “不,当时我正好出来交卷,看得清清楚楚:顾仁清投入水缸的是包着石块的废纸,他的试卷被调包给了呆霸王。 “那呆霸王照抄的文章,就不‘越幅’了?” “他连字都写不成块,抄什么!” “那他的考卷……” “是顾主考替他抄写的,当时,两人虽然交换了衣服,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挤在人群中的蒲松龄听了,气得浑身颤抖,他发疯似的拨开人群,挤到榜下,取出笔墨,在榜文两边粉墙上写下一付对联: 顾仁清顾人情不顾王法, 钱汝明钱如命不要性命。 横坡:国法难容 写完,还觉得不够解气,他又在后面题了一首打油诗: 今科作弊太猖狂,二位主考丧天良! 若非使用调包计,解元焉是呆霸王?。 淄川考生蒲松龄愤笔 如同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贡院前立刻沸腾起来,人们纷纷拥到榜前争看对联和题诗,群情激愤,物议沸腾: “对联写的好,揭的好!人心大快,天心大快!” “狗官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蒲秀才,今天你为全体考生除了口恶气!大家太感谢你啦!” 听着一片愤怒的咒骂、声讨声,蒲松龄心中痛快极了。 突然有人大喊:“蒲秀才快跑,官兵抓你来了!” 蒲松龄意识到大祸降临。决定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刚收起笔墨,两条胳膊已经被人死死抓住,同时更多的士兵正一窝蜂似的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想跑也来不及了! 在这紧要关头,忽听有人大喝:“不得随便抓人!”拾眼一看,只见一个蒙面人雄鹰似的从天而降,一拳一脚将抓蒲松龄的两名士兵打翻在地,拽住他冲开人群就跑。 两位主考官,声嘶力竭地招呼士兵围追堵截,然而士兵们都知道蒙面人的厉害,只咋呼,谁也不敢向前冲。眼睁地瞅着蒙面人拽着蒲松龄冲出重围 第三十回 闹贡院侠女勇解围 访仙庵秀才巧对句 蒙面人拽着蒲松龄冲岀官兵包围,不走大街,专钻偏僻小巷,终于甩掉了追兵。见小巷转弯处有座破庙,决定进去暂避一下,喘口气再走。 庙宇破败不堪,神殿里挂满蛛网。两人顾不得尘土污秽进去,返身关上庙门。 “壮士,坐下歇息会吧!”蒲松龄气吁吁,一屁股坐在神龛下面的砖地上。 蒙面人低声咯咯一笑:“壮士不敢当,叫我声小妹可矣!”说着把蒙在头脸上的黒纱摘下来,原来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小卿!”蒲松龄又惊又喜:“真的是你呀!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嘘一”!小卿小声惊告他。随即甜甜一笑:“我早说过,‘有缘后会定有期’,怎么会见不到呢?唉,一晃八年过去啦,干爹干娘还好吧?” “父亲早没了,娘身体还挺健壮,就是想你常常落泪!“ “是我有愧于她老人家!”陈淑卿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等这场风波平息了,我一定回家看望老人。” “小卿,你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吗?你走的那天,正好我去济南施恩师官邸赴宴,回到白衣殿,已是人去屋空……我躺在冷炕上哭了半宿……” “松龄哥,小卿让你受苦了!”陈淑卿动情的一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手用手帕给他轻轻擦拭着眼泪:“我当时也留恋难舍,可是母亲派郑叔叔接我回去共谋脱身之计。只好仓促上路。当时,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没告诉你去向,也许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忘掉我。跟嫂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松龄哥,现在我才明白:当初干爹不让我们在一起是对的,因为我们人生志向不同,注定只能做朋友,不能成夫妻。当初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许永远如此!我决心一生不嫁,单身一人闯天下、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那你现在为何寄身抚台衙门,依附贪官赵贵显呢?” 陈淑卿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依附于他,正是为了找机会除掉他!他是大清朝廷的一条乏走狗,背叛民族,献媚取宠,匿灾不报。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灾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死有余辜!总有一天,我要手刃这个民族:败类。” 蒲松龄劝告她:刺杀一个封疆大吏谈何容易!他身边爪牙众多,没有十足把握千万不能鲁莾!否则不仅除不掉豺狼,反而被豺狼所伤。 陈淑卿说:“这次虽然没除掉狼,却在狼窝发现了个重大阴谋:主考官收受了赵贵显贿赂,企图用调包之计,从一个文采好的考生中得到一篇好文章,让他的白痴儿子照抄一份。当时我就判断他们选中的目标必然是你。而且还预料一个重大事件将要发生!” “为什么?” “因为通过你在大明湖上即席和词。使这群狗官要做成这笔肮脏交易,必然在你身上打主意,而你又偏偏又是个不媚权贵,一身正气的人,平白无故受他们的谄害,必然会奋起抗争,甚至大闹一场。所以今日一早,我早就潜伏在人群中,伺机在紧急关头救你脱险……好啦,天黑下来了,我们走吧。” “上哪里去?”蒲松龄有感到茫然。 “我带你去个既安全又清静的地方去。那里不受尘世喧嚣的干扰,你可以专心致志地着书。” “贡院一闹,赵贵显必然下令全城戒严,怎么出城?我看还是去朱府暂且避一避吧,我和朱湘是朋友。他决不会出卖我们。” “正因为你们是朋友,他家更难免被搜查,还是不去冒这个险吧。在夜幕掩护下,只要设法出了城门,就可以远走高飞,万无一失了。走吧,看守南门的张门官我认识,他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 “他万一不放我们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自有办法,你放心好了。”说罢拉起蒲松龄出了关帝庙,在夜幕掩护下直奔南门而来。 “站住!什么人?”黑乎乎的城门楼阴影中。突然闪出几个兵丁,长枪一横,挡住去路。 陈淑卿认出其中高大身影就是张门官。不慌不忙上前施礼道:“张门官辛苦了,我是唱曲儿的小卿。” “知道!”门官手持钢刀跨前一步,举起马灯照了照陈淑卿的脸,但满脸狐疑地问:“陈姑娘,天这么晚了,出城贵干。”又举灯照照蒲松龄:“这位是谁?” “他是抚台大人最近新聘请的西席,你不认识?” “什么是西席?” “西席就是教书先生,赵公子不是参加本科乡试吗,如今中了解元,可是这位先生的功劳呀!” “原来如此,小人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姑娘和先生不要见笑。不过,小人还是要问个明白,好向抚台大人交差。姑娘在明湖大戏院唱曲儿,抚台大人府上的新事是如何知道的?这位既然是赵府的先生,不在府上教书,黑灯瞎火的出城干什么?” 陈淑卿笑道:“张将军有所不知,我已经不在明湖大戏院,而是去赵府给太老夫人做贴身侍女了!” 张领班摇了摇头道:“我不信,姑娘金嗓玉喉,万人倾慕,一场下来,光是那些达官贵人的赏银就抵小人一辈子的兵饷,何必放着现成的富贵不要,去寄人篱下当奴婢,终日提心吊胆挣几十文辛苦钱呢?” 陈淑卿说:“我也不愿寄人篱下,无奈太老夫人最喜欢听我的曲儿,命抚台大人不惜重金把我请到府上,随时唱曲给老人解闷,我敢不从吗?再说啦,唱曲儿是下九流,千口诽谤,万目睚眦!挣钱虽多,却难免自我污秽!哪如寄身豪门,主贵仆荣。常言道‘宰相家人七品官’说不定抚台大人一时高兴,除了我的贱籍,也好找个婆家不是。张大哥你说是吧?” 小淑卿伶牙俐齿,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大哥、将军不离口。叫的张门官浑身上下如沐春风,如饮琼浆,心里窝暖暖的,甜甜的,一时没了主意。 陈淑卿见时机到了,乘其不备,飞起一脚,将张门官手中的腰刀踢飞,接着一巴掌把他搧了个趔趄,厉声喝道:“老夫人病重,我奉抚台大人钧命,去千佛洞为她老人家祈求菩萨保佑!你个小小城门官,却百般刁难不让出城!是何居心?”又朝蒲松龄道:“李先生,我们不去啦,回去如实向抚台大人禀报,老夫人有个好歹,看这狗门官能担当的起不!”说完朝蒲松龄摆头使个眼色,转身往回走。 张门官慌了,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一边朝陈淑卿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姑娘别生气,小人不过是例行公事,既然姑娘是奉抚台大人钧命,就请出城吧。早去早回,小人随时开门迎接。” “这还用你吩咐!”陈淑卿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出了城,回头挑衅地喊道“姓张的,就凭你这点本事能守住城门,回头,禀告抚台大人把你换了!” “可别!可别”张门官急忙跪下叩头求饶:“姑娘,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恕小人一时莽撞冲撞了您!姑娘海量,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挣口饭吃不容易,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抚台大人……”他只顾一个劲的叩头,抬眼一看,前面早没人影了。 两人没上千佛山,而是匆匆绕道投入了深山密林的怀抱。一轮满月悬在暗蓝色的天穹上,银辉四射。两边黑乎乎的山峰显得更加威武,神秘。山谷中静极了。只有溪水在深不见底的山涧中潺潺流动。 走过高高架在山涧上的石桥,是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树木稀疏,梯田层层。正走间,忽然前面出现两点绿幽幽的荧光,接着呼地一声,窜出两只野兽来,吓得蒲松龄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却因心慌脚乱,被石块绊倒在山坡上。陈淑卿忙回身把他拉起来,关切地问:“怎么样,跌疼没有?” “没什么。” 见蒲松龄没摔伤,陈淑卿忽然咯咯笑起来。 蒲松龄埋怨道:“人家吓死啦,你还笑?” 陈淑卿笑道:“你这一跤,使我想起个典故来。” “什么典故?” “一个人一边批评‘叶公好龙’,一边却上演着‘蒲公好狐’的滑稽剧,叫人焉得不笑?” 蒲松龄顿时明白过来:“刚才是两只狐狸,我当是狼呢。” “说你蒲留仙好狐,今果然也,我读过你写的聊斋故事,在你笔下,鬼妻狐女比人更加赋予感情。我原以为你是一个爱狐、赏狐对狐狸有深厚感情的人呢。实际是个狐、狼不分的‘离把头’。” “你在什么地方看过我的聊斋故事?” “朱府。” “你认识朱湘?” “他母亲寿诞,聘我去唱曲儿,在他书房里有你的大作数篇,于是怀着思念,敬仰的心情拜读了一遍,真是脍炙人口、别开生面!从他口中得知你正在搜集聊斋故事,你为完成一部不朽的著作奋斗不息的精神,深深震撼着我!于是我也随时随地搜集狐鬼的故事,准备有机会送给你。” “好啊,现在就是机会,讲来听听吧。” 陈淑卿说:“好吧,先讲前天我在抚台衙门听到的一个故事:唐朝贞观年间,蜀地一位书生去长安赶考,一天在大街上走,看见一个猎人用枪杆挑着一只受伤的獐鹿去卖,那獐鹿老态龙钟,腿骨被猎夹卡断了,殷红的鲜血顺着爪子往下滴,见了书生,眼中流泪,并且拼命的摇尾求救!书生见他痛苦万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掏出所有的盘缠,向猎人买下那只獐鹿。 书生把身受重伤的獐鹿带到客栈,求医抓药为它疗伤,去野外采些鲜嫩的青草为它滋补身体,甚至为了照顾它,主动放弃了考试。老獐鹿伤好之后,书生把它带到终南山,让它重归山林,临别他们像老朋友一样依依不舍,最后在书生再三催促下,它才慢慢的消失在山林中。 转眼过了三年,书生第二次去长安赶考。路过终南山时,途中遇雨,躲避于一户人家门檐下,一位老翁开门出来,惊喜道:“原来是恩人到此,不曾远迎,惭愧惭愧!请恩人到草堂歇息。”书生见老人盛情难却,于是,跟老人来到家中,只见青堂瓦舍与农家不同,到客厅坐下,仆人献上香茶,宾主边喝边聊。不料雨越下越大,天黑未停,老人便留书生在家中住下,置酒相待。席间,老汉唤女儿来斟酒。书生看那女子美若天仙,顿生爱慕之心,便向老翁祈求愿聘其女结为百年之好。老翁喜道:“老夫有此心久矣!明日良辰,即为完婚。” 第二天老人命家人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书生与女子携手共入洞房,书生闻得女子遍体奇香,惊问她用什么香料熏衣。女子说,奴家生来如此,从不熏衣。书生更觉奇怪,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长安街买下受伤獐鹿又放归山林之事,老汉又自称姓章,女子很可能就是只香獐变化,虽是异类,然贪其美貌、善良,又芳香诱人,钟爱有加。后来香獐女子一家迁往他处,与书生惜别。书生感念恩爱,到处寻找,竟在山中迷路,误入蛇精洞中,被毒蛇害死。香獐女子得知哭着前来探视,除掉蛇精,用仙草救活书生。 一年之后,书生一个人在山谷中行走,忽见一个老妇人抱着个婴儿迎面走来,对他说,这婴儿乃章女所生,请君好生抚养。书生忙问章女现在在何处,老妇人悠忽不见了。” 蒲松龄听完故事,拍手笑道:“这个故事太精彩啦!到家后,立刻把它整理成文章。但不知你家在何处,离此地有多远?” 陈淑卿把手一指道:“就在此山下,顷刻便到了。” 蒲松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乎乎一柱险峰直插星空。山下有处灯火,时隐时现,心中疑惑,便问小卿:“此峰何名?灯光处是什么地方?” 小卿道:“此峰名剑锋山,山下有处园慧庵,即我家也。 蒲松龄忽然想起了什么:“老尼姑现在可好?” 陈淑卿凄然叹息道:“她已仙逝三年了,我生母现在庵中。” “你们母女终于劫后重逢了,可喜可贺!” 前面响起潺潺的流水声,月光下,一条小溪流横在面前,溪上无桥,只有几块黑色石头露出水面,供行人过河踩踏,俗称“迈桥子”。 陈淑卿说:“前几天一场大雨,山洪吧石桥冲断了,我扶你过去。” 过了小溪就是庙宇,山门前两边各有一棵大松树,茂密的树叶把月光和星空隔在另一个世界,使高大的山门显得更加巍峩、神秘。 陈淑卿上前叩响了门环:“砰!砰!砰!” “谁呀?”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 “梅韵大师!我是小卿。” “姑娘回来了,刚才师傅还念叨呢。”尼姑开门出来,见姑娘身后跟着个年青秀才,知道是姑娘平时常常提到的那位天资聪慧,文采出众的蒲公子。于是。口中念念有词: 山门朝南开,南无阿弥陀佛。 蒲松龄心中一笑:“小尼在考我呢”!因见门里是一条甬道,两边花影婆娑,阵阵浓香直扑过来,对道:“香径通北去,北有禅房静室。” 梅韵宛尔一笑:“施主请!” 于是,尼姑在前,陈淑卿居中,蒲松龄紧跟其后。进了门槛,忽听身后‘哐当’一声巨响,蒲松龄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两扇沉重的山门已自动关闭。 小尼姑又道: 山寺相对峙,秀才进门门自闭。 蒲松龄随口对道: 人入山访仙,仙人去后留空山。 梅韵沉默了。 陈淑卿笑道:“就凭你梅韵肚子里那点肠子,也敢在蒲才子面前班门弄斧?真是以蠡测海。” 梅韵笑道:“取乐而已,何必当真!大不然就拜蒲公子为师。” 蒲松龄谦然一笑:“不敢当,我不懂佛学。” 他们穿过桂花掩映的长廊向后院走去,两边花影拂拂,香风阵阵。 梅韵回头一顾,见蒲松龄看得入迷,便道: 眼看花,花迷眼,眼花缭乱。 蒲松龄对道: 鼻闻香,香提神,神清气爽。 来到后院,陈淑卿见厨房有火光闪烁,知道竹音在做早饭。便领着蒲松龄进了饭房。进门便问:“竹大师姐,饭熟了么?” 竹音听出是陈姑娘的声音忙说:“快啦!姑娘回房稍等,待会儿做好了给您送去。一行说着,抬头看见陈淑卿背后跟着个年轻书生,便将手中拨火棒一举道: 此木为柴山山出 蒲松龄一笑,对道: 因火生烟夕夕多 竹音还不服气,正要再出上联,忽听背后响起剧烈的咝咝声,忙回头看时原来是饭锅沸了!于是一手忙着掀锅盖,另一只手忙拿起饭勺舀汤撩扬,口中道: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蒲松龄对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竹音无语 为了不使她尴尬,陈淑卿说:“竹大师!我们去后面休息去啦。饭熟了,打个招呼。” 竹音道:“二位施主稍等,饭熟了。我给你们送去。” 于是,陈淑卿点燃蜡烛照路,领蒲松龄绕过佛殿,来到花木深处的一幢静室。进门便有股书香气息扑面而来。由于半年来复习考试,终日手不释卷,蒲松龄闻到书卷气味,困倦立刻涌上心头。 陈淑卿见他疲备不堪,指着地上的一张竹藤躺椅说:“困了先在这儿睡一觉,吃饭时我来叫你。”说完把灯烛放在桌子上,出去,返身掩上了房门。 陈淑卿走后,蒲松龄拿出花瓶中的拂尘,拂了拂躺椅上的尘土,躺下。然而刚刚入睡,便被一阵钟声惊睲。 第三十一回 吴三桂脑后有反骨 陈园园芳心存良知 蒲松龄刚刚闭眼,便被一阵钟声惊睲。‘晨钟暮鼓’是佛门早晚例行的仪式。蒲松龄睁眼一看,果见旭日临窗,映得满屋通亮。这时他才发现,这小巧玲珑的房间,除了放满经卷的书架外,迎门安张古色古香花梨木方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桌后条几上,放着两只官窑烧制的青花瓷瓶。插着应时花卉。正中墙壁上悬挂着一轴山水画卷。画面上,群山环抱中一处古刹,透过敞开的佛殿门,隐约可见青灯古佛前,一位缁衣袈裟的女尼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手敲木鱼,默诵经文。两边的对联是: 梦断秦淮,魄落幽燕,劫后余生,翻然悟彻,桃花岂止观赏色? 身安齐鲁,心定圣苑,空山夕照,潜心静修,菩提终将结正果。 品味对联,蒲松龄不由想起恩师施润章先生讲述的吴三桂和陈园园的故事来:当年,吴三桂不惜重金,从金陵秦淮河畔青楼中赎出陈园园,纳为小妾。后来,他奉命镇守山海关,把陈园园留在家中。李自成攻入北京,陈园园被大将刘宗敏占有。致使准备投降大顺的吴三桂,‘冲冠一恕为红颜’,中途反返回投了满清。引清兵入关打败了李自成,重新夺回陈园园。清朝定鼎中原后,吴三桂因战功封平西王。而陈园园不在云南五华山平西王府中当贵妃,为何来到这剑锋山下尼庵中落发修行呢? 正迷惑间,忽见一片褐色晚霞飘然而入,忙起身看时,原来是在佛殿打坐诵经的园彗大师来到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莅临,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蒲松龄忙起身还礼:“大师吉祥。” “施主请坐下说话。” “学生肉胎凡躯,冒入圣洁之地,大师海涵。” “施主不必客气,在这里和在家中一样随便才好。常听小女说,施主少有胆识,才华出众。今日屈临小庵,使我山门光耀,殿堂生辉!” 正说着,梅韵送来茶水,园慧大师倒杯香茶递过来,蒲松龄忙起身接住:“谢谢大师。” 园慧自己斟了杯茶,唏嘘了口道:“当年乳母带小女投奔贵处,受到施主一家人的热情呵护,将她抚养成人,老尼不胜感激!只因山高路远,没有机缘报答厚恩,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致谢……二位老施主可还康健?” 蒲松龄叹口气说:“父亲已经谢世,只有慈母在堂。老人每当想起小卿,便禁不住伤感落泪,后悔当初没照顾好她……” “都怨她使气任性,这么多年没回家看望老人,辜负了老人一片关爱之心!这回让她跟你一块回去,向老人赔情道歉……这次乡试情况如何,发榜了吗?” “娘,你真是的。”淑卿从一进门就埋怨母亲:“松龄哥正为这事气愤不过,您又火上加油!” 园慧道:“老尼不知多言,公子勿怪!”从女儿话中,她已经揣摩到这次乡试内情一定也和江南、顺天两场科考一样,存在严重的作弊。慨然叹道:“考场腐败,埋没了多少有识之士!公子也不必过度气愤伤神,有损身心健康。这次不行,下次再考嘛。”说完,打个哈欠,抱歉地说:“老尼坐了一夜禅,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下。卿儿服侍公子用好斋饍。”说罢,在梅韵搀扶下出门去了。 蒲松龄悄悄问陈淑卿:“听说吴三桂已经举旗谋反,官兵在湘南重重设防,大师是如何逃出平西王府,越过官兵防线来到这里的?” 陈淑卿道:“这事说来话长……”说到这里,竹音来招呼他们去斋房用饭。于是说:“待会儿吃着饭告诉你”。 原来,自从吴三桂投靠满清,陈园园便与他貌合神离,她和李香君、董小婉等多数秦淮名妓一样,颇有民族气节。虽然做了平西王妃,却与吴三桂同床异梦。终于在吴三桂起兵反清前夜,愤然出走,展转来到这深山荒庵中落发为尼。逃过为吴三桂殉葬的劫难。她在命运攸关时刻这一重要抉择,完全是在女儿陈淑卿的谋划和帮助下得以实现的。 原来,陈淑卿被郑飞叉接走,路上遭清兵阻截,经过一场恶战,终因寡不敌众,被冲散。郑飞叉冲出重围后,寻找二人不着,投租来山刘铁成山寨安身,陈淑卿和乳母混在难民中潜入济南。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只好流落街头。靠帮说书、唱曲及打拳卖药的江湖艺人们收钱,挣点小费度日。后来,一个唱曲老艺人见她们女可怜,动了侧隐之心,收小淑卿为徒,教唱小曲。由于他勤奋好学,又有副天生清亮圆润的歌喉,初次登台演唱,就非常受听众欢迎,不久便成了唱红泉城的曲星。成名后,她并不感到满足。始终认为女人是天生弱者。越是天生丽质、赋有才华的女子,越容易遭受为富不仁者,乃至地痞流氓的欺凌。意识道置身娱乐圈子中的女子,要保住自身的纯洁与尊严,除了具备征服听众的才艺,还必须有良好的武功护身。于是,她白天唱曲,晚上向武朮大师学习武功。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她便成了名声大振的泉城女侠。 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虽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他知道清廷封异姓王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大局稳定,撤藩是必然的。因此,他一直在作两手准备:一方面向清廷俯首称臣;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得知清廷决计撤藩的消息后,便迫不急待地起兵反叛。 陈淑卿料定吴三桂必败,她认为,中原大地战火刚刚平息,老百姓才过上安稳日子,吴三桂又挑起战端,无疑让饱受战乱之苦的劳苦大众雪上加霜!不但会遭到清廷的全力镇压,同时也会受到广大民众的坚决反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吴三桂是注定要败亡的。作为平西王妃的母亲不离开贼窝,必然成为吴三桂的殉葬品!于是,她决定立刻赶赴云南,劝说并帮助母亲与吴三桂断绝关系,离开平西王府。 然而,济南与云南相距千山万水,要去谈何溶易?再说,吴三桂既然兴兵谋反,一定严密封锁边界,处处设岗盘查,潜入王府的难度很大。即使有机会进去说服了母亲,外面无人接应,也难逃出贼窝。 她去找郑飞叉商量解救母亲的办法。郑大哥不仅赞同她的想法,还把自己的战马借给她代步。同时告诉她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最近,吴三桂下令在他管辖的区域内选拔秀女充实后宫。可趁此机会混入王府。到时我带少数精兵在外接应。” 陈淑卿依计而行,离开济南,直奔云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云南省会昆明。打算在城里住一夜,苐二天再去五华山。也是天缘凑巧,这天傍晚,一位平西王宫内务府的官员,押着一批从乡下选来的秀女也在客店住宿。饭后无事,因见陈淑卿弹琴唱曲,色艺双绝,突发奇想:如果将此女献给平西王,讨得王爷欢心,何愁不加官晋爵?于是把陈淑卿纳入秀女行列,一块押送平西王府。 按照王府规矩,选来的秀女要经过王爷和王后亲自挑选后,才能纳入后宫。选秀这天,正巧王后身体不适,吴三桂不得不命陈妃代替王后挑选。 陈园园来到银安殿前,站在丹墀之上朝下一看,只见各地先选拔来的秀女齐刷刷跪了一地。她们平时深居闺房,没见过世面。乍到王宫,既羞又怕,吓得浑身发抖,只有一位年纪稍大点的姑娘,花容娴静,泰然自若。一双明亮、妩媚的大眼晴看着她不卑不亢。陈妃大为惊喜,命太监把那秀女传到面前细看:发现她眉宇间有颗红豆般大小的胭脂痣。不由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件刻骨铭心的往事来。当时,她才回到吴三桂身边六个月,就临盆产下一名女婴,怕遭吴三桂的毒手,就让乳母偷偷抱出宫去,藏匿民间抚养。她虽然没给孩子喂一口奶,却清清楚楚记得孩子眉宇间有颗胭脂痣。于是,命太监把那女孩悄悄带到后宫,细细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民女名叫陈淑卿。”“ “多大了?” “二十岁” “家中都有什么人?” “民女自幼被父母抛弃,是奶娘把我带到民间,投靠一位老善人,在老善人一家关怀下长大的。” “奶娘呢?” “三年前不幸亡故了。” “可怜的孩子!”陈园园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把女儿一下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卿卿,娘终于又见到你啦!我就是二十年前狠心抛弃你的生身母亲啊!” “娘!孩儿终于找到您啦!”陈淑卿在母亲怀抱中低声啜泣起来:“二十年来,孩儿做梦都想找到娘,那怕是被娘温暖的手抚摸一下也心满意足!可是由于战乱,始终难以如愿!” “卿卿,我的好孩子!”陈园园用力抱住女儿,惟恐一松手女儿就会被人抢走似:“今天你终于来到娘身边,我们娘俩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对!娘!我们母女以后不会再分离了。但不是在平西王府!” “在哪里?” 陈淑卿环顾左右,见有许多宫女太监在场,伏在母亲耳边小声道:“耳目众多不宜咱母女说话。” 于是,陈园园命令:“左右退下!” “是!”太监、宫女答应一声,纷纷退下。 “现在清静啦,说吧!” “在民间一个崭新的天地里!那里没有互相倾轧,没有尔夷我诈!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吴三桂脑后有反骨!”陈淑卿从母亲怀里站起身,心情激动,侃侃而谈:“当初他叛国降请,引清兵入关;现在又阴谋叛清自立!实践证明他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现在大清国根基日趋稳固,不可动摇!他要造反,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有道是‘覆巢之下,焉有安卵?’母亲应该早想脱身之计,免得到时做吴三桂的殉葬品!” “你怎么知道吴三桂要谋反?” “他坐收西南各省的田赋租税,不但没向朝廷上交一文钱,每年还要向朝廷伸手要几百万两银子来招兵买马,打造兵噐,不是想谋反是干什么?眼下,又从各地挑选秀女充实后宫,正是为登基称帝做准备。孩儿从山东来,一路畅行无阻,而一蹅上平西王属地,闭关设防,戒备森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母亲还蒙在鼓里!” “唉!”陈园园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娘也知道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娘不是不想早点离开他?无奈,侯门一入深似海,没有个万无一失的脱身之计,是不能冒然行事的。再说,一个女人,一旦离开王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落到哪里?我一个风尘女子,如今年事已高,既不通稼穑;又不善纺织,怎么安身立命呢?” “孩儿倒给娘看中了个可以安度晚年的好地方,只是偏僻幽静些。只要母亲耐得寂寞,一心向善,完全可以安身立命。”陈淑卿说完,目光凝视着母亲的脸,想从脸色变化中来判断老人面对新生活的态度。 “让我去当尼姑?”陈园园优郁的脸色立刻开朗起来,眼中闪动着充满向往的光芒!声音低而坦诚地说:“孩子,娘有此心愿久矣。只是深居内宫无缘佛门罢了。” 陈淑卿问娘:“您老半生丝竹为侣,与青灯古佛做伴,不觉得寂寞吗?” 娘说:“我自幼沦落风尘,终年生活在违心、耻辱、肮脏世界里,遭受千口诽谤、万目睚眦,自我污秽,羞于人世!同时,也看破了世态炎凉。对纷乱、喧嚣的大千世界早己心灰意冷!即使不削发为尼,内心深处也早己‘六根清静、四大眦空’了!恨不得找一方静土,安歇一下疲备不堪的灵魂啦!如果真的有这么个好地方,娘立刻就去!只是现在深居王宫,如同撞在蛛网上的飞蛾,如何脱身呢?” “孩儿已经为您想好脱身之计。”陈淑卿胸有成竹地说:“现在战乱刚刚结束,老百姓渴望安居乐业,吴三桂重挑战端,天恕人怨!可他做皇帝梦心切,恨不得天神相助,立即登极!您何不以去名山大刹乞求菩萨神灵保佑为名,先行沐浴斋戒,派人采购香、烛、纸钱。然后带领太监宫女乘坐銮驾,名正言顺地出宫。吴三桂见有心腹太监跟随,必不生疑,放心让您前去。我来时已经与郑大哥约好,让他带精兵暗伏山谷之中,等銮驾进入山口,便有伏兵杀出,先收拾掉随行人员,然后保护您北上山东。泰山之北,剑峰山下有尼庵名曰‘园慧’,极其幽雅清静。又正暗隐母亲小字,此乃天赐母亲贻养天年之所在呀!” 陈园园大喜道;“这样很好!只是我有两个贴身宫女,平时对我极忠诚的,到时不忍伤害他们”。 女儿说:“到时我告诉郑将军,凡是吴三桂的心腹一个不留!愿意跟我们走的一律善待就是。” 第三十二回 优愤极轻生跳悬崖 感预兆返回救故友 陈园园脱离吴三桂,千里迢迢从云南来到泰山脚下俢行的经过既明。再说陈淑卿偕故友归来,母亲喜出望外!吩咐徒儿们整备酒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她首先举杯道:“出家人本应戒酒,今日贵客临门,权且破例,你们也都陪着客人喝些。”说完自己先喝了,又要为蒲松龄端杯。蒲松龄急忙笑着‘挡驾’。此刻,他心中虽然烦闷,但主人盛情难却,只得喝了。随后,小卿、竹音、梅韵也都喝了。 酒入愁肠,触动心事,蒲松龄越想越觉待气愤难忍!突然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离席! “你要去哪里?”陈淑卿发现他情绪异常,急忙拦住他问。 “回济南,找我老师去北京告御状!揭发主考官科场舞弊,为赵贵显儿子、‘呆霸王’谋取解元的罪行!” “不行!现在济南城四门戒严,大街小巷张贴布告,画影图形捉拿我们!怎么能刚刚逃出狼窝又闯虎穴?且听我的,安心在这里躲避几天,要去,我必须先去探探风声,再图良策。” 大师也说:“淑卿说得对,济南城是赵贵显的天下!眼下,他急于杀人灭口,到处布下天罗地网。只怕你进不了城就被捉拿。还告什么御状?”再说,你老师不过是小小道员,此起赵贵显这封疆大吏,权势几乎微不足道!你就是找到他又有什么用?还有,你知道顾仁清、钱汝铭什么背景吗?” 蒲松龄说:“不知道。” “他们是宰相纳兰明珠的门生故吏,没有主子撑腰,他们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主子奴才现在是串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奴才闯了这么大的祸,主子能袖手旁观?特别是明珠,他是当今皇上的宠臣,一手遮天!连索额图都怕他,施润章能奈他何?再说啦,你们这些热衷于功名读书人,整年累月被读书、考试,弄得头晕脑胀,何不趁此消愁匿灾之日,寄情于山水之间,赏景寄兴,吟诗作赋,抒发情怀亦非无益。” 蒲松龄忧虑道:“大师说的虽是,然老母妻子望我考取功名,孰料遭贪官暗萛,不仅功名落空,反蒙此不白之冤!如今,报国无门,有家难回,让她们倍受连累,在愁苦中受煎熬!这口恶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你是明白的。贪官、贼臣急于杀人灭口,在济南没抓到你,一定去家中搜捕,这样就等于给家里人送了信去,家人知道你虽然出事在逃,却安然无恙。总此被官府捉去陷于绝望,心中好受得多。” 陈淑卿说:“松龄哥,你就听从娘的劝告,在这里躲避几天,我回济南探探风声,顺便回家看看干娘、嫂夫人和孩子们。大约十天左右就回来,那时秋高气爽,我们一块去登泰山好吗?” 蒲松龄担忧道:“不行,现在官府也在到处抓你,你这时回济南岂不是自投罗网?” 陈淑卿淡然一笑:“没事,我在济南朋友、熟人多,有事都会尽心竭力帮助我的。再说,我是从抚台衙门出来的,不回去更会招致猜疑。你只管在这瑞安心着书读经,闷了就去山林溪流边去散散步,等我回来。” “这又让你受累了!”蒲松龄转忧为喜:“那你快去快回。”免得大师悬念。 陈淑卿又对母亲说:“你这藏经室清静舒适,笔墨俱全,就让松龄哥住在这儿吧。” 园彗道:“好是好,只是这里靠近山林,常有野兽出没,多半是狐狸什么的,公子夜里不要害怕。” 陈淑卿幽黙地笑道:“松龄哥才不怕哩,只要他神笔一点,那些狐狸就全变成了美女,让人亲还亲不够,害什么怕?” 蒲松龄微嗔道:“调皮鬼,你也学会拿我取笑了。” 陈淑卿咯咯一笑,拽着母亲的衣袖离开了藏经房。 翌日清早,陈淑卿一改平日武侠行装,长衫马褂,头戴青缎瓜皮帽,打扮成年轻秀才摸样,暗藏短剑,动身去了济南。 陈淑卿走后,蒲松龄一个人在屋里总觉得心事重重!为了排解胸中烦闷,顺从陈淑卿的劝说,出了藏经房,悄悄开了后门出来。门外一片狭小空地上有棵古松,枝叶繁茂,状若巨伞。树阴下有块光溜溜的大青石板,上面刻着棋盘。四周各有一块石墩,亦被人坐的光亮如镜。显然历代庵中的女尼们寂寞无聊,常在这里对弈消遣。 他在石桌边坐了下来,瞧着空棋盘出了会神,甚觉无聊。茫然四顾,只见北面有座高山,犹如一把利剑,直插蓝天,想必就是小卿说的剑峰山了。仰望山顶,只见无数层峦迭嶂之上,云雾萦绕之中,隐隐有座古刹,佛殿梵楼,皆掩映山坳树梢间。心想此山风光颇佳,若能上去一游,胜过屋中闷坐多矣!于是离开棋盘石,信步北行,不料未到山下,道路却被深涧隔断,朝下一看,峭壁悬崖,深不见底,并无桥梁可通。回头又觉无聊,想到自己十年寒窗,本想通过这次乡试一举成名。孰料命运多舛!偏偏遇到丧尽天良的考官。不但功名落空,反遭奸计暗算,蒙此不白之冤!害得老母、妻子倚门相望,担惊受怕。又想到小卿对自己一往情深,虽然为我贻误了青春,却无怨无悔,舍生忘死救助自己。而自己却背信弃义,不顾当初山盟海誓,另聘别女为妻。害得小卿发誓孤独一生!扪心自问:良心何在?人格焉存?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与其苟活一世,受良心谴责,不如向前一步,了却此生,让灵魂得以彻底解脱!想到这里,不由慨叹一声,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绝望地喊了声:“不想我蒲松龄竟落到这种下场,就此了结了吧!”说罢,两眼紧闭,纵身向前一跃…… 不料两脚刚刚离地,却被人拦腰抱住。忙回头看时,救他的人正是自感愧对的小卿!一时又羞又愧,嗫嚅道:“你……原来没走?” 陈淑卿哭笑不得“我若真走了,你就没命啦!” 蒲松龄苦笑笑,自责道:“我真没用!好端端怎么会想到死呢?” “你问谁呢”陈淑卿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大作尚未完成,有道是‘文章千古事,功名如粪土’一旦书成,将和三国演义、水浒等古典名著一样间名于世,流传千古!为了完成你的大作,抛弃功名又有何憾?辉煌伟业尚未完成,怎么能一时遭受错折就自暴自弃,半途而废?我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你在这儿安心读经着书,累了就到山野间散散心。可你倒好,竟学起孙悟空要去大闹阴曹地府啦”一行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停了停,又心事重重地说下去:“我走时就发现你神情不对,担心你想不开钻牛角尖出事。又听路人传说,赵贵显己经察觉到我们的行踪,很可能派人来这一带山区搜捕。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半路返回,带你立刻离开这里。快回去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启程去登泰山。” 两人回到庵中,陈淑卿知道母亲此时正在坐禅诵经,就没打扰她,竟去自己房里收拾行李。 竹、梅二尼见小姐刚刚回来又要走,忙问她问她要去哪里?陈淑卿郑重地告诉她们:“官兵最近很可能来这里搜捕,等会大师诵经完毕,你们快去庵外躲避一下。” 正说着,园彗一步闯进门来道:“这里是佛门圣地,官兵来了,讲理,就让他们搜查,蛮横无理我就和他们拼了! 一语未了,外面突然传来粗暴的叫门声,众人吓了一跳,陈淑卿却镇定地说:“大家别慌,慌则误事,母亲!没什么大事,您老别害怕,快去出门稳住他们,我护送松龄哥从后门出去!大约等我们下了迷雾谷,就放他们进庵来搜。松龄哥,务必带好你的书稿跟我走!”说罢从墙上摘下宝剑,带领蒲松龄了绕过大殿,直奔后门,不料从门缝里窥见外面有人影榥动。心中一惊:“不好,门外有埋伏。”但事已至此,再无后退之路,便低声对蒲松龄说:“松龄哥,不要怕,只管紧紧跟在我身后,千万要不要拉开距离,让他们各个包围。”说罢,嗖的拔出利剑,一边呼喊着:“避吾者昌,挡吾者亡!”向围拢上来的官兵奋力冲击!然而,官兵自恃人多,又欺她是个女子,只有一把短剑,没把她放在眼里,嚎叫着一哄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 陈淑卿虽然武功出众,然而,此刻她一心保护手无寸铁的蒲松龄,又担心给母亲招来更加严重的灾难,不敢动手杀人。只是左掩右挡,保着蒲松龄往外冲。无奈官兵长枪大刀,密密麻麻,无隙可乘!眼看就要双双被擒。只听一声大喊,:“满妖休得逞强,你闯王爷爷来也!”声若惊雷,地动山摇!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金刚罗汉般的老和尚。虎须飘飒,怪眼环睁!挥舞利剑,势不可挡!官兵抵垱不住,纷纷后退。老和尚也不恋战,且战且退,保护二人冲出重围。官兵跟在后面呼号呐喊,虚张声势,不敢追赶。 摆脱了官兵重追捕,三人来到一个僻静处稍事休息,蒲、陈二人双双跪倒在老和尚面前,感谢救命之恩。老和尚把他们扶起来说:“年轻人,不必多礼,老夫一生志在杀尽贪官除恶霸,这点小事微不足道。天下受苦人只有同心协力跟贪官污吏斗争,才能生存下去!”又问:“官兵为什么追捕你们?” 蒲松龄就把这次乡试考场舞弊的事讲述了一遍。老和尚气愤地说:“贪官污吏控制科举,正直的读书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可是,要铲除贪官污吏并不容易,他们背后有皇帝老儿撑腰,手握生杀大权,又有军队为虎做伥。单凭你们一两个人,怎么能斗得过他们?斗争要讲策略。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迟。’在拿起刀枪跟他们斗争之前,要先学会用笔杆子写文章唤起百姓。只要天下穷人团结起来,像推翻前明朝一样把满洲人赶出中原,才能杀尽贪官污吏!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又对陈淑卿说:“你武功还好,是位巾帼英雄!只是兵噐不行,一把小孩子玩得短剑,怎么能上阵打仗?我把这把剑送给你,它是当年义军大将刘宗敏用精钢锻造的,极其锋利,削铁如泥!切记不要轻易出手,更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能丢失!眼下官兵是退了,但他们不会善罢罢休!下一步,会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你们。因此,以后行动多加小心!这里已经暴露。必须马上离开。你们打算去哪里?” 陈淑卿道:“我们也没主意,求大师给我们指条活路吧。” 老和尚道:“眼下,栖霞人于七率众造反,一举攻占了十几座县城,声势浩大,朝廷多次派兵围剿都被他们打败。你们也只有逼上梁山一条道路了!时间仓促,事不宜迟,赶快走吧!”说罢,转身消失在茫茫雾霭中。 蒲松龄悄悄问陈淑卿:“你听出老和尚是谁了么?” 陈淑卿说:“你没听见他刚才喊‘你闯王爷爷来也’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呀!” “闯王还活着!”蒲松龄惊喜地小声喊:“外界纷纷传说他在湖北九宫山战死了呢。” “传说是这样,事实并非如此。你想一个曾率百万大军,推翻明王朝,惊天动地的大英雄,怎么会死在几个小毛贼手下呢。现他是在与清兵作战连连败的情况下,为了保存实力,在湖北北部一带深山老林中隐藏起来,而他自己则云游天下,结识英雄豪杰,就像当年潼关大败后潜入商洛山中一样,积蓄力量,伺机东山再起!……好啦,不说他啦,我们快走吧!” 蒲松龄深却思熟虑地说:“不,现在走是危险之举,为确保万无一失必须立刻回庵中”! “为什么” “官兵在那里差点抓住我们。在他们看来,园慧庵对我们来说是危险的地方,我们决不会再待下去。所以,他们即使再来,也不会再去庵中搜查。而我们则出其不意来个原地不动,此乃以静制动之法。让官兵沿着我们逃跑的方向追赶,白跑一趟。直到精疲力尽,主动放弃抓捕我们的念头。再说,园慧大师为我们担惊受怕。我们不回去安慰她一下。怎么说得过去呢?” 陈淑卿点点头:“这样也好。” 于是两人转身回到庵中。大师又惊又喜,吃饭的时侯,说出了她的想法:“官兵知道你是淄川人,一定往东追赶,去你老家搜查,而你们却改道南下,先登泰山,后游崂山,实在不行,就在义军占领区躲避一下,等风声平息后再回来,不是更安全吗?” “对!”小淑赞同:“由此向南去泰山不远,松龄哥,你登过泰山吗?” 蒲松龄摇头笑道:“梦里去过一次。” “好,我们明日就去登泰山,然后避开大道,一路游山玩水去胶东。”当晚事情就这样定下来。蒲松龄去经房休息,小卿跟母亲睡。一宿无话。 翌日天不亮,两人便整装上路,朝泰山进发。黄昏时分来到泰山脚下。只见漫山红叶在落日余晖中烈烈燃烧,使这座闻名天下的大山如一簇直冲蓝天的熊熊烈火,蔚为壮观。 他们在山下客栈住下,第二天早起登山。然而不巧的很,路上回来的人说:知州黄金荣今日登山祈求呻药,为提防游人中有刺客,先派人搜了山,然后四路戒严,除了陪同人员外,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店掌柜劝他们多住一天,改日再登。蒲松龄说:“历代帝王举行封禅大典,还讲究与民同庆呢!不信他一个小小的知州就如此霸道!霸住路口不让上山?” 不信归不信,事实却是事实,当他们来到岱宗坊前,就被持刀握枪的士兵拦住。陈淑卿愤然拔剑要冲过去,却被蒲松龄劝住。他将气愤不平的小卿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何必呢?登山,是一种娱乐,也是一种探险。既然是探胜猎奇,就不能走前人开辟的道路,不然就探索不到一座名山的蕴藏所在。况且我们在逃难途中,路上尽量少惹事非。” 陈淑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两人离开岱宗坊,沿着山麓一边走,一边寻找歧径。 转过一座山头,大山忽然裂开一道豁口,深不见头,一泓清溪自山中涓涓流出,草木繁茂,其间,微露羊肠小径,左弯右转,直达大山腹地,估计是樵夫、采药人走出来的。既然他们挑柴担、负药篓上下自如,那么空身游人自然也能到达山顶。 他们顺着溪边小路进了山口。抬眼望去,如同跌入深井之中,两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危崖,溪流和小路婉如两条互相嬉戏的细细长蛇,从云雾缭绕的危崖上垂挂下来。山路越走越陡峭,有时不得不四肢并用才能攀登上去,手臂和衣服都被荆棘划破了。然而,他们毫不在意,担心的是看不到前方的目标,在山下清晰可见的南天门,此刻也捉迷藏似的不见了。失去了攀登的目标,辨不清前进的方向,在云雾弥漫的山谷中,他们迷路了。最后不得不在一堵危崖下面停下来,稍事休息。辨明方向再走。 然而,他们刚背依崖壁坐下,忽听岩崖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忙仰脸看时,只见一条黑乎乎的人影连同碎石、泥土滚落下来,蒲松龄惊叫一声,跳离崖壁;陈淑卿却从容伸出双臂,把坠崖人稳稳接在怀抱中。 第三十三回 灵芝人假货卖天价 兜轿夫薪水得双倍 蒲松龄见有人坠崖,吓得连连后退,陈淑卿却一跃而起,双手接住坠崖者安然落地。转身放在草地上,看时,却是个白发银须的老人。衣裳被崖壁上的树楂撕扯的支离破碎,好几处被鲜血染红。 陈淑卿解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为老人包扎伤口。绷带用完了,蒲松龄又把白布汗褂撕成布条。才把老人伤口全部包扎好。然后,蹲在老人身边,等他醒来。 大约一锅烟工夫,老人终于睁开了昏花的眼睛,剧烈的伤痛使他核桃皮似的脸厐扭曲变形,沙哑着声音问:“我还没死,是你们救了我?” “老人家,您好好的呢。”两人高兴极了,问他:“老人家,您在崖上做什么来着?怎么不小心摔下来了?人上了年纪,走路不稳,以后要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老人摇摇头,哽咽道“我不是摔下来的,是活够了,跳崖自杀。感谢你们奋不顾身把我救下来。可是献不出仙药,还是逃不过被贪官毒打!还是让我死吧!”说罢,挣扎起来要往崖壁上撞……。 二人按扶住他,着急地问:“看您脸色红润,身体好着哩!为什么寻短见呢?” 老人未曾开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皱纹流下来,咬牙切齿的说:“我是被贪官逼得!” “哪个贪官?” “泰安知州黄金荣,就是封锁道路不准游人上山的那个贪官!” 老人的话,两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既然不准游人上山,那你怎么上来跳崖呢?” “二位有所不知,我从小就生活在山上,靠挖草药、采灵芝为生,人们都叫我‘灵芝老人’。黄金荣妻妾都不生育,去年纳了五姨太,虽然怀上了孩子,但常常腹痛流血,多方求医都说胎儿难保。有个郎中看了,说夫人怀的是双胞胎,必须用并蒂灵芝做配药补血安胎,于是他就把小人传了去,要我为他采并蒂灵芝,我说灵芝都是单冠,压根没有双冠并蒂的。他勃然大怒,说有位仙人托梦给他,并蒂灵芝生产在孔子崖上,三千年长成一株。三千年前,孔子登崖时,把第一株摘去了,三千年后的今天,第二棵又长成了。不过,一般人找不到,只有你灵芝老人有缘得识真宝。这明明是有人故意造谣陷害我!不料这种天方夜谭般的鬼话,昏官却深信不疑,派人抓我去,逼我签字画押,于三日后的今天午时,把并蒂灵芝交到药王爷手里,然后,他再从药王神手里取灵芝配药。我知道这事根本办不到,就没答应他,他说我不是找不到,而是想自己留着卖大价钱,以故意刁难朝廷命官罪,打了我二十大板,限时三天必须采到,不然,往死里打。我想是在劫难逃了,与其让他乱棍打死,还不如跳崖摔死痛快少受罪。于是就两眼一闭,一头栽下来。幸亏遇到二位救星,不然早己粉身碎骨!老汉对二位大恩大德深表感谢,可是献不上灵芝,还是逃不过一顿毒打,所以,不如死了好……” 蒲松龄安慰他:“老人家,采不到并蒂灵芝,可以拼接一株瞒哄狗官,何必要死呢?” 老人摇摇头:“当初我也想这么办,可那贪官贼刁,被他识破灵药是伪造的,罪过更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蒲松龄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的说:“您老放心,粘好了不用您去献宝,由我们去卖给他,别看是拼粘的假货,还得卖个天价!” “这……怕不行吧?”老人半信半疑。 陈淑卿说:“对付贪官污吏,蒲大哥有的是办法,您老等着看好戏吧!——您手里有现成灵芝吗?” 老人说:“有,连粘接的树胶,都在崖上药箱里。” “这么说,您老也粘接过灵芝?” “是的,大多数采灵芝的人,不小心弄断是常事,不粘接起来,怎么卖出去?” “那好,既然您老有这个本事,快去拿来拼粘,晒干后我们拿去卖,不要错过时辰——可是崖壁又高又陡,怎么上去呢?” 老人说:“我腰里有绳子。”一边说着,把手伸向腰间去解绳子,不料碰到伤口,疼的浑身一颤,忙缩回手来。 “我来吧。”陈淑卿伸手掀起他的衣襟,解下一条带铁钩的长绳,抖搂开来,向崖壁上奋力一撇,挂在崖顶上。试试很牢固,于是手脚并用,柔猿般攀上悬崖。然后,把两人拉上去。找到药箱,取出灵芝,树胶,刀刃,经过一番精心炮制,果然拼粘出株并蒂灵芝,晒干放进药箱里。沿着崖顶小路向药王殿攀登。 路上走着,灵芝老人告诉他们,崖下这道溪涧叫龙溪,发源玉皇顶下,这里是下游,往上还有中溪、上溪。跟登山主道几乎并行,在山下一看,就像从高山之上垂挂下来的两条互相嬉戏的长蛇,忽而分离,忽而缠绕。溪涧上有石桥相连,过了前面的石拱桥就是孔子登临处,所以这堵悬崖叫孔子崖。传说当年孔子站在此崖上,发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叹。 蒲松龄笑道:“原来他老夫子,还没到十八盘就打道回府了,远远没有杜工部的决心和毅力,所以没有领略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陈淑卿道:“这就是儒学家和文学家征服大自然的两种截然不容的态度!儒家做事谨小慎微,墨守成规,缺乏冒险精神去探讨大自然深藏的奥秘,进而征服大自然的信心和勇气。而文学家笔下的名言警句,则是通过亲身探讨、征服大自然,发自内心的感慨。比如杜甫在‘望岳’诗中写的‘岱岳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年杜老先生不是历尽艰辛登上泰山极顶,鸟瞰齐鲁大地,何以发出这气壮山河的感叹?” 蒲松龄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日相看’!卿妹对文学创作的精辟见解,足以写一部‘文心雕龙’了。” “嘘----小声点!”两人正谈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前头带路的灵芝老人突然转身发出惊告:“狗官上来了!” 两人看时,只见一行数十人簇拥着一乘兜舆正拾级上山,等他们走过之后,三人才从山梁下来,踏上登山主道。 步步台阶,把黄知州颠簸得头晕脑胀,呕吐不止,随从中有人发现后面有人,向他报告,他只感觉难受。顾不上理睬,催促轿夫快走,必须中午赶到药王殿,等灵芝老人献宝。 中午时分,终于登上壶天阁,黄金荣命兜舆直奔药王殿前停下,他估计此刻灵芝老人一定手持仙药在那里等他。然而,殿里殿外搜了个遍,却没见到老人的影子。 陈淑卿见药王殿前求神、买药的人熙熙攘攘,便急着去卖灵芝。蒲松龄说:“急什么,让知州大人多等会儿。常言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他等急了不辨真伪,那时候去卖,保证一举成功。” 正如蒲松龄所言,黄金荣在药王殿等不来灵芝老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正当他望眼欲穿,又是打随从,又是咒骂灵芝老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侯,一个随从喜滋滋进来报告:“老爷,并蒂灵芝到了!” “快叫他进来!” “谁?” “灵芝老人!你不是说他献灵芝来了吗?” “献灵芝的没来,奴才是说卖灵芝的来了。” “混蛋,什么卖灵芝的,在哪里?” “门外,你听他在吆喝哩。” 黄金荣侧耳细听,殿外果然传来清楚响亮的叫卖声: 卖灵芝!卖灵芝!我的灵芝上天赐。 玉皇大帝亲耕田,王母娘娘巧手植。 托塔天王严守护,雷公电母勤润滋。 云蒸霞蔚三千年。始得仙株冠并蒂。 男人服用壮阳刚,女人服用补阴虚。 养血安胎有奇效,包你老来生贵子! 黄金荣心中嘀咕:郎中说:并蒂灵芝生长在孔子崖上。三千年才长成一株!只有灵芝老人慧眼识真宝,叫卖者的并蒂灵芝是从哪里得来的呢?这样想着,从药王殿出来一看,只见人丛中站着个容貌清秀的小道士,一手持浮尘,一手举着并蒂灵芝,洋洋得意地叫卖。心想,灵芝老人说好中午来献灵药,时辰己过,不见老东西来,却平地冒出个卖并蒂灵芝的小道士。莫非他是灵芝老人的孙子,爷爷年纪大了上不得山,让他来拿仙药吆喝着玩?我且问他一问,他若把灵芝给我,万事皆休,不给,就命手下人抢过来,抓回衙门问他‘盗窃’之罪。于是冲着小道童喝道:“哎,小道士,你的并蒂灵芝哪里采的?” 小道童停住叫卖,朝黄金荣合掌一揖道:“无量天尊,黄大人无须多问,这株世间奇宝来自泰山半腰孔子崖上,三千年一现!三千年前,本道陪孔老夫子登泰山时,曾于崖上得到一株,后人因将此处命名为‘孔子崖’,灵芝本来是我发现的,他年长,就让给了他。为此,老人家许下诺言:三千年后再长一株就归我了。怎么,你想用此灵芝配药为夫人保胎吗?拿二百两银子来,先卖给你。” 黄金荣勃然大怒:“胡说,看你小小年纪,如何三千年前就跟孔老夫子有约定。这株灵芝是我的!被你偷摘去了,来人,把仙药给我抢过来!” “喳”众随从应声而上,将小道童团团围住。 小道童拔剑在手,喝道:“黄金荣,你这狗官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今天又来抢我的灵芝,分明是依仗权势,抢夺民财!你若买,咱们好说好道,公平交易,若要硬抢,我立刻把灵芝剁得粉碎,叫你拿钱也买不到!” 黄金荣想:你就是剁碎了,只要抢到手,仍然可以入药,于是命令众随从:“你们的兵器是用来当筷子吃饭的吗?动手抢呀!” 小道童不慌不忙,将并蒂灵芝衔在口中,挥剑迎敌。说也奇怪:士兵的兵器碰到她剑刃,全成木头做的,纷纷败下阵来。 黄金荣见小道童宝剑削铁如泥,怀疑他是得道仙人,他的并蒂灵芝无疑是灵丹妙药。然而仙人神通广大,硬抢是不行的。于是,喝退兵士,腆着笑脸向道士深施一礼:“仙童息怒,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问这株并蒂灵芝卖多少银子?” “仙药凡价,二百两白银。” “能少点吗?” “我说了,卖给你是‘仙药凡价’,若换别人,两万两也不卖!” 黄金荣的管家一听,吓得伸了伸舌头道:“大人,普通灵芝才几文钱一株,二百两白银可是天价呀!” 黄金荣骂道:“你懂个屁!夫人怀的是双胞胎,用普通灵芝管啥用?快取二百两银票来!” “是” 当陈淑卿喜孜孜将银票塞到灵芝老人手里时,老人说啥也不要:“你们救了我的命,又让我免遭毒打,己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再收下这银子,岂不是人心无足,贪得无厌吗?有道是‘穷家富路,’你出门在外,用得着。这银子就归你们啦!” 蒲松龄一本正经地说:“灵芝是您的,我们不过是借用一下,惩治贪官罢了,怎么能据为己有呢?” 老人急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们救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再要银子,于心何忍?我老汉说话办事,板上钉钉!这银子死也不要!”说着又欲撞崖。 陈淑卿急忙抱住他:“老人家,这可使不得,咱们都是好心,为什么好事往坏处做呢。” 老人动情地说:“既然如此,那就听我的,我老了,来日不多。钱够花就行。这二百两银子我要一成,剩下的全归你们。” 蒲松龄说:“这样吧!一分为二,一家一百两。” 老人还是不收,却经不住两个年轻人再三劝说,只好收了一百两。 两人又劝说老人:“您老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不宜再上山采药了,去山下买栋房子,安度晚年吧!” “好好!我听你们的。”老人激动的眼含热泪:“老朽一生孤苦伶仃,没人关爱,今天有缘遇到你们两个好心人,也是我老来的福分!这样吧,老朽奢望认你们做义儿、义女。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两人齐声回答。当即跪下行叩拜之礼:“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老人心花怒放!急忙把他们扶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听干爹说话,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啦,应该互相关照:你们救了我的命,又帮我挣了钱,我也应该帮你们做点事呀!你们远道而来,不熟悉山上情况,让你们自己上山,我不放心。我来给你们当导游吧?我们爷儿三人路上说说笑笑,既快乐又不觉累。你们觉得怎么样?” “太好啦!”二人齐声鼓掌赞成,“可是,您浑身是伤,不便登山呀!” 老人道:“没事,我在山上磕磕碰碰惯了,一点儿伤不妨事的。” 三人刚要走,旁边忽然传来粗暴的喝骂声和童音悲凄的哭叫声。循声看去,只见黄金荣正喝命随从毒打一个瘦骨零丁的孩子!在场的人见了,无不义愤填膺,由于惧怕黄金荣的滛威,无人敢上前劝解。 陈淑卿早按捺不住,一个箭步窜过去,劈手夺下恶奴手里的鞭子,喝问:“你为什么打他?” “你问问他!”恶奴凶狠地膯了小孩一眼。 “我偏要问你!他一个孩子犯了什么错?你这么打他?” “他……他不愿意再抬黄大人上山。“ “他这么瘦小,咋能抬动黄知州那么大块肥肉?”陈淑卿怜悯地抚摸下小孩乱蓬蓬的头发,回头对黄金荣说;“这孩子抬你上到这里,已经是尽力啦,给他脚力钱另换人吧?” “这……”黄金荣虽然惧怕小道童,可觉得换上成人抬着上山不舒服,非要让小孩继续抬他上山:“不,还得叫他抬!” “你…!”陈淑卿狠狠瞪了黄金荣一眼,刚要发作。 蒲松龄说话了:“黄大人说得对,还是让这孩子继续抬吧。” “为什么?”陈淑卿迷惑不解地看着蒲松龄。 “道理很明白,这孩子个矮,抬起来兜轿前后平稳,知州大人乘坐上山舒服。黄大人,是这么回事吗?” “是。”黄金荣赞许地点点头,“兜骄上山本来就前高后矮,若再换个成年汉子抬前杠,让老爷我一路看山,还是看天?老爷要坐在兜舆上浏览山景,必须让这孩子抬!” “你怎么只顾自己舒服,不管别人死活!”陈淑卿怒视着黄金荣,“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抬着你这块大肉爬到半山就尽力啦!十八盘又陡又险,走不动了你就命人用鞭子抽,不是存心要这孩子的命吗?” 蒲松龄道:“没事,有你我在兜轿左右帮忙使把劲,一定能把黄大人平平安安抬上南天门去。再说,不挨两下打,怎么能挣到黄大人的脚力钱?黄大人,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黄金荣见秀才顺着他,心中很是受用,频频点头:“打,没白挨的。” 陈淑卿见蒲松龄和黄金荣‘沆瀣’一气、一唱一和,气愤瞅了他一眼:“蒲兄!你今天是怎么啦?” 蒲松龄用眼神告诉她:“莫急,好戏要看收场嘛!说完来到孩子身边,亲切地用手指梳理着孩子乱草般的头发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泰山”小孩怕别人对他的名字不理解,进一步解释:“俺家穷,娘生了我怕饿死了,希望我像泰山一般强壮!” “这名字起得好!你虽然没有泰山般健壮的体魄,却有泰山石般铮铮硬骨!凭着这硬骨头精神,一定能平平安安把黄大人抬上南天门去!” “哼!”小泰山似乎明白了蒲松龄的用意,抹了抹眼泪,紧了紧裤腰带,咬着牙抬起兜轿,吃力地向南天门攀登! “好样的!”蒲松龄瞅着小泰山的背影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向陈淑卿使个眼色,于是,一人提着根兜舆杆,尽量减轻小泰山肩上的重量。 眼前,就是让登山人望而生畏的‘十八盘’!千层石阶从云雾缭绕的南天门垂挂下来,简直是一架又陡又险的‘天梯’!尽管蒲、陈二人紧紧抓着兜骄杆帮小泰山使劲,每上一级台阶,孩子还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汗水和着苦涩的眼泪,不断洒落在石阶上! 黄金荣却悠闲自得地坐在兜轿上,十二分的满足:他年轻美貌的五姨太成功地怀上了孩子,而且是双胞胎!又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保胎仙药,只要再上泰山极顶碧霞祠中叩拜王母娘娘,求她老人家保佑他的双胞胎贵子平平安安降生、健健康康长大,就万事大吉了! 蒲松龄几句假意奉承话更让他感到受用:“黄大人,高官厚禄、娇妻美妾、老年再得贵子,别人梦想不到的事,您黄大人今生都实现了。真是可喜可贺!” 黄金荣得意忘形地说:“秀才说得是,常言道;时也、运也、命也。我黄金荣三项都占全啦!哈!哈!哈!”笑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又用鞋后根叩着拍节唱道:“高官厚禄唾手得,满堂妻妾赛娇娥。老来再得双贵子,黄某今生没白活!” 蒲松龄心中骂道:“狗官别高兴的太早,你倒霉的时刻到啦!”于是,瞅瞅手中兜舆杆,向陈淑卿使眼色…… 陈淑卿会意,左手抓着兜舆杆,右手摁住杆头往高一抬,只听“喀嚓”一声响,黄金荣一声惨叫,从兜舆上一头栽下来,前额撞在石阶上,鲜血迸流,挣扎不得。 随从人员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把他扶起来,看时,见他撞得头破血流!疼得浑身肥肉乱颤,半晌才缓过气来。狠狠踢了小泰山一脚,破口大骂道:“你小子,存心要把老子摔死?来人,把这小坏种往死里打!” 一个恶奴应声而上,对着小泰山扬鞭就抽…… “住手!”蒲松龄厉声喝道,“你膘肥体重,压断了轿杆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身为一方百姓父母,对一个靠野菜充饥的孩子不体恤,反而强抓来为你抬兜轿,少不遂心就用鞭子毒打!天理昭昭,岂能容你?” 黄金荣蛮横地说:“穷酸,你吃饱了撑的吧?他摔伤了老子,老子管教管教他,你狗抓耗子管啥闲事?” “路不平旁人踩!”陈淑卿嗖地一声拔剑出鞘:“狗官你问问这口宝剑,能否容你残酷虐待年幼的孩子?” 黄金荣瞅瞅寒气逼人的利剑,嚣张气焰彻底打掉。他虽然恼羞成怒,却不敢再对小泰山发泄。只好迁怒于随从人员:“还不快去换乘兜轿来,把老子撂在半山腰不管啦?啊!” 面对黄金荣的淫威,随行人员只好换乘兜舆来让他坐上,仍由小泰山抬着,继续上山。 好不容易抬上了南天门,黄金荣却借口小泰山摔了他,不给工钱。小泰山又气又急,嚎啕大哭! 蒲松龄安慰他:“孩子,他不给钱找讲理的地方问他讨!千万别哭坏了身体。走,我们先去客店吃饭去。”因问灵芝老人:哪家客店好?老人说,住神憇店吧,虽然店费贵些,但客房洁净舒适,饭食也好。 于是,四个人来到神憩店前一看,只见店门外有持枪按刀的侍卫把守!一问才知道,店房己被京城来的王爷包租。转身刚往回走,却听背后有人喊道:“来者可是蒲留仙乎?” 蒲松龄急回头看时,只见店门口出来两个蟒袍顶戴的朝廷大员。招呼他的正是吏部侍郎高珩。急忙上前行礼:“高叔是陪同王爷来游山的?这位大人是……” 高珩道:“这是都察院王士桢大人。”又指着蒲松龄对王士祯道:“王大人不是渴望读‘聊斋志异’吗?这位就是蒲松龄先生。您亲自向他借好啦。” 王士祯很高兴地与蒲松龄握手,自我介绍道:“小吏王士祯久仰先生文名,今日得识尊颜,大慰平生!先生可有新作能否借我以饱眼福?” 蒲松龄谦虚一笑:“拙作粗陋不堪,有污贵人眼目。” 王士桢道:“先生太谦虚啦,有道是‘奇文共欣赏’嘛,借读一下又有何妨?” 蒲松龄见王士祯盛情难却,只好打开书箱,取出刚脱稿的‘花姑子’交给他:“这是根据一位朋友讲的故事刚刚整理的,内多弊病,望大人看过目之后,多多赐教。” 王士祯接过书稿,如获至宝!珍重地塞进怀里。然后朝蒲松龄抱歉地笑道:“王爷要去孔庙参拜,派我们二人先去通知管理人员准备迎驾。公事在身,不敢久停,蒲秀才多多包涵!高大人,我们走吧。” 目送高珩、王士祯走远,蒲松龄悄悄对灵芝老人和小泰山说:“和黄金荣算账的机会到了,快找家客店放下行礼,去王爷面前和他打官司。” 在灵芝老人带领下,他们在天街找到一家客店住下。然后来到孔子庙前。正好王爷也在高珩、王士祯陪同下来到这里。 蒲松龄悄悄对小泰山说:你去黄金荣住宿的客店,进门就喊:“王爷去参拜孔庙啦!”黄金荣听说,一定前来拜见王爷。历代法律规定:官员拜谒孔庙必须提前下轿,步行进庙。到时你别不听他招呼,抬着兜挢直奔庙门来。王爷见他不守规矩,一定喝令士兵把他拿下。你们两个便趁机跪在王爷面前告他,我们作证,不怕告不倒他。 小泰山按照蒲松龄的吩咐,直奔黄金荣下榻的客店而来,进门便喊:“王爷去孔庙参拜啦!王爷去孔庙参拜啦!” 黄金荣正在店房喝茶休息,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做贼心虚,今天因为自己上山,下令禁严,王爷见游人稀少一定询问缘故,如果有人告发他因为自己上山下了戒严令。盛怒之下,一定传他前去问罪。与其等待处罚,不如主劫去自首请罪,或许能得到宽恕。于是,立刻更衣,坐上兜舆直奔孔子庙来。别看他为官昏愦贪酷,对上司却特别小心谨慎,距离孔庙还远,喝命停下!小泰山牢记蒲松龄的嘱咐,只装没听见,抬着兜轿竟直进了庙门。 雍亲王参拜完孔子神位,起身正要出殿,忽见黄金荣乘坐兜骄闯进来,勃然大怒,喝道:“狂徒焉敢如此无礼!拿下!” 黄金荣惊慌失措,不等侍卫下手,便从兜轿中滚落地上,膝行至雍亲王面前叩头请罪:“卑职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亲王问他:“你是泰安知州黄金荣吧?” 黄金荣战战竟竟回答:“是…是…” 亲王冷笑道:“好一个无耻狂徒!你对至圣先师都这样放肆无礼,更何况对待平民百姓了!本王听说你今天下令封锁道路,不让游人登山,有这事吗?” “有…有…。” “为什么这样做?” 黄金荣机灵一动,回道:“卑职听说王爷来登山,怕游人多了杂乱,为防不测……” “胡说!本王是微服私访,沿途地方官员一概不知道我的行踪,你怎么知道本王来登山的?分明是你自已多行不义,怕有人暗中行刺,所以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做出这种荒唐绝伦的事来!你为官一向贪酷不法,朝野尽知。为了核实你的罪证,本王奉诏来此实地察访。果然,一入泰安地界,便见田地荒芜、流民盈道,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你作为当地父母官,不带领灾民实行生产自救,反而擅增赋税,滥征徭役、构谳冤狱!把好端端一方王土作践成人间地狱!”亲王越说越生气,忘情地一拍神龛喝道:“黄金荣你可知罪?” 黄金荣吓出一身冷汗。狡辩道:“王爷休信道听途说。上述条扻,纯属子虚乌有,卑职一向亷政爱民,不信有人会无中生有,蓄意诬谄!卑职实在冤枉!请王爷明察。” 亲王怒道:“好你个贪官蛀吏,你说本王对你蓄意诬谄,在场人中也不乏告你之人。到时成了过街老鼠,看你还如何狡辩?” 亲王话音一落,灵芝老人和小泰山立刻手持诉状,跪倒在王爷面前叩头喊冤:“小民冤枉!请求王爷给小民做主!” 王爷先问灵芝老人:“这位长者,你有何冤情?只管大胆讲来,本王为你做主!” 灵芝老人道:“小人没有名字,因自幼在这山上釆集野生灵芝为生,人们皆呼灵芝老人。黄金荣向小人要并蒂灵芝为五姨太补血安胎。小人采灵芝五十多年,从来未见过并蒂灵芝。他说小人故意刁难!打了小人二十大板,限期今日午时在药王殿交纳,到时交不出来还要重责!逼得小人跳崖自尽,幸亏被这位道童相救,才幸免一死!黄金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名为朝廷命官,实为百姓之害,请求王爷依法将其严惩!” 王爷喝问:“黄金荣有这事吗?” 黄金荣支唔道:“有是有,不过灵芝是卑职花银子从小道童手中买的。” 王爷冷冷一笑:“灵芝是人家辛辛苦苦采的,不花钱买,难道要人白送给你?灵芝老人若大年纪,你作为父母官,怎么忍心毒打他,逼得他跳崖自杀?来人!摘去他的顶戴花翎,脱去官服,让他尝尝打板子的滋味!” “嗻!”侍卫应声而上,将黄金荣的顶戴丶官服递去,重责二十大板。 王爷又问小泰山:“你有什么冤屈?” 小泰山哭诉:“小人在山下挖野菜充饥,被黄金荣抓来为他抬兜轿。小人才十三岁,人小力不足,走不动就皮鞭抽!他身体重压断兜轿杆,反赖小人迈不上石阶,将小人狠狠打了一顿!”行说着,脱下衣裳让王爷看鞭痕!然后,继续说下去:“小人好不容易把他抬上山来,他却借口小人摔伤了他,不给脚力钱!小人家中无粮,既没挖到野菜,回家吃什么?求王爷为小人做主!” 亲王问黄金荣的管家:“黄金荣还有多少银子”? 管家道:“五十两。” 王爷吩咐:“给灵芝老人三十两,小泰山二十两” 灵芝老人忙道:“我刚卖了灵芝有钱花,银子都给这孩子吧。” 小泰山推辞不要。 蒲松龄道:“爷爷给你,就拿着吧。你是孤儿,无家无业,将来要盖房子、娶媳妇都要花钱。” 陈淑卿笑道:“我倒想出个主意,不知道你们两个乐意不乐意?” 灵芝老人忙问:“闺女有啥好主意?说来听听。” “你们一老一少两个单身汉怎么过日子?趁早合在一块过吧,爷爷操心给孙儿盖房、娶媳妇;孙儿好生孝敬爷爷。娶上孙媳妇再生个重孙儿,日子要多美有多美!” “好主意!”蒲松龄拍手赞称:这一桩好事多亏王爷成全,快跪下叩头谢恩! 第三十四回 瞻鲁台放歌抒豪情 对松亭吟颂泰松赋 黎明,古老的泰山在山雀清亮的鸣叫声中醒来。身裹白色晨雾的山峰如同隠藏在轻纱帐幕中翩翩起舞的仙女,风姿绰约,媚态百生。 游人成群结队登上日观峰,翘首凝望东方海天相接处,等待观赏日出的壮观景象。 日观峰最奇特的景观是探海石,如同一片巨大的笏板自天外飞来,斜插在山峰上,半身悬空,眺望东海。 曙光初现,晨星隐退,东方海天相接处,初生的太阳犹如硕大无比的火轮,缓缓跃出大海!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人们欢呼跳跃,宁静的泰山之巅顿时沸腾起来。当欢呼声渐渐沉寂之后,游人纷纷走下日观峰,开始游览岱顶风光。 蒲、陈二人首先来到‘瞻鲁台’,这里是放眼眺望齐鲁大地最理想的地方。上负青天,下临无地,凭栏眺望,逶迤连绵的群山尽收眼底。中国历史上两位最杰出的诗人,曾在这里吟出“凭崖览八极,目尽长空闲”;“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千古绝唱。 放眼齐鲁大地,细品杜甫名句:‘一览众山小’禁不住心潮澎湃,激情勃发,蒲松龄放声吟道: 兜舆迢迢入翠微,往来白云荡胸飞。 白云直上接天界,山颠又出白云外。 黄河泡影摇天门,千峰万峰列儿孙。 放眼忽看天欲尽,歧足真疑星河扪。 瑶席借寄高岩宿,鸡鸣海东红一簇。 俄延五更黍半炊,洸漾明霞射秋谷。 吴门白马望依稀,沧溟一掬堆琉璃。 七月晨寒胜秋暮,晓月露冷天风吹。 顷刻朝暾上山觜,山头翠碧连山尾。 及到山下雨新晴,归途半踏蹄涔水。 回首青嶂倚天开,始知适自日边来。 吟罢,笑向陈淑卿道:“卿妹,多年没听到你吟咏了,面对这大好河山,千万气象,不妨也来一首!” 陈淑卿莞尔一笑:“面对诗圣大作,不敢班门弄斧。” 蒲松龄笑道:“哎——!既然游山玩水,岂能无兴可寄。当然,我们的拙作比起诗仙、诗圣的大作来自然是望尘莫及。可我们是学生,学习吟诗是必修课!不必过谦,吟一首给哥听。” 陈淑卿道:“兄长一定要听,我就献丑了,泰山在我心目中,应该是员英勇神武的战将: 顶盔贯甲势凌云,天赐征衣四时新。 奇峰插空倚天剑,沟壑纵横龙蛇阵。 醉卧松荫听涛吼,闲看苍鹰击白云。 封禅帝王今谁在?唯有岱岳万古尊。” “好诗,还是卿妹出语惊人,寥寥八句,一员英武绝伦战将跃马眼前!几年不见,令愚兄刮目相看了!一路景点甚多,我们边走边看吧。” 于是,重返南天门,下十八盘。有古松数株,翠冠如盖,路边有亭,曰‘对松亭’。传说当年秦始皇登泰山封禅,行至此处,突遇暴雨,情急之下,急奔松下遮避。感念其救驾之功,封五株古松为‘五大夫’。后秦始皇游巡东方暴死,江山几易其主,只有这五株青松,历经千年沧桑,傲然挺立于山崖之上,铮铮硬骨,令人肃然起敬! 蒲松龄感而赋之曰:“泰山之半,有古松焉。遥而望之,苍苍然,郁郁然,槎桠黄岘之岭,轮囷曲盘之路。俨五老之古装,恍四皓之伟步。骀背鹤发,龙翔凤翥。俛首类揖,鞠躬似语,磬折伛偻,磅礴交互,不知此生,历几朝暮?云是秦时所封“五大夫”树,是未知其然也。观其盘根错节,雪饱霜经,繁针刺干,雾护云蒸,皴肤带瘿,败甲含腥,屈警鸟去,涩受猱登。当必瑶池之花数卸,蓬莱之水三清,始得此苍柯磊落,古鬣鬅松,直枝百尺,斜影千层。霞侵纹起,日照斑生。貌与石而并古,色比黛而同青。若乃春雨垂丝,春风成片,绿树牵人,红花似面。华林栖凤之竹,锦水藏莺之线,萋萋金谷之园,泛泛武陵之岸,无不艳艳争媚,英英相间。当是时也,岑寂邱阿,萧森岩畔,意调高骞,仪容惨淡。大夫于此,不以美炫。迨夫南雁去,朔风威,坚冰合,冷霰霏,锦残芳歇,蕙折兰催。洞庭波兮水下,羌摇落兮变衰。尔乃清标独耸,大盖孤垂。意挺挺而自若,似无喜而无悲。至如寄情诘曲,戆至赋媚,月来当画,暾上疑帷。龙鳞蜿蜒,蛇影离披,因风时舞,得雨欲飞,虬枝半横,棘刺全低。夜则涛声沸涌,昼则烟雨凄迷,止容鼠窜,未许禽栖,游子休装,行人息辔,颠倒围量,流连坐憩,悬想当年,太息不止。当夫翠华遥临,朱弦乍至,万骑云屯,千乘鼎沸,玉勒光天,金鞍耀地,冠盖旗旆,弥漫无际,阻风雨于二陵,借覆帱于五粒。因而喜动天颜,恩承上意,赐爵授官,恩奢冠异,可不谓迂合之隆,千载一日者哉。到于今,祖龙已亡,河山屡易,扛鼎雄君,歌风赤帝,玉帐妖姬,铁衣猛士,七叶金貂,千年带砺,皆草腐烟消,香埋珠碎。独有大夫存昂藏之瘦骨,亘古今而不坠。予登岱过其下,摩挲而问之曰:“大夫乎,大夫乎!秦之封其有乎,无乎?君亦为荣乎,污乎?“徘徊良久,坐而假寐,梦伟男告予曰:“世呼我牛也,牛之;马也,马之。秦虽以为我大夫,我尝未为秦大夫也。为鲁连之乡党,近田横之门人,高人烈士,义不帝秦。秦皇何君,而我为其臣?山风谡谡,予忽惊悟,拱立竦息,拜揖而去。然而我秉性清高,鲠骨铮铮!从来不向恶势力折服,岂能做一带暴君的臣子?”言罢肃然起立,朝古松躬身而拜。 拜毕,笑道:“肚子饿了,自己饿了尚能忍耐,而肚子里的蛔虫却等不得,一旦它们饿极了,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闹得翻江倒海,到那时,只怕连山也下不去了。我们不去经石峪读经啦,下山找个饭铺犒赏蛔虫去吧。” “小卿遵命。”陈淑卿莞尔一笑:“不过下山的路还远着呢,只怕蛔虫们等的不耐烦,又要惩罚你了,还是在山上买点吃的,昨天卖灵芝时,我发现药王殿前有个饭铺。” “不!”蒲松龄摇了摇头:“山上的东西太贵了,即使是普通饭菜,价钱也是山下的十倍。” “贵点怕什么,我们有的是银子!” “那是穷苦百姓的血汗钱,我们不过是从贪官手中为老百姓要回来罢了,卿妹,家乡的百姓被灾荒折腾的气息奄奄,这一百两银子能救活多少人命啊?不用说是一笔不义之财,就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一点钱。也是母亲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怎么能大手大脚胡乱花呢!走吧,还是去山下买点吃了心中舒服些。 过了岱宗坊,路边有家小饭馆,两人进去一问饭菜价格,确实比山上便宜许多。于是,买了两碟小菜四个馒头。刚要吃,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高大乞丐闯进来!把只脏兮兮的破碗伸向桌边道:“公子!小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蒲松龄认出是大壮叔弟亚壮。嗔道“亚壮!你搞什么鬼?怎么流落到这里来?” “松龄哥,我可找到你了,家里出大事啦!” 第三十五回 救壮士不畏投罗网 斗贪官甘愿入牢笼 蒲松龄惊问:“出了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大壮哥打死了人,被县衙抓去判了死罪!你快回去救救他吧!晚了,就没命啦!” “打死谁啦?” “癞皮狗。” “蒲二癞——为什么打他?” “祸害管理粥厂,与地疲无赖内外勾结,偷米换酒喝,粘粥熬成稀饭汤!坑害灾民,咱村不到十天就饿死十来个人!俺哥气愤不过,去粥厂找他理论,祸害狗仗人势,招呼一群地痞流氓打俺哥,‘癞皮狗’乘机对俺哥下毒手,揪住他下身想要他的命!我哥急了,抓起锅台上铁勺,一下把他脑袋砸开了花。” “原来是这样!”蒲松龄听亚壮说完,心中有了底:按大清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之规定,熬稀粥坑害灾民是死罪,找他辩理是对的,况且,大壮出于自卫,虽然失手打死了人,也不应该判死罪。顾知县怎么会干这种糊涂事? “顾云龙调走了,新县官叫马守仁。祸害是他小舅子,本名霍海,因依仗姐夫权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人们叫他‘祸害’。” “唉——!”蒲松龄长长叹了口气,摇头自问道“死刑犯怎么当了县令?淄川百姓这么倒霉?刚刚赶走只虎,又来了头狼!” 亚壮道:“听说是王渔洋推荐他来淄川当县令的。一上任,就把三个舅子都弄进衙门干事,老百姓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年大旱,庄榢不收,他不但匿灾不报,反扣压赈灾粮食不发放,使成千上万人被活活饿死!李希梅、张笃庆等人带领灾民去县衙请求赈灾,被马守仁以‘聚众闹事罪’打了一顿板子,关入大牢。两家各送五百两银子才赎出人来。从此无人再敢过问赈灾粮的事。松龄哥!乡亲们急切盼望你快回去,救出大壮哥,为大伙把赈灾粮食要出来。” 蒲松龄激昂地一拍桌子:“好吧!你快吃饱了,我们立刻动身!” 陈淑卿劝道:“松龄哥,赵贵显在济南抓不到你,一定命马守仁去家中搜捕,这时回家,不正往罗网上撞吗?依我看,你去灵芝老人家暂住几天,我和亚壮回去营救大壮。” 蒲松龄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从监狱中救人绝非易事!说说打谱怎么救法?” “劫狱!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蒲松龄深思熟虑地说:“不行!,监狱上下都是马守仁的爪牙,又有李捕快助纣为虐,此人武功高强,你绝非他的对手,劫狱不是上策。” “你说该怎么办?” 蒲松龄便胸有成竹地说:“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要平平安安把人救出来,只能智取,不可硬拚!” “怎么智取?” “官府不是到处抓捕我吗?就来个将计就计:投案自首,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把监牢狱搅个天翻地覆!乱中救人。” “这办法好!”亚壮拍手赞称:“乡亲们说,救我哥、向贪官要赈灾粮,这两件大事除了松龄哥,别人办不到!” “先别给我戴高帽!等事办成了再喝庆功酒!——赈灾粮是怎么回事?他们如何偷出米来换酒喝” “赈灾粮下来一个多月多啦!马守仁一直不发放,办粥厂也是应付公事,熬的粥稀薄如水,喝一肚子,撒泡尿就没了,城里城外天天都有人饿死!马守仁那狗官推聋装瞎,全不当回事,天天夜里派士兵拉着板车去野外掩埋尸体!松龄哥,乡亲们都盼你快回去,带领大伙斗贪官,救出我哥,把赈灾粮食要出来分给大家,可又担心那狗官把你抓起来,贺家兄弟放出风来说:他们兄弟的死对头是蒲大壮,他姐夫的死对头是蒲松龄,你们两人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把你们拔掉,决不罢休!他们为了抓扑你,天天派人监视你家中动静,你这回去,多加小心!” “哼,白日做梦!”蒲松龄冷冷一笑:“这两颗钉子是土生土长的,根深蒂固,没那么好拔!只要能尽快把大壮哥救出来,救灾粮发放到灾民手中,我甘原自投罗网!”他们越说越气愤,越生气走得越快,真个是心头火起,脚下生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第二天黄昏时分就回到了蒲家庄。 灾荒岁月,世道混乱,天还没黑,家家就关门闭户,大街上萧条冷落,只有回巢的麻雀在屋檐上叽叽喳喳鸣叫,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生气。 他们不走大街,从村边小路绕道回家,快到家门口时,发现老槐树下有人影晃动,陈淑筋拔剑在手,回头小声说:“松龄哥,你们慢点走,我先过去看看。”说罢,隐入墙根阴影里,快步走过去,大喝一声:“谁?” 黑影不慌不忙从树后出来,拱手问道:“您可是陈姑娘?” 声音耳熟,忙插剑入鞘,抱拳还礼:“对!我是小卿,您是……” “我叫张振山.蒲秀才来了吗?” “来啦!”蒲松龄过来握着张振山的手道:“振山兄弟,您不是在等着抓我的吧!” 张振山低声道:“姓马的给我的差使是抓捕你,我那能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缺德事?嫂子听说考场出了事,官兵到处抓捕你,很不放心,打发亚壮去济南找你,一来探明事情真像,二是让你回来给大伙出主意办两件大事……” 张振山正说着,门忽然开了,原来文秀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忙开门看。发现松龄、小卿都在,十分高兴。低声道:“外面风高,隔墙有耳,有话来家说。” 于是,大家进院,文秀头前进屋拨亮油灯,让大家坐下。因不见小卿进来。忙回到门口看时,见她依着树干朝大街张望,见文秀出来,忙挥手让她回去。 文秀知道她发现有人跟踪,忙退回去从门缝中瞧着:月光下,果然有人在墙根阴影掩护下,幽灵似的移动过来。手中兵器,不时映着月光闪烁。她不由一阵紧张,心中为小卿攥着把汗! 黑影渐渐靠近,大约四五个人。领头者身材高大,正是李捕快。他发现大门虚掩着,打声呼哨,几条黒影立刻扑向门前,吓得文秀惊叫一声:“小卿!快进来!”情急之下,却把门关闭,插上了门闩。 就在李捕快疯狂扣打门板时,陈淑卿从树后突然跃岀,大喝一声,挥剑向李捕快猛劈下去!李捕头十分机灵,听见背有人,转身持刀相迎,刀剑相击,火星四溅!李捕快只剩刀柄在手!无心再战,率先逃跑,其他人见头子败走,随后抱头鼠窜。 陈淑卿也不追赶,插剑入鞘.文秀忙开门让她进来。 蒲松龄和张祥听见文秀呼叫,急忙出来看时,战斗已经结束。问:“发生了什么事?” 文秀心有余悸地说:“李捕快带人跟踪你们,来到门外,被小卿一剑砍断刀刃,吓跑了!” 张振山一怔;“陈姑娘的宝剑这么锋利?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当然可以。”陈淑卿解下佩剑递给他。 张祥双手接过宝剑,拔岀锋刃在灯下看时,只觉得光焰夺目,寒气逼人!连夸:“好剑!好剑!不知姑娘何处得来?” 陈淑卿道:“此剑乃闯王所赠,并告诉我,崇祯十年,他们潜逃商峈山中时,我父用精钢锻造。闯王授此剑,要我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让穷苦百姓过太平日子。——哎!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的婚姻大事呀!记得小时候你跟莲儿很要好,别人欺负她。你常护着她。她呢?现在还好吧,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难呀!”张振山叹息道:“我家少地无房。一家人寄宿在破庙里,怎么成亲?再说她已经顶债给马守仁老婆做了丫头,身不由己了。” 文秀气愤地说:“哪是做丫头?分明是要给‘三祸害’做老婆!” 陈淑卿愤然道“可惜!可爱的小山雀要被毒蛇吞掉了!她就甘心情愿吗?” “不情愿又有啥办法,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呀!”张振山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这事包在我身上。”陈淑卿激昂地说:“只要她现在还爱着你,我一定帮你把她从狼窝里救岀来!” “谢谢姑娘一片好心!”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思念,张领班眼睛里闪着泪光:“可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狼窝里救出羊羔谈何容易!” 蒲松龄郑重地说:“张老弟,别太悲观,小卿不是说玩话,她说到做到。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争取她,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扳倒了马守仁,莲儿自然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难哪!”张领班还是半信半疑:“马守仁有钱有势,上头又有大官撑腰,谁能扳得动他?他本是个早该挨刀的死囚,给刑部尚书送了大礼,居然当上了县令!唉!当今这世道……” “世道是有些黑暗,特别是官场腐败令人发指!这次乡试,山东巡抚赵显贵为了让痴儿‘呆霸王’中举,与主考官合伙作弊:以我的文章越幅为借口,赶出考场。却用掉包计,把我的考卷偷偷为他照抄一份,让呆霸王中了解元!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我无理取闹,其实是中了贪官污吏的奸计!” 张振山道:“当时县里接到抚台衙门的通缉文告。除马守仁一伙人外,我们谁都不相信真有这事,凡是了解你的人都知道,凭你的真才实学,考中举人是没问题的,绝不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傻事来。……兄长不要灰心,这次考不上,下次再考。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营救大壮哥。马守仁心黑手辣,为镇压灾民的反抗情绪,企图杀一儆百,安定局势,只怕不等到刑部公文下来,提前开刀。同时,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你,下令三班衙役轮流在你家门前盯梢,发现你回家,立即抓捕,我怕别有用心的人做出伤害你的事,每天下班后都来你门前走走,暗中保护你,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蒲松龄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贤弟!——下一步要救大壮哥,还须贤弟全力合作。” “蒲兄有什么办法救大壮?” “‘将计竞计’须贤弟密切配合才能施实。” “怎么将计就计?” “马守仁不是四处抓捕我吗?我干脆去县衙自首,把监狱搅得天翻地覆。乱中救人。” 张振山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担心蒲松龄的‘苦肉计’一旦失败,就会自投罗网。慎重地说:“监狱是出生入死的鬼门关,一旦被抓捕进去,不能心存任何侥幸,即使我抓捕你立功得到他们的信任,可你深陷囹圄,救人计划又怎么实施呢?这事你可要考虑好了再作决定!” 蒲松龄坚定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定法不是法,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关键是:随机应变,因势利导,变不利为有利。这一仗打好,三件事迎刃而解。”他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想法,让张振山打消思想顾虑:“马守仁任人唯亲,他所用的人中,德才兼备者少,昏聩邪恶者多,像贺老二、老三这样的流氓无赖,常常嗜酒误事,玩忽职守。完全可以利用们的失误,达到我们的目的。我进去之后,外边还有陈姑娘,你从衙门内部探听到的机密,随时告诉她。这样,马守仁一伙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张振山道:“既然蒲兄认定有把握成功,不妨试试,不过兄入狱之后,要等待机会下手,费时日长,而数万灾民嗷嗷待哺,讨还赈灾粮刻不容缓!我听说马守仁派霍水把一部份赈灾粮偷偷运往慕王庄他舅舅家里,最近,有人发现霍水在西关集上招徕粮商,企图把偷存的粮食倒卖出去……” 蒲松龄对陈淑卿说:“这信息很重要,明天是西关集,我有济南大有粮栈老板的名片,你带上冒充粮栈少掌柜去会会霍水,你的一口流利的济南话会让对方深信不疑,生意谈成之后,先付少量定金,与他签署一份购销合同,有了这份合同,就牢牢抓住了他们倒卖赈灾粮的铁证!” “对方若是做贼心虚,不愿签合同呢?” “这就要看你这位‘少掌柜’的本事啦。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桩生意做好的!” “好吧,保证完成任务”! 晚上睡觉时,文秀问:“你在哪里找到小卿的?” “去济南那天晚上住店时,店家女儿告诉我:巡抚赵贵显在大明湖画舫上宴请二位主考饮酒赏月,特聘她老师唱曲助兴,我问她老师是谁?她说,叫陈淑卿,八年前初到济南时在她店里住过。先是流落街头讨乞度日,后来,一位唱曲儿江湖艺人发现她天生一付好嗓子,便收养了她,教她弹琴唱曲。她聪明过人,一学就会。一开始唱曲,场场爆满!很快名声大震。成了唱红泉城的大明星!” “后来呢?” “后来,我不忿闹了贡院,遭官兵围捕,她在危急时刻救我冲出重围,一路翻山越岭逃到她母亲修行的园慧庵中。” “她家中都有什么人?” “她没有家,除母亲之外,也没有其他亲人,她母亲是出家人,身边有两个徒弟:一名竹音、一名梅韵。都是仙女般的人物。” “这么说,小卿是尼姑生的了?” “不,她出生时,母亲还是身世显赫的平西王妃哩!” “她既然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女儿,为什么姓陈呢?” “她随母姓,母亲名叫陈园园。原是南京秦淮河上的名妓,后来被吴三桂赎身纳为小妾。而吴三桂却不是她亲爹,正因为如此,他一出生,厄运也就随之而来。吴三桂因不是他的骨血,命奶妈将她扔进江中溺死,奶妈是个有良知的女人,当即抱着她逃出王府,投奔她生父的军营,不料生父兵败被清兵杀害,他的部将郑飞叉保着她们冲出重围,郑将军曾在微山湖上救过施恩师和父亲的好朋友周信之,并一路护送粮船,把几十石大米运到这里。由于这层关系,带着她们来投奔我家,被爹安顿到白衣殿当了尼姑,小卿从小讨人喜欢,哄得我娘收她做了干女儿,我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你们才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呢,却俺定了亲!” 蒲松龄叹口气说:“唉!父母之命嘛!父亲说小卿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却不是庄稼院里的好媳妇,你们两个人只能做文字朋友,不能成为柴米夫妻。现在看来,这话不无道理!我也承认,你是我的爱妻,跟她则是良友。” “可她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凡间女子,这样做岂不误了她的青春?” “我们谁也不耽误谁,如果她想嫁人,我举双手赞成,并为她的幸福衷心祝福。实际世上追求她的男子不乏其人,其中家境豪富者有之;地位显赫者有之;才貌双全风流倜傥才子也有之,然而却没有一个打动她的芳心……” “可男婚女嫁,人之常理,难道她就不想配个如意郎君,过男欢女爱的甜美日子?” “她不是不想嫁人,而是对世俗夫妻生活不感兴趣。” “那么她喜欢什么样的夫妻生活呢?” “她曾写过一首诗,描绘的大概就是她所憧憬的那种夫妻生活,我背诵给你听听: 繁星密布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稀奇 而流星划过的一刹那,却让人感到意外惊喜! 人生不是短暂而是漫长,因为激情燃烧的时光太觉珍惜。 说什么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这样的爱情没有激情也缺乏诗意。 两情相爱应该像积雨的云块,一旦碰撞就雷鸣电闪,倾盆大雨。 只有激情才会有真爱,哪怕是春宵一刻,露水夫妻…… 文秀笑道:“我虽然不懂诗词,但听了陈姑娘的诗句,悟出了她心目中喜欢的人是谁。” “谁?” “就是你呀!” “何以见得?” “你们两人从孩提就与众不同,一般小孩子在一起,不过是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其内容不过是丈夫、老婆、孩子之等家庭琐事。而你们两个在一块,小则吟诗联句,拆字猜谜,大则反贪官,扶弱济贫为民请命。你看:寻玉佩放狗咬清兵;猜灯谜雄冠群儒得大奖;大明湖和词斥贪官;闹贡院奋勇突重围;游泰山赚富济孤穷。现在又要斗贪官、救大壮,讨回赈灾粮……,这桩桩、件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哪一项不是充满激情!你们呀,可真算得上一对专为百姓谋利益的侠义夫妻。” 蒲松龄诡秘地一笑:“我们做夫妻你不吃醋?” “哈哈”文秀爽朗一笑:“吃醋,我还喝酱油呢.你们两个自幼青梅竹马,都是因为我‘刘女错举梁鸿案’,才让有情人难成眷属.可是宽容大度的小卿姑娘不但不恨我,反把我当亲姐姐看待。你不妨试探试探,她如果愿意嫁给你,我愿意退居第二。” “看你想到哪里去啦!”蒲松龄一本正经的告诉文秀:“我早说过,我们只能做朋友,从儿时到现在,从没超出这个范畴,而且今后仍将永远保持这种友情!文秀,我们这些私房话千万别对外人说,以免人家对我们产生误会。” 文秀说:“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不过,你也不要对小卿太绝情!比方说,你有事远出在外,生活上总得有人照顾,这人非小卿不可,男人女人生活在一块,不是夫妻也要像夫妻一样,免得招人非议。” 蒲松龄道:“夫人言之有理!天明后你告诉小卿,说我去新城王府去了。她一个人去会祸水。生意问题,相机而断,不必犹豫!以免坐失良机。” 夫人问;“去王府干什么?” “请他来看看他推荐的县令在淄川做的‘好事’!他一向为官清正,偶尔一时糊涂在所难免,罢官也是暂时的。知错必改,朝廷还会起用他。请他来了解到马守仁的罪恶,一旦复官之日,就是马守仁倒台之时。” 第三十六回 王渔洋老牛不出头 霍师爷鳌鱼上金钩。 翌日早起,蒲松龄带上最近的两篇书稿,骑驴奔新城而来。 由于秋旱,小麦没出齐苗,麦田像花秃子头似的,有些地块干脆没耕种,空旷的田野上除偶尔几丛枯草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外,没有一点生机。山丘般的齐陵,更加显得单调、孤凄!那长眠地下的齐王和他们的贤相管仲、晏婴在天有灵,面对此情此景,又该作何感想呢?倒是翱翔长空的雁群,回答了这位为民奔波的有识之士的疑问:“惨!惨!惨!” 过了‘四世宫保’牌坊,显赫的王府大门巍然耸立在眼前。于是,拴下毛驴,上前扣响了门环。 不多会儿,管家开门出来,先生向前递上名帖,拱手道:“老人家:请禀报你家老爷,说淄川蒲松龄来访。” 再说,王渔洋罢官居家,一向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的他,仿佛一只凌空翱翔,搏击云天的雄鹰突然折断了翅膀,从高空坠落下来,摔得蒙头转向,万念俱灰!几天来茶不思,饭不进,一天到晚闷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无所适从。 这天,正在书房闷坐,管家进门禀报:“老爷!淄川蒲松龄要见您。” 蒲松龄!他来干什么?王士祯满腹狐疑,以为蒲松龄是为马守仁的事来找他麻烦。原来。他在任时,马守仁曾携千金投他门下,企图借他的权势和威望,谋个官职,当时,他不了解马守仁的底细,曾给吏部写信推荐过他。为此,先生曾致书王士祯,力陈马的种种劣迹。王士祯听从了先生劝告,收回荐书。于是,马守仁转而重金赌贿赂吏部尚书阎梦周。窃据了淄川县令之职。然而蜗行有遗痕;马守仁的发迹还是给他招惹了流言蜚语:说他因收受贿赂,推荐逃犯被罢官。使他像蒙受了奇耻大辱,一天到晚闷坐书房,羞于见人。 最近,他风言风语听说:马守仁一上任就疯狂搜刮民财,甚至扣住赈灾粮中饱私囊,致使大批灾民活活饿死!。蒲松龄一向疾恶如仇,他今天来找我,一定是追究赈灾粮的事。可我眼下无职无权,地方上的事,还是少插手好。于是对佣人说:“告诉他,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佣人只好原话告诉客人。 蒲松龄知道王士祯故意回避他,更加怀疑他为马守仁升官使了劲。愤然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然你家老爷一早就出去了,为啥刚才不说,进去请示一番之后,才回来告诉我?”他真想对仆人发泄心中的愤懑:“分明是你家老爷做了眜良心事,心虚胆怯不敢见人!所以才把正义之士据之门外!”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牢骚话对下人说也无益,只好忍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不见就不见!反正这事是你做下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愤然转身要走,又觉得起个大早,白跑百十里路太觉冤。欲留言“回敬”他一下,又没带笔墨。无奈之间,猛然发现墙根有脱落的石灰块,便拿起来在王府黑漆门板上写下斗大“午”字,愤然转身上驴而去。 王士祯拒绝接见蒲松龄,转念一想:马守仁事件使他一直陷入被怀疑、猜忌的处境中,此番慢待了蒲松龄,无疑更加深了蒲松龄对他的忌恨。于是,问仆人:“你说我不在家,蒲松龄作何反应?” 仆人说:“他很生气,嘴里咕哝了些啥话?奴才没听清楚,在咱门上写了个“午”字,愤然而去!” “是中午的‘午’吗?” “是,老爷,晌午啦,应该说留他吃饭才是。这样慢待客人,我们府上还是头一次!” “他不是这个意思!”王士祯苦笑一下:“他是骂我老‘牛’不出头!马守仁自当上淄川县令,贪酷不法,搜刮民财!特别是扣住赈灾钱粮不发放。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蒲松龄一伙书生带领灾民要造他的反,来求我助一臂之力,其实我也早想除掉此贼!只可惜赋闲在家,无能为力。” “这就是老爷的不对啦”佣人瞧着王士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老爷一向礼贤下士,刚正不阿,既然想除掉贪官,应该趁此机会与蒲松龄等正义之士携起手来,齐心合力,把马守仁扳到。一来澄请人们对您的误解,二来为淄川百姓除一大害。现在,蒲松龄找上门来与老爷商量,是求之不得事,老爷却把他拒之门外,岂不加更加深了他对您的猜忌?” “对呀!”王士禛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唉!现在他己经走远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不晚!”仆人果断地说,”老爷要见他,奴才快马加鞭,一定能把他追回来!” “不,备车。我要亲自向他认错,挽回过失!” “是!”佣人答应一声,立刻套好马车,扶王士祯坐上。这位一向动辄坐轿的娇贵大人物,如今,顾不得大车颠箥,尘土飞扬,一路命车夫加鞭急驶,终于在满井村头追上了蒲家的瘦驴。 “都说好马跑不过癞驴,不尽然也!”王渔洋从车窗口探出头来,笑着跟蒲松龄搭讪,:“我的马车可比先生之驴快得多呢!” 蒲松龄头也不回,望着远处的山峦自言自语:“我这驴呀,牵他不走,拉着后退,青草不吃,专吃枯草!” 王士祯叹口气,自我解嘲:“他不是愿意吃枯草,只是时过境迁,春天未到,没青草吃,有什么办法呢?” 蒲松龄意味深长地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大人耐心等待就是。可话返回来说,没有寒冬,也就没有暖春!冬天正是为春天未雨绸缪!王大人!您说是不是?” 王士祯笑道:“老夫明白先生一大早找我的用意啦,让我来品尝你们淄川粥厂的小米粘粥。” “对啦,我们淄川人熬粥用的是满井之水,水清以洌,味甘以芳,酿增酒旨,瀹茗添香,熬出来的粘粥自然别有风味!喝到肚里不但能充饥解渴,而且余香满口,回味无穷,使您魂牵梦绕,终生难忘。即使如您老这样走南闯北,尝遍了天下美味的人喝了,也会忘掉家中美食,离开‘四世宫保’风水宝地,搬到这满井仙庄来以娱晚年的!”蒲留仙笔下,狐妻鬼女比世间美让人喜爱呀,原来蒲大才子竟有点石成金、指水为油、画饼可充饥、画仙庄可乐居的本事呐!” “王大人的本事比我更大!”蒲松龄反唇相讥:“在您的荐书中,将包勉写戏包拯,把毒蛇赞为美女,把嗜人成性的豺狼虎豹描绘成温牛驯马,放出来继续食人肉、喝人血。你睁眼看看,这塞满道路的灾民,这僵卧于路边的老幼残疾,这曝于旷野无人掩埋的饥尸饿殍……马守仁身为一方父母官,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扣压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食不不发放,任凭成千上万灾民活活饿死!天良何在?人性何存?老大人作为朝廷命官,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人面禽兽,不举报不弹劾,反而一力推荐他来祸害淄川穷苦百姓……”他越说越气,一口气缓不过来,引发了一连剧烈的咳嗽…… “好啦!”王士祯气得脸色灰白,浑身颤抖,说话也有语无伦次:“当心别一口气上不来,呛得从驴背上掉下来,我的蒲大才子!还是让我把您说要的话说完吧!你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轰击,弦外之音,无非是说昔日美丽富饶的淄川大地,如今之所以变成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都是我王某受了马守仁的重金贿赂,让一个贪酷不法的死囚做了县令造成的,是吧?年轻人,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马守仁的官,是花五千两白银从吏部买的,我王士祯一个罢官闲居的平头百姓。能有这么大神通吗?这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当然要从大清国官僚队伍中清除出去!然而,治罪要有证据,你说马守仁不放赈灾粮是事实,可说他贪污私吞却没有任何证据,几百石粮食不是小数目,他藏在哪里?卖给了何人?只要有确凿证据,我可以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告发他。” 听了王士祯的一番解释,蒲松龄的气消了许多:“王大人,恕我出言不逊,错怪您了,不过,您是一言九鼎的人,不要以为把一纸荐书收回就消除了人们对您的怀疑,有道是‘虎死威风在’你虽然被罢官,但在人们印象中却是一言九鼎的人!马守仁曾携重金找您求官,又偏偏在淄川当了县令,人们不怀疑是您王大人的作用怀疑谁呢?再说,如果您与马守仁升官事毫无系,又有为民除害之心,我大老远去找您谋划除贼之事,为何拒之门外呢?” 王士禛委屈地审辩:“年轻人,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找我是商量除马大计,可我一想到眼下的处境,觉得无职无权,不好插手地方上的事,一时糊涂,慢待了您。您走之后,觉得不对,随后驱车追来,一则,向您承认错误。二来实地调查下马守仁究竞干了哪些坏事?瞅机会扳倒他。” “所以我特地请您来品尝我们粥厂的粘粥。” “粥厂在什么地方?! “西关,不过大人要去,请到寒舍换一下衣服。” “为什么?” “大人这身穿着这身衣裳去粥厂,必然会引起马守仁的爪牙们的注意,他们做贼心虚,一定定把您拦在门外作一番精心安排之后,再请您去粥厂视察。这样粥厂的真实情况您就看不到啦。老百姓则以为官官相护,见了您不敢说实话,而马守仁及其爪牙见了上司官员,当然毕恭毕敬、处处小心,让您看不到任何劣迹。” “也好。” 于是,蒲松龄把王士祯领到家中,拿出父亲生前穿过的一件旧布袍让他穿上,头戴破毡帽,腰里系根稻草绳儿,端着个粗瓷饭碗,拿双筷子。随着衣着褴褛的人流涌进粥厂大门。只见饿急了的灾民围着几口热气蒸腾的粥锅拥挤。女人、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粗暴的骂声不绝于耳。现场一片混乱! 见到这种情景,王士祯怒不可遏,刚要发作,蒲松龄忙使眼色劝他:“大伯,我们快去抢碗粥喝吧!晚了,连刷锅水也喝不到啦!” 他们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随波逐流,终于挤到了锅边,锅里的粥稀薄如水。王士祯顺手投进根筷子,筷子立刻跳起来横浮在粥面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是皇上给各地粥厂管理诏令中明文规定的!粥厂管理人员,谁敢违犯,就地正法,于是,喝命掌勺的人:“叫你们管事的人来见我。” 掌勺人见是个老花子在发号施令,毫不理睬。 “听见了吗?尚书大人叫你去把祸害叫来!” 掌勺人见说话的是蒲秀才,这才相信老叫花子是位微服私访的大官,慌忙放下铁勺,深深一躬:“是!”转身去了。 不多时,一群歪戴帽子斜楞眼的地痞无赖,骂骂咧咧进了粥厂。走在前面的两个挥舞皮鞭开道,一位老人躲之不迭,被打倒在地,半晌没爬起来。 王士祯怒不可遏,抓起锅台上的铁勺,向行凶无赖扔过去! 祸害见有人胆敢回击他的爪牙,破口大骂:“老畜牲活够啦!”捋袖子攒拳扑向王士祯。 蒲松龄急了,上前护住王士祯,大喝道:“尚书大人在此,不得无礼!” 祸害冷笑道:“他早被罢官啦,现在狗屁不是!小的们,给我教训教训这老杂种!” 王士祯厉声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清国神圣的土地上,绝不允许你们这些地痞流氓横行霸道、残害乡民,来人,把这无法无天的东西就地正法!” 然而,时过境迁,这里不是刑部大堂,既没有三班衙役,更没有手持鬼头大刀的行刑刽子手。而他也不是昔日威风八面、一呼百应的刑部尚书。而且,除蒲松龄外,周围的人谁也不认识他。蒲松龄灵机一动,历声大呼:“乡亲们,王大人已经官复原职,今天是微服私访来粥厂调查马守仁罪证的!大家不用怕,马守仁一伙的末日到了!来呀,把这群祸害百始的无癞之徒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听了蒲秀才的呼声,众人确信是尚书大人视察粥厂来了,对马守仁姐夫舅子仇恨像火山般喷发出来!众人发声喊,蜂拥而上!把霍海摁倒在地。有人恨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一口,疼得祸害杀猪似的嚎叫!冲着爪牙们大骂:“你们都死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来救我!” 一个爪牙气喘吁吁跑进县衙报告“老爷,不好了,三舅爷熬稀了粥,要被尚书大人砍头了!” 马守仁一听“尚书大人”要杀霍海,只道是吏部侍郎高珩回乡探亲发现了粥厂的弊端,要将霍海就地正法!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来为霍海求情,进粥厂一看,发现来人不是高珩,而是已被罢官的刑部尚书王士祯时,悬着的心落了地,冷冷一笑道:“嘿!原来是位下台尚书!有道是:败时凤凰不如鸡!叫你一声王大人,是因为以前你曾帮过我的忙,现在恩断意绝了,我马守仁没有你的推荐,不是堂堂正正坐上淄川县大堂了吗!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圣旨!霍海定什么罪我说了算!你马上滚出去!” 王士禛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马守仁,你这寡廉鲜耻的小人,我今天是彻底看透你啦,你这个早就该砍头的逃犯,花钱买了官,竞敢扣压赈灾粮不发,只搞了个粥厂掩人耳目,把百姓的救命工程交给地痞流氓管理,纵容他们偷米换酒,聚众豪饮,熬清水汤来坑害灾民,你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有算总账的那一天!” 马守仁毫不示弱“等什么,有帐现在就算,有道是‘显官不如现管’!来呀,把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重责二十大板,也叫他知道我这死囚哭丧棒的厉害!” 蒲松龄见马守仁气焰嚣张,又有李捕头助纣为虐,不把广大灾民发动起来,难以制止他的嚣张气焰。大呼道:“乡亲们,户部的赈灾钱粮早已下拨到我县,你马守仁扣圧不发放,是何居心?“ “这个……”马守仁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却大喝一声:“蒲松龄,你闹了贡院,题了反诗,巡抚大人四处抓你不着,不想却跑回家乡来自投罗网了,哈哈,该当我马某发这笔财!来呀,把这个破坏乡试大闹贡院的狂徒拿下。” 蒲松龄道“你急什么?算清赈灾粮这笔账之后,我就去蹲你们的大狱。” “不能抓捕蒲秀才!蒲秀才是好人!” “蒲秀才说得对,先把赈灾粮的下落搞清楚!不然我们就要‘祸害’的狗命!” 呼声如雷,人如潮涌!,又听霍海杀猪般嚎叫。马守仁一时手脚无措:“这…这…” 大舅子霍水提醒他:“老爷,人势汹汹,众怒难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且放过蒲松龄一马,保住三舅爷的性命。赈灾粮的事我向众人解释。”他转向众人,干咳两声,沙哑着公鸭嗓子说:“乡亲们:赈灾粮是拨下来了,但为数不多,县太爷因考虑到粥厂要用,没打算分给大家……” “请问,粥厂每天拨多少米?” “三百斤。” “熬多少粥?” “十来锅吧。” “每锅三十斤米,干饭也焖得出来,怎么煮出来的粥稀薄如水呢?” “做饭人称米下锅时可能是看差了秤…” 做饭人忙说:“不,没看错,是三舅爷要我把领来米一少半下锅,剩下的一多半交给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不知道熬稀了粥要砍头吗?” 做饭人分辩道:“锅台边墙上明明写着:‘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条关乎身家性命的规定,小人怎敢违犯!可我不这样做,三舅爷当场就要我的命啊!” “你知道他扣下米干了什么?” “小人也料到早晚会出事,到时自己得有个交待,就悄悄跟在他身后头盯着,亲眼看着他带人把米送进了酒店。至于换了多少酒,小人就不知道啦。“ 蒲松龄问“哪位去酒店把朱掌柜叫来?” “我去!”有人自告奋勇。 不一会,朱掌柜来了,见众人把祸害摁在地上,知道出了事,吓得浑身打哆嗦!马守仁朝他冷冷一笑,威胁道:“朱掌柜,大灾之年,你若乘机以酒换米,破坏赈灾大计,本县封了你的黑店!” 朱掌柜忙跪下叩头道:“小人店里一粒米也没换……” “换啦!”随后跟来的店小二大声说:“这事是我经手办的。怕以后事情暴露,官府追查,所以暗中记了账。说着,从衣袋里取出张请单念道: “从康熙十年八月二十日,粥厂开始之日起,霍海即来本店以米换酒,聚众狂饮!当时酒作价每斤一百文,米价每斤十文,当日换酒十五斤,计米150斤,以后天天如此,一月下来,共换出白酒四百五十斤,折米四千五百斤……” 蒲松龄问马守仁:“知县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说什么?” “这……”马守仁语塞 蒲松龄说:“乡亲们,霍海拿这么多米去换酒喝,却将粥熬得稀薄如水,根据大清律法:筷子浮起,人头落地。之规定,该当何罪?” “就地正法!格杀勿论!”众灾民齐声恕吼。 马守仁听着惊天动地的呼声,抬头看着自己亲笔写的粥厂墙壁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的警示牌,无可奈何地说:“杀……” 霍夫人听了如五雷轰顶,扑过去,指着马守仁的鼻子斥责:“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听从一个在逃罪犯发号施令,杀了自己亲舅子?还不快把蒲松龄抓起来关进大牢,然后向抚台大人领赏去!” 一句话提醒了马守仁,他突然壮起胆子吼道:“蒲松龄,以前你唆使蒲大壮闹事,搅乱地方治安。现在这只老虎己经被我关进笼子里,小命不保,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来呀,把这闹贡院破坏乡试的狂徒拿下!” 蒲松龄哈哈大笑道:“好啊,拿吧,我蒲松龄既然敢在你马大人眼皮子底下出头露面,就已经做好了坐牢杀头的准备!可是有一点,今天你不把赈灾钱粮的事情讲请楚;霍海当众判刑,只拿我给他顶替罪羔羊,看乡亲们答应不答应?” 他的话音刚落,粥厂像炸了锅,愤怒的人群齐声呐喊“蒲秀才无罪,祸害该死!蒲秀才无罪,祸害该死!” 见灾民都心向着蒲松龄,恨不得把祸害生吃活吞!马守仁一时没了主意。 霍水在马守仁耳边小声道:“老爷!把蒲松龄暂时放一马,平息众怒。只把三舅爷暂时收监,日后放他还不是老爷一句话。” 马守仁觉得这主意很好,于是对众人说:“蒲秀才德高望重,受世人尊敬,本县也不想伤害他。但他犯了重罪,抚台大人严令限期捉拿归案!王法条条,本县也没办法袒护他。不过,本县听说他是个孝子,因此,法外开恩让其回家与老母妻子道别。然后来县衙自首,以求减轻罪责。” 蒲松龄说:“这倒不必,重要的是:你必须把赈灾粮何时发放公布于众,让大家安心等待,免得再流离失所,荒芜田园。” 马守仁只好当众宣布:“各乡约里正,明天一早安排车辆去官仓领取粮食,误了期限,责任自负!” 然而,灾民们还是不让,一迭连声要求将祸害立即正法!守仁恼羞成怒,命令李良才带领士兵,把带头起訚的灾民抓起来!双方相持不下。 蒲松龄怕乱子闹大误了大计,对众人说:“祸害犯罪当斩,不过杀人要经刑部核准才能行刑。大人可判他斩监侯,然后具文上报刑部,批文一到,立即行刑!” 再说陈淑卿扮作粮栈少掌柜,来到粮市留神察看,发现卖者多是糠秕,也有卖五谷杂粮的,但都少得可怜。一直走到粮市尽头,才发现一个穿着考究,戴墨镜的老头坐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不时把目光瞅着过路的行人,从衣着神态看,陈淑卿料定他就是霍水。于是,上前施礼搭讪:“请问老先生,此地有没有存粮大户?” 霍水停住抽烟,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年轻富商:“公子是……” “晚辈是济南大有粮店少掌柜,姓周,名子安。原籍安徽桐城人,先在九江做粮食生意,因店面毁于兵燹。在当地呆不下去,只好靠朋友帮忙迁到济南,最近因朝廷用兵台湾筹备军饷,与我店签署了粮食订购合同。但今年山东大灾,市场粮源短缺,无法完成军方需求,于是到处走访存粮大户,高价收购。展转来到这里。不料此地灾情比别处更重,若大集市,一个卖谷子的也没有!正要回去,见先生身份乃富有之人,请问家中可有存粮欲卖?” 祸水起身过来,神秘兮兮地伏在陈淑卿耳边小声道:“此地耳目众多,说话不方便,请少掌柜到僻静处洽谈”。说罢,领着陈淑卿出了市场,看看四下无人,才说:“在下家中少有存谷,不知少掌柜要买多少?” 陈淑卿故作惊喜地说:“我们是大商号,当然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啦!不过质量要好,最好是山地谷子,价钱不计较——不知先生有多少?” 祸水忙改口道:“我家没有,是我的一个亲戚从蒙阴、沂水一带的山区购来的地道青石山谷子,约有百十石,要现钱。少掌柜能一次买下?” 陈淑卿咯咯一笑:“我说过,我是购军粮,有的是银子—老先生能否领在下去看看成色?” 霍水说:“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于是,两人过了西关大桥,来到慕王庄一家大户门前,只见八字粉墙,黑漆大门上兽头衔环,十分威严。霍水上前扣响了门环,不多时,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开门出来。 霍水上前深施一礼:“舅舅好!” 老人点了下头道:“好。”一面打量着陈淑卿问:“这位是——?” 霍水说:“这是济南大有粮栈少掌柜,来此筹购军粮,问我打听存粮大户,我就领到您老家来了。” 老者兴奋地说:“那好,请公子先看成色,再议价钱。” 陈淑卿点头:“好吧。” 于是老者去房中取出钥匙,领他来到后院,打开了一座大圆粮仓门,然后搬来梯子竖在挡板上。转身对陈淑卿说:“请少掌柜上去看验。” 陈淑卿一手拎起长衫,敏捷地登上梯子,按照蒲松龄教的办法,把手插入深处抓出少许谷粒,下来放手心里,用右手拇指搓碾,吹去糠皮,见籽粒饱满,色泽鲜黄,高兴地说:“这谷还行,先先生开个价吧”。 老人说:“急什么?少掌柜远道而来,先进屋喝杯水,再说价不迟!” 于是三人来到客厅,论定价钱,先付了少量定金,双方签好协议,各自签字画押,约定第二天,交足现金提粮。 圆满完成了任务,陈淑卿带着协议书,高高兴兴来向蒲松龄交差。蒲松龄很满意,当即将协议书复制一份交给陈淑卿,却将原件带在身上。 祸水见到马守仁,拿出议定书让马守仁过目,并摆功道:“我在粮市瞅寻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大客户,明天一早他带足现金来提货,一定让李良才带人保护,提防被穷鬼们发现闹事,把这大买卖给搅了!” 马守仁看罢议定书,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为啥不早跟我说一声?” 祸水委屈地申辩:“我们事先说好把谷子卖出去的,怎么又变卦了?” 马守仁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是决定只开办粥厂,不放粮赈灾的。如今粥厂出了事,我已当众宣布明天开仓放粮,你却把粮食卖掉,到时拿什么应付那些饿鬼?” 祸水诡秘地一笑:“我有一计,这批谷子不但能卖了钱,还能再拿回来放赈。” 马守仁嗤之一鼻:“哼!什么妙计?一个女儿找俩主,到时都来迎娶看你怎么办?”。 霍水说:“好办的很,你先让一家来娶,然再派人半路上截回来给另一家,多赚一份彩礼,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马守仁恍然大悟:“,好办法!告诉李良才按计而行。把买主当场抓捕,给他按上‘打窃官仓’的罪名,杀人灭口,然后再把这些粮食分给灾民,既卖了钱,又赚个恤民爱民的好名声。这名利双收的妙计,不是大哥谁能想得出来!” 第二天,陈淑卿带着银票和运输车辆来到慕王庄,交足现金,装上粮食,然而刚刚出了东门,忽听后面有人大喊:“大胆狂贼,盗窃官仓,把粮食留下!” 陈淑卿一怔,急回头看时,只见李良才带兵追来。只得让粮车先行,然后朝李良才拱手问道:“李扑快!您弄错了吧?小人堂堂正正买的粮食,怎么成了狂贼呢?” “你说粮食是买的,有何证据?” “有购销双方协议在此!” “什么协议?拿出来看看。” 陈淑卿不知是计,取出那份协议书,让李良才过目。 李良才一把抢过去,撕成碎片投入护城河中,喝命士兵:“把粮食押回官仓,我来捉拿此贼!”说罢,持刀向陈淑卿扑来。 陈淑卿拔剑相迎,李捕快知道对手宝剑锋利,故意卖个破绽,让陈琡卿一剑刺空,趁对手回不过身时将其擒获。然而,陈琡卿识破了他的伎俩,把剑锋虚刺一下翻手倒过剑刃,李捕快本想抓她胳膊,却一把抓在剑刃上。顿时,鲜血淋漓,疼得大呌一声,撇开淑卿绕道追赶粮车去了。 陈淑卿见对方人多,追赶无益,急忙回去向蒲松龄报告粮食被劫的经过。懊丧地说:“都怨我无能,丢了粮食,怎么向灾民交待?” 蒲松龄坦然一笑:“没事,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他们交涉。” 陈淑伸手拦住他:“不行!马守仁本来就想抓捕你,只是屈于民众的压力,没敢动手,你现在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蒲松龄果断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进去把监狱搅得天翻地覆,如何能把大壮哥救出来?,还有,赈灾粮的事,他们为了掩盖其私吞倒卖的罪恶行径,上演了这出贼喊捉贼的闹剧,企图赚了我们的银子,再劫回谷子赈济灾民,然后给我们加上‘盗窃官仓’的罪名,杀人灭口,达到‘一石三鸟’的罪恶目的。我当时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所以将那仿‘购销协议’誊抄一份,给你带着,准备他们搜去。原始协议还在这里,现在交给你好生保管,这是他们盗卖赈灾粮食的铁证!千万不能再丢失!我这次去找他们交涉,明知是自投罗网,可孙悟空只有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才能借到芭蕉扇,拯救唐僧和一方百姓!好啦,我此去须在监狱里蹲上几天,当然,坐牢免不了吃些苦头,只要救出大壮哥,虽苦犹甜!还有,大壮哥出狱后,逃难何方?从目前形势看,只好去栖霞、莱阳一带于七义军地盘避避风头,日后徐图回来。此去胶东路途遥远,要多给他些盘费。……好啦,情况在不断变化,后事难以预测,到时你陪着嫂子探监送饭时再作计议。” 第三十七回 身陷囹圄运筹自如 披索扛枷玩敌股掌 蒲松龄嘱咐文秀,蒲大壮越狱后,去于七义军地盘躲避一个时期。你多给他些盘费,让文慧姐为他准备衣裳、被褥,天冷了,路上好用。 “你光为别人着想,却不顾自己安危!”文秀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马守仁最恨的就是你,落在他手里,凶多吉少!别的不说,上堂这一顿板子就打个半死!再说,你在外头都救不了大壮哥,一旦进了监狱,自身不保,怎么能救别人?即使能救出别人,又有谁能救岀你呢?” 蒲松龄淡然一笑:“这事,你们不用担心,孙悟空既能钻进妖怪肚子里搅个天翻地覆,何愁没机会出来?至于在狱中如何行动,要根据事态发展,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反正这群蠢猪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即使深陷囹圄,也能运筹自如,把玩敌人于股掌之上。你们只管放心好了。”说罢,告别母亲、妻子,小卿为他携着铺盖,一直送到县衙门前。 正要上台阶,忽然看见李良才押送粮车回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蒲松龄迎头痛骂:“姓李的,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该当天打雷劈的败类!为了得到贪官污吏的臭婊子,出卖灵魂,为虎作伥,忍心看着广大父老乡亲活活饿死,把我们买下的赈灾粮食劫去,反昧着良心诬良为盗!有朝一日,马守仁株连九族,你也少不了身首异处!”骂毕,吐口唾沫,转身就上台阶,不料抬脚不迭,跌倒在石阶上。 李良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得咬牙切齿,本想过去揍他一顿,手却疼得握不起拳头。况且,围观者一拥而上,将蒲松龄团团保护起来。指手划脚地骂他。心想:若真打了他,激发众怒,不好脱身。只好忍气吞声,不予理睬。转身刚要走,正巧马守仁从衙门出来,发现蒲松龄坐在石阶上,两手捂着膝盖呻吟,心中十分得意。因见众人围着蒲松龄关切地问这问那,便假惺惺地说:“哎哟,这不是蒲秀才吗,你这是怎么啦。” 蒲松龄痛苦地撇撇嘴:“昨晚回家喝了点凉水,拉了一宿肚子,浑身无力,想来县衙自首,连台阶也迈不上去啦!跌倒在石楞上,把膝盖骨碰坏了!麻烦大人找人来把我抬到牢房里去吧。” 马守仁身边一个衙役也没有,只好喊住李良才:“快把蒲秀才背进去!” 李良才刚挨了蒲松龄一顿臭骂,窝着一肚皮怒火!又不敢抗命,只好忍气吞声把蒲松龄背进了县衙。 马守仁对蒲松龄恨得牙根痛,现在终于落在他手里,恨不得一顿乱棍要他的命,才解心头之恨!可一想到他在民众的声望,担心只图一时泄愤惹出乱子;况且,此人极善言辞,得理不饶人!以前,当众几次口舌较量,他总是一败涂地,丧尽官威!再说,他毕竟是来投案自首,大有悔过之意,又摔伤了腿,再动重刑,被他至交好友们抓住把柄,告到上司那里,大有丢官之险!经过一番权衡,还是挥挥手,让李良才把蒲松龄直接背到牢房去。 蒲松龄夜里没拉肚子,刚才也没摔伤膝盖骨,他那样做,不过是为免挨板子罢了。现在,他伏在李良才背上,心中得意,假意儿唉声叹气,哼哼唧唧…… 来到监狱高墙外,听得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蒲松龄故作惊诧地问:“老爷一向在大堂上对犯人用刑,怎么改在狱中了?” 李良才没好气地说:“这是李聚财在站笼里嚎叫,也许他就要断气啦!这种舍命不舍财的人,也只有这种下……”由于蒲松龄的双手扣得他喉咙太紧,‘场’字没说出来。蒲松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忙松开手扳住他的肩膀。李良才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今回算你这个穷鬼运气好,不然,也把你往笼子里一站,拿不出五百两银子赎身,甭想活着出去!” “李聚财怎么啦,他犯了什么罪?” “不孝!”老爷说他守着粮食饿死爹娘,抓来关进站笼,逼他家人拿五百两银子来赎人。可他偏偏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吝啬鬼,就是不肯拿。己经苦撑了三天,眼看快不行了!” “如果有人替他拿上赎金,就会放人了?” “那当然,老爷要的是银子,不是人命。” “他若犯的是死罪呢,如杀人、放火……” “再大的罪过,只要按老爷要的数字交足赎金,照样放人!前些日子,山王庄贼人胡三入室行盗,连伤五命,被我捉来投入站笼,因为家穷,只交了三十两银子就买了条命!” “死罪买活,这是哪家王法?” “老爷的意愿就是王法!幸亏你是个穷酸,炸干骨头也熬不出二两油来,若家底殷实,被关进站笼里,交不出赎金,跟李聚财一样下场!” 李聚财年轻时曾和蒲松龄的父亲一块经商,家中颇有积蓄。说他不孝,多少有点,说他守着满仓粮食饿死爹娘,纯属冤枉!狗官为了勒索钱财草菅人命,真是丧尽天良! 出于义愤,蒲松龄不由动了怜悯之心,催促李良才:“快点走,让我再见他一面!” 也许是李良才的人性还没完全泯灭,在蒲松龄一再催促下,果然加快了脚步。 进了监狱大门,只见院中一字立着七八个站笼,个个里头都站着人!囚犯们受刑不过,惨叫声不堪入耳! 李良才把蒲松龄背到打头一个站笼前放下,朝笼里喊道:“李聚财,有人看你来啦!” 蒲松龄朝笼里看时,不由倒吸口冷气!只见李聚才踮着脚尖站在块方砖上,一头乱发露出笼顶,下巴骨死死搁在木板上,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两眼紧闭,气息奄奄!心中一阵酸痛,颤声喊道:“聚财哥,你醒醒!聚财哥,你醒醒!” 连喊数声,李聚财才微微睁开了眼。认出是蒲松龄,两片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着,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留仙,救…救…”‘我’字没说出口,就断气了! 蒲松龄见李聚财己死,长长叹了口气!朝他遗体拜了一拜,口中念道“呜呼!李公!站笼丧命!死得冤屈,令人悲痛!缘何如此?发人深省:李公一生,精于财道,不谙孝道!父母在世,尽孝双亲;双亲过世,‘孝敬’县宰。由于‘不孝’,招来祸灾!关入笼中,令你悔改。执迷不悟,站死活该!笼中诸君,以李为戒:既为本县之民,应知‘孝敬’县宰。如数交足赎金,以求破财免灾!倘若执迷不误,李公便是教材!”念毕,拜别李聚财的遗体,让李良才背着向牢房走去。 再说,祸害在牢里关了一天,做了做样子,马守仁便迫不急待地让他与二哥霍深交换差使,当了监狱看守长。 因祸得福,祸害趾高气扬,见李良才把蒲松龄投进了牢房,便想奚落他,出出胸中的窝囊气!来到牢房门前冷冷一笑道:“嘿嘿!姓蒲的,你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的手心,怎么样,被我们关起来了吧!你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呢?你那驱妖使鬼的神通呢?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没算着我霍老三会一下从死囚变成了看守长?而你这连夺三魁大秀才却成了囚徒呢?告诉你,现在你的小命就攥在我手里,我让你早晨死,你活不到晌午!” 蒲松龄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这事我早预料到了!要不就给你姐夫出主意判你‘斩监侯’吗?救了你的命不感谢我,反而恩将仇报挖苦人,你小子真不够朋友!” 祸害一寻思:是啊!那天在粥厂不是蒲松龄劝说众人,他早被一通乱石砸成肉醤了!于是堆起笑脸道:“多亏先生救了我的命!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一直是冤家对头,可到了生死关头,先生为什么还帮我说话呢?” 蒲松龄朝他扮了个鬼脸,笑道:“我是可怜你活了半辈子连个老婆找不上!正如人家说的:夜里做梦娶媳妇,伸手搂抱一场空!一辈子尝不到做男人的滋味,死了孤鬼守鳏坟!还被人说是人间除了一大祸害!你说,自己活的窝囊不窝囊?” 这话还真的说巧了:昨天夜里,祸害真的梦中跟姐的丫头莲儿成了亲。两人入了洞房上了床,不料伸手搂抱新娘时,却被只饥饿的老鼠狠狠咬了一口!现在被蒲松龄说着了心病,更相信他能掐会算了。于是忙问道:“你既然能算着我做梦娶媳妇,能算到我啥时候梦想成真吗?” 蒲松龄故弄玄虚地闭上眼睛想了想道:“就在今天晚上!” 祸害嘻嘻一笑,然后又摇摇头道:“不可能,我快四十啦,还没人给我提过亲呢,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难成婚,没个媒人提亲,天上能掉下老婆来?” 蒲松龄诡秘一笑,压低声音说:“我会测字,你随手写个字,让我测一测谁会给你保媒?” 祸害为难地说:“我没念书,不会写字。” “快去拿纸笔墨,我替你写。” 祸害还真听话,不多时果然拿来纸、笔、墨盒交给蒲松龄。蒲松龄展纸援笔,蘸了墨问:“想写个什么字?” 祸霍海说:“不知为啥,人们都叫我祸害?其实,我是姓霍名海。大海的海!你就替我写个‘海’字吧!” 蒲松龄写完‘海’,惊喜地笑道:“好!我测出来了,这个媒人就是你大哥!” 祸害将信将疑:“怎么会是他呢?” 蒲松龄道:“你看:‘海’字左边三点水,右边是个‘每’字,每、媒同音,每即媒也。你大哥名水,无水难成海。由此看来,成全你婚姻大事的人非他莫属”! “对!真是这么回事。”祸害高兴地跳了个高:“就是他!弟弟找不上媳妇,做大哥的不能不管,这媒人一定要他当!可是,说谁家闺女呢?” “你不是做梦娶了莲儿吗?那可是个又聪明又俊俏的女孩呀!” “是啊!我早就看上她啦。可不知为啥她老躲着我?” “男女受授不亲嘛!人家是守规矩的女孩,怎么会轻易接近陌生男人呢!” “她好像挺讨厌我。” “所以,这事必须去求你大哥!,让他去跟你姐说说。只要你姐点头答应了,莲儿就得嫁你。” “好,我这就去。”祸害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回转身大声说:“蒲松龄,你要老实点,不然,三爷回来对你不客气!” 蒲松龄也大声道:“既然落在你们姐夫舅子手里,我蒲松龄现在是老羝羊绑在柱子上——剪毛就剪毛,割蛋就割蛋,随你们的便!” “哈哈哈。”囚徒和狱卒都哄堂大笑起来,一时间,这里仿佛不是出生入死的铁血牢房,倒像笑语喧哗的娱乐场所。 祸害来到县衙账房,求大哥霍水给他说媳妇,祸水说:“这事你不说,我也想到了,你大嫂不生育,你和二哥先天生理有缺欠,你再找不上媳妇,咱霍家可真要断绝香烟了!太太房里莲儿长得不错,人也机灵,今晚老爷举行家宴,趁他们吃酒高兴,我提提这事,保准能成。” 祸害高兴地嘻嘻笑道:“大哥成全了我的婚事,就是我再生父亲,我一辈子当牛做马让供您使役,做羊做猪让您吃肉!” “去去去!满嘴放屁!”祸水一拍桌子赶他走:“没正经事,快回去看守犯人去,跑了蒲松龄和蒲大壮,当心老爷扒你的皮!” 祸害觉得言犹未尽,意犹未了,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昨天我去赶集,乘卖烟叶的老头不注意,顺手拿了他一把好烟叶,来,兄弟给您按上一锅,尝尝味道怎么样,若好抽,下集我再……” 祸水不耐烦地说:“你还是少出点丑吧!四老五十啦,还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找上个老婆也留不住!” 祸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掏出烟荷包给大哥按上烟末,打火点着。 霍水嗅到弟弟身上有股酸臭味,急忙把脸扭得一边,厌恶地说:“我说老三,咱老爷子一辈子吃喝嫖赌,将家产折腾了个精光,别的没留下,不是留给咱一眼水井嘛,你回家打桶水洗洗衣裳,洗个澡,就这个窝囊劲,甭说是女人,就是头老母猪也给熏跑了。” 祸害讨个没趣,生气地说:“大哥把兄弟看成头猪啦!“ 霍水没好气地说:“你当咋啦?说你是个人吧,身上没人味,说你是头猪吧,屁股上没长尾巴!快去洗澡换衣裳,晚上好跟莲儿入洞房。” 祸害从账房出来,巧遇莲儿端着盆菊花走来,心中一喜,凑过去搭讪道:“好漂亮花呀!我替你端着吧!这盆子挺沉的,别压坏了你又白又嫩的手腕子!” “去!去!去!”莲儿心情一阵紧张,避瘟神似的转身走开。 祸害冲她背影冷笑道:“哼哼!假正经,等晚上被老子搂在怀里,就由不得你啦!” 莲儿没听清他的话,可凭直觉知道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不由心头火起,回头骂道:“你放啥屁?” “我是心疼你,怕你被花盆压坏了!”祸害嘻皮笑脸地凑过去,扳住莲儿的肩膀,在她的嫩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口臭味让莲儿翻肠倒胃!吐口唾沬骂道“姐夫、舅子没个人种!”,急忙回屋放下花盆,扚水洗脸。 莲儿脸上的脂粉香味使祸害飘飘然起来。心中越想越得意,哼着小调来到牢房,对蒲松龄说:“大哥也看中了莲儿,今晚酒席宴上,请求老爷太太恩准,让俺俩成亲。” 蒲松龄听了,表面上佯装祝贺,心中却暗暗筹划,他知道莲儿和衙役领班张振山很要好,这事必须预先告诉他,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于是问祸害:“你知道莲儿和谁好吗?” “张领班呀!” “是呀,张领班是三班衙役头儿,一天到晚在衙门里出出进进,你大哥当着他的面给你说莲儿能方便吗?如果被他发现了,你哥俩可不是他的对手呀。” “不要紧,有老爷太太做主,他能怎么样?”满不在乎。 “老爷太大虽然向着你,可总不能时时跟着你呀,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背后下手,谁能救了你?” “这可怎么办呢?”祸害怕了:“蒲秀才,你足智多谋,给我想个办法吧。” “这样吧,我给济南的朋友写了封信,正愁没人送去,你去把张领班叫来,让他走出趟远差,等他赶回来,你们早已生米做成熟饭,他就没办法了。” “好,我这就去叫他。”祸害满心欢喜,却又疑窦丛生,不知道一向和他姐夫舅子作对的蒲松龄,为啥一反常态,对他这么热心关怀起来?于是走出两步,又折转身问道:“蒲秀才,过去我们是冤家对头,现在又把你关进了牢里,你为不恨我们,反而对我这么关心呢?” 松龄嘿嘿笑道:“我这人嘴馋,狱中的饭菜不好吃,我对你的事之所以关心,是因为你进出方便,能随时给我弄点好吃的。别无他意。” 一句话提醒了祸害,他急忙去厨房,问厨师有没有现成菜肴?厨师说:“老爷今晚举行家宴,少不了三舅爷您,还要酒菜做啥?” 祸害小声说:“蒲秀才从被关进来,一天三顿窝头咸菜,怪可怜的,我给他弄点好吃的打打牙祭!” 大厨为难道:“他是老爷最恨的冤家对头,被老爷发现,我的饭碗就砸了!” 祸害吓唬他:“蒲松龄是半仙之体,专会驱神使鬼,那些狐狸、黄鼠狼什么的最听他使唤,若是惹他生了气,招来狐仙、黄鼠狼把你做下的饭菜全弄去,老爷问你失职之罪,不但让你滚蛋,还得挨板子哩!” 厨师害怕道:“是呀!那我挑好吃的每盘匀出点儿给他。让三舅爷做个顺水人情!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蒲秀才处世为人,人人称道,你们着实难为他,会招众人唾骂!”于是拿个大海碗,将纱橱里做好的饭菜挑好的盛上些,递给霍海,抱歉的叹口气说:“唉!狱中比不得家里方便,只好让蒲秀才吃大杂烩啦!” 祸害端起菜碗走了,大厨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你们这些混账王八羔子,就知道自己享受,哪管百姓死活!……” 第三十八回 为逃魔掌少女扮鬼 假敌之手放虎归山 蒲松龄将祸害送来的酒菜,留下一少半,剩下的让他给蒲大壮送去。 祸害不愿去,使性子说:“他差点把我打死,我可不伺候他!” 大壮听见,隔着栅栏骂道:“你王八羔子不用记恨我,等老子出去见到你,往死里狠打!” 蒲松龄道:“听见了吗,快给他送去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呀!” 祸害还是不去。 蒲松龄赌气说:“好!你以后有事,别再来求我!” 祸害无奈,只好拿起酒菜朝蒲大壮囚牢走去。 蒲松龄望着他猥琐可鄙的背影,心中冷笑道:“兔崽子,做你娘的美梦去吧,今天晚上,让你尝尝蒲爷爷手段的厉害!” 他抓起把干草扫净卧铺前一片地面,放上菜碗、酒盅,正吃着,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抬眼一看是张振山来了,急忙站起来。抱歉地说:“哦!张领班来了,无法让座,不好意思,就罚你在外面站着说话吧。” 张领班拱手道:“小人无能相助,委屈先生了!不知先生找我来有何吩咐?” 蒲松龄四顾无人,小声道:“祸害在打莲儿的主意!你要有思想准备……” 张振山骂道:“真他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和这贼流氓拚了!” 蒲松龄劝道:“不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他们只是有这个打算,尚未施实。不过,他们什么坏事都可能做出来,你要多加小心,随时提防他们伤害莲儿……” “这……”张祥一时没了主意 蒲松龄道:“你告诉莲儿:只管去伏侍他们喝酒,暗中监视他们的行动,一旦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我。” 莲儿来到宴席宴上,马守仁命他斟满三杯酒,举杯向祸水和李良才打个照面:“人人皆言二位罪不容殊,我却把你们当左膀右臂!文、武缺一不可。你们帮助我治理本县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与二位同干一杯!” 喝完,马守仁又从莲儿手中接过酒壶,亲自斟满杯递给李良才道:“李扑快为本县剿匪缉盗、弹压暴民、维持社会治安,功勋卓著!特别是制服了头号暴徒蒲大壮!为此,姐夫与你同干一杯!” 李捕快受宠若惊,深深一揖道:“恩公待我如再生父母,小人敢不效犬马之劳?恩公如此看重小人,小人当尽心竭力,确保恩公在任期间,社会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接着,马守仁又满上一杯酒递给祸水:“大哥为本县敛钱积财,劳苦功高,特别是精心策划一石三鸟之计,不但让咱兄弟名利双收,还将老对头蒲松龄成功抓扑归案,为本官除了心腹大患!为此,小弟也与您干一杯!” 祸水感激零涕,颤巍巍地站起来,两手哆嗦着接过酒杯,操着公鸭嗓子道:“多谢老爷夸奖。” 马守仁让他坐下:“这是家宴,不必以官礼称呼,只喊我守仁得啦。” 祸水如得赦令,转身坐下,喝了酒,拿筷子夹起菜来欲往嘴里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筷子带菜往桌上重重一放,趴在桌子上呜呜痛哭起来。 霍夫人急忙过去抚着哥哥肩膀,柔声问道:“哥哥不要伤心,有啥不顺心的事只管说出来,让老爷为您做主!” 祸水啜泣道:“妹子,咱家的情况你心里明白:你大嫂不生育,老二先天生理缺陷,老三快四十啦,连房妻室没有,不尽快为他娶房媳妇,咱霍家可真要断绝香火了!” 霍太太道:“可不是嘛!我也一直想为三哥物色个人,只是没看中个应心的。” 祸水道:“他说看中了个女孩,只怕妹妹舍不得。” 霍太太恍然大悟:“大哥是说——”因见莲儿在身边不好说出口,便说:“夜深风凉,去拿我那件披风来。” “是!”莲儿应声而去,来到后院,正巧遇上张振山巡夜,便悄悄把他拉到僻静处,小声说:“祸水正和太太商量给祸害娶媳妇,好像在打我的主意!我心里只有你,誓死不嫁别人!到时被他们逼急了,只有一死!” 张振山骂道:“这群人面兽心的畜牲!明知道咱俩好,却偏要拆散我们!我去找蒲先生出个主意对付他们!”说完,转身就走…… 莲儿忙一把拉住他:“急什么?他们刚开始商量,还没定准如何行动,你怎么对蒲秀才说?太太让我回房拿披风,把我支开,就为商量这事。你悄悄藏在暗处听他们说什么?若真打我的主意,再去找蒲秀才想办法应对!免得到时乱了方寸。” 张振山道“这样最好!你快去吧。” 张振山悄悄来到屋后窗下一听,霍氏兄妹果然在打莲儿的主意: 霍太太道:“莲儿已经卖给我们,我们说了算,明日派人去跟她娘说一声,回头就为他们张罗办喜事。” 霍水道:“不用那么啰嗦!莲儿和张振山很要好,老三又不成噐!这事若传到他耳朵里,那还了得?以我之见,今晚就把她弄到老三房里去,生米一旦做成熟饭,就万事大吉啦!” 太太嘿嘿一笑:“好吧!就按大哥说得办。” 张振山脑袋嗡地一声,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闷棍!眼前发黒,脚步也不稳了!踉踉跄跄来到后院,把霍水兄妹强行逼她与祸害成婚的阴谋告诉了莲儿。并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趁他们还没动手,我们远走高飞吧!只要逃出县衙往深山密林里一钻,就平安无事啦!” 莲儿反对道:“不行,跑了和尚跑不了寺!我们私奔岂不给家人招来灾祸!你回住处稍等,我给太太送去披风,一块去监狱求先生出个主意!”说罢来到宴席前,把衣服轻轻给太太披上。推说身体不适,离开宴席来到张振山住处,叫他带上腰牌,以巡夜为由,叫开监狱大门,把霍家兄妹的阴谋告诉了蒲松龄,然后,两人双双跪下,请求救助。 蒲松龄急忙让他们起来,小声道:“我早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说罢,从铺草下面里拿出个布包,连同家里刚刚送来的一件老羊皮袍一起交给他们:“解救之法写在包里纸条上,回去拿出来看看就知道怎么做。并一再嘱咐:事到临头,千万沉着冷静!免得一时慌乱,误了大事” 两人回到住处,在灯下解开布包一看,原来是个纸做得恶鬼面具,狰狞可怖!把两人吓了一跳。再看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四句话:“倘若事危,妆妖扮鬼。吓跑祸害,化险为夷!” 二更时分,祸害喝得醉醺醺的,哼着小调,踉踉跄跄回到住处,发现屋里没点灯。开了锁推开门进去,听到床上悲切啜泣之声,心中越发得意!也不点灯,就迫不急待地上床与莲儿亲热。不料掀起被子一摸,毛茸茸的不像人体!吓得啊呀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出了房门,又觉得不甘心:刚才酒席宴上,明明亲眼看着莲儿被两个佣人死拉硬拽进他屋里,现在,门锁未动,俏美人怎么会变成一身长毛的怪物呢?也许是喝多了酒,神智出现错觉吧?于是,重新回到屋里,摸索着点上油灯,正要掀被子看时,只听一声怪叫,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跳下床来:一身长毛,面如白纸,披头散发,锯齿獠牙,血红的长舌垂在前胸,伸出铁钩般利爪向他捕来。 祸害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往外跑,被门槛绊了脚,一个饿狗扑食趴在地上。被恶鬼按住脑袋,在脸上狠狠抓了一把!他顾不的疼痛,爬起来边跑边喊:“救命啊!快来打鬼呀!” 张振山闻声;手持刑杖赶来,迎着祸害,举杖就打,把他逼入牢区。恶鬼紧追不舍。祸害慌不择路,像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蒲松龄见之大喜!冲着对面牢房大喊:“大壮哥!鬼来啦!快打鬼呀!” 大壮发急道:“牢门锁着,出不去怎么打?” 一句话提醒了祸害:蒲大壮力大无穷,定能把鬼制服。于是,急忙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蒲大壮奋力推开牢门,把祸害撞个仰面朝天,夺钥匙,开锁放出蒲松龄,拽着手臂就跑。 蒲松龄大声说:“把钥匙给我。你快逃命!”说罢接过钥匙,把牢房门锁一一打开…… 监狱顿时大乱!囚犯们纷纷冲岀牢房,汇成股强大洪流,势不可挡!摧毁狱门,冲向大街! 祸害舍命奔跑,回头看看恶鬼追上来,月光下发现路边有盘石碾可以藏身,于是,一猫腰钻进碾洞,头撞在铁管芯上,当即昏晕过去。 莲儿看见,立刻摘掉面具,现出女儿本相,在蒲松龄和蒲大壮护卫下直奔东门。 背后李捕快率兵追来。蒲大壮转身指着李良才骂道:“兔崽子,老子和你拼了!”说罢,从路边拔出一棵小树,劈头盖脸朝李捕快乱打! 蒲松龄大喊:“不要和他纠纒,逃命要紧!”喊罢,拽着蒲大壮岀了城门。 陈淑卿在此接应,见李良才追来,大声喊道:“你们快跑,我来拦截此贼!”说罢,藏在路边树后,掏出个纸包等待——这是她惯用袭击敌人的暗器,纸包装满石灰粉末,摔到人脸上,轻则双目失明,重则窒息昏迷。瞅着李良才来到近前,奋力朝他脸上掷去,只听‘卟’地一声闷响,灰粉四溅,李良才眼里、鼻孔里、中全塞满了石灰粉,大叫一声,跌下马来,捂着眼漫地打滚,兵士们大惊失色,不敢再追,架起李良才回县衙去了。 小卿追上三人,直奔满井村来。 文慧姊妹早在村口等着,见众人平安到来,尽皆欢喜!把准备下的干粮、衣、被包裹交给大壮、含泪叮嘱道:“此去胶东,山高路远,一路多加小心,到了安身之处,马上写书信来,让我们放心!”大壮点头答应,铁塔似得汉子,平生第一次流出了激动的眼泪:“你放心,等我混出个名堂,接你们去享福!”两人依依惜别。众人无不落泪! 大壮要蒲松龄跟他一块走,说:“老弟精心谋划了劫狱,马守仁绝不会放过你的,不如和我一同投奔义军,凭你的学问、才华、谋略,可以当军师掌兵权!到那时,我们带领大队人马回来,把马守仁一家杀个鸡犬不留!” 蒲松龄说:“你走吧,我留下来继续跟他们斗争,不把马守仁送上断头台,决不罢休!到那时,我将去游崂山、看大海;顺便看望大哥!你快走吧,兵贵神速,迟了就走不成啦!” 在众人一再催促下,蒲大壮背起包裹,与家人挥泪而别 第三十九回 冰天雪地人心溶溶 花好月圆喜气洋洋 送走大壮,蒲松龄舒了口气。对张振山说:“你和莲儿一块走了,目标太大,容易引起马守仁怀疑。我们先送莲儿回家和母亲团圆,你仍回衙门当差,一来,不让马守仁抓住把柄,把你解顾了,二则随时监视他们行动。我临时就住在你家,有啥情况,随时告诉我。” 小卿说:“还有他们俩的婚事,我们就做大媒,去跟双方父母说好了,尽快完婚,让马守仁夫妇死了这条心!我们也好讨杯喜酒喝。” 说得大家都笑了。 莲儿羞红了脸,一头扑在小卿怀里:“卿姐,你真是……” 小卿把莲儿紧紧楼在怀里,柔声道:“好妹妹,姐不仅要当红娘,还亲自把你送上花轿呢。你呀,就等着美滋滋地作新娘吧!” 蒲松龄担心马守仁派人追赶,决定立刻离开,临走叮嘱妻子:“一定要照顾好文慧姐,她有了身孕,需要滋补身子,吃的、用的别短缺了。” 文秀道:“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去吧!找个隐蔽的地方住些日子。我不在身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已!”夫妻洒泪告别。 下雪了,先是星星点点,继而梨花纷飞。山野、树木、河谷、村落……一片银白,于是夜色不再昏暗,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 一路走着。莲儿提醒大家:“山谷中的道路往往跟溪流纠缠在一起,要仔细看清楚,千万不要掉进冰窟窿里去!” 小卿走在前头,明显听到脚下潺潺的流水声,喊声:“不好,走到冰河上来啦!”让大家赶快后退,蒲松龄、莲儿刚刚退到岸边,只听脚下响起冰层断裂声,说时迟那时快,小卿在冰上觉得身子一晃,忙将剑锋往冰上一拄,身子腾空而起,直跃到对岸去了。 蒲松龄把手一拍喊道:“谢天谢地,若是我们,早成落汤鸡啦!” 莲儿欢呼起来:“卿姐会飞,真了不起!”自此暗暗下决心:跟卿姐学习武功。 蒲松龄问:“莲儿!你家住啥庄?还有多远?” 莲儿说:“前面这山叫凤凰山,过山就是振山哥住的村子张家庄。再往西南翻过一道山梁,才是俺庄黄家峪。 蒲松龄说:“我们先去看望张家二老,然后再送你回家。” 来到张家,两位老人惊喜不已!担心是不是在做梦?因为莲儿自从进了霍家,杳无音信。霍家有钱有势,心黑手辣,啥坏事都能干出来,莲儿在他们手里好比羊羔被拖进狼窝里!怎么能活着回到他们身边来?张大娘把莲儿拉到怀里看了又看,不放心地问:“你真是莲儿?” “大娘,莲儿还有假的吗?”莲儿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挽起袖管,露出只洁白晶莹的玉镯来:“这不是小时候您送给我的信物吗?” 看见玉镯,张老夫妇放心了!八年来日夜思念的宝贝儿媳,终于活灵活现地站在面前,张大娘高兴地老泪横流:“莲儿,果然是我的好莲儿,你是怎么从狼窝里逃出来的?” 莲儿说:“多亏蒲秀才、陈姐姐二位大恩人!不但救了我,把狱中蒙冤受屈的人都救出来了!” “阿弥陀佛!”张大娘双手合十,朝蒲、陈二人深深一揖道:“谢天谢地,多谢二位救了莲儿!”又问:“你振山哥呢?咋没跟你们一块来?” 莲儿说:“蒲秀才担心俺俩都走了,霍家兄妹疑心我们私奔,派人追赶,就让振山哥留在衙门当值,稳住他们。” 蒲松龄补充道:“昨天晚上,霍家兄妹突然强迫莲儿与祸害成亲!莲儿扮成鬼怪吓跑祸害逃出来的。我们担心一个女孩子走黒道不安全,一路送她来家的。顺路来看望两位老人家,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老人大喜,忙问:“恩人有啥事尽管说,只要俺能办到万死不辞!” 蒲松龄说:“这是你们两家的大事!振山自幼与莲几订了亲,由于霍家从中捣乱,拖延了这么多年,如今男大女大,是成家过日子的时候啦!我们自荐大媒,跟你们两家老人商量,尽快把喜事办了,一则让霍家死了这条心,二来了结我们大家一桩心事!不知您老人家乐意不乐意?” 老人大喜道:“这可是俺做梦也想办的事,有啥不乐意的。只是家穷没钱下聘礼!” 蒲松龄安慰她:“这不要紧,只要你们两家老人都满意就行,我们先送莲儿回家和母亲团圆,别的事,回来再商量。” 张大娘说:“好!你们快去快回,我做好饭等着你们!” 黄妈妈想女儿哭坏了眼,虽然通路,却看不请楚东西,凭声音知道女儿回来,急得张开两手乱摸!莲儿急忙跑过去扑在娘怀里。母女抱头哭成一团!蒲、陈二人也在旁边落泪,劝了半天才止住。 黄母眼含热泪,抚摸着女儿被风雪吹乱的头发,哽咽道:“孩子,没想到今生今世你还能回到娘身边来,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莲儿抹着眼泪说:“娘,不是做梦,莲儿真的又回到娘身边来了!是蒲秀才、陈姐姐两位大恩人把我从狼窝里救出来,亲自送我回家来的。” 黄妈妈悔恨交加:“逃出就好啦!当初都怨怨娘一时糊糊涂,让你去霍家当丫头抵债。把你送进火坑!多亏你命大有救星,咱母女才得重逢!刚才你说两位恩人还要做什么来着。” 莲儿羞红了脸:“蒲秀才和陈姐……” 陈淑卿见莲儿羞于启齿,忙接口道:“我们听说莲儿和张振山从小定了娃娃亲,如今他们都大啦,该给他们喜事办了,您老也好抱外孙呀!” 黄大妈把手一拍道:“姑娘,我早有这心!一来孩子在霍家身不由己,二来没钱给她操办嫁妆,唉!难啊!蒲秀才、陈姑娘!不瞒你们说,她爹给霍家掏炭砸成残废。为治伤欠下东家五吊钱还不上,霍大小姐要莲儿去顶债,结果,他爹伤没治好,反把女儿送进了火坑!他爹去世后,我好歹种着点山坡地,荒种簿收,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发福她?” 陈淑卿安慰她:“大娘,您别难过,这事只要您老点头应允,别的一切有我们操办。您只等着喝喜酒抱外孙就行啦!” 黄妈妈大喜过望:“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传说人只要行善积德,就会感动天地。我们孤儿寡母有啥德行,感动仙女下凡来救助我们?姑娘,我虽然看不清你的仙容,可听你说话又亲又甜,教人心里暖溶溶的!你如果不嫌我肮脏,过来让大娘抚摸一下吧!” 小卿笑着扑在黄妈妈怀里,把脸贴在大妈腮上:“大娘,我从小没被娘抚摸过,不知道母爱是啥滋味?今天就让您老人家抚摸个够,让我过过娘瘾吧!” 黄大妈笑道:“我两手老茧,你们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受不了,把手伸过来让我攥下吧!” 陈淑卿大大咧咧地说:“大娘,您摸吧,我的肉皮结实着哩!” 黄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头发移向前额,然后仰起脸在她香腮上亲了下,眉开眼笑地说:“我感觉出来了:姑娘细皮嫩肉,芳香醉人!一定是位千金小姐,你的钱是爹娘给你攒着置办嫁妆的。俺可不能花!” 小卿一本正经地说:“大娘,我可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和你家莲儿一样,是在苦水中泡大的。钱是打拳卖艺挣得,我今辈子不嫁人,用不着办嫁妆。再说,我与莲儿情同姐妹,我就是您闺女,娘花孩子的钱天经地仪!” 黄妈笑道:“姑娘说傻话呢!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就算你与莲儿都是我亲闺女,当娘的就得一般对待。现在把钱都花在莲儿身上,将来你出嫁,娘拿什么发福你?” 陈淑卿爽朗笑道说:“娘,孩儿什么也不要!您只收我做干闺女就行!” 黄妈妈笑得合不上嘴:“好!好!好!我收!我收!上天赐给我这么好的闺女怎么不收呢?孩子,我们既然是一家人啦你总得把家乡姓名告诉娘呀!” 陈淑卿苦笑道:“孩儿自幼被父母抛弃,被一位好心尼姑带到这里来,投靠蒲老善人,是蒲妈妈抱我养大的,名叫陈淑卿。” 莲儿高兴地说:“娘,姐的名字多好!不像您给我起的名字充满晦气!” 娘说:“莲儿这名不是挺好的吗?” “可与黄字连在一块就不好啦”!莲儿任性地说:“黄连苦,苦黄连。翻来覆去离不开一个‘苦’字!害得我从小寄人篱下,整天埃打受气!我就要卿姐起个对人生充满自信、扬眉吐气的名字!” 陈淑卿道:“就叫黄傲霜吧,骄傲的傲,风霜的霜,诗云:黄华菊有傲霜枝。唐朝,黄巢不堪忍受官府圧迫,毅然率众起义,他在诗中写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咱们穷苦大众只要有骨气,黑暗势力吓不倒,贪官污吏不敢欺,天大的难关能闯过,穷人的春天就会到来!” 鸡叫三遍,天快亮了,黄大妈急着去做饭,蒲松龄对陈淑卿说:“你在这吃吧,我回振山家,张大妈做下饭等我吃呢。”说完,辞别黄家母女,冒雪返回张家庄。一进门,张大妈便把客人让到热炕上,小炕桌早已摆放着几盘热腾腾的炒菜和一壶酒。 张老汉抱歉道:“蒲秀才,为了孩子们的事,让您顶风冒雪、翻山越岭来回跑。俺心里着实不过意呀……快喝盅热酒暖暖身子吧。” 蒲松龄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二位老人家,振山的亲事,那头我跟黄妈妈说好啦,人家挺满意,就等您二老一锤定音啦。” 张老汉说:“人家满意,俺更满意,只是咱家的日子太穷,办不起彩礼……要不等开了春,把牛卖了……” 张老太太未曾说话,脸先红了:“蒲秀才,咱老实人说实在话,你们救了莲儿,圆了俺盼儿媳妇的梦,俺对您感激不尽!巴不得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早一点抱上孙子,可是没有钱,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就是他爹说的,等开春把牛卖了……” 蒲松龄道:“牛是庄稼人种地必不可少的帮手,卖了咋耕地?我这里有点银子,虽说不多,省着点用,为振山兄弟办喜事满够。”说着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银锭交给张老汉。 张老汉夫妇被银锭吓了一跳,忙说:“恩人的银子俺可不敢要,您救了孩子的命又为他们保媒,就帮了俺大忙啦!怎么能再花您的钱呢?再说,看摸样,您是个书生,读书、赶考都得花钱,这银子给了我们,您怎么办?” 蒲松龄说:“家父是富商,他在世时,扶危济贫。有一年,我们那里糟了雹灾,他拿出几百两银子买粮赈灾。救活了全庄百姓。临终时再三嘱咐我们:仗义疏财,多为百姓做善事!如果他老人家在世,会拿出更多钱来帮助你们,你们若是不收,先父九泉之下会怪罪我们吝啬小气; 张老道:“既然公子说到这个份上,我是不收也得收了”。接过银子,回头朝东北方向深深一躬,口中念道:“蒲老善人,您的公子救了我的孩子,又资助我给儿子办喜事,请受我老张一拜吧!” 翌日早起,陈淑卿来问蒲松龄:“是否跟张家二老把日子定下来了?”蒲松龄说:“昨晚,跟张家二老说好了,喜期定在腊月十六,双日顺日,月亮正圆,你看怎么样?” 陈淑卿高兴地说:“好啊!雪后方霁,满月当空,梅花盛开,花好月圆,大吉大利!只是时间紧了点。” “所以,咱必须全力帮着两家老人操办”! 庄稼人操办喜事没钱,说简单就简单,打扫一下房屋,摆桌粗茶淡饭招待几门子穷亲戚,事情就过去了。可现在张、黄两家手中各有一锭雪花大银,不把喜事办的风光体面点,岂不埋没了资助人的一番盛情?特别是张家这头,儿子又在衙门里干事,亲戚看得起,朋友交结多,办的不像样,岂不让人笑话。于是张老汉狠了狠心,决定一锭大银都花上!人心有多大,事儿就有多大。做铺盖、换新衣、杀猪、宰羊出豆腐、蒸馒头、布置洞房贴窗花。好在邻里乡亲都赶过来帮忙,一时间,张家院里人声喧哗,笑语纷纭,十分热闹,很快把个破败古庙,拾掇的整洁有序,焕然一新。倒叫闲不惯的张老汉变得无所事事,被儿女们逼着穿起一身簇新棉衣,这里站站,那里瞧瞧,连走道都小心翼翼,生怕落脚重了,溅起尘土来把大红喜联玷污了。乡亲们开玩笑:“老张啊,你什么也不要插手,就坐在堂屋里等着当公公做爷爷吧!看你乐得连路都不会走啦!” 当地婚礼习俗,讲究新人来得早,日子过得好,时辰越早越好。黑夜又冷又长,娶亲的人,心里却揣着团火,花轿披星戴月出发,沐浴晨曦归来。在喜庆的唢呐声中,披红戴花的新郎和一身喜装的新娘双双下了花轿,踏着红毡,踏过高高隆起的马鞍,跨过烈烈燃烧的火盆,在喜庆的爆竹声中,款款来到观者如堵的院中站定。 赞礼官高唱礼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新郎用大红彩绸牵着新娘刚要走,忽听门外人喊马嘶,有人大声呐喊“冲进去!不要放走两个狗男女!” 第四十回 金蝉脱壳诱敌入险 以德报怨义释顽敌 张家院里婚礼正进行着,忽听门外人喊马嘶,一个凶暴的声音高喊着:“冲进去,不要放走两个狗男女!” 人人惊慌失措,婚礼秩序大乱! 陈淑卿悄悄对蒲松龄说:“他们来抓人了,怎么办?” 蒲松龄说:“事情来得突然,别无他法,只好把他们引开,让婚礼不受干扰。”于是伏在陈淑卿耳边说出了他的应急办法。 陈淑卿听罢,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于是把新郎、新娘叫到屋里,当着两家父母,说出了蒲松龄的意思,争取他们的意见。两家老人说:“事情紧急,我们也没主见,就按先生的意思办吧!只是这太让你们承担风险啦!” 张振山拍着胸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让你们去冒险,他们要抓,我们出去让他们抓好了。” “不行!”蒲松龄慎重地说:“莲儿被抓回去,马守仁夫妇一定再逼她与祸害成亲,这是把莲儿往死路上逼!事不宜迟,我们快交换衣服引开官兵,婚礼继续进行!”说罢,与新郎新娘交换了服装,出来对大家说:“诸位嘉宾、父老乡亲,县里派人抓人,我们出去应付,与诸位无关,大家继续喝酒!”说罢将院门打开,出门大声喊道:“兄弟们,大家都知道我与莲儿自幼定了娃娃亲的,现在男大女大,结婚天经地义!不料马守仁这狗官一心要拆散我们,强迫莲儿给他小舅子做老婆!他们倚仗权势,强抢民女,既犯国法,亦害天理,希望大家不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他们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事先没邀请兄弟们来喝杯喜酒,是我的失误,请大家原谅,今天诸位大冷天远道而来,又冷又饿,就请进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说着,抱拳深深一躬:“诸位,请!” 李良才大喝道:“张振山,你抢了三舅爷的老婆,还花言巧语迷惑众人!我奉县尊之命前来捉拿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归案,快束手就擒吧!” “嘿嘿!”蒲松龄连声冷笑道:“大家别听他胡说,莲儿就在我身边,你亲口问问她,是谁硬将她拖到祸害房里去逼她与祸害成亲的,她又如何逃出来的,她愿意嫁给谁是她的自由,谁都无权干涉!” 李良才满脸堆笑,策马来到莲儿面前说:“莲儿姑娘,你听我的,嫁给三舅爷,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放你娘的狗屁!”陈淑卿勃然大怒,冲着李良才马下颌骨飞起一脚,踢得那马,咆哮一声直立起来,差点把李良才掀下马来。随即,拔剑一挥,厉声大呼:“挡吾者死,避吾者生!”保 李良才猛然醒悟过来:不对呀,莲儿在太太房里多年,从未见她练过武功,更没见她有口寒光闪闪的利剑!眼前这对新郎新娘,一定蒲松龄和陈淑卿假扮诱敌,好让两个狗男女逃跑,于是急忙勒住马,冲着前面穷追不舍的祸害高喊:“三舅爷不要追了,我们中了蒲松龄的金蝉脱壳奸计啦!快回去捉拿真犯!” 祸害觉得假莲儿比真莲儿长得更漂亮,恨不得立刻追上抓住她,不听李良才的招呼,催马只顾追赶。李良才惟恐丢了三舅爷回去没法交代,只得随后赶来。 蒲、陈二人边跑边商量对策: 蒲松龄道:“李良才武功高强,人又多,不能力敌,只可智取,要打败他,只能凭借有利地形,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淑卿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说“我们新来乍到,人地生疏,不知道什么地方对我们有利,眼下只有引敌上山,让马匹失去作用。不然就被追上啦!” 于是两人离开大道,朝就近山坡奔去,正走间,忽听山道上有人吟诗而来: 冰雪林中着其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两人抬头看时,山坡上下来个人,身披青羊羔裘兜蓬,五十岁开外年纪,骨相非几,神采迥异。右手执竹杖,左手擎着一枝盛开的白梅花,悠然自得地踏雪而来…… 蒲松龄正欲向前见礼问路,那人突然停住,看了两人一眼问:“来者莫非蒲留仙否?” 蒲松龄见来人认识自己,喜从天降,急忙上前深深一躬说:“正是学生,老先生,我们被贼人追赶甚急,请问附近可有处躲避一下么?” 老人冷笑道:“追赶你们的是官贼吧!”于是,把手向西南方一指,说出处险要地方来:“出于蓝,源于水,佛家地,保无虞。”言毕,飘然而去。 蒲松龄立刻领会出他说的地方是青云寺,然而,四野茫茫,到处都是冰封雪盖的山岗,青云寺又在哪里? 陈淑卿提醒道:“有道是:‘世上好话佛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他既然说的是佛寺古刹,想必定在名山之中,翻过这山包,那边有座高山,刚才我见他手指的方位,青云寺一定在前面那座山上。” 他们爬上山包,眼下是条又宽又深的山涧,对岸巌崖之上,巍然耸立着一座寺院,楼阁神殿,佛塔僧寮都掩映在苍松翠柏间,四面皆悬崖峭壁。只有孔险桥相通。又高又窄犹如彩虹飞架深涧之上,桥面上积雪盈尺,滑不堪行,两人上桥没走几步,相继跌倒在地,说也奇怪,人身子倒下去就不再溜了,这下提醒了他们:爬行过桥!于是两人伏下身子,用胳膊肘扒雪前进,不多会儿,果然到达对岸。蒲松龄站在桥头上诱敌,陈淑卿从雪地上扒出几块碎石头,隐于树后,严阵以待。 遥望那边,追兵已到桥头,原来飞奔疾驰的战马却嘎然停住,怎么也不上桥。 李良才、祸害两人正急得没法,手持梅花的神秘先生又出现了,告诉李良才:“蒙住马眼,它就会上桥的”。李良才恍然大悟,立刻拔出腰刀割下一片衣衫捂住马眼,祸害如法炮制。然而他抓人心切,既然捂住马眼,却不牵马过桥,依然跃上马背,猛抽两鞭,那马负疼,四蹄腾空,窜上上石桥。李良才发现情况危险,喊他不住,只得牵马在后,小心翼翼行走,心里却为祸害捏着把冷汗,几次吆喝他下来牵马过桥,然而祸害被对岸那枝雪中红梅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肯听,只顾打马疾驰,那马两眼乌黑,犹如没头苍蝇,乱碰乱撞,连同他的主人跌下深涧中去了,也是他恶贯满盈,天理昭彰,正好摔在乱石滩上,马还在挣扎,人却躺在了冰冷的溪水中一动不动了! 李良才大惊,急忙牵马转身后退,然而桥面太窄,那马一时转不回身来,正犹豫间,被陈淑卿飞石打中马面。那马负疼,长嘶一声,狂奔起来,反把李良才撞下桥去,砸的水花四溅! 蒲松龄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对陈淑卿说:“多亏了那踏雪寻梅之人帮了我们大忙!” 陈淑卿问:“蒲兄认识他?” 蒲松龄说:“不认识,从未见过面。” “他怎么认识你呢?”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常听人说这此地有‘五里三进士’的佳话:明末清初十二年间,这宝山脚下不足五里大的地面上,考上了三个进士,踏雪寻梅之人,定是其中一位!” “他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陈淑卿回忆道:“先告诉我们战胜敌人的有利地形,又给李良才他们出馊主意让他们坠桥,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这样帮助我们呢?” “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嘛。李良才为虎作伥,干尽坏事,应该有这样的下场!不说这些啦,快下去看看他们是死是活,做好缮后工作。“” “好吧!” 两人来到桥下看时,只见祸害摔在乱石滩上,颅骨开裂,脑浆流出,己经死去;李良才比他幸运,摔折了一条腿,在冰水中挣扎…… 这时,张振山也带领众人赶到,原来,蒲、陈二人将官兵引开之后,他们的婚礼也随之结束,两个人各拖着根木棍,随后偷袭李良才,李良才不时拨转马头招架一阵,耽误了追击,让蒲、陈二人安然逃到青云寺,并做好了伏击追兵的准备,打了个漂亮仗。 蒲松龄对张振山说:“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们把李良才抬到庙里去。” 此刻、李良才下半截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动弹不得,殷红血水不断从下面泛上来。 张领班又气又恨,指着李良才骂道:“你这畜生也有今天?我与你同衙干事,昔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却昧着良心帮贪官恶役拆散我们?马守仁贪得无厌、祸国殃民、欺男霸女、禽兽不如,他守着三妻四妾还再霸占小姨子,让你一个男儿戴绿帽子当王八……”骂得李良才欲起不能,欲哭无声,气急败坏地从水里摸出块鹅卵石猛砸自己的脑袋!发疯似的叫喊:“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哪!” 蒲松龄怕他真的把脑袋打破了,忙命张振山夺下石块,把他拖上岸来,架到庙里去,让陈淑卿为他接骨、包扎伤口。吩咐莲儿去弄些干柴来点起火堆,给李良才烘烤衣服。 陈淑卿仔细为李良才检查伤势,发现他不仅右腿骨折,半边身体都严重摔伤。她去厨房里烧些开水加点盐粉,为他擦干净伤口,敷上消炎药,只是没有绷带包扎,于是拔出佩剑,去泥菩萨身上割下一片袈裟来,撕成布条,将伤口包扎好。吓得莲儿瞠目结舌,念佛不已…… 陈淑卿笑问:“你是佛教徒?” 莲儿说:“我虽不信佛,可您对菩萨这般无礼,会招来灾祸的!” 陈淑卿反问她:“你对菩萨那么虔诚,为啥还招来灾祸?新婚大喜的日子有人捣乱,菩萨却袖手旁观?” 莲儿无言以对。愤然道:“卿姐,我真不明白,李良才这样跟我们过不去,没摔死,就让他在冰水里冻死算啦,为什么还要救他呢?” 陈淑卿说:“人非草木,孰无良知?我们这样做,正是为了唤醒他的良心,使他认识到以前的错误,重新做人。反之以牙还牙,冤冤相报,何时是了?我们是以德报怨,化敌为友,达到团结大多数人的目的。” 李良才又羞又愧,自责道“我混蛋,我该死,我是鬼迷了心窍!跟着马守仁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我从桥上摔下去,动弹不得,心想,完了,我的死期到了!不被你们乱石砸死,也得活活冻死!没想到你们不计前仇,不但没处死我,反把我从冰水中捞上来,接骨疗伤。蒲秀才,你们是觉得我活得太可怜了吧。” 蒲松龄冷笑道:“我们不可怜你,是可惜一块好钢,错打了把屠杀善良百姓的屠刀!幸好你的马没摔死,还能驮你回去,继续充当马守仁的鹰犬,为虎作伥,残害百姓!” 李良才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肚子肮脏东西一下吐出来:“蒲秀才,你们事事为百姓着想,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相形之下,马守仁真是禽兽不如,他贪赃受贿、制造冤案,肆无忌惮地诈取受害人的钱财,然后杀人灭口!今年,我们县受灾绝产,灾民饿死者不计其数,他却把赈灾粮偷偷藏入私人仓库,企图倒卖自肥!你们看穿了他的阴谋,扮作粮商买下这批粮食赈济灾民,他见事情败露,派我带人半路打劫。反诬良为盗,将你抓捕入狱……他罪恶累累,一时半霎说不完,我回去一件件写在纸上,有朝一日你们和他打官司,我要上堂作证!把他罪恶统统揭发出来!请你们相信,我李良才今后为人做事,绝不再对不住我的名字!” “好!我们相信你!”蒲松龄坦诚地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别说啦,你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息,回去请郎中治好伤,依旧在马守仁手下干事。但有一点,从今以后只为百姓做好事,不做坏事!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要严守机密,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打草惊蛇,既坏了大事,又害了自己!” 众人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为李良才处理好伤真,烤干了衣裳,扶上马鞍,叮嘱兵士们:“一定把他平平安安送回家中……” 送走李良才,蒲松龄心事重重地说:“我们在那位好心先生的帮助下,虽然挫败了马守仁的抓捕行动,暂时脱漓险情。然而,他的得力帮凶一死一伤,必然使这条穷凶极恶的豺狼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去青州调重兵讨伐我们。眼下,只有逼上梁山一条活路了。” “不可!不可!”一个洪亮的声音夺门而入。众人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飘然闪进一个人来。 第四十一回 王士祯复官惩贪吏 马守仁罢黜判死刑 蒲松龄感到事态严重,对陈淑卿说:“青州派官兵来到,那阵势不是一两个人对付了的,要躲过这一劫,只好去‘梁山泊’避难了。” 他的话一出口,便遭到门外一个声音反对:“不可!不可”!随即走进一个人来,身披裘皮斗篷,手持一枝白梅,三缕美须飘弋胸前——正是暗中帮助他们击败李良才的那位神秘老人,他说:“蒲留仙呀蒲留仙,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去于七义军地盘逃难,有三不可,你考虑过没有?” 蒲松龄一怔,忙问:“哪三不可?请老伯赐教。” 那人说:“马守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上怒下怨,官运绝不会长久。然而,他心黑手辣,越是末日来临,就越做垂死挣扎!他知道杀人灭口是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你掌握着他大量罪证,他如何能放过你?上次抓住没有立即动手,是因为你无罪。现在如果去义军地盘,倘若被他半路抓获,他就会以‘从贼’之罪,名正言顺地处决你。不可一也。蒲大壮有人命牵连,你在狱中设计将他放走,投奔于七义军,就这一条,按大清最近颁布的《逃人法》之规定,也是死罪,不可二也。王士祯罢官闲赋期间,应你请求视察粥厂,受过马守仁窝囊气,一直耿耿于怀,一旦复官,必然先拿这个臭名昭著的贪官开刀,到时需要有人提供证词,你走了岂不误大事?不可三也。你就听我劝告,在这瑞安下心来,教学、着书,静等其变。” 青云寺一战,官兵惨败,祸害摔死,李良才重伤。马守仁气急败坏,急忙上报青州知府。夸大其词,诬告蒲松龄等人暗中勾结反贼于七,谋图不轨,请求火速大军剿灭,否则,贻患无穷。 张振山得知这一消息,急忙骑马飞奔青云寺报知蒲松龄,建议:不要坐以待毙。尽快远走高飞! 蒲松龄对张振山说:“领班依旧回去探听消息,如有情况,及时来报。” 张振山答应着去了。 蒲松龄仍然忧心忡忡急忙和老先生商议:“老先生高论,学生深为佩服,只是担心官兵朝发夕至,到时难以应对!” “没事。”唐梦赉泰然一笑:“我既然劝你不走,就担保你平安无事!昨天我拜访过高念东,据他透露,都察院已经核实王士祯在王五案中无严重过失。皇上已经召见过他。复官在即。你只管定下神来,把马守仁的罪恶写成书面材料,准备上堂作证扳倒了马守仁,再与沈、邱二公携手筹建青云寺书院!” 蒲松龄放了心,深施一礼道:“先生对学生如此关爱,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教书只怕误人子弟!学生久闻此处有识之士极多,仅在这豹山脚下,便有‘五里三进士’之美谈!何用我这落魄书生班门弄斧?” 唐梦赉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不错,豹山脚下三个毗邻小山村,当年曾接连考中三名进士,轰动一时!只可惜,现在他们都老态龙钟,齿落舌钝,成了棺材穰子,那里还有登台讲学的能力?你柳泉先生才高八斗,文冠诸生,又正年富力强,是当然的教授人选!青云书院首席讲师非你莫属!” “谢谢老前辈器重晚生!”蒲松龄向唐梦赉深深一躬:“前辈大智大勇,为晚生解除困危,晚生感恩不尽!老前在上,请受晚生叩拜”说罢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先生快快请起!”唐梦赉双手扶起蒲松龄:“我们共同谋事,不必如此多礼。以后见面,只喊我老唐就行了。繁文缛节,反而使人感觉生分!” 蒲松龄道:“尊重师长,理所当然!不知另外两位前辈尊姓大名?” 唐梦赉道:“这两个人都隠居豹山南麓,一个是沈家河村沈润,字静澜。崇祯十五年举人,翌年考中进士,官至礼部员外郎;一个是巩家坞村邱璐,字荆石.崇祯十二年举人,顺治十二年进士,官至扬州同知。” 蒲松龄道“晚生定去拜访二位前辈!到时,承蒙老先生引见!” 唐梦赉道:“先生若去拜访他们,老朽一定奉陪!现在老朽有件事求先生……” “什么事?前辈尽管说,学生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唐梦赉说:“听说你写了不少聊斋故事,能否借与老朽一阅?” 蒲松龄道:“我正欲求高人指点,加以修改呢,前辈要看,正是雪中送炭!只是文字粗劣,不堪入目。望您老多多批评指正!” “老夫听说先生到处搜集鬼狐故事,我也有两则,都是亲身经历,不知感兴趣否?” 蒲松龄高兴地说:“前辈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唐梦赉起身招呼道:“走,跟我到神殿去,让你看件东西。” 蒲松龄出于好奇,跟着唐梦赉来到神殿里,唐梦赉指着门后相貌狰狞的小鬼塑像说:“你看此鬼眼睛有毛病吗?” 门后光线暗淡,蒲松龄近前看了看说:“眼球不知被何人抠过?” “我。”唐梦赉狡黠地一笑:“十岁那年,一天,我与表兄来这神殿中玩耍,因见此鬼一双琉璃眼珠晶亮可爱,便抠下来拿回家当弹子玩,晚上正吃着饭,表兄忽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舅父舅母心疾如焚!忙请来郎中珍治。郎中把过脉,并无异常。乃道:此儿病乃神鬼作祟,非药可治!一家人急得哭天抢地,一筹莫展!正无可奈何之时,表兄忽然一跃而起,大呼曰:‘何故掘我眼睛?’舅父舅妈知道我们常去庙里玩耍,问我:是不是你们干的?这时我才说了实话。舅妈立刻跪地向神灵道歉说:“小儿无知,戏伤尊目,立刻奉还!’表兄说:‘果然这样,吾去了。’于是我只得忍疼割爱,把玻璃球仍旧按在小鬼眼眶里,回到家中表兄果然好了。我自幼胆大无畏,上天愁无梯,入地恨无穴,太岁头上敢动土,火神庙里能点灯,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小鬼不敢找我,而找表兄,可见神鬼也是欺软怕硬的,随即又发感慨:人为万物之首,就应该无所畏惧!何况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鬼神!真正祸害人的是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贪官污吏,他们专横跋扈,不讲道理,目空一切,不把世人放在眼里,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对这种人就要横眉冷对!敢顶、敢抗,敢揭龙鳞,大不了不过一死,只要坚持正义,死有何憾!所以当翰林院决定将《玉匣记》、《化书》两册宣扬神鬼迷信的邪书,译成满文时,我坚决反对!因此触怒皇上,说我‘干预国家重典!’免去官职。当时,好多人不平气,上奏折为我辩解,我却不吃那一套!‘道不同,不相与谋’毅然拂袖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 蒲松龄道:“前辈铮铮傲骨,堪为士林楷模!我当以您老为榜样,对人间黑暗、丑恶敢揭、敢批、敢鞭笞,对穷苦百姓,敢亲近,敢颂扬、敢为其伸张正义!” “好!”唐梦赉击掌赞赏,有道是‘黄金万两易得,知己一人难求!我唐梦赉活了五十多岁,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终得一知己矣!留仙如果不嫌我老,就让我们结为金兰之好吧!” “不!”蒲松龄望着唐梦赉慈祥可亲的面孔,激动地说:“老人家,您永远是我的前辈和导师!从今以后让我们以师生关系相处吧!” 蒲松龄的坦诚、谦虚,使唐梦赉深受感动,他觉得自己应该像关怀亲弟弟一样呵护这个出身低微,却前程无量的年轻人!要为他创作《聊斋志异》提供清静、舒适创作环境。于是说:“张家婚事已经办完,你们就去我家住吧。此去不远就是寒舍,虽然不怎么富丽堂皇,但房舍干净舒适,火炉暖炕,足御严寒。你们快回去收拾行李,跟我回家。” 蒲松龄说:“老先生这么关爱我们,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两人各回住处收拾行李,跟随唐老一起来到他的园林别墅。蒲松龄住‘借鸽楼’下暖阁里;陈淑卿则应唐小姐之邀,跟她同居楼上。 从此,蒲松龄在唐府专心着书,陈淑卿则在唐小姐一再要求下,教她读书、练剑,调丝竹,唐夫人见一向寂寥的绣楼上,书声琅琅、丝竹悠扬,不时杂以欢歌笑语,乐的合不拢嘴。 正是欢乐时光易逝,弹指冬去春来。县衙那边的情况,也随着春天的到来出现可喜的转机。 这日,园中春梅盛开,唐梦赉阖家置酒赏梅,当然也少不了蒲、陈两位贵宾。饮酒间,唐梦赉命女儿试调琴弦助兴,唐小姐天性聪慧,又经名师调教,挽广袖、舒玉指,一拨琴弦,声音便如高山流水顺势而下,始如涓涓细流,继而急湍飞瀑,终归百川汇海。于是,韵味胜过了酒香,众人放箸停杯。凝神倾听,随着那优美旋律,心动神摇…… 众人正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忽见张振山满面春风进耒,笑道:“你们乐的好开心啊!” 众人忙起身让座。唐梦赉问:“张领班,前来报喜乎?报忧乎?” 张振山笑道:“报忧怎么对得起这优美的乐章,当然是来报告特大的喜讯啦!” 蒲松龄急不可待地问:“马守仁倒台了?” “正是,王大人一上任,就把马守仁抓起来投入大牢,为了彻底清算他的罪行,决定明天升堂审理这一大案。派我来请蒲秀才立刻回去整理材料,以原告身份上堂揭发马守仁的罪恶。” “苍天有眼!”蒲松龄拍手欢呼,“狗官末日终于到了!”于是,急忙收拾行李,向唐梦赉辞行。 唐梦赉愤然道:“为民除害,人人有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于是命家人备上轿车,四个人离开南坡村,直奔县城。 县衙前小广场上,万头攒动,人声鼎沸。愤怒的人们聚集在县衙前,强烈要求严惩贪官马守仁。特别是以李希梅、张笃庆等人为首的诸生情绪最为激昂!正站在衙门前台阶上演讲,远远看见蒲松龄来了,急忙下来迎接:“留仙,你来的正好!我给狗官写了付对联贴在县衙大门上,你看合适不合适?” 蒲松龄看那对联写的是: 民财刮尽,民血吸干,恨贪官胃口未足, 家产抄没,身首异处,问污吏还有何求? 横批是:大快人心! 人们看了,无不拍手称快,一向冷清萧条的衙门前,一时欢声雷动,一片沸腾! 张振山提醒蒲松龄:“快进去吧,王大人等着你呢!” “知道啦!”蒲松龄一溜小跑来到大堂,见王士祯正一脸正气坐在审判台上,见蒲松龄等人前来,略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拍惊堂木喝道:“马守仁,有人举报你倒卖赈灾粮,可有此事?” 马守仁迟疑片刻,故作镇静地说:“回大人,二百石赈灾粮已经如数发放给灾民,本官一粒未动,有各地乡约、里正签字画押的领粮清单为证。倒卖赈灾粮之说,纯属诬告。” 王士祯喝道:“你发放粮食是别人花银子买下来的,你卖了钱又赚了好人,真是可恶至极!” 马守仁狡辩道:“大人,诬告我的人说赈灾粮是他花银子买的,有何证据?” “铁证如山,休想抵懒!”蒲松龄拿出购粮合同当众展示,随即呈给王士桢“这是当事人霍水与大有粮栈少掌柜签的购销合同,请大人明鉴!” 蒲松龄拿出证据,马守仁满腹狐疑:李良才亲口说他从粮商手中抢过购销合同书撕碎扔在护城河里,现在蒲松龄呈上的这份一定是他临时假造的。于是提醒王士祯:“大人,蒲松龄呈上合同是假的,请让当事人霍水上堂验证真伪。” 王士祯下令:“带霍水!”。 霍水被押上大堂。 王士祯问:“你叫什么名字?” “霍水。” “在县衙担任何职?” “钱粮师爷。” “是你倒卖了赈灾粮吗?” 祸水做贼心虚,支唔道:“小人只管本县钱粮账目,不管现金粮仓,手中根本无粮可卖!更何况赈灾粮乃广大灾民的命根所系,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擅动一粒!有人诬告小人倒卖赈灾粮是天大冤枉!望大人明鉴!” 王士祯一拍惊堂木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刁赖!”随即把购销合同一亮:“看看这是什么?”协议书居然出现大堂上!这说明他们合伙盗窃转卖赈灾粮的罪行已经完全暴露!官吏贪污倒卖赈灾钱粮,按律当斩。何况他的罪恶不只赈灾粮一项!既然难免一死,不如顽抗到底,就是到阴曹地府,也有脸面与同伙相聚。于是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说:“这张合同小人从没见过。” 王士祯问:“没见过为何盖有你的印章?” 祸水回答:“是蒲松龄盗取小人印章伪造的,请大人明鉴!” “他盗你印章是你亲眼所见?” “此人善能驱柛使鬼,来无踪去无影,无人能见。” “一派胡言”王士祯勃然大怒:“你助纣为虐,干尽坏事!如今面临法律严惩,不思认罪伏法,反而满口谎言欺瞒本官,诬陷他人。真是名符其实的一潭祸水!不动大刑,焉知朝廷法度?来呀,把祸水重责四十大板!” 衙役们早恨透了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淌脓的坏家伙!听得尚书大人一声令下,扑上去摁倒霍水就打!霍水起初还咬牙忍受,无奈行刑者心恨手狠,不到二十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祸水身体先天瘦弱,又了年纪,一把老骨头如何经得住这般拷打?眼看一命呜呼,猛然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少儿无女,一生积累万贯家产不得享受,死后老婆带去便宜他人!于是,有气无力地哀告:“老爷别…别打啦,赈灾粮是…是…我”‘卖’字没说出口,听马守仁咳嗽一声发出惊告,便不敢再说下去。 “他不敢说我说”一个响亮的声音飞进大堂。王士桢转脸看时,只见一个拄双拐的高大汉子出现在大堂门外。 王士祯发话让他进来。因见他腿部有伤,免去跪拜。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问道:“壮士报上名来” 大汉道:“小人李良才,本县捕快。因一时思想糊涂受马守仁、祸水贬流蛊惑,干了不少坏事!盗窃、转卖赈灾粮不过是其中一项。其他如擅自增收赋税,私立站笼逼索钱财致死人命、纵容庇护祸害横行乡里、盗窃粥厂小米换酒聚众狂饮、强抢民女…种种罪恶多不胜数!这些坏事,是马守仁、祸害干的,主意却是祸水所出!就拿盗卖赈灾粮来说,我带人从清河码头运来粮食,只将一少部分存入官仓,其余大部按照祸水的意图,存放在慕王庄他舅舅家中,准备倒卖自肥。灾民嗷嗷待哺,饿死者不计其数!马守仁熟视无睹。蒲秀才觉察到赈灾粮漏洞很大,经过调查,从酒店老板口中得知:祸水曾与一个粮食贩子谈过生意,价格差距太大没谈成。于是蒲秀才让陈姑娘扮成粮店少掌柜与祸水达成协议,买下这批粮食救拯救灾民。马守仁觉察到罪恶暴露,急忙向祸水请教对策,祸水为他出了个一石三鸟的坏主意:命我带兵半路劫回粮食发给灾民,既得了粮款又赚了好人,然后以盗窃官仓罪把蒲秀才抓捕入狱,企图杀人灭口!” 至此,对马守仁犯罪团伙审理结朿,王士祯根据罪犯李良才的坦白交待,证人蒲松龄揭发及被害人家属的控告,以贪污赈灾钱粮、擅增赋税、私立酷刑逼索钱财致死人命;诬良为盗。四大罪状判处马守仁、祸水斩刑。抄没家产入官。祸害己死勿论;李良才罪行虽重,但能主动坦白交待犯罪事实,交出全部赃款脏物,积极揭发他人罪恶,有明显立功表现,免予刑事处分。 消息传开,城里城外一派欢腾!人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大街小巷,家家张灯结彩。欢歌笑语彻夜不息!周姑子戏班贴出海报:在大佛寺义演三天庆贺! 正当人们沉醉在庆贺胜利的欢乐中,忽然从县衙监狱传出个坏消息:罪犯马守仁,夜间越狱逃跑了!新县令立刻宣布全城戒严!派兵四处追捕。城里乡间到处画影图形悬赏捉拿逃犯。 第四十二回 监狱官贪色走真凶 蒲秀才刑场辨假囚 王士祯审完案,将一干罪犯暂时关押淄川监狱中,回京述职。临走特别叮嘱新县令:“马守仁虽然倒台,但其死党不会甘心!为早除祸患,我已任命青州知府监斩,明天就将马、霍二犯就地正法。今夜务必严加看守,确保万无一失!”说完,匆匆上路。 正当满城百姓载歌载舞,庆贺胜利的时侯,马守仁一家人却陷入树倒猢狲散的慌乱、绝望之中。 常言道,好人再好,也有仇人;坏人再坏,也有朋友。马守仁当官时的刑铭师爷马智仁,就是他的一条忠实走狗。他和马守仁是同祖兄弟,两人臭味相投.所以,马守仁一上台,就提拔马智仁当了县衙刑名师爷。眼下,马守仁判了死罪,众多帮凶树倒猢狲散。只有他留下来等着帮夫人收尸。见霍氏哭得泪人似的,劝道:“夫人,事到临头,光哭不也不济事,当务之急,是想方设法把老爷营救出来,不然,明日午时三刻人头落地,马、霍两家就全完啦!” 夫人哽咽道:“我何尝不想营救老爷?只是监狱戒备森严。仓促间,哪里去找武功高强的勇士,劫狱救人?倘若李良才没变心就好办了。可那该杀的……” 马智仁诡秘一笑:“我向夫人推荐个人,胜过李良才十倍!” “谁?”霍氏急不可待地问。 马智仁瞧着着霍氏白晰的瓜子脸,不慌不忙地说:“就是夫人您呀!俗话说的好:靠天靠地不如靠已!” “放屁!”霍氏骂道,“老不正经,人家和你商量正事,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半老婆子,有什么本事从死囚牢中救出人来?” “不,夫人本事大着哩!” “我有啥大本事?” “征服男人的本事!”马智仁诡秘一笑,郑重地说:“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多少不可一世的英雄好汉倒在女人石榴裙下!当年老爷那么霸气,后来还不是被夫人您降服了!老朽听说那位出身行伍的监狱官刁三是个酒色之徒,今晚夫人可梳洗打打扮一下,以给老爷送饯行饭为由去监狱,把带去的酒菜,一半给老爷,一半慰劳刁三。他好酒好菜吃着,巴不得有个女人陪伴!到时,夫人就效仿戏剧望江亭中的谭记儿,使出绝招把他灌醉,然后盗取牢房门锁钥匙……” 霍氏原是娼妓出身,这事一点就通!不过她还是有些有担心:“你说他喜欢漂亮女人,可我年过半百,人老珠黄,他若不中意,岂不误事!” 马智仁谄笑奉迎道:“夫人平时注重保养,虽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在。再打扮一下,虽二八娇娃不及也!那色狼见了,不神魂颠倒才怪哩!” “油嘴滑舌!”霍氏心中十分受用,白了马智仁一眼。不知为啥?这个驼背老头在她眼里忽然年轻英俊起来!也许是丈夫入狱日久,欲火难耐!她忽然从椅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马智仁一阵乱吻…… 马智仁却不敢苟且!奋力挣脱霍氏的纠缠,一本正经地说:“夫人,这可使不得!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时间就是老爷的生命!不能为一时欢乐误了大事!快快梳妆更衣,我去准备酒菜。” 不多时霍氏梳洗打扮整齐,马智仁也备好饭菜。两人冒着刺骨的寒风,悄悄来到监狱门前,扣响了门环 “谁?”看门人粗暴地喝问。 霍氏上前答话:“长官,我是马守仁的家眷。我家相公明天就上路了,特地备了酒菜来为他饯行。求长官行个方便,开门让我进去。” “不行!送行酒,行刑时才让犯人用,明日午时前再来吧!” “长官,您就可怜可怜小女子吧!奴家脚小身弱,赶了半宿路,实走不动啦!求您让我进去在丈夫牢房里歇息一下,明日给他收了尸,搭灵车回去吧!”霍氏说完呜呜咽咽哭起来:“长官!我不白劳累您,放我进去当面酬谢!” 一听‘酬谢’二字,看门人忙从屋里出来,缩头缩脑来到门前。霍氏急忙掏出锭银子从门缝中塞进去。看门人接去装进衣袋里,却不开门。而是说:“夫人稍等,我去请示长官。” 两人只好在门外耐心等着,不多时,看门人喜笑颜开回来说:“长官答应了夫人的要求。我领您去见他。”,说完,把笨重的大门拉开。领着他们来到监狱官门外,轻声喊道:“长官,夫人到啦!” 监狱官挑灯岀来,向霍氏脸上一照,先自酥了半截!饧着眼呆呆看了半晌,因见她身后跟着个老头,十分厌烦!便问:“你是谁?” 马智仁冷冷一笑:“长官好健忘呀,连本县的刑名师爷也不认识啦?” 看守长呵斥道:“监狱不是衙门,要师爷何用?出去!” 马智仁顿时矮了半截,忙笑着解释:“夫人不敢走黒路,小人与她做伴来的。” 看守说:“夫人今夜有人陪伴,你走吧!” 马智仁看看霍氏:“夫人,我…” 霍氏哽咽道:“是的,我要陪伴老爷渡过最后一个夜晚!你先回去吧!告诉家里人,今夜我在牢房暂住宿一宵,不回去啦。” 马智仁只好转身往外走,霍氏忙说:“大哥留步,给我捎个口信回去!”说罢,紧走几步追上马智仁。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在暗处藏身,等我把他灌醉了,击掌为号,立刻出来动手!” “好吧!夫人好自为之!”马智仁说完,出了门,一猫腰钻入树影中。 霍氏故意把开门关门的声音弄得山响,回来对监狱官说说:“走了好,省得在身边碍事。” 监狱官迫不急待地迎上去,搂住霍氏没头没脸地亲吻起来。心疼地说:“看你都冻成冰块啦!快进屋暖暖身子吧!” 霍氏见他一脸淫笑,正好用计!忙把秋波递过去!假意挣脱着小声道:“急什么?我今晚不走了,有的是时间让你亲热!不过,你得先领我去牢中看看夫君,然后回来陪你喝酒玩乐!” “也好!”监狱官乐得抓耳挠腮。随即取了钥匙,领着霍氏来到牢房前。 霍氏觉得一股腐秽臭气袭来,急忙用手帕捂住口鼻。隔着栅栏看见丈夫裹着棉被蜷缩在烂草堆里,心中一阵酸痛,泪水夺眶而出!紧行几步扑过去,双手扳着栅栏门哭喊道:“夫君,为妻看你来了!” 马守仁没睡,天明就被砍头的人,怎能睡得着呢?此刻,他也在思念妻子,忽然听见霍氏叫他,忙掀开被子坐起来。见霍氏浓妆艳抹站在面前,不禁勃然大怒,一脚踢翻食盒,指着霍氏骂道“我还没死,你就等不得啦?妖精似的出来勾引野汉子,全不顾羞耻!” 霍氏知道丈夫不理解她的用意,并不分辩。一边重整碗碟,柔声说:“你别生气,大冷天喝盅酒暖暖身子。”…… “谁稀罕你的虚情假意!”马守仁怒不可遏!扬手打了霍氏一巴掌:“臭婊子,快滚!” “住手!”监狱官挺身而岀,把两人隔开,指着马守仁喝斥“你疯啦?大冷天,夫人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不领情,反对她大打出手,真是待死不留想头!”回转身搀扶起霍氏来,关切地问:“夫人没事吧!” 霍氏忍疼含泪,摇摇头道:“不要紧,让他打几下,出出气也好!” 监狱官气愤地说:“夫人,姓马的既然这样绝情,别再理他!有脾气让他一个人在发泄吧!我们回屋喝酒去!”说罢拽着霍氏出了牢房,回卧室去了。 马守仁气得跺脚大骂:“奸夫***我死了变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回到卧室,监狱官便迫不急待地抱住霍氏求欢。霍氏小声道:“急什么?素不相识,见面就做那事,多庸俗!男女交合,要你有情我有意,做起爱来才甜蜜!不然,与禽**配有什么两样?” 监狱官知道自己过于鲁莾,只好放手,嗫嚅道:“夫人教诲的是!无奈我一见夫人就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亲热一番!真不知道****还有那么一番大道理!夫人莫怪。——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建立感情呢?” “喝酒!”霍氏指指桌上的酒菜,有道是‘茶为花膊士,酒是色媒人’奴家今晚备酒菜来,就是与长官借酒谈心,互倾肺腑!使双方感情交融,心心相印,日后好做长久夫妻!我家官人明日就上断头台啦,作为女人,能不为后半生着想?因见长官待人热情和气,是个靠得住的男人。因此以身相就,只是奴家乃犯人眷属,不知长官嫌不嫌弃?” 监狱官了这话,喜得抓耳挠腮,嘻嘻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小人本是老爷属下小吏,只配做夫人的奴才,如能与夫人结为夫妻,实在是今生最大荣幸!” 霍氏大喜,搂住看守脖颈亲了下,娇滴滴地说:“夫君,今夜就是咱们的良辰吉日!虽无洞房花烛,只要两情相悦,绝胜燕尔新婚!我们要珍惜这大好时光,开怀畅饮,尽情欢乐!” 监狱官欢喜得手舞足蹈“小生遵命!”, 于是,霍氏斟满两大杯酒说:“既然要做夫妻,必须先喝个交杯酒!有道是:喝了交杯酒,恩爱到白头!” 于是两人端起酒杯,互相勾住对方的胳膊肘儿,监狱官心实,率先喝下去,霍氏却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酒泼掉。她出身娼妓,耍弄男人本是拿手绝活,此刻为救丈夫,更做出千般媚态,万种风情!把个草包监狱官撩拨得眼花缭乱,如醉如痴!霍氏端杯,来者不拒!不多时,便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霍氏见时机己到,悄悄从墙上摘下钥匙,出门拍了拍巴掌。马智仁忙从树干后出来小声问:“醉了?” “醉了!” “钥匙拿到了吗?” “拿到啦!” “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小子拖到牢房去当替死鬼!” 两人来到监狱官房中,只见醉得澜泥一似的!喊了两声,毫无回应。于是,一人一条胳膊架起来,死拉硬拽拖到牢房里。 马守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妻子是用美人计来救他!惭愧道:“贤妻,我错怪你了!” 霍氏低声道:“什么也别说了!快把囚服脱下来给这替死鬼穿上,逃出去!” 第四十三回 蒲松龄逐马青州道 蒲将军得牛云门山 马守仁逃出监狱,急急似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跟妻子回到家中,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踏上逃亡之路。 他听说,栖霞人于七举旗造反,占据了好几座县城,声势浩大!犹如当年的水泊梁山。投奔那里不但能保住性命。而且,凭他投机钻营的本领,还能在山赛混上把交椅,把失去的荣华富贵找回来。 再说,青州知府尚荣奉命监斩,早早安排好刑场,从牢中提出犯人,捆绑在断头台上。只等午时三刻,放炮行刑! 不多时,报时官跑马来到刑场,大呼:“午时三刻已到!” 尚知府提起朱笔,刚要划去马守仁的名字,却听有人禀报:“大人,死囚不是马守仁!” “什么?”尚知府大惊:“不是马守仁是谁?” “监狱官刁三!” 尚荣怒不可遏!目光火辣辣地看着县令顾云龙问:“汪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云龙刚来淄川,既不认识马守仁,也不认识监狱官。只认得报警人是蒲松龄,慎重地问他:“蒲先生!人命关天!千万看清楚!真的不是马守仁?” “千真万确!”蒲松龄斩钉截铁地说,“我仔细观察过,那囚犯不是被吓昏,而是酒醉未醒!一定是夜里被人灌醉之后,用调包计把马守仁换走了!快把他清醒过来,一问便知!” 尚荣下令:“提桶冷水来!” 一桶冷水浇下去,刁三慢慢睁开了眼睛。 尚荣喝问:“你叫什么名字?” “刁三。” “干什么工作?? “监狱官。” “监狱官为什么来替斩犯受刑?” “这…” “快说!” 刁三稍微定了定神,把夜里霍氏假装为马守仁饯行,带酒菜来到监狱。说马守仁死了要和他做长久夫妻。他信以为真,两人喝了交杯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尚知府大怒,喝命:“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关入牢中,另行发落!”接着,问蒲松龄:“以先生之见,马守仁可能逃向何处?” 蒲松龄胸有成竹地说:“对一个死刑犯来说,于七义军是他心中的水泊梁山!” “到了那里,先生能认出他来么?” “扒了皮也认出他骨头!” 向荣说:“好!能认出他的模样,就有办法抓到他!我派几名捕快,先生为眼线,去贼占区走一趟如何?” “这样小人可不敢去!” “为什么,几名太少?那就多派几个。” “不,不能用捕快!” “为什么?” “捕快狐假虎威,平时扰民惯了,到了义军地盘旧病复发!万一惹出事来,不但抓不回逃犯,反被义军抓获,贻误大事!学生没法向大人交待!” “那怎么办?你一介书生,就是找到了马守仁,也制服不了他呀!” “学生有位得力助手,不要说一个马守仁,就是十个八个也对付得了!” “好!”尚荣大喜,“这事就拜托先生啦!何时动身?本府也好为您准备些盘费。” “学生这次是去崂山游玩,追捕逃犯不过是顺路捎办的事。因此,不敢动用官府一文钱!” 尚荣赞许道:“先生胸怀博大,令人敬佩!不知何时动身?本府当为先生壮行!” 蒲松龄道:“大人心意,学生领了!追逐逃犯,十万火急,立刻就走!” 尚荣大喜:“好!本县等备下美酒,恭侯先生马到成功,凯旋归来!” 蒲松龄回家告别母亲、妻子,就和陈淑卿匆匆上路。 节气虽然过了立春,然而,残冬尚未完全消退:积雪在月光下泛着白皑皑的光亮;料峭的寒风猫爪似的撕着人的脸颊,麻痒疼痛!为了抵御寒冷,他们加快了脚步。 身后响起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回头看时,一高大黒影推着辆独轮车匆匆走来!两人急忙闪在路边,车子轰然而过! 看不请大汉面目,只觉得他的脸如同起伏的山峦,一闪而过!车上坐着个人,用棉被裹得严严其实!待了会儿,后面追来个矮个子,跑得气喘吁吁。令人不解的是推车大汉竟然叫他哥哥! “哥!这女人要追赶的是不是这两个人?我们好不容易追上啦,千万别错过了!”说罢停住脚步,放下车子。 哥啐道:“你真笨,没看出是两个男人吗?快走吧!” 车上女人说话了:“他们都穿男人衣裳装,其实是一男一女——他们在哪里?” “文慧姐!”蒲松龄又惊又喜!对大汉说:“大哥,您车上是我姐!” 大汉道:“这下好啦,大嫂,您终于找到亲人啦!”又告诉二人:我们在大路边遇上她的,他走累了,坐在道边哭,我们问她为啥,她说:要跟两个年轻人搭伴去胶东找她男人,不料说好的事,他们却变了卦,丢下他偷偷走了!她随后就撵,脚小走不动,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想,空车也是推,不如捎着她,不想真的追上你们啦!” “多谢大哥!” “不客气!不过,我要问你们,为啥把这位大嫂甩了?” “我们不是有意甩她的,因有紧急公务在身,带着她走得慢,怕误了公事!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什么紧急公事?” “追捕逃犯!”陈淑卿脱口而出。 “追捕逃犯?”大汉一怔,下意识地攥起拳头:“追赶谁?”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是个判了死罪的人。” “追捕我?”小个子一步跨到两人面前,晃着拳头威胁:“你们敢!” 大汉也吼道:“你们奉狗官之命来抓我哥!妄想!”说着就要动手。 文慧惊恐的尖叫:“兄弟、妹子,千万别动手!他和大壮一样,力大无穷!” 蒲松龄急忙解释道:“大哥,您误会了,我们要追的逃犯是个大贪官,他害苦了老百姓,被刑部判了斩决!昨天夜里从狱中逃跑了。” “原来是这样!我最恨贪官,追上,一拳头送他上西天!”又说:“我们那里县令也是个大贪官,穷苦百姓吃不上饭,他却养着七、八个小老婆,花天酒地!我去投了义军,带兵马打回去,把这狗日的杀个鸡犬不留!” 大哥呵斥他:“老二,先别说大话!,听过路人说,青州城还被清兵围着!过去过不去还不一定呢!” “过得去!几个清兵算个球?救你出狱后,大队官兵追来,被我打得屁滚尿流!” “听说围困清州城的有几万清兵哩!” “几十万我也不怕!追捕逃犯要紧,快走吧!” 车轮又咯吱咯吱响起来。 陈淑卿轻轻掀开文慧头上包着的被角问:“姐,坐车颠得慌吗?要不,我背您走吧?” 大汉哈哈大笑:“你这小傻蛋,坐车累,背着就不累吗?” 月光下,蒲松龄隐约发现前方路边有团黒东西,紧走几步过去细看,原来是个头发蓬乱的老女人僵卧在雪地上!伸手一试,鼻孔里还有些气息!对大汉说:“大哥!这老妈妈还活着!” 大汉说:“活着就捎着她,车子正偏沉呢!”说罢,平放下车子,两手抄起老人,放在车另一边。脱下破棉袄刚要往老人身上披。却被蒲松龄伸手拦住:“大冷天光膀子还了得?把我棉袍给她包上吧!穿着它走路实在不得劲!”说罢,脱下棉袍把老人包得严严实实。问大汉:“车上有绳吗?我给你拉着。” 大汉不耐烦地说“先生,快走吧!我可不用你在车前挡道!”说罢推起车子,大步朝前走去。 一边走着,亮开嗓门唱道:“一轮明月照九州岛,牛二推车朝前走!不卖山果不卖酒,一心去把义军投!” “唱得好!”逗得众人鼓掌大笑起来。疲劳、寂寞一扫而光!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大汉更是一见如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把肚里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秀才你们知道俺兄弟俩为啥逃难吗?都是满人太坏,硬是不让我们汉人宣耀自己的民族英雄。!” “别说了,快走你的路吧!”大哥呵斥。 “怕什么,你不就是因为宣扬民族英雄岳飞,被抓去要砍头的么,又不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坏事!” “原来大哥是说书艺人!”蒲松龄惊喜地说:“失敬!失敬!” “得!你老弟说对了,看来你也是个读书人,知道岳飞是个大英雄,可那狗官却说岳飞打金国人就是打他祖宗,是大逆不道,把我大哥抓去要杀头!叫我们过了八月十五去刑场收尸,可怜俺八十岁的老娘一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就心痛的断了气,那天,我连口凉水没喝,不知哪里来的劲,一口气把娘扛到墓地埋了,回家拿了劈柴斧头去了监狱,劈烂大门,剁了三四个狱狗子,砍开牢房,放了在押的犯人,背起哥哥大摇大摆出了监狱……哈哈!真过瘾!人说,黑旋风李逵厉害,我就是活着的黑旋风!兄弟,你也受过官府的欺负吧?” 蒲松龄说:“可不,我也被他们关过监狱!” “看看,我猜对了吧!我们都是难兄难弟,要不,不会对那些赃官那么痛恨,我们这叫什么来者,同……同……同病相怜……” “去,同仇敌忾!”大哥纠正。 “对,同仇敌忾!我们一起去参加义军,报仇雪恨!——可是老弟还没告诉我,你们追的贪官叫啥名字?” “马守仁。” “我姓牛,他姓马,马是斗不过牛的!有朝一日遇到他,一角抵他个大窟窿!”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路上的行人多了,大多是逃荒的灾民,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挑筐背篓,扶老携幼……人们操着各种口音,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是奔向同一个方向,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东…… “大爷,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蒲松龄朝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拱手问。 “胶东!” “胶东什么地方?” “问什么,只管走就是!”老人不耐烦地呵斥,又觉得这样对客人不礼貌,抱歉的一笑,小声说:“年轻人,你是外地人吧,到这里来干什么?” 蒲松龄说:“我们从淄川来,要去于七义军……” “嘘——!”老人急忙向他发出警告,看看四下没人,才小声提醒他“你们是远方来的,不知道这里情况,说了错话会惹事的,!别人要问你去哪里?千万别说去义军地盘,当心行人中有满清人的奸细!若被他们听见,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昨天就有个来投义军的外乡人,被当场砍了头!” “我的天!”蒲松龄故作吃惊地伸伸舌头,小声道:“我们那里遭了旱灾,活不下去,好多人逃荒要饭下了关东。我听说胶东义军占区不错,就来了,没想到世道这么混乱……” “关东哪有胶东好!”老人的话语中明显带着自豪:“胶东富豪恶霸都被打倒了,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到处欢声笑语!” “有这么好?” “不信,你去亲眼看看嘛!我儿子去得早,参加了义军,骑着高头大马杀清妖,是他捎信让俺老两口去……”他还要说下去,老伴忙使眼神止他:“少说两句吧,小心被官府人听见割舌头!” 蒲松龄偏要问个明白:“老人家,义军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远啦,过了前面镇子就是青州城。听说义军先头部队占了城池,清妖急了,调来了八旗劲旅,将青州城团团围住,正和义军增援部队在城外展开激战!,你听这炮声……” “到底是谁胜了?”大汉终于忍不住插了话。 “眼下义军虽占上风,但清兵山上架起大炮,居高临下轰击义军阵地,死伤惨重……” 大汉一听,推着车发疯似的跑起来,口里不断的喊着:“闪开闪开,让我过去给义军助战!”然而不管他怎么扯破嗓子咋呼,前头的人群却像堵墙似的一动不动了。原来前边是个村镇,大路从村庄中穿过。行人来到村头,大概是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买点东西吃,街头挤得水泄不通,两边店铺廊檐下躺满了过夜的难民,看样子,他们住在这里不是一两日了,好多人用木棍、破苇席之类搭起棚子,一家人挤在里头,裹着破棉被取暖。 一打听才知道,过了这村就是青州城,官兵围城,封锁了所有道路,行人只好在镇子上停下来,至于什么时候放行,谁也不知道。 太阳已经漫过树梢,大街两边店铺的门板仍然关闭着,大概是怕一开店门,饥寒交迫的难民会一拥而入,把所有的东西抢光。 说书大哥毕竟见多识广。他说:“这里是正街大路,自然人多拥挤,四下里未必都这样,与其呆在这里挨饿受冻,不如绕道找个客店住下填饱肚子,再作下一步打算。” 众人都赞同他的建议,公推他前去探路。 大哥欣然应诺。临走嘱咐大家:“诸位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要擅自离开,免得失散了不好找。”说罢,弯进了就近的小胡同,正巧碰到个老汉从家里出来,便上前施礼:“请问老伯,这村里除大街以外,别处还有客店吗?” 老人把手往南一指道:“从这里出去就是南街,顺街向东不远,牌坊近前有家客店,开不开门却不知道。” 大哥急忙回来,把这一信息告诉了众人。大家都很高兴。于是按照老人指的方向一路寻找,果然找到了家客店。门额上挂块白木牌子,写着“郑家老店”四个字。大哥高兴地拍了下巴掌:“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众人推门进去,店老板满脸堆笑迎上来问:“客人要住店吗?” 大汉一瞪眼道:“不住店来干个球!有酒、肉吗?” 店家忙说:“有!有!有!,我的意思是先安排你们住下,再说伙食。” 蒲松龄道:“如此最好。” “你们住单间,还是住大房睡通铺?” 蒲松龄见文慧也是男子打扮,就说:“我这两个小兄弟,晚上读书用功,自然是住单间方便些;这位老太太是路上捡的,没啥病,就是饿坏了,先做些饭给她吃,让她住个暖和房间,所有花销都算在我的名下。” 老板道:“既是路上拣的,她家人找不着,你们带着又是累赘!不如把她留在这里,我一面为她调养身体,一面设法寻找她的家人来认领,这样你们既减少了负担,她也早日和亲人团聚。两全齐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说:“这太好啦!遇着您这样的好心人,是老人的福气!我们和她的家人都感谢您啦!还有,我们三个人住大屋睡通铺。您看着安排吧!” “伙食呢?一桌吃,还是每人一份?” 大汉抢着说:“一桌吃,大家热闹!酒喝不了都归我,饭钱我全出。”说得大家都笑了。 蒲松龄说:“二哥路上出力最多,住店吃饭花消算我的!” 大汉两眼一瞪:“我老牛说一不二,先把我的钱花光了,再花你的。”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蒲松龄便不再和他争执,只暗地嘱咐店家不收他的钱。 店掌柜生火做饭。蒲松龄先上楼去看小卿和文慧的住处,阁楼上四面有窗口,凭窗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高山上不时升起缕缕烟柱,隆隆炮声传来,震得窗纸哗哗作响!心下推测:既然山下城池被义军占着,那么山上开炮的一定是清兵火炮阵地了。 正看得出神,忽听大汉在楼下招呼吃饭。于是三人下了楼。饭菜倒还丰盛,四素、四荤八个大盘,还有一坛老酒。大汉已经抱着酒坛喝起来。大哥劝阻不住,兄弟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见三人进了房间,尴尬地笑道:“诸位别笑话我,老牛肚里有酒虫子,闻到酒香,满肚子里搅蹬得难受!喝上几口它就安穏啦!”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大哥啐道:“这是放屁拉桌子——没啥遮羞!啥也别说,就是馋酒。”又拱手向众人道歉说:“我这兄弟不懂礼貌。诸位多多包涵!” 蒲松龄笑道:“二哥只管喝,我们几个人酒量都稀松,这坛酒都是你的!”大哥还是警告他:“这不是在家里,得少喝点,免得酒后闹事。”说完,夺过坛子斟酒。 蒲松龄忙伸手去接酒坛:“大哥,我年轻,斟酒是我的事!” 大哥哪肯放手,他知道,酒坛子若在别人手里,老二去抢,人家就得给他;在他手里,老二再馋也不敢来夺。斟完酒,率先举杯道:“古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天,我们能在此相聚,是今生的缘分!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要珍惜这一难得机遇,开怀畅饮,来!大家同干此杯!” 蒲松龄乘大哥不注意,伸手抱过酒坛,给大家斟满酒,说话了:“我们已经是朋友啦!可直到现在,小弟还不知道二位哥哥尊姓大名呢?” 大哥说:“我们姓牛,午字出头牛,我名牛纪,弟名牛纲,济南府历城县人。不知秀才兄弟是贵乡人士?” 蒲松龄说:“学生是淄川蒲家庄人,姓蒲名松龄,小字留仙。这两位兄弟……”还没说出小卿和文慧的名字,就被牛纪打断了:“您就是写聊斋故事的蒲松龄?” “正是学生,大哥何以知道拙作?” “先生济南有位好友叫朱湘吧?” “是的,你认识他?” “他是我书场上的常客,去年朱老太太八十大寿,我去他家说评书祝贺,在他书房里休息时,发现案上有几篇聊斋故事,落款是淄川蒲松龄留仙着。觉得新奇,向他借读了两篇,文章立意新颕,脍炙人口,耐人寻味!远远胜过历代志怪小说!……联想到先生不畏权势,敢于斗贪官、闹贡院的壮举,知道先生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胆识过人!牛某仰慕先生己久,今天拜识尊颜。幸会!幸会!” “兄长过奖了。”蒲松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小弟因看不惯世俗,写点东西抒发胸中的郁愤而己,笔墨粗陋不堪,有污世人眼目。大哥多多批评指正!” 朱纪道“我因为说书,险些丢了性命!可一天不说,就觉得无所事事,我去义军占领区,一方面是为了躲灾避祸,另一方面通过演说民族英来鼓舞义军将士的斗志,既然有幸遇到先生,就将您的聊斋故事作为每场开篇引子,不知您的大作带在身边没有?” 蒲松龄道:“由于走得仓促,只带了最近写的几篇……” “几篇也行。您可以再写。咱订个产销协定,您管写,我管说,挣了钱平分!” “不行!不行!”蒲松龄连连摆手:“我写作不图钱财,只求教化世俗,你说我听,场场付钱,听的高兴,还有奖赏。兄长磨破嘴皮的微薄收入,我一文不取!能有幸结识兄长,我就心满意足啦!来,为我们的友谊长存,干杯!” 朱纪抱坛斟酒,酒坛已空,气得将空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二!你真没样!” 牛纲嘿嘿笑道:“你俩只管说,我就只管喝,不知不觉就喝净了。店家,再来一坛!” 蒲松龄忙说道:“二哥若是没喝足,就替两位小弟喝了,适可而止吧。” 牛纪说:“不行,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店家,再来一壶!” 牛纲说:“我也没喝足,干脆来一坛吧,免得不够再向你要。”等了会儿不见回音,焦燥地吼道:“听见没有?你长了耳朵是只管好看的?” “来喽来喽!”店家抱着酒坛一路小跑过来:“这位壮士真是海量!有道是,既然开起店,不怕大肚汉。好酒有的是,诸位只管放量喝!” “喝!喝!喝!光喝不吃算个球?没看见菜都吃光啦!再切两大盘熟肉来!” 店家抱欠道:“酒尽着喝,肉却没了,今年大灾,粮食欠收,养猪的少了,猪肉奇缺……客人要吃,明天再去买。” “买个球!”牛纲暴怒地一拳擂在桌上,震得杯盘齐跳:“你这是放屁哄屎壳螂!没有菜下酒,老子今天不喝啦!说着,忽的站起来,从腰里掏出一串铜钱摔在桌子上,拔腿就走!出了门,亮开嗓子唱道“窦尔墩在绿林谁不赞扬!”…… 牛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蒲先生,我问您件事。” “什么事?” “那年乡试,您闹了贡院,遭官兵围捕。幸亏被一女侠营救,才免遭大难。可惜的是:女侠从此销声匿迹,给众人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您可知道那位女侠现在何处?” 蒲松龄笑问:“大哥想念她?” 朱纪道:“不是我一个人想念她!而是众多泉城人都在想念她!特别是那些粉丝、曲迷们,发疯似的到处找寻,然而石沉大海,她仿佛从人世间蒸发了,始终没有一点消息!她相貌、曲艺、武功名冠泉城!一颗耀眼的明星骤然从夜空中消失,给人们心中留下多么强烈的眷恋和遗憾!我若知道她现在什么地方,不管千难万险也要去见她一面!向她传达泉城人对她的怀念和和敬仰!” “这……”蒲松龄刚要说。因见陈淑卿频频递眼色,便改口道:“她唱得有多好?让听众们这么入迷?” 牛纪道:“说起来,可算是一段风流佳话,陈小姐歌喉天下少有!若大泉城,多少显贵子弟对他倾心仰慕,还有个新科探花暗送秋波!她都不屑一顾,却把一颗炙热的芳心捧给了你这个穷秀才,人们都说,自大明湖画舫和词以后,三场考试期间,她天天都在暗中追随你,保护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转危为安以后怎么会舍得与她分手呢?恕我说句不恭的话,她该不是像当年卓文君那样,爱慕司马相如的才华,两人双双私奔了吧?你现在是‘金屋藏娇’,却不透一点风声!是吧?” 蒲松龄正经地说:“牛大哥,你想到那里去啦,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不,我们是兄妹!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在去济南之前十二年,都是在我家渡过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一个姓蒲,一个姓陈呢?是不是同母异父?” “你净瞎猜!我们既非同母亦非同父,她是俺娘的干闺女。” “看看,我说的不是没道理吧,干兄妹,就是未来夫妻嘛!” “胡扯!”蒲松龄作色道:“再不说正经的,我不喝了!” “好!好!好!”牛纪急忙认错:“我的好兄弟,我是觉得这样一位才貌武功三绝的奇女子,蒲秀才若是错过了良缘,会遗恨终生的!” 蒲松龄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趁店家进来收拾杯盘的机会,要他讲述一下青州城目前的战况。 店家说:“前几天,义军攻占了城池,官兵调大军来了个反包围!并在云门山上架起大炮向城里猛轰!城里义军、百姓伤亡惨重!城墙也有几处被炸塌!于大王十分震惊,急派蒲将军率部攻山,企图夺取清兵大炮。却因山势陡峭久攻不下,战局对义军十分不利!” “这位蒲将军叫什么名字?” “蒲大壮,先生同乡。四十来来岁年纪。你该认识他。” “认…不,不认识。”蒲松龄自知失言,忙改口:“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店家继续说:“这儿曾经被义军占领过,他们纪律严明,对百姓毫无犯!所到之处杀贪官、除恶霸,分地给穷人,深受百姓爱戴……无奈官兵势大,眼看城池难保!咱市民小人,爱莫能助啊!兵慌马乱的,客人吃了饭,早点歇息!夜里千万不要外出!一旦出了事,大家都不好!” 店家走后,众人熄灯睡觉,赶了一天的路,又喝了点酒,瞌睡涌上心头,倒下便酣然入梦。。 半夜里,蒲松龄被吵醒,出门一看,原来是牛纲醒过酒来,吵着要去投义军,牛纪拦不住他,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地争吵。便过去劝解:“二哥不要急,这镇子眼下还在清兵手里,倘若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随即压低声音说:攻山的义军头领就是我的族兄蒲大壮,二哥既然主意已定,我带你去见他。” 牛纲放下车,大巴掌在蒲松龄肩上一拍:“太好啦!咱这就去,我不信攻不下一座球山!” 蒲松龄说:“不行,官兵盘查太严,等夜深人静,我们避开大道,从山沟悄悄绕过去,确保万无一失!” 牛纲佩服他的高见,急得摩拳擦掌!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叫上陈淑卿,三人悄悄出了客店,取小道往山下走去。接近义军营帐时,被巡夜哨兵发现,围上要抓他们,被牛纲三拳两脚打倒倒在地,余者拔腿就跑,牛纲追上一个,揪着耳朵拽回来。训斥道:“老子来帮助你们攻山打清兵,你们不来迎接,反当奸细捉拿我们,真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兵士挣扎不得,叩头求饶。 蒲松龄说:“我们是蒲将军同乡,有事见他,给我们带路。” “是!是!是!”士兵连声答应,领他们向义军营帐走去。 蒲大壮几番攻山失败,心中正烦闷,忽听逃回来士兵说:“营外来了三个人一个黑大汉;一个白面书生;还有一个道童。黑大汉非常厉害,巡逻的兄弟都被他打伤了!” 蒲大壮大怒,命众将跟他一块去会会这野种!刚出中军帐,只见士兵领着三人进了辕门,众将立刻拔刀执剑,亮出准备厮杀的架势!吓带路士兵急忙大喊:“将军不要动手,他们是蒲将军的同乡!” 蒲大壮一怔:“我的同乡怎么会来这里?”帐外灯光暗淡,看不清来人面目正疑惑间,只听黒大汉厉生喝道:“姓蒲的,你的族弟来了,还不快快迎接!一点礼貌没有,还当什么球将军?” 蒲大壮听他声若打雷,己知此人非同寻常,于急忙下马,插刀入鞘。带领众将大步迎上去。 蒲松龄认出领头的将官正是族兄蒲大壮,亲切地喊道:“大壮哥,一向可好!” 蒲大壮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松龄兄弟,你好啊。”张开双臂抱住蒲松龄亲了又亲“兄弟,你怎么冒险到这里来了?” 蒲松龄说:“来看看你呀!文慧姐也来了,现在客店里。战场上危险,没让他来。” 大壮说:“等攻下山来,我去客店看她,叫她再跟你们回去。这里天天厮杀,不是闲人呆的地方!” 蒲松龄说:“她是坐着牛壮士的车来的,在这里不方便,我再把她领回去。还有,牛壮士要参加义军,不知你们要不要他?” 蒲大壮打量牛纲一下,惊喜地说:“要!要!要!天上掉下一员虎将!怎么不要呢!”说完,伸开双臂搂住牛纲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刚刚抱起来!放下之后,喘着粗气说:“牛壮士真有一头牛重吧?” 牛纲笑道:“重量没秤,力气和邻居家大黄犍不相上下!今年春天耕地,正耕着,一头牛忽然病了,我替它和大黄犍并肩拉犁,大黄犍还得挂偏钩呢!” 第四十四回 破清兵巧布羊灯阵 夺炮台大败围城兵 一提攻打敌兵炮台,众将都耷拉了头,谁也不说话,憋了半天,一个头领耐不住了:“大帅说你族弟熟读兵书,深通韬略。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为什么不献条妙计,攻占敌军炮台呢?” 蒲大壮看看蒲松龄,问道:“兄弟可有破敌之策,不妨说来看看。” 蒲松龄说:“义军作战不仅需要策略,更要的是需要士气!一支毫无士气的军队,纵然有好的策略,也不能战胜敌人!一个军人应该俱备什么样的士气?我背诵民族英雄岳飞著名的‘满江红’给诸位听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众人齐声喝彩。 “太好啦!”蒲大壮霍的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诸位将军,我们一定要发扬岳家军誓灭胡虏的精神,英勇杀敌,誓死攻占云门山,解青州之围,为了明天的胜利,干杯!” 酒宴结束,蒲大壮把蒲松龄邀入后账,同军师共商破敌之策。 军师道:“几次用计,均告失败,现在只有强攻了。” 蒲大壮首先反对:“山势陡险,易守难攻。敌人居高临下,我军从山下仰攻,崖陡路险,站都站不住,如何迎敌?一旦被敌发现,万箭齐发,怎么攻上去?实践证明:强攻只有全军覆没!松龄兄弟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蒲松龄沉默了一会说:“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初来乍到,既不了解敌情,也没观察阵地,两眼乌黒,头脑一片空白!如何发表意见、待先去观察地形地貌,摸请敌人兵力布署,再拟定作战计划,确保战斗胜利。” 蒲大壮道:“兄弟所言极是,大家务必做好夜间警戒,防备敌军偷袭!”当夜无话。 翌日天明,蒲大壮率领众人悄悄来到云门山下。只见山势陡峭,极难攀登!仰望山顶,只见无数层岩迭壁之上,云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清兵火炮阵地旌旗招展,人影晃动,虚实难辨测…… 众人正疑惑间,突然山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轰响,清兵大炮吐着一道道火舌,向城里猛烈射击!城里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蔽日,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发出一阵阵剧烈颤抖! 蒲大壮仰天大恸:“不知城里又炸死多少人?苍天啊!难道义军真的气数己尽?天下受苦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吗?我蒲大壮如此无能!不如一死换取满城人平安吧!”说完,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牛纲一把夺过他的宝剣摔在地上,厉声喝道:“亏你还是三军统帅,真没出息!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道理你懂吗?” 蒲大壮长叹口气道:“牛壮士!我蒲大壮自带兵破敌,无不身先士卒,所向披靡,阵阵杀得清兵丢盔卸甲!唯独这云门山势陡峭,久攻不下,白白牺牲了几百名兄弟,义军无大炮把此山炸平,以解青州之围。长此下去,只有兵败城破全军覆没!作为三军统帅,我空有杀敌之心,却无破敌之策,除了以身殉国,又有什么办法?” 炮声过后,硝烟散尽,悬崖峭壁,乱石嶙峋、衰草萋萋的陡坡上,几只雪白的山羊在悠闲自得地找草吃。蒲松龄惊奇地发现:牧羊人上山爬坡那样艰难,而羊上坡登崖如履平地。于是一条破敌妙计涌上心头!对垂头丧气的蒲大壮说:“兄长勿优,弟有破敌之策了。” 蒲大壮转忧为喜,传令:“回营,共商破敌大计。” 路上,突然遭遇清兵伏击,众人奋勇迎战,无不以一当十!然而,他们的武噐不过腰刀短剑,清兵都使大刀长矛,很难取胜。幸亏陈淑卿一口利剑奋勇抵挡,众人幸无伤亡。 牛纲虽然力大,但空手难对刀枪!情急之下,见路边有株茶碗口般粗松树,于是,连根带土拔出来,朝清兵猛抽乱打!清兵不敌,纷纷后退。于是,牛纲在前,陈淑卿断后,保护众人冲出重围。后面清兵追来,敌将一马当先,将要赶上,陈淑卿从路边拾起石块向敌将打去,敌将头破血流,落荒而逃!余众随之溃退。 蒲大壮回营,奖赏陈淑卿、牛纲。蒲松龄贺道:“牛将军勇如项羽,何愁攻不下敌军炮台!” 蒲大壮问破敌之策,蒲松龄没有回答。却问蒲大壮:“你军在此驻扎数日,可知道山坡羊群是哪个村的?” 蒲大壮问:“兄弟用兵,问羊群干什么?” 蒲松龄说:“使刀弄枪,羊不如人,登山爬坡,人却不如羊。快去村中买群羊来,破敌就在今夜!” “嘿嘿!”军师在一旁冷笑:“史书上记载:齐将田单用火牛阵破敌,没听说有活羊阵破敌的。” “学生今夜就用羊灯阵破敌。”他鄙夷地瞅了军师一眼,不屑跟他争辩,继续侃侃而谈,“云门山北面坡缓易攻,敌人有重兵把守,南面多悬崖峭壁,极难攀登!敌军必不设防。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从南面羊攻……” 不等蒲松龄说完,军师立刻反对:“这办法我们用过,清兵知道南面上不去,对佯攻毫不理睬!” “我说的是羊攻,不是佯攻。天黑之后,我们把羊绑了嘴,使其不能鸣叫。角上挂上灯笼,从南面往上驱赶。人在山下擂鼓呐喊,群羊受到惊,必然纷纷爬向山顶。夜幕之下,真假难辨。敌兵担心南线被我军突破,必然把北线守军调往南线防守堵截。而我军从山北乘虚而上,打他个措手不及,炮台唾手可得!然后压低炮口轰击城外敌军。城中义军知道炮台被我军占领,开城出战。两面夹攻,必破敌军。” “好计,好计!”蒲大壮连声称赞:“不知得用多少只羊?” 蒲松龄道:“少说也得百十只,少了调不动敌兵。” 蒲大壮依计而行,派人去村里买来一群羊,一只只缚住嘴巴,羊角上挂上灯笼,半夜时分,悄悄赶羊来到山南脚下。点燃灯笼,擂鼓呐喊,羊群受到惊吓,纷纷向山顶爬去。 山上清兵俯瞰山南遍野灯火闪烁,以为义军虚张声势,根本攻不上来!起初不以为然,只注重防守山北,当羊灯接近山顶时。才慌忙放箭。然而陡坡多悬崖巨石,羊群在石缝间穿行,弓箭几乎失去作用,清兵统帅大惊,急忙调山北守军防守山南。 埋伏在山北的义军乘虚而上!牛纲第一个冲上山顶,挥动大刀砍得清兵人头乱滚,血肉横飞!纷纷丢下大炮逃命,跳崖摔死者无数!余者向义军投降。义军命令他们调整射程,向围城清兵轰击,城上义军见炮弹纷纷落入清兵阵地,知道炮台被义军占领,开门杀出城来。蒲大壮率义军乘胜冲下山坡,两面夹击,清兵大败,青州城围遂解。 义军大获全胜!蒲大壮进城安抚百姓,请先生拟表向大寨报捷。 第四十五回 清兵败泄愤烧村寨 蒲公怒挥笔撰鬼史 先生在城楼上遥望村寨火起,心急如焚!担心大火危及客店,于是为蒲大壮草草拟完捷报,立刻辞行回店。大壮送出城门,兄弟挥泪而别。路上听人说:村寨遭溃兵洗劫,村民大部被杀,财物抢劫一空。清兵临走放了把火,房屋几乎全被烧毁,烟雾中弥漫着烧焦的人肉气味! 蒲松龄来到村里,只见遇难者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废墟中,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凭着记忆,冒火突烟找到那家客店。见店房安然无恙!心中宽松了许多。老板一家人都躲在阁楼下,见蒲松龄安全回来,又惊又喜,忙迎上来拉住他的手说:“先生一夜未归,可把我们急坏了!清兵血洗了村寨,家家都遭劫难,唯独我家沾了你们的光!你那小兄弟武功好,把入宅的清兵赶出去,不然我家也难逃劫难!”说罢,招乎家人跪下给蒲松龄叩头。 “老人家,快别这样!”蒲松龄急忙扶住他:“救民水火是我们应该做的。只要你们一家人平安无事,我就放心啦!——他们几个人呢?” 店老板告诉他:“,那位小兄弟和他姐一大早就去抢救受伤人员去啦。至今还没回来,村里受伤的人太多,这阵不知在哪里忙呢?我领您出去找找!” 蒲松龄说了声:“谢谢!”便和老板出了门,听见东邻哭声震天动地,便走了进去。 这户人家,昨天刚给儿子娶了媳妇,不知何人遇难,门上大红喜联上覆上白纸条。哭声从新房传来,两人进去一看,见两老人守着两具年轻的尸体悲痛欲绝,这是他们刚刚完婚的儿子媳妇,儿子被砍下了头颅,横尸炕前血泊中!媳妇满身是血躺在炕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带血剪刀。 女主人哭诉:“昨天上午,一对新人刚刚入了洞房,清兵就破门而入,摁住儿媳就要糟蹋,儿子忍无可忍,扑上去扭住贼兵厮打,可怜他手无寸铁,被贼兵砍下头来!儿媳悲痛万分,为免遭贼兵污辱,拿起剪刀自尽!清兵是一群毫无人性的材狼!”两位老人一面哭,一面颤抖着双手给儿子缝合头颅,装殓安葬。 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幕!蒲松龄听着,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来到西邻门口,里面传出霍霍磨刀声。进门一看,只见个壮年男子把板斧在石头上打磨,听见有人进门,提斧就往外冲! “昨天为你孩子看病的蒲先生来瞧瞧孩子。病好了没有!”店老板急忙喝止道:“王大虎,你疯啦!” 大虎如梦初醒,丢了板斧,普通跪下就给先生叩头:“恩人啊,昨天您救活的孩子和他娘一块被清兵杀了!” “啊,你说什么?”先生顿觉头皮一炸,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汉子没再说话,领他们领进屋里看时,只见一位年轻母亲紧紧抱着吃奶的婴儿,被一柄长矛穿在一起!矛锋从孩子后心刺入,深深扎进了母亲的胸膛,母子俩惨死在流满鲜血的炕上! 男子咬牙切齿地陈述:“昨天,他在山上砍柴,望见村中火起,急忙往回跑,进门正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妻子正在给孩子喂奶,被清兵按在炕上,妻子无依无靠,只好紧紧搂着孩子不放,清兵挥矛向母子刺去!他后悔自己晚来一步,举起板斧向行凶清兵砍去。清兵没来得及拔出长矛,仓惶逃走了。” “我要投义军,为妻子儿子报仇!”说罢,抓起板斧就走。 “回来!”店老板厉声喝道:“先把他们母子安葬了再去!”汉子只好乖乖站住。店老板命他去卸下一扇门板,三人一起动手,帮他将母子装殓了,正好赶上义军搬运遇难者尸体的大车路过门前,于是大家动手把母子尸体抬到车上。听搬运尸体的义军战士说,更加惨烈的一幕发生在村外打谷场上,那里积尸如山,血流成河,哭声震天动地,好多志愿人员正忙着给幸存者扎伤口,义军将在那里祭奠亡灵,蒲将军亲临吊唁。 于是,两人来到打谷场上。夕阳残照之下,打谷场上排放着几十具裹着苇席的尸体,这是清兵血洗寨时,把村里与义军有瓜葛的人驱赶到这里,集体屠杀的。杀完之后,还将场边树干刮去块皮,蘸着人血写了“从贼者的下场”六字。蒲大壮率领义军追击溃逃的清兵路过这里,命令士兵将横七竖八的尸体摆放好,让遇难者家属辨认之后,祭奠埋葬。 蒲将军沉痛地说:“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清兵到处杀人放火,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数十万同胞被无辜杀害,他们是毫无人性的野兽!杀害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妻女,掠夺我们的财产,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要向他们讨还血债!兄弟姐妹们报名参加义军,拿起武器报仇雪恨吧!” 他的话因刚落,在场的青壮年男女便纷纷要求参加义军。磨斧的汉子抡起板斧,把清兵写字的大树砍断,表示与清兵血战到底的决心。 绕过报名参加义军的人群,蒲松龄找到了陈淑卿和文慧姐,她们正在为伤着敷药、包扎伤口。刚要挤过去招呼她们,却被蒲大壮喊住了:“三兄弟,快来为报名的人登记姓名!” 先生欣然答应,将每个报名参加义军者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写在花名册上。 登记完毕,陈淑卿和刘文慧也为最后一名伤者包扎好了伤口。劫后相见,悲喜交集!告别蒲大壮,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客店走去…。 一路走着,先生心潮起伏,思绪翻腾,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论是外族入侵者还是土生土长的汉族野心家,为了争夺皇权,无不打着孔夫子‘仁爱’的幌子欺骗平民百姓,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作皇宫殿堂的基石,而当他们堂而皇之坐上龙椅之后,又不择手段地吸食平民百姓的膏血!于七登高一呼,万众响应,很快占领了半个胶东。这种结果,正是统治者用压榨和杀戮逼出来的。 傍晚,下起小雨,苍天不忍再看人间惨剧,用白茫茫的幕幔,将这遍体鳞伤的村寨轻轻遮掩,同时也将余火浇灭。然而,人们心灵的创伤却难以抚平,仇恨的怒火在幸存者心中燃烧! 夜深了,死气沉沉的村庄没有一星灯光,哭声随着夜色的沉寂变得更加凄惨!此刻,多少失去亲人的家庭彻夜难眠!多少屈死的冤魂在凄风苦雨中悲伤申诉!仇恨汇成悲愤的洪流,潜入先生正在飞速运行的笔下!当鸡鸣声打破黎明前的沉寂时,《野狗》、《鬼哭》等聊斋故事便摆放在牛纪的面前。 “好!我明日有资本面对青州城里的听众啦!”牛纪激昂地说,“秀才老弟,你为我彻夜不眠写鼓词,我如何报答你呢?” 先生放下笔道:“谁图你的报酬啦!我写书的目的是揭露邪恶,鞭笞不仁,惩恶扬善!只要天下劳苦大众幸福、安康。平生之愿足矣!” “很好!”牛纪向先生深深一躬:“有道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先生的道德风范感动天地,您的目的一定能实现!好啦,我回去背台词,您也歇着吧!” 送走牛纪,先生仍然毫无倦意,只觉得一股愤懑的岩浆要喷发,于是,又提笔写道: 漫向风尘试壮游,天涯浪迹一孤舟。新间总入夷坚志,斗酒难消磊块愁! 纵有孙阳怜瘦骨,欲从炫石葬荒丘。北邙芳草年年绿,碧血青磷恨不休! 第四十六回 义军营告别于七王 衡王府撰写林四娘 蒲松龄一口气写完三篇控诉清兵暴行的聊斋故事,仍觉言犹未尽、意犹未了,又写了首壮游诗。才觉解了些气。心想:蒲大壮从一个庒稼汉锻炼成了出色将领。青州一战,杀得清兵闻风丧胆!照此发展下去,义军将会把清兵赶出华夏大地,光复大汉民族的天下。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情舒畅,精神抖擞!对陈淑卿、朱纪说:“青州是历史悠久的名城,文化底蕴深厚,令人向往。今天我们要尽情游览一番。诸位意下如何?” 二人一致赞同!吃过早饭,一行三人出了客店,来到城里。义军将士正在帮助市民修理被清兵炮火摧毁的房屋,重建家园,残存的店铺照常经营,物价公道,人心趋向稳定。 “松龄兄弟,你们进城来啦!”他们正浏览市容,忽听背后有人召呼,回头一看,是蒲大壮骑马迎面而来:“我去客店找你们。店家说,你们去了城里。我随后打马紧追,你们走得好快呀!”一边说着跳下马来,和蒲松龄并肩而行。 蒲松龄问:“大壮哥,您找我们有事?” 蒲大壮说:“于大王到青州来了,问我是如何打败清兵的?我把用你的‘羊攻计’巧取云门山,一举缴获了十几门红衣大炮,青州城下大败清兵的经过向他作了汇报。于大王听了高兴!夸奖你是当代‘智多星’。要摆宴为你庆功哩!快跟我去吧!” 蒲松龄早听说于七起义反清的传闻:顺治七年,栖霞人于七聚众起义,接连攻下定海、文登、福山、海阳、即墨等地。并两度西入青州,席卷胶东大地,使清廷大为震动,今天,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义军领袖亲自来青州,大会诸将,设宴庆功。一定会劝他留在义军共事,他虽然同情义军,并设计帮助义军打败清兵,解青州之围,那是因为清兵入关以来歧视、屠杀汉人的种种暴行激起他的民族义愤!相形之下,义军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的壮举使他看到了华夏大地实现民族复兴、百姓安居乐业的希望!又担心这些草莾英雄们往往由于思想意识狭隘、目光短浅难成大事,所以,他并不想参加义军,因为这有违他的人生志向。所以,对于大王的赏识并不感到惊喜,淡然一笑道:“好吧!” 陈淑卿说:“蒲兄,于大王召见您,闲人不宜跟随。你跟大壮哥去吧!我们听牛大哥说书去。” 蒲松龄跟蒲大壮来到军营,于七早在辕门之外恭侯。这位叱咤风云的义军领袖,相貌魁伟,气宇轩昂。见蒲将军身后跟着个青年秀才,立刻抱拳相迎:“欢迎先生光临!于某这厢有礼啦!” 蒲松龄急忙还礼:“多谢大王接待!大王军务缠身,百忙中召见学生。学生不胜荣幸!” 于七道:“于某得先生这样的高人帮助,荣幸之至!”于是携了蒲松龄的手,并肩进入大营。宾主坐下,于七躬身便拜。蒲松龄急忙扶住道:“蒲子何等人?值得大王如此敬重?折煞小人了!” 于七道:“先生乃当世奇才,不但文章闻名天下,而且深通韬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于某只恨相见太晚!早有先生参赞军机,义军早成大事了!” 蒲松龄道:“大王太夸大其辞啦!倒是学生一进城,见义军纪律严明,军民关系融洽、气氛为之一新!由此可见,大王治军有方、施政有德。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义军有大王统帅,前程无量!” 于七道:“于某一介粗人,身边几个人也多是贫苦农民出身。他们没文化,只知攻城略地之战,不懂治国理民之法。非常需要先生这样大智大谋的髙人来总理军政要务,如先生有意于义军,请留下共图大业!” 蒲松龄明白于七的意图,可这样做有违他人生志向。他是经历了两代不同王朝兴亡相继时代的人,深刻体会到晚明不如新兴的大清政权。虽然他对官场贪污腐败之风深恶痛绝!但他深信皇上能通过各种手段惩治这些国家败类,实现政治清明。义军的政治空气虽然比清兵好得多。但国力、兵力悬殊却如大海与水滴!目前义军虽然占领了几个县城,但与拥有庞大国土和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大清相撞击,肯定要船覆灭顶的!留在义军做事,结局只能和这支农民武装同归于尽!他必须委婉地拒绝于七的挽留,尽快找到马守仁,为民除害!他说:“大王的美意学生领啦!但学生志在游历四方,然后回到家乡讲学、着书,不愿受军旅生涯的约朿。大王公务繁忙,学生即便告辞!” 于七见强留不住,只好说:“先生稍等,于某还有心意未了。于是向部下一招手:“把给先生的奖赏呈上来!” 部下应声端来盘耀眼夺目的金条交给于七,于大王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来到蒲松龄面前道:“云门山一战,全赖先生妙计破敌,这是义军全体将士的一点心意,请先生笑纳。” 蒲松龄婉言谢绝道:“学生以清贫自娱,兜中从无多余的钱!况且兵荒马乱的,带这么多金子离开大王这里,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大王若真关爱学生,就收回去救助穷苦百姓吧!”说罢拱手道别,于七眼含热泪,携着蒲松龄手送至营门外,依依惜别! 蒲松龄见陈淑卿一人在门外等候,便问:“文慧姐呢?” 陈淑卿道:“刚才我们在茶馆里听牛纪说书,忽然有人叫她乳名,文慧姐正纳闷,那人已经来到身边,原来是她亲二舅。灾荒年讨饭来到这里,被一家饭馆老板招赘家中,接她认妗子去啦。她二舅有一手烹饪绝活,嘱咐我等你出来,一块去他家吃饭。只没问他的饭馆在何处?” 蒲松龄道:“这好办,我们边走边问嘛。两人边走边打听。”果然找到了那家饭馆。二舅对客人十分热情:泡茶、炒菜,忙个不停。蒲松龄也不客气,由他张罗,准备到时结账支饭钱。岂知酒足饭饱之后,二舅分纹不收。蒲松龄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饭后闲聊时,蒲松龄问二舅:“恒王府在什么地方?”, 二舅说:“由此往东不远就是,十分荒凉!不知先生要去那里做什么?” 蒲松龄惊问:“若大一个王府,昔日何等显赫,怎么就荒废了?” 文慧舅道:“听说里头闹鬼,无人敢住,就连义军官署也不敢设在那里!” 蒲松龄饶有兴致地问,“闹什么鬼?” “前些日子,青州道台陈宝玥到此上任,一天夜里他正秉烛看书,忽见一个明代宫装打扮的女子掀帘子进来,自称是林四娘。那林四娘是前明恒王的妃子,死了十七年啦!岂不是鬼么?陈宝玥明知是鬼,但见林四娘绝顶美丽,遂与之过夜。亦如正常人。她还工诗词、通音律,能歌善舞,陈道台又敬又爱,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临别还给陈宝玥留诗一首。” “诗中写什么?” “这得问我岳父,当时,道台家人纷纷抄传,他也抄写了一张。”于是对夫人说:“快去把老爷子请来,带上抄的那首诗。” 妻子去后院不久,便领来了一位老者,蒲松龄急忙起身相见,二舅道:“这位蒲秀才是我同乡,文章写的极好,今天特地来向您请教林四娘的故事。” 老者笑道:“老汉不知秀才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蒲松龄笑道:“学生来向老先生请教当年林四娘写给陈道台的那首诗。” 老人说:“当时我在道台府上做饭,见衙门里的人纷纷传抄一首诗,说是林四娘的鬼魂留给道台大人的。觉得新奇,就抄录了一份。”说罢,从袖筒里取出诗笺,交给蒲松龄。 蒲松龄看时,上面写: 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 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 海国波涛斜阳照,汉家萧鼓静烽烟 红颜力薄弱难为,惠质心悲只问禅。 日颂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 高唱梨园歌带哭,请君独听亦潜然。 蒲松龄取出纸笔墨盒,就桌上抄了一份,珍藏在书箱里。告别老人要走,老人说:“老汉在家闲着无事,明天我领先生去恒王府瞧瞧。”蒲、陈二人感激不尽。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人领着他们出了饭馆,向东走了半里来路,只见路北狮子大门,匾额上大书“敕造恒王府”五个大字。大门不开,只有旁边开小门供游人出入。进门,只见殿堂阁楼,峥嵘轩峻。院里一色方砖铺地,砖缝间枯草萋萋。十分荒凉。绕过前厅,来至后院。嫔妃居住之所。其中,林四娘的居室最为醒目,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当年受宠爱可见一斑。 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乃圣旨敕刻。记载着林四娘生平及战死沙场的英雄事迹。碑文曰:恒王好色喜武,选美姬,日习武事,中有姓林名四娘者,姿色、武艺超群,王最得意,遂超拔统辖诸姬,呼为姽婳将军。会值流贼余党乌合山林,劫掠山左一带,恒王轻骑前剿,不幸为贼所戳。众官胆怯,各欲献城降贼,林四娘聚众女将发誓为王报仇。于是披挂上马,直捣贼营,终因寡不敌众,为贼所杀,噩耗报至京都,天子及文武百官无不称奇。于是,下诏刻石铭记之。 蒲松龄取出纸笔墨盒,将碑文抄录下来,亦珍藏好。于是跟老人进入花园,只见楼台亭榭,假山怪石皆掩映在杂木丛竹间。寒风飒飒,衰草悉索,倍感凄凉,观之潸然落泪。老人不胜感慨地说:“当年林四娘率众姬在这里练习武艺,二位还进去看否?” 蒲松龄道:“既来之,必观之。”说完,和陈淑卿向林木深处走去。突然噗地一声,草丛中窜出两只狐狸来,两人吓了一跳。放眼看去,狐狸回头看看,向假山后面隐去。 老人不放心,劝道:“到此为止吧,再往前,万一有狼,太危险啦!二位若有兴趣,趁天还不晚,不妨去王陵凭吊一番。那里有林娘的香冢、墓碑,对这位巾帼英雄的事记述更详细些。” 蒲松龄:“老伯言之有理,我们就去走一趟,郊外道路泥泞难行,您就不用给我们带路啦。” 老人说:“恒王墓封土堆高大,出城就看得见,恕老汉不奉陪二位了。阴天了,说不定会下雨的,你们早去早回,老汉在家做好晚饭恭候。”说完拱手告别。 蒲陈二人出了花园,去街上买了纸、香、等祭品,出了城门。果见旷野之中,矗立着一座小山包似的陵冢,想必是恒王墓了。 走近一看,果见荒塜累累。归巢的乌鸦在白杨树上空盘旋、鸣叫,给墓地凭添了几分阴森、凄凉之感。 他们在恒王墓一侧,找到了林四娘的香冢。原来恒王的众多嫔妃死后与王爷合葬,唯独林四娘另起一冢,供后人凭吊。 面对墓碑,蒲松龄少不得又抄录一番…… 夜募徐徐降临。正欲回客店,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两人衣服很快被淋湿。不能再走。因见墓地边缘有房数间,原是供守墓人住的,随着晚明王朝的败亡,恒王家人作鸟兽散,墓地断了香火,茅屋便成了乞丐们遮风避雨的所在。两人回城无望,只好进去暂避。 他们找到一间空房,进门便觉污浊气味熏人。无奈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有彻夜不停的迹象,回城的希望是没有了!只好在荒郊野外做一夜计。 所幸买香纸时捎带买了支蜡烛,那是准备住店夜里写作灯光暗淡时用的,不意此刻派上用场。光亮中见墙角有人留下的干柴,拿来点燃,烘烤湿衣、取暖。又攥把茅草扫净地面。然后,坐在火堆旁休息。 蒲松龄则用书箱权当桌案,接雨水研墨,然后展纸润笔,准备撰写‘林四娘’,然而,只写了标题,听着窗外风雨交加的声响,一时陷入沉思…… “蒲兄,你在想什么呢?” 蒲松龄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林四娘……” 陈淑卿打趣说:“想她也白搭,今夜我在这里,她不会来的!”说罢,扑哧笑了。 蒲松龄也笑了:“那就请你回避一下嘛!” “就是不走,我还等着闹你们的洞房哩!” 蒲松龄停住笑,一本正经的说:“我倒希望她的鬼魂真的显灵,让我们一睹风釆!使文章写的更精彩些。” “可惜你不是道台大人,这位专门服侍贵人的王妃是不会下嫁的。”住了住,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蒲兄,你那篇《续黄粱》我读完了。” “感觉怎么样?” “大体如美玉,细辨有瑕疵:曾孝亷恶贯满盈,被三山大王利斧劈死,还不足以泄尽民愤,再让他的鬼魂在阴司上刀山,下火海!把他贪污的钱化成铜水灌入口中,烧得五脏六腑焦烂!让他承受极刑外的极刑,从肉体到灵魂彻底灭亡!读到这里,不禁令人拍手称快,感觉到余香满口,回味无穷!文章到此结束,可谓尽善尽美!可惜作者意犹未了,笔锋一转,又给曾的鬼魂一线生机:投胎转世为穷家女人,已经是画蛇添足,更不该让这位无辜女子,被人诬告,惨遭凌迟处死!读到这里,使人觉得作者太不公平!难道穷家的孩子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恶报?况且这穷女子本身没什么过错,只是被人诬告才遭此酷刑,读者不禁愤世不平,为其鸣冤叫屈。这岂不是又美化,褒扬恶贯满盈的曾孝亷了?文章如此结尾,不只是画蛇添足,简直是……” “狗尾续貂!”蒲松龄接过话茬,“细想还真有这么严重的敝病!我当认真改之!还有什么?” 陈淑卿又说:“男女都是人,应该享受平等待遇!男尊女卑是圣人思想中的糟粕。文章是教人向上的,不要把男尊女卑视为天经地义!” 一阵狂风挟着雨丝扑进窗口,吹熄了蜡烛,只有有跳动的火焰照得屋里时明时暗。 突然,有人在外面小声问道:“蒲先生在屋里吗?” 第四十七回 陈淑卿登台唱俚曲 牛铁嘴击鼓说聊斋 蒲、陈二人被雨困在看墓屋里,正愁没法过夜,忽听有人在外问:“先生在屋里吗?” “在呀!”蒲松龄急开门迎接“二舅,谢谢您冒风雨来找我们,太劳累您啦!” 二舅带着股凉风雨星进了屋子,关切地说:“你们这么晚了不回去,又没带雨具,怎么受得了?我给你们送伞来啦!” 蒲松龄抱歉道:“贪抄墓碑,不觉得天黑下雨啦!您快坐下歇会儿吧!” 二舅说:“不!老爷子一回去就撵着我做好饭,准备你们回去吃,天一下雨,又催我来给你们送伞,这玩意不是家家都有,跑了好几家才借了两把。老爷子急得没法,我说:“不要紧,墓田里有守墓人住过的屋子,他们不会挨淋的。他说:‘现在那里住着些要饭花子,他们能进去吗?’一定要我来接你们回去!趁这阵雨小点,我们快走吧!”说完,把带来的雨伞给了他们。 回到家中,二舅又告诉他们:“明日是三月初三,一年一度云门山会的日子,这传俗不知起自何朝何代,至今盛行不衰。一开始,山会只限一天,由于游人、商贾、唱戏说书助兴的艺人们都觉得一天时间太短,后来就延长至三天。云门山风光独特,山上又有千年古刹——云门寺,大顶洞等景观,平时上山游玩观光的人就络绎不绝,一遇到山会,更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明天我们把饭绾搬上山去,边做生意边看戏。不知二位有此兴趣没有?” 蒲松龄说:“好啊!我们一早就帮您往山上搬东西,饭馆开张后再去看戏。” 二舅说:“不麻烦二位,我们早已塔起棚子盘好锅灶,只等点火开业了。二位去了,只管逛山、看戏。饿了、渴了去咱饭馆喝茶就餐。不要客气!” 蒲松龄说:“好!好!好!我们一定去的!” 听了二舅对云门山会的讲述,陈淑卿突发奇想:设地摊唱曲儿,挣些盘费为长久之计。她将自己的打算和蒲松龄一说,蒲松龄非欣然赞同,并脱下长袍马褂和众人都扮作江湖艺人模样。带上锣、鼓、琵琶二胡等乐器汇入赶会人洪流,浩浩荡荡上了山。 云门山不与其他山脉连绵,平地突起,直插云端.婉如巨型山水盆景与宏伟壮观的城廓相映成趣.更奇妙的是:顶部有天然巨形洞穴,常有云雾喷出,故曰云门,堪为一方名胜。 三人随着上山的人流,一路观赏着迷人的景致,不知蹅上多少级石阶,终于登上了大云顶。 显贵和有钱人搭起看棚,带着老婆孩子坐在棚里,品着香茶,磕着瓜子,舒舒服服地看戏。四下里是做生意的人摆的摊位:吃食、衣物、山果、土产、小儿玩具应有尽有。 他们在众多摊位中间,捡了块空地支起架鼓,一阵紧锣密鼓招来围观者如堵。 陈淑卿放下铜锣,拱手向大家致意:“诸位客官、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们逃荒来到此地,听说这里有山会,特来献丑助兴。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表演得不好,诸位多多包涵。”说罢,嫣然一笑,拔剑起舞。她体态阿娜,风姿绰约。武功出类拔萃,将三尺龙泉舞得神出鬼没,龙吟虎啸!博得观众阵阵喝釆声。铜钱冰雹般落满场地! 趁她稍事休息空儿,文慧把地上碎银,铜钱拾起来,足有十吊之多。一番舞剑便获如此丰厚的报酬,真是喜出望外! 接下来蒲松龄出场,代表众人向慷慨解囊的观众鞠躬致谢。然后报告下一个节目:陈淑卿小姐演唱新编《磨难曲》。 陈淑卿嫣然一笑,起身朝观众深深一躬,然后怀抱琵琶,边弹边唱道:“俺今日统雄兵十万,凭武艺独占三山,只杀赃吏与贪官,那官兵谁敢正眼看,一马当先,将官兵营寨踩个稀巴烂!”观众多半是义军将士,听了此曲正合口味,不时暴发出阵阵掌声和欢呼声,不但招引得看戏的人们纷纷转回身来听俚曲,就连台上唱戏的角儿们也听得走了神。 这下可把戏班主气火了,为了争回面子,决心驱走这群不速之客,于是,气昂昂拨开人群,来到陈淑卿面前大声呵斥:“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老子地盘上逞能?”伸手就去夺她的琵琶,不料没抓着琵琶,却被抓住手臂拽了个狗抢食,半晌没爬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要打起来,蒲松龄急忙出面说和:“老板请息怒,我们家乡遭了旱灾,逃荒要饭来到贵地,出门在外,混碗饭吃不容易,请您高抬贵手……” “哼!高抬贵手,老子的饭碗就被你们抢去啦!”老板横眉竖眼不讲理,我再说一遍:“这山是老子多年经营的地盘,你们快滚!” “我们离戏台远点行不行?” “不行!老子不会说远点近点,就会说一个字:滚!快滚!” “我们要是不滚呢!”陈淑卿一个箭步跃到老板面前,双手卡腰,摆出一副准备决斗的架式! “不滚,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说着伸手去抓她前胸。 陈淑卿后退一步,飞起右脚,冲班主手臂踢去。班主一声惨叫,攥着手脖子蹲下去!他本是武丑出身,自诩轻功无敌,当众败在女人手下,不禁恼羞成怒!强忍疼痛撑起身子朝戏台喝斥:“你们眼瞎啦?看着老子挨打不管!” 两小生只得停止唱戏,跳下戏台过来助战。他们自恃年轻力壮,又会些武功,根本没把陈淑卿放在眼里,冲开人群,饿虎般向她扑来 陈淑卿毫不畏惧,沉着应战。见两个戏子来势凶猛,避其锋芒。一个‘旱地拔葱’,身子腾空而起!从容如春燕梳柳;准确似老鹰抓鸡!就在两脚落地那一刹那,轻舒猿臂,揪住两小生的辫子往后一拽,伸脚一别,两人同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等他们翻过身来,上前踏住胸脯,挥拳刚要打,忽听一个女子喊道:“大姐!手下留情!” 陈淑卿回头看时,见个花旦演员气喘吁吁跑过来,跪在她面前为小生演员求情:“女侠姐姐!饶了他吧,他也是身不由已呀!” 陈淑卿抬脚放开小声演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替他讲情?” 女戏子道:“我叫公孙九娘,他叫温如玉,是我的未婚夫、姐姐饶了他,我情愿拜姐姐为师,为您牵马随镫,服侍姐姐一辈子!” 陈淑卿笑道:“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妹子妹夫都起来吧!” “谢姐姐!”两人深深一躬。 戏班老板见演员们都倒向唱曲人一边,很怕戏班散伙,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忙向蒲松龄深鞠一躬道:“先生高抬贵手,我们情愿把地盘让给你们。” 蒲松龄哈哈一笑:“老板多虑了,我们是来赶山会的,不是来跟您争地盘的,观众说啦,你们刚才演的‘洪母祭子’是为汉奸开脱,龚永寿早年是镇压农民起义的急先锋,这里是义军地盘,你们演此戏本来就不合适宜!况且,他兵败被俘,变节降清,转过身来屠杀国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汉奸刽子手!而戏中却是把他吹捧成为国捐躯的民族英雄!被你们欺骗的人们一旦觉醒过来,只怕连戏台也给拆了!” 老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以前唱戏,根本不考虑观众的想法,所以看的越来越少,我也不是不想演好戏,可眼下没有好戏本呀!” 蒲松龄说:“我这里有刚编的几个剧本,你们拿去排演一下看看效果如何?”说罢,打开书箱,取出剧本给了老板,老板见是《墙头记》、《姊妹易嫁》。连说:“好戏!好戏!”千恩万谢,回去排练去了。 陈淑卿对蒲松龄把剧本送给戏班老板很不理解:“我正要找几个人排练《墙头记》呢,蒲兄怎么把剧本给了他们?” 蒲松龄淡然一笑,幽默地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唱《墙头记》,而是要《斩马谡》,刚才文慧二舅告诉我:“刚才有个外来人他在他馆子里吃饭,模样很像马守仁。他在家时曾在清河码头干过搬运夫,马守仁任漕粮经承时常去那里办事,所以认识他。虽然几年不见面,但他相貌设大变化。我问他:你不在淄川坐大堂,来青州于什么?他说:你认错人啦,坐大堂的是县令马守仁,我叫王寸人,要去莱阳办事,路过这里。听说山上庙会很热闹,顺便上来瞧瞧。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他长的黒矮瘦小,倒与名字相符。可为何偏偏起个可笑的名字呢?” 蒲松龄说:“王寸人正是马守仁三字的缩写。” 二舅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没领会过来呢?他说要去投义军。听人说,义军大王前几天刚来青州,这会一定在山上看戏。我随后跟上山来找,又听人说回了大本营。他问我义军大本营在哪里?我说在昆嵛山。他立刻起身走了。当时,我不知道你们是来捉拿他的,知道的话,就让伙计们当场把他抓起来!他吃完饭就走了,眼下也许还在山上,你们到处找找,如果设有,就是下山奔莱阳去了。快点追赶或许还来的及!” 三人经辻一番商量,决定分头去找:蒲松龄和二舅结伴,陈该卿独当一面。蒲松龄怕她管闲事误事,叫文慧姐跟去随时提醒个醒。 陈淑卿带着文慧往西找,正走间,听见有人打架吵闹声,过去看时,原来是说书大哥牛纪正被两个地痞流氓欺负!鼓架也被摔坏。心头火起,一拳一脚把两个流氓打倒在地。喝问:“你们为啥欺负牛先生?” 一个流氓说:“西边那个说书的也说《岳飞传》,两人说同一故事,不同的是,这位先生每场开头都要讲上一段《聊斋故事》,把那些美貌多情的狐仙鬼女说的活灵活现,人们的特别喜欢听,所以,来这边听的人越来越多!西边说书人受到冷落,怀恨在心!却不敢出面上于涉,花钱顾我们把这位先生撵走!” 陈淑卿说:“原来你们是受人唆使。…那个说书人给了你们多少钱?” “每人十纹。”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十纹钱买的你们于这种缺德事!命令一个流氓:“你去把那个缺德说书人叫来!” 流氓如同得了敕令,立刻去叫那个说书人。说书人见势不好,转身便跑,可是人多拥挤,没跑多远就被流氓抓住,推推搡搡来见陈淑卿。 说书人一看是痛打戏班老板的女子,吓得跪下叩头求饶。 陈淑卿道:“我不打你,只要你赔偿牛先生鼓架费。养伤费。误工费,共白银三两。” 说书人吓了一跳,为难地说:“能不能再少些?” 陈淑卿说:“我不跟你讨价还价,他有个兄弟叫牛纲,就是前几天头顶门板,第一个登冲上云门山,缴获清兵红衣大炮的那个壮士,你去跟他商量吧!” 说书人吓得吐了吐舌头,乖乖的掏出三两银子给了牛纪,并把自己的鼓架留给了他。 牛纪千恩万谢:“听说姑娘在那边唱俚曲挺走红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陈淑卿说:“我们原是分头找马贼的,一听这里边打架就过来了。” 牛纪说:“我不说评书了,帮你们找马守仁去!” 这时蒲松点也来了,听见这话,就说:“大哥就甭去了,留下来帮牛纲参谋军事吧,他刚提升了将军,带兵独挡一面!他勇力有余,智谋不足!身边没有个出谋划策的人不行!我们就此分手,后会有期!” 二人回到客栈,洗把脸,收拾行李,便匆匆向大壮告别。 大壮问:“兄弟刚来,为何又急着走?” 蒲松龄说:“二舅刚才告诉我,马守仁在他馆子里吃了饭,奔莱阳义军大本营去了!这人很危险!让他钻入大本营,骗取了大王的信任,会给义军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必须尽快把他擒拿归案,兵贵神速,迟则贻误大事,特向哥哥告辞。” 大壮道:“既然兄弟急着赶路,就送你们两匹快马吧!此去胶东还有三四百里路程,又多山路,骑马不但省力,而且省时。”说罢,吩咐手下人挑选两匹好马来。 蒲松龄大喜:“谢谢大哥关照!兄弟临别,也关照哥哥两句:您离家半年多啦,文慧姐千里迢迢来找您,在他二舅饭馆里等您好几天啦。近在咫尺,怎么能两地分居,既不合礼教,也显得大哥不尽人情,我们走后,快把她接过来住。” 大壮说:“愚兄本有此意,无奈城围刚解,诸事繁琐,听说济世哈又要卷土重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希望兄弟此去大本营,务必协助大王尽早制定御敌方案,我们这边早做准备。” 蒲松龄问:“我刚才还听说大王在青州呢。” 大壮说:“刚走了。临走还把封特邀信要我交给你。”说罢从袖筒里抽出封书信,郑重地交给蒲松龄。又回头招呼手下:备酒,传令众将为我族弟壮行!” 蒲松龄推辞道:“兄长,为小弟一人去,大可不必兴师动众!” 大壮不等他说完就拦住道:“兄弟何出此言,若不是兄弟献计,不但青州城落入敌手,大壮我也与城共亡了,咱们兄弟共同浴血奋战一场,临别,哥有许多肺腑之言要跟兄弟说,你不声不响地走了,岂不让众兄弟们扫兴。” 不多时,众将蜂拥而至,接着,摆上酒宴,侍从斟酒,大壮道:“本将军用族弟计,一举攻占云门山,缴获红衣大炮十门,使义军破天荒有了炮兵,解青州之围,保住了义军半壁江山,此功之大,冠我军史,为此,大王对族弟十分器重。今早临走留下亲笔信,特邀族弟去大营相会,兄弟此去必得大王重用,望贤弟务必理解大王良苦用心,不负众望。协助大王早定破敌之计,推翻满夷伪朝,建立华夏新政权,解庶民于倒悬,造福子孙后世!方不愧兄弟英雄一世,流芳千古!” 大壮一番话,让蒲松龄既喜又怕,喜的是一向不善言辞的大老粗,从军几个月,居然慷慨陈词!如有大河奔流,一泻千里之势!有这样的口才,定能号令三军,鼓舞士气,怕的是:于大王请他去大本营的意图,是让他留下来参赞军机。此职绝对不能接受!他通过对各种社会因素分析,断定义军不管如何浴血奋战,其结局注定要失败的。试想,仅仅占领了几个山头和几座县城,寥寥数万人的军队,怎能跟拥有庞大国土、几亿人口、数百万军队的大清王朝相抗衡呢?在敌我实力相差万里的低劣条件下,不要说他是个没经战阵的一介书生,就是姜子牙、张子房在世,也挽救不了义军面临的败局。可事到如今,只好见机行事了。 大凡人一旦有了心事,再好美味也难下咽,因此,只敷衍了几杯,便匆匆上路。 大壮率众将一直送出东门,兄弟洒泪而别。 告别大壮上路,蒲松经心事重重:一方面,义军青州保卫战的胜利,清廷十分惊慌!急命青州都统齐尔哈纠集十倍于义军的兵力卷土重来!义军将面临更加残酷的恶战,义军指挥稍有失误,粉碎不了敌人的围剿,就有全军履没的危险!另一方面,马守仁投奔义军目的是充当内奸!企图帮助清兵消灭义军将功折罪,重新恢复失去的天堂!因此既要尽快除掉马守仁,杜绝内部隐患,更必须明确告诉大壮哥义军面临的危险!不然,此去天各一方,当义军大难来临时,这个粗鲁汉子难免做出对不住怀孕妻子的傻事来,自己也将遗恨终生!想这里,情不自禁地回头张望,因见蒲大将依旧站在原地呆呆目送池们,似乎也有心事要向他倾诉!于是对陈淑卿说:“卿妹,我担心义军处境危险!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大壮哥说……” 陈淑卿说:“从目前情况看,我与兄有同感:青州一战,清廷震惊!必然调集更多兵力疯狂反扑!。既然你们各自有话要对对方说,不如干脆回去,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让对方心中有数,好自为之!”于是,勒转马头,原跲返回。 蒲大壮见两人勒马返回,急忙迎上去问:“兄弟不走了?” 松龄说:“不,我有话问哥哥!小弟估计,义军可能面临一场恶战!如果义军失败,兄长作何打算?” 蒲大壮激昂地说:“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有死而已!” 蒲松龄说:“不对!哥哥身为大将,虽然要为大王尽忠,为民尽力,如果两者都尽力做到而不能挽救义军失败的命运,与其同归于尽又有什么意义?起义失败了可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而人死却不能复活!哥哥千万不要做这种傻事!于大王起兵救民水火,其用心是好的。只可惜不占天时!因为刚刚兴起的大清不比穷途末路的晚明。二者相此:晚明是日薄西山!所以很快被农民军灭亡。而大清则如同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正在旺盛时期。不是一般力量能动摇的!就是当年拥兵百万,己经打下天下的大顺不是也被它打败了吗!眼下义军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占领了几座县城,但比朝廷实力,还十分弱小!注定要失败的!如果真的到那一天,我担心哥哥秉性耿直,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撇下文慧姐无依无靠……唉——!万一青州守不住,哥哥就率兵撤回大本营。大本营再守不住,就奔青岛、崂山。我在那边等您。说罢,调转马头,直奔莱阳。 第四十八回 丹崖白雪以桃代梨 洞房花烛剑影刀光 蒲、陈二人出了青州城,直奔义军大本营——昆山大寨。时值暮春时节,山野间一派葱绿,只有极少晚开的野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中,显得孤独而单调。蒲松龄感慨地说:“古人对春天的离去,常常发出凄凉惋惜之慨叹!惟独苏东坡‘大林寺桃花’别开生面,读后使人感觉眼前豁然一亮!,正如这一色葱绿的山谷中,蓦然出现一片盛开的鲜花,才富有诗意呢!” 陈淑卿说:“春天已去,蒲兄雅兴未减!我想,大自然是不负有心人的。我们已经进入莱阳地界,人说:烟台苹果、莱阳梨。梨花是晚春开放的,说不定转过这座山头,路边会蓦然出现一片盛开的梨花,那时,您若无诗作,可就有负大自然的恩赐啦!” 说来也巧,两人策马绕过山头,果然眼前一亮,路边闪出一片盛开的梨花,雪白耀眼,晶莹剔透。微风吹来,清香醉人。两人都被这银妆玉琢的景色所陶醉,凄婉惆怅的惜春之感一扫而尽。 蒲松龄兴致勃勃地说:“由于梨树开花晚,所以古人吟咏此花的诗作甚少,唯独陆放翁《梨花》诗写的最好: 开向春残不恨迟,绿杨窣地最相宜。 征西幕府煎茶地,一幅边鸾画折枝。 还有杨亿的《梨》也很耐人寻味: 繁花如雪蚤伤舂,千树封侯未是贫。 汉苑谩传卢桔赋,骊山谁识荔枝尘, 九秋青女霜添味,五夜方诸月留津。 楚客狂醒潮己解,水风犹自猎汀苹。 蒲松龄感慨道:“杨诗列举的都是白花植物,唯独梨花开得丰满雄浑!你看这片花海,无边无际,流光溢彩。使人以梦幻般的感觉。可惜我们没带酒来,不然登上路旁岩崖,俯瞰这白云似的花海,把酒临风,也不枉到梨乡走一遭!” 他的话音刚落,陈淑卿忽然拍手欢呼起来:“哎呀!蒲兄,你看前面路边杨柳枝头迊风招展的不是酒旗吗?” 走近了看时上面果然写着‘丹崖白雪酒家’六个字,二人喜不自胜。于是系马垂杨,进了酒店。 店小二迎上来:“二位里边坐,吃点什么?” 蒲松龄说:“四个小菜,一壶雪梨老酒!” 酒菜摆上桌,蒲松龄一面斟酒,漫不经心地问酒保:“久闻‘丹崖白雪’乃莱阳一大景观?不知此景在何处?” 酒保指着窗外的岩崖说:“就在这里,客官请看左边这崖壁血红的岩石,和下面万顷雪白的梨花相映成趣,故称《丹崖白雪》,闻名天下。”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观赏梨花,顿觉疲劳消退,心旷神怡。正吃得高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急向窗外看时,路上却空不见人! “一定是在崖上!”店小二边说边向岩崖张望,忽然惊慌失措地喊:“不好了,梨花女要跳崖了。” 两人吃了一惊,随即跑出去看时,只见血红的山崖之上,一个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顺着山梁发疯似的朝悬崖跑来,父母紧紧跟在她身后追着呼唤,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想到即将发生的惨景,人们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陈淑卿却已经做好了救人的准备,她纵身跃出窗口,夸过大路,来到悬崖下面。这时,白衣女子已经冲到崖边,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竟不顾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唤,一头栽下悬崖,与她跳崖同时,陈淑卿纵身一跃。如同拥抱一片白云似的,轻轻将女子接在怀里…… 两个老人追到崖边,不忍看到崖下的惨状,坐在崖上失声痛哭! 店小二仰脸喊道“田老伯,您的闺女没死,在我店里好好的哩!” 一连喊了两遍,老人哪里肯信,只管呼天抢地的痛哭。店小二不得不绕道攀上悬崖,告诉他们:“老人家,您闺女被过路道童救下啦,还不快去感谢人家!” 老人这才止住了哭声,半信半疑跟着店小二不了悬崖,来到店里一看,女儿除了衣裙、头发有些凌乱外,花容如旧。完好无损。十分惊喜,急问救命恩人在哪里? 店小二指指陈淑卿:“就是这位小道长!不是他武功高强,您女儿就粉身碎骨啦!” 老人又惊又喜!忙跪下给陈淑卿叩头:“多谢道长救了我女儿!” 陈淑卿急忙把两位老人扶起来:“老人家,您女儿好好的,为什么要寻短见,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老人泣不成声:“恩人,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寒舍听俺细说根由!” 于是,陈淑卿和老妈妈搀扶着女子,出了酒店,向梨花深处走去。不多时,来到一处庄院:青堂瓦舍,幽雅恬静。众人来到堂屋坐下,老人吩咐家人把小姐搀扶到内室休息,然后献上茶来,接着又吩咐准备酒饭,款待恩人…… 蒲松龄忙说:“我们在店里吃过了,不再麻烦您老人家。” 老翁说:“刚才小女一闹腾,你们哪能吃好?你们救了小女性命,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客气什么?” 见主人盛情难却,只好随他。不多时,酒菜摆好。宾主坐定,老人又要拜谢。蒲松龄急忙扶住道:“老人家,我弟年轻,受不了这么多礼,您快坐下,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跳崖?把隐情告诉我们,我们能做到的,尽力为您排忧解难!” 老人长叹一口气说:“事关重大,只怕恩人空有一片好心,难以为力……” 陈淑卿诚恳地说“老人家,您只管说给我们听听,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我们既然救了令爱一条命,就一定让她好好生活下去!,可翻过来说:你们有难处不说,我有天大本事也用不上呀!” 老人终于被客人的真诚感动,于是将他家面临的不幸倾诉出来:“老汉姓田,祖祖辈辈在这丹崖下种梨为业,没有儿子,只生一个女儿,取名梨花。前几天因偶染小疾,正巧一个过路郎中从门前路过,老伴就把他请来给小女诊视,不料他医道平平,却色胆包天,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借诊脉调戏小女,我们一气之下,把他赶出门去。不料,他是来投奔义军的,为了讨好大王,拿小女作为进见之礼,大王果然听信他的鬼活,当天就派喽啰兵来下了聘礼,要娶小女做‘压寨夫人’,说好三天后来迎娶。今日就是底限了,我们就只有一个女儿,被他娶了去,将来谁为我们养老送终?其实,三山大王对老百姓是蛮好的,他若是平常百姓,女儿嫁了他,平平安安过曰子也就罢了,可他聚众谋反,朝廷三天两头派兵进剿,一旦被官兵打败,我们全家都得赔死!小女知道无法抗拒,就产生了寻死的念头,幸亏被你们搭救。可是他们天黑就来迎娶,我们若不让女儿上桥,大王岂肯罢休?恩人,大王可不是一般人!手下有兵有将,怕你们也惹不起呀!我看这样吧,你这兄弟一表人材,又有一身好功夫。今天救了我闺女,说明他们两个有缘分!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就让小女做你弟媳妇!老汉也有匹马,你们吃完饭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吧!大王怪罪下来,要杀要刮有俺两条老命顶着!” 蒲松龄问:“您说的大王是于七?” “不是于大王,是义军一个头领,才造反时占据盘龙、卧虎、飞豹三座大山。人称三山大王。” “狗屁!”陈淑卿怒不可遏!嚯地站起来说:“既然是义军头领,就应该保护百姓,怎么也沾染上强娶民女做什么圧塞夫人陋习啦?,真是岂有此理!”说罢拔出宝剑:“走,我和你们找他讲理去!” 蒲松龄安慰老人:“大伯,您不要担心!我是于大王请来的客人,今晚就去他的大寨,我会说服他平息这件事的。” 老人还是不放心,一定要陈淑卿带着女儿逃走!陈淑卿无奈,只好摘下道冠,现出女子本相。激动地说:“如果您老同意,就让令爱做我干妹吧!今晚山寨来迎娶,我替她上轿!” 老人说:“不行!我们舍不得闺女,更舍不得恩人!“ 梨花也说“恩姐,那山大王杀人不眨眼,万一劝说不听,恩人落入魔掌,还不如我一死了事呢!” 陈淑卿胸有成竹地说:“梨花妹子,你们尽管放心,我从来不说大话,更不做无把握的事,这回,我一定能战胜这个横行霸道的魔鬼,让他当众宣布放弃这个邪念!并向你们赔情道歉!好啦,天快黑了,老人家,快把妹妹的嫁装拿来我穿上,等花轿上门!” 田老夫妇拗不过她,只好打开衣柜,把为女儿准备的喜服拿出来,帮陈淑卿穿戴整齐。两个丫鬟充当伴娘,只愁没男‘送客’。蒲松龄自荐当大舅子。一切准备停当,田老吩咐家人张灯结彩。只等花轿上门。 掌灯时分,庄上热闹起来,唢呐高奏,锣鼓喧天,人喊犬吠,战马嘶鸣!三山大王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押着花轿来娶亲了。 这边,陈淑卿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山大王发现夫人的随身丫鬟抱着宝剑,十分诧异,喝道:“今晚是小姐大喜日子,带剑干什么?” 丫环未及回答,陈淑卿在轿里朗声道:“不会武功,不佩利剑,能配做你三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吗?” 大王自觉唐突,忙陪礼道:“夫人说的是。”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我本大王拥兵数万,战将百员,就缺个武文兼备的压寨夫人,帮我开国打天下,今回找到贤卿这样的巾帼英雄!真乃天助我也!” 花轿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卧虎山下。抬眼望去,山寨中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寨门大开,众喽啰列队两边,大吹大擂迎接花轿进了寨门,来到聚义厅前落下。 伴娘上前掀起轿帘,搀新娘下轿,拜过天地,新郎用一匹红绸要把新娘牵入洞房,可奇怪的是,不管新郎怎么强拉硬拽,新娘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新郎起初还以为新娘故意跟他逗乐子,拽了几下没拽动,才知道这位梨园千金果然有千斤重量,一时性起气,狠命一拽!红绸扯为两段!陈淑卿仿佛脚下生根一动不动。大王却向前踉跄几步,一个饿狗抢食趴在地上,全山寨爆发出阵哄堂大笑。 大王心中嘀咕:妈呀,夫人竟深通落地生根的功夫!硬的不行,我得和她来软的:“娘子,今晚是我们新婚大喜之日,别赌气啦,天色已晚,我们携手入洞房吧!” 新娘终于开了秀口:“大王,若要我陪你入洞房不难,只要你胜了我这口宝剑,我就乖乖地做你的压赛夫人,若败在我剑下,必须好好送我下山!并向我父母赔礼道歉!不然小女子只有一死!大王您也就坏了一世名声!” 三山大王说:“好吧!就依夫人之言!” “大王一言。” “重如泰山!” “请亮剑!”陈淑卿说罢,一把掀去红盖头,伸手接过丫环手中的宝剑,迎风一亮,寒光闪闪!全山寨爆发一阵欢呼声:“夫人容貌倾国,宝剑天下无双!” 三山大王倒吸一口凉气:“真口好剑!”但立刻镇静下来,他警告自己:你是数万众义军首领,身经百战,无坚不摧的钢铁战士,怎么能让个女人震住?如果败在女子手下,还有何脸面号令众军?我一定要战胜她,决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缘。想到这里,大呼一声:“取我的剑来,与娘子一决雌雄!” 他这一声咋呼,震动了整个山寨,全体将士齐呼啦拥到聚义厅前,擂鼓呐喊,为大王助威,这场面让众将士感到惊讶:平民百姓娶亲那么温文尔雅。我们大王成亲却是刀兵相向,真是千古奇闻!顿时,聚义厅前,灯火齐明,人头攒动,全山寨的人都在观看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在千百盏灯笼照耀下,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开始了。只见一个凶猛如下山之虎,一个轻捷似丛林之猿。一个眼瞅花枝频频伸手折,一个身姿翩翩如蝴蝶斗着狸猫玩。满山寨义军为大王助威,蒲松龄和送亲人捏着把汗!大王越看新娘越上火,恨不得一下搂住亲嘴巴;新娘侧沉着冷静寻找破绽毁他手中剑。新郎取胜心切,狠狠心,举剑朝新娘猛劈下来;新娘不慌不忙,举剑一架,只听嘡啷一声响,新郎手中的宝剑折为两段!他心中一紧张,措手不及,被崩落的断剑划伤手腕,鲜血迸流! 陈淑卿见大王受伤,也吃了一惊。立刻把剑抛给了丫环,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给大王包扎伤口,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女刺客剑伤大王,别让她跑了!” “抓刺客!”山寨秩序大乱!,不明其相的义军将士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聚义厅前,把陈淑卿团团围住! 陈淑卿毫不惊慌,仍在细心为大王包扎伤口。她出奇的镇定,使大王深为震撼!低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动手!” 义军将士见大王面带笑容,对新娘不但毫无怨恨!而且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家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悄悄退回原地,一场风波不平自息。 陈淑卿为大王包扎好伤口,在他耳边轻声问:“大王,还疼吗?” 这关切地一声问侯,使大王顿觉阵温暖流遍全身!心中自言自语道:不怨姑娘不愿意做他的压寨夫人,而是自己配不上人家!他觉得这次输得值,输得高兴,败在高人手下是很荣幸的事。于是哈哈大笑道:“女侠,本大王经师不到,学艺不精,却一向自命不凡,今天败在你这位巾帼英雄手下,终于知道自己吃了几碗干饭了,我没资栝做你的丈夫,总有资格做你的徒弟吧!”说罢,躬身便拜…… 陈淑卿说:“你把该做的事做完之后,再拜师不迟。” “我发誓不娶你了,还有什么事?” “空口无凭,须立契约为证。” 大王笑嗔道:“你真是个难缠,取纸笔来!” 书记员立刻拿来纸笔,大王说:“我说,你写:立字约人三山大王,发誓不再娶田梨花做压寨夫人,食言者天诛地灭!” 陈淑卿接过契约藏好,莞尔一笑:“大王,咱明人不做暗事,现在我实话对您说了吧,我不是田梨花,真正的田梨花在丹崖之下梨园里。她不愿做你的压寨夫人,跳崖自杀,被我救下了。为了让她好好活下去,才上演了这场以桃代梨的闹剧!大王,您起义的目的是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硬将田家姑娘抢上山寨逼迫成亲,岂不是以暴易暴,这与山贼草寇有什么两样?再说啦,大王您欲完成推翻满清的远大目标,必须首先取得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您为娶夫人区区小事而疏远了和人民群众的关系。值得吗?” “好!好!好!我的女侠老师!。”大王心悦诚服地说:“我若早得良师指教,十年奋斗,甭说是区区三山,就整个华夏大地都插遍义军旗帜,一派升平景象啦!——好啦!掀过去算一章,这事不提啦。老师:情把您的尊姓大多告诉我?今后,你若愿留下来做我的老师,我像对长辈一般孝敬您,若下山去了,我写个牌位放在书案上,每早起顶礼膜拜!还请您告诉我,那位献奇计大破清军的蒲先生现在何处?” “我在这里!”蒲松龄挺身而出:“我是顶舅爷名份跟随花轿来的!舅爷没当成,反而认了个大王兄弟!” “哈!哈!哈!”全山寨爆发岀一阵大笑。 笑声中,大王下令:“喜宴开始!请蒲先生、陈女侠聚义厅入席!各位将士也回营房饮酒,庆贺本大王喜得二位良师益友!”说完携着蒲、陈二人的手进入大厅。 第四十九回 寻马来大寨说原由 追踪去深山擒贼归 话说三山大王与新娘子比武失败。山寨一片哗然。只有马守仁暗中高兴:以为大王在众将士面前丢了脸,一怒之下,杀了蒲松龄和陈淑卿,为他打入义军内部扫除障碍。 不料在这节骨眼上,陈淑卿使出戏剧性的一招:立刻丢掉宝剑,取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干净利落的为大王包扎了伤口,她的深切关怀感动得大王转嗔为喜。不但自己主动放弃了娶压寨夫人的念头,而且把蒲、陈二人视作良师益友,待为上宾。 饮酒间,蒲松龄试探问:“大王,听说山寨最近新添一位名叫王寸人的头领。” 大王说:“是的,和先生同乡,也是淄川人。自称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县,因告发上层官员贪酷不法,被诬陷入狱,在朋友帮助下,越狱逃到这里投奔义军。他是迄今为止义军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是组建领导机构、制定法律、政策必不可少的人材!所以大家都同意把他留下来。刚来不久,我们彼此还不太熟悉。不过大家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人聪明、勤快,也很会说话、办事。昨天为北伐大军起草檄文,提笔一挥而就,很有文采……” 蒲松龄道:“大王不要被他的表面现象迷惑,他来投奔义军,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大王一怔:“先生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 “好!”蒲松龄神色凝重地说:“大王,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就直言不讳了:此人就是我淄川县前任县令马守人,王寸人是马守仁三字的缩写,是他越狱后潜逃用的化名。从大王麾下将领口中得知:马守仁用美人计,骗取了大王的信任,允许他在义军大本营自由出入,这就为他刺探义军重要军事情报提供了方便!义军大本营的防御设施和军队部署,一旦被清兵统帅部掌握,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建议大王立即采取果断措施,除掉这个内奸!” “什么?”大王一愣神:“先生怀疑他是清兵奸细?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是从监狱死里逃生的人一旦再落清妖之手必死无疑!义军收留了他,安排他重要职位,允许他在大本营自由出入,表示义军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能恩将仇报充当清妖的奸细呢?先生可不要因为本大王对您的尊重,信口雌黄诬谄好人啊!” 蒲松龄正色道“学生说得句句实言!由于大王对马守仁的根底一无所知,所以认为我背后说他的坏话。他在任淄川县令期间因贪桩枉法,私立酷刑勒索钱财滥杀无辜被判死刑入狱行刑前一天夜里,其妻用美人计,灌醉监狱长潜逃这里。他投靠义军的目的是刺探义军机密,帮助清兵消灭义军!” “先生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做?” “这是他的本性所决定的,就像苍蝇落在粪便上一定要产蛆,而蜜峰飞到花蕊上一定在采花蜜一样!他这种人活着的目的就是权力和金钱!而这两件东西在义军中是得不到的。所以他来投义军的目的是和清兵里应外合,彻底消灭义军!将功折罪,重新夺回失去的天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一定在为清兵统帅测绘一张图。” “什么图?” “义军大营的防御工事及兵力部署图。” “有这事?”大王感到莫明其妙,“先生刚到山寨,与马守仁未曾见面,怎么知道他在干这事?” 蒲松龄淡然一笑:“不知道,推测而已。不过,学生耳闻:以前清兵进攻义军大营总是大败而归。原因何在?” 大王说:“除了义军将士作战勇敢顽强外,主要是清兵不熟悉地形,盲目进攻,常常重了义军埋伏。” “这就是了!如果清兵统帅手中有义军大本营地形地貌及防御工事图呢?他就会一把扼住了义军的咽喉!轻而易举地置义军于死地!这样的严重后果,大王考虑过吗?” “没……”大王猛然睲悟:“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步呢?---来人!”: 亲兵应声而至“大王,什么事?” ‘快把王寸人叫来!” “是!”亲兵答应一声,转身出了聚义厅。不多时,气喘吁吁回来报告:“大王,不好了!他跑啦!” “什么?跑啦!?”大王大吃一惊! “一定是带上地图向济世哈请功去啦!”蒲松龄斩钉截铁地说。 大王立刻命令护卫“诸位头领:各自带人速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将此贼捉拿,碎尸万段!” 蒲松龄劝阻道:“大王不必兴师动众,有人跟踪去了,不出半个时辰,必然献俘聚义厅!” 众人将信将疑,纷纷把目光投向大王: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大王说:“先生料事如神,胜券在握!诸位且宽心饮酒,等陈女侠凯旋归来!”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喊声“进去!”接着,一个血肉抹糊的人一头栽进门来,众人围上一看,正是新来头领王寸人! 陈淑卿随后跟进来,把一张折迭的图纸交给大王:“这是从王寸人身上搜出来的,请大王过目!” 大王展开一看:正是先生说的大寨防御工事、兵力部署图! “谢谢陈女侠!”大王紧紧握住陈淑卿的手,激动地说:“你为义军立了大功,我代表全体将士谢谢您啦!”喝问:“马守仁,你还有什么说的?” 马守仁急忙叩头求饶:“大王,我冤枉啊!图是您让我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大王,怕被她抢去才遭这女贼追杀被迫逃离山寨的……” “谁相信你的鬼话!”大王一脚把马守仁踹开,喝命:“把这恶徒拖出去绑在法柱上!” 亲兵带走马守仁后,大王问陈淑卿“老师!您是怎么发现马守仁逃跑,跟踪把他抓捕回来的?” 陈淑卿说“他见大王被断剑划伤了手腕,乘机煽动义军将士闹事,企图借大王之手除掉我们!,杀人灭口!由于大王深明大义,善恶分明!不但不怪罪我,反而和我们交了朋友。他知道大势己去,悄悄溜走。我见他行迹可疑,跟踪到他的住处。发现他从抽屉拿出张图纸迭好塞进衣袋。断定他暗中窃取了义军机密,投敌邀功!于是悄悄跟着他出了山寨,他发现有人跟踪,钻进了山林。夜间山林里非常昏暗,他迷了路,从悬崖绝壁上摔下去跌成重伤。当我攀下悬崖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正要把图纸往石缝中塞藏,便上前一把抢过来。” “好!好!好!抢得好!”大王连声赞赏:“你抢过来的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义军令全体将士的命根子!”说罢,命令全寨将士集合在聚义厅前,指着捆在法柱上的马守仁大声说:“众位兄弟!马守仁是清兵的奸细,偷偷把我让他绘制的机密地图去献清军。妄图与敌人里应外合,一举剿灭义军!幸亏陈女侠及时识破他的阴谋,跟踪追上,把地图拦截回来!使义军免除了一场灭顶之灾!马贼是我义军和天下穷苦百姓不共戴天的敌人,两手沾满了穷苦百姓的鲜血,不杀不足以平民偾!按照军法判处罪大恶极的汉奸刽子手马守仁死刑,现在,请蒲先生宣布他的罪状。” 蒲松龄激昂地说:“马守仁土豪恶霸出身,重金贿赂吏部高官,窃取淄川县令之职,任职期间,大肆搜刮民财,谳构冤狱,私立酷刑,逼索钱财,草菅人命。旬日之间,虐杀平民百姓数十人,更为甚者:大灾之年,民无所食!马不但匿灾不报,反将数百石赈灾粮存入私仓,企图倒卖自肥。致使灾民饿死者不计其数!马贼恶贯满盈,被判死刑。伏法前夜,被其妻用美人计救出后,潜入义军内部,盗窃军事机密,企图与清兵里应外合,消灭义军!马贼一生,对义军、对百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实属普天下受苦人不共戴天之死敌,依法判处凌迟处死!” 宣判结束,大王拔出佩剑大呼一声: “剐了他!” “剐了他!”义军将士,呼声震天动地! 在一片愤怒的吼声中,刀光闪烁,血肉横飞,顷刻间,一个肮脏的体躯化为一堆白骨! 处死了马守仁,山寨一片欢腾!三山大王传令大摆筵席,一则庆贺除掉内奸,二则为蒲松龄和陈淑卿壮行。 大家正喝的高兴,忽然接到青州急报:济世哈重新集结集十万大军,围困青州城围困攻打甚急!蒲将军求大王火速派兵救援! 第五十回 游崂山他乡遇故知 遭惨败大王入空门 三山大王在聚义厅大摆筵席,一则庆贺除掉内奸,二则为蒲松龄和陈淑卿壮行。大家正喝得高兴,忽然接到急报,济世哈带兵十万围困青州,蒲将军请求火速派兵救援! 大王闻报,哈哈大笑道:“来的好!我正要找清兵主力决战哩!可巧他就送上门来啦!”于是,传令留少数兵力守寨,亲率大军驰援青州。 蒲松龄劝阻道:“且慢!大王先问清楚情况再作决定!” 大王道:“还问什么?送情报的人是蒲将军的亲兵,不会有诈。” 蒲松龄深思熟虑地说:“大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济世哈既然重重围困了青州,如果单为夺取城池,决不会轻易放人出城求援。蒲将军要派人来大寨送信,必须精兵护送经过拼死冲杀方能突出重围,大王应该问问使者是怎么杀出重围的?” 不等三山大王开口,送情报的人便说:“末将是乘中午围城清兵困倦时冲出来的。没费多大力气。” 蒲松龄道:“这么说,是清兵故意放你来大寨求援的。由此看来,济世哈用的是围城打援之计!其意图不仅仅是与义军争夺青州,意在把义军主力调离大寨,一举歼之。因此,大王行军路上,要特别警惕敌人伏兵!特别是潍河谷地,济世哈很可能在那里埋伏重兵,大王到达那里,一定先派人侦察,发现河水骤减,不可强渡,先派少量兵力诱出伏兵,然后对清兵实行反包围……青州解围后,不可与清兵决战,宜放弃孤城,收缩宾力,巩固后方,然后向南部山区发展。待人力物力足以与清兵抗衡或超过对方时,再与清兵决战……。” 大王救援青州心切,无心再听下去。于是打断蒲松龄的话道:“先生说的是,本王牢记就是了。青州危急,兵贵神速!先生要走,恕不远送了。” 于是,蒲松龄即刻告辞下山,夜里下了一场春雨,路边山坡上,果树鲜花怒放,放眼望去,仿佛落下一片色彩缤纷的彩霞。分得了土地、山林的人们,在自己的果园里和蝴蝶、蜜蜂一起劳动,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他们用山歌声表达对义军的感激之情: 层层梯田接蓝天,果树开花红艳艳。 山歌唱得人心醉,丰收果实分外甜! 蒲松龄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唉——!可惜!这样的好光景不长了!” 陈淑卿道:“蒲兄的意思是义军此去凶多吉少?” “这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的!有道是骄兵必败!而大王此刻何止骄傲,简直是利令智昏!济世哈明明是设下陷阱等着,而他却一意孤行,拽也拽不住他!只可怜文慧姐此番恐怕只好陪伴丈夫的灵柩回家了!——唉!不说这些丧气话啦!我们己经做到仁至义尽!连战胜敌人的作战方案都交待请楚了,大王听不进去,有什么办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游山玩水必须具备良好心态!” 然而,向往中的崂山又在何处?在陆地?在大海中?还是在陆地与大海之间?‘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这是白乐天长恨歌中所描绘的海上仙山,现实的海上第一名山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按照大王指的方向,骑马南行,经莱西,过即墨,终于看到向往中的崂山,从大海边缘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来到近前,一堵巨大的悬崖石壁挡住视线,上面赫然雕刻着六个醒目大字:《海上第一名山》。 不见登山路在何方?只得沿石壁下前行。正走间,忽听吼声如雷!只见一挂耀眼飞流悬瀑自云端倾泻下来,顺溪流入大海。 一个中年道士在溪边汲水,两人便过去问路:“请问道长!登山路在哪里?” 道长一边往桶中舀水,随口回答:“路在脚下,何必问之。”当他灌满水桶,直起腰干看问路人时,突然惊喜地问:“施主可是蒲松龄先生?“ 蒲松龄道:“正是学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道长如何认得小人?” 道长提醒道:“先生还记得当年闹贡院时,曾有人大喊:‘留仙快跑,官兵来也!’吗?那人就是我呀!” 蒲松龄道:“记得!记得!这刻骨铭心之事,怎么会忘记呢!当时幸亏您及时提醒我,不然,落入赵贵显的魔掌啦!请问道长尊号如称呼?何方人士?为什么不继续读书求功名,出家在这山中修道呢?” 道士道:“贫道法号山海,在上清宫俢行。当时就因为那一声喊,被抓捕入狱,蹲了一年大牢!从而看穿官场腐败,世态险恶!毅然放弃追求功名,循入清静世界。刚才先生问上山之路,其路多矣!不知先生先要游何处名胜?” “此山有多少处景点?” 道长说:“崂山景观无处不在。就整体而观之,此山灵秀壮观绝伦!古谚曰:‘泰山自言高,不及东海崂。’你看此山从海平面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确比泰山雄伟壮观。试登绝顶,俯瞰海中诸岛,较‘一览众山小’更别有一番情趣。至于山中景点,更是包罗万象!具体说来,有一崂、二珠,九水,道观、禅寺不下百所。其中上下两清宫最负盛名。贫道就在上清宫修行。二位施主远道而来,请随贫道去道观喝杯清茶,然后贫道陪同二位游山如何?” 蒲松龄大喜道:“太好啦!劳累道长了!“ 来到上清宫,只见院内奇花绚烂,佳木葱茏,更是一番风光。道长见蒲松龄对院中花木很感兴趣。笑道:“听说先生正在撰写聊斋,到处搜集妖鬼故事,这里就有段风流佳话……” “噢!什么风流佳话?”蒲松龄饶有兴趣地问,“说来听听!” 道长道:“先生先随贫道观看一花一树留下的遗址。”说罢,引蒲松龄来到幢石碑前,只见上面镌刻着:“花仙香玉遗址”石碑阴面详细记载着:当年白牡丹高有一丈,枝繁叶茂,花大如盘,芳香四溢。人言曹州牡丹天下第一!此花胜曹州牡丹多矣! 接着,道长又引蒲松龄来到另一石碑前,只见上面用同样字体镌刻着:绛雪遗址。碑阴面亦记载着:“当年此处有那株耐冬树,高有三丈,粗达数围,实属罕见!” 看了两处遗址,道长说:“当时两株花木已愈千年,因饱受阳光雨露精华,颇具灵性,每当月光明媚之夜,便化为美女在花间嬉戏。胶州秀才黄生闻之,来此夜读以侯芳姿。果然感动白衣女子现身,自称名叫香玉,乃白牡丹所化。生爱其美貌,与她结为夫妻。第二天相会时,香玉又携一位红衣女郎同来。香玉向黄生介绍,这是绛雪干姐。自此,香玉夜夜来与黄生幽会,而绛雪则很少与黄生来往,有时来了略坐就走,从不同黄生过夜。 过了些日子,即墨有个姓蓝的人进宫游玩,见白牡丹可爱,移栽到他家去了,于是香玉从此销声匿迹。黄生惊问其故,绛雪道:“牡丹自被蓝氏移去,没几天就枯萎死去,所以香玉再也不会来了!黄生恨极,作哭花诗五十首。天天去花穴凭吊、啼哭!绛雪被他真情感动,遂与黄生相往来增多。黄生要绛雪像香玉一般陪伴他,绛雪不肯。黄生亦不勉强。他说:“香玉是我爱妻,绛雪是我的良友也。” 一天夜间,黄生梦见绛雪悲伤而来,哭道:“妾有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则晚矣!”干是,黄生急忙赶到上清宫,原来道士建房,要把那株耐冬砍掉。黄生要道士另选地基,愿出资相助,并给道士银子,要他好好管理耐冬。入夜,绛雪来感塮黄生,黄生道:“今对好朋友,越发想念爱妻!久不哭香玉啦,卿能陪我同哭否?”绛雪应诺,于是,两人同去花穴前痛哭一场。 绛雪与黄生一直保持朋友关系,使黄生更加思念香玉,一天晚上,独坐悲伤,绛雪进房笑道:“报告君一喜讯:花神感君重情,让香玉再降宫中!”黄生大喜,问:“何时?”绛雪道:“不知道,反正不远了。”第三天晚晚上,香玉果然来来了,黄生很高兴,握住香玉的手,感觉甚虚,彷佛没握东西,依偎其身,如依自已影子。惊问其故,香玉说:“昔日妾为花神,身故实之,今乃花鬼,故虚,君可用白蔹屑加少许硫磺粉泡水浇灌,明年今日报君恩。” 次日天明,黄生去牡丹旧穴看时,果然又生出新芽,于是更加精心培育,又做围栏护之。第二年四月果然开花一朵,大如玉盘。花心中俨然坐着个小美人,转瞬间飘然而下,乃香玉也!黄生指着牡丹道:我死后魂魄当寄于此花之下。”二女笑曰:“君要履行诺言。” 十余年后,黄生病重,弥留之际,其子悲痛不已。黄生道:“此我生期,非死期也,哭什么?”又对道士说:“他日牡丹下生赤芽,即我也。言乞而逝。” 第二年,牡丹下果有红芽突出,生长茂盛,却不开花。道士嫌无花,故砍去。不久,白牡丹枯萎,随即那株耐冬树也死了!后人感其真情,刻石记之。 蒲松龄觉得的确是段风流佳话,是夜宿于上清宫,写下聊斋故事:《香玉》篇。 翌日早起,道长下山挑水,蒲、陈也跟随着来到溪边,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三人忙转身看时,只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到近前,那人忽然滚鞍下马,朝蒲松龄抱拳道:“先生救我!” 蒲松龄细看那人,大吃一惊,原来是三山大王!只见他蓬头垢面,浑身血污!心中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幸亏他伤不很重,行动倒还灵便。不及细问,忙叫小卿脱下外衣让他换上,挑着水桶上山。然后折根树枝,用大王脱下的衣服包做人形,缚于马背上。猛抽两鞭,那马负疼,尥开四蹄,沿着山根向北飞驰而去。三人随即离开渓边。 须臾,追兵赶到,发现有人骑马向北逃窜,打马追去。 蒲松龄知道清兵一旦发现上当受骗,定会返回搜山。于是和道长立刻来到上清宫,让大王脱下女装,换上件破道袍,脸上抹些灶灰,在厨房烧火做饭。 不多时,清兵果然来到上清宫搜查,见一个秀才和位道长在松下对弈;一女子在提水浇花;一个年长些的道士在灶下烧火做饭,便过去盘问,老道既聋且痴,所答非所问。别无可疑之人,便下山去了。 清兵走了,大家才舒了口气!于是,大家共进晚餐。蒲松龄问起青州战事,三山大王长叹一声,泪如涌泉:“不听先生之言,果然遭此惨败!原来,济世哈果然用的是围城打援之计:先派兵围困青州,然后在潍河谷地埋伏重兵,并用沙袋堵住上游河水。义军大队人马过河时,见河水骤减,只当是春旱所致,于是,便下令士兵强渡。清兵见义军中计,一声号炮,两岸伏兵齐出。义军被困河谷,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岸上乱箭射入河中,义军中箭倒毙者不计其数!上游放水下来,可怜数万怜义军将士,大半被箭射死。余者水淹丧命!大王战马强壮,跃上对岸,奋力杀出重围……” 蒲松龄询问青州方面情况。三山大王道:“我突围后,本想投青州,听前线逃回的散兵说:青州已失,蒲将军阵亡!又被清兵拦截,只得返回。知道先生此刻还在崂山,特来向先生请罪!当初不听先生良言,一意孤行,不仅断送了数万义军将士生命,而且使无数支持过义军的百姓重遭清兵蹂躏!本王罪孽深重,本当一死以谢天下!想到与先生朋友一场,真情难舍!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来见先生一面,虽死无憾!说罢拔剑欲自刎……” 陈淑卿眼捷手快,一把夺下宝剑:“大王不可这样,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朝受挫,便自暴自弃,非大丈夫之所为!诗曰:‘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跌倒再站起来,继续奋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才是英雄好汉!” 蒲松龄劝道:“义军失败乃天时,非独大王骄傲轻敌所致。大王以一介草民聚众起义,浴血奋战十多年,给清王朝以沉重打击,迫使统治者采取减轻赋税等措施对百姓让步。已经完成了您的历史使命!求活之心,人皆有之,现在归隐道教圣地,清清静静渡过晚年,是最好的结局。” 大王双手合十,深深一拜:“某牢记先生教诲,在崂山修行。”后来终于悟出螳螂拳术。此是后话。 第五十一回 得贵子凭添天伦乐 失诗稿痛彻士子心 蒲大壮阵亡,蒲松龄悲痛万分!遂告辞山海道长下山,昼夜兼程直奔青州。来到文慧二舅家中,老人告诉他:“蒲将军尸体被好心人偷偷埋在云门山下树林里。文慧听说后,天天夜里去烧纸哭祭。清兵到处搜查,凡与义军有牵连的人,一个不留。要运灵柩还乡,必须在夜间无人时悄悄去起。白天怕惊动清兵,招惹是非。” 陈淑卿一听就火了:“岂有此理!朝廷杀人,还允许家人收尸哩!我们就去祭奠一番,看他们能怎么样?” 当夜,蒲、陈二人买了棺木,悄悄运到大壮墓前,果见文慧姐在那里边哭边烧化纸钱。便过去好言劝慰。不料,文慧一见妹夫和小卿,越加思念亲人,悲痛欲绝!经两人百般劝慰,方渐止悲声。此时,己惊动好多村民,大家带了锨,趁天黒挖出大壮遗体,装殓了,抬上灵车。蒲松龄又顾了辆车让文慧姐坐上,于是,陈淑卿一马当先,仗剑开路,蒲松龄乘马后跟,向淄川进发。进家门,正值妻子生了三子蒲笏,阖家欢庆。先生悲喜交集!本应该陪同登门贺喜的亲朋好友、邻里乡亲热热闹闹地喝喜酒,但因担心天热,大壮遗体己经腐朽不能久留家中,只敬了众人一杯酒,便匆匆去帮助文彗姐了理丧事…… 为族兄送葬回来,妻子开抽屉拿出两封信来:一封是园慧大师写给女儿的。信中说:她身染重病,盼望母女能见上一面,迟则须待来世等语。淑卿看完信,痛哭不已,蒲松龄和文秀也陪着流了许多眼泪,竭力劝她节哀顺便,以利远行。 另一封信是朋友孙蕙夫人从江苏宝应寄来的,孙蕙,字树百,是博山县西笠山村人。顺治十八年中进士。现任江苏宝应县知县。因慕先生文才,先生亦喜欢孙蕙读书上进,学有成效,二人常有书信往来。孙蕙在信中说:苏北水灾严重,宝应首当其冲,灾后重建,百废待兴,他一人招架不住,希望老朋友前来帮忙处理案牍,起草文告、书信诸事。蒲松龄很高兴,一来觉得自己适合干这类事。二来,年近不悔,尙无正式职业,堂堂男儿,依赖妻子种田纺织生活。颇感羞愧!有了这份差使,总算能自食其力了。当即写信回应孙蕙,择日动身南下。又觉得应该陪同小卿去看望园慧大师,于是,两人决定:先去剑锋山,然后南下宝应。互相照应,免得旅途寂寞。 当下,立刻收拾行李。整理文稿,发现多年积累的诗稿不见了!就问妻子:“我的诗稿本呢?” “烧……烧了。”文秀声音充满胆怯,她既怕丈夫由于失去半生心血,精神崩溃!同时也为没保护好诗稿深感愧疚!“那天,县衙来人搜查,我一时情急……人慌无智……把诗稿塞进炉灶里……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蒲松龄明白了,他科场出事后,官兵到家里来搜查,妻子怕官府搜去诗稿,无中生有,构谳文字狱,遂将其一火焚之!然而,半生心血化为乌有,实不甘心,问妻子:“他们来搜查发现诗稿了吗?” 文秀道:“你考场出事后,二哥来说:衙门可能来你家搜查,三弟爱写诗,对贪官污吏不满情绪很可能在诗句中流露出来,被官府发现会治罪的。因为写诗被杀头者不在少数!快把他的诗稿统统烧掉,确保平安无事!正说着,祸水带着人来抄家,结果从床头坐柜里翻出你的诗稿,如获至宝。迫不急待地掀着看了会,当他发现诗中有:‘清风吹乱发,撩拨人心烦。’两句时,说:“这是反对朝廷颁布的剃发令!”当时,我吓坏了,乘他不备,抢过诗稿本子投进炉火里。事后,我又悔又怕!夫君,我没保护好你的诗稿,对不起你……” “你做得对!”蒲松龄安慰悲伤不已的妻子,“我在家,也必须这样做,不然,诗稿落在昏官手里,一定牵强附会,肆意歪曲,构谳文字狱加害我们!诗稿没了,可以再写,人死不能复生!——好啦,这事不提啦!” 蒲松龄觉得,失去半生血所凝集的诗稿,意味着一半生命是空白!可在生死悠关的紧要关头,妻子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失去的既然无法挽回,何必在她心灵创伤加把盐呢?况且夫妻分别在即,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什么何时重新团聚,还是让两颗远离的心,在别后岁月聊以**吧! 文秀得到丈夫谅解,不但没宽心,反而更加痛心疾首!她恨自己太愚蠢,当时没想出既能保全诗稿,又能骗过搜查的两全齐美的办法来,使丈夫半生心血免遭厄运。 蒲松龄见妻子心事重重地站着发呆,提醒道:“别为这点小事颁恼啦!快做饭我们吃了赶路。” “哦,好好!”文秀恍然大悟。忙去厨房烧火做饭。 不多时,端来两碗热腾腾荷包蛋面条放在桌上,笑道:“你们快吃吧!人言:出门饺子回家面。我却反着做给你们吃。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陈淑卿道:“嫂嫂是心疼我哥呗!” “何以见的?” “这还用问,饺子馅多味咸,吃了容易口渴,怕我哥路上没处找水喝。面条味淡,和汤齐下,吃饱也就喝足啦,走路不口渴。我说得对吧?嫂子疼丈夫可算到家啦!” “鬼丫头!你呢?” “我嘛,是颓子跟着月亮走——沾点光呗!“ 说话间,狗忽然狂吠起来,蒲松龄忙放下饭碗出屋看时,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进了柴门。问道:“蒲先生在家吗?” 蒲松龄道:“我是蒲松龄。什么事?” 那人道:“小人是孙府家人,夫人差我给先生送封急信。”说罢,从怀里取出书信交给蒲松龄。 蒲松龄接过看时,封面上除收信人姓名外,附加‘十万火急’四字!心中一惊,知道事关重大!忙对送信人说:“劳累你啦!快清屋里用饭,回去告诉夫人,说我立刻动身!”说罢,到僻静处拆开看时,信纸上写着两句话:“孙大人有难,亟盼先生速来救助!切!切!”急忙回屋对陈淑卿道:“本想与贤妹结伴同行,现在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只好分道扬镳啦!” 陈淑卿问:“发生了什么事?” 蒲松龄没回答,把孙夫人的,‘急信’给她看。陈淑卿看过之后,神色凝重地说:“兄长此去,任重道远!小妹先行一步,看过母亲,立即南下追随兄长,赴汤蹈火,甘苦与共!”说罢,告别干娘与蒲松龄夫妇,匆匆上路。 送走陈俶卿回来,文秀问:“孙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蒲松龄道:“信上没写,我猜定是官场险恶,孙蕙秉性鲠直,为官一向抗上,难免受上司迫害,我必须立刻去为他排忧解难。” 母亲和兄弟们都来送行,大家一齐动手,把行李、书箱拴在马鞍上,妻子抱着蒲篪,牵着蒲箬送出门外,看他上了马。 董夫人再三叮嘱儿子:“到了宝应,立刻写信回来,免得家人挂念!离家在外,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千万不要任性自为……”蒲松龄一一答应着,一家人洒泪而别。 他决定先去孙家问明白孙蕙遇到了什么难处,心中有数,好考虑解救办法,却不知西笠山庄在哪里?离此多远?蹅上博山地界一路打听,一个上山砍柴的人告诉他:过山城不远就是,不过山路崎岖,非常难走。又多野兽出没,路上要多加小心! 一开始,道路并不十分难走,过了博山城,才真正投入大山怀抱!有诗为证: 人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千棵万棵树。 只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 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居。 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 在马上颠箥一天,身体仿佛散了架。黄昏时分,终于弯上去西笠山的羊肠小道。仰脸望去,道路像条弯弯曲曲的细线从山顶飘落下来,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路面不但崎岖不平,而且,异常狭窄,只能牵着牲口,紧贴崖壁行走。天又渐渐黑下来,晚出觅食的狼群一递一声噑叫:他害怕极了,不由想起陈淑卿来,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啊!正走间,突然从山坡林木中窜出只恶狼,向他迎头猛扑过来!他吓得惊叫一声,转身急退,马却转不过身来,连他一起跌入山涧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舒适洁净的房间里,一个年轻丫环坐在床沿上为他搧凉。见他醒过来,忙向主人报告:“老夫人:先生醒过来啦!”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在丫环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床前,看着他的脸,眉开眼笑地说:“先生终于醒过来了!可把我们吓坏啦!梅香,快去把鸡蛋蘑菇汤端来!” “老人家!我怎么能麻烦您老人家?”蒲松龄诚惶诚恐地说,挣扎着要坐起来,然而剧烈的伤疼使他不得不重新躺下。 老人安慰他:“先生,你摔伤啦!安心在这里疗养几天,伤好后再去宝应。” “老人家!您是——?” “我是孙蕙的母亲,昨天傍晚一个砍柴人来报信,说:“一个牵马的先生受狼惊吓,跌下山涧去啦!我吓了一跳,忙派人去看,果然是先生,忙派人抬来家!请郎中耒给您上药包扎,所幸只磕破了些皮肉,没伤着筋骨,调养几天就会好的。” 蒲松龄道:“不!孙大人有难,亟等我去救助!一刻也不能躭搁!我到府上来,是想问问孙大人遇到了什么难处?心中有数,好想办法解救,不想与狼狭路相逢……” 老夫人抹抹眼泪道:“信中只说是遭人诬谄,罢官下狱,他那种脾气,看来凶多吉少!只怕先生一介平民,无职无权,也救不了他——唉!官场险恶呀!” 蒲松龄安慰老人:“当今皇上圣明,决不容忍不法官吏无端迫害好人,我有个朋友在都察院任职,实在不行,找他去北京告御状!” 老夫人还是优心重重:“听说害他的大官是皇亲国戚,只怕皇上也无可奈何。” 蒲松龄道:“老夫人放心!只要孙大人在我赶到宝应前平安无事,我就有办法把他营救出来!告辞了——我的马呢?” 老夫人道:“掉下山涧摔断了腿骨,兽医给它上了夹板,在后槽养伤呢。先生执意要走,就骑我家的马吧。” 蒲松龄道:“也好,早一时辰赶到,孙大人早一时脱险!” 第五十二回 渡沂水先生遭窃贼 过蒙山侠女射狼精 蒲松龄告别孙蕙家人,骑马赶路,中午时分,来到青石关。抬头一望,好一道雄伟关隘!只见两山对峙,天若一线。山顶与白云相接,飞瀑如银河高悬。传说这里是齐鲁两国分界线,山顶上长城遗址依稀可见。 先生心事重重,无心观看山景,欣赏古迹,只顾催马赶路,终于在傍晚时登上沂岭。 正走间,忽听远方传来沉闷的雷声,看时,只见西边天际涌起大片乌云,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泥土气息,显然,暴雨就要来临。他急忙催马下山,抢在雨前投宿住店。 瓢泼大雨下了大半夜,第二天清早,雨过天晴。蒲松龄早起牵马要走。店家劝阻道:“先生急什么?一夜暴雨,沂河洪水暴涨,船不能渡,不如在小店再住一天,等洪水退了过河。” 蒲松龄赶路心切,哪里听的进去?店主人再三劝阻不住,只好作罢。他顾不得泥泞路滑,来到河边看时,只见河面足有一里多宽,浊浪滚滚,犹如万马奔腾,轰鸣声震耳欲聋。渡口只有一只小船,牢牢系在岸边柳树下,随水漂荡,却不见艄公。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好回到村边山坡上,一面放马,等洪水退去…… 日近中午,觉得有些口渴,去村头一户人家找水喝。这户人家很穷,两间茅屋破败不堪,门却没关。在门外喊了两声,屋里似乎有人答应,却不见出来。他口渴如焚,只好硬着头皮进屋一看,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汉躺在土炕上呻吟,拱手道:“老人家,过路人找口水喝,有吗?” 老人咳嗽两声没起身,很像有病。伸手一试前额,果然发烧烫手!忙回去取出包裹中的药物,又到邻家找了半碗开水,给老人服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老人高烧退了,精神好了许多,话也多起来。通过攀谈,知道老人有个儿子在渡口摆渡,这里地处南北交通要冲,过河人多,也挺挣钱。只是太不成器,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光棍一条。又极不孝顺,不但平日不管爷,就是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他也不管不问。老人日常生活花销,全仗住在河南岸的闺女供养,而今河水暴涨,孩子过不来河,晌午多了,连口水没喝上!要不是先生给治好了病,只怕连晚上也熬不到啦! 蒲松龄安慰他:“老人家,救危扶弱是我们年轻人的责任,您别在意这些,我随身带着干粮,只要有开水,我们现在就吃饭——这里有锅灶吗?” 老人指着屋墙旮旯说:“那里有,您扶我起来去烧水。”一边说着,挣扎着要起来。 蒲松龄急忙扶住他:“老人家,您只管安心躺着,我去烧吧。”说罢,来到灶前看时,锅虽有,缸里却没水。他想起放马的山坡上堰下有股泉水。于是提着水桶来到山泉边,灌了半桶水回去添进锅里,打火点燃炉灶,烧了半锅开水,泡煎饼和老人吃了午饭。 下午,再来到河边看时,洪水虽有所减退,老人却找不到儿子,天黑也没回家,蒲松龄只好相伴老人过了一夜。 直到第三天河水退下去,老人才从村中一个寡妇家找到了儿子,把客人为他治病的事告诉了他,说自己感恩不尽,又无法报答,叫儿子无论如何把客人送过河去,表达咱们的一点心意…… 儿子听说是位骑马的客人,猜想一定是个有钱的,既出远门,带钱肯定不少。顿生邪念,忙跟老爹回家看个究竟。 到家一看,客人已经走了,见桌子上放着一串铜钱,明明知道是客人留给老爹治病、吃饭的救命钱,抓起来就往衣袋里装。 老爹大怒,一巴掌搧过去:骂道“你这见钱如命的畜生,人家对咱有大恩,咋能再要人家的钱?快去河边还给人家!” 这话正中儿子下怀,满心欢喜地说:“好,我这就给客人送去,顺便送他过河。”来到河边,却只字不提钱的事,一双贼眼,只一个劲地盯着客人马背上的行李包裹,假惺惺地说:“风急浪大,渡船又小,人和牲畜只能分渡,先渡人呢?还是先渡马?” 蒲松龄想:“这小子不住拿眼瞅我的马匹、包裹,一定没安好心,先渡马过去。他骑着跑了怎么办,不如我先过去,马匹行李有他老爹看着,料无大事,于是迈步上了船。 人过去了,艄公撑船回到对岸,却不再回来! 蒲松龄等得不耐烦,遥望对岸,只见渡船泊在大柳树下,人和马却不见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艄公早起不良之心,借口浪急船小,只渡人过河,回去好偷马匹行李。他爹年老体衰,能奈他何?后悔不迭,只好望着滔滔河水,捶胸顿足,叹息不已。 没了马匹,去宝应路程尚远,大热天气,可怎么走呢?况且,被褥衣服、路费盘缠都在马背上,一路上吃饭、住宿怎么办?虽然有朋友在彼,可眼下有难,怎么好麻烦人家?我一生小心谨慎,这次却让贼人钻了空子?临走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山高水险,要时时提防野兽、歹人,为啥就不牢记在心上?他呆了,傻了。一动不动地站在河边,仿佛变成了一截木头,两眼直勾勾地地望着对岸,幻想马匹、行李一下子出现在视野里。 忽然,不知是错觉还是梦幻?系在对岸大柳树下的渡船好像动起来,而且朝这边驶来了,船上有马也有人,而且是两个人,渐渐地,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清楚。两个人中,黒大个当然是艄公。另一个身材单细,一身洁白衣服的年轻人,手持宝剑逼着艄公撑船,那么英武潇洒,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卿妹! “小卿!”他狂喜地大声呼喊着,身不由己地跳进河水里,向前迎上去,然而没走几步,奔腾咆哮的河水把他掀倒了! “松龄哥,危险,快回去!”小卿挥手大喊,然后学着艄公紧抓铁索用脚猛蹬,小船如离弦之箭,飞一般驶到蒲松岭身边,把他拽上船来。 船到对岸停稳,小卿用剑指定艄公,对蒲松龄说:“哥,你解开包裹看看东西和钱少了没?若是少了什么,就问他要!”吓得艄公浑身颤抖,连连求饶。 “卿妹,你这是……”蒲松龄见小卿对艄公粗暴无礼,有点过意不去。 “他是个贼!”小卿骂道:“对付贼子就得用对付贼子的办法,他胆敢偷了什么,就一剑捅了他!”吓得艄公急忙跪下,叩头求饶:“先生,小人一时糊涂,起了邪念,罪该万死!可怜小人家有老父……” “呸!”蒲松龄一口唾沫吐在艄公脸上:“你这不孝之子,你爹病得起不来床,你不管不问,要你这样不成器的劣子什么用?——卿妹!啥时赶到这里的?怎么这巧,正撞上他偷我的马匹、行李……” “马是他父亲给截下的!我来时正碰上爷儿俩在大街上争吵,他要牵马去卖,他爹拽住缰绳不放,骂他:“伤天害理,客人留给我治病的钱拿去还不知足,又要偷人家的马匹、行李,你还有点人性吗?” 我就问老人是怎么回事?老人便把你给他治病、做饭给他吃,以及在他家过夜的事说了一遍,说为了报答您的恩情,特意早起叫儿子送你过河,并再三嘱咐他不要你的船钱,可这畜生不但不听,反而恩将仇报,连你的马匹行李也要偷去,幸好他发现的早,拽住马缰绳不放……我制服了这贼,夺过马匹……老人现在那边看着我的马呢,说要亲自过来向你赔情道歉……” 蒲松龄听了,又气又喜,说:“你回去替我谢谢老人,告诉他老人家,水急浪大,别过来啦!”一面说着,解开包裹,又抓出两串铜钱。让陈淑卿带去交给老人。又对艄公说:“那串钱你既然拿了,就算我付的船钱吧!知错改了,还是条好汉,从今以后,只要你学好,孝顺老人。我决不亏待你!” 艄公叩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划船去了。 蒲松龄清点了一下衣物钱钞,一点没少,十分高兴,小卿又回到他身边来,心中像春风吹过,暖意融融,甜蜜难言…… 不多时,渡船又划过河来。小卿先扶老人下了船。然后牵马上岸。 老人感情激动,老泪横流,双膝一软,又要下跪。蒲松龄急忙扶住他:“老伯,千万不要这样,兄弟年轻无知,我不怪他,只要他以后知道孝顺您,我比什么都高兴,天不早了,你们快回吧!” 老人骂儿子:“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恩人叩头赔不是。”说着,硬把儿子摁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才罢休。 两人辞别老人,上马南行。进入大山谷中,两边,岗峦连绵,群峰竞秀,断崖峭壁,刀削斧劈。忽然听见轰鸣声响彻山谷。仰脸看时,只见一挂白光闪闪的瀑布自云端垂泻而下,水雾迷蒙,如绵绵细雨,经阳光一照,化作一架彩虹,给这空旷的山谷增添了神秘色彩!蒲松龄激动得直欲挥舞双臂,纵情欢呼!可是一想到小卿正处于丧母的悲痛中,便叹了口气,悲怆地问:“大师几时仙逝的?安葬何处?我真后悔没跟你同去见她老人家一面,留下终生遗憾!” 小卿哽咽道:“母亲七月初一卯时而逝,遵照她的遗愿,安葬在庵后棋盘石西侧松林里,母亲临终一再嘱咐我,处理完她后事,就投奔你,作为终身依托,可她哪里知道,我们早有言在先,事业上的朋友,精神上的依托,这种关系保持愈久,越感觉珍贵!母亲仙逝后,松韵、竹音对我说:卿姐,你既然无意跟蒲先生结为伴侣,何不继续承大师衣钵,留在庵中和我们一块修行,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超过大师,修成一代活佛的。” 我说:“我的志愿杀尽人间害人虫,一旦落发修行,不问尘世,岂不让那些嗜血成性的豺狼庑豹逍遥法外?别看我今生立志独身,却想让你们过上正常女人的生活,一旦有机会,你们都还俗,找个如意郎君,享受人间夫唱妇随的甜蜜……” “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不同意你的独身主义,既然当初我做了错误的抉择,希望你不要成为我错误抉择的终身受害者!作为大哥,我希望自己妹子尽快找个如意郎君,组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只有这样才公平。我们才能更好的和谐相处。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有个初步设想,你当年既然唱红泉城,不如再回去重操旧业。这次回去,不是你自己单枪匹马弹琴唱曲,而是和竹音、松韵或更多的人组成戏班,我这里有现成剧本,让我们的俚曲戏在明湖大戏院或大观园戏楼有一席之地!” 小卿道:“那是后事,定法不是法,我也有个打算,等你有了安身立命的正式职业,不再四处漂泊,让人有了安全感之后,我就主动退却,不再追随你,可眼下不行,比方说这次南下江苏,一路跋山涉水,又多豺狼猛兽,一个文弱书生,自身安全不保,叫人如何放心,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一个花甲老人如何争得过身强力壮儿子,你这人也太冒险啦!千里走单骑,我越想越不放心,草草埋葬了母亲,立刻赶来。幸好老天保佑,河水瀑涨误了你的行程,总算追上啦!。” 蒲松龄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响,想起小卿对自己一往情深,百般关怀体贴,回想父亲对这个美丽、聪明、善良,多情的女子的偏见和歧视,禁不住潜然泪下! 小卿说:“过去的事,不说了,蒲兄,你看这里景色多美!面对此情此景,兄何不灵感一现,来一段沂蒙赋呢?” 蒲松龄说:“好,贤妹听了: 才过大河,又入峡谷,仰望云天一线,俯瞰涧深无底。群峰若何?美女比肩;峭壁若何?刀削斧劈;石径若何?云中抛线;飞瀑若何?银河泻地。苍鹰翱翔兮击空搏云:山雀鸣叫兮婉转清奇。水汽蒙蒙兮如烟而似雾,长虹横空兮而多彩而多姿。三山无此景,五岳难寻觅,李、杜悔未至,蒲、陈恨来迟!愿于此结庐,羽化而仙逝……” 不等他吟完,小卿扑哧笑道:“把我们这两个山野草民和诗仙、诗圣相提并论,亏你想得出来!” 蒲松龄道:“不管怎样胡诌乱扯,我是‘赋’出来了,你当年曾唱红泉城,此刻不来一曲?岂不徒有虚名?” 小卿道:“这里景致都被你划拉净了,要我唱什么呢?” 蒲松龄道:“青山不尽,绿水无穷。凭我这点本事就能划拉净了?你看,农夫在梯田里收割庄稼,姑娘们在摘收山果……到处欢歌笑语,岂不是最新最美的一曲田家乐?” 陈淑卿莞尔一笑:“说得也是,我就唱一曲《沉醉东风?田家乐》吧: 两面青山相峙对, 层层梯田垒翡翠。 高粱火焰红, 谷子黄金堆。 扁担颤得彩云飞, 一曲山歌下翠微。 役役奔忙活得累!” “好!”蒲松龄拍手喝采:“扁担颤得彩云飞,一曲山歌下翠微。多美妙的佳句,只是结尾两句太刻薄些!” 陈淑卿问:“此话怎讲?” “笑他趋名逐利客,役役奔忙活得累!正是笑我蒲某人为了小小幕宾蜗角虚名,几吊蝇头微利。跋涉千里,历尽艰辛,还连累别人奔走呼号,哪如农夫蚕妇,日出而始,日幕而归,十亩良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活的快活自在……” “哈!哈!哈!”,两人开怀大笑。 此刻,日头早坠落在西山背后。天空中,只有被落日烧红的缕缕晚霞在缓缓移动。山谷中升起白茫茫的雾霭。 突然,担着庄稼下山的人们突然停往,他们把沉重的担子放在路上,纷纷站在山坡突兀的岩石上朝前方眺望,前面,不时传来阵阵惊恐的呼喊声疯狂的犬吠声。 下马一问才知道,前面山谷中群狼拦路,咬伤了几个人,大家都不敢往前走了。 一位老农发现小卿随身带着弓箭。脸上露出了喜色,上前一揖道:“这位小兄弟会射箭,为啥不上前头去射杀那头狼精,驱赶狼群呢?” 陈淑卿听了,毫不迟疑,跃过一担担庄稼朝前跑。蒲松龄不放心,嘱咐歇肩的农夫照看马匹行李,紧随其后,来到山谷口。只听得人喊、犬吠、狼嚎声响成一片!定睛一看,谷底道路和两边山坡上果然有二三十只狼朝着行人张牙舞爪,显示出它们残忍的本性。而惊慌失措的人群也不示弱,一个个手持扁担、镰刀、镢头、木棍朝狼群挥舞呐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站在两侧地堰上,不停地向狼群投掷石块,却始终没人敢冲上去。十来只狗也跟人一样,面对比它们数量多的狼群,只是发疯般地狂吠,不敢扑过去与群狼撕咬……。 陈淑卿选好射程最佳的地方停下来,握弓搭箭,准备射击。 一位老猎人提醒道:“公子看见打头那只大公狼了吗?它是狼群首领,射死他,狼群就乱了阵脚,不打自散。可是这头公狼成了精,有道业,见你一箭射来,它能一口咬住箭杆!放在一边,然后再咬第二支箭……等你箭射完了,再率领群狼发动攻击,已经伤了不少人,公子要多加小心!” 陈淑卿点点头:“知道了,多谢老人家提醒。”却不相信野兽会这么聪明。瞄准目标,奋力一箭射去,那狼果然张嘴咬住箭杆,轻轻放在身边草地上,然后昂首凝视,准备再接第二支箭。小卿连放数箭,都被它如数处理!看看壶中只剩一箭!不由心慌起来。 蒲松龄道:“老人说得对!此狼咬接箭术,非一日之功,大概以前有不少猎手这样射过它,久而久之,练成绝技。对付如此狡黠的野兽,只能智取。不能力拚。” “如何智取?” 蒲松龄说:“用骄兵之计,先以谷秸为箭轻射,让它咬接。谷秸体轻,咬接毫不费力,久而久之,狼便不以为然,这叫虚骄其心;待其懈怠之后,真箭实射,管保一箭毙命!” 陈淑卿信其说,正好身边有片谷地,主人剪去实穗,只剩秸秆。蒲松龄顺手折下一根,掳去枯叶。递给小卿,小卿搭在弦上向头狼射去,头狼轻轻咬住,放在一旁。射到十来根后,估计狼懈怠了,将箭奋力射去,那狼果然不加提防,张嘴轻轻一接,不料这回来的却是锋利无比的真家伙,哪里接得住,直贯入口腔深处,连脖子都穿透了,惨叫一声,倒地而死!。 群狼见头狼倒毙,惊慌失措,一阵乱噑,四散奔逃,小卿拔剑在手,振臂高呼:“不要让这群畜生跑了!杀呀!”众人一齐出击,将狼群圈在中间,猛烈砍杀,狼群死伤大半,只有少数冲出包围,逃入山林中去了。 村民们把二十多只死狼抬到打谷场上,点燃灯笼火把,开起祝捷大会。 老者开口讲话:“乡亲们,今天,两位过路客人为我们蒙山人除了心腹大患,从今以后,我们的孩子、牲畜再也不会被狼伤害;我代表众乡亲向他们表示感谢,并将死狼折合白银二十两奖赏他们。说罢,一挥手,立刻有个村民用盘子托着两锭大银送到客人面前。 蒲松龄忙站起来说:“乡亲们,我们兄弟路过此地,为大家打狼除害是完全应该做的,银子是乡亲们的血汗钱,我们不能要,既然大家把银子凑起来了,我建议作为抚恤金救助那些被狼伤害过的人,让他们早日治好创伤,过上好日子!” 打谷场上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第五十三回 劈涛斩浪杀贼救友 对酒当歌慷慨激昂 话说蒲、陈二人在蒙山谷射杀狼精,率领山民消灭了狼群,为蒙山人除了心腹大患,接受众人挽留,当晚在庄上住下来。 第二天早起,翻过最后一道山岭,便出了山东地界,踏上了平畴千里、河道纵横的苏北平原。然而使他们迷惑不解的的是:正当鱼米之乡早稻成熟的季节,这里却是赤地千里,若不是树上还有残存枝叶,几乎见不到一点绿色。地上被厚厚的黄土覆盖着,风一刮,天昏地暗,当地人告诉他们:一个月前,这里经历了一场特大水灾,稻苗刚刚抽穗,被洪水吞没,深埋泥沙之下,房屋泡为泥堆,几十万人口、牲畜被洪水吞噬,腐烂的尸体随处可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味! 原野上出现了一条横贯东西的长带,当地人告诉他们:那是淮河大堤。爬上大堤,只见浑浊的黄水自西方天际滚滚而来,那气势,那声威,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蒲松龄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上面标的分明是淮河,他听人说淮河也是多灾多难的河流,却从未听说它是这么浑浊,这么波澜壮阔!两人禁不住倒吸口冷气!站在大提上,望着浊浪滚滚的河水发呆! 忽然,远方水面上漂来一个黑点,而且越来越大,来到近前看时,原来是只渡船.艄公看见堤上有人要过河,急忙打招呼: “客人要过河吗?” “是的。” “船小两马不能齐渡,人先过还是马先过?” “人马一起过。” “也行,先让这位先生牵马上船,公子在岸上稍等。” “不,我送大哥一块过去。” “岸上的马和财物没人看守……” “没事,丢不了的。” “那好,请站稳,我要撑船啦!” 原来,陈淑卿发现艄公两只贼眼一直往蒲松龄身上使劲,知道他起了坏心,怕蒲松龄一人在船上遭暗算,坚持同船先把他送过去,再回来牵马,不给艄公可乘之机。他的计划可算十分周密,如果不发生意外,船家再起坏心也不会得逞,可是船一启动,情况就变了,一来风急浪大,二来艄公存心使坏,那只渡船时而抛向空中,时而沉入谷底,把两人颠簸地天旋地转,呕吐不止,小卿见情况危急,拔剑逼近艄公,喝命他把船稳住,艄公哪里肯听,只怕小船不翻。看着将到河心,水流更急,风浪更大,艄公把长篙往船头一拄,纵身一跃,小船立刻直立起来,将蒲松龄掀入水中,艄公手持长篙,朝蒲松龄头部乱捣,小卿看得真切,从后边抓住长篙一拽,把艄公拽倒船上,随即跳水去抓蒲松龄,一个巨浪打过来,两人一齐没入水中。危急关头,忽然觉得两褪被大手攥住,身体也被举出水面。 艄公看见,大吃一惊,调转船头刚要跑,船却生了根似的,怎么也划不动,这时,水中冒出一条大汉,先把两个落水人撮上船去,接着两手扳住船帮。那船就像扎了根一般!任凭艄公如何拨弄,纹丝不动!艄公吓得惊叫一声,跳水就逃。说时迟,那时快,大汉发现艄公跳水,拔岀一柄飞叉投去,正中后心,艄公翻过个,沉入水中去了。 “小卿!”大汉见陈淑卿睁开了眼睛,狂喜地喊:“你们要去哪里?怎么就上了这贼船?” “郑大哥!”小卿睁眼看见大汉正在对昏迷中的蒲松龄施救,急忙过去帮忙,“松龄哥怎么样?” 大汉说:“他多喝了几口水,吐出来就没事啦。于是,把蒲松龄头朝下横放在马鞍上,然后轻轻捶打后背,只见秥乎乎的水混合食物残渣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流出来。大约过了一袋烟功夫,他睁开了眼睛,嘴里梦呓似的呼唤:“小卿,小卿……” “松龄哥!”小卿惊喜地喊:“我没事,好好的呢!你终于醒过来了,好险哪,是郑大哥救了我们!” 蒲松龄吃力地说“壮士大哥!一别二十年啦,你好啊!” “好!好!好!”郑飞叉狂喜地把蒲松龄从马背上抱下来:“只要你活下来,比什么都好!今日要不是巧遇,那贼肯定把你们都害了。” “那贼船家呢?” “见龙王爷去啦,人心无足蛇吞相!上回我遇上他在这里图财害命,劫了个贩茶叶的,可怜他家有老母,没结果他性命,这回又碰上他害你们……悔不该那次没宰了他,让他不知又害了多少人!” 陈淑卿问:“郑大哥,你咋发现这贼要害我们的?” “我们的商船也正来到这里,发现他又要图财害命,就立刻靠拢过来,结果还是让他得手了。唉!这人做尽了坏事,最终也害了自己!唉!不说这事啦,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去……” 蒲松龄说:“我们要去宝应,大哥先划船去南岸送下我,回头再去把小卿的马匹渡过来。——这样,可就误了你的行程了。” 郑八叉说:“没事,我和老板说好了,让他们在清江码头等我……”说罢,抓起双桨,一阵猛摇,把船划到南岸,蒲松龄下了船。直到这时,才忽然想起他的马来.“我明明是牵马上船的,怎么就没了呢?莫非那贼也把它掀入水中冲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两人骑一匹!”陈淑卿安慰他:“马会浮水,也许自己游到对岸去了,过了河再去附近村子里问问吧。”说完,与郑八叉上船,返回北岸去了。 “两匹!”船驶过河心,小卿忽然发现蒲松龄的马也在北岸,狂喜地对郑八叉喊:“老马识途!即使落在水中,它还是返回北岸去找同伴哩!” “又有人在打马的主意!”郑八叉忽然发现岸上有三四个人向两匹马围拢过去,对小青说:“你来划船,我游过去驱散他们!”说罢,撒开双桨,一头扎入水中不见了。 小卿抄起双桨刚刚划出两三丈远,看到郑八叉已经在对岸渡口岸边冒出水面,朝岸上企图靠近马匹的人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人刚伸手抓住缰绳,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措手不及,被那匹马尥起后蹄踢倒在地,其他人见水中冒出个彪形大汉,惊呼一声,四散奔逃。 郑八叉也不追赶,见船小载不下两匹马,便对小卿说:“你划船慢慢走,我牵着两匹马游过去。 小卿不放心:“你先渡一匹马过去,我在岸上等着。” 郑八叉说:“你只管摇船走就是,我游得保证比船快!”说罢,一手抓住一根缰绳把马拉下水,呼哨一声,两匹马把他夹在中间,冲向南岸。 陈淑卿奋力摇撸,还跟不上他。船刚划过河心,郑八叉人马已经上了岸。 “大哥,你真行!”蒲松龄在岸上看呆了! 郑八叉说:“蒲贤弟,你和小卿先骑马走,我把船找个地方藏起来,回头乘它去清江,那贼即使没死,没了船,也不可能再在这里作恶干坏事了。”说完,一跃上船,回头一招手道:“你们在前头村庄酒店等我,不见不散!” 目送小船消失在烟波中,两人才牵马过了河堤,然后上马朝村庄走去,远远望见村头绿树梢头飘着酒旗儿,猜想定是酒家了,正想找个清净地方坐下等郑大哥,却见郑八叉乐呵呵地迎上来。 “贤弟、小卿,里边坐,我已经定好酒菜等着你们。” 蒲松龄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一拍:“大哥,你神腿啊!我们骑马还不如你快!” “这叫兵贵神速!”郑八叉咧开大嘴笑着:“那年在一片石、一员清将从背后偷袭,砍中坐骑,把我掀下马来,因见我伸手去背上拔叉,吓得拔马就跑,岂知我不想伤他,只看中了他的马好,于是放回叉去,跑去追他,还真追上了。把他抓下马来,往地上一摔,一下摔了个扁呼达!纵身骑上他的马,真过瘾,可不知为啥,我们百万义军还是被满鞑子打败了,真窝囊!” “大哥小声点,小心被人听见。” “怕个球!我真恨不得再找满鞑子干一仗,杀个痛快!” “大哥!”蒲松龄见店里喝的人都围上来听他说当年李闯王的事,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说点别的吧,小心惹出事来。” “没事!”郑飞叉依然我行我素:“遭了水灾不赈济,这里的百姓都恨透了满洲人,可惜这苏北是方贱土,任凭满洲人烧杀抢掠,却生不出个李闯王来!唉!老弟,听说胶东一带就出了个于闯王,带领百姓造反,攻城略地杀鞑子,我真想……”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蒲松龄拦不住他的嘴,只好高声唱起“空城计”来。熟料郑八叉还是接着他的话茬说下去:“诸葛亮也不是个打天下的帅才,他比牛金星强,对主子鞠躬尽瘁,充其量不过是个宋献策,他胸襟狭窄,固执己见,容不得勇猛善战的魏延,听不进他分兵定长安的良策,最终败在司马懿手下,抑郁而死。” “酒菜来喽!”随着一声吆喝,店小二端来酒菜摆在桌上,这里的饮食与山东不同,鱼米之乡,不过是些许螃蟹、小鱼、草虾、蛤蜊之类,东西不多,价格奇贵!小二见众人脸上不满之色,只好抱歉道:“客官,大灾之年,东西短缺,凑付用些……” “放屁!”郑八叉一拍桌子,震得杯盘齐跳!只见他虬髯倒竖,怒目圆睁,朝小二脸上一巴掌搧过去,打得小二鼻口出血,撇了托盘,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依在墙壁上才站稳脚。而郑八叉怒气未消,过去又要打,幸被小卿拦住,嘴里犹自骂道:“你小子看老子付不起钱咋地!老子走遍天下,还没碰上瞧不起的哩,就你王八蛋狗眼看人低,别看老子一身穷相,银子却有的是。”一行骂着,从腰里摸出一锭十两大银,往桌上“哐”地一放,硬是把桌面砸出个碗大窟窿,吓得店小二伸出舌头,半晌没缩回去,店老板见小二吓呆了,只好出来打圆场:“好汉息怒,小二不懂事,让您老生气,您消消气,先把银子收起来,我去看看,有啥好菜肴尽做来让好汉爷受用!”说罢深深一躬,转身要去。 “拿着!”郑八叉抓起银锭抛过去,店掌柜忙伸手接,却被打坐在地上,银子用袍襟兜住,挣扎起来,蹒跚着去了,众人一阵轰堂大笑 不多时,店掌柜亲自端来酒菜,确是上等牛、羊精肉和一坛上等洋河大曲,又问是否要琴曲陪酒。 郑八叉不耐烦地挥手斥道:“我们自有诗翁、曲仙,不听你们那些下流殃殃调,有污文士耳目,快滚!快滚!再换壶好茶来!”吓得老板连连撅屁股,还想唠叨什么。 小卿催他:“你别啰嗦啦,他就是民间传说的黄河大侠,好生伺侯没错。” “我的天!”店老板裂裂嘴,走了。 酒过三巡,郑八叉黝黑的大脸盘泛起红光,忆昔当年,心潮更加澎湃:“卿妹,记得当年我送你去蒲秀才家时,你还穿着开裆裤,拖着两条黄鼻涕呢,这不,一转眼成大老姑娘啦……” 没等他说完,小卿扑哧笑了:“还有呢,那时候,我趴在你背上,瞅着你满头油灰虱子,像黏糕团上撒了层芝麻似的,真硌硬人,现在想起来还恶心哩!” 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好啦!”蒲松龄打圆场道:“儿时虽幼稚,却天真质朴,憨态可爱,知道相互护短,如今长大了,道相互抖起丑闻来啦。” “不是抖丑!”郑八叉意犹未尽:“那阵,战争频发,我们全军将士,马不摘鞍,人不御甲,整年累月,囫囵打滚,不用说我们将士,就是闯王夫妇,身上的虱子也得大把抓,搁到现在,却是一盘好菜!呃,你们别笑,那阵,我们真拿那些吃人肉喝人血长起来的东西当下酒菜,咯嘣!咯嘣!可好吃啦!”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郑八叉斟满一杯酒,双手端起来送到蒲松龄嘴边:“秀才兄弟,打仗要学楚霸王,喝酒要学李太白。他有一首喝酒诗,是陈夫人说的——叫什么来者?……对!将军酒,是吧?” “将进酒!”小卿笑着纠正。 “对,将进酒!”他说:“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要喝三百杯!” “一日须倾三百杯。” “别打岔!倾三百杯和能喝三百杯是一样的,大老粗在秀才兄弟面前背诗,叫‘专门提壶’!” “这叫‘班门弄斧’。”陈淑卿又笑着纠正。 “程咬金才‘专门用斧’哩,那也是一位英雄,不论打胜打败,都是哈哈一笑,曹操也是这样的人。打了败仗差点儿全军覆没,还开怀大笑,这才叫豪放,这才叫英雄,你们秀才赶考和我们武将打仗一样,哪能仗仗都胜。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听师母说,梁皓八十二中状元,还早了三春呢,秀才兄弟才多大年纪,一科考场失意就愁眉苦脸的,当心愁坏了身体!”他端起酒杯又灌下去,喷出满口酒气:“其实中了状元又有啥意思?放个知府、总督,顶好当个宰相,又能怎样?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万一有时不小心触了虎须或摸了老虎屁股,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袁崇焕不算不忠,不算不是将才吧,宁远一战,把满洲人的祖宗努尔哈赤给气死了!从关外昼夜兼程赶回北京‘勤王’,等待他的却是‘凌迟处死’!使天下忠臣烈士为之心寒!蒲老弟,我老郑也劝你一句,别把功名利禄看得太重了,倒不如和我贤妹相携相伴闯荡江湖,遨游天下,痛快一生,何必如《西厢记》上说得,为了点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患得患失,抑郁一生呢?” “郑大哥!你真行!”蒲松龄一竖大拇指站起来,抚掌大笑道:“相识二十多年,今日才真正认识了你郑八叉。才见面,我觉得你粗头笨脑的,听了这番谈吐才豁然明白,你原来是外粗内细,表悍内秀的英雄豪侠,你对功名利禄的精辟见解,使我茅塞顿开!不错,我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被仕途绳索捆得透不过气来,身陷泥沼却又无力自拔,不敢越传统雷池一步,以致抑郁蹉跎,半生潦倒!实不相瞒,今日千里迢迢赶去宝应,是应宝应知县、乡友孙蕙之邀去做幕宾,实在是为了一点蝇头微利,自己苦苦跋涉不说,还连累上小卿一同受苦。虽然如此,还是自己安慰自己,先找点差使干着养家糊口,再图进取,谁知命运多舛,进取不成反险些把性命搭上!第一次:科考落榜,知山东巡抚与主考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心中不愤,写了首小诗;给贡院题了付对联。根本算不上闹科场,这样就捅了蚂蜂窝!赵贵显如临大敌,调兵遣将来围捕我。要不是小卿出手相救,早已做刀下之鬼!今日河中遇险,又多亏大哥相救。通过这两件事,是我深深感到做人之险。可退一步想,两次遇险,两次获救,又使我认识到今生有吉人相助,福大命大。” “这叫天不灭曹!”郑八叉又把话题扯到三国上:“我就佩服曹操,跌倒能自己爬起来,而且越战越强,不像我们闯王,山海关一败,一蹶不振……使大顺江山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哥!你喝醉了!”小卿警觉四顾,见两个公差进了酒店,扬手在郑八叉肩上猛击一掌:“八哥,往事如烟,让它随风飘散吧,说说当前你在那大货船上干什么差使?” “一言难尽!”郑八叉脸上的激情渐渐消褪,如同满天薄窬将日头蒙住:“我跟闯王、刘将军身经数百战,每战我都杀敌数十百人,可到后来还是逃不脱一个败字!最后终于土崩瓦解,溃不成军,没法再战。于是带着十来个人去租来山投了刘铁城,这人也不是成大事的,他抓住了一位富商,图了人家财,又要害人家命,我出于不愤,一跺脚离开了他,想去投奔太湖洞庭山宋大王,不想路上误入陷阱,被官府抓住,是那位富商出钱赎出我来,并与我结为兄弟,我现在他船上做保镖!等他把茶叶送到北方后,回来去投洞庭宋寨主。秀才贤弟,我郑八叉虽是草莽,却粗知仁义二字乃做人之本,一生愿结交天下英雄好汉,自从第一次护粮船见到你,就认定老弟将来定成天下奇才。第二次送小卿去,本欲借一杯水酒三柱香火于与你结为兄弟,但那时战事频繁,无暇顾及,今天既然在这借酒推心置腹,不妨再续前盟,以了心愿,不知贤弟嫌愚兄粗鲁否?” 蒲松龄道:“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何必追求名义上的兄弟,兄弟来自血缘,无可选择。结拜兄弟,形式而已,而朋友则来自义气,志同道合,肝胆相照!朋字双月齐肩并立,无贫富贵贱之分,无上下高低之别,从某种意义来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大哥以为如何?” “好,就依贤弟!”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刚刚经过了一场生死相救,更觉情深意笃,三人从中午一直喝到明月东升,兴犹未尽、意犹未了! 郑八叉是个爽快人,既答应了老板一更天赶到清江,决不食言!喝罢杯中酒,起身告辞。刚要走,只见店小二端着那锭大银来到桌前道:“我家主人因郑将军是闯王部下,决意送上这桌酒菜。十两银锭,如数奉还!” 郑八叉说:“不行!闯王治军,纪律严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岂有喝酒吃饭不付钱的道理,拿回去,郑某告辞了!” 两人一直送郑八叉上了大堤,夜色中隐约见小船在芦苇丛中,就放了心。拱手道:“郑兄走好,后会有期。” 郑八叉也站在船头还礼:“贤弟!小妹!以后有事,去太湖洞庭山找我。”说罢,将长篙往岸边一顶,小船如离弦之箭,飞入滚滚浪涛之中。 第五十四回 村店投宿惊闻事变 茶馆访师详述实情 话说蒲、陈二人站在黄河大提上,目送郑八叉小船消失夜色苍茫的河面,转身下了大堤,返回客店。 灾后苏北平原的夜晚,寂寞而荒凉。只有黄河奔流不息的涛声,给深沉的初秋之夜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两人脚步放得很轻、很慢,也很少说话。夜色中的村庄,同样以恬静、慈祥的姿态来迎接他们。 敲响了客店的板门,引起一连串经久不息的犬吠。 店主人披衣出来开门:“客人回来啦!哪位将军去了哪里?” “他说去清江。请问清江在哪里?” 店家说:“出了这村向西南不远就是清江城。三河交汇的大码头!客官明日早饭后动身,赶到望河楼吃中午饭。那是全城最豪华的大酒家!名酒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有青楼、歌妓…” “好啦!好啦!”蒲松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唠叨,“给马上草料没有?天明,我们还要赶路哩!” “上啦!上啦!马无夜草不壮!这点常识我有。”店家嗫嚅着进屋取了钥匙,带领他领他们来到东边一排新搭的草棚房前,开了一间房门,点上灯盏。然后把钥匙交给蒲松龄:“天晚了,客官快安歇吧!”说罢转身欲走… 蒲松龄说:“再把隔壁这间房门打开。“ 店家一怔,不解地问:“这大炕能睡四五个人呢,你们二位还睡不下?“ 蒲松龄道:“你没看出来,我这位小弟是书生,夜里用功怕乱,我们各住一室!” 店家很不情愿地去取钥匙,嘴里咕噜道:“我看这小兄弟,束腰紧袖,身材矫健,倒像武士。” 蒲松龄笑道:“就因为她夜间常常起来习武,睡觉也打旁练、竖直站,影得人睡不着觉!我才不跟她住一块呢!” 陈淑卿忍着没笑出声来。 店家不平气说:“秀才言之差矣!我看这小兄弟,英俊潇洒,端庄秀气,若是个女孩子再一打扮,那真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完全不像你说的那么俗陋!好吧,既然你们兄弟俩不愿睡一块,恕我冒昧瞎猜,这小兄弟一定是女扮男装,男孩子哪里有这般秀气的!” 蒲松龄斥道:“你井底蛤蟆见了多大的天?唐朝年间,我们淄川出了个罗成,那小伙长得十个潘安不如,登州城里走一圈,美女跟出十几里长的一大串!最后一人一条手帕打发她们各自回家,把全城手帕店买个精光……” “客人真会说笑话!”店掌柜开了房门,两人各自放好行李,正准备熄灯睡觉,忽听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嘭!嘭!嘭!” 老板急忙开了门,灯影里,驶进辆轿车来,车棚上赫然写着“宝应县衙”四字。赶车人掀起门帘,下来两个人,武者在前,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蛤蟆眼、蒜头鼻,一脸横***的五十来岁,瘦小精干,慈眉善眼,下巴垂着一缕山羊胡子,梳理的有条不紊。他向店家一哈腰说:“深夜打搅,甚觉惭愧!店里可有吃得?我们在渡口呆了半天半夜,还没吃饭呢!” 店家道:“既然开得店,不怕饿肚汉。吃得喝得都有,客官请点就是,客官是吃了饭赶车回衙呢,还是在本店住下,明早再走?” 武的骂道:“废话!你没见我们这狼狈样,像是要赶路的吗?快去弄些酒肉来让老子打打牙祭!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邪霉!老子在宝应干了这么多年,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自从来了姓孙的,把老子像囚犯似的管束起来。剿匪缉盗,维持治安,天天干苦差使不说,还得为他接来送往,天天过奴才似的日子!常言道:跟着老虎走遍天下吃肉,跟着狗走到哪里都吃屎!在这么个熊包手下办事,多受辛苦少挣钱,还得受窝囊气。没本事就让贤,别他妈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回好啦,丢了纱帽蹲了大狱,还盼着个穷秀才来救他,我就不信一个酸子能斗得过总督老爷?” 瘦老头不服气说:“孙大人没错,上头把治河银子贪了,下边州县官吏怎么雇民夫挖河清淤?空口白牙让民工饿着肚子干活行吗?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好,岂非咄咄怪事?” 武的白了文的一眼:“你真是迂腐透顶!执迷不悟!什么时候啦,还替姓孙的开脱,姓孙的倒了台,你也得屎克螂搬家滚蛋!” “滚就滚!跟着孙大人为民请命,死了也值,不像你昧着良心说话,和索玛里一个鼻孔出气!索玛里伪造皇室,图谋不轨!有人告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为这事亲自去南京查访,若情况属实,它就得满门抄斩!爪牙也滚锅煮老鼠——一个也跑不了!你再不回头,就等着下油锅吧!” “不可能!”武的暴跳如雷:“人家是堂堂国舅爷,皇后娘娘能眼睁睁看着亲哥哥上断头台?” “皇上雄才大略,大义灭亲!才不管他国舅国姨呢!下一步肯定要出大事,你就等着瞧吧!” 武的辩论不过文的,只好幸灾乐祸地慨叹:“孙大人盼着他的老乡能来救他,一下午连个尸首也没打捞上来,怕是被冲到东海喂鳖了!哦,酒菜来了,我们边吃边说。” 听了他们的一番对话,蒲松龄知道这两个人是孙夫人派去渡口接他们的,只因去晚了一步,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酒店里,他还从他们谈话中知道:孙蕙好像遭到两江总督索玛里的陷害!为了查请事实真象,决定明天去请江拜访恩师施润章。 店老板推门进来埋怨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投宿,我说让你们两个一屋睡,你们不干,这两人往哪里安排?” 蒲松龄说:“你光挣钱,不盖房,才来几个人就盛不下。趁早将门前牌子摘掉!” 店家说:“客官不知道,一场大水冲了个一马平川,这几间草棚也是才搭的,你们一个月前来住店,只怕要睡露天哩,这样吧,让这位小兄弟去厨房里勉强住一宿。” 蒲松龄说:“还是我去吧,这间屋子炕大,他们是两个人,睡得开。” 店家不好意思道:“还是先生看事,只好这样了!不过让您这样身份的人住伙房,实在太不像话啦!”说罢,帮蒲松龄铺盖搬到伙房去了。 原来,孙蕙从蒲松龄的回信中得知他的动身日期,估计三两天内能到达黄河渡口。担心他渡河时遭黒心艄公的暗算,连续两天让夫人派师爷刘孔集和捕快王霸赶车去渡口迎接。两人来到渡口时,正好看见艄公张五的尸体从水中打捞上来。人们沸沸扬扬地传说:张五是摆渡客人过河时被强人杀死的,强盗劫船本为掠财,既然水性极好的穷光蛋张五都死于非命,既有财物又有马匹的远方客人焉能幸免??于是众人继续打捞,直到天黒毫无收获,才罢休。 刘孔集是孙蕙的老朋友,半年前,应孙蕙邀请来宝应县衙做幕僚,来时住过这家客店,所以跟店家认识。店家问他们从哪里来,上哪里去,为啥这么晚才来住店?刘孔集说:他们是奉孙夫人之命来渡口接人的,不料艄公在渡人过河时被强人杀害,船上的客人下落不明。他们在渡口等到天黒也没打捞着,所以来投店晚了。 店家说:“天缘凑巧。今晌午三个外地人……” “不!”王霸急不可待地打断了店家的话:我们迎接的客人只有一位 “你急什么?让店家把话完嘛!”刘孔集呵斥王霸,“我估计应该是两个人。” 王霸哪肯示弱:“不可能!一个穷秀才出门难道还带着仆人?” 店家道:“老先生说的有道理!你老接着说下去。” 刘孔集说:“我为什么估计是两个人呢?蒲秀才的底细你们不知道!他有个红颜知已叫陈淑卿,是个文武双全的侠女。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由于父命难违,有情人难成眷属。一直以朋友关系相处。康熙二年癸卯山东乡试,蒲松龄文章雄冠诸生!而考官却找借口将他驱黜考场!把他的文章让赵贵显的儿子照抄中了解元。他一气之下闹了贡院,遭到官兵围捕。在这紧要关头,陈淑卿挺身而出,救他冲出重围。从此,两人常在一起!” “蒲松龄胸怀坦荡,大义凛然!对贪官污吏、为富不仁者疾恶如仇!常常在公堂之上为弱势者伸张正义!甚至当众揭露贪官污吏的罪恶,率领诸生把他们驱逐出去!因此也常常受到贪官污吏迫害。每当这时,陈姑娘总是出手相救!这次南下,一路上跋山涉水,又多歹人猛兽!蒲松龄一介书生,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孤身一人千里走单骑!陈女侠能放心?不一路相随相伴才怪哩!” 店家一拍手道:“这就对了,上午来店里喝酒的三个人中,细瘦高挑,秀才打扮的中年人,一定是你们要迎接的客人;而那个容貌秀气、英姿勃勃的道童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了!当时他们要分室而宿,我就怀疑道士是女扮男妆。听你老这么说,一点没错!” “他们现在哪里?” “陈女侠就住在隔壁,先生搬到伙房去了。” 刘孔集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建议王霸去伙房见客人。 王霸没好气地说:“你们是同乡,我去算什么?”只顾吃喝,身子动也不动。 “不懂人情!”刘孔集嘟囔着,起身跟店家来到伙房。 蒲松龄急忙起身相迎:“孔集兄别来无恙!” 刘孔集说:“留仙贤弟,你让我们找的好苦啊!孙夫人连续三天就派我们来迎接你们,每次都扑空!今天一大早又驱车赶到渡口,听说艄公张五出了事,心里为你们揑着把汗!刚才店家说,中午三个人来这里喝酒。喝完之后,一人走了,其他两个人就在隔壁。我猜一定是你们!走吧,到那边一块喝两盅!” 蒲松龄大喜道:“承蒙仁兄牵挂!我们刚刚吃过,不过去啦!因为过河时遭到歹人暗算,幸被一位壮士相救,幸免于难!来这里喝了几杯。害得仁兄好找!仁兄在上,请受我一拜!”说罢深深一躬。 刘孔集急忙双手搀扶:“贤弟不必多礼,只要你们平安无事,今晚就不必在此住宿了,跟我们一块乘车回衙,免得老爷太太挂念!不然,他们又要煎熬一夜了!” “管她呢!”王霸一步闯进门来,“只要我们见到了蒲秀才,不再担忧就行了。马不停蹄跑了一天,深更半夜赶回去,谁受得了,要回,你自己回吧!我住下好好睡一觉。再说,先生和这位小兄弟已经租好房间,准备安歇,我们就一块住下,明日一早一块回去,既顾全了大局,也免得过度劳累。” 刘孔集说:“既然你不走,我也只好住下,只是夫人又一夜难眠了。” 蒲松龄因为明天要去拜见恩师施润章,也不愿意再走。于是,大家吃了饭便准备睡觉。然而水乡蚊子太多,咬得人睡不着,向店家要了根火绳点着,满屋里烟雾弥漫,蚊子是少了,却呛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各人拿把蒲扇来到天井里,一边搧风驱赶赶蚊子,一边闲聊。 初秋之夜,暑气未减,店家院子小,又闷又热。反正睡不着,不如去打村外谷场上或许凉快些。 打谷场周围,树木稀少,蚊子果然少些。大家在摔打谷粒的石块上坐下来。 王霸逞能,见有只碌碡,便过去抓住两头的木轴扳了个平身,来到蒲、陈身边往地上咕咚一放,把两人吓了一跳! 陈淑卿见他蓄意挑衅,冷冷一笑:“王捕快,搬个碌碡何难?举起来才是英雄!” 王霸说:“你道我举不起来!”说罢,挽挽袖子,紧紧腰带,抓住碌碡两端木轴,用尽浑身气,举了齐肩,觉得两臂酸麻,手脖子一软,碌碡咕咚落在地上。 刘孔集说:“别逞能啦!小心砸伤了脚!” “你行吗?”王霸傲慢地说:“你的本事不过是耍耍笔杆子,对力气活,无权插言!——看样子这位小兄弟也是习武的,也来试一试。”说完,伸脚用力一蹬,碌碡咕噜噜地朝陈淑卿滚过来。 陈淑卿不慌不忙,看看碌碡滚到面前,伸脚一挑,就势用两手接住,轻轻举过头顶。刘孔集,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像个大姑娘,力气却得上西楚霸王!” 陈淑卿莞尔一笑:“王大哥有意让着我哩!” 残月西斜,北斗横空,夜阑更深。旷野里雾气弥漫,身上也觉得潮湿起来。于是大家回到店中安歇。 第二天清早,蒲松龄早起洗梳完毕,对刘孔集说:“听说恩师施润章放了清江道台,过门不去拜谒一下,于礼上过不去!仁兄和王捕快先回衙禀告诉夫人放心,我们随后便到。” 刘孔集、王霸驱车走了。 蒲、陈二人吃过早饭,骑马奔清江县城而来。水灾过后,城市面貌全非!破屋残垣,一片狼藉!残存的城墙下,街道两边,到处都是灾民搭起的稻草棚子,店铺多半关门停业,任凭无家可归的流民在廊檐下栖息。人们衣着褴褛、满脸菜色,沾满污垢的黑手端着破碗残瓢,乱纷纷向行人乞讨:“客官行行好,给口吃的……” 为了防备扒手行窃,小卿一直走在蒲松龄的身边,她侠气十足,慷慨仗义,不时把一枚枚铜钱放进讨乞者的破碗、残瓢里。遇上老、幼、病、残者,加倍施舍!没到道台衙门,两串铜子只剩下串钱绳了。 来到道员衙前,蒲松龄向看门人递上名片:“请转告施大人,学生蒲松龄求见。” 看门人说:“大人早起出去了。先生若有要事,下午再来吧。” 两人只得怏怏走开,路过闹市区,见一高楼,门上匾额写着‘观河楼酒家’。两边对联是: 河流此地成大海 人登斯楼是英雄 陈淑卿道:“这里又不是海岸,河流到此怎么会成了海?一个普通人上楼便成了英雄吗?这付对联真是吹牛之作!” 蒲松龄道:“非也!此楼名观河,登楼一览:黄、淮、运三条大河在此相会,拥抱欢腾!,波澜壮阔!其宏伟壮观景象比大海毫不逊色!特别是黄河滚滚洪流仿佛从天而降,汹涌澎湃,一泻千里,那姿态,那气势,会使人激情勃发!斗志昂扬。干事业无畏无惧,勇往直前!不达问目的决不罢休!有这种精神的人不就是英雄吗?小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此楼建筑格局虽然不十分宏伟,装饰也欠华丽,然而由于它的方位所在,仍不失苏北一大景观!我估计顶层四壁,也如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等名胜建筑一样,多有文人墨客题咏,其中不乏千古绝唱,读之发人深省,催人奋进之作,我们不妨上去看看。” “站住,不许入内!”随着一声断喝,左右闪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陈淑卿喝问:“既是酒楼,为何阻拦食客?” “河督大人和总督大人在楼上观光饮酒,任何人不许上去打搅!” 陈淑卿大怒:“混账!他们是大人,难道我们是小人?”扬手一巴掌,把守门大汉搧个趔趄,转身又要打另一个,却被蒲松龄眼神止住…… 第五十五回 清江道真情激义愤 逍遥宫借剑充钦差 蒲、陈二人正欲上楼,却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陈淑卿大怒,扬手一巴掌,将大汉掮个趔趄,转身又要打另一个,被蒲松龄目光止住。拉着衣袖退出门来。小声道:“两个贪官在楼上喝酒,定是密谋迫害孙大人!我们迫切需要知道的是他们的行动计划!而不是现在去教训他们,发泄心中愤恨!我想这样的大事,恩师大人一定非常清楚。我们去听听他的见解,再决定如何行动。” 蒲松龄昨晚喝多了酒,觉得有些口渴,遥望对过,阁楼门前悬着个斗大的茶字。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这是一幢古色古香的二层阁楼。门额横匾写着‘品香阁’。两旁的楹联却是: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碗茶去; 浓茶苦、淡茶甜,品味人生,苦尽甜来。 语句浅显易懂,细品深含哲理。加上一笔遒劲柔美的行书字,正是他所熟悉的恩师大人手笔。他知道老师的字人见人爱,却很少给人题写联额。特别是商号店铺找他写字更是一概拒绝,他是从来不愿自己的字和‘商’字联系在一起的!那么茶馆的匾额,楹联额既然是他老人家题写,足以说明他与茶馆老板关系非同一般。 湘帘启处,便觉幽幽清香迎面扑来,进去一看,生意果然不错,人声喧哗、座无虚席,两人只好拾级而上。二楼果然人少,北面临窗一张八仙桌上,只有一位老者独坐品茶。由于一顶草帽将大半截脸遮住,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貌。 蒲松龄觉得老人形象有些熟悉,便走了过去。 他们惊奇地发现,老人看似在品茶,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观河楼’前停放的两乘大轿。那是河道总督吴义和两江总督索玛里的乘座。他们此刻正在观河楼上喝酒欣赏歌舞,悠扬悦耳的丝竹之音不时随风飘来。而这位老人为什么对这两位朝廷大员如此关注呢? “客官,喝什么茶?”茶博士过来问。 “不,恩师这里有。”蒲松龄脱口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认定老者就是恩师施润章,大概是下意识决定的吧。来到桌前站住,深情地看着老人,老人也转过脸来看是来了那位学子,四目相遇,都有说不出的惊喜! “恩师一向可好!” “留仙,可把你盼来啦!这几天,我天天都去渡口看看你来了没有,今天因听说二枭在观河楼聚会,就一直在这里观察他们的行动!没想到你就来了。来得好!来的巧啊!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住处去吧。这位是小卿姑娘吧,老朽自从离开济南,好几年没听你唱曲啦!今天,咱师生要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走,到后台去!” 两人没听懂老师话中寓意,只跟着出了茶馆,来到道台衙门书房中。佣人献上茶来,三人喝着茶,继续刚才的话题。 “恩师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你来宝应做幕的事,是我向孙大人推荐的,所以当然知道你的行程喽。” 蒲松龄心中一惊:“恩师,你怎么向孙大人推荐一个书呆子呢?为人做幕可要有心计呀!” 施润章说:“你蒲松龄呆吗?回顾一下你在短短三十年人生历程中,上演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剧目吧:四岁孩童智退清兵;十四岁被人誉为猜灯迷状忘元;十八岁连取县府道三级考试第一名;二十二岁题诗闹贡院;如今年富力强,正是手托青天,力挽狂澜的年华,又有文武兼备、侠肝义胆的小卿姑娘鼎力相助,营救孙蕙大人这岀大戏,主角非你莫属!你们昨天上午来了,没跟他们一块去宝应,大概也是在为营救孙大人的事未雨绸缪吧?” 蒲松龄道:“昨天接我们的人来晚一步,我们上了黑心艄公张五的贼船。幸被朋友搭救,他乡遇故知,就去喝了几杯。接我们的人听说渡船出了事,担心我们被害,于是在渡口等着看打捞尸体,直到半夜才去村店投宿,从他们谈话中,得知知道孙大人出了事。详细情况特来向恩师请教。” 施润章说:“入夏以来,苏北平原发生了史无前例的特大水灾!黄河决口,夺淮入海。原本多灾多难的淮河流域变成一片泽国!淹死人口数十万计。方园几百里村庄被夷为平地,早稻绝产!灾民无食。同时,黄河水把大量泥沙带入运河,淤塞了航道。南北航运陷于瘫痪!南粮要北调,朝廷要收复台湾,数十万军队及所需物资要南运!只因河道不通无法实施!为此,皇上把治河列为施政第一要务,下诏户部拨银五十万两,派户部侍郎吴义任河道总督坐阵清江,而两江总督索玛里却趁火打劫,将五十万两河银借去,在南京大兴土木,招兵买马,图谋不轨,后因有人告发,工程被迫停止,而五十万两白银却挥霍一空。为尽快疏通河道,皇上给吴义下了死命令:限期七月底完成运河清淤工程。而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必须花费巨资雇佣民工、民船,州县无钱,向吴义要,吴义不得不催索玛里还债。于是,索、吴密谋:严命沿河州县官吏强抓民夫疏河。宝应首当其冲,孙蕙为官清正,发誓宁肯丢官,绝不逼民!上书朝廷揭发索、吴罪恶,追回治河银子!奏折被上书房大臣索额图扣压,出示索玛里,索玛里因此对孙蕙恨之入骨,决心除掉他,杀一儆百!于是,进京与皇后密谋。取得尚方宝剑和刑部批文。今天,索玛里从北京回来,吴义立刻把他迎到观河楼密谋杀害孙蕙之事……刚才我在茶馆里观察他们的行动,正愁无计可施,可巧你们就来了!” 蒲松龄说:“我们早晨去过观河楼,卫兵不让进门。” 施润章道:“此时硬闯不行,你们可扮作道台衙门的差役,以订酒菜为借口,混入观河楼,密查其行踪,回来,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必要时,见机行事!注意,一切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蒲、陈二人欣然应诺,立刻换上道台衙门差役服装,来到观河楼,向看门人出示腰牌后,进入院内。 店小二见是道员衙门的人,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问:“二位,是订席还是订菜?” 蒲松龄道:“府上来了位贵宾,施大人派我们来订个包房。最好是楼上。” 小二道:“楼上没有,楼下任选!” 蒲松龄想:既然不让上楼,先去楼下,再瞅机会上去。便道:“好吧,快领我们去瞧瞧。” “好的!”店小满心欢喜!一行走着,又不厌其烦地自夸起来:“我们观河楼是全清江城最好的酒家,山猛海鲜、名酒佳酿,应有尽有,要欣赏歌舞,有从南京聘来的秦淮名妓……达官贵人、南来北往客商、当地富豪乡绅、城里店铺、商号老板,就是京城来的八府巡按、钦差大臣乃至出巡私访的万岁爷也来光顾过!你看,刚刚醉倒了一个总督,河督大人犹在楼上酣饮……”说着,把二人领到楼下一个房间里:“差公,这雅室刚刚用梦甜香熏过,幽雅恬静,芳香怡人!八洞神仙光临,也感到满意……” “别吹啦!”小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门前的对联明明写着‘人登斯楼是英雄’我们要做英雄哩!英雄胸怀博大,高瞻远瞩!你却把我们领到这囚室里来憋气!真是狗眼看人低!蒲兄,我们上楼去!”说罢,出了房间,朝楼梯口走去。 “请止步!”酒保跨前一步拦住去路,双手抱拳深深一揖:“二位,河督大人和总督大人正在楼上饮酒观光,吩咐下来,任何人不准上楼打搅!” “放屁!”陈淑卿眉毛一挑,杏眼圆睁:“他们是大人,难道我们是小人?一样花钱买酒,为什么不让我们喝得高兴?” “不行就是不行!”酒保伸开胳膊一横:“年轻人怎么不识好歹!上去冲撞了二位大人,小心被抓去蹲大狱!” “我不怕,滚开!”陈淑卿挥手把酒保摆弄了个趔趄,抬脚跨上楼梯。酒保慌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衣,拽住不松手:“小祖宗,你不怕,我怕呀,你杀了我吧!” 蒲松龄说:“如果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中了状元,不怕报复你?” 酒保梗着脖子说:“爷们就是当了宰相,要杀要剐随您便!不过,爷眼下还只是一介差役,不能把小人怎么样,可总督大人要小人早晨死,小人就活不到晌午,小人不怕显官,就怕现管!” “这就是现管!”陈淑卿一巴掌搧去,酒保啊呀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过,他还知趣,挣扎着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这时,蒲松龄发现,楼下还有后门,从半开的门口望去,是个花园,假山怪石隐约可见。便故意大声说:“老弟,犯不着和这等势利小人一般见识,有道是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若大清江城里,难道就他观河楼的酒饭好吃?我们到别处去!”说罢,把目光指向后门外。 小卿会意,于是,两人转身出门,来到小花园里。只见奇花绚丽、异草芬芳。转过假山,进入一片竹林,正走间,忽闻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原来是两个粉头供总督大人消遣完了,要回楼上去,正好和二人走个对头。 陈淑卿拔出宝剑,逼近二人小声恐吓:“不要声张,不然宰了你们!告诉我:索玛里在哪里?” 两人战战兢兢地把手指向竹林深处道:“在……在逍遥宫睡觉!” “逍遥宫在什么地方?” “往……往前走,不……不远,就……就是。” 两人放轻脚步继续前行,来到幽篁深处,果然有三间玲珑精舍,门额上悬匾写着“逍遥宫”三字,里面传来齁齁鼾声。蹑手蹑脚来到窗下一窥,只见粗矮肥胖的索玛里像一头没屠净毛的死猪,赤条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衣架上挂着件簇新二品官服,床头柜上摆放着双眼花翎红珊瑚顶子和一串玛瑙朝珠,而那柄金光灿灿的尚方宝剑挂床头墙壁上。显然,索玛里乘着酒兴与**极尽欢乐之后,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做梦也没料到大白天竟有人来借他的官服、顶戴和尚方宝剑。 蒲松龄大喜过望!小声道:“此乃天助我也!你行动灵敏,进去拿出这套玩艺儿来借用一下。” 陈淑卿会意地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取出官服、顶戴、朝珠和尚方宝剑,见门环上挂着锁,反身把门锁上。去竹林深处帮蒲松龄穿戴整齐,仔细审视一下,看看没什么破绽,满意地笑道:“这不,没用三场考试,蒲兄便摇身一变,成了冠冕堂皇的钦差大臣啦!” 说罢,摘下青缎瓜皮帽,脱去长衫,露出水红翠绿的女儿妆,成了如花似玉的窈窕女郎,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出了竹林。 酒保端着盖碗迎面走来,他是来给总督大人送‘人参醒酒汤’的。见‘总督’大人来了,回避不迭,在路旁垂首待立。 陈淑卿挽着蒲松龄的胳膊,娇滴滴地说:“总督大人,您说要为奴赎身,该不是酒后诳言吧?” 蒲松龄嘻嘻笑着伸个懒腰,顺便把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搂住香颈,在她红喷喷的粉腮上‘叭’地亲了一口,嬉皮笑脸地说:“心肝小宝贝,只要你答应做我的第二十房姨太,我还要为你盖藏娇金屋哩!这该放心了吧!”说着,又在她腮上亲了一下,压根就没把送参汤的酒保放在眼里。 酒保捧着碗在路边,等总督大人来到面前,忙跪下道:“奴才特意熬了人参醒酒汤恭候大人享用……” 蒲松龄傲慢地瞅了一眼:“端到楼上去吧!” “嗻!”酒保答应一声去了。 蒲松龄悄悄对小卿说:“上楼诈取吴义口供!”说罢,神色凝重,体态从容,大摇大摆进了楼门。 陈淑卿早把男装套在身上,双手捧尚方宝剑紧跟其后。 卫兵见总督大人“方便”回来,深深一躬:“大人吉祥。”然后垂首站在一边。 二人来到楼上,只见房间里烟雾弥漫,酒气熏人,吴义正搂着歌妓调情。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蒲松龄大怒,气冲冲地抓起个酒杯,‘呯’地一下摔碎在吴义面前,厉声喝道:“吴义!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