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绝地重生 再续情缘 一 “去,快!换上这身男装,把黑煤抹在脸上!”父亲陈宽抓过一把煤灰胡乱地往她姣好的脸上抹着。 她任父亲涂抹,心里却还惦记着关押在监狱里的同学,他们至今生死不明。 她是玉琪,十八岁,苏州东吴大学戏剧专业的学生,学校剧社的演员,性格活泼,开朗,有点小虚荣。 此刻,她穿着破了边的蓝白相间的学生裙站在苏州河边,注视着河水向东流逝。父亲刚东拼西凑借了二十块大洋找保人把她从日本人的监狱里捞了出来。她参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日示威。日军出动了军队,恶狠狠地抓了一大批学生。玉琪的脸上还留有审讯时日兵打的掌印。那掌印在幽暗的灯光下,像一朵凋谢的梅花。 父亲迅速地把玉琪被晚风吹散的刘海拢向一边,催促道:“玉琪,船已经准备好了,赶紧和六叔上船吧,你母亲会在上海那边接你。早日离开苏州,越快越好!”说话间,把装有一些消炎药的黑色包袱塞给早已等候在船边的六叔。 “乔波、栾杰你们一定会没事的。”玉琪双手合十,朝夜幕中的苏州城祈祷着,“你们一定要活着出来!我会在上海等你们!” “玉琪,快点!晚了,就不安全了。”六叔也在催着,古铜色的脸上,表情沉静威严。 玉琪茫然地望了一眼身后已是暮色笼罩的苏州城,一脚踏上了摇往上海的小船。 小船消失在茫茫江色里。岸边不远处的兵营里隐隐传来日军操练的声音,那声音森冷粗野。 父亲看着站在船舷上的女儿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才转身一拐一拐离开河边。 父亲曾是上海滩著名艺妓洪娜的保镖,那次为救洪娜而被人打残了左腿,父亲脱险后带母亲和玉琪一起回到了苏州老家,他们已经有十八年没去过上海了。 母亲在上海有一位表妹。 战乱与贫穷使母亲在上个月再次返回上海,投奔表妹。 第二天夜里八点,船快到上海了。视线里隐约有五彩的灯光在摇曳。摇曳的灯火倒映在水里五彩斑斓,就像此刻玉琪繁杂的心绪。 小船拐了一道弯,并未向灯火明亮处摇去。因为六叔与母亲约好的是十六里铺较偏僻的一个地方上岸,那里人少,安全。 这时玉琪敏锐地发现远处有一艘轮船向小船方向急速驶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六叔,你看!” “好像是日本人的远东战船。玉琪别怕!” 玉琪看着那艘在黄浦江上号叫着的日本船,依稀可见那飘扬的白布红太阳的日本军旗。 探头灯霸气地划破夜空。 船越来越近了,玉琪看到站在甲板上的小日本那厚重结实的长马靴,还有斜挎在腰的白晃晃的武士刀。 “啪啪……”玉琪的脑海里闪过昨天在监狱时那个日本兵扬起的手掌,她下意识地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那道伤口还隐隐作痛,那是耻辱的标志。 玉琪轻轻地说:“六叔,如果日本兵再靠近,我们就跳黄浦江,离岸边不远了。我的潜水水平还不错。我不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好,就这样定。有六叔在,你别怕!” 六叔有节奏地摇着撸。灯光在江面划过一个个扇形,小船机智地躲在探头灯的阴影里,游刃有余。玉琪的心跳直逼嗓子眼。她深沉地望了一眼那黝黑的江水,准备跳下去。一分钟,两分钟,日本船的喇叭粗野地叫了一声,乘风斩浪,却是向前驶去。 两人松了口气。 六叔算见过世面,经验丰富,冷静地躲过了日军探头灯狂野地扫视,顺利地靠岸了。 玉琪明显感到上海的空气里弥漫着几分紧张。 “玉琪,我的乖乖,你总算靠岸了!”阿姨站在岸上,声音里还有几分惊恐的颤音,一把搂过玉琪,“刚才吓死我啦,孩子,你真是福大命大!你出事了,我也就死到临头了。” 玉琪看着阿姨,她第一次见到她,听说阿姨也算一枝花了。果然,面前的阿姨眼睛清亮,笑靥妩媚。阿姨今天没有穿妖娆的旗袍,而是青衫长褂,但还是掩饰不住她那高傲的上海风韵。 玉琪笑着说:“阿姨,玉琪命大,你看我毫发无损顺利达到上海?” 说完,俏皮地转了一个圈。 六叔站在一旁,欣慰地笑着。 母亲和善地看着玉琪,柔柔地是:“玉琪,长大了。妈也放心,阿姨已经给你找好工作了,在一家电影公司当演员演戏。”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玉琪笑着,拥抱着阿姨表示感谢。 六叔问道:“不知小姐安排玉琪在哪家公司演电影呢?” “回家再说。老张,赶紧安排大家上黄包车。”旁边站着的车夫忙接过玉琪手里的小包袱。 黄包车经过外滩,正值上海的夜晚。由于人多,车夫把速度放慢了。 玉琪看着窗外:霓虹灯闪烁不定,灯光随着车流人流汇成一条五彩的河流,一切美得像童话。那些穿旗袍束腰开叉的太太拎着手提包妖娆而过,路边的广告牌上的女人风情万种,时尚浪漫的服饰让玉琪大开眼界,电车叮当而过,黄包车夫吆喝着招揽生意,卖报纸的儿童声音清脆……浓浓的上海滩风情流溢而来,玉琪喜欢这种气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在阿姨的引荐下,玉琪到了一家叫电影公司报道,总管是一名日本人,他热情地接待了她。 玉琪一看是日本人的影院,心存犹豫,她沉默不语。 六叔心里一沉,脸色也凝重起来。 阿姨解释道:“他们是生意人,不参与政治。玉琪,阿姨已经尽力了。” 母亲劝道:“暂时安顿下来,以后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已是这样安排了,一时也没去处,玉琪默认了这份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在上海的生活…… 安顿好玉琪的工作,母亲松了口气,叮嘱了一番,没几天就回苏州了。 六叔留在上海,他去码头寻了一份搬运工的工作。 玉琪没想到,自己会在影院会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花热热闹闹地在上海滩尽情绽放…… 是夜,残星寥落。 第二章 乔波出狱 情牵蝶儿 上海滩像一只疲倦的老狮子,沉沉地睡去。浓重的夜色里,一艘大轮船沉闷地鸣叫了几声,划破寂静的黄浦江,大摇大摆地靠岸了。乔波坐在挤满难民的经济舱里。他的思绪浮浮沉沉:脑海里一会儿萦绕着日本人镇压学生的血腥镜头,飞舞的钢鞭雨点般抽打着倒在地上的学生们,惨叫声,追赶声,凌乱的脚步声……百千齐作;一会儿萦绕的是这三个月来在监狱里那非人般生活的点点滴滴,冰冷的刑具拷打着身体、行刑逼供,伤口好了又烂…… 三个月前,乔波作为东吴大学抗日学生会的主席,发动了一场抗日示威,组织学生,冲进日本商会,销毁了商会的一些重要资料,事后被苏州日本宪兵队逮捕。两天后苏州一茶商以20万大洋为赎金救出了一部分爱国学生,包括玉琪,还有他的女友安蝶儿,但栾杰、乔波、萧军等二十余人还是被关押在苏州监狱。 乔家想尽一切办法才把“罪大恶极”的儿子从监狱里保释出来了。 三个月过去了,物是人非,日本人的身影已经晃动在苏州的角角落落。 昨天傍晚上船时,他远远看到一个日本兵手持带有刺刀的枪站在北寺塔前,虎视眈眈地望着远方。不远处的学校里,有日本女教师在教日文。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侵略,军事占领不是真正地占领,而精神的控制,文化的渗透才是最彻底的侵略,是把百姓从骨子里开始奴化,从而丧失反抗能力。乔波的心里感到悲凉透骨。 出来后,乔波没回浙江温州的老家,而是找到苏州安蝶儿的亲戚家,从她姑妈那里得知安蝶儿出来后回上海的家了。乔波向姑妈要了安蝶儿在上海的地址,连日赶往上海,不知安蝶儿现在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了,想到安蝶儿,乔波的嘴角浮上了几丝淡淡的笑意,她的家人会接受自己吗? 三个月的牢狱生活使得乔波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沧桑,也平添了几分刚毅。他摸摸自己满脸的胡渣苦笑着想,走在街上,安蝶儿大概认不出来自己了吧? “蝶儿,嗯。我的蝶儿在上海。”乔波笑了。 上海到了。 五年前,那时,乔波十八岁,陪同爹来过一次上海。当他第一眼看到黄浦江时就被这条气质优雅的江所吸引,站在江边,江风拂面,令人无比愉悦。 那天天下着大雨,他和爹坐着黄包车前往乔家在上海的纱厂谈一笔生意。下车步行到一拐角处,他发现了一只羊皮文件包,里面装有合同、文件、汇票等,乔波没有将包拿走,他想失主一定很焦急,决定在此处等候失主。父亲要赶时间见日商签订一份订单,建议等事情办妥后再来寻失主。乔波却执意要等等看有没有人回来找那只丢失的文件包,到下午来可能就会错失机会了。父亲此次带他出来,也只是让他见见世面,赶不上签约,也就罢了。于是告诉他去纱厂的路线,径直和段叔先走了。乔波怕有人冒领文件包,于是寻了最近的一家旅馆在门口坐着,看着小巷拐弯处。 果然,不久之后,一个洋人气喘吁吁地回来找东西,神色焦虑。乔波仔细问了一番,核对无误后,确定那包是他的,才拿出来,交还给了那个失主。没想到那个失主是一位英国商人,叫查尔斯,在上海做生意。他对豪爽讲情义的乔波感激涕零,问乔波愿不愿意留在上海,在自己的药铺做事。 乔波婉谢了他的好意。查尔斯留下自己的名片,恳请乔波如果在上海有事情,尽管找自己。 第一次来上海,乔波遇到了洋人,感受到了上海那种特有的浓商业气氛,他喜欢那种氛围,有时想想,会有几分兴奋。后来查尔斯来过几次信,力邀他毕业后到上海发展。 这些对乔波都有一定的诱惑力,何况蝶儿在上海。他决定一毕业,就接管乔家在上海的纱厂和药店,和蝶儿在一起,从此住在上海做生意。 回想中,船身晃动着,经济舱里骚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船终于靠岸了,人群往前涌去。乔波随着人群上岸了。 他站在岸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乔波打量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上海滩,当他再次看到了那条江,它在夜色里显得安静而优美,给人一种滋润的感觉。乔波微笑着,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温暖。他凝神着远处,见天边有浅浅的云在飘移,天似乎快亮了。 乔波提着藤箱向前大步走去。他身材挺拔,目光炯然,神采飞扬,看上去俊秀而豪放,气质独特。其实乔波除了英俊的外表之外,那些傲人的气质与他的出身有关:以“江南药王”“温州纱棉大圣”而闻名的父亲乔宏远从小对他文化与商业的熏陶不无关系;而母亲好习武,在温州素有“姽婳将军”之称,这就使乔波从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乔宏远是浙江温州人,出身望族,父辈给他留下了可观的药铺、纺织企业、服装企业等,到乔波时,父亲为了让家族企业更上一层楼,把乔波送到东吴大学学习管理,准备毕业后再去英国深造几年。但天有不测风云,乔波不好好读书,竟然在学校搞什么抗日示威,打砸日本商会以致被关押,差点丢了小命。为此,乔宏远使尽浑身解数,花了巨资,三个月后才把乔波从日本人的监狱里保释出来。 温州的乔家正在等待乔波回来。 乔家大宅是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一进是佣人居住的地方,一条小河穿过庭院,溪水清清,叮咚作响。这是佣人洗刷一些什物的地方;二进是正厅,是家庭议事、会客、祭祀、生日喜庆的地方。三进是一栋四层明清风格的楼房,是乔宏远夫妻和乔波的住房。楼下有由太湖石精心设置的景观,绿树掩映,花鸟相衬。后面还有一家后花园,小桥流水,静谧幽雅,是全家修身养性的场所。 此时乔家人正在正厅等待乔波回家。乔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酒菜,为儿子压惊洗尘。她坐在正厅的红木雕花椅子上,几起几坐,翘首等待。 管家张伯独自走进来,脸色沮丧,却是不见乔波随后。大家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张伯。 张伯低声而歉疚地说:“老爷,太太,是我无能,没能把少爷带回来。” 乔夫人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忧郁地走过去,拉住张伯的手摇着,朗声道:“乔波他是不是出事了?” 张伯颓唐地说:“老爷,夫人,少爷,少爷他没事,是去上海了,说是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大家舒了口气。 乔宏远听说儿子没事,心也就稍稍放松下来,深深地叹一口气:“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转身踱步回到了书房。 乔夫人向审犯人一样询问张伯:他身上有没有伤?他去上海干什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没有说想家…… 张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乔夫人直到确认儿子没事,真去了上海才松了一口气,但她想到儿子三个月没回家,也不先回家看看母亲,就去上海了,心里不禁伤心起来。 乔夫人神色黯然地坐回红木雕花椅子上,眼神穿越三重门,望向远远的门口。 乔波在家见过父母,只呆了一天,就赶往上海,寻找蝶儿。 第三章 智救富商 遭遇绑架 上海滩码头,人群拥挤。 乔波大步赶路,他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 凌晨3:50分。坐在头等舱的洪爷一行六人,精神终于放松了。这次去山东收购棉花,一路辛苦颠簸且不说,单说与山东棉商经过十五天殚精竭虑地谈判才完成的这次采购任务就够曲折惊险了。最终签下合同,总算完成了采购计划,按时把棉花押送到了上海,否则逾期交货给日商,按合同要赔款,那损失就不可估量了。 此次棉花采购,洪爷投资了几乎一半的家当,成功在此一举,现在总算运到上海了,只要交货给日商,这笔生意就算完成了,家当会因此翻一倍。洪爷掏出怀表看了看,对顺子说:“时间不早了,按计划通知川端,货一到,赶紧派人过来交接,免得节外生枝,这可是我们的命根子。” 顺子道:“洪爷放心,货船就在50米之外,马上靠岸了。” 洪爷点头,其余人肃立不语,静默待命。 头等舱打开,洪爷后面跟了一群人,顺子对洪爷低声道:“洪爷,我先上岸看看。阿成会来接我们。川端那边接货的人应该到了。” 洪爷正色道:“好。小心点!这笔生意完成后,我们在上海滩的实力就大增了,棉花是好东西,我们做生意心就是要大,心有多大,生意就有多大。” “洪爷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兄弟们愿意跟着你。”顺子恭维道。 洪爷又转身对一旁的阿健说:“川端的人到了吗?” “报告洪爷,川端的人已经在路上,我们的货一到站,他们就过来验货付款。” “人还在路上?川端怎么不早点派人过来呢?根据合同,不是双方要准时派人接货吗?大家都知道这个码头管理混乱,容易出事。”看来事情有变。 顺子心里也忐忑起来,看着黑黢黢的江水,祈祷千万别发生什么。他向天空默念着,愿上帝保佑我们,他转身又安慰道:“洪爷,他们在路上,估计快到了,别急!” “当初在安爷的码头交货,多安全。川端坚持要到大樟树下码头,那里离他们纱厂近,能省几个钱哦。” 顺子道:“日商精明,分毫必争!” “好,行,安排自己的人小心点就是。准备下船!各就各位迎接金炳坤押的货船。 4:50分,洪爷的人通知川端在大樟树码头接货。 “兄弟们,这番生意做成了,我们就彻底翻身了,洪爷放你们一段时间假,抱个妞回家,生个娃,哈哈。” 顺子夹在一批难民中下了船。乔波已从经济舱里走出来,提着自己的破藤箱上了岸。箱子里装有几样草药,是乔家祖传下来治疗刀伤枪伤的秘药引子,段叔来苏州保释他时带给他的。乔波想,到上海备点这东西,说不定能急用。箱子里还有一本书《红顶商人胡雪岩》,在东吴大学这几年,一有空就看研究这位富甲天下的商贾奇人的兴衰成败,感悟这位红顶商人的智慧人生。他以为胡雪岩的传奇人生中那些成功的经验,值得自己学习和借鉴。 夜风吹来,竟然有了几分寒意,乔波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黑的,离天亮似乎还远着呢。 顺子一上岸,就奔过来,神色很惶恐,对洪爷轻声说:“情况不妙,码头对面有条子,阿成的车旁也有,看来我们这批货早被人盯上了。” 洪爷一惊,望望四周,果然遍布着一些神色诡异的人。他骤然警觉起来,刚要原路折回,顺子一伸手把他拉回,把洪爷推进了阿成的车。他急速地关上车门,立即下命令:“阿成,快冲出去,不要给人一锅端了。”阿成见情况不妙,急忙发动车,顺子赶快紧把手枪拔出来了。 一群黑衣男子立马围上来。其中一人死死攥着车把手,另一人疯狂地砸着车玻璃。顺子见势,踢出右腿,向着其中一人的头颅横扫而去,那人惊觉顺子动作之快,急速举起手中的铁锤向顺子的右腿砸去,顺子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咬着牙向后逃开。 “哈哈哈……”那人站起身,狂笑道,“凭你那小胳膊小腿怎伤得了我?”正得意之时,忽觉得有股暖流掺了雨水自额头而下,伸手一摸,尽是鲜血,原来是顺子在他得意之时掷出了一枚暗器,正中其脑门。 阿成忙踩油门迅速往前窜,但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他的右手,汽车哑然停下,正好停在刚下船的乔波身旁。乱枪中,受伤的洪爷从车里挣扎着出来,他知道要出事了,急得心怦怦直跳,慌乱中撞在乔波身上。 乔波看着鲜血直流的洪爷,拉住洪爷的袖子,急切地说:“千万小心!”就飞一般把洪爷背到一偏僻处,洪爷手臂上血流如注,乔波急忙打开箱子抓了一把药往伤口塞,然后迅速地撕了一只衣袖匆匆包扎洪爷的伤口。洪爷手臂已无力握枪。他喘着粗气把手枪塞给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感激地望了乔波一眼。乔波一边扶着他往后退,一边打开手枪保险。 顺子惊恐地望着洪爷被一人掳去,撕心裂肺地呼唤着“洪爷!洪爷”! 他朝前面追去,前方只有一条小巷,不知通向何方。顺子往小巷处探了一眼,稀薄的夜色之中,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奔跑,那道黑影继续扶着洪爷往小巷深处跑。 条子们疯狂地往这边逼过来。 顺子在后边指挥剩下的几个兄弟瞄准条子们扫射。一个黑影随之倒下,但小巷院房的墙上,又有几条黑影如履平地,正在往屋顶来。 乔波护着洪爷,僵立在小巷深处,脚已跑不动,顿时枪声四起。顺子急得对兄弟们叫:“快,都冲过去,保护洪爷!” 乔波背起洪爷,顺子这才明白那陌生人是在救洪爷。四周枪声乱作,静夜里回荡着凄楚的枪声。在顺子的枪声掩护下中,乔波趔趄地背着洪爷从小巷里冲了出去。有三个黑影冲上来想挡,却被紧随其后的顺子扔出的飞刀刺中。黑影惨叫着倒地。 乔波刚想停下喘口气,回头看到院顶上的几条黑影移将过来,乔波腾出手举起洪爷的枪瞄准。这时,顺子已经抢先扣动了扳机。三条黑影随即倒在院子的屋顶上。 枪声终于静了下来。 远处阿成开的那辆车已经着火,阿成的身体斜挂在车门上。现场一片狼藉。码头上金炳坤的货船已杳无痕迹地消失在黄浦江上。黄浦江像一条黑黝黝的蟒蛇往前游动着。 顺子伤心地哭诉道:“洪爷,我们刚下船的时候,金炳坤的货船同时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包围,目前棉花不明去向。金炳坤也被乱枪打死。” “混蛋。”一阵剧烈的伤痛钻心地侵袭过来,洪爷狠狠地骂道,“走,一定要查清此事的真相,这可是我的大半个家当。” 这时川端的人刚驱车到达码头,见此情景,惊骇不已。他们对洪爷的遭遇深表同情,然后假惺惺地安慰了一番就走了,似乎生怕因此惹上麻烦,匆匆离开。 路上所受辛苦自不待言,想到这次棉花耗尽了自己大半家产,转眼间就消失了,洪爷一时像做梦一样,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两行浑浊的眼泪滑下来。那场景令人酸楚。顺子也跟着哽咽。 他突然想起救自己的乔波。乔波站在一旁,脸上有血污,衣服上的血还在往下淌。他转过身,提起箱子,默默不语,独自离开。 “兄弟,请留步!为什么要救我?”洪爷问道。 “只是顺道经过,救死扶伤而已。”乔波解释道。 乔波站在原地,转过身,欲走。洪爷欣赏地望着这位后生,根据他手上提着的那只破藤箱,还有疲惫的神色,估计是来上海寻生计的,但身上有一股非凡的气质,身手也敏捷,洪爷以为此人可以收罗到自己旗下,日后应该会有所作为,于是道:“多谢了。如果看得起洪爷,就送洪爷回去,好让洪爷好好感谢你。” 乔波不语,迈开大步向前走。洪爷对顺子使了个眼色。 “对不起,没那么容易,你出现的很不是时候,顺子,把他带走!”洪爷见势,故作威胁道,“在这批货没查出来之前,兄弟,那就委屈你了,而且你那药挺灵,敷后,血不流了,烦劳小弟到府上住上几天帮我治伤。” 乔波本想刚到上海,一时还不想去自家的纱厂,免得家人早早催促自己回温州,正愁这段时间不知住哪好,这不,随他回去,包吃包住也好,找到蝶儿再说。他摸着自己的胡渣笑着说:“绑架啊?管饭不?”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就被蒙上了,嘴巴塞上了一团不知那捡来的破布…… 第四章 刹那离散 商会怡情 傍晚,安家大院,夕阳笼罩着树木苍翠的后花园。安蝶儿推开窗户,眺望到远处的黄浦江,半江瑟瑟半江红。她情不自禁地望着江水发呆。她深信乔波会从某一艘船上跳下来,来到自己身边,虽刹那聚散,终会再续前缘。 安爷在院子里散步,他仰头看到女儿凝神远眺,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心。 自从女儿从苏州回来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有时晚上还做恶梦。安爷暗忖一定是那个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常在蝶儿深夜的梦里折磨着着她…… 三个月前,她因参加学校示威被苏州的日本宪兵队抓进监狱。消息传到上海,安老爷火速派管家锋叔携重金前往苏州救人。 世事变幻,但钱的魅力不变,加上日军大佐秀天君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见到安家奉上的重金,次日就放了安小姐。 但女儿回上海后,神思不定。 又是一个难抑的夜晚。天亮了,梳洗完毕,蝶儿坐在窗前。 “乔波,这段时间你好吗?”她期盼着,心里默念道,“我在等你!你知道吗?” 三个月过去了,乔波杳无音息。 安蝶儿本在东吴大学学习财务行政,财务行政设会计、审计、法律等课程,那时候女孩子学财务行政的很少,但安老爷认为,安家生意要做大,必须要培养一位综合性的人才。培养谁?儿子安林远在广州黄埔军校学习。安老爷一时拿不定主意,后来就决定送女儿蝶儿送去苏州学习财务行政。谁知这丫头在学校加入了抗日救亡协会,甚至还谈起了恋爱。安老爷反对女儿参加这些危险的活动,虽然他自己也有着深厚的爱国情结。安老爷更是反对女儿和她的温州同学谈恋爱。安家的家业必须要有一位门当户对的优秀男子来承担。最近他发现整天呆在在房间里闭门看书,心不在焉。 安老爷知道女儿还在牵念那个温州小伙子,他真不明白,大上海滩她要嫁什么人不可以,竟然会对一位来自乡下还在坐牢的小子难以割舍?也许让女儿出去做些事,在钱庄帮帮忙,一来实践一下所学的东西,二来还可以认识一些优秀的男人。因此,安老爷决定今天让女儿下楼见见自己商会的一些老朋友。 安老爷在书房里抽着烟,锋叔站在一旁躬身给他上烟丝。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啦?最近几天竟是茶饭不思了?女大不中留啊!” 锋叔安慰道:“事缓则圆,过一阵子慢慢忘记就好,除了这事,小姐在监狱及回上海的路上着实受到惊吓了,这都需要时间缓缓气的。老爷不要过分担心,过段日子,给小姐找份事情做做,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我也有这种想法。”安爷颔首点头。 蝶儿在卧房里看着自己和玉琪、乔波、栾杰四人一起在东吴大学的合影,心里慢慢宽慰起来,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乔波不会有事的。昨天就接到栾杰的电话了,栾杰说,他出狱了,现在正在上海,在找工作;栾杰还告诉自己,玉琪也到上海了,在一家电影公司上班,他们那些关押在监狱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出来了,乔波应该也快出来了,乔家一直在活动着,叫蝶儿别急。想到这些,蝶儿心里稍稍安心下来。 安老爷在家宴请商会的朋友,这是他们的惯例,每隔一段时间要坐下来商谈一下生意,举行商会,会上互通有无,顺便谈谈上海滩的大街小巷的奇闻异事。大家轮流在家宴请,这一次轮到安老爷。安家下人前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大院里繁忙而有序,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热闹。安老爷请女儿下楼来作陪,借商会愉悦女儿。 在长辈面前,蝶儿得体乖巧,自是不会把自己的郁郁心绪表露出来而影响父亲的心情,这就是蝶儿与一般娇生惯养的小姐不一样的地方,关键时刻识大体。 安蝶儿征求父亲的意见,她想请玉琪过来一起作陪,玉琪能歌善舞,性格活泼,这样气氛会活跃些。安老爷见女儿有此雅兴,满口答应。安蝶儿通过栾杰转弯抹角找到了正在影院拍戏的玉琪,挂通电话,听到蝶儿的声音,玉琪惊喜不已,欣然答应前往。 蝶儿也精心梳妆了一番:脸上抹了淡妆,盘发挽髻,发髻上插着一支水晶发夹,粉色齐膝小旗袍恰到好处地收束着她那小蛮腰,整个人看上去清新时尚。蝶儿的母亲也曾被人说是标准的美人,可她没见过母亲。想象中的母亲总在自己孤寂时适时而来。只要想到“母亲”二字,蝶儿的心里会被暖暖的温馨笼罩,那种感觉就是母爱吧! 傍晚时分,客人陆续到来。安家为客人们准备了中西餐供大家大饱口福。 西餐厅布置在一楼大厅左侧的后花园,绿树掩映,小径蜿蜒。佣人正在忙着,何处出入,何处休闲,何处更衣,何处用餐,一一安排好了,还有几位正在打理焰火。绿草苍树下摆放着长方形的大餐桌,餐桌上摆放着光洁的高脚杯和刀叉。桌上有牛排、煎鱼、沙拉等,各色洋酒黄的、白的、红的调和在一起,温馨浪漫。极目远眺,远处是浩淼的黄浦江,别有一番情趣。 中餐厅在一楼大厅右侧的包房内。进得餐厅,只见一副珠宝屏风随风轻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一串串清脆的少女笑声,甚是喜庆。四个角落上是青花瓷盆栽着的高过头顶的常绿盆景;餐桌是雕花的、圆形大餐桌,精致桌绒布上,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碗筷;菜有大闸蟹、红灯甲鱼、进春韭炒蛤仁、川贝雪梨炖猪肺等菜肴,小笼馒头、鸭炖肝、梨膏糖等上海风味小吃。 不多久,客人陆续到来。 安老爷生意上的老搭档、生死之交的老朋友洪爷来了。洪爷五十岁开外,银盘大脸,中等身材,声音爽朗,经营码头、纱厂、钱庄、影院等。洪爷见到安爷,亲热地握手,朗声道:“兄弟来了,哈哈哈。”他随手送上了礼物----“恭喜发财”的玉雕一对,丝绸两匹另送给蝶儿。 “哥们见外了,来就来吧,还送什么礼物?” “你别神气!这礼物是给你的宝贝女儿的。”洪爷知道安爷今晚的宴会主要是想让女儿开心抒怀。 安爷微笑着,紧握着洪爷的手:“兄弟就是兄弟。” 话未完,英国商人查尔斯已站在安爷身边,他伸开修长的双臂拥抱着安爷:“安爷,好久不见,可想死我啦!” 安爷不好意思地笑笑。 查尔斯不经意看着站在安爷身边的蝶儿,眼睛一亮,松开拥抱安爷的手,向安爷打听道:“这位小姐貌如天仙,今日一见,非常荣幸。” “这是小女安蝶儿。” “哦,冒犯,冒犯。”查尔斯欲低头亲吻蝶儿的手背。 这时日本商人川端到了。他带来几瓶东洋好酒。 安蝶儿温婉地迎接着各路客人,安老爷见女儿神态愉悦,稍稍放心,忙示意大家入座:“各位请就坐。” 流光溢彩中,音乐柔和。安老爷宣布晚宴开始,客厅里一时杯觥交错,煞是热闹。 大家在喝着酒水,谈笑着,气氛轻松。他们从军事政治谈到了娱乐——轮盘赌,跑狗场,舞女,电影明星。在商言商,说的更多的是商业信息。 安爷见大家心情不错,趁兴在酒宴上宣布了一个新消息。 第五章 洪爷蒙尘 玉琪登场 安老爷在商会上宣布:安汇钱庄从明天开张易名为安汇银行,保存原来散存散取的制度,新开辟外国货币和中国银行兑换等业务,以后在安汇银行也可以付英镑、日元等,可以与英国的汇丰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日本樱花银行一起携手建筑上海滩伟大的金融王国。 话音刚落,有的惊骇,有的兴奋,有的沉默……众说纷纭。 “我们中国终于有了和四国并起并坐的银行了。” “安爷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注意啊?” “大手笔,只有安爷有这个胆量。” …… 一旁的川端则是闭了眼睛摇头,暗骂道:“老家伙,抢我地盘了。”心里骂着,脸上却挂住招牌式的微笑,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洪爷,嘴角弯起。川端岩石是日本川端家族的第四代传人,五十岁左右,秃顶,身材壮实,留着当时日本年轻人时尚的短胡茬,长着一双闪着金灿灿光芒的小眼睛,眉毛极长,眼神深邃到仿佛要洞察一切。他为人圆滑,精明能干,有雄心有魄力,富有冒险精神,骄横狂妄,是一个川端家族商业管理者中的铁碗人物。在上海经营药材、棉纱、火柴、茶叶等,这些年野心越来越越大,慢慢狠毒起来,此人生活糜烂。 川端家族是安洪两家多年的生意伙伴,亦是竞争对手。 川端家族1921年来到上海滩经商。在纺织、丝绵、药业、金融、影院等领域开拓事业。川端家族还积极提供设备、组织资金、投资、融资,工程承包等业务,采用各种合作方式在上海滩扩大其地盘。目前,川端家族在上海滩拥有银行两家,公司七个,在中国其他省份有采棉办事处十一处。 1932年,在上海成立了川端株式商社。 他端着酒杯,对安爷贺道:“恭喜您的安汇银行即将开张。” 安爷笑道:“以后还请川端先生多多关照!在这方面我们还得向川端先生多学习。” 话还没说完,洪爷也挤过来了:“老哥,还是你为我们华人长脸,来,这杯酒算小弟我的心意,今儿个高兴,我喝了,您随意。” 说完,左右两手各握一杯酒先后咕噜而下。大家为洪爷的豪爽侠义兴奋起来。 中西厅东西遥相呼应,场面一时喧嚣起来。 酒一多,大家的话就多起来了。 这些天来,洪爷一直在追查棉花失踪之事,眼看交货日期迫近。他心急如焚,茶饭不思。今日来,除赴安爷之宴外,更重要的是想就此机会和川端谈谈这事儿,也想在这儿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帮助。 洪爷抓住机会转身对川端说:“川端先生,这次想不到会出此事,不知川端先生能否宽限小弟几天?能否待我找到棉花再谈赔偿问题?按照合同离交货毕竟还有一段时间。大恩不言谢。洪爷若能重振旗鼓,日后将重谢川端先生。” 川端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的红酒旋转着,轻轻喝了一口,说:“都是生意中人,我们要按约执行合同,否则我们的合同签了还有什么作用呢?不过中国有句俗话,不要落井下石,我会适当考虑,但我首先是一位商人,不是慈善家。洪爷,祝您好运!” “对--对--”洪爷听到这软硬兼施的话,舌头打结了。这事情分明不好对付,毕竟是十万大洋啊!他沮丧地坐在桌子边发呆,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这里的热闹似乎也与他无关。此时他是世上最可怜,最悲伤的老男人。 音乐响起,像流水般漫过来。川端先生笑笑,汇入人流。 洪爷黯然神伤,想到失踪的棉花就心神不定,精神快要崩溃。 他像一条落水狗一样苟延残喘。他看着嬉笑怒骂的人群,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在这个场合说出自己的痛苦,要倾泻这个泰山压顶般的伤心。起初,碍于面子,他封锁了消息,希望自己能尽快找回棉花,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最起码保全了自己大半生的名声。洪爷不是没见过风浪,但没有经历过这么丢脸的事情。到嘴的东西竟会在面前转瞬不见。这说出去,以后哪还有脸在上海滩混?又有谁还会相信自己的实力?他瞒着,熬着,心每天都在油锅里煎着。他甚至想好了最坏的打算,悬梁自尽。但他实在不甘心自己的纱厂,不甘心就此被人当猴耍无情地把自己耍到地狱,要死也要死个明白。今晚,洪爷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耳边是人们在谈论自己的生意。 “现在生意难做,拿我们丝业而论,目前是举步维艰,四面楚歌。工人要加工钱,捐税又重,向钱庄借又很难,成本重,销路不好;对外,受日本、印度丝的竞争,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希望?这日子,我想起来就想死!” 大家跟着也来发牢骚了。 “金融界就更难混了,政府盘剥,外国银行挤兑,公债市场起伏不定,我们的钱庄也跟着风雨飘摇,估计挺不住多久了。安爷是逆风而上,愿他顶着风雨,直挂云帆济沧海。” “丝价低落,竞争不过那些洋鬼子,上个月连工人工资都没结清,工人在闹工潮。去钱庄贷款,人家怕担风险。现在就看安爷肯不肯出手相救了。”有人唉声叹气。 “最近发展势头最猛的当然仍是纺织业,由于国际市场的变革,棉纱价钱从每件156元涨到了230元。纱厂开一家成一家。川端商会继申新一厂开张后,又购下宁波商人的一纱厂。那厂一年的利润就有70多万两白银,听说川端最近还要购买另一家温州人的纱长。” “哦,说不定哪一天咬到你我身上去了。” 洪爷听到牢骚声,喉咙不禁大起来,还带着几分悲怆:“兄弟们,你们那点痛算什么,你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吗?我千辛万苦几乎倾其所有从山东购回来的棉花昨天竟然在码头失踪了!” 话刚落,中西餐厅全部静寂下来,安爷也神情凝重。大家看着洪爷,这位五十多岁老人,银盆大脸中等身材的老商人,今天果真像是又老了几岁,眼睛深陷。 大家呆立良久,以为洪爷喝多了,但一会儿像炸开了锅。 “这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啊!” “这一定是哪个黑帮干的,前几天股市狂跌,那个什么橡胶股已经变为废纸了,有人已经跳黄浦江,死了,抢棉之事,估计是有人走投无路出此下策。” “那也太缺德了!” “这年头,讲德能当饭吃吗?” 安老爷扫视了一下人群,他迈着沉稳的脚步来到两厅的正中间,朗声道:“各位,今天是安老爷我做东,请大家来做客,本应是一个高兴的日子,却想不到洪爷他竟是遇到这等不守规矩的龌龊之事。有人坏了规矩,如果此事与在座的有所关联,请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放洪爷一条生路。狼有狼道,蛇有蛇踪,商有商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彼此伤了和气,倒是因小失大。” “是呀,是呀,什么人干的啊?这一定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否则一船的棉花说没就没了?”洪爷转脸看看各位,像个无助的孩子。 空气凝固起来。留声机里放着的曲子《天涯歌女》也显得异常悲凉。 查尔斯绅士般地站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这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洪爷,多保重!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们还是想点什么玩意儿来乐一下!”他这话还没说完,人们眼前猛地一亮,一位身穿红色丝质旗袍的女孩款款而来,樱桃脸,杏核眼,嘴角隐隐透着水蜜桃似的香味,大家见了都不禁有几分惊艳。 她远远地站着,目光搜寻着人群。 川端惊叫道:“亲爱的,你怎么来了?”说着举起一双臂膊在空中打着响指,像吃了兴奋剂,嘻笑了小眼睛,迎向玉琪。 安蝶儿一直在等玉琪,她挥手叫道:“玉琪,玉琪。” 男人们都愕然转过身去,望向玉琪。玉琪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第六章 棉花疑案 初现端倪 有人私语:“她就是上海滩的电影明星玉琪小姐,此女只应天上有啊!今日一见,心跳个不停啊。” 音乐响起来了。查尔斯提议跳一曲。瞬间,大厅里一扫刚才悲戚的气氛,似乎洪爷的事情只是他们唇边的一个故事。乱世,谁又有多少精力和能力管谁呢?上海滩每天都有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着。 玉琪和蝶儿唧唧喳喳地聊聊一会儿,兴奋异常。 “想死我啦!”玉琪抱抱蝶儿。 蝶儿看到光鲜可爱的玉琪,心情好起来了。她知道玉琪一直想演戏,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 她低头悄悄地问玉琪:“你有乔波的消息吗?” “你啊!就是忘不了他,我们才见面几分钟,话还没完,就问乔波。” 玉琪嘴唇微翘,表示不高兴。 “好妹妹,我知道你消息灵通,帮我打听一下嘛!” “求我办事,就好妹妹。哼!” 蝶儿笑了。在学校时,玉琪经常喜欢用“哼”来表示乐意。 “等着吧,三天之内给你消息。”玉琪心想只要乔波到了上海,应该会有消息的。她知道蝶儿是不敢去找寻,生怕惹父亲生气,也就只有拜托玉琪打听此事了。 “两位美人正在谈什么呢?”查尔斯走过来邀请玉琪跳舞。 应查尔斯的邀请,玉琪一扭腰脂,翩翩起舞。 谈话重新热闹起来,多是谈生意。 安老爷见气氛缓和下来了,低头和蝶儿在商量什么。原来为助雅兴,蝶儿今晚准备为客人弹一曲,蝶儿在东吴大学向当地的一位老艺人学过评弹。 安老爷见女儿今晚兴致不错,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了蝶儿,并说为感谢客人,小女愿为大家献上评弹一曲,以供大家娱乐。 很多人只听说安爷有一女儿,美若仙子,且心无珍域,腹有诗书。今日一见,果然艳羡。这女儿看上起才貌双全,断然不像一些富家小姐任性娇惯。 蝶儿听完爹的介绍,手扶琵琶走上前面的表演台,玉指芊芊,未成曲调先有情。蝶儿弹起评弹名曲《三笑》。她唱腔甜而不腻,说表自然。 “听唐伯虎(蝶儿)给秋香讲故事、说笑话,幽默风趣。这美姿媚态惹人爱怜。 最后只听唐伯虎禅道:“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唉,我却少不得你,你却少不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蝶儿情不自禁弹出了自己的心声,忘怀了自己,忘怀了此情此景。她叮咚弹着曲子。 不远处杯觥交错,身边是家园,父亲,这是蝶儿心中最美好的记忆。今晚她只想为父亲多做点什么;今夜,只想为洪爷解解乏,消消愁。 中西餐厅因两位漂亮女孩的出现而重新活跃起来。大家又开始新一轮的敬酒。 蝶儿端着酒杯走进坐在椅子上沉闷不语的洪爷,悄声道:“洪叔叔,别急,一切会有办法的,来,我们喝酒。” 蝶儿这一声温婉的“叔叔”,温暖了洪爷心里如冰河般的冷寂。他沮丧地抬起头,看着蝶儿。 “安小姐,你善良,你知道我心里的苦,但安小姐,我告诉你,你洪叔叔不是孱头,不能让人当猴耍,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洪叔叔,我知道你是条好汉,但这事儿光凭胆量和豪情恐怕不行,还得智取。” “蝶儿,快告诉你洪叔叔,你有什么高见?” “洪叔叔,你们那么一大单生意,应该订了合同吧?如果洪叔叔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合同,也许会有一些条款对你有利,可以减轻一些损失。” “安小姐,你这话当真?东西是我丢的,我找谁去赔啊?” “合同一般写明买卖双方风险共担,是吗?” “是写了。”洪爷眼睛开始光亮起来,“可是我总不能要对方赔偿吧?” “风险共担是合同签订时,大家共同承诺的。明天,你把合同给我看看吧。” 洪爷酒醒了一半:“好,好!明天一大早,我派车来接你,不愧是学财务行政的大学生。我这就去和安老爷说去。” 蝶儿微笑着端起酒杯,嘴角的笑像一朵花儿轻柔地绽开,她的心里涌起小小的成就感。 这时有客人在告辞。只见玉琪拉着川端焦灼地转了一个身,匆匆来到蝶儿面前,便在一连串的“少陪”声中匆匆地走了,看似有急事不得不告辞。 川端和客人一一握手,他来到洪爷面前,紧握着洪爷的手说:“保重身体要紧!祝你好运!” 那批棉花失踪已经一个星期了,但还是没有消息。洪爷也没报警了,因为公共租界的那个华捕督察长Sir宋只会收钱,实事不做,遇事打太极,能躲则躲。洪爷没敢寄希望于他,私底下一直派人在明察暗访。 洪爷书房,正对门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放着一个玉雕的烟斗,烟斗上雕刻着一只咆哮的老虎图案;右手边放着一台镶铜手摇电话机,左边是一些文件袋,凌乱地散放着。 西墙正中挂着一大幅字,写着“打下江山要靠胆,守住江山就要靠脑,传下万年基业就得靠心”。东墙上悬着一柄白玉战国剑,旁边挂着一把武士刀。 办公桌两旁各备四张高背雕花橡木椅,椅子上铺着浅蓝色椅搭,两边一对高几上各设一副茶具。这八张椅子,是平日里洪爷用来款待客人用的。 书房里灯光摇曳。洪爷正斜倚在他宽大的鹿皮大椅子上,他的对面是一女人。一长发女子戴着斗笠和洪爷说话,嗓门很低。 “洪爷,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洪爷抬眼,眼神犀利:“此消息可靠?” “阿芳感谢洪爷的信任,阿芳受命于洪爷危难之时,任何没有把握的消息不敢贸然禀告洪爷。” 洪爷点头,继而不语,眉毛紧皱。 她是阿芳,人称“码头包打听”。从小在黄浦江边长大,大高个儿,一双大脚,青铜肤色,嗓门亮堂,骂起人来如快刀斩乱麻,打起架来三五个壮汉不够她对付。记得有一次一个瘪三不知“包打听”是何角色,无聊之极取笑并侮辱阿芳说,这种人也叫女人,白送给我也不要。阿芳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扇过去,瘪三足足转了三圈才倒在地上,半边脸立马失去知觉,呻吟不止。其余几个小瘪三见同伙吃亏,一齐呼啦啦上去围着阿芳。谁知阿芳一点不惧怕,抄起身边的扫帚呼呼呼几下舞动起来,就像扫地一样把他们一一扫入黄浦江。当他们像一只只落水狗一般爬上来之后,才知道阿芳的厉害,落荒而逃。阿芳拍怕手,傲然而去,健硕的背影令人胆寒。 阿芳对码头的事情更是灵通。她整天在黄浦江上摆渡,一双眼睛黑亮,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错。各码头主都让她三分。阿芳也是仗义的女人,大家有有困难,只要她能帮上,她绝不会退让,加上嫉恶如仇,所以只要经过大樟树码头的轮渡,大凡不敢得罪“包打听”,因为生怕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动起武来,连骨头都不知会断几根,并且做事情有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劲。 洪爷的棉花正好在大樟树底下附近失踪的。洪爷估摸着阿芳会有消息。所以请阿芳过来。阿芳不负众望,暗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她告诉洪爷那天晚上有人发现川端的师爷栾杰出现在大樟树下,估计此事与川端有关。但洪爷不相信这是真的,哪有贼喊捉贼的?这棉花是自己卖给川端的,川端和自己合作过多次,没耍这种刁民常用的阴谋诡计。 阿芳见洪爷不信自己,要了自己该得的酬劳就准备离开,临走还说了一句:“棉花藏在石库门一带一座废弃的小楼里,信不信由你!” 说完,“咚咚咚”转身走人,还把洪爷家门口的那只狗吓得汪汪直叫。 “站住!”洪爷喝令。 门口穿黑衣服的随从伸手拦住了阿芳。 洪爷含笑着对随从说:“还不赶紧备车把阿芳小姐送回家!” 转身对阿芳满含歉意道:“多有得罪,请!” 阿芳手握亮剑走出了洪宅。 乔波到上海找蝶儿,亲戚给的地址并不准确,暂时没找到。乔波于是在洪爷那里住了下来,一边寻找蝶儿,一边帮助洪爷侦查棉花的下落。 洪爷和乔波、顺子等分析阿芳带来的线索。乔波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愿意明天到石库门一带侦查此事。 阿芳提供的线索初步表明这批棉花是川端指使人打劫的,而且棉花暂时还没脱手,藏在石库门一家废弃已久的破楼房里。 秋风起,太阳冷寂地挂在天空。乔波和顺子来到石库门一带,在一偏僻的里弄处果真寻觅到那幢小楼。 听说那小楼曾经是名震上海滩的艺妓洪娜的住处,而洪娜却诡异地吊死在那里。打那以后,那房子就经常闹鬼,一时少有人去,时间一长,就废弃了,外表看上去很破败,红墙上爬着些绿藤萝,稍显几分生机。 第七章 遭遇绑架 命悬一线 乔波与顺子打算摸进这座神秘的小楼房。他们发现有几个身份诡秘的男人在四周游荡,看来是有人在此看守,这一切表明他们的侦查方向是对的。 白天是进不去了,为安全起见,乔波召集大家商量,决定趁天黑再摸进去看看。 还是上午九点,回去交差,怕洪爷不高兴,乔波建议大伙先散了,说好下午六点在石库门三号胡同口集合。 乔波抽这个空档继续寻找安蝶儿,乔波知道安蝶儿家在法租界某栋大院里。现在只有一家家寻查,哪怕走遍法租界,也要寻到安蝶儿。 日倾中天,乔波在一家面店应付了一餐。为抄近路,乔波凭地理感觉,绕道而行,往法租界而去。 他路过复兴路一座旧庙宇时,突然从倒塌的短墙后跳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用一支枪指在他的后脑勺上,另一人马上把乔波的枪卸了,同时把他的眼睛厚厚地蒙上,只听到对方厉声地说:“不许动,跟我走!” 乔波紧了紧风衣,脸色平静,心里却在紧张地思考他们是何人,为何绑架自己。 一间很小黑屋子里。乔波借着火光能看清这是一间破败的庙宇。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锁环已生锈。墙面泛黄,几尊东倒西歪的菩萨面目狰狞,被蜘蛛网笼罩着,颓败之极。 乔波被捆绑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对面坐着一位约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一脸横肉。 乔波微笑着看着他们,神情镇定。 那头儿模样的人向乔波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着乔波,开口道:“哥们,知道你为什么呆在这里吗?” 乔波想,难道自己这几天的行踪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但对方即便知道一二,也应该不会清楚到洪爷查这批货究竟查到什么程度吧。他思虑了一下,八成是川端派人的人,想到这儿,乔波嘴角一勾,试探道:“是日本人川端派来的吧?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头儿哈哈大笑,乐了:“哥们,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爽快!” 乔波心里放松下来,微微一笑,他们果真是川端派来。 “不过,你别自作聪明,就确定我们是川端的人,你凭什么污蔑我们?” 乔波缓声道:“我是洪爷的人,洪爷最近委托我查找棉花下落。我刚来上海滩,所做事情仅此一件,除了与棉花有关的人会找我,我想总不会有人来请我去吃饭喝酒睡觉吧?而棉花是与川端有关的,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你和别人不一样,太有聪明了,太危险了!告诉你,少插手这件事。” 想不到他们真是为这事来的。 头儿阴森地冷笑了一声:“今天只是委托你给洪爷带个话,这件事情不要再查了,叫洪爷识相点。” 乔波笑了:“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小人物,查不查这件事我哪作得了主?你们应该去找洪爷才对。” 旁边一人看乔波毫无惧色,怒气冲冲地说:“小人物?我也是小人物。兄弟,永远不要小看小人物!大人物就是由小人物发展成长起来的,你现在是洪爷的智多星,洪爷的很多事情由你定夺的。他听你的。你不是小人物。” “这位爷,这你就错了,我刚到上海滩,在洪爷家呆了一星期不到,只是跑腿的,哪有跑腿的为当家的做主的份?” 头儿拔出手枪,转动了几下:“再嘴硬,把你崩了,再崩你们洪爷。看看我们这些小人物是怎样坏掉大事情的?” 乔波想,这行人话粗理倒不粗。 双方僵持着…… 破庙里,头儿拿着枪,然后转动了几下。 乔波面容沉静,好像盼着他们动手。 头儿见他不怕死,有些为难:“哥们,你居然是个小人物,又何必那么死心塌地为他做事呢?你不知道这上海滩死一个人就像死一只狗一样。这洪爷是听你的话,你叫他不查,他就不查。他猪一样的脑子,会听你的。你是智多星。我们头说过的。你很危险,不好对付。” “你们头怎么就知道我不好对付,他认识我?” 那人知道说漏嘴了,忙摇头。 “智多星。”乔波仿佛沉溺进往事的河流之中,在东吴大学时,每遇到困难,栾杰总会找自己,并封号自己为“智多星”“绍兴师爷”。 乔波不语,心里却是万卷波涛拍岸,他点点头:“这样吧!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知道你们在川端手下办事难。你就朝我开一枪吧,回去交个全尸,也好交差。” 这下头儿急了:“嘿,骨头还硬啦。”来的时候,头儿就交代过不许伤他性命,否则,我敲死他。 有人不耐烦了,上前一步,怒气冲冲瞄准乔波的脑袋开枪:“少罗嗦,卖弄什么口舌?我想让你永远闭上你的嘴!” 头儿眼一横:“你疯了,杀了他,拿不到上面给我们的钱,事情也完成不了。上面会要我们的脑袋的。” 他故作冷静,平声静气地说:“兄弟,听我的,回去说服洪爷,此事到此为此。” 乔波毫无惧意,挑衅地说:“我说过,洪爷是否愿意停手,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我宁愿死在你们的枪下,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头儿急了,手一扬:“好啊,小子,算我开眼了。准备,瞄准。打他的腿,让他爬回去。” 另一位跑过来劝道:“小兄弟,何必呢?现在就你一人在这儿,死了也就死了,谁救你?靠人不如靠自己,凡事,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乔波笑了,悠然道:“好吧,我回去劝洪爷。今天不是我贪生怕死,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现在就冤死在这里。” 头儿高兴极了:“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就是耍耍嘴皮子的事情,弄得咱兄弟之间这么复杂。” 头儿命人赶快松绑,并示意把枪还给他。 乔波整整衣服,接过枪。突然转身用枪指着头儿。周围几人迅速拔出枪对准乔波。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乔波冷然一笑,所有人都盯着乔波,但转瞬间,乔波却用枪往自己的右腿上开了一枪,鲜血流了一地,手枪口冒着缕缕青烟,只见他慢慢地跪下来对庙里的菩萨说:“菩萨在上,我算条男子汉吗?你们都看着了,为我作证。” 随之,他回过身,头儿等几人惊呆着往后退。乔波决定将计就计,来个破罐破摔,和颜悦色地说:“你们要不要也给我一枪?你们不是说要让我爬着回去吗?这样在川端那里也好有个说法。” 头儿傻了。 “你们不开枪,是吗?那我自己再开一枪。”他对准自己的左腿要再开一枪。有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不敢再看,把脸转过去。他们有的其实是从江浙一带逃亡上海的难民,为生活所迫,有时接一些敲诈勒索、恐吓杀人的活儿,赚几个零用钱花花,杀人越货的事情不曾干过。 头儿突然急了。他几步上前,双手夺下乔波的手枪:“哥们,好样的!” “快,快扶他起来。咱们不能要小日本的钱,把这位兄弟赶快送医院,我们各自逃命去吧,去他妈小日本。一屋子的血光吓死人,赶快把好汉送医院。” 其中一人背起乔波撒腿就跑出了庙宇,往医院方向狂奔。 第八章 擦肩而过 趁火打劫 顺子他们下午六点按时到了石库门等乔波,但一直不见其踪影,站在小楼不远处不敢行事,看着夜幕降临中更显颓败的小楼,顺子建议大家先回去,万一有什么闪失,自己担当不起,于是惶惶然回来了。 一天又是一无所获,自是被洪爷咒骂了一番。洪爷发现乔波没有回来,责问顺子,顺子哼哼哈哈回答不出来。 有人低声道:“可能逃回家去了吧。” 洪爷想想也有道理,把他押过来已经一星期了,没理由再留人家。 走了,也是情理之中。 洪爷的纱厂也因资金紧张开始停产了部分生产线。工人工资一时也发不出来。工人开始闹工潮。眼看距交货时间只剩五天,五天后交不出原料,川端按合同就可以把自己告上法庭或者给予川端商会巨额赔偿。到时走投无路的洪爷也只有用纱厂、船厂来抵债了,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起点,这和要自己的命差不多。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上帝先给予荣华富贵,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夺走,把你送到一穷二白的困境。 洪爷躺在鹿皮椅上,握着烟枪吸烟,烟管里的烟丝吱吱作响,发出呛人的烟味。他咳嗽不已,气急败坏地把烟杆重重地扔在地板上。一旁伺候他的女佣人忙跪在地上把烟杆捡起来。洪爷心烦意乱,喝道:“出去,都给我出去!”佣人低头悻悻离开。 这时段叔站在门口,见此情景,没敢进去。良久,见洪爷脸色稍稍平静,才通报道:“洪爷,安小姐来了,在客厅等你。”洪爷的眼神蓦然发亮,从合同上找漏洞,这也许是最后一根救命绳了,虽说希望渺茫,就算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快请安小姐到书房。” 洪爷调整了好心绪,站起来在书房门口等安小姐。安蝶儿今天穿了黑色羊皮小靴,罩了一件紫色长风衣,头上挽着圆圆的发髻,脖子上系着丝绸花围巾。手上拿着一只精致的西式小皮包,看上去清新、知性、利落。 洪爷把安小姐让进书房。蝶儿礼貌就坐。佣人泡了上等的茶小心递给安小姐。 洪爷示意其他人出去。 安蝶儿见佣人出去了,问道:“洪爷,那份合同原稿,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当然。” 洪爷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文件袋,沮丧地对安小姐说:“这份契约还有什么用呢?要不是我当初阴差阳错在上面签了字。我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要命的地步。” 安小姐翻阅着这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条款的合同,逐字逐句细心地琢磨着,推敲着。洪爷紧张地看着安蝶儿,目不转睛,他幻想她就是菩萨再世,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仙女。 一个陷入困境的人任何一丝希望都觉得可能是力挽狂澜的机会来临了。 安小姐说道:“任何契约都会写明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洪老爷,据我所知你的棉花凌晨到达上海大樟树码头时,川端的接货人员并没有按时到达,这就造成了风险增大的可能性。你们的契约最后一条注明了一点,因大樟树码头乱匪众多,为确保货物安全,双方各派出十位左右人手接应。” 安小姐指着这一条补充条款给洪爷看。 洪爷惊喜地站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条,他也应该承担风险。请问安小姐,他是不是也要承担一半的损失?” “如果查明事实,有证据表明他们的确没有派人过来,他们要承担相应的赔偿。” 洪爷咬咬牙道:“川端没派人来,这一点是确定的。他是故意的,原来这事儿他在契约中早就设好陷阱让我跳啊。但是安小姐,货是我们掉的,他是不肯赔的。” “所以要调查取证。” “那安小姐一切听从你安排。” “这事儿我要和父亲商谈一下。我目前还没有律师资格,在学校学的是财务行政,只懂司法知识中的条条框框的规定,也没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请其他律师就可以了,这我会尽力帮洪叔叔的。父亲也会帮你。洪叔叔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 “安小姐,只要有一线希望,洪爷都愿意豁出去了。” 安蝶儿也想借这个机会锻炼自己,她表示愿意为这件事情尽力帮助洪叔叔。 洪爷虽觉得这思路挺悬的,但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两人商定了大致的办事程序。洪爷的眼神由沮丧到期盼,慢慢有了神采, 天色已不早,外面已经亮起了灯,安爷不放心女儿,已经来电话催蝶儿回家了,安小姐站起来,准备告辞。 送安小姐的回家车早已候在门口,洪爷、段叔送安小姐上车,客气道别。 司机缓缓启动车,离开了洪家。 这时一辆黄包车停在洪爷家门口,乔波拖着伤腿回来了。黄包车与小汽车擦肩而过。 乔波把自己在半路被绑架一事详细和洪爷说了。 洪爷听了,气得血脉喷张,结合阿芳的调查和安小姐的推理,洪爷这次断定这一切都是川端所为。洪爷发誓不查清此时决不罢休,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到底,倾家荡产也要把川端告了。 他哀叹几声,看着受伤的乔波,安慰了几句。乔波却笑道,其实我没有受内伤,只是点皮外伤,那是一种特殊红液体藏匿于膝盖上,随着打偏的枪响后跪下来,红液体就流出来了,这是特殊时刻不得已用的。众人听了,松了一口气,沉闷的气氛中稍稍轻松起来。洪爷但对独自一人、赤手空拳能成功脱险的乔波刮目相待,他暗中为自己捡到了一员智勇双全的得力助手而欣慰。 洪爷传话好酒好菜伺候乔波,大伙一时兴起,纷纷向乔波敬酒,不醉不归。顺子对乔波的敬仰之情如滔滔酒水,源源不断。 入夜,醉归。乔波回到自己房间,把上次带来的祖传枪伤药往一些皮外伤的伤口上敷。 清晨,阳光洒进洪宅。顺子早早起床了,今天是他值班。 洪爷早晨寡然地走进书房,刚坐下,顺子就慌慌张张跑进来报道:“川端带人来了!” 门口站着的保镖顿时紧张起来。 洪爷沉声道:“慌什么?来了多少?” “三个。” “请他们进来。” 顺子到门口把两个日本人引进来。 “洪爷好!”川端大声和洪爷打招呼。 “这位是武藤君,我的朋友。” 武藤长得人高马大,与其他小个子日本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有几分剽悍。 “顺子上茶。”顺子端着茶,瞟了一眼川端,心里有几分紧张。 洪爷看他那熊样,咳咳两声以示不满。顺子退着走出书房。 洪爷问道:“二位大驾光临,有什么话要和洪某说吗?是不是来催货的?” 那个留着八字胡子的日本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武藤,是一位日本医生,准备在洪爷的地盘上开一家医院和几家药店,请洪爷多多关照。” 说完,递上一盒日本名贵党参:“小小心意,请笑纳!” “洪某不懂医药,恐怕无能为力。”洪爷实话实说,一招没完又来一招,不知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我们只需洪爷提供一些帮助,也就是说给些方便。”另一位日本人解释道。 “什么意思?” “武藤君看中了洪爷的码头那块地皮,希望洪爷给予方便。价格好商量,我们都是商人。” 洪爷压制住愤怒,威中带笑道:“川端君太贪心了,我们的棉花案还没完,又来一个地产案,你不会这一步步棋早就算好了吧!如果我不同意呢!你们这是无理取闹,乘火打劫!” 川端心里一顿,笑道:“洪爷言重了,对于棉花失踪一事我对洪爷深表同情,我们是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由于原材料不能按时到达而造成的损失,根据合同你们要赔偿,加上我的预付款4万大洋,这些都好商量,洪爷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也可以用你的纱厂先抵押给我,等洪爷有钱了再赎回去,也可以用轮船厂那块地皮抵押给我的朋友武藤君。这样,洪爷就不用为资金犯愁了,也算我们朋友一场,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同时帮助了武藤君,可谓一鸟三石。” 洪爷闻此言,肝肠寸断,他顺手摸了摸怀里的枪,调匀呼吸,笑着说:“川端君真够朋友,果然和其他洋商不一样,爽快。这样吧,这事儿不是小事,容洪某考虑之后再给二位答复。我也是商人,以盈利为目的,你们的好主意我会考虑的。” “哈哈,洪爷有魄力,我们等你好消息,希望我们再次友好合作。” 洪爷把枪推回怀里:“当然,我们一定会合作的。与英商合作其乐无穷,与法商合作其乐无穷,与日商川端君您合作此乐何极!哈哈!” 川端没听懂这几句中国话的含义,见洪爷朗声大笑,也在笑声中站起来告辞。 顺子送他们下楼,送走门口,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第九章 仗义救人 再遭绑架 川端和武藤君惊讶地看着顺子。 顺子圆场:“下人不小心,又摔东西了,看我回去不揍骂他们一顿。” “哦。” 洪爷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川端的车远去,手上被瓷器割伤而流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的牙咬着下唇,胡子颤巍巍地抖动。 乔波听到声音,心里复杂起来:自己不顾家人牵挂来上海寻蝶儿,蝶儿没寻着,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烦,性命差点都搭进去了,这样做不忠不孝。他想明天抽空去看看自己家的纱厂,父亲有意培养自己在上海管理纱厂,这样不念及父母的担忧,浪迹上海滩,是不是太不负责人了,但洪爷那批棉花的失踪太蹊跷,一直在乔波在脑海萦绕,激起了他争强好胜的斗志。蝶儿终究会找到的,忙完洪爷的事,就去找蝶儿。乔波主意已定,决定明天和洪爷好好谈谈。棉花之事,自己愿随洪爷左右帮助其查清此事。 早上,洪宅大院门口。几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停在洪宅门前。人们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洪宅把门家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哪个帮派的人来寻事来了,面露惊色,赶紧飞报洪爷。 却只见为首的一人对留下来的另一位家丁一抱拳道:“洪爷在吗?我是码头阿哥丁一,昨天得罪了乔波先生,今天特来道歉。” 这时洪爷传话:“请他们进来。” 双方坐定,丁一说:“乔波先生这样的人,我们没见过。回到码头后,我们打听过乔波先生的为人,智勇威武,是先生您的得力助手,曾经救过洪爷的命,我们有眼无珠。今日来,我们兄弟几个就已经商量过了。如果洪爷不嫌弃的话,愿意在洪爷门下讨口饭吃,以后愿意跟着洪爷出生入死。只要洪爷一句话,我们就愿意把川端那兔崽子藏的棉花抢回来,给你们出口气。” 洪爷哈哈大笑:“乔波先生是自己用枪打的腿,不怪你们。只是你们真能把棉花抢回来?” 洪爷转而冷下脸看着他们。 丁一忙上前一步道:“事发当晚,我们哥儿几个正在喝酒,见码头有异样情况,我们兄弟出来跟踪,发现一批棉花被十几辆汽车运走。昨天有人出钱请我们恐吓乔波先生,我们缺钱花,一时糊涂就接了这事。这不,过来赎罪,希望洪爷原谅我们。” “话又得说回来,你们今天有这份诚意,洪爷深感安慰。顺子,给每位兄弟发五个大洋的辛苦费,好酒好菜招待,住在对面二楼贵宾厅。” “是。”顺子领命而去。 一行四人感恩戴德住进了洪宅。为了查出棉花的下落,洪爷决定留下这四个帮手。 在洪宅最热闹的的时候,大樟树码头阿芳家也发生了一件事。 “岚岚……”阿芳的十岁女儿听到母亲轻唤,忙回过头去伺候母亲。 母亲这几天生病了。今天,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白色华丝葛夹衫,无力地靠在床上,床头放着一束茉莉花,是父亲清晨出门打渔时养在花瓶里的,他说母亲喜欢茉莉香味,闻着病会好些。 她走过去,立在母亲身后,看她在脱手腕上的玉镯子,接着她细声对女儿说:“好好照顾你奶奶。” 岚岚点头。 “来,到妈妈身边。”她靠近母亲,她看到了那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黯淡无神。 她听到母亲说:“把手伸出来,岚岚,戴上这个镯子,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她,以后妈妈就在这里了……” 那时雨停了,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母亲的眼睛慢慢闭上,安静地。 岚岚没有打扰母亲,她以为母亲累了,在休息。 晚上父亲回来了,她想再看看母亲,回过头去,她却不见了,连那美丽的茉莉花也消失的毫无影踪,她着急起来,大声呼唤母亲,然而母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乔波渐得洪爷的赏识。洪爷越来越器重乔波。在洪爷看来,乔波身上有一股天生的义气和勇武,还有一种强烈想追求成功的欲望。凡交给他去办的事情,都会全力以赴,善于动脑筋,想办法。思路新颖。胆大心细,敢于冒险。关于追回棉花之事,洪爷思来想去,交给乔波去试试最合适。 这与乔波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是夜,乔波、洪爷、顺子在书房商谈怎样追回棉花。 乔波认为可以采用三条线同时进行:一方面用法律来解决,按照法理,让川端商会赔上一半;另一方面,加紧寻找棉花下落,这是最重要的;第三方面,可以依靠阿芳和丁一的线索,尽快找到棉花的下落,同时向巡捕房报案,要求协助完成侦查任务。三天之内,我们分头行动,时间要快,以免走漏消息。” 乔波思路清晰,洪爷补充了几点:“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说,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再去码头请阿芳帮助我们。” 第二天,乔波和顺子来到码头,但没有找到阿芳。乔波顺势走访了一些码头搬运工,尤其是那个夜晚轮船靠岸时的目击者和搬运过金炳坤押送的那条船上货物的工人,但大家都忌讳这个话题,甚至有人很不客气地赶乔波下船,请他别在这里坏了别人的生意或名声。 这时,乔波看见一位年长的搬运工向自己走来,他示意顺子给他两个大洋。 老人拿来了大洋,压低嗓门说:“你们还是快走吧!阿芳因给你们提供线索,昨天被人下毒了,行凶者阴险毒辣,知道她身手好,就悄悄溜到家里下毒,阿芳好可怜,这女人一生做了那么多善事,到头来被人害得这么悲惨。”老人说完,不停地抹眼泪,“你们快走吧,不然我也会受牵连的。” “谢谢老伯,请问阿芳家住哪里?” 老人指指大樟树底下那排工棚,压低帽子,低着头走了。 乔波、顺子、丁一来到工棚区,见有一家正在办丧事,哭声凄厉,花花绿绿的冥纸撒了一地。乔波走过去,看到一口薄棺材,一老一小祖孙俩扶着棺材哭得很死气活来。 乔波放下十个大洋在一旁的灵位上:“阿婆,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请保重身体!” 阿婆抬起哭肿的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乔波帮小女孩擦干眼泪:“好好照顾奶奶,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情可以打我电话!” 小女孩睁大恐惧的眼睛看着乔波。 乔波不忍对视,和顺子悄悄离开。 夜色阑珊,乔波感到有点疲倦,想约查尔斯出来喝杯茶,这是他到上海后第一次约查尔斯。 顺子、丁一做黄包车回洪宅。 乔波点燃一支烟,慢慢往英租界走去。 刚准备挥手叫车,一辆黄包车就靠近乔波。车夫戴着鸭舌帽,帽缘压得很低,只看得到一张厚厚的嘴唇在动:“先生,坐车吧?”举止神态令人怀疑,乔波警觉起来,心里一颤,低头瞧了一眼那车夫,颇感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应该有戏。他不动声色地跨上马车。 车夫低着头往前奔,路越走越偏僻。乔波却装作不知道。车拐进了一家小巷,车夫突然停下车,几位穿短衫便衣的男人迅速把乔波包围了,其中一人把枪指向乔波的头,厉声喝道:“下车!” 乔波冷静地缓声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说完,他把该人的枪口往下按,脸上毫无惧色;另一个人搜到了乔波身上的枪,立即把它收缴了。 “哈哈,兄弟有胆量,请进屋小坐。”突然有人阴森森地从旁边的小屋里踱出来,大声说道。 乔波一看,那人褂子上挂着一只镀金怀表,一条链子闪闪发光,在黑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璀璨,怀表显示了他的身价,估摸是一个小头头。进了屋,那人示意旁人把枪放下。他就着椅子坐下来说:“小兄弟只身闯码头,且有胆有识,令张某佩服不已。上海,十里洋场,且不说那些龙虎人物,就是一些小瘪三或者逃难过来的外省难民,偷渡过来的洋鬼子,只要有一点点胆魄,就可以在这个魔幻城市里让自己化腐朽为神奇,从地狱升到天堂,当然机会对等,也可以让一些嚣张的不懂规矩的狂妄之徒从天堂直接躺在地狱,这就是上海滩。兄弟,像你这样才智非凡的哥们,只要你看准了方向,摇身一变不出半年就可以成为上海滩的巨富或头面人物。成名就在于抓住机会,现在,我可以给你这样一个机会。” 乔波点燃一支烟,嘴角一勾,笑道:“有话,请直说!” 第十章 智报案情 化险为夷 “兄弟是明白人。告诉你,你今天的行为让很多人很不高兴。这样做,对你相当危险,甚至有生命危险。请你马上从上海滩消失,走得越远越好或者留下来为我所用。”他凑近乔波的耳朵一声比一声地咬住牙警告道。 乔波掂量着这话的潜台词。他心里明白棉花失踪案和阿芳中毒而亡事件都与这些人有关。乔波那里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卑不亢地说:“食人之禄,受雇于人,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这是混口饭吃而已,且背叛主人不忠不义,不是我所为。不过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还想赖活几天,暂时也不想离开上海。” “兄弟讲义气,这很好,但讲义气首先要活着,你既然不想和我们合作,恐怕是你今后也就没机会讲义气了。到我们这儿的人有两种方式可以活下来,当我们的线人,为我们通风报信;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干。不知你愿意选哪一种?” “想必你们这儿比洪爷那边更有发展前途?”乔波深吸了一口烟。 怀表男人以为乔波动心了,继续劝道:“兄弟,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到我们这儿来,我和上面申请一下,生活上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妞儿随你挑,其他方面,比如还可以像我一样戴着金怀表,风流倜傥地统帅一批人……这才是人过的生活,这样多风光,你现在在洪爷那边,就是一跑腿的。” 乔波笑着认真地听着,嘴角不时弯起。怀表男不能肯定他在想什么。 乔波吸着烟,烟雾浮在他的面前,飘飘渺渺,但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散发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怀表男隐隐感到对面的年轻男子身上有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时,一个小喽啰走过来,与怀表男人耳语了几句。怀表男随即走进里面一间办公室,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指示:“这个人非同凡响,将来必成大器,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被他人所用。要么留下来,要么扔黄浦江。这是头的意思。要确保今晚棉花装船运出上海平安到达天津。” “明白。”怀表男人一放下电话,又有一人慌慌张张走进来。一伙人忙走出去,好像在集结人马。屋里顿时空无一人。 就在这当口上,乔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迅速走到小房间,拿起桌上的电话,回拨过去。 对方马上回应:“你好!这里是黑石公寓。” 乔波确定刚才的电话是川端住宅黑石公寓那边打来的,他放下了电话,紧接着拨了洪宅的电话:“洪爷,我是乔波,马上派人盯住黑石公寓,棉花在川端手里。今晚有动作,川端他们要把棉花运出上海,我被关押在码头一仓库,电话千万不要再打过来,就这样。”乔波挂了电话,沉静地走出了小房间,回到原处若无其事。 怀表男人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指着乔波,吩咐身后的手下,粗声大气地囔道:“把他眼睛蒙上,一起带走!” “喂喂,乔波,乔波,你在哪?”洪爷对着话筒喊。话筒里只有嘟嘟的回音。 洪爷挂上话筒,马上对着门口喊道:“来人!” “顺子、丁一,你们马山召集人马守住那件小楼房,封锁码头,盯紧黑石公寓,注意川端的一举一动。”洪爷大声喊道,“棉花的确在川端手里。马上给我派人,同时联络安爷请求商会协助,请各码头经理密切关注今晚所有货运船只,一经发现,立即封锁码头。查清是哪个码头后,马上通知巡捕房SIR宋,不惜一切代价,我们拿不到这批货,别人也别想拿出去。” “是!”洪宅所有人都出动了,丁一他们也加入进来。 顺子带人疾步走出洪宅。三辆车急速向码头驶去。 “乔波哥真有办法,今天一出去就打听到消息了。”顺子崇拜但担忧地说,“他现在势单力薄,一定会吃亏。” 丁一点头,对司机喊道:“乔波现在一定很太危险了。快!快开!” 怀表男驾车在夜色中颠簸而行,一刻钟左右停了下来。乔波感觉到江风拂面,意识判断这是来到了江边。他们把他推到另一部车上,绑在座位上。 夜深沉。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声响。顺子、丁一带人埋伏在树影下,密切注视着码头的动静。 车里的乔波没多久,就听到江边传来了疯狂的杀戮声,抢劫声,还夹杂着爆炸声。乔波知道洪爷带人赶过来了。他使劲地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但无济于事。 栾杰远远地看着,他心急如焚地望着江边上已经起火的货船,他对厮杀的人群没有任何兴趣,而对洪家怎么得到消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缜密的计划是哪里出漏洞了呢?还好,自己只是装了三分之一的棉花在船上,还有三分之二的货准备明天走陆路到天津。天意啊!否则,川端会要自己的命。 顺子在刀光剑影中找寻乔波,但没有。他急得抓住对方一名便衣喽啰,明晃晃的刀刃直指他的喉咙:“说,乔波在哪里?” 那人哆嗦着:“你不要杀我,我就带你去。” “起来,带路,敢耍花招,就要你的小命。” 只听到“晃荡”一声,车门被打开。顺子看到了被捆绑的乔波,他推了一把那喽啰:“快滚,小瘪三!”那人趁混乱没命似地奔跑,消失在黑暗了。 顺子爬上车,三下两下砍断了绳子,一把扯掉蒙住乔波眼睛的黑布。乔波适应了一下黑暗,被顺子扶了出来。 “波波大哥。”丁一跑过来,“没事吧!” “顺子,我们快离开这里!”话刚说完,只听到一声巨响,汽车爆炸了。怀表男人手握定时器在不远处狰狞地笑着,手上布满了血污。顺子、乔波赶快几个连滚翻卧倒在乱草中。顺子看着起火的汽车,眼泪流了下来。 “乔波大哥”“顺子”两人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生命就在一秒钟间幸存了下来。 远处,怀表男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枪瞄准乔波。顺子一回头,抢先给了他一枪。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那男人应声倒地。 江面上,巡警在清理残局。棉花一部分被销毁,一部分被巡捕房运走,但还有三分之二的棉花不知下落。 隐蔽处,黑暗里,川端咬牙切齿,唇上的一撮毛气得变形了,栾杰畏缩着头,陪同川端气急败坏地开车走了。 洪家这次虽然没有得到全部的棉花,但棉花毕竟有消息了,洪爷抚摸着那些棉花,就像失散多年的孩子,想着不禁心酸地流下了眼泪。 乔波再次化险为夷,但乔波不明白的是自己暗查棉花一事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川端知道了?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第十一章 疑案渐清 情人相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码头被抢棉花被记者曝光后,洪爷和川端的商会彻底翻脸,开始了分庭抗礼。洪爷通过安蝶儿请了英国律师查理来代理棉花失踪案。 在法理上,洪爷一方认为双方有义务共同承担此次损失,所以川端公司需赔偿本次失踪货物中损失的十万大洋中的五万,而川端公司也通过栾杰请了上海著名的律师张子涵。张律师看过合同,了解了事情的详细过程后,建议大家法庭外调解。张律师也认为川端商会一方在熟知大樟树码头一带容易发生匪盗事件而没有按合同规定准时派人保护货物的安全,有失责行为。川端认为查理无能无德,有明显的倾华倾向,当场在法庭上指控查理已被为洪爷收买,查理故意颠倒是非。 川端坚持说他们当晚在规定时间有几人到场,有目击证人可以出庭作证。查理事前也已经找好了目击证人,证明川端的人不在场,但该证人因害怕在法庭当庭翻供,他说他看到了川端商会的栾杰先生带了几位男子早就候在大樟树码头。 查理为证人在关键时刻改变立场瞠目结舌,安蝶儿的脸色也变了,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证人是受谁恐吓吗?洪爷气得胡子一颤一颤。查理向洪爷摊摊手,表示暂时无能为力。 川端坐在庭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一群蠢猪,想和我斗。” 栾杰经过蝶儿的位置,停下来看了蝶儿一眼。蝶儿漠然无语。 “对不起!”栾杰无奈地说。 “物是人非,真没想到,一阵风把你刮到上海滩,你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安蝶儿,我改日请你。我有话和你说。”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了。” “蝶儿小姐,走吧,别和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搭讪,别污了你的唇舌。”顺子推开栾杰,“走开!” 蝶儿站起来和顺子一起离开。栾杰望着蝶儿远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 洪爷一行驱车离开,洪爷坐在车里,望着上海的天空发誓:“我不信,川端这个老狐狸还能有把那三分之二的棉花藏天上去了?顺子,回去交待乔波准备用第二条方案,文不行就动武!” 蝶儿的心里一颤,轻呼:“乔波”。她认为自己是听错了,由于太疲惫,也就没再追问。她想是自己的幻觉吧。 洪宅,乔波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好像在拭擦什么。 洪爷一行回家,蝶儿随后进了洪宅。 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砰砰直跳:“真的是他?”她悄然站在他的面前。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夕阳倾洒。她望着他,看到他微微地皱着眉,眉间有一个浅浅的“川”字,她不禁伸手轻轻压了压自己激动得翕动的唇,再柔声地唤道:“乔波。” 乔波惊骇地张大眼睛。手上拭擦的短剑“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到他国字脸上那双眼睛又大又圆,闪烁出的光芒是惊喜和激动。 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唤道:“蝶儿……” 他看着她,看到那双闪亮明眸正含情地注视着自己,他道:“我一直在找你。” 乔波紧紧握住蝶儿的手,时光如驹,幸福瞬间降临。他没想过,蝶儿这么突然完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乔波良久才收回目光,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蝶儿感到有一种甜蜜掠过灵魂里的每一个细胞。她闭上眼睛放纵自己享受那种从天而降的幸福。 “蝶儿,蝶儿,我的蝶儿。”乔波喃喃道。 片刻间,就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蝶儿满脸通红,她轻轻推开乔波。原来是洪爷、顺子向这边走来。 顺子半天没回过神来,洪爷尴尬地注视着他们。 乔波忙拉着蝶儿的手走过来:“洪爷。” 洪爷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们,问道:“你们俩认识?” “东吴大学同学。”乔波说着,眼神里有一丝骄傲的神情。 “哦,波波哥,好福气!”顺子应和着。 洪爷点头道:“好好,安小姐是贵客。乔波,带安小姐到处转转。” 洪爷和顺子借话走开了。 “蝶儿,到我房间坐坐,听我讲讲到上海的故事。” 蝶儿随乔波上了二楼来到房间,蝶儿看到了窗台上一盆百合,那白色花儿朵朵都有杯口大小,重重叠叠的花瓣上有晶莹的水珠。桌上一盏墨绿色灯罩弯颈台灯下,摆着几本法律书、还有几张《申报》和白纸,白纸上写着什么。乔波去到水,蝶儿随意看了看,却发现最上面的纸上画着一幅画,便随手拿起来一看,心不禁猛跳几下——那是两个人的合影,乔波和自己面对面站在教堂里,蝶儿正伸手左手,乔波幸福地低头细心地把戒指帮蝶儿戴上,画面笔触细腻,灵动中充满情感。画面上蝶儿的鼻梁精巧,眼神温柔,他甚至把她鼻梁上的小痣也画上了。他什么时候把他看得这样清楚? 这时乔波端着茶走进来,看到蝶儿拿着那一幅画,站在一边只笑不语,忽然向她走近一步,离得那样近,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在脸上:“我盼望那天很久了,蝶儿。” 蝶儿娇羞地低下头,埋怨道:“那你到上海这么久也不找我?” “我老家都没回,直接到上海来找你了,只是洪爷这边遇到点事,耽误了。” 他俯下头,吻在她的唇上。 他把她拥得那样紧。他的唇那样炽热,似乎要释放所有的悲伤和思念。 缠绵的吻令蝶儿甜蜜而心酸,她抱着乔波,哽咽道:“我以为见不到你了。”乔波摸着蝶儿的头发,想到在监狱里生不如死的日子,而到上海滩后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眼泪不禁流到了唇间。蝶儿定了定神,发现乔波泪流满面。她一时无措,伸手帮他擦去腮边的泪水。乔波推开她的手,轻道:“我很多年不流泪了,你一来我就高兴地哭了。” 乔波笑着帮蝶儿拭去唇边的泪珠。 蝶儿浅笑,她嗔道:“以后要多来看我,不许只顾在这儿享福。” “只要你轻轻一笑,我的心就迷醉。”乔波伸手轻轻理了理她蜷曲着刘海,看着蝶儿那双妙目,道:“我半个月前就到了上海,一到上海就遇到了洪爷。我答应找到棉花就去离开这里,那天,我差点被乱枪打死……” 话未说完,蝶儿已微皱眉头,打断道:“别胡说!” 乔波笑了笑,继续道:“前几天在码头也是死里逃生,不知怎么,那时求生欲望很强烈,要是没见到你就死,还有那么多想要说的话没对你讲,岂不太遗憾了?”看着他将那样凶险场合讲得波澜不惊,蝶儿有些心痛,乔波却不以为意,“没想到即今天见到你,或许,是天意,让我一定要见你。” 蝶儿听着,心里酸楚,握着乔波的手:“这些苦,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十二章 蝶儿情深 乔家寻子 乔波继续道:“那三个月,我在里面,一直在想,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我不想死在监狱里,那些日子,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到上海,差点死在人家枪口下时,我想到了你。蝶儿,我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遇到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请你记住我,时不时的也想一下,有一个男人,叫乔波,他深爱着你,好吗?” 蝶儿内心酸涩,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乔波明显黑瘦了许多,身上多了几分冷然的气质,然而对于她,他从来都是温情的。蝶儿倚在乔波胸前,轻道:“傻瓜!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挑个好日子和我去见我父亲,一切好起来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执着地等你。” 乔波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乔波的心窝里感到无比的温暖。 “蝶儿,我答应过洪爷,棉花案有个交代,我就离开这儿,带你去温州见我父母。” “我愿意和你一起去那个江南小镇。”夜色如水,一切甜蜜如斯,经过劫难的乔波更是如此。 言谈之余,洪爷派人来通报,说是安爷过来接女儿了。 蝶儿出门,乔波随后。 乔波远远看到三部黑色的车停在洪宅门口,气势威严。 他目送蝶儿上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不见。 乔波的心里有一种空空的感觉。 清晨,鸟鸣声在乔家大院清脆地响起。一位机灵清秀的丫鬟正在伺候着乔夫人梳洗。她从镜子里看到乔夫人脸色暗淡,肌肉紧绷,知道她心情不好。 丫鬟乖巧地说:“夫人,今天我为您盘发一个新发髻,这个发髻和老爷从上海买回来送给您的钗子很般配。” 夫人绷紧的脸稍稍放松下来,深深地谈了口气:“丫头,还是你知道讨巧我!你说,乔波这逆子怎么就忍心这么久不和家里人联系呢?” 丫鬟知道乔夫人这半个月来,寝食不安,都是在惦记在上海的少爷。管家去了几次上海都没找到少爷。父亲乔宏远也托人在上海寻过几次,亦是没有消息。这做母亲的能不担忧? 小丫鬟想想安慰道:“夫人,少爷聪明能干,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时管家张伯在门口汇报道:“夫人,老爷请你过去,有事商量。” 丫鬟扶乔夫人站起来,向老爷书房走去。 乔老爷神情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见夫人走进来,忙站起来。 “阿乔。”他一直唤她的小名。乔夫人知道每次老爷叫她小名,就意味着有重要事情发生了。 “阿乔,来,坐我身边。”丫鬟搬了那张有舒适软垫的椅子过来靠在老爷的太师椅边,放下后就躬着身子退出去了,顺手把门关上。 乔夫人紧张地盯着丈夫:“老爷,是不是上海那边出事了?儿子没事吧?” 乔老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笑道:“你的宝贝儿子乔波在上海一家商会里做事,老爷姓洪,是上海滩有名的商人,但那爷最近摊上事了,好像是和日本商人有摩擦。乔波被也卷进去了,他本事大得很,要帮助洪老爷把事情解决好,才肯回家,不过暂时无大碍。” “在什么洪老爷的什么商会?为什么自己纱厂不去?到人家商会瞎混什么啊?还有日本人掺和进来!不行,儿子刚从日本人的魔掌逃出来,又陷阱另一只魔掌。老爷,这不行!我要去上海,把他赶回来,用绳子捆回来!” 乔夫人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在书房走着。 乔老爷安慰道:“他现在一切还好,只是还有比这更焦心的事情呢?” 乔夫人停下雨点般的脚步,靠近乔老爷低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要去上海一段时间。”老爷顿了一顿,“那边出了点事,估计一段时间不能回温州老家。” 灯光下,乔老爷的白发有点耀眼。他苦笑着,看神情,不是小事。 “老爷,是什么事情?你不应该瞒着我!”乔夫人看着丈夫吞吞吐吐的样子,心急如焚。 “最近日本川端商会看中我们纱厂那块地皮,欲购买,租界工部局发出通知,限乔家纱厂一月内拆迁,至于拆迁费嘛,只是象征性地给几百两银子。最近双方发生里严重的冲突。” 乔夫人一听非常气愤:“这纱厂明朝时是我们家的,清朝时是我们家的,到日本人来了,就成为他们的,我就不相信呢!这不是明火执仗吗?想打劫啊?”乔夫人祖上出身行伍,她自小诵读“四书五经”,闲余也舞枪弄棍,长大后功夫日渐日长,逐弃文从武,喜爱与家族中人外出闯荡江湖卖艺为生。表演的武艺柔中带刚,妩媚而清丽,她自小亦欲干出一番大事业,性格豪爽,做事干练,人称“姽婳将军”。后祖父辈迁居温州,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中,巧遇乔宏远,乔宏远被“姽婳将军”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两人相识,相知,相恋,结为夫妻。 儿子乔波不耐的身手也是从母亲那里耳濡目染中练就的。 这次乔老爷要去上海,阿乔强烈要求陪老爷到十里洋场去看看,看看日本人究竟有什么理由把乔家的土地归为他们所有,还有把儿子捆绑回来。 乔老爷和乔夫人一到上海,乔夫人缠住乔老爷先去了洪爷家,要见宝贝儿子。 洪宅,洪爷和乔波、顺子正在准备出门去码头。 乔老爷和乔夫人的黄包车正好赶到门口。 乔夫人一看到儿子,也顾不得场合,拉住乔波上下左右看了遍,开始是轻轻啜泣,当看到乔波手上的伤口时,伤心地大声哭起来。 乔波感到难为情,拍着母亲的背安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洪爷在思忖谁那么鲁莽竟敢在洪家门口喧闹。一看来人和乔波如此亲密,知是乔波父母寻上门来了,也就站在一旁静候他们一家叙长短。 “儿子,妈再也不让你吃亏了,这就随我回去。”乔夫人拉着乔波就要上车。 乔波任母亲拉扯,乔波像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看着母亲。心里感到很温暖,被母亲宠着的感觉美丽而忧伤。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洪爷。 洪爷慈爱地笑着。 半个月来,洪爷对乔波也是欣赏有加,在这焦头烂额的生死关头,乔波凭自己的智慧与勇敢为洪家出生入死,这短短半个月,洪爷对乔波的感情已经由欣赏到敬慕。他很想把乔波留在身边,但人家父母都寻来了。 第十三章 激战码头 母子离别 洪爷盛情款待了乔老爷一家,席上得知,除了洪爷的码头被征用,原来一同被征地的还有洪爷的一家码头。 洪爷棉花之事还没了解,离交货时间越来越近,洪爷急得寻死的心都有。 乔波坐在酒桌上,静静地听着,心里开始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行动方案。母亲一喝酒,火爆脾气就上来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警告那些日本狗,不要欺人太甚。做人做事要有底线,不要太卑鄙。我们不是好欺负的,如想占地抢劫,我们就豁出去了。”乔老爷示意段叔把夫人先带回洪家纱厂休息。他怕夫人喝多了,口出狂言,言行失态。 乔波也站起来,扶住母亲:“妈,我们先回去。” 夫人一听,乔波和自己先回去,很高兴地披上披肩:“儿子,我们是该回去,你早就应该和我回去了。” 洪爷也不强留,只是说:“乔老板一家气质非凡,有勇用谋,令洪爷刮目相看,以后在上海还请乔老爷多多关照。” “洪爷客气,让你见笑了。在上海,洪爷是名流,到时要请您多关照。” “我快被川端这只老狐狸逼入到末流了,快破产了。”洪爷说到这儿,有几分黯然,乔老板也心有戚戚。 不久从码头传来消息,说是川端看中的那块地皮,除了洪爷的码头和乔家的纱厂,还有该地盘其他十几家搬运公司。川端准备全部征用下来开发成码头和跑马厅。跑马厅是以赌博为主,聚其他娱乐为一体的高级休闲场所,需要大面积的土地。十几家搬运公司和乔家纱厂的工人因此与川端商会闹得不可开交,险些酿成大规模的冲突。 工部局万国商团的司令詹姆斯为此一筹莫展,寝食不安,听说洪爷和乔老板他们有些交情,特派专使登门恳请借洪爷的力量从中斡旋。斡旋成功后,川端愿承担棉花失踪案中他们应赔偿的五万大洋并不再追究此事。 洪爷打电话给乔波回来商量此事。乔波安排管家张伯先把母亲送回温州,他和父亲留在上海处理纱厂事件。母亲酒醒后,也听从了父子俩的意见,愿意先回去,免得拖他们后腿,已经见到儿子了,来上海最大的目的实现了。自己这火爆脾气在乡下吼吼可能有用,到上海这十里洋场怕是没人搭理,还有这儿杂七杂八的语言,自己也听不懂,哪像在温州家里那样可以呼风唤雨,想想找个台阶也就打算回去了。 码头,秋雨蒙蒙,母子相别。 乔夫人不无担心地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叮嘱着,还一边抹着眼泪:“儿子,我就担心你那脾气,和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可这是上海,不比咱们老家,那儿我们说了算。川端那日本狗如果要这纱厂,我们实在没办法,就给他,回温州当我们的地主,我不想看到你们在这里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 “妈,这好像不像你的脾气,把纱厂给她!你同意?” “当然不同意,我打算冲击黑石公寓,血洗川端家,你看我把武器都带来了。”乔夫人指着船上的行李说,“可是我怕连累你们,儿子啊!妈老了,想儿子在身边呢!” 乔夫人伤感起来,乔波安慰道:“没事,你儿子命大。” “阿乔,有我在,儿子不会有事的,放心啊!”乔老爷看看夫人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心里不免怜惜起夫人来。这上海滩,水深啊! 乔夫人毕竟是乔夫人,她感到气氛太沉重,转而戏谑道:“放心!我对你更加不放心。” 她剜了丈夫一眼,转身又嘱咐乔波:“儿子,给我盯紧点,这上海花花世界里,诱惑太大,那些女人可妖哦!咋咋,穿什么旗袍,大腿白花花一大片都在外面。儿子,你也小心点。” 乔波笑笑:“妈,你放心。” 乔宏远摇摇头。 母亲登上回温州的船,她站在船头望着父子俩站在烟雨蒙蒙中向她挥着手,泪水竟然又涌了下来。 管家小声说:“夫人,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去吧!” 船儿随水流慢慢远去,消失在茫茫的水面,父子俩才转身上车离去。 码头征地事件再次引起了众怒。 其中有一老板姓张,张老板是上海滩码头有名的“拼命三郎”,手下搬运工都是他从安徽老家招募过来的难民,好不容易跟着张老板有口饭吃,这下却要被川端商会打翻这只饭碗,自然是没这么好商量,并扬言谁敢霸占搬运公司,就要谁的脑袋。洪爷得知事态扩大,觉得很快意,但又怕出大事。想来想去还是请乔波回来商量此事。 乔波觉得这件事情不仅关系到洪家和乔家的利益,更多还关系到码头一大帮百姓的生计。 他和洪爷详细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洪爷听后,含笑点头,立即派乔波带领顺子、丁一他们前往码头主事。 十几家搬运公司所占的地盘是靠近港口的一个黄金地段。各国商船来往多停留此港,生意奇好,利润丰厚,川端一直想插手这块风水宝地,苦于没有机会。自古徽州多枭雄。虽说上海滩大小帮派林立,却没人敢吞吃张老板他们的搬运公司。 日商川端和武藤这次却盯上了这块宝地,并已经从工部局取得了购买此土地开发权的合法手续。他们开始把一些工地上要用的机器开到搬运公司的附近,要求搬运公司赶紧撤离,还声称川端商会愿意以15万两规银补贴这十几家公司并支持他们异地重建,但张老板及员工坚决抵制,坚决反对这一侵吞行为,手持器诫,严阵以待,谁敢如雷池一步,就要谁直着进来,横着出去,而川端商会坚称他们的手续是合法的,一定要按手续接管这一块土地,否则要把工部局告上法庭,所以工部局司令詹姆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昨天愤怒的搬运工搬起川端商会运来的开发机器就来一个打砸抢,场面极其混乱,最后还是万国商团出面遏止了这一骚乱,司令詹姆斯警告搬运公司的工人,再这样闹事就将把他们关进监狱,但他的警告毫无作用,人群还是勇往直前往前冲。他知道任何一方出事,自己在上海的这一肥缺位置也就坐到头,这可是化了重金贿赂到的宝座。 詹姆斯急火攻心,举着手里的枪挥舞着恐吓工人,但失去理智的工人们磨刀霍霍,斗志昂扬,他们大骂着:“日本鬼子,从码头滚蛋!”“滚蛋,把你们扔黄浦江去!”“宰了鬼子!还我码头”…… 随着阵阵喊声,冲动的人群潮水般往前冲。装满泥沙的麻袋和杂物堆放在路中间,机器无法行驶。愤怒的人群用码头的废杂物向川端商会的人狠狠砸过去。武藤被砸得鼻青脸肿,川端气急败坏,甚至掏出枪。 詹姆斯吓坏了,吼道:“川端先生,请住手!”这一吼,惊天动地,人群停止了骚乱。但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人群几乎失控地往前冲。万国商团的司令詹姆斯忙得脸红脖子粗,脸上汗水横流,他用生硬的上海话喊道:“双方不得伤人…千万不得开枪……有话好好说……” 川端看着自己花高价买过来的机器有的被这群蛮夫推倒在地,有的被砸坏了,四脚朝天,现场一片狼藉。他愤怒地要求万国商团司令詹姆斯给他一个公正的交代,否则一切后果由詹姆斯负责。这边张老板的人怒发冲冠地恨不得把川端、武藤和詹姆斯他们一同赶出码头,赶出上海滩,最难受的就是詹姆斯,他求川端先把人从码头撤退,他会给商会一个合理合法的交代。 川端火冒三丈,指着詹姆斯的鼻子臭骂不已。詹姆斯低三下气,再三保证,这事会给他摆平。川端看着仍然怒气未消的码头工人,举着各种利器,随时失控,也怕吃亏,最后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码头,詹姆斯赶紧派人亲自护送,川端和武藤要求工部局尽快解决这一纠纷,否则叫詹姆斯等着难堪。詹姆斯点头同意,但也涎着脸一再请求川端息怒。 乔波站在一旁认真看着事态的发展,以便及时出面应对。 当晚,乔波拜见了英商查尔斯,就是那年乔波第一次来到上海时拾到的文件包的主人。 查尔斯很热情地接待了乔波,紧紧地拥抱着乔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乔波告诉查尔斯,自己也刚来上海,听说他在这里工作,顺路来看看老朋友。 上海一家西式咖啡厅,灯光柔和,设计雅致。 乔波和查尔斯相对而坐。 第十四章 20万?30万? 你说个数 “不知乔波先生这次来上海有何贵干?”查尔斯先生抬起他那双幽蓝而深邃的大眼睛真诚地问道,“希望我有机会帮助你!” “初到上海,的确遇到一些困难,想请查尔斯先生帮忙引见一个人。” “谁?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乔波先生尽管直言。” “工部局詹姆斯先生,也是英国人,你很熟悉的。” 查尔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找詹姆斯先生,多般是缠上什么官司了,但还是热心地问:“哦,遇到纠纷了?” 乔波把自己家的纱厂即将被川端商会拆迁的情况详尽地和查尔斯讲了,但隐去了其他细节,只谈与自家有利害关系的那一部分内容。 “这事情,我在报纸上看过,想不到和你们家也有关,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对我的帮助不只是滴水之恩,而詹姆斯先生也是我的朋友,这事儿,我会帮你的,那个川端太嚣张了。失道寡助,我看不起这种刁蛮的人。我支持你。” 乔波举杯感谢。 第二天,阳光正好,乔波穿戴整齐随查尔斯来到工部局,詹姆斯殷勤招待他们。说明来意后,詹姆斯很高兴,他正愁不知该怎样解决此事,他需要一位中国人出来斡旋此事。他请乔波帮帮自己。 这正中乔波心怀,他摸出一支烟,詹姆斯赶紧掏出打火机,帮乔波点上,讨好地问道:“乔波先生,我早有耳闻你智勇双全,你一定会有办法帮助我渡过难关的,是吗?” 乔波笑笑:“这事儿很难,哪是我这个小人物能帮得上的?我今天来,倒是想请您帮忙考虑照顾我们乔家那小纱厂,那是父亲在上海多年创业的心血。” 查尔斯应和道:“小弟乔波先生是我的密友,今天来的确是这个意思,请你多多关照!” 詹姆斯顿感压力巨大,他不是来帮忙,反而来添乱的。他恨不得跪下来求乔波了:“你们中国人的事,也只有你们中国人有更合适的沟通办法,那帮搬运工太野蛮。乔波先生你应该帮助我。我知道你有办法。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你家的厂好说,好说。” 乔波皱眉,说:“詹姆斯先生想和我谈交换条件?不过这些码头工人是我的朋友,他们会听我的一些建议,这倒是真的,但要看詹姆斯先生以怎样的条件和大家谈,我要保证大家的利益,不仅仅是乔家的厂。我尽力而为吧,这事不是那么简单,估计要花些钱,商人在商言商,让你见笑了。” 詹姆斯早就走投无路了。川端给工部局压力,工部局给詹姆斯压力,如果能力有限,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有比他能干的人来代替。四面楚歌之下,詹姆斯认为如果只要钱就能解决问题,那就是上上策了。 他急切表白:“钱不用考虑,你只要有办法帮我把事情办妥。” 詹姆斯早就打听过这次闹剧中的细枝末节。知道事情和乔波有关,但他因查尔斯的这一场密切关系,詹姆斯也就好不追究。只要摆平此事即可,皆大欢喜就行。 乔波决定全力以赴解决这一事件,赶走川端,保护码头工人的利益。 乔波在和平饭店宴请栾杰和川端。栾杰是乔波在东吴大学的同学。两人都是学习商业管理,当时是莫逆之交。但示威被镇压后,很多同学云散各路。乔波上星期从蝶儿那里得知栾杰在川端商会从事秘书工作,惊讶之余感慨不已。 他借着这层关系,请栾杰出来圆场,但栾杰却像一条变色龙,竟是不给他一点面子,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乔波费尽周折,才说服栾杰请川端参加这次晚餐。 当然能够把川端请来,也足已证明栾杰在川端心里中的重要地位。餐桌上,乔波热情敬酒,川端态度傲慢。于是乔波转而和为川端出谋划策的昔日好友栾杰谈起自己来上海的一些情况。不经意,乔波说到了码头那块地皮的事情。 川端一听地皮,马上愤愤不平地站起来说:“中国的某些国民极其野蛮,还没开化,就像生活在原始时代,他们不适合生存在上海滩这个文明社会,法律社会。自己那天差点被他们要了小命。” 乔波听了这话,摇摇头:“他们的确过激了,做事不计后果,连川端先生的命都敢要。但我知道搬运公司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你们一收购,就等于砸了他们的饭碗。我们乔家大不了也就不要这纱厂。我可以回去温州干点小本生意,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没了码头就没饭吃了。没饭吃,就是大事情了,就会走极端了,所以川端先生,下一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川端说:“没饭吃,这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川端商会已经得到了合法的开发手续,不会因为他们横蛮,我们就放弃了这块地皮。我们是依法办事。” 詹姆斯点头:“对,对啊!你也是合法的啊?这可怎么办?” 乔波微笑着:“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这样闹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哈哈,办法,我有的是,走着瞧!上海是远东的黄金场所,赚钱啊!有了这块地皮,开上了赌场,财源就滚滚而来了,我怎么会放弃呢!” 乔波轻蔑地一笑。 他看着乔波蔑视的笑意,笑着问:“难道不对?” 乔波笑着说:“对,很多外国人在上海发财了,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但是也有的人为了钱,把命也丢了的。” “乔波,你什么意思?那些蛮夫难道敢要我们的命?” “这倒不大敢,只是搬运工们大多来自安徽,徽商自古足智多谋,逢刚烈处,该出手时就出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就是安徽的陈胜吴广起义,把一个朝代推翻了,皇帝赶走了,懂吗?” 川端听了这话,心里开始嘀咕起来,但还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时代变了。我不信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乔波笑了:“川端先生,其实不必那么紧张!” 话说到这儿,乔波不再言语,岔开了话题。他开始夹菜劝酒,但是川端开始沉默不语了。乔波知道,只要把钱和命放在人生的天平上称,川端自然会有自己的打算。他正当事业辉煌之时,用不着为了商会把命丢了。乔波不再谈那块地皮川端却沉不住气了,问:“乔波先生,你看这事有什么好办法?” 乔波摸出一支烟,栾杰赶紧掀亮打火机。他缓缓地说:“只有放弃开发跑狗场的打算。” 川端一听,便大叫:“这绝对不可能,我们为了开发跑狗场,动用了很多关系,买了大量的机器,工程已经开始,花费来了很多钱,叫我们放弃,这不是前功尽弃吗?谁来赔偿商会这些损失?” “是啊?码头工人也是一样啊!有的厂是他们家几代人经营的心血。大家都有损失,所有这事儿一定是僵持不下的,会死人的!” 川端心里又着急起来:“那乔波先生依你看,怎么办?” 乔波看了一眼詹姆斯。 詹姆斯说:“工部局愿意把川端先生交过来的押金全部退还给你们,你看可以吗?” 川端说:“我们开支远远大于这个数,不行,得赔偿其他损失,包括精神损失费。” 查尔斯着急了:“你究竟愿不愿意解决问题,你这么没诚意,狮子大开口,咱们就不要谈了。乔波先生有了办法,你又不接受。哪天,你的命没了,要这些钱又有什么用?” 查尔斯直言直语,川端有点尴尬了,老脸一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詹姆斯补充道:“20万或者30万。你认为个数字能接受吗?”这个数,他事前和查尔斯商量过,因为万国商团退回川端商会20万,还有10万由詹姆斯个人和乔波他们一齐想办法凑齐。 川端没思想准备,因为他从来没想过通过金钱来解决这个问题而放弃跑狗场的开发,这个在商会估计也通不过,尤其是秀天君那边该怎么交代。 詹姆斯贴近他的耳朵说:“10万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20万是给你们的商会。考虑一下,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上海滩这地方,太强硬是会要命的。”詹姆斯耐心用尽,讲完就开始喝酒,转移话题讲上海滩的花边新闻。 乔波只是微微地笑着。大家只顾喝酒。栾杰敬了乔波一杯,他耳语道:“我会去劝川端先生接受这个提议,来,干杯!” 乔波点头:“谢谢!” 川端闷闷不乐。大家郁郁而散。 十五章 刁民好戏 抚平江湖 晚风轻拂,川端想出去散散心。准备去影院看玉琪演的戏。 车行复兴路,突然一辆车从小巷横冲过来,司机躲闪不及,方向盘一拐,车子撞在一棵大树上,司机受重伤,死在座位上。川端只受了轻伤。川端心有余悸,他知道一定是那些刁民干的。 这件事后,他叫栾杰主动找到找到詹姆斯,说商会愿意接受他们的调解,同意以30万规银了结此事。 栾杰一走,乔波来到工部局去见詹姆斯。詹姆斯马上向保险公司索赔一些钱,工部局赔偿一部分,乔波他们私下凑齐了剩下的一部分。川端他们拿到钱后,就此罢手。 码头工人经过这件事后,认为大家应该团结一致,于是一致建议乔波创建一个公司,把大家的小搬运公司联为一体。洪爷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拨出资金创建了远东彩虹物运公司。新公司由乔波管理,他采用一些西方的机器搬运设施,成立搬运集团,垄断码头了海运生意。乔家纱厂也保住了。 为此棉花失踪案,因为川端在码头事件中获利颇多,同时他认为乔波是一位可以长远合作中国的大商人,他愿意因此和洪家尽弃前嫌,同归于好,共谋发展,嘴里却骂:“刁民啊!不得不继续交手。”他解释那些失踪的棉花是自己的手下不懂事瞒着他干的蠢事,现在愿意退还给洪家,损失部分大家平摊。洪爷听到这一消息,先是怀疑,知道棉花真的运到仓库后,他才相信了。洪爷兴奋极了,好比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江湖疑案,乔波挥手之间把它摆平了。 自此洪爷对乔波的商战能力心服口服,他打算让乔波任洪家总管,经营管理洪家的家业,自己年岁已大,想退居二线。乔波想留在上海,可以更多时间陪着蝶儿,他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一职务。当然乔家纱厂,乔波也一齐管过来,挂在洪家商会名下。父亲乔宏远看看这事平了,也就打算回温州,纱厂交给乔波打理,以后也不用上海、温州两头跑。 乔波在码头一战的成功,为洪爷赢来了巨大的利益,为洪家的经济扭转乾坤立下了汗马功劳,由此乔波在洪家的地位迅速上升。 不久,洪家产业集团成立,洪爷自任董事长。乔波被委以总经理,还兼任多家纱厂和码头运输公司的经理。权力越来越大,成为洪家商会举足轻重的人物。 洪家。洪爷手握一把柔道剑在院子里行云流水地舞着。顺子在一旁伺候,时而递毛巾,时而递茶水。 洪爷在此次绝境中力挽狂澜,从地狱拔腿回来,好比重生了一次。洪家产业化险为夷,地盘越来越大。 洪家产业是洪爷的奶奶晚清时在上海滩创办起来的。洪的祖母,人称“洪夫人”,容颜绝世,而又以盖世的舞技倾城上海。相传后来成为某官府高官的宠妾,官爷支持其开办了一家妓院,一家赌场,一家戏院,一家码头装卸部,同时涉足盐业。盐业关系到民生,由官府垄断,获利颇丰。洪家很快暴富起来。 晚清时,洪家已是上海有名的盐商。后该官员告老还乡,回归北方。洪家失去靠山,优势逐渐失去。到洪爷当家时,只剩下几处码头和一家纱厂,外加一家赌场了。洪爷立志重振家业,大量网罗人才,三流九教,有一二长处就吸收在手下,慢慢洪家的产业逐步发展起来。但洪爷更多的是利用非正当的生意手段发家,包括贩卖鸦片,甚至军火交易。几家码头和戏院仅成了做生意的幌子。 这次一次险些栽在川端手里,想想后果,洪爷还是心惊肉跳。现在有了乔波为自己打理生意,加上自己多年的腿伤、腰伤时不时会发作,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洪爷萌发了几分退隐江湖的想法,但乔波毕竟是外人,虽说这次他把乔家在上海的生意和洪家的生意一起管理,这样兼顾彼此的生意,一时三刻还不会离开自己,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洪爷只有一女,这么大的家业如果她找个不中用的女婿,这怎么叫他放心得下?他观察了很久,觉得乔波这人非同一般,将来有机会定能一展宏图。可是,人家不是和安家的安蝶儿要好吗?行不通,行不通。洪爷摇摇头,摸着自己的胡子笑起来了,笑得很慈祥,因为他想到女儿快回家了。 傍晚的余晖映在洪家绿色葱茏的院子里。洪家小姐洪小蝉今晚要回家了。晓婵在天津上大学,学校放暑假了。洪家上下一片忙碌。洪小姐的闺房设在洪家逸沁楼二楼的东面。 早在两个月前,洪老爷就吩咐一些能工巧匠开始布置小姐的房间,里面设施极尽精致时尚:有红木家具、青铜色小台灯,当时最流行的留声机,金色的西洋古董电话,英文打字机;梳妆台里有项链、耳环、胸针手表、皮包等饰物;衣柜里挂着不同的场合、不同季节穿的服饰;金丝绒窗帘给本已温馨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高贵……整个房间色彩和谐,装饰浪漫。 乔波去过二楼小姐的闺房一次,奉命去送一只镜像。从时尚豪华的装饰来看,洪爷把女儿视为了掌上明珠。 今晚,该小姐就要回上海了。 十六章 谁敢动她? 冒死谈判 黑石公寓。栾杰和川端对坐在低矮的日式茶几边。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小矮桌上茶雾袅袅升起。 栾杰一副奴才似地涎着脸:“川端君,那批公债可以抛了,只等您最后拍板。” “已经捂了几个月了,秀天君那边有消息了,明天可以交易,交易过程不能再出一丝差错。安爷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挤垮他的那个破钱庄,还想成立什么安汇银行。听说洪爷要把一部分银子转移存到安爷的钱庄,支持他成立安汇银行。据消息传报,洪爷的款项明天打入安爷的账户。” “那要想办法让他们合作不成。安洪两家联手,力量过于强大,不利用我们在上海的发展。洪爷的家业最近在那位温州小子的管理下,生意红火,码头运输如日中天,对手越来越强大。” “川段先生别急,我已经作了严密的安排。”栾杰说着,和川端耳语道,“洪爷的女儿今晚回上海,给他添点麻烦,明天就没心思做他该干的事情了,看安汇银行还能顺利开张不。” 川端哈哈大笑:“还是你们精明啊?这叫一箭双雕,是吗?但这消息可靠吗?” “老鼠来电,消息绝对可靠。我已经安排兄弟们干活去了。尽量把水搞混,让洪爷他忙得分不开身,我们的明天交易也就安然无恙了。” “来,喝茶!”栾杰点头哈腰地端起面前小巧的茶杯,轻轻地呷着,眼睛一闭一睁,很是得意。 轮船在一声长鸣中靠岸了。今晚因洪爷和印度商人洽谈一笔茶叶生意,在大华酒店应酬。故接送洪小姐的任务,就派给乔波、顺子、丁一他们去完成。 顺子很兴奋,特意把那套新买的西装穿上,头发上还打了点发蜡。他从小就伺候洪小姐。九年前,顺子从苏州老家到上海滩闯荡,被洪爷买来当了他的跟班。 第一天到洪家时,洪小姐正好准备去读小学呢,以后是中学,放学时都是顺子帮着洪小姐拿书包。 “你知道吗,乔波哥?洪小姐干净美丽得像天上的仙女。”顺子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都在快乐地笑着。 “你喜欢她?”乔波嘴角一勾。 “当然喜欢,小姐漂亮,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喜欢?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美,很干净的美。你见了,你也会喜欢。不过你有安小姐,安小姐也美,她们是不一样的美,但都美。” 乔波笑笑,摸出一支烟,悄悄地点燃。他的脑海映现的都是安蝶儿的倩影。很多寂寞的时光,都是靠想念心里的蝶儿支撑着,支撑着自己一天天走下去,想象未来的美好,真正的爱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他爱安蝶儿,心里住着的只有蝶儿一个人,心里一生只装一个人。 “洪小姐出来了。”顺子推了一把沉浸在思绪中的乔波,“喂,你看。” 苍白的月色,摇曳的灯光,拥挤的人群。 乔波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袅娜的女孩,清新脱俗地站在人群中,提着一只别致的小藤木箱子,东张西望。 顺子忙迎上去,就在这时,人群突然混乱起来,离洪小姐只有一米不到的地方,一场大火瞬间燃起。人群拥挤起来。紧接着,几位不明身份的人迅速靠近洪小姐。 “顺子,不好,有条子在靠近洪小姐。”说话间,只见几名条子趁尖叫推挤的人群往洪小姐头上套上一只黑布,挟持着洪小姐往车上拽拖。 洪小姐挣扎着,喊“救命”。 乔波带领顺子、丁一他们包抄过去。 双方开始火拼起来。 顺子两眼冒火地冲杀上去,与几名条子短兵相接,一片刀光剑影中,顺子腿上受了伤。 乔波一人敌众人,但人多势众,一溜烟功夫,车子就开跑了。 事情前后不到三分钟,洪小姐就他们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顺子沮丧地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 “乔波哥,怎么办?” “先报告洪爷!” 混乱的码头。一张模糊的脸闪过,好像是栾杰。乔波心里一紧。 觥筹交错中,洪爷正在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喝酒。段叔悄悄走近坐在上座的洪爷,低头耳语。洪爷听完,脸色陡变。他端起酒杯,向各位敬酒,匆匆告辞。 洪爷聚拢人马赶往码头。 “是什么人劫持得小姐?小姐有什么闪失,我活剥他祖宗八代的皮。”洪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 顺子扶住受伤的手臂,咬牙说:“目前还不清楚。” 乔波的脑海闪过那张熟悉的脸,他低声地说:“洪爷,先报告巡捕房。” 巡捕房的SIR宋接到报警电话:“有这种事情?谁吃了豹子胆?敢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劫持洪爷的女儿?”一连声的惊疑使得他的声音特别地洪亮,“洪爷,放心,我们马上派出人马前往各大堂口侦查,一有消息立即给你联系。” 洪爷心事重重地放下电话,他沉声道:“看来有人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谁敢灭动晓婵一个指头,我灭他九族。” 这时,乔波把自己头上的礼帽摘下来:“洪爷,让我去督查此事,是我失职,没有看好小姐。我全力以赴地把小姐找回来,以我的命担保。” “有线索吗?” “我在码头看见了栾杰,找他也许是一条线索,我想单独去一趟黑石公寓。另外顺子带人到码头废弃的仓库里去排查一遍,多派些兄弟,查清小姐关在哪里。” 这位久经沙场的爷在这种时候听到乔波的这些贴心话,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洪爷,我走了。” 顺子也大声吩咐道:“兄弟们,出发。” 夜色中,乔波向黑石公寓走去,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黑石公寓。高大的黑色门派,粗犷狂野地四个大字霸气地横在中间。这座公寓,像深藏着的无数只无形的手,游走在上海的各个领域,成了一只吸金的怪兽。乔波咬咬牙,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敲响了这扇黑漆漆凝重的大门。 栾杰像只哈巴狗正陪着川端在书房里,有浓郁的中式风格。 醒目的是正对门的墙上挂着的一句中国商道诤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川端颇爱中国商道箴言,遍读丛书,最终铭记在心,就是这两句。许是自己在生意场上恶贯满盈,怕应了中国箴言,希望以此为戒。 书房套着居室,又别有一番摆设,基本是日本风格。 栾杰最近在洋人之间越混越熟,尤其深得川端的赏识,最近成了川端的幕僚,专职为川端公司出谋划策。 “我知道乔波先生迟早会来的。”川端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请坐!”他对乔波一直很警惕,几次交手都是其占上风,这一次川端不想再输在这臭小子身上。 “你怎么到这里来啦?”栾杰似笑非笑地看着乔波。他很佩服他的胆量与谋略,但对乔波敢独闯黑石公寓还是感到意外。 “川端君,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单独和栾杰谈谈。”他知道一切的诡计其实都可能与他昔日的同学栾杰有关,他的人生观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乔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栾杰冷漠地一笑:“乔波,不要以为你现在很风光就看不起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各走各道,你若对我有看法,请自便。我告诉你其实你没有资格和我谈。” 乔波的语气很坚决,表情很严肃:“我今天既然敢一个人来,你就无法逃避。我必须和你谈,就现在。昨天我在火车站看到你,你是男子汉的话,不要否认你做的事情。” 川端心想:我倒想看看这中国人,在这件事情上究竟怎样鹬蚌相争。 他对着门口的守卫叫道:“带两位到会客厅。” 两人相对而坐。 第十七章 为救小姐 手枪赌命 栾杰在乔波面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并翘着腿,带着挑衅看着乔波。他知道乔波在东吴大学时心里看不起他,到上海以后,自己周旋于洋人中间,他就更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但现在的乔波不也是洪爷家里的一条狗了,一个打手,一杆枪而已。大家彼此彼此。他的心里释然,把自己和乔波放在了天平的两边,自认为两人半斤对八两。栾杰的自信心油然而生。 短暂的沉默,使栾杰不耐烦起来。 “说吧,今天来干什么?”栾杰端起茶杯,催促道,几分鄙视之情浮在嘴角。 “你做的事情,你心里清楚!”乔波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今晚能不能把洪小姐成功的解救出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场谈判。他谈到东吴大学时昔日的时光,谈到安蝶儿,谈到在苏州的示威活动,谈到时局。他希望能唤起栾杰内心那些久违的各种情感。 谁知不说这些还好,说到这些栾杰原本平静的情绪反而激动起来。他指责乔波不应该抢了自己的女友安蝶儿,要不是乔波的出现,安蝶儿不会看不上自己。更不要说那起示威活动,在示威活动中自己积极表现,最终能得到什么,得到三个月的牢狱,差点连小命都丢了。现在他凭着自己的才干在上海滩做生意,混饭吃,并不觉得自己愧对谁了。你不也是在洪家充当一只走狗吗?栾杰甚至还警告乔波,自己要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回来。冲动之下,他承认洪晓婵就是他绑架的,他不想看到乔波和安蝶儿在一起,也不想看到安洪两家最后因他们的相爱而联手共战自己所在的阵营。他要尽力破坏这个大集团中的任何一个环节。 “你疯了?”乔波愤怒了。 “我是疯了,是你逼疯我的,是这个世道逼疯我的!”栾杰一声比一声高。 乔波转而沉静地说:“可洪晓婵是无辜的。” “她是洪爷的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命根子,抓住他的五脏六腑,洪爷就会魂飞魄散。” 当所有的这一切都说完的时候,栾杰似乎平静多了,这是一种宣泄,一种长时间压抑在心底的郁闷。 说到最后,栾杰冷冷地说:“人生,就是一场交易,怎样赚钱,就怎样做?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我互不干涉,在上海天还不知道谁先死呢?” 乔波望着情绪激动的栾杰,他不明白栾杰到上海后究竟遇到了什么,整个人格都扭曲了。他眼神复杂,心里涌起一丝绝望,是什么把他们推上了无情的审判台,他想铤而走险挽救面前这个曾经有着同一个梦想的朋友,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低声说:“栾杰,既然你认为人生是一场交易,那么我们今天就谈一场交易。只要你把洪晓蝉送回洪宅,我们可以考虑你提出的一切条件,虽然我不知道你绑架他的直接目的是什么。” 栾杰突然怒不可遏,他站起来,用高八度的声音说:“乔波,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乔波微笑地说:“栾杰,你坏了规矩,你太疯狂,在拿自己的命作赌注,上帝想让谁先灭亡,必先让他先疯狂。” “你什么意思?” “这样吧!”乔波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枪。 这时栾杰更快地拿出枪指着乔波:“想杀我?我恨不得一枪毙了你!” “栾杰,你严重缺乏安全感,这里不适合你,”乔波后退一步,“你杀我没意思,我的命不值钱,若我死在黑石公寓,明天不大好交代吧!这样吧,这把枪只有一颗子弹。你先检查一下。我们轮流开六枪。如果那发子弹轮到我,那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如果那发子弹轮到你,那你只要把洪晓蝉送回来。怎么样,栾杰,对这笔交易感兴趣吗?” 栾杰的心一悸,慌乱起来。他太想看到乔波死在自己面前了,而自己在这场交易中,自己没有任何的危险,最多是把洪晓蝉放回去。这是杀死乔波最好的机会,那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了乔波,自己和安蝶儿重归于好还有一线希望。想到安蝶儿,他的身体就会有奇妙的兴奋,他太爱这个女人了。 栾杰失去了理智,他阴沉着脸说:“乔波,不要怪我。” “嗯。那请川端君和洪家派一名见证人过来!” 川端因事情的急转直下,一时没有心里准备,但心想一直把洪晓蝉关押下去,也不合上海滩的江湖规矩。川端早想除了乔波,觉得此人留下来日后必是自己强劲的对手,后患无穷啊。这个赌法,川端商会意外获得了一个除去乔波的机会,同时也找到一个台阶放了洪晓婵,只要拖住她一天,洪爷明天没精力把钱存入安汇银行,川端商会就能把公债抛了,控制着金融市场的主动权。 川端也怕出事,乔波若死在黑石公寓,的确难以交代。 于是乔波和栾杰被汽车运至一个秘密仓库。两边平行站立着穿黑色便衣的日本人。气氛紧张异常。 在这危机时刻,洪爷接到电话,知道乔波在舍命救晓婵,他感动得老泪长流。立即派了顺子、丁一带了几人随川端的人赶过去,叮嘱顺子要见机行事。 川端的人把他们带至那秘密仓库。 他们站在乔波的身后,凝神屏息。 乔波紧握着枪口,心里默默地说:“蝶儿,保佑我吧!别怪我!我只能舍命一搏。” 双方通过抓阄后确定乔波先轮第一枪。乔波握住枪,转了转,漫不经心地对准自己的脑袋,蓝色的枪身发出幽幽的光。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他扣动扳机,第一枪轮空。 轮到栾杰,他的手抖了抖。他突然有点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赌这一把,仅仅是想战胜乔波吗?为了私情,还是为了商会?这些值得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吗?但一切都已经无可反悔了。他闭上眼睛扣动了第二枪。轮空。他舒了口气。 乔波开始对准自己的脑袋准备开第三枪。顺子突然扑上去,推开乔波握枪的手。乔波抢过枪再次对准自己。 顺子喊道:“乔波大哥,别上他们的当。” 川端冷笑道:“生死合同已签定!不要无理取闹!” 乔波用眼神安慰顺子,笑着说道:“我没那么容易死,放心。” 他举起枪。顺子闭上眼睛,嘴唇翕动着,声音颤抖:“不……” 乔波沉静地扣动扳机。轮空。顺子激动地跪在地上,双手掩面。 栾杰拿枪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这是第四枪,总共六枪。他的意识突然模糊,大脑一片空白,栾杰以为离死亡很近了,天意,这是天意,就让我死吧! 他扣动扳机,奇迹发生了,又是轮空。他瞪大眼睛,慢慢瘫软在椅子上。 川端坐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场厮杀,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在耻笑这一场手足相煎的战斗吧。 四枪已经结束。 第十八章 风云突变 同学反目 第五枪,轮到乔波。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顺子,要记住,第五枪响起,按生死合同若我死了,洪小姐就应该回去了。” “乔波,我们可以有其他的办法救小姐。”顺子的眼泪流了出来。他跪下来求乔波不要再赌了,他轻声地对乔波说:“我看你的眼色行事,我们现在冲出去还来得及。” 川端讽刺道:“怕死了!生死合同已签定。” 两边站立的日本武士面无表情地盯着乔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端详了几秒枪身,在心里默默地和安蝶儿告别,“对不起,蝶儿,原谅我,我……”他感到痛苦,感觉五脏六肺都在破碎。 乔波再次闭上眼睛,但枪还是没响,他舒了一口气。顺子大笑着冲上去抱着乔波。乔波的眼里流出了两颗硕大滚烫的泪珠。他随即向天开了第六枪。子弹划破屋顶发出惊心动魄的震颤。第六枪有子弹。栾杰绝望地跪下来,他悲哀地抬起头,也许是出于一种本然,他感到良心不安,但嘴上还是冷冷地刺激乔波:“为什么不让我开第六枪,让我死在你的面前。” “你本能就不用死。好了,按合同放人吧!” 这时,川端走近乔波:“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中国人。佩服!通知码头,把洪小姐送回家。” 乔波带人赶到码头,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如果说,川端是条狼,栾杰结结实实就是一只狈,一只野蛮而凶狠的狈。 乔波、顺子一行到码头准备接回洪小姐。 谁知一到码头,栾杰却奸笑起来,用枪顶着乔波的脑袋:“乔波,你太自以为是了,都什么时局了,不久,上海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还执迷不悟,与他们对抗。看到了前面滔滔的黄浦江吗?那就是川端为你挑选的风水宝地,你回归自然的地方。川端君认为你不可留,留下来是祸害。我把话都说清了,不是我要你死,是日本人,是川端,是你妨碍他在中国赚钱。” 乔波看着栾杰,心里很难过:“栾杰,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这世道变了。我随着世道疯了。我愿意这样,我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我风光。以前我们流汗流血,换来的是什么?是坐大牢,是家破人亡。我现在却不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别人还看我的脸色行事呢!我甚至活到了最高境界,能主宰别人的命,再也不是别人来主宰我的命。乔波兄,其实,我舍不得你死。” “为什么?”乔波冷静地看着栾杰,尽力找寻他以前的影子,“栾杰,你以前不是这样。但我尊重你背信弃义的人生选择,其他话就不要说吧,你当我是你的敌人,你的对手,开枪吧!” “信?义?我也想,可是不可能了。我知道我现在选择了一条万劫不复,世人唾弃的路,可我开始没想这样,我只是来上海做生意,做翻译,不知不觉就成了川端的幕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乔波琢磨着栾杰的言行,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抓住这一时机,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谁还会把我当人看呢!乔波,别怪我!有时我生不如死,可我怕死。我现在不为川端做事,我就是死,就像现在我不杀了你,我回去就是死。”说完,吩咐手下的人,“给他套上黑布袋。” 刚说到这儿,一群码头工人立即围住栾杰。乔波早就意料到栾杰有可能来这一招,栾杰变了,变得喜怒无常,不讲信义,没有人格。所以他在第四枪响起时,顺子抱住自己的时候,要他在码头一带布置一些自己的人手,保持高度警惕,一旦发现异常,就出手营救自己的人。栾杰准备对乔波下手的地方,正是川端准备收购的那个码头。乔波是这个新码头的总经理。顺子赶到那里,部署好了人员。 当栾杰的车进入视线时,工人们就已经拿起了各自的武器,锄头、斧子、刀等严正以待。 栾杰把乔波从车里推出来,用枪直指乔波的脑袋时:“你以为这么轻松就把洪小姐放了。” 工人们都想激愤地要冲出去,但顺子示意不是时候。他们一直藏在暗黑观察事情的发展,等候顺子发出斗争的命令。 洪家,洪老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管家段叔过来,见洪爷焦灼不已,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但安家那边来电话催问资金入股的事情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安爷问我们的钱今天什么时候存过去?安爷说再不存过去就晚了,股市会出现动荡。” “钱?告诉安爷,今天没空,晓婵连命都快没了,等晓婵回来,等晓婵回来再说……” 码头,栾杰正准备开枪,顺子挥手,工人杀声震天地冲上去,顿时包围了栾杰他们。栾杰做梦也没想到天降神兵,他马上清醒过来,要保命,只有用枪死死顶住乔波。 双方一阵厮杀,码头血光冲天。夜色中,喊杀声惊心动魄,几个兄弟倒在地上,呻吟不已,很快栾杰也被乔波制服。乔波多处受伤。 工人们叫喊着要杀了栾杰。乔波眼神忧郁伤感:“栾杰,你知道,你现在的境地,倒在地上的兄弟们,这些债都算在你们身上,带我们去见洪小姐,否则黄浦江就是你的墓地。”乔波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工人,用枪指着栾杰道。其他川端商会的人见势不妙,作鸟兽散。 川端站在黑暗里跺脚叹气,他灰溜溜地逃回去,一路骂骂咧咧:“你敢回来,我宰了你,废物!” 栾杰像一只病兽,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车,带路。 栾杰把乔波带到关押洪晓婵的仓库。守仓库的人一看栾杰被乔波用枪指着,没作任何反抗,乖乖开了仓库门。 洪晓婵见到顺子他们出现自己面前,委屈耻辱的泪轰然而下。顺子快速砍断了晓婵手上的绳子。 “栾杰,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就当我们在上海没有遇到过。” “乔波哥,杀了他,这种汉奸,留在世上祸害无穷。”顺子很不服气。 乔波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塞在栾杰的口袋里:“这个拿着,也许用得上,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兄弟,兄弟,赶紧离开这儿。” 栾杰嘶哑着声音:“乔波,谢了!”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顺子,赶紧把小姐送回家,我去看看受伤的兄弟们。” “乔波哥,你自己也受伤了啊?” “没事,别忘了,我可有祖传的秘方。”乔波对大家做了一个离开的潇洒动作,吩咐驾驶员驾车向码头驶去。 栾杰站在黄埔江边,像一只丧家犬。他突然跪下来对着夜空号叫:“乔波,对不起!对不起!” 第十九章 相见如殇 情缘阻隔 乔波匆匆赶回码头,不顾自己手上还有伤,挤开人群,查看兄弟们的伤势:共有四人受伤,程度不一,最严重的一个是手臂已经骨折。乔波开了药方,吩咐顺子赶紧去抓药。自己把随身带的一部分药给受伤的兄弟先敷上。 洪宅。洪爷的宝贝女儿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家。洪爷对乔波更为赏识,甚至萌发了把女儿许配给乔波的打算。 洪爷只有一个女儿。早些年夫人去世后,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所以洪爷对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但他膝下无子,这么大一个家业一定要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他才放心。很多富家子弟,多为纨绔,不能吃苦,更不会动脑筋,如果找一个败家子,那洪爷是万万放心不下的。这位乔波先生刚到上海没多久,就在上海滩,很漂亮地打了几场胜仗。但儿女婚姻,不像做生意,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不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年轻人嘛,何况他们郎才女貌,早晚会喜欢上的吧。 离洪宅二公里的地方。洪家有一家酒店,叫扬子酒店。洪爷今晚要在那里举办了隆重的压惊酒宴。 乔波出发前穿上了前不久蝶儿为他选购的一套做工考究的西装,灰色,看上去稳重儒雅。 他对着镜子系着领带,顺子在一旁看着。他看到乔波穿上西服,戴上领带后,英俊极了,心里挺很羡慕。他决定也穿上了前几天从霞飞路一家服装店买来的西服。顺子拎着衣服,拆开包装,匆匆穿上,感觉有几分别扭,照照镜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波哥,我觉得也还不错。”又吵着乔波教他戴领带。 一番收拾,顺子形象大变。两人驱车来到扬子酒店。 顺子在车上兴奋地介绍道:“波哥,洪家的扬子酒店共九个厅,其中九号厅只有在洪家有大喜事时才开放,很神秘,洪爷喜欢‘九’。我也只去过一次。那次是举办洪爷五十大寿。里面很东西我都没见过。” 乔波点头:“‘九’是阳数最大,很多人喜欢。” 顺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扬子酒店门口车水马龙,名流如潮,看来洪爷今天宴请的客人挺多的。 两人来到扬子酒店,乔波一看:九号厅门口摆放着两只高大的青绿古铜鼎,进得厅堂,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抬头看到大厅东墙上挂着一幅大的镶金字画,画面上雕龙画虎,气势慑人。室内水晶大吊灯闪着华丽的光芒。厅里摆着九张紫檀大方桌,桌上整齐地放着青花瓷碗。地板上铺着巨型地毯。奢华触手可及。 从百乐门请来的舞女在台上弹奏着古筝、琵琶等古乐,筝笛交替,丝竹悠扬。洪家的全体人员和洪爷生意上的一些头面人物都参加了这场宴会。宴会厅人群渐渐热闹起来。 在宴会上,洪爷破例亲自为乔波敬酒,并向大家介绍:“这是乔波先生,一位智勇双全的青年才俊。在小女的解救过程中,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另洪某感激不已。”人们忙站起来向他敬酒,说着敬佩的话。此时个个兴高采烈,愉快地交谈着,忆往昔峥嵘岁月,回首往日,笑谈江山,都说后生可畏。 安蝶儿陪父亲安爷和表哥黄杰也来捧场了。她事先没告诉乔波,他有一位表哥。她有一段时间见没看到乔波了。他实在太忙。 酒宴已经开始了。 安蝶儿一进宴厅,抬头间,惊喜地发现乔波也在,心里甜甜地叫道:“乔波!” 他着那身灰色西装,卓雅不凡。在洪爷的陪同下正一桌桌致意答礼,那些威震上海滩的各界人物曾经只是乔波耳闻的传奇人物,此刻就在自己眼前。上海滩文艺界几位重量级人物的出席令乔波也倍受鼓舞。他礼貌地敬酒。 乔波依稀听到有人唤他,忙回头。 人生如梦,就在他淹没在酒杯、灯光与音乐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他这些天朝思慕想的安蝶儿,激动之余意思担忧侵扰着,她正坐在一位儒雅如斯的男子身边,那男人是谁?看上去关系不一般,乔波的脚步凝固了,酒杯里的酒因他的失神轻轻晃动着,心里乱了。洪爷看着他,乔波忙微笑地走向其他客人。 安蝶儿看着乔波,嘴唇翕动,这个场合也许自己不该打扰他。他是今晚的主角。洪爷力捧的才俊。 舞曲响起,乔波看到蝶儿挽着那个男子的手滑入舞池,如水的音乐丝丝缠绕着安蝶儿,她不时地看着乔波。她控制自己不要去接近乔波。今天是洪家的大宴,乔波是主角,别回头,别回头。她紧随着黄杰,没迎接乔波送来的温情目光。 洪晓蝉坐在父亲的身边,一袭素雅的格子旗袍,海藻般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一枚长而雅致的红色发夹点缀其间,发夹上垂下来的紫色流苏轻轻晃动着,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感。耳边是两颗精致的耳钉,静静地散发高贵的光泽。在一群男人中间清丽夺目得如画中琼瑶仙子,高傲地被五彩的灯光缠绕,如梦如幻,给人一种轻微的震撼美。 她站起来,走向乔波:“这杯酒,敬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说完,她樱唇轻启,晶莹剔透的杯子里,红酒缓缓滑下来。她亮亮杯子,清亮的眼睛看着乔波,那种美,咫尺而遥远。乔波很高兴,端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全场掌声雷动。顺子羡慕得流泪了。安蝶儿心隐隐作痛,她悄悄地站起来走了出去。黄杰追随在后面。 乔波那夜酒喝得多了,喝到最后有点麻木了。 蝶儿站在九号厅门口伤心地想:“是不是应了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原来乔波内心也是那么虚荣的一位男人。美人、美酒、美名,那么在意。” 宴席散去。乔波在寻蝶儿,已是芳踪难觅。他失落地回到大厅。洪爷安排顺子、丁一送客。自己和晓婵、乔波乘坐一车回府。晓婵回到自己的小院。乔波将她送至小院门口。他看到格调雅致的小院里,停着一辆小车,是洪爷给晓婵买的,白色的外观,曲线造型优雅。 乔波告别晓婵,回到对面自己的宿舍。他惊异地发现院子里也停着一部车,黑色,一眼看过去很平实,但多看几眼,才会发现它儒雅内敛。 “喜欢吗?”洪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送给你的,感谢你舍命救小女。” “洪爷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乔波受之有愧。” 夜风吹来,乔波头脑清醒多了。 “车与命比,算什么贵重的礼物呢?我很欣赏乔波先生的勇敢,洪爷我爱才如命呀!” 乔波说:“谢谢洪爷抬爱。” “在上海天很多人不敢有成为人上人的野心,但洪爷很欣赏你身上的那股精神,想成就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只要你一直这样努力下去,早晚有一天属于你的东西都会属于你。” 乔波慢慢清醒过来:“但我感觉到上海并不适合自己,我想回温州老家。” 洪爷惊讶地看着乔波:“回老家?你在上海发展得很好,为何有这种想法?洪家对你不好吗?看得出晓婵也喜欢你!年轻人,你今晚喝多了,喝多了!” 乔波深深地向洪爷弯腰致礼:“洪爷在乔波走投无路之际,给了乔波很多关照,乔波没齿难忘。” 洪爷楞楞,拍拍乔波的肩膀,缓声道:“今天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年轻人,哈哈……不急,再想想……洪家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第二十章 一朝误会 不再缘聚 乔波站在夜空下,某种情感恍然如水般流走,他微微感到头痛欲裂…… 昨晚酒醒后乔波辗转反侧:蝶儿一定不高兴了,昨晚自己太张狂了,竟然漠视她的存在;她身边哪个男人是谁? 他决定赶紧约见蝶儿。 月光穿过雕花窗户映照在房间里,安蝶儿也是辗转反侧:原来乔波早到了上海不来找自己是另有打算?难道他故意不来找我?为何?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大早,蝶儿就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拿起小丝绒盒子里存放的钥匙,那是黄浦江边安家曾经的购置一处简陋居室,是给一亲戚购买的,也是蝶儿苏州的亲戚留给乔波寻找蝶儿的那个地址,有时蝶儿会在这约见乔波。如果不出意外,他今天应该会在那里等自己。那次,蝶儿告诉乔波那里有一套房子,现在父亲送给她了,想我时,就可以去那里。蝶儿给了一个钥匙给乔波。 她仔细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缓步下楼。表哥黄杰刚从英国回来,从小和蝶儿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这下蝶儿要出门,黄杰自告奋勇要求他来开车,蝶儿无奈答应了。黄杰走向车,帮安蝶儿打开车门,绅士般弯腰请蝶儿上车。安家佣人同时把大铁门打开了。 守候多时的邵老板,一看到安蝶儿的车出来,急匆匆灭了手里的烟。他毕恭毕敬地站在路中间,车戛然停下:“蝶儿小姐,蝶儿小姐,这事儿实在是太急。我和洪爷合作的那笔公债,可不可以找时间谈谈?帮我通报一下安爷!” “邵先生,我们虽是朋友,但做公债,要和我爹商量。不是我说了算。要不这样,我现在有事,回头等我回来,你再来一趟。”蝶儿温和礼貌地笑道。 黄杰闻言,踩了油门离去。 “蝶儿小姐,蝶儿……”邵老板追着车走了几步,无奈停下,“摆什么架子?不就是安爷的女儿吗?” 车转弯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大早,乔波来到沿江小区那间房。上次分开后,乔波无数次设想过,在这儿见到安蝶儿的场景,却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昨天那么尴尬的场合遇到安蝶儿,安蝶儿会怎样误会自己呢?安蝶儿身边的那位男子,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乔波的心迷离散乱起来。他坐在安蝶儿房间里,把双腿靠在一起,深深地沉浸在思考中。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杈照在古朴典雅的家具上,散发几分幽静淡雅的气息。 “乔波,我是你的,此生,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嫁给你,为你生一打孩子,然后在热带雨林中奔跑。”那个时光静好的早晨,安蝶儿抱着乔波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一幕犹如在眼前。 安蝶儿坐在车里,她习惯性地寻找着门口的角角落落,乔波有时喜欢站在门口等自己。她走下车,向那间屋子走去,站在门前,深深地呼吸着,举手轻轻地敲门。 乔波正坐在房间里,听到敲门声,心激动难耐,立即睁开惺忪的眼睛,并使劲地擦了擦眼睛,他已经等候了很久。 他打开门,看到安蝶儿站在门口,像千万次想象的情景一样。 安蝶儿悲喜交加地看着乔波,眼眶因激动而湿润了。他真的在这里等自己。她的嘴唇哆嗦着,紧皱的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喊了声:“乔波!” 安蝶儿进门,没有像以前一样箭一般地飞过来,使劲地抱着乔波,挂在自己身上不下来。 乔波身体也僵持着,他想起安蝶儿身边的那位男子。 安蝶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温情,她用手触摸乔波的脸,眼神清亮:“乔波,你昨晚没喝多吧?” “对不起。”乔波向前欲抱着蝶儿,却又往后退了一步,“蝶儿。” 他轻推开她,背过脸去。 他的眼里流露出的,分明是爱意与怜惜,脑海里却是交替出现着那位男子和安蝶儿的身影。 “乔波?”安蝶儿伤心地看着乔波。她努力营造气氛,把窗帘全部拉开,一帘温煦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乔波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安蝶儿。 安蝶儿停下手中的活,碰到乔波忧郁中火热的眼神,目光躲闪着低下头说:“别这样看着我!” 乔波一言不发。 安蝶儿走上前说:“乔波,你喜欢洪晓婵?” 乔波眼神倔强地看了安蝶儿一眼,突然大声地喊道,“你想哪去了?昨晚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你不解释一下,还反问我?”然后回过头去,他因伤心而眼睛潮湿了,却不让眼泪滑落。 “乔波,你冤枉我。”安蝶儿轻声地说。 乔波扭过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是优秀的男人。女孩都喜欢。” “你在找借口。”乔波回过头看着安蝶儿,鼻子里沉重而忧郁地哼了一声,“是你想和他在一起了?” 安蝶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利落地倒了一杯茶给乔波:“乔波,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乔波站在阳台上,他点燃一支烟,落寞地抽着。他努努嘴,指着楼下的那个靠在车上的男人问:“他也来了?” 安蝶儿勉强地笑着说:“是啊!”乔波深深地吸了口烟,不再说话。 安蝶儿试探着问:“乔波,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谁?” “这一切都明明白白了,还用问吗?” 乔波的眼神黯淡下去,低头抽烟,幽然地说:“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他转身看着树上跳来跳去的几只不知名的小雀,把烟灭了。 安蝶儿心里还存着一些幻想,幻想他爱她,可乔波的表现在暗示自己乔波在掩饰什么,她努力想激发乔波心底的情感:“你看着我,看着我说话。” 乔波还是冷冷地看着窗外的樟树下那个男人。 安蝶儿着急了,拉着乔波说:“你究竟怎么啦?你是爱上洪家小姐了吧?她貌美如花,我哪能和她比?是吗?” 乔波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安蝶儿,别这样。你和他早就好上了吧?” 安蝶儿最后一丝矜持被击垮了,她的泪水滑落下来:“乔波,乔波,这几个月,你不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 “你没否认,是吧?我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子身边没有男朋友,很孤独。我可以理解,很好,我没有权力再说什么。” 安蝶儿的泪水如决堤般流下来,她轻轻地靠在乔波熟悉而陌生的背上:“乔波,我一直想着你。你为什么不理解?” 乔波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安蝶儿更坚定乔波是不再爱自己了。他看着乔波,说:“我会给你时间,我知道你在里面受了很多苦,我会等你来找我。你以后在上海滩,有什么事情要来找我。毕竟我是上海人,认识一些朋友。” “像楼下公子那样的好朋友?”乔波盯着安蝶儿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她一字一顿地道:“乔波,不是这样的。” 阳光下,他的脸气变了,额头上青筋爆起:“我只是试探一下,原来你们关系真的不一样。” 安蝶儿看着他,心上似有一根锋利的针,一下一下,刺得那样深,刺得周身都疼得麻木。安蝶儿眼睛里满是疼痛,凄美地笑着:“乔波,你变了。如果你这么不能理解我,何必来找我?我和黄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是我表哥。他和我关系一直不错,当我遇到困难时,都是他激励我,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也许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乔波的眼睛模糊起来:“我相信这些是真的。但是我有我自己做人的原则,我看出他对你很好,很好。” “你还是那么傲气。你没变。” 乔波转身欲走。安蝶儿抱住他:“不要走,我们好不容易相聚。我们的话还没讲完。” “安蝶儿,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变了,给我时间。” “乔波,你还是要走?不,乔波,这次我找到你,我不愿再离开你,或者我们回你的温州老家,重新开始,哪怕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说过的。”她的话很坚决。 “我希望在上海有一份像样的事业了,也希望有更适合的男人喜爱你,”乔波吞吐着说,从未看到他说话会如此艰难,“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喜欢洪晓婵。” “不,你是在骗我。你是想让我死心。你不会不爱我。你是怕自己不能给我好的前程,好的生活,是吗?我不是怕穷怕苦的女子。”安蝶儿的泪水决堤而涌。 “给我时间,安蝶儿。这里是上海,不是温州。黄公子有财有势,年轻俊朗,好好珍惜。” 安蝶儿快崩溃了,她低声哭泣,乔波却冷漠地离开。 第21章 涉足公债 凄美相识 隔着乱世的光阴,隔着丛丛的山水,隔着扯不清的爱恋,他们之间,因为相爱而误会,因为深情而伤害。乔波的表面平静,内心狂澜汹涌。他不想再给安蝶儿增添痛楚,乱世社会,自己很难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他想好了,这次见面,要了结这段情缘,不能去爱,徒增痛苦罢了。安蝶儿已经有一个更适合她的男人,自己就可以安心地撤退。 乔波狠下心来说:“去哪里不重要。记住跟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想连累佳人变成寡妇。” 乔波“砰”地关上关上房门,那一刻,安蝶儿的泪,簌簌而落。 她对着乔波的背影绝望的号叫:“不……你不是这样的。” 周围寂静下来,四周无语。只有安蝶儿硕大的泪珠落在暗蓝色的旗袍上,溅成一朵朵忧伤的小花。也许自己和乔波相爱的机缘已尽,彼此的能量都付给了对方,但付出最终还是没有结果。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遗憾。 相见如殇,情缘难续。 乔波再次回到洪家,顺子看到乔波回来,高兴地翻跟斗,乔波迷迷糊糊躺下,一夜乱梦,梦中安蝶儿泪眼朦胧…… 他是孤独的,因为他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如同他对蝶儿所言:跟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想连累佳人变成寡妇。他的忧伤无人分享。他真的无助了,他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是更大的暴风雨,他可能会被这场风雨荡尽一切。他不能让蝶儿跟着自己受苦。 安蝶儿回来,神色憔悴。邵老板还站在门口。黄杰跟在后面,轻声问:“蝶儿,要不要让他进去见老爷?你说了算。”从小到大,黄杰说得最多的就是“你说了算”这句话。 蝶儿有点不耐烦了:“他是做公债的,你这次去英国留学不就是去学西方金融管理的吗?这也我说了算?别烦我。” “是,是,是。” 安蝶儿独自走上楼,黄杰把邵老板引进门。他低头哈腰地跟在黄杰的身后,走进了安家大院。 安家书房。黄杰轻轻敲响安爷的门。不管公事私事,安爷都喜欢在书房思考,完成。书房里有一套橡木雕花的家具,绘制的花纹是夫人生前喜欢的故事,有《红楼们》《西厢记》的场景。这些家具与现在上海滩时尚的西洋设置有差距,但安爷喜欢,喜欢那些夫人抚摸过的书柜,坐过的椅子,这里有一种家的感觉。 但最近烦心的事一波又一波。 安老爷刚接到钱庄电话说,公债又跌了。上次因为洪家女儿绑架事件,洪爷原来把及时把资金注入,安汇钱庄也就因此没有达到银行储备金额度而推迟了开张的日期,所以现在还是“安汇”钱庄,钱庄除了办理存贷款业务外,为了增加收入,有时也会用多余的存款拿去买一些公债。谁知,公债一买,就跌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安老爷正沉在这些乱麻般的烦心事里,听到敲门声,知道是黄杰来了,说:“进来!” “安爷,交易所的邵老板来了,我知道你最近也想和他谈谈公债的事情,就作主,让他进来了。” “哦,还是黄杰懂我的心事,我那批公债被套了,快,快请他进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邵老板中等身材,精明干练。身穿绸裤褂,青缎小帽,上面缀了颗玛瑙。他是涉足上海公债最早的一批人员之一,但自己没有资金,靠帮人交易以获得佣金为主要职业,俗称“经纪人”,这次来,他就是来谈公债。 邵老板一见安老爷就热情洋溢地走过去:“安老爷,我今天来有好消息告诉你。” 安老爷“哦”了一声,这倒突乎自己的意料,邵老板几乎没登门造访过安家。他吩咐佣人送来了上等的茶,安老爷请邵老板先喝茶,再慢慢叙事。事缓则圆,这是安老爷一直很崇尚的办事法则。 邵老板端起茶杯,“滋”地喝了一口,扬起手说:“我得到消息,洪爷最近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码头,丝厂、纱厂、药厂已经和洪爷及乔波先生家里在上海的工厂联营了,实力大增。那位叫乔波的年轻人头脑活络,是商业奇才,洪爷他命好啊。” 黄杰听到乔波的名字,眉头一皱,打断道:“说重点。” “是,是。” 安爷听说过洪爷手下新吸纳了一位得力猛将,听说文武商俱全。 邵老板继续绘声绘色道:“洪爷手上现有一笔资金,数额不小,据说有五十万两,是英商查尔斯用来采购棉花的,但现在棉花收购旺季是三个月以后。他把这笔暂时闲置的资金放在乔波的账上给他周转三个月。而据我所知洪家现在不缺资金,上次洪爷如果不是女儿被绑架的事情,他的四十万白银就按时存入你的钱庄了,是吗?加上这次的五十万,安爷,你可以赶紧另择吉日开张,成立安汇银行。” 安爷慢慢地端起茶杯,问道:“消息还挺灵通的!你想从中得到多少佣金?” 邵老板抬眼小心地看着安爷,谨慎地答道:“小邵是为安爷跑腿赚钱的奴才,颠沛流离只为混个温饱。洪爷有肉吃,我不也可以喝口汤吗?” 安爷笑笑:“谢谢你提供这个信息,一会儿到管家那里先支取20块大洋,事成之后还有赏,如果信息有假,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 “是,是,还有安爷,你买的20万公债现在在跌,但暂时不要抛,等候时机,不出十天,就有涨的可能。”邵老板神秘地笑道。 黄杰立刻坐正身体问道:“说说看。”安爷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事情是有人组织秘密公司做多头,抛出了200万,”邵老板卖起关子来,那双眼睛观察着安爷的脸色变化,“导致这几天公债的下跌,这样引导零星小户多头一齐出笼,然后他们再扒进,所以十天之内还可以望涨,安老爷守住手中的公债,等着发财吧。” 安老爷是第一次涉足公债,对神秘莫测的公债市场,还不是太了解,他不明白还有人这么神通广大?这一定是多家有实力的企业联手操控的。这种买空卖空的游戏实在是令人惊心动魄。 他看了一眼黄杰,征询道:“黄杰,你说说看。” 黄杰解释道:“舅舅,从理论上说,是存在这种可能行,买的人多了,价格就会下跌,于是其他的户头,看到公债下跌他们会心慌着也抛出去以减少损失,抛的一多,公债就会下跌,下跌到一定的点,大户再买进,有人买进,公债慢慢又会涨起来。特别大股资金注入,公债就会直线上升。” 黄杰通俗易懂的解释,安爷总算明白了一些,但他神色很安详,心里盘算,这公债以后还是少玩,邵老板这次来,不知有没有其他目的,关于公债,他也不想再谈,他打算敷衍一下就送客了。可是黄杰却突然站起来说:“舅舅,这笔交易交给我打理,我保准让舅舅20万不亏,还有赚,如果舅舅您有顾虑,我可以让我父亲出20万作担保,亏了算我的。” 安爷看着这位远方“外甥”,面露惊讶之色,初出茅庐,就想干这么大的营生,自己当然是不放心。他其实和安家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其母亲只是妻子的一位闺蜜。该闺蜜远嫁南京,每年回娘家上海都会带黄杰来看望他们,一直到现在两家都有往来,蝶儿和黄杰从小就认识了,黄杰从小叫安爷为舅舅。只是黄杰家远在南京,加上黄杰这两年留学在外,见面次数就少了。这次来上海,遇到这个机会,很想证明一下自己在金融方面的才能,尤其想在安爷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 安爷也不便拒绝,只说:“也太见外了,哪用得着黄长官担保,黄杰,你能来帮忙,我很高兴呢!这段时间,你有空,就多多跑跑交易所,长长见识也好。” 邵老板站起来,戴上帽子,向安爷告辞,又笑迷迷地看了黄杰一眼,然后凑到黄杰的耳朵边郑重地说:“那里水很深,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黄杰伸出手来,恭维道:“以后请前辈多多指教!后生很佩服你,满腹秘密。” “让你见笑了。” 邵老爷领了20块大洋,和黄杰并肩走出去,快出安家大院时,邵老板又补充道:“这次公债交易是大手笔,他们之间有人居间,而且条件也议定了,十天之内涨起来不敢说十拿九稳,也有七拿八稳的希望。兄弟,到时赚了,可别忘了我。” “回头我们再谈。”黄杰似乎有点不耐烦。 邵老板头一歪,嘻嘻地笑了:“祝你好运!” 蝶儿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对乔波的突然变心感到很惊讶,也很伤心。以前依依不舍,难分难舍的交往似乎是一场梦。难道是到了洪家,爱上洪家小姐了?如果他是这样的男人,又是不值得自己爱的;如果不是这样,那究竟是为什么?是表哥,可我不是说清楚了。对,一定是洪小姐。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洪小姐,生死之难中建立起的感情。想到这里,蝶儿心里冰冷如水,一阵阵心痛传过来,她难过得倒在床上哭起来。 近中午,安家开饭了。黄杰上午送走邵老板之后,就一直在楼下等着蝶儿下来,他没去打扰她。 佣人叫过几次,但蝶儿说不饿,不吃了。 安爷放下筷子,说道:“黄杰,你上去看看。这孩子越来越任性,越大越不懂事。” 黄杰轻敲了几下门,柔声叫道:“蝶儿,是我,我给你做鸡汤银丝面,好吗?你最喜欢吃的。” 里面没反应。 黄杰想了想:“就是那种细如线,棉如丝,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那种面。我用神仙鸭汤调味,喝一口,滋味鲜美,香味扑鼻;喝两口,飘然欲仙,宠辱皆忘……” 这时,门开了。安蝶儿嘴角挂着凄美的笑:“走吧。” “这就对了,快擦擦眼睛,都肿起来了。”他递过一条精致的丝棉绣花小手帕,这是他在南京精心挑选准备送个蝶儿,一直没找到机会。 蝶儿站在安爷的背后,手搁在他肩膀上,笑着道:“爸爸,你慢吃,我今天想吃面,我和黄杰去厨房做。”说完,转身欲走。 “叫厨房做就是了,何必自己费神?”安爷道。 “舅舅,难得今天蝶儿有兴致,就让我们一起去厨房动手做的,自己做的吃起来就是香一点。” “你们啊!”安爷不禁好笑,“去吧。” 黄杰虽是一公子哥儿,但对蝶儿是不由自主放下身份,低到尘埃里去了,心细体贴,关爱有加。 一会儿面就做好了,香味扑鼻。厨房里的厨师也频频点头。这时安爷已经用好餐回书房去了。 “我不习惯吃西餐,在英国我常做这个面,水平已经炉火纯青了。来,你吃吃看,保准比我两年前做的好吃。”黄杰坐在蝶儿的面前欣赏着那碗面,像欣赏艺术品。 蝶儿不想多说话,闻到这香味,有了几分食欲,默默坐下来埋头喝那鸭汤。果然鸭肉酥烂,味道滋味鲜美。 唐杰看她把面孔都埋在了碗里,道:“好吃吧?” “好吃,但我现在胃口不是太好,不过喝了汤,我觉得精神好多了。黄杰,你很好,就像这面。” “我像面,我愿意做你唇边的面条,刺拉拉,把我吃了吧。” 蝶儿抿嘴而笑。 黄杰看蝶儿笑了。心里软玉般的湿润。 他适时地说:“蝶儿,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逛逛,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去看场电影,听说是你的同学玉琪拍的。老闷在楼上,对身体不利,而且舅舅知道你这样会伤心的。” 蝶儿想想也有道理,上楼去,再哭,眼睛肿起来,就难解释了。玉琪一直想拍电影,成为万众瞩目的电影明星,这次,由川端商会投资的电影《黄海之恋》由玉琪主演,玉琪早就兴奋地邀请自己去捧场,后来,怎么就忘了。 黄杰见蝶儿默然,就当她默许了,忙去书房向安爷请示了一下。安爷安排了一部车。 清风穿堂吹过来,蝶儿望着远方发呆。黄杰静了一下心,道:“可以走了,车子就在外面。” 第22章 旧时相识 已然失去 蝶儿与他一起走到门口,黄杰弯腰打开车门,笑着走过来帮她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做了一个请上的手势,这是他一贯的绅士习惯。 蝶儿上车。黄杰细心地帮她把车门关好。蝶儿知道他一直对自己都很细致周到,但在这是两回事。 蝶儿将目光投向窗外,车来车往,异常繁华。记忆中只有一次,乔波在苏州时也曾这样载着她出行。那时窗外是草长莺飞,柳絮飞扬。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颤抖,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就痛彻心扉。 黄杰看到她默然不语,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一时问道:“这两年,你在东吴学的是法律?” 蝶儿怔了怔,方道:“是的,父亲做生意因这上过当,也学会计审计。” 黄杰道:“你们学习过股票知识吗?” 他极力转移蝶儿的注意力,他知道这个时候谈股票是多么煞风景,但他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能稀释蝶儿伤感的办法。这问题一出口,黄杰就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的嘴巴一耳光。 蝶儿道:“学了些西方的股票知识。” 黄杰是学金融的,为打开蝶儿的话题,他迎合道:“做股票生意风险很大,水分很多。” 蝶儿回答道:“我学的经济法里有股票的条款,其实股市操作程序是很严格的,如果正常买进卖出,行情吃的准,结合所买股票的企业情况,也是能赚些钱的。最怕就是有人不守规矩,操作股市或者在上市企业里闹事导致股市脱轨下跌,只写都算幕后黑手操作,他们从中渔利,而小散户盲目跟进跟出,赚钱也就难了,这在西方就算违法。” 黄杰回过头来,定了定神,方道:“蝶儿今非昔比,懂得真不少,且心无珍域,腹有诗书,我想宠你。” 对黄杰的夸奖,蝶儿没作声,只是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车开到了一处西式建筑风格的小楼前,院子里植满法国梧桐,十分幽静。旁边有座教堂,颇有悠远脱俗的意味。 黄杰解释道:“这是我们家在上海的房子,我母亲喜欢幽静,教堂也方便她星期天去做礼拜。” “要不要下去走走,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散散心也好。” 蝶儿透过车窗看到矮矮的篱笆上种了一架紫藤萝,淡淡香味儿随风送来,她走下车,在那花架下站定。园丁一看到黄杰,忙开了大门。黄杰随在蝶儿身后,脸上溢着丝丝柔软的气息。只要蝶儿高兴,他的心灵就会涌出幸福的感觉。 她默默走在花园里,黄杰细致地为蝶儿介绍一些花草的名字和药用:“别看这满院子的花草似乎普普通通,其实每一种都可以药用,有的还是珍品,在上海很难再找到,是母亲从江南搜罗而来的。” 蝶儿道:“很多女人爱花,是喜欢花儿的美,而阿姨爱花却是看中花儿本身的价值,品味高人一等。” “其实有些男人也是这样,有的好看,有的实用。但是我,既好看又实用。” 蝶儿莞尔。黄杰的语言总是很幽默,不经意间,令人忍俊不禁。他一直对她关怀备至:会为了让她高兴故意打错牌,会为了让她高兴故意唱错词,会下厨房为自己做饭。他的气质出众,家世显赫,是那么女子仰慕的对象,可她的心不再他身上。 夜色慢慢降临。车驱往丽都影院。 影院门口人声鼎沸。 卖瓜子的,卖糖葫芦的,买臭豆腐的,买报纸的…… 蝶儿随黄杰进了影院。玉琪第一次演电影,她狂热地爱着电影,这次终于心想事成。 刚落座,一束白光照在幕布上,音乐响起。蝶儿注视着画面,玉琪出演一渔家女,妆容朴素干净,在浩瀚的湖面上轻快地撑着一叶小船,青山绿水中,不染一丝尘世的俗气,她笑眯眯地看着。 这时,有人穿过白光站起来挡住了观众的视线,只是一刹那,但蝶儿清楚地看到了他是乔波。她看到他走出去。蝶儿站起来追出去,黄杰一看也追出去了。 他停下脚,转身凝视着他。他看到了灯光下蝶儿那深水般忧伤的目光。他迎着她的目光。 蝶儿近乎哀求着说:“乔波,带我走!” 这时洪晓婵在车上唤道:“乔波。” 蝶儿轻轻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她把他的风衣领子竖起来,挡住他的脸。这时,她泪流满面。心仿佛被雷击一般,痛得流出血来……她的手慢慢放开,无法言说的刺痛使得脚慢慢无力。乔波扶着蝶儿:“蝶儿……” 洪晓婵看在眼里,悄悄地对司机说:“我们先走。” 汽车缓缓启动,乔波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里的车,咬咬牙,抱起蝶儿。 这时,黄杰追出来。 乔波抱着蝶儿,对急匆匆赶过来的黄杰说:“赶紧带她回家。”黄杰把车开过来,乔波坐在后排,小心地扶住蝶儿,他嗅到了蝶儿身上那久违的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知道她一直喜欢那种香味的香水,乔波压制内心瞬间要迸发的激动,他把蝶儿慢慢搂紧。蝶儿感觉到某种情意,她睁大眼睛凝视着乔波,一言不发,只是流泪。乔波目光复杂。车里的气氛很尴尬。 到了安家门口,乔波只说了句:“好好照顾她。”转身离开就消失在夜色里。 安蝶儿回到房间,心里荒凉一片,她觉得一切就像梦一样,身边仿佛都是幻影。过往就像梦境,飘浮在身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乔波是她的灵魂,走了,天地就花作了零。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难道他不记得我了?那么多的情意怎可甩手就甩手,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蝶儿抱住自己的身体,一夜迷迷糊糊没睡着。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像躺在开往天国的轮船上。 晃悠悠,晃悠悠,在幻觉中沉浮,不知不觉什么也不知道了。闭上眼睛,才能安宁。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蝶儿听到医生的声音:“安爷,不打紧,小姐只是偶受风寒,吃几贴药就好了。她看上去心事很重,心跳不规则,不过,休息休息就好了。” “谢谢温医生。”黄杰端着刚用嘴吹冷的开水走进来,准备伺候蝶儿吃药。 蝶儿眼神黯然,木然地喝着黄杰送过来的药物,机械地张开嘴巴。黄杰的心一阵酸楚。 他看到她的眼角一颗硕大的泪水慢慢滑落下来,滴在药碗里。 “蝶儿,如果痛,就哭吧,我会替你拭干眼泪,替你疗伤。想哭就哭吧,借我的肩膀,你伏在上面哭。” 蝶儿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滴落下来。她“哇”地一声哭出了来,悲怆、伤感。 黄杰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呢!” 第23章 工人罢工 险入陷阱 安爷的安汇银行在洪爷三十万大洋入储支持下顺利开张,储备金暂时有保障,那公债一时也就不抛了。但邵老板所说的四十万大洋,洪爷称并无此事,即便此事是真,那也是查尔斯资助乔波的,自己并没有权力调用。此时,詹姆斯因病回英国,英商举荐查尔斯代替了他,做了工部局的司令。 乔波的纱厂与洪爷的丝厂已经合并,合并后成立了“江南制纱总厂”,主营棉纱,兼营丝织品、服装加工。乔波还开了一家药店,从温州老家调来了一批员工,父亲“江南药王”乔宏远也到上海参加了药店的剪彩,自此乔家在上海的生意全部转由乔波经营管理。父亲只在温州镇上管理几个小厂,收收地租,开始颐养天年。母亲还是那样大嗓门,忙里忙外。不过想到儿子在上海把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丈夫不用再跑那十里洋场,心里紧挂的那把锁就卸下了。乔夫人嘴角终日挂着笑,只是盼望着儿子早日把媳妇带回来就好。 乔波驱车巡视江南制纱总厂。顺子、丁一跟随左右。车间里女工们工作积极,仓库门前车子正在等待白云般的纱线出库装车,整个纱厂忙碌而有序。 顺子反背着手,笑嘻嘻地对乔波说:“波波大哥,这种感觉太好了,这么多女人为我们干活,看到我们过来,眼光齐刷刷射过来,我今天特骄傲。” 乔波笑笑,对丁一说:“最近日本那边纱厂工人工资提高了,我们厂在原料采购上进货渠道太少,成本太高,如果工资再提高,盈利就少,不提工资,就缺少竞争力,该动动脑筋。” 顺子回道:“现在很多丝厂为加强竞争力,原料造假,搀和些与丝外表相似的不明杂物。而我们的丝,都是土丝进价高。我们的丝绸厂还生产绸缎、服装,中间经过几层流通,还要向工部局交税,到我们账上就钱就少了,卖成品不如卖原料,做实业的不如买公债的。现在还有买股票的。买空卖空,有时比我们没日没夜干活还赚钱。” 丁一着急了:“现在大家都在减轻成本,我们也搀用些价格比较便宜的原料……” 乔波沉默不语。 这是工会主席老张走过来:“老板,女工们说,加班工钱太少了,像日本川端商会的纱厂加班工资是我们厂工人的两倍。有人准备辞工去他们那边干,我好说歹说,总算劝下来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顺子说:“想罢工?停她们几天工,不记得饿肚子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份工作,还挑三拣四,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波波大哥,开了她们算了。我就不信,今天开了,明天厂门口一定站满了要进来做工的人。” 丁一也在一旁加大火力:“就是,做生意就是要狠一点,善良赚不到钱。老板,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几个婆娘怕她们干什么?” 乔波看看远处几位女工神神叨叨的样子,显出非常为难的神气:“女工,更加要注意做好安抚工作,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招数也是难招架的,恐怕会闹乱子。” 工厂总管说:“就是,这一次工人很齐心,好像有准备有计划有预谋有后台。” “呸!谁还敢出搞阴谋弄垮工厂?”顺子一听,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乔波回头对工厂总管说:“时刻留心工人的动向!把意见最大的那些工人召集过来,我要见她们。” 总管道:“工人们好像都听一位刚进厂的女工涂红英的话,涂红英是前几天刚招进来的,一进来就开始宣传什么工厂应该要有自己的工会来维护她们的利益。开始大家没这个意识,经她这么一宣传,全场本分的女工也蠢蠢欲动,这不,就乱套了。” “好,去把她找来,我在厂办公室。” 三人一齐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总管往车间走。 涂红英,高个子,面容清瘦,眼神深邃,不像那种只知道勤勤恳恳干活的老实妇女,她穿着白色纺织饭单,头戴白色纺织貌,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乔波愣了一下,一般纺织女工见到高层领导多少有些胆怯。这个女人明显毫无怯意,是一个见过场面的人。 乔波笑着说:“请坐!” 她站在那儿,眉毛一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顺子很生气:“叫你坐,你就坐,啰嗦什么?” “这位爷,你以为这是公堂啊!审问啊?” 乔波挥挥手,示意顺子态度温和点。 “说吧,有什么意见说出来。” 涂红英嘴角一歪:“我来厂里做工一个月了,只领到半个月的工资——六块大洋,另外半个月的工资被厂里当作押金扣下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顺子气愤地说:“为什么?这是规定。现在巡警月薪10至13元。你一个纺织女工工资水平都超过他们,居然还不满足,还聚众闹事!” 涂红英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哭诉:“这位爷说话过分了。我不休息三班倒一个月才发六块大洋,我们一家怎么过日子?上次就说给我们涨工资,还给加班费、全勤奖、午餐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办的厂工资还不如英日商人的纺织厂工资高,他们有全勤奖,午餐费等。你们那点工资还有很多规定,左扣右扣,工资逐步降低,拿到手就更少了。你们信不信,这样下去,不满情绪从小规模的抗争罢工,会演变成集体罢工,直至停产……” 丁一一看这女工这么嚣张,立即拉下脸训斥道:“这个月有六块,下个月连另外六块一起发给你,不是一样吗?你们离开棉纺厂能干什么?!你们在这都干傻了,出去你们能干什么!饿死你们!不上班开除,啥都没有。” “饿死?等着瞧,看看谁饿死谁?”涂红英伶牙俐齿,毫不相让。 乔波在一旁沉思着,一言不发。 涂红英看看没有什么答复,转身就出去了,回头还警告道:“你们等着破产吧?” 顺子转向乔波:“要不要找人把她抓起来。嘴太贱,估计要坏事。” “稍安勿躁。”乔波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总管看到涂红英怒气冲冲走出来,忙不断地安慰道:“有事好商量,回去干活吧。”涂红英没回头,理都没理他。车间办公楼的楼道很快堵满了人,女工们围着涂红英,涂红英手舞足蹈地在那里讲述刚才的情景。女工们情绪激动。有几台纺织车已经关闭,停止运动。 没多久,一群记者涌进纺织厂,要求采访。门卫阻挡不住,记者冲了进来。 乔波的车刚准备离开厂区,瞬间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女工们趁机堵住门口,叽叽喳喳,骂骂咧咧地展开了苦大仇深的倾诉。记者们在纸上沙沙地记着。 乔波坐在车里,冷静了几分钟。他决定开门出去。 刚伸出头,就被一女工用尖利的指甲划拨了脸部。记者赶紧拍照。 顺子气疯了:“都给我停下,不许拍!” 涂红英挥舞着手:“姐妹们,今天不给我一个答复,就砸了他的车,给这些吸血鬼看看。” 一煽动,女工顿时围着车子,场面极其混乱。 顺子拔出手枪向天开了一枪:“谁靠近,崩了谁?” 听到枪声,大家顿时静下来,有的尖叫着散开了。 顺子把乔波护进办公室。丁一请记者到会议室。总管赶紧把女工们疏散开来。 涂红英看到这个混乱局势,心里露出满意的微笑。 会议室,乔波回答了记者的一些问题。 “女工们为何要罢工?仅仅是因为工资问题吗?你们是不是有克扣工人工资的行为?” “关于工人工资,我们实行绩效工资制。一般女工一个月可以赚12个大洋,比巡警还多,但第一个月会按规定扣除押金,干满半年,这押金会归还工人。我们也正在考虑给工人加午餐费,全勤奖,加班费,质量奖等,这些正在实施中。也请大家监督。” “这次罢工,乔老板似乎没有思想准备?” 顺子接过话头:“一定有人背后阴谋算计我们。我们大意了,对此,我们会去查清楚的。” 乔波微笑着暗示顺子不要多言。 “那究竟是谁在背后暗算你们呢?你们和那一家有仇?有证据吗?” 记者越问越起劲。 乔波道:“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不好下结论。不过凡事有因有果。我们会给大家一个答复。今天,各位辛苦了。等一下到账房先生会过来给大家发点辛苦费,也希望各位给我一个薄面,在事情未作定夺之前,先搁置一下,容我平息此事。顺子去账房把礼物拿来。” 记者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位带头的记者说:“是啊!此事是有点蹊跷,我们刚上班,就接到电话,这难道不是设好圈套让我们钻吗?乔先生的人品有口皆碑,现在他办实业也不容易,应该多多支持我们中国人自己办的实业,不能被人利用了。等事情清楚之后再报道,大家说呢?” 有了礼品,加上头下令了,记者们不再为难乔波。 此事就算这样平息了。 乔波坐在办公室里,有点黯然。 丁一递过一杯茶,无语地站在一边。 顺子心里很窝火:“哪个瘪三?我宰了他。” “取消一些规定,请财务把各种补贴先发了,押金也暂时不要押了,要保证工厂机器运转起来。” 下午四点换中班,但工人们还是没有开机的迹象。甚至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涂红英把一些工人们带到日商开办的纺织厂去了。 这一消息使乔波感到很震惊,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背后躲藏的那只鬼是谁。 涂红英拿过一蒙面人递过来的10个大洋,笑着,摸着,哭着:“乔兄弟,对不住了,我母亲生病了,急需钱。这次我欠你的,我会找机会还你的。” 乔波有点疲惫地回到洪宅。洪爷赴安汇银行举办的晚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川端和栾杰一次次不甘心地围剿自己,苦闷和失望充斥着内心,他感觉真的很累。然而只一刹那,他又回复了刚毅坚决的常态。他习惯地拿起桌上的那本《红顶商人胡雪岩》看起来: “千万要沉住气,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过去,只看将来。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他,你只想这今天做了什么,该做些什么就行了。” 他拿起电话,对顺子说:“明天重新招收工人。” 顺子兴奋地道:“这事儿交给我,死了张屠夫,还怕没肉吃?” 此夜无话。 第24章 玉琪举枪 密谋刺杀 玉琪和蝶儿是校友,在东吴大学两人都是剧社成员。到上海后,玉琪在阿姨的引见下在川端的电影公司演戏。她在主演的《黄海之恋》后,声名鹊起,川端先生以高片酬加一栋日式小楼的条件邀请其正式加盟了川端商会管辖下的电影公司,玉琪经不住诱惑,很快就答应了这个邀请。目前正在主演一部大戏。 夕阳铺江,半江瑟瑟。上海外滩各种风格的建筑物在有夕阳下竞相媲美。江中行驶着挂着不同国籍的轮船。 22岁的玉琪此刻站在黄埔大桥上,微翘的睫毛下那双水灵的眼珠藏着深邃悠远的思绪。 玉琪撩起自己额前的刘海。江风吹过来。她摇动着手中的丝绸扇莺莺地唱起了《西厢记》。 江面上一艘英国轮船顺江而来。甲板上几个光膀子的英国水手看见桥上的美人水袖飘飘,姿态可人,兴奋地大叫起来,挥着手中刚脱下来的衣服,怪喊着,其中一位还激动地翘着屁股叽里咕噜地对着玉琪抛媚眼,吹口哨。 玉琪莞尔一笑,一扭腰肢,躲进轿子:“这些洋鬼子。”她下意识地摸摸腰上,那家伙硬硬的还在,顿时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玉琪上了轿子,轿子沿江边蜿蜒西去。路,不平。大热天,轿夫已是汗流如注。 公共租界,黑石公寓,川端的住宅。两只雄伟的狮子镇守在高大威武的大门口,但硕大的铜制门环依稀有点生锈。 远远看到一个中年男丁急匆匆走来,一路急嚷:“玉琪小姐,你可来了。川端先生急坏了。” “玉琪,你个小妖精怎么现在才来?你一点都不懂我的心?都半个月没来陪我了。” 一进黑石公寓大门,川端便半拥着玉琪走进了书房。 玉琪娇声道:“爷,爷……搂这么紧干什么?人家刚刚颠簸而来,气都还没喘匀。” 几声娇啼般撩人的声音,早就把川端熏得魂飞魄散,但他咳咳两声压下自己的非分之想。今天有要事相商可不是逍遥的时候,他把玉琪带到密室。 “宝贝,枪带来了没有?”川端小心地探问,脸上严肃起来。 “这次是要谁的人头?这么急把我招来。”玉琪轻抬秀眉,似娇似嗔。 川端一时有几分失神,忙捧着茶杯递给玉琪,顺手摸了摸她的手:“让他做鬼都不知道,是这双小玉手把他送上黄泉路,便宜他了。” 玉琪一甩手,端过茶杯,轻轻地用盖子拂去上面的浮茶,嗲嗲地问:“谁啊?” 川端踱步走到窗前,把窗帘拉紧。 “明天是安老头子六十大寿,要举行盛大的募捐舞会,舞会第二天他要参加黄埔纱厂的拍卖,而我希望能拍下黄埔纱厂把它并入我们的川端商会,以此一统上海滩的纺纱业。明天你邀请另外三大美女明星妖妖、秋心、萍儿同赴宴会,唱歌伴舞,要让安老头子在开心中死去。” “你们要去拍黄埔纱厂?”玉琪慌乱地把茶杯放下,眼神忧郁起来,“你不投资拍电影啦?” “当然是继续加大投资,我是电影公司的大股东,你想演什么就演什么。” “可是,你去竞拍,干吗要杀安老爷?上次我误杀了一个洋人,看到他倒在血泊中,我到现在都还在做恶梦。我再也不想杀人了。” “你的手上已经粘上了鲜血,想洗也洗不干净。别忘了,没有我,你能像现在这样在电影公司吆三喝四吗?不过,这次你只需开枪把场面搅乱就行,报酬500大洋。怎么样?够体贴吧!” 玉琪一定神,心里有几分胆怯,忙笑着说:“爷,我这不是撒撒娇而已吗?我哪敢不听你的?我只是不明白竞拍纱厂,你为何要难为安爷?毕竟他是上海滩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还是我同学的父亲。这事儿水落石出后,你不是身败名裂了吗?我怕遭天谴。” 他把头靠近玉琪的玉脖,低语道:“这个你不用明白。怎么,舍不得啊?安家和洪家这次要联手和我血拼竞拍黄埔纱厂,那老顽固,我早就想把他灭了。十年来,安家和洪家处处和我竞争,银行、棉花、纱厂、药厂这些账该一笔笔结了。” “棉花的事情不是你们自己干的吗?全上海滩都知道,怎么算在他头上了?” “那批棉花,我已经和天津商人谈好了四六开,要不是那洪老东西暗中派乔波使了手脚,落得我人才两空,最后还坏了我名声。”川端说起这事,脸都气歪了。 玉琪皱了一下眉:“那挺好的,他们也没得便宜。这是洪爷那边的事情,不该杀安爷啊?” 川端阴笑了一下:“美人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走为上策……三十六计,每一计都很精彩。你不明白,你只需开枪。这些你不用明白。” 玉琪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她支吾道:“川端先生,安蝶儿和我是同学,我们是好朋友,安老爷待我也不薄。他年纪也大了,我不想杀他,要遭天谴的。你们生意上那些事情我不想搀和。” “你掂量着,背叛我,在商会是大忌,我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后退了,你不用杀他,只需吓吓他。女人,就是麻烦。”他看到玉琪的脸上笼罩着几分胆怯,忙凑过头,很知心地对玉琪说,“宝贝,你不是一直想出名吗?而现在正是上海电影业发展的黄金时间。你功成名就的时候就要到了。酒酣之际,找准机会,‘啪啪’向他开枪,就这么简单。枪响之后,就是你红遍上海滩之时,我会包装你的。” 玉琪的心里风云暗涌。 “放心,我还会安排助手给你。” 洪爷从保险箱里拿出一支手枪,满脸笑意,恣睢地叫道:“‘啪’,你只要一枪,朝天开”。 玉琪不语。她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从此没有选择的余地。 川端伸出手,把玉琪抱在怀里,两人正准备走出书房。 这时,有人敲门,是栾杰。 川端忙把枪收藏好。玉琪规矩地坐在对面沙发上。 他走进来,看了看玉琪,心里震惊,她怎么会在这里,表面却礼貌地问:“川端先生,这位小姐是?” 川端哈哈一笑:“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是刚刚加盟我们电影公司的玉琪小姐。这位是栾杰先生,一位聪明睿智的中国小伙子,我的得力助手。” 玉琪斜眼看了栾杰一眼,心里也是一惊,他怎么也在这里?玉琪调整呼吸,轻轻地说:“栾杰先生好,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关照!” 栾杰见此情景,大家心照不宣,假装互不认识,这样很好。乔波、安蝶儿、栾杰、玉琪曾经在东吴大学时一个剧团的,这段往事,大家都不想再说。而玉琪竟然已经先于自己否认了这层关系,他也就知趣地站起来说:“川端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好,好。有空过来。” 玉琪袅娜地走出川端的书房,栾杰远远地看着玉琪的背影,无语,背脊却渗出了一层冷汗。回头看着川端,却见他是眼神迷离,久久追随着玉琪早已消失的背影。 第25章 赠送秘方 缠绵如斯 洪晓婵经过乔波的卧室,房门虚掩,借着房里透出的光亮,能看到乔波颀长身影的轮廓。洪晓婵觉得一阵慌乱,没来由地想后退逃走。这时乔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来,等晓婵转身,他已走到她面前,道:“怎么,到门口也不进来?”晓婵没回答他的问话,只道:“我经过这儿。”乔波道:“邀请不如巧遇,进来坐坐吧。”晓婵一时没了主张,静默片刻。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乔波道,“你连去看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就摇头拒绝了?” 晓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地说:“我……还有事……” 乔波抓住她的手,就把晓婵拉进房间:“你怕我吃了你不是?” 晓婵笑笑,不好意思,见他有些怒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乔波从书柜上拿出一只小箱子,箱子看上去很精致,用绸缎系着。晓婵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箱子走过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把箱子轻轻地放在墨绿色的桌子上,按亮桌子上的台灯,在淡淡光晕的照耀下,乔波打开箱盖子。洪晓婵默默地跟上去,低头看了一下,看到一个黑色的锦包,上面用黄色金粉写了两个字“秘方”,字体严肃。 晓婵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乔波沉默不语,半晌才说:“这是我们乔家的秘方,专治刀伤和枪伤的。我把这个当礼物送给你。上海滩如果时局有变,你带着这个也许会有用的。”晓婵摇了摇头,正待说什么,却听乔波继续道:“今天我把这个送给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孩,保管这个更安全,上海时局不稳定,川端已经开始关注医药市场,并且多方派人打听这个秘方。” 晓婵静静看着他:“这么重要的礼物,我不敢要。” “因为重要,才给你。”乔波把这个箱子把在一个纸盒里递给了晓婵。 晓婵接过,眼睛在淡淡的灯光下,闪烁出含露的光影:“谢谢你信任我!” 她的双眸清澈照人,许是乔波突然的亲近所致,乔波迎向那皎皎目光,心里也一荡。他走近一步,近到晓婵能闻得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压着嗓子道:“以后这东西对你会有帮助的。答应我,好好保管好这个。” 晓婵正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顺子的声音,转头一看,顺子端着一大碗里上海酱面进来,还配了几样细致小菜拎进来,一看晓婵也在,笑道:“稀客,稀客,来,一起试试,我今天发现一家口味独特的面店,打包回来给大家试试。”边说边用把东西摆放在乔波面前。 顺子转头对晓婵道:“这面用料讲究,味道极鲜美。洪小姐也试试吧!” 晓婵不知如何是好,站起来,说:“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们品尝吧。” 顺子有些失望:“改天我请你吃,好吗?” 晓婵抱住那个箱子,点头离开。一路无话。回到房间,小心地打开衣柜后那个暗门,露出一个小保险箱,把乔波送给她的秘方锁了进去。她坐在窗前想乔波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自己,父亲知道吗?一时想不通,忽又越想越怕,觉得晚上乔波所言所行,倒好像是诀别一般,不觉心事重重,又觉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一颗心放下又提起,夜深了,才上床睡去。 安家大院。安蝶儿在书房看书,却传来几声“咚咚……”的敲门声,一听便知道是黄杰。她走过去开了门,随即闻到一股酒气,黄杰站在门口,也不说话,怔怔看着她,看得蝶儿心烦意乱,起身道:“没事儿我可要睡了。”黄杰拉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倒沙发,他低着头,想吻她。蝶儿心里一紧,伸手推开他,道:“你醉了。”便离开沙发,坐在一旁。 蝶儿望着黄杰,心里伤痛般想起乔波,那次他也是喝醉了,把蝶儿搂紧在怀里,细细地吻着,舌尖带着温甜的酒香,碰在她的舌尖,缠绞在一起。他望着眼前的黄杰,想着乔波,心头猛跳一阵,转头看了看他,灯光下,他再次伸出手想握着她的手,蝶儿把手伸过去,他咬着她的手指头,说着绵绵情话,眼前的黄杰醉意朦胧,缠绵如斯。 蝶儿挣扎着把手缩回去,他静静凝视着她:“给我一杯茶!”蝶儿忙站起来去倒茶,热茶喝下去,黄杰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便起身整整衣服走出去,见蝶儿静静坐在灯光下,一头海藻般的头发散在后面。黄杰他走近一些,道:“喂,你没趁着我刚才醉意朦胧,占我便宜吧?”蝶儿灿烂一笑,心里轻松多了:“快喝了茶水,回去吧!” 黄杰转身离开,大院里月光升起来了,照着满园流光溢彩的花草,顿感周身清爽,微风吹来,头脑清晰多了。他在月下回头看看蝶儿的窗户,瞥见蝶儿如轻纱般的剪影,心里的甜蜜涌上来,幸福笼罩着。 第26章 拍卖纱厂 思念纷飞 第二天,黄杰用好早餐来到安爷书房。他觉得早餐的粥都是香的,大凡让你的心里溢满幸福,万物也就多显完美丰盈。脚步轻快走到安爷办公桌旁:“舅舅。” 峰叔、蝶儿早已到了,今天要商量拍卖黄埔纱厂的事。 峰叔分析道:“安爷,黄埔纱厂近期要拍卖,但这家公司是张老板和黄老板共有的。张老板失势时把黄埔纱厂40%的股份低价卖给了黄老板,所以黄老板现在控股100%了。而黄老板因受洋人蛊惑把大部分资金拿去买了公债,钱都亏空了,加上受日商纱厂的竞争打压,黄埔纱厂几乎成了一个烂摊子。这是川端商会设的计谋,用公债把纱厂老板一一套进去,再煽动工厂闹事,内外夹攻,这些损招我们也遭遇了,只是被化解了,化险为夷,而黄老板中招,纱厂倒闭。川端这次看来是志在必得要购得纱厂。” 黄杰接过话:“舅舅,这日本商人川端太猖狂了,听说还在着手吞并洪爷那边的江南纱厂。舅舅,他们这是阴谋,黄埔纱厂可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安皓转向蝶儿,用征询的眼光望着女儿:“蝶儿,你说说你的看法。” “黄埔纱厂在上海主要以纺纱为主。现在投资纺纱织布的确是个好时机。只是去拍卖黄埔纱厂,一是需要大量资金。不知道我们能否克服资金困难。二是黄埔纱厂有很多工人,我不希望他们失去工作,甚至流离失所。更不愿看到他们被日本人欺压剥削,所以女儿我支持拍买黄浦纱厂。” 安皓笑着点头。 黄杰马上接话,说:“我初步估算过换购纱厂收购大概要50万大洋,纱厂可以按股份收购,年终也该按股份分利润。我可以入股解决一部分资金。纱厂主要收入是卖纱,纱的销量大小要取决于人销售人员。父亲认识一位南京的棉纱销售代表,此人是奇才,若请该人加入,黄埔纱厂就有机会抢占上海滩纺纱这块高地,安家事业可以蒸蒸日上,这个巨大的生意可以改变一切。” 安老爷看着黄杰豪情之至,感觉眼前的后生比自己年轻时更有眼光和魄力。黄杰继续道:“我打听了一下,黄埔纱厂起拍价为20万银元,如果我们以50万两拍得,不到两年时间,就可以还清银行的借款,资本额从50万余银元,升值到100万元,疯涨一倍多。” 安皓转向峰叔:“峰叔,你怎么看?” “老爷,我也是担心资金问题。何况目前政局动荡。黄埔纱厂又在法租界与英租界的十字路口,听说法国人和英国人都要讹一笔地价钱呢。50万银元怕是拍不到呢!还有庞大的资金,最好找一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我们应该和洪爷联手,毕竟都是中国人。而且洪爷那边一直开办着纱厂,在管理方面比我们有经验,还有一批成熟的纺纱队伍。两纱厂到时可以联合起来一起经营,风险共担,盈利共享。” “哦!”安皓若有所思,端着茶杯不说话。 良久,安老爷转换话题道:“日本人在上海越来越猖獗,城东抗日救国商业同盟会明天就要成立了,我作为会长,会上将要组织大家捐款捐物支持前线将士。安家打算捐赠3万两银子。” “峰叔,捐款倡议书我已经拟好了,您老过目一下。”峰叔忙接过倡议书。 “好,好。我和黄杰这就去印刷!不过,老爷,这样做很危险……”峰叔转而欲劝阻。 “安林那边有消息吗?”安老爷打断他的话说。 峰叔沉稳地答道:“回老爷,二公子安林正在黄埔军校接受军事培训,是该校本期最优秀的毕业生。但公子来电,他不喜欢经商,也不喜欢管理安家产业,不回上海了,直接随革命军上前线杀敌救国。” “哦!那我们准备一下拍卖资料和捐款倡议书。” “蝶儿,你说呢?”安皓微笑着看着安蝶儿,问道。 安蝶儿一直站在那儿凝听,曾经那些激情澎湃的革命热情又开始在心里翻涌。 “哦,父亲,我愿意去散发倡议书。” 黄杰担心地看来她一眼:“你除了看看法律书,其他事情就不要掺和了。” “黄杰,你小看我了,以为我是胆小鬼么?” “危险,让女人走开!那是我们大老爷的事情,散发什么传单?和你身份不符合,你以为你是几年前的苏州学生啊?你已经是上海滩大小姐了。” 黄杰充满爱意的眼睛,带着一连串的反问,那担忧的情形惹得峰叔哈哈大笑。 看峰叔在笑,安蝶儿却严肃地说:“我虽是一介小女子,但动乱年代,愿意随时作好为祖国而与世长辞的准备。” 黄杰转过头向舅舅求救:“你看,你看她现在脾气可大啦!” 安蝶儿莞尔一笑。 她想起两年前在东吴大学地下室里,和乔波他们一起写传单、筹划学生游行时的一幕幕情景。 思念纷飞…… “安蝶儿,把我写好的传单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乔波递过草拟好的传单给安蝶儿。两人头靠着头,在纸上改改划划。 “乔波,你最近好吗?”安蝶儿心里无助地喊住,“你真的打算忘记我吗?” “哈哈……这才像我的女儿。”安皓望着安蝶儿,颔首点头。 父亲的笑声打破了自己的思绪。 安皓端起茶杯喝茶。黄杰看着蝶儿时而清醒时而迷惘,只能无奈地看看峰叔,又看看安爷。 蝶儿走出书房,黄杰随后:“喂,蝶儿,我不愿你抛头露面,上海太危险。” 蝶儿不理她,独自往院子里走。黄杰见蝶儿视他如空气,心里不高兴,他最知道蝶儿最怕蛇。 大叫一声:“喂,小心,前面有条蛇。” 蝶儿尖叫一声,往后退,倒在他怀里。 当蝶儿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嗔道:“你什么意思?” 黄杰嘿嘿笑着。 第27章 安爷寿宴 危机四伏 1931年,虽然日本人已入侵中国东北,但上海仍然是一片繁华之地,人们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彼时的上海,成了一座充满梦想与危险的城市。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黄埔江畔的风徐徐地吹进安家大院。安家,庭院、大小厅堂红灯笼高高喜挂,衬托出浓烈的喜庆气氛。蝶儿正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今天是安家安汇银行成立一周年的大好日子,此时门口商贾名流,作揖打拱,一片繁忙,还夹杂着一些外国商界的朋友;今天同时也是安老爷的60大寿;明天还将在商会中心举行抗日募捐大会捐款仪式。安家可谓三喜临门。 接客大厅,接礼人大声延长声音报道:“星峰米行张老板送大洋一万,鼎盛戏院洪老板送大洋二万……” 大家有点攀比的心里,礼金一个比一个高。 “安老爷,祝您老寿比南山……”有人一进门就朗声叫道。 “哈哈,是川端兄啊!”安老爷躬身相迎,“快请进!” “黄杰,看座!”安老爷吩咐道。黄杰眼快,一眼看到跟在川端身后的玉琪,明丽妖艳得使全场男人顿时心潮涌动。玉琪明眸善睐,全场惊魂。 “慢,栾杰,奉上礼金。”川端向身后跟随的一年轻人说道。他稳步走到安老爷面前,礼貌地把一只红色箱子呈上。 川端轻描淡写地说道:“请安老爷笑纳大洋5万。” 栾杰把礼金呈上。 负责收礼的人激动地宣告:“川端商会川端先生送礼金5万大洋。”顿时全场一片沸腾。洋人也跟着鼓掌。 而安蝶儿却呆呆地望着玉琪。她还是那样,眉宇飞扬。 “蝶儿,快请客人入座!”黄杰提醒安蝶儿,“发什么呆?” 玉琪下意识地回头,她的视线停在安蝶儿的脸上,两人目光相接。玉琪慌忙低头和川端说话,似乎不认识蝶儿,但脸上飞扬着笑,送给蝶儿一个飞吻就随川端入席了。 “洪爷到。”一声朗叫,洪爷带着乔波、顺子、丁一进来了。 乔波换了那套蝶儿买的灰色西装,显得更加英俊,气质逼人。安蝶儿的心乱了。她不知道今晚乔波也会光临。几个月不见,他显得更自信,更风度翩翩了。看来,在洪家过得春风得意,怕是早忘记自己了。想到这儿,不禁心酸,她转身去忙其他,就当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安老爷忙请洪爷他们在贵宾席上就坐。 “乔波,奉上礼金。” 洪爷刚说完,看到川端也坐在同一桌,握手见过,含笑看着玉琪。乔波看到玉琪坐在川端身边,用眼神看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大家都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曾经是同学。 洪爷看着川端身边的美人儿寒暄着:“川端商会旗下的电影公司已经成为了电影界异军突起的一支劲旅,让洪某敬仰啊!听说川端影院拍片速度之快,影响之大,常令同行们刮目。为了抢时间,与其他电影公司竞争,你们可以同时拍摄几部影片,一个演员也可以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布景也能够一景多用,还创造出七天完成一部电影拍摄的影坛奇迹。” “过奖,过奖。”川端笑着,他知道洪爷今天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玉琪趁洪爷入座,似喜似忧地看了乔波、栾杰一眼,站起来往女宾座上走去。 安蝶儿见玉琪来了,亲热地向她走去:“玉琪,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有明星气质了。” 玉琪看着蝶儿,讥讽地一笑:“哪有你那么有福气?乔波喜欢你,黄公子暗恋你,父亲宠着你……该有的都有了,你才是上海滩的真正明星。”说完,她落寞地一笑。 蝶儿笑着听玉琪说话,随手递过一杯茶,真诚地说:“玉琪,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啊?成为明星不是你的梦想吗?” “现在不一样了,变味了。”玉琪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儿,缓慢地说,“蝶儿,有一天我如果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救我吗?” “当然。你怎么啦?我们说点别的。玉琪姐,听说你正准备拍《汉武大帝》。” “能加入川端电影公司,玉琪受宠若惊,现在正抓紧机会怕电影呢,全是演主角。哈哈。”玉琪的大眼睛忽闪着,嘴边挂着不以为然的笑。 “恭喜你!玉琪。” “哈哈,两位美人在聊什么呢?”洪爷走过来,乐曲已响起来。他准备邀玉琪舞一曲。 “正在聊电影呢?洪爷现在是地盘大,兵强马壮的,就不理玉琪了?”玉琪妒忌地说。 “你现在是上海滩的大明星了,是谁面子大呢?我这正想和玉琪小姐舞一曲,不知是否愿意赏脸呢?哈哈。”玉琪轻舒玉臂,洪爷搂着玉琪熟练地滑入舞池。 奢华靡靡的音乐如水般弥漫在舞厅里。玉琪如痴如醉地一曲一曲跳着。 乔波坐在不远处与顺子一起喝酒。他眼神冷峻。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痛,看着心爱的女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相拥。 黄杰邀请安蝶儿跳一曲。 安蝶儿窈窕的身姿随音乐轻轻摇摆,曼妙无比,和黄公子宛如天生一对璧人。乔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门口吵吵闹闹起来,一群难民在安家门口喧嚷,场面混乱,人群愤怒,成排山倒海之势:有的向大门掷石头,有点跳脚骂人,有点用木棍向安家大院的院墙乱砸乱敲,甚至有人打着白色横幅喊道:“安家在投敌,银行下地狱。”大批记者蜂拥而至。 黄杰、峰叔赶紧赶到门口,人群蜂拥而至,立即把他们围在中间;乔波和顺子闻讯也赶出来,挤进人群。只见峰叔被人打肿了脸,跌坐在地上,黄杰也被几个壮汉拉扯着,记者忙着拍照。乔波冲进人群,招呼为首的壮汉过来,三下五除二把他扭倒在地,只听到“咔嚓”一声手臂脱臼了,那壮汉咧着嘴哇哇求饶。乔波拍拍他的肩膀,稍一用力把他从地上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错位关节复合,众人大骇。乔波说:“做人要讲点道德,给别人一条路,也是给予自己一条活路,今天是安老爷大寿。大家给个面子,散去吧。”黄杰见局面得到控制,忙用钱把难民和记者一一打发走了。 大厅一切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峰叔被人送回家休息,黄杰回到大厅。 安老爷问道:“人都打发走了?” “走了。不走,看我不把他们揍扁,付几块大洋,叫几个街角落里找来的打手,用这种下三滥的雕虫小技还不容易?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谋害我们?” 安老爷微笑着说:“今天这事你办得妥当。冤家应解不宜结。打下江山要靠胆;守住江山就要靠脑;传下万年基业就得靠心了。安家银行开行不久,一步不慎,满盘皆输。即便是大街上的难民也不应该得罪。” “黄杰铭记舅舅的教导。” 安蝶儿心神不定地远远地看着乔波。乔波却只是旁若无人地喝着酒。 那边玉琪正在忙着应酬各路商人。 第28章 安爷被刺 情思泛滥 “玉琪小姐,您好!”有人和玉琪打招呼,是东方巴黎香水公司的黄老板,他兴奋地说,“今日一见,玉琪小姐果然气质非凡,美若天仙。” 黄老板挨着玉琪坐下。玉琪媚眼盈盈。 黄老板涎着脸问:“玉美人现在是上海滩的红人,黄某的香水公司想请您拍一个广告,不知愿意赏光吗?” “承蒙黄老板厚爱,玉琪不甚荣幸!”玉琪温柔地说,“不过这事我作不了主,要与川端先生商量。” 这时有几个日本商人带着三位穿和服的日本女子来到寿宴厅,“咔嚓咔嚓”的脚步声顿时使全场肃静下来。他们齐步走向安老爷。 其中一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日语,随后送上一个礼盒,一旁的中国随从翻译道:“这是川端君送给您的另一份生日礼物,祝安老爷延年益寿。” 安老爷接过礼物:“哦!谢谢!川端先生客气了。” 安蝶儿冷静地看着日本人身边的那名随从,记忆霎时打开了。他就是东吴大学外语系的栾杰…… 乔波也发现了栾杰,大惊,想不到他又回到了川端身边,码头一战,栾杰还是没离开上海。他对栾杰的到来隐隐感到不安。 乔波把帽子压低遮住半边脸,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随时准备保护安蝶儿。 栾杰在东吴大学时,也是学生会的一员骨干,他对安蝶儿、乔波的过去太了解了,而码头之战结下的恩怨,使得原本复杂的关系又增添了几分危险。 栾杰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蝶儿一眼。 川端很热情地在介绍带来的日本女演员,原来她们为安老爷祝寿特意过来献舞的,是川端电影公司的几名名角。 寿宴厅里奏起了日本曲子,翩翩的舞姿如樱花般明艳妖娆。有人喝彩,有人冷笑,有人应和,气氛热烈而怪异。 安蝶儿冷静地坐在黄杰的身边。她的手微微出汗。黄杰轻轻握住她的手。乔波一直关注着栾杰的举动。当他的眼光瞥见黄杰和安蝶儿那一双紧握的手时,心里一股忧伤袭过。思绪黯然飘飞。 其实安蝶儿和乔波一样触景生情,沉浸在往事中,没感觉到黄杰紧握着自己的手。 记得那年冬天。乔波的老家,温州。安蝶儿随乔波回老家,乔波那年办二十岁生日,那天很一切很温馨,安家对自己精心招待,上上下下对蝶儿热情尊敬。 那晚,安蝶儿幸福得脸上的红晕一刻也没消退过。她看着英俊帅气的乔波玉树临风般地站在自己身边,忙着对客人迎来送往。她无数次地幻想过过这样甜蜜的日子。 乔波家一片忙碌。村里的乡亲借送生日的机会都来看这个上海来的美女。 那晚的安蝶儿的心一点点激动起来,她等待着乔波来揭开自己幸福的日子的序幕。但乔波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醉醺醺地走进安蝶儿的房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一步,一步,他终于靠近自己了。安蝶儿红着脸,她觉得自己此刻是美艳的,觉得自己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乔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离自己只有咫尺。他低下头凝视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安蝶儿。安蝶儿闻到了醇香的酒味,听到了乔波的喘气声,但紧接着就听到了呼呼的鼾声。他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院子里欢声笑语。安蝶儿虽然遗憾,但还是很高兴。 “蝶儿,你看,多么变幻多姿的舞蹈!”黄杰推了推沉浸在沉思中的安蝶儿。 日本舞女兴奋异常,妖艳的舞蹈使场面沸腾起来。玉琪坐在川端身边,脸红红的,所有的人都在观赏着精彩的舞动,她摸了摸腰间的枪。她一刻不曾忘记自己这次来这儿的目的。她有点紧张,正欲寻找机会,这时,几声刺耳的枪身传来。她愣住了,惊异地看着安爷慢慢倒下。 安蝶儿惊恐地看着黄杰,喃喃地问道:“黄杰哥,发生什么事了?”一秒,两秒,黄杰拉起安蝶儿就向安爷倒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寿宴顿时乱成一团。 安老爷倒在血泊中,黄杰抱住他,大声地叫着“舅舅”。黄杰痛苦地抽搐着,吩咐道:“赶快送医院。” 安家上下忙成一团。有些胆小的客人早已吓得抱头鼠串,满院子杯盘狼藉,鸡飞狗跳。安蝶儿站在混乱的人群里惶恐不安。 各种尖叫声,各种肤色的脸庞云雾般在眼前飘过。 “安小姐,受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安蝶儿的身旁,手轻轻地扶在不断颤抖的安蝶儿的肩膀上,是栾杰。 “咯咯……”舞女们不停地唱着,“美若仙子……”她们翘起兰花指还在跳着舞。 “蝶儿姐……”玉琪明净的眼神里有苍凉的微笑,“蝶儿,究竟发生什么了?” 舞女们笑着,被栾杰赶出了大厅,她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里。 “蝶儿……”乔波走过来,“别怕,赶紧把安爷送医院。”他抱起安爷向院子里狂奔。 蝶儿在后面哭着跟上,黄杰扶住蝶儿,安家佣人赶紧开了铁门,车驰往医院。 客人们议论纷纷,强烈谴责开枪的人已经失去人性,一定会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家无奈地骂着,慢慢各自散去,洪爷咬着牙,吩咐顺子:“守好院子,马上报警。” 暮色四合。安家慢慢沉寂下来,安蝶儿吩咐家丁们收拾残局。 安家一片黯淡:地上、树上斜躺着一些灯笼,破碎的酒杯,掀翻的饭菜,最扎眼的是庭院中心那块已经凝固的血液,已经成为褐色,安蝶儿蹲在地上哭泣。 医院走道。黄杰的脸紧绷着,悲伤笼罩。 “黄公子,老爷怎么样了?”峰叔随后赶到,紧张地盯住黄杰的脸。 黄杰一言不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急救室的门口。他慢慢跪下来,凝视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安爷,突然嚎啕大哭:“舅舅……是谁杀想杀舅舅,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安蝶儿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跪在黄杰旁边,泣不成声。 安老爷身中两枪:一枪穿过大腿,致髋关节粉碎;一枪击中胸部,至今昏迷不醒。 第29章 争夺纱厂 暗流汹涌 蝶儿站在安家大院里。天空布满了灰黑的云,显得厚而低矮。深红的大门上还依稀留有昨日安老爷生日喜庆的痕迹,今日厚重而结实的石墙上却布满了点点黑红的血迹,庭院里安家老小和员工正在擦洗那些血污,几分的肃杀悲凉直逼得人觉透不过起来。 医院病房,弥漫着浓重的悲情。安老爷还在特护室看护,暂时脱离了危险。 黄杰、安林肃立在特护室门外,脸色凝重。 安林,身材伟岸,有军中男子汉的刚毅气质,此时目光如炬,笼罩着几分仇恨。他一接到父亲被伤的消息后,向蒋校长请假,连夜从黄埔军校赶回到上海,他发誓要找到想致父亲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黄杰低着头,一夜之间仿佛大厦倾倒,脸上显出了沉重的沧桑,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轻慢洒脱的笑容了。 蝶儿站在旁边,泪水涟涟。 管家峰叔缓缓走向黄杰,耳语了一阵。 随后,两人来到了病房。蝶儿坐在父亲身边,用手轻轻抚摸安老爷的手臂,帮父亲缓解疼痛。 峰叔轻声地问:“黄公子,原定今天上午9:00黄埔纱厂的拍卖还去吗?” “舅舅原来打算花多少钱拍卖黄埔纱厂?” “最多不超过50万两规银。” “我们有多少资金可周转?” “大概就20万两规银,再多就要抵押固定资产了。30万两规银老爷已经准备好了。” 蝶儿道:“父亲一直在酝酿把黄浦纱厂买下,他最大的担忧是怕纱厂落到日本人手里。这个拍卖会当然要参加。”经过这一场变故,蝶儿似乎脱胎换骨了,成熟稳重,颇有几分安老爷的内敛睿智的气质。 门被轻轻叩响,是那个伟岸的身影。 “请进!”蝶儿凝视着他,“哥,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早点回广州吧!” 安林走进来,挨着蝶儿坐下,严肃地说:“蝶儿,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建议大家不要去拍卖纱厂,上海马上会成为火药桶,不适合办厂,等父亲出院了,你们随我到广州,另做打算。”蝶儿从小随父亲住在上海,看着父亲创业,亲身经历了安家起起落落的发展历程。女也可以承父业,何况买下黄埔是父亲的愿望,所以她没任何顾虑就决定去拍卖黄埔纱厂,并且志在必得。 “哥,我们安家是在上海发展起来的,不能离开上海。你不用多言,到时国都没有了,哪还会有家族的家业存在啊?何况父亲现在正躺在医院?我不想离开上海。你不懂,我们这些年在上海受的苦,在上海经历了那么多汗水与泪水,背叛与侮辱,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父亲一定会支持我们去拍卖黄浦纱厂的。” “可是,据我所知,参加纱厂拍卖的对手还有日本人,他们实力雄厚,恰恰相反,如果硬要一意孤行,这一次拍卖也许会让安家家业面临更多新的危机。” “这也是壮大安家家族事业的好时机。危机,意味着危险中存在机遇。伟大的机遇,有时一生中只有一次。我要放手一搏。” 兄妹俩谁也说服不了谁。黄杰夹在中间左右不敢反对。其实他心里也是支持购买黄埔纱厂的。 安林最终点头说:“你们作主吧!” 黄埔纱厂拍卖迫在眉睫。黄杰医院、银行两边跑,忙得焦头烂额。 黄埔纱厂本是咸丰年间某北方官员所创办。此公南下做官,见江南女子多秀气温柔,逐藏其喜爱之女子于宅内,闲时纺纱织布。后此宅赠于一名宠妾杜诗曼。诗曼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此公宠爱,此公北迁告老还乡,杜诗曼本想随他回京。岂料此公惧内,世事难料,终是留下她在江南,不敢带回北方。宅院遂赠与此妾,妾念念不忘此公,苦守这座宅院,后因种种原因黄埔纱厂慢慢发展成为一家妓院。但与众不同的是这里的姑娘不仅要有闭花羞月之貌,更要有能歌善舞,赋诗作画之才。非名流不见,非富商裕贾进不了此院。后因商业竞争,杜诗曼被人陷害,妓院败落。所剩无几的几个妓女重操旧业,纺纱织布,慢慢又成为一家纺织厂。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黄埔纱厂成了上海滩的纺织行业的翘楚,现由张老板掌家。外界盛传张老板的父亲是杜诗曼与那官员的儿子。但到30年代,黄埔纱厂发展成为一家大型纺织厂,并开始经营电影等行业,而它的地理位置很独特:位于华人与洋人租界的边界。洋人觉得自己踏上了华夏繁华腹地,华人感到近乎脱离了官府管辖之外,放纵浪荡心安理得,好比一个三不管地带,是一块黄金地段。 后黄埔纱厂70%股份已由张老板拥有,张老板把黄埔纱厂的大部分资金拿去购买了公债,不想钱都亏空了。无奈之下想拍卖掉黄埔纱厂来抵债。消息一传出,上海纺织行业沸腾了。 洋人更是蠢蠢欲动,其中日本商会的川端找到张老板,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拍卖下黄埔纱厂,并答应他重新出任该纱厂的总管,全权管理纱厂。 多年来洪爷也有吞并黄埔纱厂的愿望,但条件一直不成熟,这次与安家几次商谈,安老爷决定与自己合作,但在这节骨眼上,安爷究竟被人暗算了,是不是和这次纱厂拍卖有关呢? 他找来乔波紧急商量。这时黄杰电话打过来了。 黄埔纱厂会议厅,将要举行拍卖仪式。 洪爷和乔波坐在拍卖厅的第一排,洪爷扫视了一下那些纺织行业的虾米小鱼级别的老板,洪爷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川端。 乔波低声问道:“安爷那边会派人过来吗?” “昨晚已经电话商议过了,会过来,但安家内部有点分歧,他们正在商量。” 川端坐在第三排,旁边是栾杰。栾杰想,安老头子现在在医院,生死未卜,命都快没了,拍卖会自然是来不了了。他的嘴角浮现一丝隐秘的微笑。 拍卖会还没开始,周围一片热闹,几乎都在谈论昨天发生在安家的枪杀案。 “听说昨天安老爷被人枪杀了,造孽哦!什么人可真是狠,挑人家六十大寿的日子干这缺德的事情。你说,是谁干的呢?” “也是安老头子命该而死吧,听说他还暗地里还在捣鼓什么抗日救国委员会?” “是他野心太大了,想独吞黄埔纱厂。” “今天的拍卖,想必安家是不会参加的。安老头子一死,安家乱了方寸,唉,看来黄埔纱厂要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周围一片议论。川端摸出雪茄陶醉地点燃,袅袅烟雾中,是一副酣然沉醉的样子……背后一场商战暗流汹涌。 第30章 竞相抬价 忧伤侵袭 蝶儿微笑地看着安林:“哥,你是个当兵的,走到那里都觉得要打仗。这样吧,你也是为我们安家好,要不,让爹拿主意。爹在重症室,那我们在爹的病床前跪下来各点一支香,一刻钟后,香灰先掉下来就说明爹同意谁去,晚掉下来的那个,就不去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庄严面对袅袅而燃的两柱香,蝶儿紧张地注视着自己那一柱,香灰直直地向上指。 “爹,你怎么啦?难道安家不该去参加拍卖吗?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安林的那柱香静静地燃烧着,一分钟,两分钟…… 还有一分钟,蝶儿那枝香的香灰却奇迹般地一点点向下弯下来,最后掉在香炉里。蝶儿虔诚地磕着头,血从她的额头上渗下来,她慢慢站起来。 她扶起跪在一旁的安林:“哥,我走了。你在这儿陪着爹。”说完,峰叔、黄杰还有几名银行的骨干人员一起乘车向拍卖中心驶去。 拍卖马上开始。 这时黄杰、蝶儿、峰叔一行人出现在拍卖厅的入口处。众人哗然,继而响起了“哗啦啦”的掌声。 乔波看见蝶儿向第一排走来,心里掠过一丝惊喜,目光追随着她。蝶儿落座,神情冷峻地挨着黄杰坐着,她瞥都没瞥乔波一眼,乔波心里涌起几分失落之情。 “他们也来了,这是危险的。”栾杰愕然,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川端拍拍栾杰的肩,眉宇阴笑:“不要怕,我们不一定真要拍下黄埔纱厂,只要把价钱抬上去,抬到安洪两家承受不了的价就成了。告诉大家,一起把价钱抬到70万。” “这个价是天价啊!这小子怕不会这么傻吧?万一他不接招,到时我们这个价买下也够亏的。黄埔纱厂不值这么多钱。”栾杰说。 “要冒这个险,据内线报告,安洪两家只准备了40万两,超过50万,安洪两家就有可能放手。听说,安老爷曾经打算的出价是50万。这是安家的最高出价。” 两人相视一笑,连空气都阴森起来。 拍卖开始。 “安家还是来了!”川端嘴角扬起一丝阴险的冷笑。 拍卖师先介绍了黄埔纱厂的发展历史,最后他清了清嗓音说,宣布开始拍卖。起拍价是20万,每次加价1万。 话音未落,马上有人加价至40万,会场一阵喧哗。齐目望去,是坐在第四排的一漂亮女子。安蝶儿也向后望去,这一望,安蝶儿脸色大变:“黄杰,好像是玉琪。她怎么来了?她一名演员为什么参与这件事?” “蝶儿,她怎么就不可以来?她好歹也是川端商会旗下的明星啊。你看,不但她来了,她的老板川端也来了。旁边还有那个中国幕僚栾杰。别紧张,一切都是正常的,继续看吧!”黄杰轻握着安蝶儿的手,同时也慢慢稳住自己的情绪。 这时拍卖师环顾四周,静待其他来宾的反应。 现场喧闹了一会儿静了下来,拍卖师不停地用目光逡巡着,等待下一个买家举牌。也许是这个价格太高,现场有点冷清,气氛异样。 拍卖师报价:2号女士出价40万,40万一次,他顿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再跟进的?此时现场很寂静。拍卖师缓缓地说,40万两次。 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一名年轻买家果断地举牌了。 “4号买家,50万。”拍卖师报价。他是顺子。 乔波安排顺子坐在最后一排,丁一陪在一旁。 拍卖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很多小老板早就在作壁上观了。仅仅两次举牌,价格就抬到了50万。 栾杰举牌:“55万”。 黄杰默不作声地观看着竞拍者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他举牌:58万。 “好,6号嘉宾出价58万。”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时栾杰与川端耳语着:“下一步我们应该出价多少,看来他们的确不知天高地厚。” “60万。”他笑着,嘴唇边的短胡子也跟着一颤颤地抖着,他似乎看到了敌人一步步走近自己的陷阱。 果然拍卖的气氛高涨起来,中间还有几位亮牌抬价,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经过几个轮回的竞争,价格抬至了65万。 “小姐,这个价是我们承受不起,请三思。”峰叔看到这个天价,隐隐意识到什么。 这时旁边传来一张小纸条,峰叔忙交给黄杰:胆敢再提价,小心你的狗命! 黄杰看完把纸条折起来,轻轻地撕掉,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峰叔,提价至70万。” “黄公子,可能有陷阱。”峰叔提醒道。可黄杰好像被别人灌了迷离药,那张小纸条反而刺激了他一往直前的斗志。 “小姐!我们目前流动资金加起来只有40万。”峰叔的手心里开始冒汗。 安蝶儿有点犹豫,轻声劝道:“黄杰,这个价太离谱。” 洪爷和蝶儿小声地商量着。洪爷以为这个价格的背后有陷阱,还是谨慎为妙。超过70万的话,他们只愿出价20万。 “你们不举,是吧?我来!”黄杰耐不住了,寻求着蝶儿支持的目光,蝶儿微微点头,他把手中的牌子举了起来。 “70万。”拍卖师情绪激动起来,声音略略发抖,“还有哪位老板愿意出更高的价格?”拍卖师眼神发亮,明显这个出价也让他受了刺激。 现场发出一阵叹服声,其他几位举牌者脸上凝重起来,偃旗息鼓。看来来者是志在必得了。 70万一次,70万两次,70万三次,拍卖师一次比一次叫得大声。 “咚”的一声。拍卖师机动地宣布:“好,黄埔纱厂由安家拍得。”黄杰和蝶儿在洪水般的掌声中像英雄一样凯旋般走上了拍卖台,众人恭喜。 台下的峰叔,眉间愁成“川”字形,有高兴有担忧,70万啊!一块烫手的山芋。 乔波的眼神暗淡无光,他看着黄杰拉着蝶儿的手并肩走过去,心里有一样东西死死地赌在胸口,忧伤密密麻麻侵袭过来。 第31章 唇亡齿寒 商战再酣 是夜,天黑。庭院深深,安家显得一片寂寥,几盏灯稀稀拉拉地没精打采地亮着,佣人们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院子里没有了人来人往的景象。佣人现在没事可干,安家的这次劫难如果挺不过去,他们就要辞退回家,他们的眼里也盛满了担心与忧虑。 安林马上要回广州了,父亲正在愈合中。今晚他想找妹妹蝶儿好好谈谈。他顺着石梯上去,来到蝶儿的房间,只觉异香扑鼻。进了房屋,见妹妹的柜几上的玩偶都收起来了,桌上原来摆的一色玩器全无,只有一个黒釉花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红顶商人胡雪岩》《三国演义》,茶杯等简单用具而已。 摆设十分朴素。 安林和妹妹并肩站立在窗前,他们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 “哥,我已经查清了是谁向爹开的枪。”蝶儿转过身,低声警告道,“上海很危险,他们已经得知你回上海了,爹的事有我,爹命大,会没事的。这事你不要插手!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广州。我不想你再出事。” “蝶儿,哥自有分寸,爹不能这样受这么大的怨气,爹这样被人暗算,我心不甘。你也不要留在上海。等爹好了,你们随我去重庆,把银行纱厂卖了,去重庆重新开始咱家的家业。上海不是久留之地,况且日本人有可能要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他重申了这句话。 “银行是父亲出生入死奋斗创建而来的家业,我不能离开。我现在只想呆在上海,帮助父亲,他们一时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何况我们刚刚拍下了黄埔纱厂,有很多事情要办。” “你考虑一下,越快越好。战争一爆发,子弹是不长眼的。还有,蝶儿,你到哪里去筹集那70万规银?” “这个不是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 银行办公室,黄杰和峰叔正和几位工作人员在商议。 峰叔眉头紧皱:“黄公子,按照拍卖合同,我们还有40万需要在一个月之内筹集,否则那预交的保证金30万也将被没收。眼下到哪里去筹那么多的钱呢?” 其中一位年长的银行职员,也说:“现在安老爷重伤在床,国内政局又不明朗,上海一旦出现战事,唇亡齿寒,银行也支撑不下去,还拍卖什么纱厂。” 黄杰慢慢清醒下来,他的眼神也忧郁起来,想到安家的事业若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心紧缩成一团。 “峰叔,那现在怎么办?” “唯一办法就是找人合股,拿出一部分股份由其他人买下,这样安家负担也减轻了,风险也减少。” “可找谁去呢?” 空气凝固下来,黄杰的脸上不自然地抽搐着,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与鲁莽而慢慢负疚起来,继而是硕大的恐惧感压迫着自己,他突然抓住峰叔的手说:“峰叔,你要想想办法,救救我啊!” 峰叔从十几岁起就跟着堂哥安皓一路打拼到现在,安家事业的起起落落他都一直看在眼里,安氏家族的事业也慢慢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骨骼,对安家的实业有着一份深沉的情感。而安家为报答这位远房表弟为安家立下的汗马功劳,安皓把自己的妹妹安月许配给了他,安月虽识书达理,但从不问商事,也不问安家事务。但对峰叔是温柔体贴,并为他生有二女一男。所以峰叔实际上就成了安家很重要的一员,安老爷受伤后,峰叔就算是安家的长辈了。退一万步考虑,安氏家族没了,自己也将无处寄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几天他比谁都难熬。 “只有一条,去和洪爷或乔波商量,说服他买下一部分股份。” “那也行不通吧?他们已经在拍卖现场拒绝过合作。”其实,黄杰心里还担心自己去求乔波,掉了身价,还惹蝶儿看不起自己。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回一趟南京,请求父母支助,但上个月刚为了弥补公债亏损,母亲已经给了黄杰20万。再去要,是不是说不过去了。黄杰想,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办实业。万一没办法,还是厚着脸皮回一趟南京。注意已定,黄杰心里豁然开朗。他说:“先向他们求援,不给面子,咱自有办法。这事儿,我回去和蝶儿商量一下。各位,我先走了。” 峰叔看着黄杰神色由阴转晴,又想到他在拍卖会上的冲动,心里还是很担忧。他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那只老茶杯,喝茶。其余人,闷闷离开。 秋夜,天空黑得快要坠落下来了。 黄埔江对面。 三辆马车驶到黑石公寓侧门停住。几人迅速跨下马车。其中一人脚底生风似地靠近公寓高大的院墙,他大手一挥,其余几人敏捷地靠近院门,三下两下翻过院墙。所有动作看上去训练有素。一气呵成,不同于江湖上的散兵游将。 “什么人?”家丁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异样叫声,警惕地喝道。 一个黑影悄然靠上前,出手很猛,家丁跌出几尺远,跌趴在地面上,手里的枪甩出去几尺。 “谁?”几位家丁从二楼冲下来。 “用暗器。”有人低声命令道。 “嗖嗖”两声,又快又准,几位家丁应声而倒。 几声沉闷的枪声在黑石公寓上空响起,栾杰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头挂在公寓的大门上。”一个黑影干净利落地把头挂在高高的门环上,动作熟练得像训练有素的军人,然后消失在深远的街头。栾杰只看到一个背影,他带人追上去,但雁过无痕,可见对方不是一般的打手或匪徒。 “川端先生……”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玉琪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看着川端床上的无头男尸和满床的鲜血,秀丽的脸苍白失色,只一眼,就尖叫一声眩晕过去了。家丁赶紧把玉琪扶进了左边的房间。好一会儿玉琪才苏醒过来,她庆幸自己昨晚逃过一劫。因打麻将太晚,玉琪就和衣睡在书房里的床上。 川端生性多疑,寝宫多处,其实昨夜并没有住在常住的那间睡房,而是保镖安培原田因酒喝多了误进了洪爷的房间,成了川端的替死鬼。 川端对这起突然发生的刺杀事件恨得牙齿跟发痒:“哪位兔崽子,竟然吃了豹子胆,要灭我?但天不灭我,必有后福。” 川端喜忧参半,但背脊还是冒冷汗,半天心神不定。他厚葬了安培原田,安培原田的几位兄弟义愤填膺,表示一定要追查到凶手。一经查明,格杀勿论。 川端心里开始警惕起来,上海滩有人要自己的命了,杀到家门口了。 那一场刺杀行动,并没有将川端刺死。 第32章 刀尖游走 各怀心事 黑石公寓。栾杰和川端坐在娱乐室里,日本音乐《樱花散》在留声机里悠远地回放,淡淡的哀伤回旋着。 “栾杰君,你看是什么人要我的命?”川端灰着脸,余悸还残留在眉宇间,昨晚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栾杰也心惊胆战,其实最希望川端死的应该是安洪两家。安爷、洪爷挡住了川端发财的道。川端也挡住了安洪两家发财的道。川端在安爷寿宴上安排杀手刺安爷,在乔波纱厂买通涂红英造谣生事,扰乱工厂正常生产,最终还导致其停产,步步紧逼,拍卖黄浦纱厂想致对方沦陷于资金深潭爬不上来,这几招,招招致命。 狗急了,也会跳墙,安洪两家挥戈反击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数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只想战胜乔波。这种扭曲的心理一天天强烈地折磨着栾杰。昨晚是来行刺川端,还是来刺杀自己?都有可能。栾杰感到自己的日子如在刀尖上游走。 他低声说了一句:“从作案手段来看,很专业,我们最近得罪的人是乔波和安家,是不是他们暗地里找杀手在报复我们呢?” “这不像是安洪两家一贯的做法,你马上联系老鼠,叫他尽快查清事情的端倪。此事不要惊动巡捕房,那批混蛋除了要钱,办不成什么正经事,一旦传出去,反成了大家的笑谈,顺了对手的心意。” 他沉着脸,不再说话,栾杰起身告辞。 黄埔纱厂的资金筹措很不顺利,蝶儿亲自去请洪爷帮忙,请求合作。 洪宅。洪爷黑着脸。 “乔波,调查出来了吗?刺杀安爷的是谁?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在狮子头上拔毛?” “据我所知,是川端的诡计,目前他们坐等安家交不出拍卖款而宣布拍卖流产,重新开拍,这样拍卖行将会收缴安家的部分保证金。安家交款时间为4月23日。” “还有一个星期。洪爷,川端在打击我们,先是纱厂,再是安家的银行,下一个就是安爷你。斗不过,还会采用损招,所以我们的对手很阴险毒辣,我们要时刻准备着迎战,必要的时候应该和安家联手共同击败对手。” 乔波的激将法触动了洪爷,洪爷咬了咬唇,胡子乱抖,似乎很烦躁,两眼都红了:“川端是一个痞子,这只老狐狸最近动作很多,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阴险啊,笑里藏刀啊!他让我们没活路,我也要让他在上海滩死无葬身之地。让他知道我洪爷的厉害。乔波,准备人员和枪支,随时听从调遣。川端胆敢派人闯进洪宅,叫他有去无回。并且,我们也可要先下手为强,在川端经常去的地方,布下枪口,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去西天。凡事有个限度,任何事情超过我的心理底线,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洪爷我在上海滩混,就没怕过死。” 门轻轻叩响,是洪晓婵。只见她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髻儿,一进来就挨着洪爷坐着,伏在洪爷肩膀上,问道:“爹,你们在谈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洪爷一看到女儿晴若春光的表情,内心的慈爱油然而生,含笑着说:“小孩子,不用管大人的事情。” 晓婵妩媚一笑:“爹,是不是我成了老太太,在你眼里还是小孩子啊!” 乔波坐在一旁,心里涌起一种如水般温暖的感觉。 这时,门响起来了,家丁通报:“安家,安小姐和黄公子来访。” “说曹操,曹操就到!”洪爷笑了,“快请他们进来。” 安蝶儿今天着银红细折裙,衬托着细白的皮肤更加生动;外披黑色小裹肩,更显女子的沉稳干练;腰间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官绦,增添几分活泼。 乔波看到蝶儿,心跳不已,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了某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乔波心里波涛激增,但脸上风轻云淡。 洪晓婵灿烂的笑脸在看到安蝶儿的瞬间烟消云散。 几位年轻人各怀心事,表情不一。 洪爷站起来,请大家落座。 洪晓婵坐在安蝶儿的对面,眼睛忽闪着,手指敲着桌子,很用心思地看着安蝶儿,觉得她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几近无可挑剔,恬静中带着几分逼人的气魄,乔波哪会不牵挂这样的美人儿?安蝶儿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 黄杰儒雅地端着茶杯,喝了一小口茶,看了看旁边的乔波,把目光移向洪爷,说:“安爷遭小人暗算躺在医院,安家在拍卖纱厂时又因我欠理智,现在受资金困扰,上次公债被套进去了,即便抛掉,也只值七八万。银行运转资金也所剩不多,一旦挤兑,银行也会面临倒闭。现在想请洪爷拉我们一把,不知洪爷是否愿意和我们合作,同投资经营黄浦纱厂?” 洪爷刚才经乔波分析,也有和安家重新合作的意向,但脱口就答应,未免显得欠沉稳,他道:“安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安爷被人暗算而袖手旁观,我和乔波磋商过好几次了,我们应该联手共战川端商团,但是洪爷现在也是银根吃紧,况且黄埔纱厂所需资金不是个小数目,怕是爱莫能助啊!” 洪爷一边回答,就叹了一口气。 黄杰补充道:“我们所需数目不大,十五六万也就可以应付过去了。” 蝶儿的眼神看向乔波,乔波正想说话回答,洪晓婵就抢先说:“十五六万,数目还不大?你们把资金投到公债市场,一天工夫就可以赚进十万八千,还到这儿哭穷。” 洪爷阻拦着洪晓婵:“晓婵,女孩子家不懂这些,爹生意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搀合了。” “不掺合?我倒是不想搀合,可有人就搀合到我们家里来了。”她说完,赌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安蝶儿。 安蝶儿知道晓婵含沙射影在说自己,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洪爷看向乔波:“乔波,你怎么看?” 洪爷在危难时刻,都是用这个口气征求乔波的意见。 乔波清清嗓音:“我们江南纱厂现在正在停产招工中,川端商会作壁上观,他们采取逐个击破的伎俩企图垄断上海的纱厂,我可以把江南纱厂拿来抵押贷款支助黄浦纱厂启动,我们只有联手才能击破川端的阴谋。工厂现存着二百包粗细厂丝和大量的干茧可以拿去押款。” 洪晓婵一听不禁愤愤了,就觉得乔波是存心和她作对,明显是他旧情难忘,竟然愿意停产停工支持安家,支持安蝶儿,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冷冷地说: “乔波,爹,虽然川端别有用心,但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铤而走险?我们把厂抵押了,难道安家就有救了?” “哈,哈,哈,哈,我女儿什么时候关心起生意来了。”洪爷从没见过晓婵涉足自己的生意,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笑起来。 晓婵被洪爷笑得红了脸,高声说道:“不和你们争论了。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人,目标都是赚钱,而且想赚得爽快!损人利己。” 黄杰赶快抢着回到他的主题上,接下去说:“刚才乔波先生讲得很有道理,我们只有联手才不会上川端的当,人多力量大。” 这最后一句,吸引住了洪爷。他把目光转到安蝶儿。 “安小姐在安家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能识大体,顾大局出面来为安家排忧解难,令洪爷感动。” 洪晓婵一听,着急了:“爹,你感动什么啊?他们是来要你的钱。” 洪爷只是微笑,慢慢地抽着烟,徐徐地说:“这件事,乔波和我谈过好几回了。我和安爷交情一直很深,可以说是同甘共苦的兄弟,我们一起办银行,一起吸收存款,生意日渐红火。其间我们或合或散,兄弟情谊一直在。但自从川端商会驻扎上海滩之后,我们的日子就日渐难过。现在局势复杂,日本已经占领了我东北三省。上海滩的空气也不一般,不但安洪两家应该联合,而且我们实业界银行业都应该联合起来。这次安爷先落难,我们出手相救义不容辞。” 黄杰闻言,心里激动起来:“对,对!洪爷高瞻远瞩,不愧为我们的长辈。先受后辈一拜。” 黄杰撩起衣襟,跪下来。洪爷忙叫乔波把他扶起来。气氛一时很温暖感动。洪晓婵也不再多说话。 于是大家都来发表意见,渐渐地谈到具体的办法。 乔波决定:江南纱厂暂时停工,所存干茧也一起抛售,制造破产假象,均出的资金打入安家商会。洪爷也愿意把码头那边是周转资金调配出来。两项加起来共有二十万左右。 黄杰再次拱手作揖:“洪爷,银行是我们的根基,纱厂是我们的实业,且有关国计民生,金融业与实业我们都要保住。” “好,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安蝶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有一种起死回生的伤感与幸福。 这时,洪家佣人请洪爷带客人去餐厅吃点心。 “大家请!”洪爷说。洪晓婵不高兴,撅嘴不理洪爷,紧挨着乔波走出书房。 第33章 暗藏杀机 烽火悲恋 桌子上是汽水,冰淇淋,奶酪以及各种西式糕点,摆满了一桌子。这些食品都很海派。 安蝶儿挨着黄杰坐下,三位男人又开始谈生意。 洪爷拿起一瓶汽水,“砰”地一声打开瓶盖,他沉稳而有力地说:“现在,单靠几个人单打独斗办不出什么大事。照目前我们纱厂的情形而论,几方面受压迫,我是很希望有那样一个机关组织起来,把我们的纱厂银行归拢于一个集团,大家共进共退,共战外商,尤其是不守规矩的川端。” 他偏转头对乔波,皱一下眉头,说:“那位栾杰,一肚子鬼主意,听说你们以前是同学?” 乔波像是说到痛处,他看了一眼安蝶儿,顿了一下:“我们以前是同学,但人各有志,到上海后,栾杰的野心就大了。他又富于冒险的精神,硬干的胆力,主意大胆,无惧无畏。” “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洪晓婵举起一个冰激凌狠狠地咬了一口。 乔波不想再多说。 因为资金问题已经谈妥,黄杰恢复了他一贯的幽默:“有洪爷领路,我们两家相亲相爱,一定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洪爷闻言拍着腿大笑起来。 他对黄杰笑道:“你好福气,安小姐才貌双全。” 黄杰得意。 洪晓婵开始用眼瞥安蝶儿,觉得她的确天生丽质,不觉生出几分自卑来。 安蝶儿温文尔雅地陪着洪爷说话,感谢之意溢于言表。 乔波一直和安蝶儿保持着距离,今天至始至终没有和安蝶儿说一句话。但每句话都是为安家争取利益。安蝶儿心里默默感谢乔波。 洪爷对蝶儿说:“黄埔纱厂和江南纱厂一旦联营,我们就基本控制住了纱厂的主动权。” 黄杰道:“川端若知道我们两家联营,一定会出来新的花招,我们就准备和他们打仗吧!即便脚底下全是地雷,我也不怕,我要把他们炸得粉碎!” 洪爷心头一松,随即哈哈大笑,他拍拍黄杰的肩膀:“你太心狠,你那批公债算来也已经可以归本,就是不肯抛出;到我这儿抽银子,后生可畏啊!黄浦纱厂上马后,打算用什么机器?” “英国新式机器,进口的。不出三个月,新式机器生产的纱就会投入市场,从此打破川端商会垄断上海滩上等纱出口的局面。” “你这小子有本事!”他转头对乔波说,“乔波,你们以后要多合作,互相帮助,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点心吃完,黄杰和安蝶儿告辞。一分钟后,汽车的马达声音在窗外响了。 乔波一步走上前,为蝶儿开门,他轻声说道:“你并不爱我,我知道。” 安蝶儿的心沉入悲凉,他的气息一接近自己,悲伤就密密麻麻浸润自己。她的眼眶有点热,依旧没说话。 晚八点,黑石公寓,川端乘防弹汽车在四位保镖(其中一位是相扑)的保护下前往码头16号仓库最秘密的地点与广州人接洽。广州人着便装乘着车早已等候在约定地点。 栾杰带了十几人站立在两旁,如临大敌。 川端一到,栾杰马上帮他脱了外面的风衣挂在墙上,耳语道:“老鼠来电,安爷康复,今晚出院,资金筹足,我们要抓紧时间火烧纱厂。” “八嘎!这老不死的枪都打不死他,召集人马悄悄赶往黄埔纱厂,让他们财物两空。” 洪宅院子,柳树下。 乔波在洪家紧急召集人马。洪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得到情报,川端要火烧江南纱厂和黄埔纱厂,他一直不明白这狐狸做事总是如此阴险毒辣,甚至还想要安爷和自己的命。现在一切搞清楚了。所以,杀了川端成了洪爷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不出这口恶气,洪爷觉得憋闷。 洪爷得到消息,川端对黄埔纱厂会有动作。新仇旧恨。洪爷恨得肠子也快青了。 洪爷决定:这一次,自己必须亲自出马,把川端杀了,以出心中这口恶气,他把乔波招进办公室。 洪爷拿起一支烟,乔波赶紧帮他点上。 “乔波,这事我越想越窝囊,我必须亲自前往黄铺纱厂,宰了川端这老家伙。” 乔波扔掉手上的火柴,静了静,对洪爷说:“洪爷你这只是意气用事,恐怕会吃亏,杀了一个川端,会有千万个川端站起来,我们杀不尽,并且容易引起政治纠纷。他们今天抢货,明天行刺,长此以往,我们将无立足之地。” 洪爷不声不响地听着,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鸦片被抢劫,女儿被绑架,安爷被行刺,他早就愤怒得想还击了。他不想涉及政治,只想规规矩矩地做生意,生意上是讲究规矩的,但川端破了规矩,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是个流氓,卑鄙小人。而这一切不光是川端的主意,更是他旁边那位狗头军师栾杰的阴谋。这简直就是耻辱,中国人的耻辱。想到这儿,洪爷气不打一处来。 “洪爷,最新刺探到的信息是他们要火烧纱厂,是吗?详细地址清楚吗?” “我们正在跟踪追查。” “好,叫兄弟们带上最新配置的武器,逐一搜查。我不信他们能上天入地。”一想到栾杰与川端狼狈为奸的猥琐样,乔波的心里就像一把匕首插在心上令人窒息。 “洪爷,栾杰诡计多端。不知我们能否找到他们藏匿的地点。” 洪爷把烟灭了:“这兔崽子,看洪爷找到你,不把你扔黄浦江喂鱼去。”说完,把桌上的一个杯子捏碎了。 乔波安慰道:“洪爷,面对强大的对手,冲动是危险的。我们应该有一个周详的作战计划。”说完,乔波把那份早已深思熟虑过的计划书拿出来铺在洪爷宽大的办公桌上。 这时,洪晓蝉笑盈盈地敲门进来了。她就像一阵干净的风,又像一朵高山上的白莲冰清玉洁,令人神清气爽。 她轻声地说:“爹,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也认为洋人之所以能在我们中国耀武扬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一大批栾杰这样的汉奸在帮助他们欺负自己人。”晓婵的话使乔波眼前一亮,他的神情露出一点喜色。 洪爷听了这话,仰头大笑:“我的宝贝女儿,经过那次绑架,你成熟多了。” “爹,还拿这个开玩笑?”她不高兴地噘着嘴,“我也看看这份作战计划,好吗?” “女孩子家,还是少参与这样的事情,这是大老爷们的事。” 洪晓蝉清冷地一笑,出去了,没有看乔波一眼。 “这孩子,嘿嘿,还不高兴呢?”洪爷微笑着摇摇头。 而实际上,洪晓蝉的话却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道出了一个现实:汉奸的危害性。 洪爷坚定地对乔波说:“今晚的行动,目标先杀栾杰,给川端一个下马威。” 乔波沉静地展开了计划图,脸色严峻。 洪爷把顺子、丁一召进来。乔波详细地讲解了今晚计划的实施以及个人的职责。 “有把握吗?”洪爷有点担心地问。 大家都为乔波的斗志与周密的计划所鼓舞,用力地点头。 第32章 两路杀手 围攻黄杰 丁一犹豫了一下说:“万一今晚的行动,川端请了日军做保护,那我们就会招来没顶之灾啊!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兄弟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 洪爷厉声说道:“这事就这样定了,人家都蹲在头上撒尿了,下一步就要我们的命。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今晚,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照计划实行。”他握紧拳头,挥舞了几下。 丁一低头不再说话。 “走,兄弟们,杀了川端,每人赏大洋100。”洪爷发令,一挥手大家就有序地走出洪宅,分别坐上了五辆汽车。 二楼。洪晓蝉目送着父亲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心里不停地祷告着。 黄浦江畔,喧闹的上海滩。灯红酒绿,有人纵情歌唱,有人醉生梦死,谁也不知道今晚在纱厂将有一场恶战要打响。 黄埔纱厂某地下仓库。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移向生产车间,点燃了火苗。火苗迅速燃烧,蔓延到囤积棉纱的仓库。 乔波把码头工人都带来了,赶紧组织大家救火。自己带领顺子追赶纵火者。 栾杰看到乔波逼上来,神色紧张地向黑影走过去,低声道:“老鼠来电,我们的交易被洪爷知道了……我们人少,赶紧撤,否则今晚就要抛到黄浦江喂鱼了。” 其余人大惊,各自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 这时乔波他们已经包围了该仓库,顿时枪声大作。 “封锁出口,先把人截住。”顺子带领人马去截那几个正在疯狂逃窜的黑影。 顺子截住了栾杰,栾杰森冷地笑着,顺子用枪指着栾杰:“果然是你!你这个汉奸?” 对峙之际,乔波也赶到了。 栾杰辩解这次自己是受川端指使,只是为了混饭吃才不得已这样做,请乔波饶自己一命。 说话之际,丁一从黑暗里闪出来,两脚筛糠似地站不住。栾杰睁大眼睛狠狠地盯住丁一,但见丁一突然用枪指着顺子,对栾杰喊道:“杰哥,快跑!别管我!” 顺子惊诧,顿时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王八蛋,出卖我们……”乔波看着丁一倒戈反击,内心震惊,从自己在破庙遭绑架到丁一投奔洪爷,原来都是川端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们巧妙地把丁一送进了洪宅,随时监督洪爷的举动,难怪几次行动都处于被动。 他伤感地笑着,内心一阵疼痛,自己一直把丁一看做是兄弟,最深的伤害就是你最信任的人出卖你,乔波无法原谅自己的驽钝。他闭上眼睛,向丁一开了一枪,丁一胸口鲜血喷涌,栾杰趁乱逃跑。乔波瞄准栾杰又开了一枪,栾杰躲闪到一棵大树下。川端在远处见势不妙,气急败坏,令保镖把栾杰救出来,拖上车,仓皇而去。 夜,很快恢复了平静。空气里弥漫着几丝硝烟味,随风淡淡飘远。远处纱厂的火势因人多势众,控制及时,所幸没造成什么损失。 洪爷跑过来:“又让他们跑了。” 他看到倒在地上的丁一,痛心地说:“想不到你是反骨的家伙。可怜我培养了他这么久,原来也是川端的一只狗,难怪每次和川端交手,我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说完,往丁一身上补了两枪。 乔波深深地吸了口气。 洪爷心痛得老泪枞横,几次交手都败在了川端这只老狐狸的手里。这一次,要不是信息灵通,自己的家业可能就损失大半了。好惊险!他感到将来与川端的斗争会越来越来残酷,这股恶气积压在心里日益厚重。 第33章 同病相怜 破罐破摔 太阳慢慢升起来,把高大的洪宅大门照得暗红发亮。它不会因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惨局而隐藏它的万丈光芒。 次日夜晚,洪宅灯火通明。虽然川端、栾杰跑了,但洪爷还是为这次行动进行了行功论赏。 酒宴上顺子对洪爷说:“那个栾杰咬定我们刺杀了川端,纵火是为了报复。” 洪晓婵说:“川端被刺?怎么没被刺死!这事和我们洪家无关,这是污蔑。是不是安爷被行刺,是他们派人过去的?” “听说安老爷的儿子安林是黄埔军校的军官,这两天回上海了。”顺子说。 乔波自语道:“有这事儿?” “安林回上海,堂堂黄埔军校的军官对父亲被刺自是不会坐视不管。他回广州了吗?我要见他一面。”洪爷继续问道。 顺子说:“很难见到他。” 顺子骂道:“川端那老东西他以为杀了安老爷子,安家的银行就会倒闭,黄埔纱厂就会落入他的囊中。现在他又想纵火烧了我们的纱厂,这个老狐狸,把安家整垮后,再收拾我们,哪天把我们吃了,连骨头都会吃下去。” 乔波听着顺子的话,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 “你胡说什么?”晓婵的脸上一阵怒气腾起,大理石般的脸上是一种刀刻般的冰霜,“什么骨头?吓死人。” 顺子看着晓婵,不敢多说什么。 是夜,霞飞路。歌舞升平。栾杰今天穿得光鲜考究,洪爷赏了他500块大洋。 他在南京路买了套白色西装,穿上后感觉派头十足。今晚,他要去邀请老同学玉琪去一家女人汤的足浴馆泡足。 栾杰到上海滩之后,很快破罐子破摔,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声色犬马之徒,他经常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得心应手。 玉琪对他的做法不以为意,因为自己也在沦落。 女人汤。足浴。 身材窈窕的玉琪盘着一个漂亮的发髻,鬓前几缕卷发参差不齐而俏皮地垂下来,身上穿着白色绣花百褶裙,白净的脖子上佩戴着蓝色小项链,灵动闪烁。胸前那枚金色的玫瑰胸针,却又显高洁雅致,皓腕上挂着蓝色的手提包,整个妆容有别于平日里的雍容高贵,看来不觉奢华,走到哪,都是一道惊艳的风景。 栾杰感觉今晚的玉琪清新纯洁无比。 栾杰试探道:“玉琪,今晚为你找一洋人,好好放松放松。” “哪能呢?”玉琪笑道。 “花花世界里,暖风熏人,你又风姿绰约,不及时行乐,不觉得亏欠这十里洋场吗?今晚难道就不想尝尝洋人的味道?” 玉琪的脸红了起来,哑着喉咙着:“栾杰,你变了?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变得和你一样庸俗,是吧?” “庸俗?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川端的棋子,祖国的汉奸,谈什么庸俗?一起黑下去,好吗?就这样,真的感觉很好,那种自抛自弃的感觉,就像吸毒,很好。” 玉琪不解地看着栾杰。 “不要这样看我,你不逍遥就算了,我每天打打杀杀,说不定哪天暴尸野外,连洋女人都没接触过,那岂不是枉来世上一遭,这红尘中的乐事是过一天少一天,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你又不肯陪我?” 栾杰叫了两位手法灵活美丽妖艳的俄罗斯女孩过来。 “好好伺候我。”栾杰留下一位女孩。 玉琪彻底被羞辱了,她大吼道:“滚出去,栾杰你疯了。” 俄罗斯女孩吓坏了,撩起裙子怯怯退出。 玉琪满脸通红,眼泪流下来。 栾杰拥着玉琪,哽咽道:“玉琪,对不起。我难过,我不知道怎样排难心里的压抑,玉琪,这世上没人爱我了。我难过。我希望这样能引起你对我的注意。”他像个孩子受伤一样窝在玉琪的身上,泪珠一颗颗滚落:“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玉琪,我就像孤魂野鬼一样。” 玉琪心有戚戚。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轻拍着栾杰的肩膀:“走,我们走。” “去哪里?逃不出去了,回不去了。” 两人的眼神茫然而无措,从来没有过这么清醒,这么疼痛。 玉琪说:“很多时候,走错一步,步步皆错。” 乔波轻轻地说:“玉琪,我已经没有任何朋友了,你不要看不起我。我不奢求你喜欢我,以后你只要时时陪陪我,给我一点点温暖让我看到一丝丝希望,好吗?” 他似在哀求玉琪,又似在怜悯自己。 玉琪默默点头,泪落衣衫。 安爷经过医生们的精心治疗,可以回家静养恢复了。一大早,黄杰和安蝶儿就开车来医院把安爷接回家。近两个月的疗伤,受伤的肋骨和膝盖都基本康复了,只是走路还需借助拐杖助行。 安爷回到大院,回到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刚到门口,就看到洪爷带着人马列队在安家大院门口,迎接安爷。此情此景,让安爷心中一暖,百感交集。这个同生共死的兄弟,从来不会抛弃他。 只见院子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佣人在宰鸡杀鹅,绿树丛中还有一搭起了一个戏台,戏子们正在化妆走台。 洪爷指着戏台说:“安皓兄,知道你出院,小弟特请来上海滩的小桃花戏班子来助兴,恭喜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安爷嘴唇翕动着:“兄弟恩情,铭记在心,在此,我不甚感谢!” 夜色妖媚。 一辆奢华的汽车在大街上行驶。川端探出头,突然看见栾杰和玉琪从女人汤走出来。 他的脸色微微露出几分怒气,心有点乱起来了。玉琪招了黄包车离去,他才松了口气。 栾杰摸出一支烟,慢慢沿街走着,他打算去戏院找小桃花。 川端的车戛然停在栾杰的身边,讽刺道:“好逍遥啊!” “川端先生,这么巧!去哪?” “到戏院看戏。”川端暧昧地笑着回答。 川端的身后坐着几位保镖,自从那次被行刺后,每次出门,川端都带上保镖。 “栾杰一起乐乐去吧!” 栾杰拉开车门上了车。 戏院门口冷冷清清,一问,说是小桃花连同戏班子被洪爷包场请到安家大院去了。川端很扫兴,脸色很难看。 “安老头没死,下一场戏看怎么演?” 第34章 纱厂竞争 激战正酣 “控制纱厂的计划也落空,栾杰,你说怎么办?是放弃纱厂之争转向药业,还是在纱厂上再赌一把?” 栾杰道:“他们的纱厂不一定能开工,即便开工,他们的产品在市场上的销路也成问题,我们只需在销路上堵住他们,他们的损失会更大。” 车行于外滩,缓缓向黑石公寓开去。一个阴谋又在夜色里悄悄酝酿。 黄埔纱厂的拍卖资金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筹足,终于完成。资金一部分是安爷从安汇银行的利润中抽取,另一部分是乔波用江南纱厂做抵押从银行贷款所得,洪爷出了一部分,黄杰从南京的家里申请了一部分。 安爷和洪爷还通过乔波和查尔斯达成协议,决定从英国进口一套先进的纺织设备。 黄埔纱厂和江南纱厂正式联合易名为“浦江纱厂”,由乔波经营管理。生产规模为10万锭。纱厂从安装到招收工人投产,前后花去三个多月。纱厂产品商标为“白沙女”。开工那天,安爷、洪爷到现场巡视。乔波宣布机器启动,轰鸣的机器运转起来,白色的纱如雪一般从机器里输出来,洁白均匀。女工有序地巡检着机器。这套设备,一名女工就可以看管两台机子,且轻松干净。 黄杰回南京三顾茅庐请来了销售代表叶天宝和原料采购代表叶天佑,此兄弟俩,哥哥叶天宝潇洒倜傥,而弟弟叶天佑却是形容猥琐,身材瘦小,五官不端,衣衫不整。当二叶到浦江纱厂报到时,乔波和顺子看到二人天壤之别的形容时都惊讶不已。 顺子打趣低语道:“哪里找来混饭吃的乞丐?”乔波心想,销售代表代表着厂里的形象,还行;这弟弟怕是出来蹭饭吃的。 先到成品车间,叶天宝细心地撩起一把细纱端详着,又用手扯扯,还用脸磨蹭着,道:“好纱,好纱!” “与市面上畅销的日商纱厂的‘飞雪牌’棉纱相比怎么样?” “应该不在其下,还需拿到市场上验证才好下定论。” 乔波很欣慰地说:“有先生前半句话,我就放心了。” 一行人又来到原料间,叶天佑眼睛盯着新进的原料,笑着说:“这是今春上市的新棉,产于湖北江汉平原。棉花棉桃饱满,棉质上乘。此棉花纺出来的纱质量不会有问题,棉花的质量决定棉纱的质量。” 乔波、黄杰暗自一惊,这棉花刚才湖北运来。他说得一点也不错。 把兄弟俩带到为他们准备的办公室,乔波恭敬地问道:“天佑先生刚才一眼就看出棉花的时间、产地,真是不可思议啊!” 天宝说:“这不算什么,他对周边各地产棉区生产的棉花产销情况、质量优劣都了如指掌。一年时间,他大都呆在产棉区研究这些指标,已经成了一本活字典。经他购进的棉花,不用担心质量不过关。” 天佑歪嘴一笑:“大哥,哪有这样明目张胆夸自家兄弟的?你别吓坏了乔老板,人家还以为我们兄弟唱双簧戏来混饭吃的,我们都知道上海滩的饭可不是随随便便混得到的,还是用工作实绩来证明吧。本事是干出来,不是夸出来的。” 想不到相貌‘惊人’的叶天佑,人品也是与众不同。谦虚得有自己的特点。 乔波初步印象是,此兄弟俩可为我所用。 乔波决定用重金留下人才。 双方签订协议。兄弟俩月薪50块大洋,工作时间与要求自己定,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叶天宝还可以按销售抽利二成,年终根据厂盈利情况,可以给兄弟俩发红包,金额为盈利的1%。 这个条件很诱人,也表达了乔波的诚意。 黄杰大感意外,想不到乔波开出的条件会这么大方。 乔波把协议呈给叶氏兄弟:“请仔细阅看,以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啦,自此是兄弟,有不同意的条款可以提出来补充签订。” 兄弟俩转战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这么豪爽大方的老板,加上他们叶氏性情中人,讲义气,于是当场就签字,合同生效了。 对乔老板对他们的器重,兄弟来很感动。他们决定铁下心来,跟随乔老板,在上海滩轰轰烈烈开拓一番事业。此之谓“士为知己者死”。 有人欣赏是人生一大乐事。 乔波还交给兄弟俩各自一件事。在外省适合的产棉区建立几个点,作为销售产品和采购原料驻站点,以此保证销售和原料采购的顺畅进行。人马可由叶氏兄弟自己选配。 兄弟俩以为乔老板很有眼光,未雨绸缪,这是明智的商人最应具备的素质。 这下算跟对人了。 签好协议后,乔波设宴盛情款待两人,并为他们在离浦江纱厂不远处租了一处房子,兄弟俩在上海算有了个温暖的家。 兄弟俩本打算只是过来看看,想不到竟是遇到伯乐了。 饭后,叶天宝提出了自己的销售策略,就是以北方为根本,向南方辐射,最后占领上海市场。 因为北方天气寒冷,冬天人们都要穿棉衣,所以销量大,且他们原来的销售人脉都在北方。叶氏兄弟一直从事棉纱销售,北方熟人极多,打开销路快。上海纱厂之间竞争大,兄弟俩对上海市场还大打熟悉,先舍近求远,以免和一些有实力的厂子产生不必要的摩擦,尤其是日商生产的“白雪”牌棉纱已经占据华南市场,市场很成熟,应该避开其锋芒之地,等时机成熟,再一较高低。 黄杰有点心急:“那么你说说看,反扑上海市场,包抄他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你打算怎么打败他们?” 乔波的眼神也犀利地看着叶天宝。 叶天宝笑道:“北方人豪爽,和他们做生意要坚持义气第一。至于对付上海川端商会的‘白雪牌'棉纱,其实只要掐断他们的销售网中最关键的客户,其他客户就好对付。商人以利为本,货好价低自然是有利可图。到时,商人经过比较,有利可图,自然就会选择我们的产品。” 乔波的心里暗暗佩服,叶氏兄弟应该是两匹千里马,就让他们在长江南北驰骋吧。 黄杰说:“浦江沙厂以后就靠兄弟二人了。” “谢过各位老板,叶氏兄弟愿意为浦江纱厂呕心沥血开拓市场。” 乔波交代第一次去开拓市场,放开手脚,大胆返利,也允许商家在经济紧张时部分付款或延迟付款。厂里会拨出一笔专用资金用于前期市场开拓专用。等大家认可产品后再制定销售规则也不迟。 叶天宝第二天就带着样品纱到北方去了。他先到东北,再到京津,那些老客户见到叶天宝都是笑意相迎。这次促销条件比以往更有利,比如打折返点,付款方式灵活自选,可以采取分期付款或延期付款,加上棉纱质量上乘,叶氏兄弟在老客户手里很快拿到了部分一些订单。天宝电话告知乔波,工作进展意想不到地顺利,第一份订单已和满洲服装厂签订下来了,对方需要不同纱支的棉纱共100吨左右。 这个订单把乔波乐坏了,工厂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叶天佑也在江苏、浙江、山东、湖北甚至新疆等产棉区,建立了多个棉区,派专人长期驻扎,指导生产,适时收购。 浦江纱厂在乔波黄杰等带领下,红红火火地转起来了。查尔斯在浦江纱厂也有一点股份,于是“白沙女”牌的国外市场也开始在拓展,乔波交代查尔斯,在英国市场上,即使一时亏损,只要把订单签下来,让对方认可自己的产品,让对方欠了自己的人情,以后就会有更多的生意了。可以不斤斤计较,把目光放长远!于是在英国市场上,“白沙女”牌棉纱开始登场。 上海的市场,因黄杰懂英语,还有一些英商朋友,所以上海市场由黄杰先负责起来,向洋商们推销棉纱,就此慢慢走向国际市场。 川端同时接到几个市场销售的信息,一种叫“白沙女”牌的棉纱开始侵入市场,冲击商会的棉纱,川端坐立不安。 这时,栾杰走进来,手上拿着几份报纸,其中《申报》大篇幅地刊登了浦江纱厂“白沙女”棉纱的广告,不同纱支的价格及优惠条件,一位古代仕女着白色纱裙子在清澈的水边浣纱洗纱飘渺如仙的图片慢慢为大家所熟悉。上海的一些棉纱商开始比较“白沙女”和“白雪”两个牌子棉纱的质量,销售员开始把两种棉纱一起拿去推销。 看到这些消息,川端把报纸摔在桌上:“这乔波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栾杰,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们怎么办?” “他们现在是红着眼睛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们之间的冤仇只好继续结下去。” “说要点。你主意最多。” 栾杰心里突然不耐烦起来,看着不可一世,张牙舞爪的川端,再想到他搂着玉琪的那只毛茸茸的手,心里反感极了。他只是说:“容我考虑一下,再来商榷。” 站起来,面露谦卑地走了。 第35章 不做汉奸 天荒地老 今天是星期天,黄杰和安蝶儿在百忙之中也抽空来到电影院门口转转,借此机会出来放松一下。自从工厂开工到走上正轨,黄杰一直忙个不停。 影院门口迎来送往,好不热闹。今晚放映的是玉琪主演的电影《玉蝴蝶》。 洪家此刻也是气氛温馨。乔波很久没在洪宅吃饭了,很忙。生意正常运转,乔波回去陪洪爷喝酒。有乔波在,工厂的事情,洪爷就没再管。 安家也是一样,安爷在家静养,厂里的事黄杰在奔波着。 洪宅今晚是盛宴。洪爷喝得满脸通红,看乔波的眼神全是欣赏。 顺子也乘这个周末,好好喝酒。他一杯杯,像是在释放疲惫。 这种快乐的场景,洪家很久没有了。 洪晓婵挨着乔波坐着,唧唧喳喳,很是欢快。最后,她提议今晚要去看电影。 顺子一听:“我陪你去。” 晓婵笑道:“你都喝醉了,还是乔波清醒,他陪我去。” 洪爷也高兴道:“乔波是该出去放松一下,最近太忙了。”他巴不得晓婵和乔波的感情能进一步向前发展。 顺子不高兴:“我没醉。”说完,就醉倒在桌上,佣人扶他回房。 洪晓蝉的车一到影院门口,观众的视线都被吸引住了。 乔波走下车,为洪晓蝉打开车门。车后两排保镖相随。 刚下车的蝶儿正好看到乔波在为洪晓婵开门,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时光似乎已经天荒地老。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黄杰的声音:“要不,我们到黄浦江边散散步。” 蝶儿恍然。黄杰一下子看穿了蝶儿那点小心思,“扑哧”一声笑起来,调侃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醋味?” 蝶儿刚清醒的脑子登时像针细细地刺了一下,只觉得心在隐隐伤痛着,眼眶也红起来。 乔波也看到了安蝶儿,他走过来,问道:“蝶儿,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 乔波看了看安蝶儿,轻轻地问:“不高兴啊?” “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洪晓婵站在一旁,难得安静地等着乔波。她安静得像一朵闲云,似乎身边的人和事与她无关。 黄杰见乔波站在蝶儿身边嘘寒问暖,忙笑脸笑迎:“乔波兄,这么巧!”他谨慎地掏出烟,给乔波点上。 乔波翘了翘嘴角,内敛而复杂地笑着接过烟。 洪晓婵对身边的保镖阿标说:“阿标,请蝶儿小姐到我们的贵宾室一起观看电影,上等酒水伺候。” 安蝶儿拒绝了。 乔波和洪晓婵一起离开。 安蝶儿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乔波像绅士一样陪在洪晓蝉的身边。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感觉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这不是真的。 安蝶儿看着远处闪烁的灯光,美丽的脸上慢慢浮上忧伤。 洪晓蝉在楼上看电影,她看到乔波心不在焉,自己和他说话也爱理不理。她站起来说:“不好看,我要回家了。”保镖赶忙也站起来。 洪晓蝉走下楼。乔波随后。安蝶儿还站在影院门口,黄杰默默陪着。乔波经过安蝶儿身边,尴尬地笑着:“蝶儿,我先回去了。” 安蝶儿的心突然觉得空了。心里涌起的爱恨如一堵黑色的墙,隔断了哗然的世界。自己一直输在记忆里,分分秒秒的记忆,每一寸的回忆,主角都是他,而他的心里也许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夜风中,黄杰把一件衣服披在安蝶儿的身上。乔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蝶儿的视线里。 复兴路某别墅,玉琪的住宅,典雅浪漫。 栾杰与玉琪争执起来。 玉琪转身对栾杰说:“现在局势原来越明显了,日本人占领上海是迟早的事情。川端就是我们最好的靠山。逃跑,我们能逃到哪去?” “玉琪,你什么意思?” “栾杰,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只是个幕僚吗?只能做别人的一条狗吗?那就是因为你的智慧扭曲了,你的心变黑了。”玉琪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我要见川端,以后还要依靠他。上海不久以后将会是日本人的天下,他才是我们未来最大的保护伞。” 栾杰激动起来:“现在抗日已成为全国局势,凡是与日本人有任何瓜葛,都会被视为汉奸,日本人能战胜中国,靠的不仅是先进的武器,还有100多万汉奸,我绝不想再做汉奸。” 玉琪摸摸栾杰的肩膀,安抚道:“稍安勿躁,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可以在危难时刻各奔东西呢?国共两党都想结成统一战线,何况我们,往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想洗手不干,最好的办法是利用川端对你的信任,继续呆在川端身边,力所能及地干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事情。” 栾杰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自己冷静,智慧。他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玉琪看着安静下来的栾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咱俩要在川端商会相依为命,好吗?别离开我,我会寂寞。” 玉琪的声音温柔起来,栾杰被熔化了,一把搂住玉琪:“那你以后不要去那老东西那里,我难过。” 玉琪哽咽着点头:“我危险的时候你要保护我。” 栾杰把她搂得更紧了。 黑石公寓,川端的住处。 川端为冰释前嫌,差人送来信表示愿意和洪爷坐下来谈谈棉纱销售市场的问题。洪爷经深思熟虑后,认为目前与川端为敌,对自己百害无一利。表面上做个顺水人情,信还是收下来再说。他先安排顺子送了两盒上等的茶叶给送信人表示自己的心意。 双方约定了先见面吃饭。乔波有事没参加。洪爷带着黄杰、顺子和几位保镖前往。 “蝶儿,今晚我有事,告诉舅舅,我不在家吃饭了。”黄杰临走时,抱了抱安蝶儿,“我去川端商会谈谈棉纱的销售问题。我不放心川端,怕他又生诡计。看他摆什么鸿门宴。” “太危险了。” “没事。” “那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呢!”安蝶儿温情地说。 “蝶儿,是你等我回来,不是‘我们’,这些日子太忙了,好想好好陪你。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带你去城隍庙逛逛!记住,前几天我教你的那些安家的经营方法与应急措施,还有纱厂的一些销售的信息,都放在二楼书房的档案柜里。” “你说什么呢?好像你不打算管似的。老实说,今晚你是不是又想去赌钱啊?” 黄杰笑着说:“想哪去啦?那时我不懂事。现在,我哪有心事去胡闹?我有要紧事要办!再说,我当时不赌,哪能认识你?” 他们说的是小时候,玩家家,谁赢了,谁就可以娶蝶儿做新娘,后来黄杰赢了。 安蝶儿脸一红,用手赌着自己的嘴巴:“不许说这个,嗯,我等你!现在外面太乱,小心点,洪爷带上顺子了吧?他身手好。” “不用担心。我走了。”黄杰拉起安蝶儿的手吻了吻,“蝶儿,你很善良,凡事都会为别人着想。心很干净。嗯,等我回来。” 望着黄杰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蝶儿才转身去了书房。两年了,黄杰一直呆在安家管理内外事务,对自己也从不提过分的要求,乔波已经把自己忘记了。黄杰说余生就呆在这里,陪着自己,他说这是他的命。他愿意一直这样守护自己,直到蝶儿出嫁。南京的父母拿他也没办法。 蝶儿想到这些,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第36章 情如乱麻 违心合作 川端的茶室。日本音乐丝丝飘游。川端眼神炯炯,他微微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玉琪,只见玉琪黑亮的头发梳得整齐,斜插着钗子,晃动的绸裤外面闪着一双绣花鞋,娇媚夺人,眼神里却有一种一般漂亮女人没有的野性、媚性。 “玉琪小姐越来越漂亮了。”他用日语恭维道,眼神异样。玉琪受命过来陪客人喝酒。客人还没到。 川端吩咐玉琪到前厅端茶,那是日本带来的名贵茶叶,川端刚才刚泡好。玉琪端着一杯茶,由右厢房雕花小门走入里间,她的脚步轻柔,身姿曼妙。川端看着袅娜的玉琪,心里痒痒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 玉琪朝川端看了一眼,她走到靠近他的桌子边,放下茶。 清晨的几丝阳光透过窗口辉映在客厅里,风轻拂珠帘,空气清新。她笼罩在一片绯红的阳光中,野性而美好。 川端坐在那里,身体一段一段膨化,对着玉琪喃喃自语:“好性感的女子……” 玉琪暗笑了一下,她是一个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的女孩,川端是将来自己在上海生存发展的新靠山。 她坐在川端的对面,川端的眼神慢慢泛着一种暧昧的光坏。玉琪心领神会。 她太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她低笑着贴着他的耳朵说话,香唇几乎摩挲着他的脸颊。她边听边笑,在案几下轻轻摸摸他的手:“上海滩的市民已经很不喜欢我了,说我是汉奸,我现在很不安全。川端君要保护我哦!” 川端半闭着眼,享受她的服侍,他不以为然地说:“躲进我的怀里,什么风雨都淋不到你,有我在,有大日本帝国在,你很安全。” 玉琪在川端怀里扭捏着:“安洪两家最近像一只红了眼睛的怪兽,我怕你的纱厂受到冲击,资金紧缩,就不支持我拍电影了。” 川端仰头微笑着,顺手把玉琪往怀里搂。 “谁说棉纱市场会是安洪两家的天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川端的手开始在玉琪身上游离。 玉琪一个激灵,笑看川端:“什么意思?” “你等着,后面会好戏看,美人,来。” 玉琪眨眨眼睛,抚摸着川端的脸,妩媚地问:“说说看嘛!”然后扭捏着往川端身上钻。 川端耳语着,但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暧昧的话。 玉琪娇嗲地说:“你喜欢我,那你娶我啊!” 看着玉琪娇艳的明眸,川端全身早就不听话了,他急不可待地搂住玉琪:“好好,先坐我到我腿上来,乖!” “川端,真娶我?那我要坐上海最大的迎亲轿子----‘百子大礼轿’”。 “娶,娶。”川端一把搂过玉琪,疯狂地寻找她的唇、额头、鼻子,侵袭她、饕餮她。 他喃喃自语:“玉琪,你让我快疯了。” “川端。”玉琪身体酥软,声音缠绵。她任川端腻歪自己,只是娇喘着:“这么粗暴?” 这时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传过来:“川端君,二老鼠急电!” 是栾杰在外面敲门。门开了,他一眼看到惊惶失措的玉琪,心里的仇恨像青草一样在疯长。微笑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雾霭蒙蒙的心,他知道了心被凌迟是什么滋味。 川端顿了一下,玉琪红着脸转身离开。栾杰在川端耳边耳语,只见川端脸色一沉。 “你去吧!” 川端回到玉琪身边,穿上刚刚脱下的上衣,顺手捏了一下玉琪吹弹可破的脸,说:“我出去开个短会。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好收拾你。” 会刚开好,洪爷他们就来了。 川端透过窗户看到一楼院墙下停着一辆马车,洪爷从马车里跨了出来。 栾杰越窗而出,穿过走廊,奔下楼梯,直赴黑红的大门前,他迅速打开大门,大声地招呼着:“洪爷请!” 又俯下身轻声道:“今天要小心点。” 闻言,洪爷刚展开的笑容马上又皱在一起了。 “今天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栾杰不语。 川端站在宅子门口,疾步走上前去,热情地迎道:“洪爷,快请进,终于请到你这尊菩萨了。” …… 正言谈中,远远听到院子里咯咯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哦,是洪爷来了。”拿腔拿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玉琪好像喝过酒了,走路一偏一倒。 她换了一套衣服:金裘旗袍,上面绣着红梅。 顺子注视着玉琪一步步笑盈盈地向大家走来,宛如走向璀璨的舞台。他越来越看不起这个老乡,这个邻居了。 她突然停在那里不走了,看着玉树临风般的黄杰,想到蝶儿竟然可以日日与他相见相怡,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千年前的醋瓶子,在东吴大学时,有乔波宠着,回到上海,又有黄公子如影随形,身边从来不缺优秀男人。她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闭了闭眼睛,控制了一下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一分钟后,她眼角微微掀动,唇边的笑意慢慢弥散开来。 “黄公子,稀客哦!” “玉琪小姐,我看过你演过的电影,令人过目难忘。” 一声“玉琪小姐”,声音沉稳,她无数次地幻想过有这样一位爱自己的绅士般的男人,就刚才那样沿着小径向自己走来。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来。过去的时光恍然倒流,她好像沉浸在当初某种美好的意境中,但旋即明白那只是一场梦。 她的手因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然后慢慢睁开那双秀丽的大眼睛,说:“很荣幸你喜欢我演的电影。” 这时,身后传来快乐的笑声:“哈哈,黄公子也来了。”川端踱着方步走过来,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走向黄杰。 川端惊异看着玉琪:“你怎么喝酒了?” 玉琪不理他,痛苦地请求道:“黄公子,你送我回家,好吗?” 川端低喝道:“你犯什么贱?喝这么多酒?” 玉琪醉醺醺地嘟囔着要离开这里,但全身无力,他走进黄杰,靠在他身上,说:“送我回家,这儿危险。”不一会儿,轻轻地打着呼声。 川端叫身边的保镖把玉琪扶走了。她一离开川端的视线,人就站直了。 她着急地想:刚才自己的演技不过关,没有引起洪爷、黄杰他们的警觉,怎么办? 川端尴尬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这女演员不检点,让你们见笑了,请!” 洪爷和黄杰他们走进了早已准备好饭菜的包厢。 酒过三巡,川端话多起来,开门见山责问道:“洪爷,我就不懂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办纱厂?发财的门路很多,偏偏和我对着干?” 洪爷不紧不慢地说:“中国的实业中,现在最赚钱的是棉纱厂,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川端问道“是么?你们的目的是发展企业赚钱,但你们扩大销售市场,也不该侵占到我的市场上来啊?” 洪爷冷笑着:“优胜劣汰,市场竞争历来如此,大虫吃小虫!你们这些外商操纵中国的工业已经很久了,凭什么我们在自己地盘上做生意,反倒说我们侵占了你的市场?” 川端一时语塞。 黄杰道:“我们公平竞争,商家买谁的货凭产品质量来说话。” 川端平静了自己的思维,笑了一笑,用力吸进一口烟:“你们一下子占领了北方市场,在上海又吸纳着一些小纱厂,照这架势发展下去,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顺子说:“你没法过不关我们的事情,你可以破产,可以转行,去办什么灯泡厂、热水瓶厂、玻璃厂、橡胶厂、阳伞厂、肥皂厂等” 川端见栾杰沉默不语,心里郁闷,他强笑着,就把话支了开去:“公债市场最近好像不景气,有的银行已经负担重重,陷于万劫不复。我也不得不折本贱卖,忍痛卖了,以求资金周转。黄公子是学金融的,以后不知是公债市场赚钱还是实业市场赚钱?” “这个我也说不清,要看川端先生对资金运作的兴趣以及发展方向了。” “你们太厉害了,我不退出纱厂怕是要被你们逼进死胡同,弄个倾家荡产。算我怕你们了,栾杰,我们可以考虑做点公债或股票。” 栾杰点头。 川端知道再谈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其实他也没打算谈出什么结果了,今天的戏还只是个前奏,好戏还在后头。 第37章 路遇抢劫 隐瞒真相 酒宴结束。大家驱车回家。 顺子在车上骂开了:“这只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今晚不会只是来谈谈家常的吧?” 洪爷也说:“只是吃饭,不像是川端的风格。” 黄杰说:“他们只是想探探我们的底线,还有采用损招行刺啊,下毒啊!但今晚没有行动啊!” 黄杰的话,提醒了洪爷。 洪爷说:“大家都小心点,枪上好膛,一分钟没到家就要时刻准备着,那只狐狸随时有可能跑出来咬人。” 大家一听很有道理,和川端交过几次手,凡事失败的时候,就用下三烂的手段对付对手。 洪爷和顺子到家了。乔波和洪晓婵把他们迎进了洪宅,相安无事。 保镖送黄杰回家,车经过小巷拐弯处,还有几十米就到家了,前面在修水管,车过不去,黄杰换乘马车。保镖回家。 马车刚起步,就听到一声断喝:“站住!” 这时两名用黑布蒙面的歹徒拦住车夫。 车夫看到对方手里明晃晃的大砍刀大惊失色,丢下车把落荒而逃。 车子恍然停下,黄杰马上警觉到情况危急。 他身手敏捷地跳下马车,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但他意外地发现另一头也站着两位用红布蒙面的歹徒。 转瞬间,他被逼到了墙边。他觉得脖子边一阵冷飕飕的凉风吹来,急忙躲闪,还是被刀狠狠地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兄弟,住手!”突然蒙红布歹徒开口说话了,“让我们来收拾他,他包里的钱我们平分。” 黄杰认为这只是抢劫,于是把包扔给了他们。对方却还不罢手。 突然另一名红布歹徒狠狠提醒道:“兄弟,快动手,他好像认出我们了。” “看来对方今天要至自己于死地。”黄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位黑布歹徒大声说:“磨蹭什么?你们不动手,我们可不客气了。” 说完,往黄杰的腰部横刀砍来。 这致命的一刀,黄杰无法躲避,他只觉得腰间有一股热热的暖流缓缓流下,在迷迷糊糊失去知觉的前一刻,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酸楚,他甚至来不及呼救,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重重摔在布满青石板的道路旁边,瞬间倒在血泊里,他定定地看着远去的杀手,飘动的红布与黑布有几分肃杀之气,渐渐,渐渐,黄杰意识模糊。 “蝶儿小姐,公-子-出-事-了……”躲在黑暗中的车夫认识黄杰,知道是安家的公子哥,便亡命般地奔向安家来,猛敲着大门。蝶儿正在书房,听到声音忙下楼。 “蝶儿小姐,公子他……小巷。”车夫气结,没能把话说完。 马车载着蝶儿、小春、峰叔向离家不远处的小巷急速驶去。 医院里,蝶儿守在床边,黄杰危在旦夕。 峰叔报了案。 巡捕房,峰叔正在了解案情的情况。 胖胖的巡捕SIR宋大声地说:黄公子内装有现钱、公债的手包被抢,看来是一桩典型街头抢劫案。 峰叔愣住了,他一赶到黄杰身边就报了警,歹徒明摆着是想谋害公子,往死里打。他觉得有不少蹊跷之处,而巡捕房怎么会简单地定为是普通的街头抢劫案呢? 峰叔眉头一紧,反问道:“黄公子在短短时间即遭此不测。从下手之重来看,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黄公子的命。黄公子身上主要被砍数刀,有一刀直接砍砍在腰部,几乎伤及他的肾脏,手脚受伤多处。他被抢的手包内现金几千元,黄公子不可能为这些钱去舍命,应该交出了手包,但却没有就此脱身,说明来者直接目的是要黄公子的命。这只能隐含着一个信息,就是黄杰遭劫难是幕后有人蓄谋而非偶然。” SIR宋饶有趣味地听说,厚厚的嘴唇不时翕动着,最后点头说:“有道理,但当然,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 “我希望贵署立案侦查此案!” “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当然要查下去!”SIR宋最近想升职,正需要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于是这起案子就成为了巡捕房第一宗大案要案来侦破。 第二天的《申报》刊登了黄杰被砍杀的新闻,并披露了此案将被立案侦查的消息。 洪爷一听,肠子都悔断了。这一仗又输在川端手上,除了他,还会是谁干的? 每次都抓不到证据,洪爷心里痛苦而无奈。 消息传到南京。 黄杰母亲立即赶往上海。父亲从南京打来电话责令巡捕房尽快缉拿凶手。 SIR宋吓坏了,原来黄公子是南京国民政府黄司令的儿子,此事非同小可。他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记者采访了蝶儿,蝶儿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这不是抢劫案,而是谋杀案,并配合巡捕房提供了一些有利于查证的信息和证据。 安家大院,安老爷在蝶儿的陪护下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神色不错。昨夜的细雨打湿大院的翠树绿草,空气尽显清新明朗。安老爷微笑着看着院里的红花绿草,对身边站着的蝶儿说:“蝶儿,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蝶儿应该与爹患难与共,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安老爷内疚道:“你母亲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一天福,我对不起他,以后爹要为你好好挑个夫君,不再让你受苦了。” 安老爷说着话,一边巡视着安家的角角落落,目光锁定在黄杰的住宅,他问道:“这几天怎么没看到黄杰?” 蝶儿一听安老爷问起黄杰,顿时面如白纸,嘴唇轻抖,眸子里流露出些伤心的神情。 黄杰被砍一事,大家一直瞒着老爷。 蝶儿嗫嚅着。偌大的院子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几只顽皮的鸟雀唧唧喳喳地在树上跳来跳去。 安老爷敏锐地捕捉到蝶儿的异样神情,心里一沉:“怎么,黄杰出什么事了?” 蝶儿马上沉静下来,她想到一个好说法,笑道:“厂里挺忙的,派他到北方考察销售去了。叶天宝在满洲正在洽谈一笔大的订单,他过去协助。” 安爷慈祥地笑了:“哦,原来是这样,看把你紧张成什么样子?担心他吧!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出息了,有文化也会做生意,家庭背景深厚。蝶儿,黄杰对你也很关心。你觉得他怎么样?” 父亲的意思很明白。 “爹,我和他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在一起纯属好朋友。” “哈哈,女儿大了,不和爹谈心了。” “哪里的话,爹永远是我最亲近的人。女儿就陪着你,不嫁了。” “傻丫头。”安老爷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嗔道。 蝶儿今天梳了盘了简洁的发髻,耳边点缀着两丸碧绿翡翠坠子,衬得肌肤干净秀气。 安老爷眼前恍然又浮现了洪娜的倩影。他摇摇头,埋怨自己越老越恋旧。 一大早,峰叔就忙着来找安老爷。安家这半年来事情真是太多了,先是安老爷寿宴被刺,再是黄埔纱厂拍卖,深陷阴谋,眼看纱厂生意蒸蒸日上,黄杰却被人砍了。黄司令已经派人过来了,请安家协助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安老爷刚伤愈不久,本不该烦心他,可这些事情自己哪能作主?又哪有能力去作主?他匆匆地向安老爷走来。 蝶儿僵在那里,神情悲伤,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第38章 黄杰受伤 母亲探望 安老爷见峰叔过来,攒起眉心,道:“最近黄杰在忙些什么?怎么见不到人影?” 峰叔心中已是极度不安,却也只是淡淡笑笑,说:“黄杰前几天生病了,在医院呢,怕惊扰您,没告诉你。” “峰叔,你也开始学会糊弄我了?你不知道,你有一个习惯,一撒谎,左眼就跳。”安老爷明察秋毫,他意识到家里一定发生大事了。 “扶我回房。”蝶儿看着安老爷微微颤抖的腿,有些心疼,走过来扶住他, 阳光已经升起来,照在院子里,照在安老爷微微飘动的白色须发上,清暖的风拂面,空气中有一股复杂的香味。 四月,万物竞萌,百味齐发。 安老爷眉心微攒,拐杖落在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声音。三人默默走着,良久无语,安老爷身上此时有一股肃杀之气,是半生闯荡上海滩驰骋商场留下的印迹。 安老爷在蝶儿的陪伴下回了书房。 阴影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呵责着:“饭桶,看来你们没把他砍死。” 对方解释道:“当时,我们正准备取其性命,对面却出现了两位红布蒙面人。他们说,让他们动手,我们看到那一刀狠狠地砍过去就断定他一命归西了。” “一刀砍过去,就归西?对了,红布蒙面人是谁?” “不知道。不知是不是川端派来的?” 黑影边骂边哭诉:“饭桶!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日本人也要他的命?不过,这一次他不死也会要他半条命,哈哈。兄弟,我为你出气了,你走好,你为川端做了替死鬼,你命苦啊!那夜叫你少喝酒,你偏喝。兄弟,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有人谣传,杀川端家保镖的不是黄公子,是安少爷。” “饭桶,都一样。你有本事你去黄埔军校杀安少爷?” “可我听说我们砍的黄公子,他爹是南京国民政府某司令员。” “啊?完蛋了。我们赶紧逃离上海滩,混蛋,还不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来人脸色由青变白,跌跌撞撞离开。 安老爷书房。 峰叔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安老爷细说了。 安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姜还是老的辣。安老爷把思路理了一遍。 “马上去医院,要给黄杰请最好的医生,金钱在生命面前一钱不值。明天我亲自去找巡捕房SIR宋。是谁下这毒手?我安皓一天不死,就要和他们斗争到底。刺杀我、砍杀黄杰想灭安家的凶手一个一个我都会查清楚,就这样,叫小春备车,马上去医院。” 刚准备离开家门,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蝶儿抓起电话:“黄杰被砍,你心痛了?和记者透露这么多信息,不怕自己也会遭不测吗?” 安蝶儿的脸色大变,意识到这是一个恐吓电话,但她马上冷静下来,责问对方:“你是谁?你这是恐吓?” “闭上你的嘴!对这次的事情不要再追究,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话说完,电话就冷冷地断了。 安蝶儿感觉一股杀气慢慢笼罩过来,上海变天了。 安家接连发生的刺杀事件,使安蝶儿感到对手的阴险与凶残,看来他们不仅是要把安家挤出上海滩,甚至是想把安家至于死地。 安蝶儿刚转身,电话又响了,是宋SIR。 安蝶儿把电话递给安老爷。 “有两路杀手围砍黄杰?是谁?” “目前还没有证据。包括安老爷您的案子,也有两路杀手隐藏在您的寿宴上。我们会尽快侦查,给安老爷一个交代。” “宋SIR辛苦了,一会儿我叫峰叔送点茶水费过来,请兄弟们喝杯茶。” “安老爷客气了。”宋SIR放下电话,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医院。 特护小姐一见安家的人过来,马上报喜道:“安少爷昨晚醒过来了。现在刚睡。”蝶儿跑过去给握着黄杰的手,帮他掖好被子。 安老爷的嘴唇翕动着,静静地看着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的黄杰,良久喃喃自语:“乱世。” 护士小姐进来换药,许是疼痛,黄杰醒了。 黄杰虚弱的眼神无助地看着安老爷:“舅舅,黄杰无能,打不过他们。”安老爷坐下来,扶着黄杰的额头:“傻孩子,命都差点没了,还幽默什么?” 他摸着黄杰敷着厚厚石膏的腰:“痛吧?” 黄杰点点头,望着安老爷,像一个无辜委屈的孩子,最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 安老爷颤着手替黄杰抹眼泪:“不哭。有舅舅在,一切会好起来的。” 安老爷转身对护士说:“请好好照料他。” 护士小姐轻柔地回道:“是,安老爷。上次您住院时,特护也是我,当时你昏迷了,不知道。” 安老爷顿了一下,笑了,对峰叔说:“给护士小姐一点咖啡费。” 峰叔递过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辛苦你了!” 一阵推搡,护士小姐红着脸收下了,轻声地说:“黄公子的伤口怕感染,你们不要久留,这儿,我会细心照料的。” 三人离开,又去见了黄杰的主治医生。张医生是安老爷的朋友,上次安老爷的枪伤也是张医生主治。 张医生四十岁左右,身材俊朗,是上海中山医院知名医生,秘密身份也是抗敌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这一身份只有安老爷知道。 “安老爷,黄杰这次的腰伤很严重,伤及内脏,你要有思想准备,以后站起来的可能比较少,除非能在这一个星期内把坏死的筋络接好,但目前医院的条件有限,恐怕有难度。” 安老爷的嘴唇颤抖着:“希望医院尽全力医治,我不惜一切代价,他是我的命,如有闪失,无法交代。” 张医生看着这位刚出院,身体还虚弱的老友,真诚地安慰道:“我会竭尽全力,医院最近来了一位英国医生,中西医结合治疗,疗效会更好。我们要有信心。” 大家脸色凝重,蝶儿又流泪了。 和张医生告辞后,再次来到病房。 安老爷嘱咐佣人要寸步不离公子,有情况随时汇报。 这时,黄杰的母亲推门而入,身后随着两位穿军装的士兵,威严肃穆,笔直地站在病房门口,应该是黄司令的部下。 母亲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满身缠着绷带,心痛得嚎啕大哭,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儿子,从头到脚。 “儿子啊!没事吧?妈来了,你别怕。我们马上回南京,找最好医生,你会没事的啊?”说着眼泪一滴滴打落在床单上。 “上海这地方,说过太危险,你就是不愿离开。你看,呆在这儿,小命都差点丢了。”她埋怨着。 安爷听着手足无措。 黄杰感受到深沉的母爱,他被一种异样的幸福感笼罩,忘记了痛苦,他望望蝶儿,蝶儿凄丽而伤感的脸上也挂着泪珠。 黄杰感到更加幸福。 母亲摸到黄杰缠着绷带的脚,问道:“这儿痛不?” “妈,我这儿痛啊!”黄杰故意道,眼泪也流下来。 母亲听到那声心酸的呼唤,眼眶呼啦又热起来,疼痛攫住了她的心,母子连心,儿痛母更疼。 安老爷紧闭着嘴巴也翕动着,他控制自己。安家两次遭不测,生死一线,此刻望着黄杰,百般滋味在心头,他觉得愧对黄杰,幸好没事,不能这辈子都会心存愧疚。他想好了,不能让黄杰再留在上海,留在安家。 蝶儿站在一边黯然泪下,她蹲在床边细心地帮黄杰擦眼泪。 安老爷咳咳两声,把眼里的热气逼回去,也走过来慈祥地握住黄杰的手:“我们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 黄杰,此刻就像小孩一样哼起来,他真的哭了,更多的是幸福的哭泣。 他说:“可惜我刚建立起来的上海棉纱市场要中途暂停了。我要失信于洋商了。” “这孩子,命都快没了,还在挂念生意,真是走火入魔了。”母亲责怪道。 安爷忙安慰:“你安心养伤,这工作大家会想办法派人接下去做的。” 蝶儿怕黄杰母亲听到,轻声嗔道:“就你能干,没你浦江纱厂就不转了?” 黄杰见蝶儿也心疼自己,很是受用,忙点头道:“第一我要静心养伤,第二,我还是要静心养伤,第三,我保证静心养伤。谨记大家的关爱,绝不辜负你们的期望。”说完,给蝶儿一个鬼脸。 给母亲一个拥抱,但手刚伸出来,黄杰就感到钻心地痛。 母亲忙说:“小祖宗,你什么逞能呢?” 蝶儿心酸地笑了。 第39章 惊天秘密 赎命一条 浦江纱厂在叶氏兄弟的努力下,订单大增,起初获利甚丰,由于“白沙女”派棉纱在市场上大受欢迎,自逼“白雪”牌棉纱,洋人们见有利可图,纷纷改销“白沙女”牌棉纱。当时上海最大的几家洋行无不插手这项交易。这样一来,川端商会下的纱厂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有几个小厂还关门了,其余厂也是惨淡经营。 栾杰开始接手川端商会下的白雪纱厂,出任厂长,这也是商会棉纱贸易最艰难的时候。他设计了很多销售策略想力挽狂澜,但还是无济于事。为摆脱困境,川端决定去苏州请求秀天君的帮助。秀天君,川端在东京大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川端经商,他入伍,现是驻守苏州的日军宪兵队大佐。川端比秀天君先来中国,为了在生意上取得军方帮助,三年前川端把商会30%的股份给予了川端。自此,川端商会的棉纱和药品大量销往日本军方,生意如滚雪球一样迅速增大。但现在,海外市场和上海市场受到了冲击,川端心里甚是着急。 而自己近年来对安洪两家采用下三烂的损招,巡捕房虽暂时没查到自己身上,但各堂口正流传着川端商会的丑行,令中外商人很不齿,这已经影响了商会的形象。这次又误把南京军区黄司令的儿子砍伤,川端感觉到捅到马蜂窝了,甚至危及生命。他惶惶不可终日,随着巡捕房的追查,证据的搜罗。他感觉到自己离危险越来越近了。他决定连夜乘船前往苏州寻求秀天君的帮助。 秀天君听完川端的讲述,爽快地答道:“遇到这么大的难处,早就应该来找我。商会完蛋,你死了,我到哪去赚钱?我当是什么难事?” 秀天君这么说,是有把握的,但他没和川端透露任何原因。 原来是他和黄杰的父亲黄司令其实有过一些私人交往。 他们在淮河流域打过一仗,双方僵持不下,后经一上海神秘商人斡旋,秀天君和黄司令私下见面,商人愿意给双方各30万两银子,条件是双方停战,并且日军后退30里。而商人是以此为赌注,只要日军后退30里,他就可以在股市上大赚一笔,这一箭三雕的事情,三方都觉得充满刺激和诱惑,但这毕竟是杀头的事情,不过只要保密,还是有一定的可行性。 于是,一个惊天的交易就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完成了。商人在交钱之后,转身离去时,倒在秀田的枪口下。这事儿就锁定在他和黄司令之间,成了一个秘密。他认为利用这次这层隐秘的关系可以帮川端解除生命之忧,迫使黄司令不追究上海滩之事。 秀田悄悄去了一趟南京,秘密约见黄司令共进晚餐,事情谈得意想不到的顺利,几乎没费多少周折,黄司令就从原则上答应了秀田的请求,称只要儿子没事,就撤销对川端的追究权。 “秀天君,这次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你我之间的某些交往。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以后再有什么联系。”黄司令森冷地道。 秀天君喝了酒,光光的脑门在灯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芒:“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 川端从苏州回来之后,发现上海的棉纱市场渐渐发生了变化。一些洋人重新开始关注“白雪”牌棉纱。这让川端喜出望外,他认为栾杰的确是个人才。 浦江纱厂因订单增加,但生产量有限,有的合同不能按时履行。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商议,乔波想再从英国进一套设备,再次扩大生产线。 他和安爷洪爷商量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但短时间要筹备这么多购买设备的资金一时有困难。 已是黄昏,夕阳斜映在安家褐红色的大门上,几分萧瑟。 “峰叔备车,去见查理,筹集埔江纱厂扩产的款项。” 峰叔心痛地说道:“老爷,你最近太累了,明天去吧?” “事不宜迟,叫小春备车。”蝶儿、小春、峰叔陪同安老爷前往英租界查理的住宅。 查理,是安老爷的好朋友。十几年来,在各自遇到困难时,都会伸出援手,相互帮助,共渡难关。 夜色逐渐浓重,安老爷的车经码头,远远看到有人在厮杀,喊杀声穿破夜色,令人汗毛直抖。这乱世,今天活着出去,就不知道明天是否能活着回来。峰叔提议绕道而行。安老爷吩咐就此停车。安老爷远远看到厮杀的人群慢慢散去,松了口气。 峰叔叹气:“又不知死伤多少人。” “小春,绕道走。”安老爷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红墙绿树,优雅小别墅,充满西方情调。查理早已在门口迎候安老爷。查理穿着普通的灰黑色长衫,领口露出一截白色内衫,一派儒雅的英国绅士气质。 看到老朋友安老爷,查理绅士般热情地拥抱着安老爷:“大家快请进!老朋友,你总算挺过来,今天我们要好好叙叙。” 热情的主人,幽静宜人的环境,直到那一刻,大家崩紧了一天的神经,才慢慢缓和过来。 1928年1月,一个名叫查理的英国人,通过工部局的关系,结识了上海滩金融业的名流安老爷,并向安皓提出,自己想把盛行于欧洲的赌马引进上海,成立“英商上海博彩有限公司”,查理暂定将用地圈定为英国某商人的私人花园,约68亩的土地上。但查理没钱,求助安皓,安皓通过与上海工部局英商事务协理处的良好关系,将这块土地以60万两规银的价格购买了下来。 为解决庞大资金的来源,查理请来万国储蓄会董事长安蒙森出面担任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因为该储蓄会已答应向购买土地的查理借款60万银元,这就满足整个投资项目的资金需求。而安皓就是这一庞大投资的中间介绍人。所以在这项投资中,查理给予了安皓10%的股份,答应安皓在困难时期可以向公司申请援助或提取一部分股金,而这项投资除了安老爷自己,其他人一无所知。 安老爷此去就是向查理申请援助,提取其中的部分股金,解决了浦江纱厂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 查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答应马上帮助解决安老爷的燃眉之急。 第40章 情人离去 天地为零 安蝶儿常会抽空来看黄杰。黄杰的伤好得很快。他一天中最盼望的就是蝶儿的出现。这个女孩平日里对自己不关爱,而在他遭受困难的时候却并不逃离,黄杰心里很是安慰。 黄杰出事后,乔波到医院看过他两次。他深感自己大意,那晚不应该让黄杰一个人回家。乔波在寻思按乔家的秘方去抓药,让黄杰治疗刀伤,他去洪晓婵那儿仔细看了一遍秘法,准备去给黄杰抓药。 黄杰的腰经张医生和英国洋医生共同治疗后,基本无碍,但腰部筋络的伤情还是令人担心,只要一用劲,全身如瘫痪,完全麻木。张医生认为有可能某个部位有积血。 但一时也没办法,医生建议家人把黄杰带回家疗养,加强食补。医院毕竟条件有限。 黄杰出院后住进了黄家在上海的那套房子。警卫守在门口,六位佣人负责洗衣做饭煎药打扫卫生。母亲不放心,怕佣人手笨,亲自煎药伺候儿子,还日夜念经诵祷。 安爷和安蝶儿经常会来看望他们母子。黄杰虽然比先前好了很多,但还是没有精神,也无法下地走路。 乔波也来探望过黄杰过一次,他观察了伤情和愈合情况后,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用安家祖传的伤药再治疗试试,回去后差段叔把伤药的秘方送给安蝶儿。安蝶儿拿到药方后,请示了安老爷。安老爷一直崇尚中药,看看这个方子都是中药成分,征求了黄杰母亲的意思,大家就决定试用。 段叔告假来到黄家,细心地按程序敷药,煎药。几天下来,黄杰感觉好多了。 “妈,我感觉精神多了,身上有力气了。”黄杰靠在床上,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轻松。 “真的。”母亲惊喜地蹲在黄杰身边,“上天开眼了。” 段叔闻言,心里充满了信心,他继续为黄杰煎药、敷药,再配上清淡的饮食。黄杰感觉一天天轻松起来,就如有一只神奇的手把自己身上的腰伤一点点连根拔去。 一星期后,段叔离开,他对夫人说:“好好照顾他,再过一星期,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 黄夫人感恩戴德:“谢谢你!小儿若痊愈,定将重谢!” 段叔说:“要谢就谢乔老板吧!” 黄杰闻言:“果然是乔波大哥抓的药,代我谢谢他,改日我请他吃饭。” 黄夫人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微笑。 四月的垂柳如同细雨一般柔曼,上海的黄府笼罩在一片繁花似锦中。 黄杰奇迹般地站起来了。母亲开始张罗带黄杰回南京的事情。 黄杰提出要去看看安老爷。 安家大院。黄杰正雄姿英发地坐在院子里和安老爷在下棋。峰叔和妻子,安老爷的妹妹安月,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峰叔在一旁给安爷和黄杰续茶。下人们忙进忙出洗洗刷刷,摘菜扫地。安家大院出现了少有的欢声笑语。 安蝶儿有事出去了。 城隍庙里的豫园。矮松苍劲。朱红色的明清建筑掩映在绿树之中,一偏僻角落里有一间茶室里。 清新淡雅的小茶室里,乔波穿着墨绿色的长褂,正端着茶杯在喝茶,英俊的眉宇间隐藏着几丝深沉的忧郁。 安蝶儿刚到茶楼外,天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她加快脚步往里走。 安蝶儿昨晚收到乔波派人秘密送来的信,约自己来这儿有要事相谈。 这是乔波执意要和安蝶儿分手后,第一次约她。 “乔波。”安蝶儿叫出这个名字时,心里几分酸涩浸透着。 这是一间雅座。茶香袅袅。 乔波点了安蝶儿喜欢喝的杭州千岛银针茶。 安蝶儿看乔波的脸色很严肃,不知有什么要紧事,有些紧张地呆在一边看着他。他却站起来走近两步,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听到他说:“坐下来!”语调一如三年前那么温柔。安蝶儿僵在那里,面颊绯红。她以为在做梦,却是不敢看他,深深低着头,慢慢坐下来。 乔波看到安蝶儿那副样子,心理腾地一下柔软异常,万千舍不得在某个角落风云暗涌,但他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情感,收回脸上盘旋的柔情,取笑道:“蝶儿,你都是安家的管家了,还是那样拘谨。” “乔波,我……” 话还没说完,乔波就说:“喝茶,这是今年刚上市的新茶,千岛银针。” 安蝶儿看着乔波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斟茶,心里一热,语气却是很平静:“乔波,你不会只约我出来喝茶吧?” “安洪两家和川端有着十几年的宿怨,最近和川端经过八轮艰苦的谈判,决定我们的纱退出上海市场,在国际市场共同竞争。” “这事儿,我知道。” “我听说黄杰要回南京了,我们的海外市场全靠他,如果黄杰能留下来的话,其实你应该让他留下来。”乔波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转换话题,“我在考虑把纱厂转让给叶氏兄弟管理,我准备回温州开拓医药市场,不再回来。今天来向你告别。” 安蝶儿不语。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了几变。黄埔纱厂的资金好不容易筹齐,不去扩大市场,却当逃兵,失去那么好的发展机会,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在上海,感情也许还有慢慢挽回的希望,离开这儿,看来他是铁定了心要离开自己。如果是这样。她苦涩地问:“你今天何必把我叫来?” 乔波见安蝶儿清冷无语,斟着茶,漫不经心地问道:“最近安家遭遇了很多事情,想必你很疲惫,给你准备地点好茶解乏。” “乔波,何必呢?”安蝶儿抬头凝视着乔波,目光凄清。 “我们是好朋友,是最好的朋友,任何时候。”乔波别扭地找着合适的理由。 他喜欢面前这个女孩子,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知道她遇到窘迫,他无法袖手旁观。任何时候,她都是自己关注的焦点,是心底最美妙的画卷。 安蝶儿自语:“好朋友,只是好朋友?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绝然离开我?” 乔波心里疼得像刮过一阵大风。他清楚了自己的命运,他预感到上海滩即将到来的是更大的暴风雨,他可能会被这场风雨荡尽一切,前途难料,自身难保。 他艰难地说:“跟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想连累你成寡妇。” “我不怕,乔波!我要你留下。我求你留下!” “上海不适合我,我适应不了。” “你不爱我,所以要离开?” “不是。” “你要走,那我和你一起离开。” “蝶儿,有些话不要说。留在心里为好。” “你说过,你喜欢我,不要任何理由,你知道吗?这就是爱情。你现在每次都找理由,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乔波冷然不语。气氛窒息。只有袅袅的茶雾在两人之间轻轻飘散,隔着小茶桌,就像隔了千山万水。安蝶儿脸侧在一边,眼睛只盯着茶杯,轻轻啜泣。 乔波一时无措,想安慰安蝶儿,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他想把她拥过来,却被悲伤笼罩。 乔波今天本是想让安蝶儿开心点,最终闹得却不开心,他努力想让安蝶儿开心,这次以后,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见到她,留下这样灰色的记忆很是遗憾,他站起来,语音低沉说:“蝶儿,上海滩有一处景致,是我绕道去码头时发现的,我带你去看看,那地方你会喜欢的。” 安蝶儿觉得自己再和乔波纠结这个问题,双方伤感。她看看乔波,见他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青青一圈胡茬,自是知道他的辛苦。 一路上,乔波开着车,四月多雨,下午的风却是温和,道路上还有薄薄的雨水。车子沿江行驶,驶离上海滩,顺着小道开到一座小山前。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而下,行不多远,眼前出现一个村庄。村庄藏于山窝里,一条小溪潺潺而过,两岸落英缤纷。白墙黑瓦的农舍零星地隐于绿树间,鸡叫桑树,鸟鸣山涧,环境清幽。 安蝶儿站在半山腰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眺,山幽水清,芬香扑鼻,心情愉悦。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的微笑:“乔波,这儿真像一个世外桃源。我喜欢这里,如果哪天我的生命的结束了,乔波,你就把我葬在这里,远离俗世,只听天籁之音。我会化作翩翩的蝴蝶飞翔在百花之中。你就坐在这块大石头上,说说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的酸甜苦辣,我听得到。到时,你会来看我吗?” 乔波看着站在石头上的安蝶儿,绣着她那梅花的白色裙子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像凌风的仙子。安蝶儿的话使乔波忽然感觉一道温热的液体流在唇间,他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无措地抹着泪:“说什么胡话?” 安蝶儿看到乔波流泪了,她无声地从石头下走下来,伸手帮他擦去腮边泪水。乔波推开她的手,轻道:“你手上全是青苔、泥巴。” 安蝶儿后退两步,脸上已是清泪成行。 “乔波,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你!” 乔波笑笑:“蝶儿,我们回去吧!” 乔波和黄杰离开了上海,在上海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天地化为零。 第41章 君子协定 洪爷许亲 黄杰对蝶儿说自己只是回去养伤,不久还是会回来的。 蝶儿的生活中一下子跌入了万古平静的海洋。她的心起起伏伏中归于万籁寂静。她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 她不相信乔波不会再回来,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在心里顽固地滋长。这个人也许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 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希望。 乔波回温州之前,见了栾杰一面,双方协商签订一个协议。 那餐饭,栾杰一个劲地讨好他,谄媚的话说了不少,无奈的话也装了满满一箩筐。 “川端先生愿意把满洲那边的销售地盘全部让给你们,但有一个条件你们撤出上海市场和国外市场。” “这不是你们说了算,市场会决定我们谁去谁留。” “乔波,棉纱的销售市场慢慢将会由军方所控制,战斗就要打响了,这是发财的最好机会。日本人将会慢慢控制所有的棉纱厂,川端先生愿意让出满洲的市场给你们,这是一个天大的面子。乔波,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较劲了,你斗不过他们。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的合作者和上千的工人着想。” “栾杰,你很喜欢战斗。” “乔波,你应该学会放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他们有能力控制所有的棉纱销售,和你签协约,是给你面子。” “栾杰,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不喜欢你了,甚至是厌恶。” “我知道,我理解你!但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最讨厌的人今天在为你做一件积善行德的好事。战斗打响,你还能保证你的棉纱销售,你以为你有这个面子吗?是黄司令的面子。” 栾杰似乎失去耐心,大声地喊道,“签不签随你,你会后悔的。” “栾杰,你这样不累吗?” “累,我想休息,所以请你不要多费口舌,你不适应上海滩,不习惯这些生存法则,你可以离开。” 乔波愕然。也许自己真的是不适合这里,栾杰的话击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累了,真的累了。 浦江纱厂和白雪纱厂最后签订了一个君子协定:以长江为界,浦江纱厂的棉纱销往长江以北,白雪纱厂的棉纱销往长江以南。其中浦江纱厂的棉纱不允许销往上海市场和国外市场。这是一条霸王条款。 乔波却耻辱地接受了,其中奥妙谁也不知道,而叶氏兄弟对此做法无法理解,认为乔波太软弱。 乔波只交代兄弟二人守住工厂即可,盈利是其次。见乔波已经决定,兄弟二人也不便多言,想必乔老板自有他的苦衷。 一场棉纱之战,以乔波的神秘逃离而暂时终结。 洪家书房,洪爷躺在卧榻上神仙般地享受着他的大烟。书房里烟雾袅袅。 顺子走进来,面带忧戚地对洪爷说:“昨晚我一夜没睡好,我想回苏州乡下一趟,看看我爹妈,一年没回去了。” 顺子说完,小心地观察着洪爷的脸色。 洪爷闭着眼睛,似乎没听到,咕噜噜抽着大烟。自从乔波离开洪家后,洪爷就没有笑过。 顺子心事重重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洪爷的卧榻,俯身下去对着洪爷的耳朵低语道:“听说日本人已经随时有可能南下,老爷,我们是不是先把家人送到我的乡下老家去。万一打进来,拖儿挈女的,后果怕是不堪设想,而且洪小姐还年轻呢!乔波哥有先见之明,先离开上海了。” 洪爷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慵懒地说:“乔波另有安排,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不过,你比乔波有孝心,这些天,我也在考虑是不是把晓婵他们送到你老家去。你那老家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倒是个安全的地方,到时问问问晓婵再说吧。我没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上海。” 顺子担心地说:“晓婵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只怕是她不愿意去。这段时间因乔波的离去,已经好几天不说不笑了。” “由不得她不去。这个乱世,我是活一天是一天。她的路还长着呢,只是,她还惦记着乔波这臭小子。顺子你能联系到乔波吗?找回乔波,让他回洪府,商量婚姻大事,就这么定了。” “我找不到他。”顺子嘟着嘴,论私心,打心底巴不得乔波不再回来。于兄弟情义,他很想念乔波。 乔波走了,工厂由叶氏兄弟在管理。顺子回到码头管理搬运工。洪爷早就想重操旧业办赌场,乔波不支持,洪爷也就罢了。乔波走后,洪爷马上收购了一家小赌场,由顺子兼管。洪家现有的产业都在正常运转,日进斗金,离了乔波的洪爷,一切照样转得很好。 几个月前,川端的一位朋友叫武藤,曾经想和洪爷合作开一家药店,后因川端和洪爷在生意上的利益冲突,关系恶化,这事情不了了之。其实洪爷想开药店的想法由来已久,洪爷以为目前时局动乱,战事迫近,说不定上海不久就要打仗。战乱与纷争,人员死伤在所难免,没有药品和医院,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办药店和开医院,一定是一个好的投资方向。 洪爷把正在码头忙活的顺子召回来。 洪家大厅,洪爷端坐在雕花大茶几的正面。顺子、管家段叔站立一旁。 他威严地扫视着四周,目光落在顺子身上,瞬间,他的心温和起来,神情和蔼得像个絮叨的邻家老爷子,自语道:“洪爷年纪大了,新伤旧伤开始折磨我这架老机器。岁月不饶人。现在洪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我这辈子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没把家业败光。我母亲死的时候都不肯闭眼啊,生怕我这个从不着家、赌博成性的犬子把他的家业败光。现在我也同样在担心这个问题,晓婵大了,该成家了,选什么样的小伙子来继续洪家这么大的家业呢!我思前想后觉得顺子这小伙子,智勇双全,有生意头脑,做事稳重,做人机灵,人也帅气,晓婵这丫头,怎么就不喜欢呢!简直是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原因?家业交在这年青人手上,我放心啊!就这么定了,喜欢不喜欢,日后可以培养的,按理这个小伙子,晓婵应该会喜欢的。” 一旁的顺子手不由自主地激动得发抖,他毫无思想准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洪爷,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事勉强不得。当初你不是希望乔波和洪小姐在一起吗?” 洪爷沉下脸:“莫非你不喜欢晓婵?” “晓婵小姐美若天仙,且知书达理,高贵典雅,顺子不敢奢望。” “喜欢就行。什么奢望不奢望?我说了算。” 话刚落。晓婵就出现在书房门口。 第42章 不嫁给他 义救毒王 她目光冷冷地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绝然地说:“我不喜欢他,宁死不从。” 众人惊讶,但也理解,两人各方面相差甚远。 顺子的自尊心猛然受到伤害。他翕动着嘴唇,似乎就在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暗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激发了自己某种争强好胜的欲望。 洪爷有点尴尬地把话头转向顺子:“顺子啊,你怎么不说话?” 顺子这才醒悟过来,恭敬地对洪爷说:“顺子多谢洪爷栽培,愿意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洪爷摸起烟枪笑了起来,样子很慈祥,很亲切。 晓婵美目圆睁,皓齿紧咬红唇:“你们做梦!告诉你,张大顺,你不要妄想走捷径成为上海滩的新贵,你妄想通过卑鄙手段巧取豪夺洪家产业。” 说完,她气冲冲地奔出书房,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悲怆。 顺子握紧拳头追了出去,经过家丁身边时,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自己在管家面前丢脸了。 其实顺子的心里并不是特别高兴。洪爷看得起自己是好事,但晓婵明摆着不喜欢自己,这样做,作为男人多少不磊落。但晓婵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我有那么令她讨厌?顺子没继续往下思考。也许结婚了,洪晓婵也就对乔波死心了。她早晚会喜欢自己的。” 他想,慢慢来,一定会成功的。 几个月前,安爷也找过洪爷洽谈开药店一事。 安爷最近到洪府来过几次,表达了希望两家一同开药店的合作意向。 洪爷安排顺子去洽谈药店合作事宜。 洪爷叮嘱顺子道:“安爷有魄力,有眼光,这次药铺的开张一定能拓宽安洪家两家的经营范围。日本人那边就不考虑了,生命武藤,六藤,就算啦!” “顺子愿为洪家的生意出生入死。” 正谈着,听到门口的争吵声,洪爷知道谁来了,他对顺子说:“就说洪爷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叫她回去。最近玉琪这个小妮子鬼鬼祟祟的,竟然想投靠我,安的是什么心?她和川端关系密切,要提防她。哎,女人只是女人而已,不伤害我洪家生意,就随她折腾去,超越这个利益高压线,她就别怪我洪爷无情了。你也不要因为是你老乡而心慈手软。” 玉琪吃了闭门羹,骂骂咧咧出去了,顺子送她出门。顺子和玉琪是老乡。顺子看到玉琪撒泼感到很愤怒,一路呵斥她不该和川端厮混在一起,说不定,川端哪天翻脸了,她在上海滩就混到头了,还不如早点从良。 “我听从你的建议来投靠洪爷,可是他不理我?” “你这么没诚意,谁愿意收留你?” 玉琪直骂顺子是榆木脑袋:“你就像洪爷的一条狗,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样?人家姑娘也不嫁给你,你还护着他干什么?你这个窝囊废!我告诉你,我要他们以后一个个叫我祖奶奶,请我饶命,你信不信?我马上可以做川端夫人了。上海马上就是日本人的,你懂吗?” 顺子一怒,蒙上她的嘴,拦住一辆黄包车,使劲把她塞进去。玉琪挣扎着扭动身体。声音怪异,慢慢消失在街头。顺子一拳狠狠地砸在青石板上,他蹲在地上伤心地流泪。 赌场---天上人间跑狗厅。顺子刚下班,他最近学会了开车,洪爷派了一部车给他,方便联络。工资涨了,派头也越来越大了,还学会了一些上海话,顺子感觉很不错。最合算的是,天上人间跑狗厅流水般进进出出的漂亮姑娘,一个个都争着讨好自己。早饭还吃上了类似西餐似的牛奶、面包。 看管场子的工作也很累,一天忙活下来,有时是凌晨。这天,赌场还有人在恋战。 最近来了个女孩,小模样长得很可人。什么时候约人家看场电影,听说看电影时最好泡妞,黑着灯,女孩子看到恐怖点的镜头自然会依在你怀里,一来二去就差不多了。 正寻思着,顺子抬头看见那个漂亮姑娘正没精打采地在擦桌子。旁边没有客人。顺子一阵高兴,机会正好,忙倒了一杯酒凑上去,嘴里有一句没一句搭讪着。小姑娘一看当家的来了,哪敢怠慢,加上顺子今天穿着西装,外披帅气的黑色洋风衣,彰显了几分上海滩男子汉的潇洒气质。小姑娘连忙来了精神,眉宇之间全是笑,主动介绍道:“我叫燕子。” 顺子一看那小模样,又笑又热情,心想有戏。 这时一个男仆走过来:“张老板,电话。”顺子眉头一皱,“真是!什么人坏我好事?” “谁的电话?” “洪爷。” 洪爷打电话来,一定有事情。顺子三步并作两步向经理室走,拎起电话,就听到管家的声音:“顺子吗?回家一趟。” 顺子开了车,往复兴路开去。 这时巷子对面惊惶失措地跑过来一个老头,看那老头的打扮:一件宝蓝色丝绸的马褂,对襟纽扣用翠玉做成的,胸前还挂着一块沉甸甸的黄金表,的确像一副有钱人的模样。他气喘吁吁地跑着,看样子后面是有人在追杀或抢劫,在上海这是常有的事情。 只见他不顾生死往顺子车前一跪:“小兄弟,救救我,好吗?让我上车!” 老人可怜巴巴地求援。 那老头脸色煞白,头伸进车窗,压低声音:“兄弟帮帮忙,那帮瘪三追得紧,要我命,兄弟,救救我!” “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上车!” 顺子打开车门,把老头塞进去,车往前开。一票长着横肉的男子挥舞着刀横冲直撞。顺子沉稳地把稳方向盘,那票人呼啦一下冲过去了。顺子松了口气,回头对钻在座位下的老头说:“喂,他们走了,伸出头透口气吧!”老头吭哧吭哧地喘着气,爬起来,刚坐好。顺子回头一看,那票男子疯了般往回追,隐约还听到他们怪叫:“停车!” 顺子一看不妙,踩了油门往前冲。 顺子把老头拉到他所在的山庄,总算安全了,毕竟两脚穿鞋的跑不过四个轮子驱动的。老头下了车,双手抱拳,随后扯下脖子上那根又粗又大的黄金项链,递给顺子:“兄弟,我叫张峰,救命之恩,日后报答。这个算我的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那就是我的家。” 顺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不远处有一幢红瓦青砖的宅院,挺气派的,隐约看到两个大字“张寨”,莫不是传说中上海滩的下毒王“麻三”? “不知小弟有没有空随老夫进去喝杯茶?”老头抱拳笑问。 “我还有急事,日后有空再来。我该赶紧离开,说不定那票杀手追过来,你我都不安全。”顺子说着,提腿上车。老头把那根粗项链塞进他的口袋。 老头微笑着安慰道:“这是我的家门口,量他们没这个胆量,我今天大意,没带保镖,险被暗算。” 顺子想着洪爷找自己有急事,也没心思多听老头说话,忙发动车。 回到洪府,已经晚来了一个多小时。 洪爷、晓婵、段叔已经在书房议事了。 顺子敲门进去,解释了自己晚回的原因,他低着头。 洪爷哈哈大笑:“想什么,什么就来了,你小子运气就是好,刚才我们在谈论开药店的事情,要是能把毒王麻三拉进来入股,量他川端折腾不了我们。顺子,你救下的老头应该就是张麻三,去,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毒王麻三入股,加上乔波送给晓婵的祖传秘方,安爷带来的东洋药方,药店近日就可开张,生意准保火。” 顺子歪打正着,傻傻地站在那里,觉得人生如戏。 洪爷拍拍他的肩膀:“准备厚礼,陪我一起拜访麻三。” 顺子恍然:“是,老爷!” 洪爷转身看着顺子,心里舒坦极了。 第43章 云起云落 感情如梦 这两年,洪爷慢慢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了,尤其是今年码头遭枪袭和上次的半夜遇刺,使洪爷开始萌生退隐的想法。可这么大的家业,必须交给一位可靠的人才行。洪爷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不懂生意。如果找一个女婿,有钱人家的少爷大多中看不中用。洪爷观察了很久,本觉得这乔波智勇非凡,将来必成大器,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女儿和他没这个缘分啊。 顺子虽比不上乔波,但对自己是忠心耿耿,只要他对晓婵好,门户和出身就不用计较了。他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顺子再详细地谈谈这件大事。这段时间,顺子正在为洪家跑码头,赌场,筹划药厂的发展计划。晓婵也不要再回天津读书了,完婚是大事。洪爷想到这里笑了,笑得很慈祥,亲切。 他对顺子说:“顺子,男人不能只忙事业,我已经请人把你和晓婵的生辰八字算过了,黄道吉日是本月23日,就这么定了,结婚请柬已经请人在定做,过几天就可以发下去了。晓婵这孩子娇宠惯了,以后,就靠你照顾了。结婚后,如果战事来临,你就带她到乡下躲躲。” 顺子对这事还没考虑清楚。他只想在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也是一名有能耐的男子汉。没想过这么快就结婚,更没想过娶洪爷的女儿,他有点像做梦一样,荣华富贵似乎来得太快太容易了。他想起洪晓婵自从洪爷说要把她许配给自己,眼神就开始变得漠然,院子里遇到,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顺子知道晓婵一直看不起自己那副打打杀杀,巧取豪夺的行为,但顺子绝不是一位投机钻营、玩弄手段之徒。他的心里有点受伤了,突然有一种想征服或者说想证明自己的冲动。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对洪爷说:“感谢老爷看得起顺子,顺子愿意为洪爷出生入死,愿意为洪家的发展肝脑涂地。” 洪爷听着呵呵大笑。 “洪爷劳心了,顺子谢谢您!”顺子与晓婵的婚事就算这样定下来了,有几分生涩,几分勉强。 “去吧,去看看她。”说完,洪爷不停地咳嗽起来。这些年,他也老了。 顺子点头离开。 顺子走向晓婵住的小楼,一路上在想,这女孩,好歹自己也舍命救过她,不说结婚对自己还算热情,洪爷一说要许给自己后,就没见她对自己笑过,偶尔看到她嘴角一丝笑意,也是那么清冷,傲气。 晓婵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远远看到顺子来了,合上书转身回房,把门栓死,交代下人,就说自己不在。 顺子余光早就瞥见了晓婵曼妙的身影闪进卧房。他无奈地笑笑,转身回去,心里却生痛生痛。 在洪爷和顺子的奔波下,和安爷合作的“上海大药房”正式开张。 洪爷望着红底黑字的大匾,眉眼胡须都在含笑。 安洪两家再次联手经营,不但扩大了经营范围,而且占抓住市场机遇。张麻三也是爽快人,为报顺子救命之恩,一贯不愿与人合作的他,也屈就点头同意,前提是,只是生意上纯粹的合作,利润三三分成。安爷和洪爷自然答应,没有了麻三,这药店会大打折扣。 上海大药房以“救民济世爱国”为自己的经营目标。 药店成立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方法,将这个药房逐步做大,洪爷秉承“节俭”两字来开源节流,结合实际,创新制造出“中药消炎王”为药房赚取了巨额利润。眼看洪爷的生意越做越大,川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黑石公寓。川端把报纸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申报》上,安爷与洪爷握手的大幅照片占据了报纸的整个版面,“上海大药房”的广告牌醒目刺眼。 “巴嘎,这次被安洪俩老头子抢先了,我正准备开药铺,他们竞是又抢了先。” 栾杰站在一旁:“川端君,黄杰和乔波都被我们想办法挤走了,他们没有得力助手,我们可以采用其他办法消灭他们?” “栾杰君,有何高招?” “中国有句古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什么意思?前两次交给你去办的几件事情,都是虎头蛇尾,黄杰安然无恙。安家向查理借款一事,叫你从中把水搅浑,你也是办得不尽力,现在安洪两家生意触角越伸越长。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 “是,是,栾杰会慎记教训。”栾杰低着头。 “说吧,还有什么招?” 栾杰畏葸一笑,和川端耳语了一阵,川端的脸色慢慢露出猥琐的笑容:“哦,你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就是精明。”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浦江纱厂为丰富工人的业余生活,办了一家影院,对外营业,厂里工人看电影不用买票,还有西餐厅和歌舞厅,是一座综合休闲娱乐场所。这一箭多雕的好主意是顺子提出来的。 顺子兼任影院管理。身兼多职的他很卖力,深得洪爷赏识。 今天,影院开张。顺子请洪爷过来看电影,捧场的还有一些商界的朋友。 洪爷环视四周,对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放映大厅深感满意,今晚将在这里放映刚从国外引进的大片《姊妹花》《渔光曲》。 在西餐厅可以享受法国大餐,厨师是从法国请来的。 在歌舞厅有西方的爵士乐和英国的天鹅舞。 到这里的人们宛如到了云端,生活在天堂般,日日笙歌,其喜洋洋。 …… 放映厅。顺子正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来观看电影的人络绎不绝。他最近太忙了,忙于赌场码头的管理,影院的治安维持,药店的日常工作。 这时门口一阵喧闹。影院秩序管理员阿健与一伙小混混吵起来了。 “让我们进去看电影。” 阿健一看就是一群找茬的,不是好货,他轻蔑地一笑,问道:“电影票呢?” “没票!我们看场电影还要票吗?我们来捧场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 “就是,哈哈,还要票,老子到那里看电影都没买过票。”说着十几人一窝蜂就要往电影院里闯。阿健明知这是一伙来捣乱的家伙,不知进去以后还会制造什么骚乱。他看人多势众,心里有点慌乱起来。 顺子陪洪爷正好从影院里走出来。他看到门口的混乱,冷静地出现在那群人的面前,挡在进口处。 阿健气愤地报告:“顺子哥,这伙人没票就想闯进去。” 顺子礼貌地向他们点点头:“哥们,想看电影就得买票,这是以营利为目的的经营场所,不是慈善机构。” “兄弟们,别听他废话,跟我走。”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壮年男人煽动着同伴,声音高亢。 顺子用手挡住那位壮年男子,一个反手擒住他的胳膊,只听到一声“卡擦”一声响,那男子瞬间疼倒在地上,其他人一拥而上围住顺子。场面极其混乱。 顺子矫健灵活的身手把围上来的几位男子甩趴到几米开外,其余人骇然。有些人扶起地上的男子,不再敢往里闯了。 顺子站在他们面前,阿健等保镖共二三十人站在顺子的后面,他们着统一的黑色长风衣,黑礼帽。气势威严。对方有点害怕了。 顺子示意保镖不要动,他从身上摸出几块大洋递给高个子壮男,真诚地说:“兄弟,今天多有得罪,这是医疗费。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虽然都是为了一口饭,但不要太瘪三样,令人看不起。” 这时,巡捕房SIR宋携其妖艳的夫人一起来看电影了,看到门口的场景发生了纠纷,他远远地躲着,等事情平息下来了,却昂首走进人群,大声道:“谁敢在这儿闹事?” 他一看那群小混混就呵斥道:“规矩点,想在我管辖的范围内生事,巡捕房的大门向你们敞开着,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一群人像瘪了的气球,那断了胳膊的男子对顺子说道:“哥们,我们走!” 第44章 斯人已去 船上惊魂 一群人骂骂咧咧走远了。 顺子转身礼貌请SIR宋进影院:“谢谢SIR宋光临捧场!” 远处,洪晓婵和洪爷站在一起,一直看着顺子怎么摆平这件事情。 洪爷微笑着对女儿说:“晓婵,这个男人有勇有谋,并不比乔波差,原来是乔波掩盖了他的光芒,最重要的是他爱你,而乔波喜欢的是安蝶儿。” 洪晓婵唇边轻蔑一笑。 有人看到人群中的洪晓婵。 “大家看啊!洪爷的女儿真是漂亮。哪个男人娶到这个女孩,荣幸啊!”顺子看着站在远处的洪晓婵,眼里流露出一种幸福的目光。 阿健走过来:“顺子哥,她真美,看了,心里痒痒的。只要是男人谁不动心?她是美人,听说上海滩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都开始打她注意呢?”阿健说着,摇头晃脑。 “你好像也动心了呢?” 顺子津津乐道:“洪家在上海滩是响当当的家族,上海繁华了多久,洪家就在上海滩风光了多久。洪小姐风华正茂,要福大命大的男人才有缘娶他吧!你我,就别做梦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顺子的心硬生生地疼痛着,他“卡擦”一声,折断手中的刀柄,眼里是一层深不可测的落自卑。 “顺子”安蝶儿笑着过来和顺子打招呼,“今天看电影的人真多。” 顺子一看是安蝶儿,身边站着玉琪,惊喜道:“都是看两位大美人的面子上过来捧场的。” 峰叔站在一旁点点头,他拍拍顺子的肩膀:“好好干,我们先过去了。”说完,准备往摄影大楼走去。 安蝶儿轻声对顺子说:“有乔波的消息吗?” 顺子摇摇头,说:“蝶儿小姐想他,可以去温州一趟啊!” 玉琪催促安蝶儿快走。 两人并肩而行,他们婀娜端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周围嘘声四起。 “顺子哥,你认识这么多美人啊?她们都和你说话了啊?”阿健凑过来大声地说。 “干活去,哪这么多废话?” 蝶儿随了玉琪走进影院,呆坐在位置上,木然地把目光投向银幕,她借口想出去上洗手间,再次寻找到了顺子。 顺子沉默着,不知如何启齿,良久,顺子才说:“乔波经常会和我通电话,他说他无法适应上海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生活,不会再回上海了。他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但他说他无法给你幸福,所以只有离开。回去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在温州那边开了棉纱厂和药铺。生意发展很快。但他父亲生病了,身体每况愈下,眼看乔波年纪大了,一直不结婚。这在那边算是不孝。乔夫人考虑这些,经媒人介绍乔波已经和那边镇上一茶商的女儿。 蝶儿呆立在那里,惊惶失措,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想起乔波说过的话,那些话在她的心里幻变成一股股暖流,一直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他坚信乔波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他不会离开自己。在这个世上,乔波只爱自己,自己也只爱乔波,这不会改变,无人能替代。现在怎么就变了,他像一阵风一样不再回头,爱如捕风。乔波离自己越来越远,慢慢消失不见,这是真的吗?他怎么会和别的女子结婚?怎么忍心抛下我? 顺子见蝶儿脸色煞白,一言不发。他急了,安慰道:“蝶儿小姐,你不要着急,乔波只是为父亲冲喜而结婚,他是没办法。” 蝶儿眼泪流了下来,喃喃道:“他不爱我了?” “不是这样,蝶儿小姐,我支持你去一趟温州,一切也许还来得及。” 因为痛苦和震惊,蝶儿泣不成声。 玉琪找到蝶儿时,蝶儿已经哭成了泪人。顺子很是尴尬,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玉琪一边埋怨顺子,一边吩咐司机把车开来。 蝶儿回到家,看到女儿这个神色,安爷大惊。 先是黄杰回京,再是乔波娶亲。女儿的精神打击太大了,但安爷无能为力。他关注佣人要寸步不离爱女身边。 蝶儿躺在床上,肝肠寸断,一直昏昏沉沉。安爷看在心里觉得痛心不已。 第二天起来,头脑清醒了一点,她打算去一趟温州。她要亲自见见乔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夕阳下,蝶儿头发随手扎在脑后,身穿束身的黑色短袄、宽松的驼色长裙,在种满花草的安家院子散步,看上去娴静而慵懒。 春日的晚风轻轻吹拂着蝶儿的鬓发,院子里的几株梨花却正绽着笑脸,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蝶儿突然停止了脚步。其实自己有什么必要再去问他什么话。一切似乎都是宿命,历经过这些起起落落的曲折,觉得自己早已可以看淡一切,是聚是散本是天意,而此时此刻,自己应该祈求他幸福就好,再去添乱,显得多余。 蝶儿捂住胸口,夕阳余晖下,他想起乔波说的那段话:离开,也是爱的一种形式,如果哪一天我死了,请经常来我的墓前看看我,让我知道你在想我。乔波,难道那次,你就已经决定离开我了,你太残忍了。 夜,很静。洪宅。洪爷宽大的办公室。 “顺子,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 “愿为洪爷效力。” “洪爷得到你这个得力干将,如虎添翼。”他说着,拿出一摞请柬,“不要叫我洪爷,以后就叫爹,准备做洪家的女婿吧!哈哈哈。” 顺子心里复杂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作好做洪家女婿的思想准备,但还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爹的细心安排!” 洪爷很满意地看着顺子,说:“不过今晚,码头这边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摆平。刚才码头急报,段叔在码头监送货物,出了点意外,货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调换,我们进的东北药材,船至码头时,有人做了手脚,把名贵药材换成了一箱箱劣质的药物。人货都还在船上,正在排查,兄弟们估计要吃亏了,你过去看看,多带点人!敢去吗?” “我想看看谁不想要命,敢把我们的药材换了,想看看他长了几颗胆。” “好,你们带上家伙去。告诉他们,只要把货归还了,其余概不追究。” “是。” 大樟树码头,货船停在港口,安洪两家刚调集来的搬运工团团围住了货船,船上所有人必须经巡捕房查验无事后,方可下船。 巡捕房对船上人员偕同行李一件件搜过去。 突然有一位壮汉拿着一把明晃晃大刀架在一名女子脖子上,他威胁道:“谁要过来,我就杀了她,放我下船,放我下船!” 女子吓得面如土色,拼命挣扎着,每挣扎一次,那壮汉就加大扼住她喉咙的力度。 巡捕房的人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掂量出来了:亡命之徒一个。这种人,最好智取,强攻估计要出人命。他们害怕了,端起枪,声音大,阵脚却开始乱了。 “住手!”顺子独自一人沉稳冷静地走进来,他学着乔波的样子先点燃一支烟强迫自己静下来。 “你是谁?够有种的。”持刀壮汉看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怒目圆睁。 “她是我的妹妹,我来把她带走!” 女子一听,灵机一动,忙哭喊道:“哥哥,救我!” “老实点。” 顺子说:“你放她走,我给你钱。你开个价!” “笑话,你以为你是阎王老子,过来就能带她走,哈哈……这小瘪三,口气大死人。” 顺子不卑不亢地说:“兄弟,给我一个面子,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钱过不去。” “你算老几,给你一个面子。”他晃动着手里的大刀,但顺子毫无惧色。 “或许说给洪爷一个面子。” “洪爷是谁?你是洪爷的人!洪爷算什么东西?你敢,你敢到我面前甩什么大牌?” 顺子一步步逼进他。 “不要过来啊!”他警告道。 顺子微笑着走进。 第45章 人在江湖 情难自禁 壮汉话刚落说完,就持刀向顺子挥砍过来,女子趁机往下一蹲,逃离魔掌,巡捕房的人将女子保护起来。壮汉周围几个帮凶顺势围上。顺子拉开架势,三下两下敏捷地夺下了壮汉手里的刀,瞬间刀锋闪烁,几人随即倒下。壮汉落荒而逃。巡捕房的人追击过去。 顺子拿着刀正要追赶过去,一把枪指着了他的脑袋,那人阴森森地说:“想跟我斗,你也太自不量力!” “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形势急转直下,巡捕房的人立住脚,顺子转过头:“哥们,你不就是想要那批药材吗?把我们打死了,你不是也拿不到货了吗?我们可以谈条件。五五分成。” “不许耍滑头。” “把巡捕房的人打发回去,我们私下谈。你知道那批货藏在哪?” 另一位壮汉急了:“不能说。说了,回去,老板会要我们的命。” 持枪人道:“你我都是贱命,早晚一死,现在能不死,先逃再说。” 顺子道:“这位大哥,有见地。” “但一言为定,我带你们去找那批货,你要马上放了我们兄弟。” 持枪人劫持顺子来到底舱,其他人被巡捕房的兵包围着。 底舱,排着一溜儿箱子,顺子撬开箱子验货,是那批东北名贵药材。 持枪人厉声说:“兄弟,人在江湖,说话要算数,现在可以放我们走吧,你要确保我们兄弟的安全。” 他用枪指着顺子的脑袋一起退到甲板上。 顺子与SIR宋说:“误会了,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那批货在船舱,他们并未偷梁换柱。” 持枪人想不到顺子会顺水推舟为他们解脱,心里有点感动。他完全可以把他的兄弟们送进牢房。 他们后退着往岸上退,刚踏上岸,巡捕房的人就食言把那票人包围起来。一阵乱枪中,持枪人被击中脑门,应声倒下,其余人束手就擒。 SIR宋吹吹冒着青烟的枪口,轻轻一抹,把它放进了口袋。 一会儿就还可以去洪爷那里领赏了。 黑石公寓。川端办公室。川端端着茶杯,坐在榻榻米上。 电话响起,对方说:“川端先生,事情办妥了,全部灭口。” 川端遗憾中带着一丝安慰:“谢谢先生鼎力相助,川端马上把剩余款项打入你的账户,可惜药材没到手,按合同,付给你的钱就要打折了。” “合作愉快!”那边的人放下电话。 栾杰恭敬地站在一边,汇报道:“玉琪小姐一会儿就到。” 今天玉琪特意穿了那件墨绿色的蕾丝旗袍,妖媚中有几分凝重的端庄。坐在川端豪华的轿车上。玉琪的欲望无限地放大。她想成为上海滩的影后。回首自己在上海的经历,就像一盘棋,下得很蹩脚,一错再错。此刻去往川端的家,也只是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下的一步险棋。她不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她要选择成为一名不寻常的人。人,活着,就是要不停地冒险,才会有成功的机会。与其庸庸碌碌地活,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就是死,也要死得声名远扬。玉琪在茫然的未来面前慢慢清醒地找到了方向。 “玉琪小姐到。” 川端的国字脸出现了少有的温和,镜片后的小眼睛里有某种欲望在微微闪烁,他好久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来中国做生意已经十年了。日本的夫人一年来上海一次。他在上海滩有不同的女人,但没有一个能像玉琪一样能激发自己强烈的欲望。 妻子来信说明天要来上海看看自己。明天,川端想,今晚应该有一段好时光。 “请!”川端客气地把玉琪让进自己的办公室。栾杰退出,轻轻把门关上。 川端迫不及待地要拥抱玉琪,这位年近五十的日本男人,在这位青春绽放的女孩面前顷刻失态,像一只饥饿的野狼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 玉琪娇声说,推开川端:“川端君,请我来,就这么不尊重我啊?” “哦,玉琪小姐太诱人了,川端爱慕所至,情难自禁。”川端想起自己为玉琪准备的礼物。 他把那只红色的精致盒子打开。玉琪眼前一亮,心想,这应该是一对明清时的雕花钗子,还有一只玉镯子,这太昂贵了。 “川端君,这么贵重的礼物,玉琪一介普通女子,不敢要。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不急,先看看礼物。宝刀配英雄,珍品赠美女,天合之作。”他把盒子放进玉琪的手提包,再次把他拥进怀里。 他学着玉琪的唱腔唱着《杨贵妃醉酒》,怪异的声音和动作把玉琪笑歪了。 玉琪坐在梳妆镜前梳理乌云般的头发。川端满足似地靠在床上吞云吐雾。 “过段时间,商会要和军方签订一个医药合同,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军方的秀田大佐喜欢看你的戏。” 玉琪一听是黄司令,心里胆怯起来:“我怕那么大的官。” “大佐,怕他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那当然,川端先生在,谁敢吃我?” 川端的嘴角淡然一笑:“我喜欢你,以后谁也不许碰我的女人。从你的仪态和目光来看,非同凡响,将会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我不会傻到让别的男人吃你。” 玉琪有点天真,她试探道:“你答应过,要用百子大轿迎娶我。我要成为你的女人,有名分的女人。” “哈哈,你的心真高啊!会有那一天的。”川端看着坐在身边的这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心里有一种奇特的皈依感觉。他摸摸她看上去天使般纯洁的脸。 玉琪再一次羞怯地期待着…… 没遇到川端之前,玉琪觉得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被一站站地抛弃。现在在日本人这儿,才找到一种叫自尊的东西,还有受宠的感觉,在这个日本老头的身下讨生活,自己愿意。她越想越气,以为抛弃她的那些男人都是狗眼不识货。你们不希望我和日本人在一起,我偏要和他在一起,在一起。 她妖妖地看着身边这位日本老男人,那松弛的皮肤,令自己有几分不爽。但和金钱与权力相比,这算什么呢?我要成为你们都羡慕的一位。她笑着趴在川端的身上,慢慢娇喘起来。 这时门被敲响了。 “川端君,夫人到。”保镖也不知道玉琪今晚在川端君那里过夜,而太太一下船,就执意要见丈夫,不想耽误一分钟。十多年来,一年一度的相聚,每一分钟对美智子来说都是等待与期盼。美智子是伊豆舞女,家境贫穷,但美貌倾城,25岁那年嫁给了川端,川端夫人刚生病去世。川端家族世代经商。结婚三年后,川端去了中国上海做生意。 此刻她站在川端的门前,兴奋地想象着川端见到自己时的情景。 川端听到报告声,一个激灵,全盘溃退,他等待长久的美好时刻化为烟云。夫人不是说明天到上海吗?怎么这深夜却到了?玉琪也吓坏了。不知怎么办?这日本女人发现自己勾引自己的丈夫,会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 “川端君,我……”玉琪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心里祈祷,日本太太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不会有事的,她自己安慰自己。脑海里想着对付的办法。 川端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来。你坐在一旁,什么也别说。” 川端穿戴整齐,打开门。 美智子向川端温柔地笑着,他端详着自己的先生,然后叽叽咕咕地说着日本话,想必是在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玉琪紧张地看着美智子,这位日本女子,端庄,美丽,干净,似乎是知书达理的那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但美智子突然不说话了,她看见了坐在丈夫房间里的另一位女子,一下子愣住,秀目圆睁,恼怒得气喘吁吁,然后声音像放鞭炮一样说出了一大串的日语。川端只是低头听着。玉琪站起来想走。突然她走向玉琪,拦住她。玉琪想好了,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美玉琪流着泪说了几句日语。川端翻译说:“她感谢你照顾我。”玉琪睁大眼睛,美智子的让步,有点出乎玉琪的意料。 离她近些了,美智子才看清玉琪:她二十岁左右,丹凤眼、樱桃口、瓜子脸,是标准的中国美人,比自己漂亮多了。难怪川端会喜欢她。 她回过头对川端说了几句日文。 “她很迷人,床上功夫也不错吧?她是不是你说的影星?”川端老脸一热,不言语。 他示意玉琪赶紧离开。玉琪得到暗示,迅速逃离,总算有惊无险。 川端赶紧抱住美智子。美智子淡淡地说:“你喜欢她?我不会干涉。” 川端高兴地找不到北,得寸进尺地说:“谢谢太太,你不喜欢她,我以后不叫她来,就是了。” 玉琪离开黑石公寓,站在公寓外,注视着川端的房间,不久,房间里的灯灭了。她给了自己两巴掌,血从牙缝里渗出来。她感到自己离原来的自己越来越远。她受伤了。川端不值得自己喜欢,更不值得自己爱。她依靠他,只是为了生存,生存而已。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弃的小猫,在街上到处流浪。 第46章 戏如人生 草木绽放 川端商会拍摄大厅。 玉琪正在与编辑刘钰谈论新电影的收入。 上一个月,川端商会拍摄第一部影片《花为媒》,创下七天拍一部电影的奇迹。玉琪由此也博得了“拼命女郎”的称号。 上海,豫园外景。建筑具有浓郁的古代风格。今天在这里开拍《汉武帝》。玉琪饰演那位有倾国倾城之貌的李夫人。 清晨,阳光葱绿的隙缝间照在古朴的建筑檐角上,玉琪正在排演一场宫廷戏。 电影中的李夫人倾城倾国,后生病,怕影响自己在汉武帝心中的佳人形象,坚决不让汉武帝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而使家人因此失去照顾。李夫人的聪明机灵让玉琪嘘唏不已。玉琪对这个李夫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仔细揣摩着这个有心计的女子的心里,暗暗发誓要做李夫人一样聪明睿智的女人。 片场远处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悄悄停在片场不远处。在阳光下闪耀着阵阵光环。一位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手上持一束鲜艳夺目的玫瑰花。 “请问玉琪小姐在吗?这是她的朋友送给她的话。” 玉琪正在忙。片场有点乱。 一群众演员看着来人,满脸的笑容地打趣地说:“她的哪一位朋友啊?她可是上海滩电影界的明星,她不轻易收陌生人的花。” “难怪呢,我说川端先生最近怎么返老返童了,兴起送花,没事,我等等她。” “川端?”有人撇撇嘴,人群散去。 这时,那位送花的年轻人向玉琪走过去,扬扬手中的花儿。 玉琪惊讶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眼里掩饰不住溢出来的兴奋之情,她知道他是川端的贴身保镖,一位日本武士,但玉琪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她淡淡地说:“送我的?” “嗯。”他低头看着玉琪,“第一次看见你穿着戏服,还是皇后,很美。” 玉琪甜蜜地笑了一下:“谁送的花?是你吗?” 武士看着略显羞涩的玉琪,柔情地说:“栾杰先生托我送给你的,昨晚的事情,他希望你没有受惊。明晚要参加那场医药订单签约,请小姐安排好。嗯,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安蝶儿听到那男人温情的声音,心里很甜:“你今天好像很空闲?可以呆多久啊?十分钟,行不行?我有样东西托你送给栾杰。我还有十分钟就要上戏了。” “不行。不是十分钟,而是有很多个十分钟。我可以一直等你演完戏。” 玉琪笑了:“你们日本人也会幽默啊?不用,我现在就去取。” 化妆间。精美的纸盒里,是一条款式新颖的法国领带。 “送给栾杰。” “只要是你送的,他就应该会喜欢,漂亮女孩送的礼物嘛。”那男子英俊的脸上是深沉的笑,“但这领带其实我戴着更合适。” “你又开玩笑了。” 玉琪说完,拍戏去了。 玉琪正在拍戏,是李夫人与汉武帝的生死辞别的那场戏。玉琪果真演得真真切切。 娇滴滴的哭泣声,令片场的人员都为之动容。 戏结束后,玉琪似乎还没有从戏份里走出来,她靠在一棵树上哀哀地哭着。那位保镖站在那里没动,他只是认为玉琪入戏太深。他拍拍玉琪的肩膀安慰着,轻声说,下一场的戏要开始了。可玉琪就像没听见一样,嚎啕大哭。众人惊讶。 导演示意片场工友去把玉琪劝下来。玉琪却轻轻地哭道:“我不想离开你。” 导演道:“别胡闹,这是演戏呢!” “玉琪小姐。”那位保镖轻柔地叫着,像长兄,玉琪笑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很温暖,她回忆起母亲的微笑。在记忆的长河里,岁月匆匆,数不清的人和事经过,消失,但总有一些会依存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记起,或幸福或痛楚,那个男人勾起了玉琪心里曾经享受过的幸福。有的笑容充满魅力,能激活一些美好的回忆。 玉琪想着,心里酸痛起来,两颗大大的眼泪从苍白的眼角流下来,保镖小心地为玉琪擦着眼泪。她的情绪慢慢稳定。 保镖看着她,觉得玉琪像一位需要照顾的小女孩,易哭易笑,像一块玻璃一样,明净易折。 玉琪擦干眼泪,接着上戏,众人舒了一口气。最近这位大明星动不动就莫名生气,越来越难伺候…… 四月的上海滩,草木绽放。洪晓婵却是郁闷得很,她已经两天没出门了。 她不想和那个男人结婚,她看不起一个只想通过婚姻改变自己命运的男人,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 乔波还在她的心里,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勇武最有谋略也最英俊的青年男子,能文能武能商。顺子只靠打打杀杀或囤积居奇的方式为洪家谋取来的利益,或者说是暴利,她并不认同,这种手段实在是没什么可炫耀的。有时甚至是残忍的,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为。但有一点,他在同日本人的多次周旋中,晓婵认为顺子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顺子在晓婵的心里是一个复杂得不愿去理解他的一个人,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谁会去喜欢这样一个复杂的人?思来想去,晓婵还是坚持闭门抗议。 谁去劝也没用。洪爷怕她想不开,急招她表哥兰天祺来洪府。 电话响起来了,是表哥。他说明天来上海看晓婵。晓婵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微笑。 表哥兰天祺昨天刚从日本留学回来。晓婵从小和天祺一起长大,一起谈话,一起散步,一起写字画画,在表兄妹辈中,两人最谈得来。年龄也差不多。 天祺的父亲兰图是上海著名的华商企业家。兰家经营煤炭生意。上海的煤炭销售一度被兰家控制。父亲有一个老婆,三个姨太太。兰天祺是大老婆生的长子。尽管在这个大家族里,兰天祺备受宠爱,但天祺对这个富足而复杂的家庭没有好感。 两年前就离开上海去日本留学了。从小兰天祺就一副大少爷的纨绔相。意志消沉,无所事事,整天沉迷于夸夸其谈和舞文弄墨中。父亲奈何不得他,也就由着他虚度年华。但晓婵反而很喜欢和这位少爷谈诗论画。洪爷并不喜欢这个兰天祺,觉得他只是一只绣花枕头,好看不中用。文也文不出名堂,武又斗不过一只公鸡。曾经有人和天祺打过赌,说你这样子,连公鸡都不怕你,仗的就是两个臭钱。天祺不服。结果被一只老公鸡抓得满脸鲜血。从此被视为笑谈。 少爷与晓婵的交往曾经也传过一些是非。但洪爷也看不出来两人有那层意思,只是交往而已。 明天这位少爷又要来了。 第47章 被逼结婚 码头走货 一大早,晓婵就在忙碌,又是换盆景,又是忙着拭擦久已不弹的古筝。 这时顺子进来了。向洪爷汇报这个月码头、影院、赌场、药铺的收入情况。 顺子问道:“洪爷,您看这两份药店的购药合同,请您再复查有什么漏洞?” 刚才顺子在汇报工作,洪爷没怎么听清楚。他恍然大悟:“哦,哦,这些你作主就行了。”顺子看着洪爷亲切的笑,有点捉摸不透。 “您不看看?” “行,就这样,不用看。” 这时,家丁来报,兰少爷来了。洪爷虎着脸:“知道了。” 顺子说:“洪爷,没什么事,我就到码头去了。” “好。”洪爷满意地看着顺子。 顺子经过大院,看见一位风流倜傥的少爷和晓婵正在笑谈。晓婵笑得花枝乱颤。顺子坐上驶往码头的车,想想不愿去,站在门口,心里酸酸的。洪晓婵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开心地笑过。 “这男人是谁?还算好看呢!”天祺眼角余光瞟见了顺子,心里一惊。还有比我好看的男人出现在洪家? “好看什么啊?莽夫一个,是父亲的助手。洪家的大管家,叫张大顺,在洪家快十多年,这不,你不关心这些,所以没见过他。” “哦,他喜欢你吗?”兰天祺边说边坐下来,拿起晓婵早就准备好画笔在画架上画花草。 “说什么呢?”晓婵看着天祺画的画,惊异地说,“画得很像,才看一眼那棵树就画得这么像。” 洪爷远远看着两人的脑袋越凑越近,心里很不是滋味,吩咐顺子说:“去把兰少爷请过来。” 顺子早就看不顺眼那位兰少爷了,得到命令,迅速赶往大院子。 “兰少爷,老爷有请。” “哦,”兰少爷眼都不抬,一点不把顺子放在眼里。顺子憋着气,恨不得给这家伙两下子。良久,兰少爷才放下画笔,随顺子来到洪爷办公室。 他在洪爷对面坐下,点燃一支烟,翘着二郎腿轻轻地抖着。 洪爷皱皱眉,直率地说:“兰少爷辛苦了啊!” “我知道姨夫你总看不起我,没关系,我不在乎。” “你说你知识渊博,你知道煤炭的卡路里是什么意思吗?一顿煤炭从上海运往天津运费是多少,你明白吗?” “这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整天游游荡荡就算本事?”洪爷进一步补充,冷冷地说,“何况你已经结婚了。” “你看不起我?我没对晓婵有什么想法,我只是喜欢和她在一起而已。你这么说,我就生气了,不过,我还是会经常来看晓婵的,是你请我来给晓婵做思想工作的。我说你,晓婵不想嫁给那个男人,你自作主张是错误的,你会后悔的。”说完,兰天祺拂拂袖子就离开了洪爷的书房。 洪爷气得下巴颤抖。 兰天琪回到晓婵画画的亭子里,继续开始画画。 晓婵说:“爹要把我嫁给他。”说这话时,晓婵面无表情,想到要和顺子结婚似有千万根针刺入心脏,撕心裂肺,但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晓婵,有时我们无法选择得太多。有些事,有一天你会明白,对不起。” “他没错,追求爱和荣华富贵是人的本性。我在事业上对你没有丝毫帮助,洪家的条件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他的斗志,完成你爹的事业,实现你爹的理想。晓婵,他也很适合洪家,适合你。” 晓婵极力掩饰心头的疼。她是明白人,这一天终究要到来,花亭边,暖风夹着花香从悠长清净的小道吹来,门前江水幽幽,美景怡人,而深深浅浅的愁绪融在风里,在树叶间,在呼吸间弥散,晓婵笑得凄丽。 “没有其他办法吗?”兰天琪画笔潇洒地一挥,“其实你可以逃婚,去温州找你那位心上人。” 晓婵静静地想,这纵然是一个办法,可对爹太不公平,而且乔波心里还有安蝶儿,听说乔波还结婚了,晓婵想到这儿近乎失望。知道一切已成乾坤,她感觉到五脏六腑细细开裂,就像一根针细细刺入心脏,深深地呼吸,让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忧伤缓缓疏散,消失在天空里。她的脸像一朵苍白而妖艳的花,在阳光中泛着冷清的光泽。 心里的男人,远在身边,身边的男人近在眼前,却像隔了重重天地,不愿靠近。 晓婵苦涩地微笑着,在心里向乔波告别:乔波,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想你,这辈子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任何视野范围内,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和生活,更不会去纠缠你,你尽可以在温州发展自己,我会斩断我们之间的任何联系,从此离散陌路,永无瓜葛。 说完这些,晓婵觉得自己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终于如释重负。 兰天琪目光迷离,他用力地画画,但什么也没说,神色萧索而凝重。悠悠暮色,曲终人散,黑暗笼罩花厅,小桥上的灯火依稀闪烁。 一切在洪爷的安排下继续向前发展。 和平饭店。上海滩名流云集。群星璀璨。洪晓婵和张大顺在这儿举行隆重的婚礼。 上海商会尊贵的客人都请到府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洪家小姐结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海滩。顺子也成了很多一无所有闯荡上海滩的男人羡慕的对象。 嘉宾中有政界的权贵,电影界的影星,而商界的名流,而查尔斯、川端、巡捕房SIR宋都纷纷赶来祝贺。祝贺这位即将接管洪家产业新人的新婚大喜。将来,也许自己的生意就和眼前这位新的掌门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和顺子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的加入无疑会使洪家的事业如虎添翼。各商家名流借这次婚宴认识这位叫张大顺的年青人,先混个脸熟。 婚事办得很豪华,这是顺子从来没想过的盛大场景。 那夜的晓婵美得晃眼。纵使影星们妖娆多姿,也比不过今夜的新娘晓婵的风姿。法国设计师设计的玫红婚纱穿在晓婵身上,有着几分古韵与时尚。她的一颦一笑非艳非娆,却美得惊心动魄,有一股幽幽的高贵散发。 晓婵的表哥也来了,那个兰公子,席间喝了很多酒,一个劲地冲晓婵笑,是那种捉摸不定的笑。 安蝶儿没来。 顺子和一班兄弟喝得烂醉。他为自己高兴,也为自己伤心。 杯觥交错,顺子有几分醉意。 良宵。婚房。 晓婵坐在新房子,她卸去了红盖头。婚房是在洪府的三楼,共七间。其中一间是洪爷花巨款请英国建筑师过来设计的。头顶是可遥控的玻璃屋顶。在有星星的夜晚,躺在床上,可以通过遥控移开玻璃,欣赏璀璨的群星。在当时的上海滩是绝无仅有的。洪爷知道晓婵从小就喜欢看星星。 晓婵正在用遥控移开玻璃屋顶。顺子醉意朦胧地走进来,显得疲惫极了。他喝了较多的酒,迷迷糊糊地被人搀进新房。新房里只剩下晓婵和顺子。顺子往床上一躺,刚想闭上眼睛,突然就听到晓婵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出去!” 顺子酒醒了一大半,他抬起半个头,懒懒地问:“你叫我出去?” 晓婵说:“滚出去!”那声音冰冷透骨,顺子没想到晓婵真会把自己赶出去。 “出去?你不怕佣人看笑话吗?” “出去,听到没有?” “怎么能把握赶出去呢?我是你丈夫。”顺子从床上坐起来,晃晃有点晕晕的脑袋,“要不,我睡地下。”顺子突然觉得很受伤,看着晓婵绝决的脸色,失措地躺在地板上。 晓婵冷漠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顺子感到窝囊,酒精刺激他站起来。 “不要过来!”晓婵眼里流露出的轻蔑,这突然使顺子的自尊心深深受到伤害,他抱住晓婵。晓婵尖叫着,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顺子感到脸红。他沮丧地坐在地上,倒下,酒醒了一半,又挣扎着站起来。他走近晓婵:“晓婵,我们结婚了。我们应该在一起。”说着,他想去抱抱晓婵。晓婵冷冷地说:“谁要和你在一起?” 顺子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晓婵像没听到这些质问一样,爱理不理。晓婵不喜欢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母亲就是在父亲终日的打杀中忧郁而死。她想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让自己爱上打打杀杀的男人,而张大顺恰好就是这样的男人,张大顺也没读过书,豆大的字不识几个,徒有一身蛮气。和乔波想比,真是……晓婵想到这儿心酸极了。 她一言不发。顺子有点生气,仗着酒气带着野蛮的掠夺气息,霸道地抱着洪晓婵,洪晓婵咬牙切齿地瞪着顺子,奋力反抗,厌恶的眼神令人心悸,顺子垂头丧气,退到椅子上,抱怨着。 等顺子抬头,她已转身到隔壁意见房间去了。顺子沮丧地坐下来。他越想越窝囊,鼓足勇气地再去找晓婵,他站在门口哀求着,但晓婵似乎没听到一样,顺子也不敢在门口停留太久,怕佣人看自己的笑话。他颓然地回到婚房,满心的烦恼。他不明白晓婵为什么结婚后比结婚前对自己更冷漠。 那一夜,他就在胡斯乱想中看着闪烁的星星无法入眠。他想不通晓婵为什么如此看不起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出身贫贱,还是另有原因?直至天色微亮,才模模糊糊睁开双眼。顺子想,总有一天,眼前这个女孩会喜欢自己的。奇怪的是,以前晓婵爱不爱自己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晓婵可以给自己一个广阔的舞台,现在晓婵的拒绝倒刺激起了他潜意识里的征服欲望。 一夜狼狈。天亮了。晓婵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顺子一激动翻身起床:“你回来了!” 顺子一夜没睡,两眼红红的,他胡乱地洗了把脸。他想,反正已经结婚了,就不信自己连征服一个小女子的能力都没有,慢慢来。 晨起,两人去吃早餐。 洪爷看到两人一起过来,觉得对自己的人生该心满意足了。事业后继有人,洪家香火也将绵延不断了。洪爷慈祥地笑着,打算退出江湖。 这时管家走进来向洪爷耳语了一下,洪爷对晓婵说:“晓婵,你先上楼去,我和顺子有急事要商量一下。”语气中有几分严肃。 看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早餐毕,顺子和洪爷告别,前往码头。 刚到码头后,阿健走过来:“顺子哥,刚才川端派栾杰来过码头了,得知你不在,走了。” “他说过有什么事吗?” “没说,只是告诉我一会儿再过来。” “又不知想搞什么名堂?” “顺子哥,先别想这些了。结婚了,心里美着吧!你命真好!晓婵又善良,又好看。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阿健,燕子最近来看你了吧?等哥发达了,给你买房,把燕子娶回来,再把你爹妈接到上海。” “我做梦都想这样,谢谢顺子哥。” “会有这一天的,相信我!” 顺子不知道栾杰此次前来会有什么事情。说实话,对付栾杰这样的人,顺子认为就是要像打蛇一样狠下心来,猛打七寸,不要有任何仁慈之心。 正沉思中,栾杰来了。他穿着西装,看上去较以前沉着冷静。 “顺子兄,别来无恙?”他含笑道。 “请进!”几句寒暄之后,顺子冷冷地说。 两人觉得陌生起来。栾杰打破尴尬先说:“顺子兄,人各有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只是为生存所迫。我只想在大上海生存下去。其实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共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一起赚钱。” “莫非栾杰先生今天来有什么大生意让兄弟一起分享?” “是这样的,川端有一批货从天津运到上海,想用你们的码头走走货。” “那要看是什么货?” 栾杰并不直接回答,“利润很高,不会亏待你。” 第48章 药厂风波 我心依旧 “我们之间已经有很多的不愉快,川端为何还要找我们?” “川端君认为,只有你们的码头有实力做这一单生意。” 顺子道:“什么货?” “棉花、药品、棉纱,把药品和棉纱从上海运到天津,回来从天津转到山东把棉花运回来。有兴趣接这单生意吗?” “现在北方局势很紧张,这条道并不安全啊?” “所以说,其他码头我们就不敢去请了。” “想暗算我们啊?” 栾杰笑笑,见顺子有所犹豫,忙说:“哪里的话?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先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栾杰站起来告辞。 天色已近黄昏,顺子站起来送客。 细细的凉风从黄浦江吹来。他看着顺子,想起乔波,是自己逼迫乔波离开了上海。他们之间的相残让乔波伤心绝望。栾杰觉得人生如梦,曾经他们有着共同的梦想,现在却越走越远,以致成了陌路人,不知乔波在温州过得好不好,栾杰的心紧了一下。 洪宅。洪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洪家所有的生意都由顺子、阿健等几位年轻人在卖力打理,再经洪爷定夺。 顺子走进洪爷的房间,洪爷的脸色不是太好。 “回话,这个生意不做。他们一肚子坏水。” 川端和栾杰见他们没上勾,又想了一出大戏。 黑石公寓,玉琪正在梳妆打扮,准备随川端参加药品订货大会,随后宴请几位重要而神秘的商人,抢夺订单。 上海药品交流会,每年定期九月底在上海举行。交易所设在英国商会的楼下,来自南北各方的药商云集在这一层白色的小楼里。他们带着当年生产的最拿手的药样来到这里展示。 传染性疾病,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凶险疾病,这次药交会上出现了一种新的消炎药,它是吸引大家眼球的青霉素,这是满洲东亚药厂带来的新消炎药,以往消炎一般用穿心莲。 东亚药厂的展厅前围满了药商。 安蝶儿陪着安爷,顺子陪着洪爷,还有上海大药房的几位老中医一起来到药交会,挑选今年要进的药品。 川端在栾杰等一行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走进展销会。 一个一个展厅看货,验货,来到满洲东亚药厂前,川端停下了脚步,而此时安洪两家正在和药厂的管事黄先生初步达成协议。 川端先生看到安爷和洪爷,惊喜道:“幸会幸会,这么巧,我们在这里相遇,太有缘了。”说完,和安爷洪爷一一握手。 安爷勉强伸出右手,川端紧握了一下:“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准备大量购进消炎药。” 黄先生满脸堆笑,谦卑地说:“承蒙各位厚爱小厂药品,万分感谢,但厂小产量有限,恐怕一时难以同时供应你们两家这么大的药铺。有些事情我要回去禀报老板才能给两位回复。” 川端说:“凡事好商量。安爷洪爷先到,理应先照顾他们,我们可以另作洽谈,不能做虎口夺食的卑劣之事。” “这位爷说话在理。”黄先生为难之际,川端适时退步。 黑石公寓,灯火辉煌,玉琪身着百合色棉裙,蓝粉红飘带,葱黄皮鞋。协调中略显几分复杂暧昧。这就是川端几天前说的要玉琪认真备战的一场酒宴。 酒宴设在黑石公寓的餐厅。 东亚药店的黄先生和配方师由川端派保镖秘密宴请到这儿。 川端、玉琪和栾杰早已候在家里,几位保镖反手站在餐厅门口,威严森冷。 餐桌上摆着一份合同,大致意思是,甲方为黄左溢胡继勇乙方为川端 甲方自愿将中西药消炎药的配方让给乙方,并且定期到乙方厂家指导生产;交流会上所签上海订单的药品全权由川端商会代理销售权,所得利润三七分成。 川端说:“今天请二位来,是想和你们商量这个锦囊妙计怎样实施。两位请过目,希望我们之间能好好合作,谋求共同发展。” 黄先生一看这份霸王条款,轻蔑地一笑:“你们这是开玩笑吧?在上海办分厂,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这样做是巧取豪夺。” 配药师仔细一看,也铁青着脸,惊道:“这绝对不可能,药方是生意之本,不会出让,给多少钱也不会出让!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凡事都有个价钱,我们可以谈。” 玉琪看着面前两位陌生男子,她不知道川端为何要安排自己慎重款待他们有何意义,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什么。 她笑笑:“二位请坐!” 两位站着不落坐。 栾杰站起来赔罪:“对待兄弟哪敢怠慢?那是因为你们身价不一般,怕请不到,才出此下策,委屈你们了。来,这杯酒,我代表商会自罚,表示歉意。” 川端示意玉琪也举杯。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走!”黄先生转身挥袖而去,保镖头儿一把抓过欲离开的黄先生把他的头按在桌子上。 黄先生大喊:“你们,一群流氓。” 川端道:“给他见识一下流氓是怎样?” 另一位马上从黑色的风衣里拔出匕首死死按住黄先生的手举刀准备砍下去。 书生模样的配药师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两脚颤抖。 黄先生倔强地抬起头:“老子什么没见过,你这些烂招我不怕,我不会和你们合作的,我这命不值钱。” “你的命不值钱,但他的命值钱。”栾杰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指指配药师。 谁知配药师调整了一下情绪,也不怕死,他朗声道:“要和你们合作,除非让我死,你这个汉奸。” 他随手抓取酒杯往栾杰头上砸去,栾杰中杯,鲜血直流。 玉琪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劝大家都冷静一下。 川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叫保镖把他们的手指留下,让他们走。 保镖问:“砍哪个指头?” 黄先生挣扎着,有人蒙上他的眼睛,有人按住他的大拇指,冷飕飕的刀口逼近他的手指,但黄先生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川端有点愕然。 “他的命不值钱,让他听听他的妻儿怎么说,他们的命值不值钱?” 电话挂了,保镖把听筒伸到黄先生的耳朵旁:“爸爸,救我,他们把我和妈妈绑起来了,好痛。妈妈头上出血了,我怕!爸爸,救我们!” 黄先生听了怒目圆睁,他的喉咙一热,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从嘴角流下来。 配药师惊骇,大声怒道:“你们放了他们,我答应为你们配药。” 黄先生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救孩子和嫂子要紧,我们答应他们吧,命都没了,我们还要这些干什么。” 黄先生无力地垂下头。 他们按住黄先生的手在协议上盖了手印。配药师也按了手印。 川端笑了:“这就对了,叫他们放人,好好送她们母子回家,不许伤了一根毫毛。” 自此川端控制了满洲东亚药厂的所有制药权下销售权。 安爷和洪爷所签订单也要从川端的分厂提货。 川端开始实施他的暗算,有时配发的药成分不足,有时是质量不过关,有时是以假乱真……“上海大药房”生意深受影响。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安蝶儿身体好多了,她决定去一趟温州。 乔波回到温州蝴蝶镇后接管了乔家所有的厂,父亲年岁逐增,身体一直有病,已淡出管理,母亲的傲脾气在父亲生病时日夜伺候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的婚事。上个月给儿子介绍的茶商女儿,温婉秀丽,知书达理。双方家长很满意,婚帖都定好了。乔波还是坚决拒绝了。茶商很愤怒,觉得丢了面子,后来请熟人从中周旋,总算把这事缓和下来了。 乔波的药厂最近染上了官司。缘起一份合同,条款很完善,但对方在合同结尾处加盖的印章作了手脚,只盖了科室章,药品发过去后,对方以签订合同的经手人已离场而赖账,不愿交付货款,这份合同其实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一纸空文。为此,乔波很沮丧,在这镇上也存在这么丑恶的欺骗行径。这药厂资不抵债,乔家企业亏损了一半,本卧病在床的父亲病情加重。 乔波处在四面楚歌中。 他还是牵念着上海,他的心留在了上海。黄杰找到了坐在银行的办公室里哭得泪人儿的蝶儿,正扶住眼神黯淡的安爷在安慰他。黄杰一个跨步走进柜台:“蝶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无助的蝶儿看到黄从天而降的黄杰,悲喜交集,哭得更淋漓了,无语凝咽。 黄杰半抱着蝶儿,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每临大事不糊涂,不信今世无古贤,天无绝人之道。我会想办法。” 蝶儿无语,被人宠爱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尤其在这个危难时刻。 黄杰对安老爷道:“舅舅,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钱,我可以帮你。这次我带了200万来上海,准备从事金融生意,这笔钱可以先拿来应急。所以,你安心,让他们排队,银行存款总共不到200万,别急。我马上派人补充存款。” 火烧眉毛的时候,听到这个话,安爷竟然哭了。他一直混沌的大脑有了清醒的思维,他问道:“黄杰,你是说你可以借钱给我?” 黄杰点点头,露出真诚而幸福的微笑。每次能帮助蝶儿,黄杰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幸福感,他曾经和蝶儿说过那种感觉,蝶儿说,是黄杰上辈子欠自己的。 银行挤兑在黄杰的支助下,平安度过,排队累了的人见安家真有取不完的钱,也就不再排队,有的甚至开始把取回的钱又存回去了。 一波已平一波又起。叶氏兄弟管理的浦江纱厂也出事了。叶氏兄弟在外出差了。厂里只有管事。安爷洪爷同时接到电话。 顺子赶往工厂。闹事者已离开。 顺子问:“怎么回事?” “闹着要涨工资。” 顺子火了,答道:“他们不干拉到;再闹,裁人,减工资,开除,延长工作时间,就这些,马上都可以办。” 管事转身欲走,顺子又问道:“闹事一共损失多少?” “现在还没弄清。” 顺子生气了:“你会不会算账?办事不敏捷,不实际,花这钱请你不如喂狗。” 管事不出声,顺子问:“我们的棉纱,放出去的款子,估量还可以收回几成呢?” “这个,大概一半……”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顺子一边走,一边说,在沙发上坐下,微微一笑,把现款统统收齐,有多少是多少,立刻送来!好了,马上打电话联系叶先生,要他回来,去罢!” “是。” 管事哭丧着脸回答。 管事刚走,阿健赶来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发狂的人群!直接把我们药铺砸了,说我们卖假药!这一天见鬼了。” 顺子着急了,声大如天:“一定是川端这个老不死的在搞鬼,这个鬼不做掉,真是不得安宁。” “药铺损失多大?” “损失倒不大,但是已经没人来买药了,说我们缺斤少两,还卖假药,出了人命,更损的是还买通人把一具尸体抬到药铺门口。娘希匹,我花了大价钱才把他们打发走,太损了。”阿健怒气冲冲,出口粗言。 顺子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外面正在下雨,风吹着树枝飒飒乱想。 顺子开始想乔波,自言自语道:“乔波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忽然顺子转过身来盯着了阿健,同时将右手在桌子上拍一下。 阿健慌慌张张站起来,脸色也变了:“怎么啦?” “连夜赶往温州,去请乔波哥过来,我们熬不过这关。洪爷把家产放在我手上,如果败光了,我只好跳黄浦江去。” 阿健道:“哦,哦!好的!我去买船票。” “买火车票。”顺子大声叫起来。此时一个响雷沉重地落下来,顺子拿出雪茄来燃上了,猛抽了几口,慢慢地说:“只能走这条路了。” 顺子微笑着,松了一口气。他弹去了手里的雪茄烟灰,转脸看看窗外。天空似乎明朗朗了一些。 第49章 走私军火 歌舞升平 第49章 黄杰来到上海后,所有资金没有做金融投资,都投入到“上海大药店”开始重振药店。他出任药店经理。 黄杰一上任,栾杰就来了。 “公子重回上海,愿精诚合作。” “栾先生,我们人各有志,最好各走各的路。” 黄杰从来看不惯栾杰,他有话直说。栾杰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开。 安爷看到黄杰走进来,身体欠欠坐起来。黄杰忙把枕头垫在安爷身后让他靠着以便他舒服点。 “说吧。”安爷开口道。 “栾杰今天来找过我,川端要和我们合作做生意。” “哦!他们把我们这一代人折磨惨了,你们要小心一点。” “舅舅放心,这次到上海来除了做生意,就是来收拾他们的,给舅舅您出口气。” “药店现在除了做中药,还经营了一些西药,准备去一趟北方采购些新的药品进来。” “东北局势告急,华北情形也不妙,多存些药总是有利的。” “我也估摸现在是做药物生意的好时机。” “舅舅,药品生意利润很大,但风险也大,过几天就是上海的药交会了,到时请舅舅去帮我选药,还要签订一些西药供应合同。” “好,老夫就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签合同可以叫蝶儿一起去,她学了点法律的,我也可以坐在旁边把把关。” 川端从秀田君那里等到两笔大的订单,一笔是棉纱,一笔是药品。所需数量巨大,川端暂时保密,但就他们自己的生产能力没法完成这份合同。于是他想到了他的老对手安爷和洪爷,还有第二代继承人顺子和黄杰。他们应邀来到黑石公寓。 川端家。院子里种满了薰衣草,紫色的花朵葳蕤成片,炫目成梦,黄色的菊花、粉色的樱花、金色的牡丹……竞相绽放,满园春色,看来川端夫人是一个很有情调的女人。 里间会客室里日本艺妓献舞。川端与夫人分坐在榻榻米上。他们宴请了上海的一些药商,融洽感情,商谈一笔生意的合作,顺便共进晚餐。川端夫人见客人进来,起身斟茶。 安爷、洪爷、黄杰、顺子坐下来。栾杰坐在他们对面。川端微笑着看着和自己战斗过几次的新老对手,心想这次应该可以把他们打垮吧。 栾杰这几天一直和川端密谋怎样把安洪家两家的企业一家家彻底击垮。栾杰认为,对付中国人先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吃得起劲,然后在他们最投入的时候,也是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时候,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直至全军覆灭。一般生意并不诱人。医药生意,是暴利行业。根据黄公子的秉性,对这种高风险的暴利行业一定喜欢铤而走险,然后借合适的机缘消灭他们。川端看着栾杰,再次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雄心百倍。这些年来,和安洪两家的合合分分,明争明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今年形势发展越来越对自己有力。天皇陛下在中国大地的侵略节节胜利。川端的心蠢蠢欲动,觉得自己这个在上海闯荡多年的孩子找到了父母,而栾杰的主意,加促使他加快了消灭安洪两家的步伐。 他示意栾杰站起来,栾杰把草拟的合同递过来给洪爷。 洪爷仔细地看着合约,再递给黄杰。合约上是诱人的佣金,宽松的条件。 “洪爷。请。”川端端起茶杯,缓缓地说,“这笔生意是我在上海接到的最大一笔单子,也是天皇陛下对我的信任,但是没有洪爷的支持,我川端无法完成这单生意。” 洪爷点头含笑:“谢谢川端君,总是在吃蛋糕的时候,想到我。以前要么抢我的蛋糕,要么端着一大盘大蛋糕对着饥肠辘辘的我不停地引诱。” “哈哈。洪爷真幽默。” 川端转头看看黄杰,黄杰满脸严肃,没有一丝微笑。川端最怕的是眼前这位年轻人,那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放佛一把刀子一样可以刺穿人的心事。他忙对栾杰说:“去把签字笔拿来。” 洪爷拿起签字笔,抬头看了看黄杰,意味深长地说:“安爷、黄杰,这笔生意我签下了,你们看看。” 黄杰欲笑非笑,他把合同递给一旁的蝶儿审阅。 蝶儿一项项一字字仔细看过,看到最后一条,她有疑问了:没有具体的交货时间,只是说在他们最需要药品的时候甲方要及时供应。这太模糊了。 黄杰一惊,很危险。川端拿过合同逐字念了一遍,才恍然大悟,说:“修改交货日期,写明具体时间。” “川段先生,没有诚意,想设置陷阱让我们跳啊!你不仗义,我们就不要谈了!” “误会,误会!”川端站起来,平息大家的情绪。 栾杰不停地赔不是。 洪爷这才看了修改好的合同。蝶儿也看过,坚强地一笑:“黄杰,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就活该倒霉。” 黄杰看看安爷,安爷点头同意。 川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欣赏洪爷的魄力。” “去,栾杰,去把支票拿来,把第一笔定金拿来。” 栾杰拿来支票,恭敬的呈送给洪爷黄杰。洪爷看了一眼,收下了。栾杰还把一张填有10万的支票给了黄杰:“黄公子,以后请多多关照,今天辛苦了,这点钱给兄弟们拿去买壶茶喝。”黄杰不语,看着他那副施舍的样子,心里甚是不爽,顺子伸手把支票拿了过去。 安爷准备拿起笔签字。 “慢!”沧桑的乔波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众人惊骇不已。安蝶儿的心高兴得快碎了。 川端警惕地看着乔波,这个被自己设计赶出去的对手在这紧要关头又出现了。 栾杰看着乔波,神情惊惶不已,他的心砰砰直跳。 乔波拿起合同说:“这是一个陷阱,其实这份合同是日军和川端商会的一份药品交易合同,他转让给中方,他们的药品生产我们无法按要求生产出来,稍有疏忽就授人以柄,到时出了事,我们会遭遇灭顶之灾。他这是在借日军的刀绞杀我们。请大家三思。” 顺子当即把十万定金退还给了他们。 安爷、洪爷站起来,表示要深思熟虑后再坐打算。 大家当场觉决定离开黑石公寓。 川端眼睁睁看着瓮中之鳖逃出去了,对着他们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说:“这家伙赶出上海滩了,怎么又回来了?” 乔波回上海滩,安洪两家都很兴奋。蝶儿的心快乐得像鸟儿在空中飞翔。 浦江纱厂的叶氏兄弟闻讯后从北方赶回来。乔波重新回到了浦江纱厂任厂长,一个篱笆三个桩,浦江纱厂很快正常生产了。 厂里正在加班加点生产今年东北需要的第一批棉纱,码头也在准备货物的运输安排。 码头,夜色正浓。阿健、顺子早已在码头等候货运过来。乔波安排兄弟们小心点,今晚的货很重要。码头的兄弟们看到乔波回来,倍感亲切。乔波说,货安全运达天津后,有重赏,薪水翻三倍,并且当场发放大洋。他们知道乔波最疼他们。兄弟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听到这个消息,摩肩擦掌,士气高涨。不管是什么货,只要听从乔波安排运出去,有大洋就行。 今夜的码头,似乎分外的安静。几艘货船靠港。搬运工人鱼贯入场,各就各位,没有一位说闲杂话,活儿很快被运上几辆早已停靠在码头的大货车。 乔波点燃一支烟,指挥最后一箱货上车。这时,负责外围安全的顺子急匆匆跑过来。巡捕房在100米外,马上到我们的码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栾杰指挥车辆发动。五部车向西南方向驶去,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栾杰坐在第一辆车里带路。他吓得脸色有点苍白。如果这批军火被巡捕房查封,自己的主意将会在这里夭折,说不定川端还会要了自己的命,总算离码头越来越远,栾杰确定后面没有追兵,才嘘了口气。 乔波今晚在码头布置了50名兄弟扮成搬运棉纱的工人,这时巡捕房的黄探长来了。 他气势汹汹地说:“有人报告你们这里有人私运军火,我们要上船搜查。” 乔波笑着说:“黄探长,好久不见。据我所知,这个码头好像不是你的搜查范围。” “少废话。谁告诉你的?想狡辩,是吗?给我搜。”兄弟们马上形成人墙堵住上船的路。双方形成对峙局势。黄探长很恼怒:“反了,你们?谁敢挡路,吃子弹。”说完,他向天鸣了三枪,划破了寂静的夜。 乔波说:“黄探长,如果上去没搜出什么呢?” “少废话,搜。” 乔波示意大家让路,一伙巡警像饿狼一样扑上船,因为一旦查出什么来,大家自然也是发一笔财。 一阵疯狂的折腾,发现这几艘船运的都是煤炭,其实这是帮洪爷的亲戚兰家从天津运来的煤炭,只有一艘是棉纱。棉纱一包包打开,也没有什么。 一伙人搜查完煤炭,下来,一个个像非洲黑人一样沮丧地跑出来,黄探长脸上也是布了几块煤黑。在灯光下显得很滑稽。 “今晚正是倒霉,连个屁也没捞到。”他们骂骂咧咧走出来。乔波走到黄探长面前,随手把一张支票塞在他口袋里:“这深更半夜的,兄弟们辛苦了!回去买点夜宵。”那些巡警看见乔波往探长口袋里塞支票,总算得到点安慰,都带着几分感激地看着乔波。 黄探长说:“算你小子懂事。” 乔波贴近他的耳朵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还会有大的给你,今天这个算见面礼。” 黄探长紧绷的脸松弛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在下乔波。” “记住,他叫乔波。”众巡捕呵呵应着,这是他们的暗语,言下之意是,这人叫乔波,在他身上有油水可捞,以后照应点。 黄探长一挥手,一群“黑人”消失在夜色里。 码头灯火通明。顺子来信报,货已安全起航。乔波在码头为各位分发辛苦费。大家满脸笑意。 “总算可以给老婆买个包了。” “母亲的病该抓药。” “看那小妮子还不理我,嘿嘿……” 乔波的心酸楚地跳动着。 川端和栾杰在一秘密点拜见秀天君大佐。大佐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两人低头受赏,齐声说:“愿为天皇陛下效力。” 其实有一批军火藏在底舱的那批棉纱里,巡捕房搜查到。刚才五辆消失在夜色中神秘的货车运送的棉纱里面有军火。乔波并不知道,叫搬运工搬上了船。 栾杰冒险利用安洪两家的码头偷运军火,如果查到,就祸嫁于乔波;如果没查到,军火偷运到了天津。所谓一箭双雕之计。 川端为感谢栾杰这次军火运输成功而宴请他。今年光这一笔收入栾杰就赚了3000大洋。栾杰很欣慰。席间多喝了几杯。 这时川端叫道:“歌舞入场。”一群日本女孩鱼贯而入,大和音乐飘散出来,舞蹈越来越剧烈,川端很兴奋。这时栾杰惊异地发现玉琪穿着和服也赫然在列表演。他醉眼朦胧地感觉到有个女孩很眼熟,确认是玉琪,他的脸上痛楚地抽搐了一下。 栾杰假装没认出玉琪,只是礼貌性地喝着酒,不再看得出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沮丧,也无风雨也无晴。川端一直在观看他,总觉得栾杰慢慢变得难以捉摸。 宴请在愉快中进行。栾杰心里翻江倒海地在紧张思考着。他沮丧地喝着闷酒。他又点燃一支烟,烟雾里,他的脸越来越痛苦。 酒酣人静。栾杰回家。 顺子和洪爷也刚从工厂巡视后回家。洪爷一回家,因太累,已经鼾声大作。 顺子想回房间,洪晓婵早就把门锁了,自己已经在书房睡了一个多月了,想想窝囊,他走出洪府,想去“天上人间”跑狗厅看看兄弟们。他没有开车,步行,以便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一路上他点燃一支烟想安静一下自己,但脑海里一刻也静不下来:“晓婵,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漠?” “站住!”突然一声厉喝,几支枪指着了顺子的脑袋。 第50章 化险为夷 剑走偏锋 顺子站在原地,酒醒了一半,他冷静地抽着烟,冷冷地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今天要你的命!”有人阴险恶毒地说着。 “我最讨厌别人这样对我说话!太狂!”顺子一字一顿地说。 “少废话!” 眨眼之间,顺子拔出手枪转身击毙身旁的一个歹徒。阵势顿时乱起来,顺子往旁边的杂物堆闪去。激烈的枪声顿时大作。顺子一看有八九人左右,来势很凶猛,看来今晚果真是来要自己命来的。 “给我打,打死这小子,我们兄弟今晚有重赏。”为首的歹徒恶狠狠地边扫射着,边叫道。 “老大,顺子枪法神奇,九个兄弟已死了三个了,这样对阵下去,我们也没什么胜算,是不是想想别的办法?” 说话间,子弹飞过来,准确地射在老大的脚上,只听他沉闷地一叫,跪在地上。他还是大喊道:“给我抓住这小子,不要管我。打!”其余几人不敢怠慢,一律压上去,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靠近顺子。子弹快打完了。顺子一个翻身,他手上中了一枪,枪掉在地上,血喷涌而出。顺子咬紧牙关,躲过枪弹,翻身进入一条长长的小巷,有人挟持他到一个角落,叫他别作声。 “乔波哥,是你?”顺子又惊又喜。乔波看到一老者这在小巷口方便,顾不了那么多,逼迫他开门躲起来。乔波叫老者拴上门。门口顿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几声冷酷的枪声在空中炸响。 “你们这班猪头,又让他跑了,给我一家家搜!”乔波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这声音太熟悉了,又是栾杰。看来川端栾杰灭我之心不死,想到栾杰,他的身体真正地感到碎尸万段般地疼痛。 “深更半夜搜家,是犯法的。”有人反对,不肯动身。 栾杰想想,大喝道:“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乔波闭上眼睛。手上的血还在渗,他也受伤了。老人刚才被乔波吓得小便差点失禁,好久才醒悟过来,他老眼昏花地看着眼前的年青人,终于发现他受伤了,忙叫老太婆起来,一起帮顺子包扎伤口。 “年青人,你们打架了?”老者看看这年青人应该不是危险人物,一边小心地擦洗顺子乔波脸上、身上的污垢,一边问道。 乔波吃力地笑笑。身上的伤口钻心地痛。老人拿来一些家里的草药敷在伤口上。 “在上海滩,不惹别人都不知道哪一天会暴尸街头,惹上帮派就更加危险了。” 他说着,叫道:“老太太,给两位小伙子下碗面条。” 乔波感激地看看老人。 在老人家躺了一夜,顺子挣扎着爬起来。 乔波说:“不要动,当心伤口裂开。” 顺子攀着墙站起来:“我有事,要走。” “有什么事那么重要,比命都重要吗?”老人怜惜地看着这个小伙子。 “是的。比命都重要。您的救命之恩,顺子改日登门重谢!” “大伯,我来看你了。”随着一声甜甜的叫声,老人赶紧把乔波顺子先安置在里面的小房间里。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今天来看自己,老人想会不会还有旁人跟着,以防万一,他赶紧出来迎接。 “大伯,怎么这么慢啊?” “呵呵,是蝶儿啊!这么晚,没想到你会来。” “大伯,大娘,最近太忙,没来看你们?我刚看完一场电影,经过这儿,顺路给你们送点点心,黄杰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儿就要走呢,不会生气吧?”安蝶儿说着,把一些礼品袋放在饭桌上。大伯端详着这个女孩,觉得自己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摊上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孩,这后半辈子享福了,自己只是给他父亲治好了多年的关节炎,这女孩儿就隔三差五会来看自己。 “大伯,最近颈椎好点了吗?我们店里拿中药药效还好呢!” 大婶这时端了面条进来。 “要不要也给他们也端进去?” 大伯嘀咕道:“说什么呢?” “安蝶儿不是外人,怕什么?” 安蝶儿抬起头问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啊?今天来客人了?” 两位老人见瞒不住安蝶儿,想必让安蝶儿知道也不会有什么不妥,而且安蝶儿还能想办法卖点药过来。 “你来。” 安蝶儿来到那个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小房间,昏暗的光线下,一位男子满身伤痕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另一位正在洗伤口。安蝶儿轻轻地靠近。乔波睁大眼睛,他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上安蝶儿。 “乔波,乔波,怎么是你?你怎么啦?”安蝶儿跪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伯,这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乔波和顺子。” 乔波温和地笑笑:“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让你见笑了。” “谁干的?”蝶儿急了。 “一言难尽。”乔波不想多说。 顺子像见到救星,恳求道:“安蝶儿,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来的正好,帮我找一部车,把我送回洪宅。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现在不行,你躺着,我这就去买药。” 蝶儿说完就去抓药了。 天已亮。街上熙熙囔囔。各种声音,纷纭杂乱。不时可以看到日本武士耀武扬威地拿着东洋大刀招摇过市。 黄杰开车,安蝶儿小心翼翼地闪进药店。 回到大伯居住的石库门,安蝶儿看见门口一群日本人叽里咕噜地站在小巷门口。原来是他们想想不甘心,又折回来碰碰运气,看看顺子是不是躲在这一家养伤,以便借日本人的刀杀了他。 人群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道:“没错,就是这家,昨晚就是在这里失踪不见的,给我搜。” 乔波在屋里听到嘈杂声,依稀听到栾杰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痛苦地低下头。有人在逼近。他怕连累老人,忍住剧痛翻窗从后门走了。 两位老人正在厨房清洗准备煎药的工具。 安蝶儿躲在拐角处,心里着急起来:“怎么办?” 她找了个地方先把药藏起来,理理衣裙向大伯家走去。 “老头子,说,把那个年轻人藏到哪去了?” 一位日本人用刀顶在大伯的手臂上:“说还是不说,不说就把你的手臂斩了。” “没有。没有人来。我们一直只有两个人。” “给我搜。”眼看着一伙人正往小房间走去。老人急了。 “赶快跑!”老人大声喊道。 “老东西,敢骗人!”日本人看着这位老人疯了似地叫道,举起大刀砍向老人。大伯顿时倒在血泊中。日本人冲进去,房间里空空如也。大伯最后看了一眼小房间,明白乔波他们早已逃出去了,身体才慢慢倒下去了。大婶嚎啕大哭。 日本人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子就是命大,又跑掉了。” 安蝶儿站在门口。栾杰也在这群人之中,他直直地看向她。 “你怎么在这里?” “大伯。”安蝶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大伯,悲怆地叫道。 日本人看到上海滩安家大小姐出现在这里,眼神复杂起来。 “走。”栾杰手一挥。一群人闹哄哄离开,栾杰与安蝶儿擦肩而过。眼神阴冷。安蝶儿飞奔过去,扑倒在大伯身上嚎啕大哭。 栾杰冷漠地离开。 黄杰派人厚葬大伯。 安蝶儿从大伯家回来,失魂落魄,大伯惨死的场景在她面前不停地闪现:满身的鲜血喷涌出来,怒睁的眼睛、不愿倒下的身体、沾满鲜血阴冷的大刀、栾杰诡异的神情……一切像噩梦一样缠绕。安蝶儿终于无法再支撑自己,她抬头看着书房的灯亮着,却无力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满脸泪痕的她一阵眩晕倒在楼梯口。 九月的夜晚,空中闪着几点淡淡的星光。黄杰正在书房整理翻阅安家这段时间的经营汇报表。他发现安蝶儿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公子,不好啦。蝶儿小姐晕倒了!”楼下传来佣人慌乱的叫喊声。黄杰急冲出书房,由于太着急,受伤的腰部隐隐发痛。 “把安小姐扶进房间。丁二赶快去叫医生。” “没事。”安蝶儿服过药后,半依在床上,安慰着黄杰。黄杰担心地望着她。 洪府。洪爷正在书房里抽鸦片,最近他的病疼痛起来时,就靠鸦片来镇痛。女佣正在伺候他抽烟。 顺子的右手受伤了,用白纱布包裹着。女佣见顺子进来,退了出去。 “怎么,受伤了,谁干的?”洪爷抬起头惊异地问,眼睛里有几分愤怒,愤怒竟然有人敢把自己的女婿打伤?这些年只有自己想打谁就打谁的份。 “昨晚,栾杰派人在路上伏击我。”顺子冷冷地说,“栾杰灭我之心不死。洪爷,日本人那边的生意利润高得离谱,他们做事不讲规矩,我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会出事。” “出什么事?”洪爷吸了一口烟,烟圈袅袅而上。 “栾杰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他上次在码头吃亏了,处处在寻机会复仇。假意和我们和好,却是有意无意,无孔不入地在寻思怎么消灭你我,吞噬洪家,想独霸上海的企业。我认为他现在只是在给我们一点甜头,等我们上钩,到关键时刻就来一招关门打狗。现在的栾杰靠着日本人更加明目张胆了。” 洪爷咕噜噜吸着烟,他在思考着顺子的话,如果栾杰借日本人的威势最终目标是把我洪爷赶出上海滩的话,那就别怪洪爷我不客气了。谁挡我的道,谁敢在我头上动土,谁就该死。 这时阿健慌慌张张走进来。他看了一眼受伤的顺子,然后向洪爷说:“洪爷,我们码头的第二批货被被巡捕房的人查封了,部分工人被拘捕。” “这批货刚到码头,谁动作这么快?” “洪爷,你忘了,你昨晚通知我先请栾杰过来验货。” “这就对了。”他轻轻放下烟斗,咬牙切齿地说:“顺子,他出卖俩我们,找机会,把他收拾了。” 顺子苦楚地低下头,怎么每次都被他耍弄了。 清晨,阳光从美丽的远空透过窗子斜射进安蝶儿的房间。房间干净雅致。经过几天的调养,她的精神好多了。 门开着,黄杰敲门,他站在门口。安蝶儿正站在窗户边,穿着束腰高领旗袍的她像一朵盛开的蓝莲花静静地开放。黄杰的心里有一种惊艳的微颤。听到敲门声,安蝶儿转身。 “哦,杰大哥,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黄杰感到蝶儿真美,她的美是可以带来一种无以言传的愉悦。 北外滩剧场化妆间外。 安蝶儿在等玉琪一起去看旗袍。玉琪着大和服装妖艳地走进来,夸张地与安蝶儿打招呼。从镜子里,安蝶儿看见玉琪穿的日本服装,刺激地站起来:“玉琪,你?” “我?说我的服装吧?”她一扭腰肢,习惯地翘着她的兰花指,“安蝶儿,只许你吃肉,就不许我玉琪喝汤?你有那么多风流倜傥的男人围着你,就不允许我靠一个日本老头生存?” “玉琪你是不是疯了,你和川端在一起?”安蝶儿瞪大眼睛。 玉琪冷笑道:“可笑极了?日本人就不是人?日本男人不一样懂得调情吗?川端喜爱我,珍惜我,我离不开他,在他那里,我才找得到自信。” “玉琪,你会后悔的。”安蝶儿的脸上轻轻抽搐了几下,不再言语。每一次,她们只要一接话就是针尖对麦芒,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话越来越不投机。她是一个剑走偏锋的极端女孩。 上海街头。栾杰一身便衣,来到虹彩楼,那里有一位叫司棋的姑娘,是上个月栾杰来这里时看中的。这司棋姑娘色艺双全,非高官权贵不见。栾杰第一次见到她时,觉得这女孩和谁有几分相似,但想不起来。而正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蓦然攫住了自己的久已钙化的心。当晚他就要了她。 此后有空就来。 下午的阳光正好。司棋姑娘正在木榻上假寐。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斑斑驳驳。栾杰站在他的身边,仔细地端详。他的心轰然情动,失色叫道:“安蝶儿。” 司棋睁开眼睛觉得有人在跟前,她懵懵懂懂地说:“栾杰,是你!” 栾杰温情地把手搭在司棋的肩上:“是我。”那嗓音有些涩,还有些低沉,带着酸楚的气息,栾杰对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低下头,轻吻着司棋的手:“我想你。”说这句话时,他的心立即温暖起来,久违的异样。 司棋的脸红得厉害,突然泪如泉涌:“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 他把她抱起来,眼睛燃着热烈的火焰,连喉结都在跳动,心里轻喊着:“安蝶儿。” 他像一条奔腾的河流疯狂地卷紧司棋。他抓住她的背,压倒对方,好像借此来抵消长久的压抑。他吻她的脸,难受得呻吟,身体痉挛挣扎,他只是喘气,喉咙发出一阵阵哽咽。 他抚摸着司棋的身体,一边摸一边想象着安蝶儿的身体,他第一眼看到司棋时,就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安蝶儿,他的脑海里翻涌着安蝶儿的身影。 想象让自己激情澎拜,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在脆响,然后碎成粉末,散落开来,泪水涌出眼睛,他想就这样死掉。 第51章 妓院遇险 命悬一线 那天在那个老者那里自己亲手杀死了安蝶儿认识的大伯。那一刻起才开始醒悟这几年来自己在上海所作的一切是如此龌龊不堪。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些天那些仇恨一天天在消失。他想去找乔波,想去找安蝶儿,请他们原谅自己。可是,再无可能了。 这时窗户洞开,闪进一个人影。人影蒙着面,把司棋从栾杰身上拎下来,刀光之间,栾杰赤裸着浸在血液里。司棋尖叫着冲出去。今天栾杰没有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自卫,他挣扎了一下,对蒙面人说:“谢谢你,杀了我!这是命。我服气。你是洪爷的人,我知道。” 杀手看他还有一口气,要再补一刀。栾杰赚足力气说:“等我把话说完,杀我也不迟。请兄弟为我转送一件礼物给安家大院的安蝶儿小姐。”他从床边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条领带。 “兄弟拜托。”杀手没作声,外面已是喊声震天。司棋把妓院里的打手都喊来了。打手们厮杀着冲上楼来。杀手顾不了那么多,留了他一口气就越窗而逃。他把领带塞进裤腰,闪身消失在窗外。 司棋哭喊着冲进来。床上鲜血四流。栾杰气息奄奄,被火速送往医院。 “卖报,卖报!汉奸栾杰被人刺杀在妓院床上,气息奄奄!” 乔波拿着报纸默默地看着,眼睛深远地望向遥远的天空。 洪爷看着报纸,微笑着轻轻把报纸塞进抽屉:“嗯,这小子有长进,越来越像我!可惜没杀死他!” “安小姐,您的礼物!”佣人一大早开门扫地就看到上面写有“安蝶儿”小姐收的礼盒。 安蝶儿小心地打开礼盒。里面平整地摆放着一条领带。这是一条旧的领带。 打开领带的内侧,能清楚地看到几个精致的绣花字:此情可待成追忆。栾杰。 安蝶儿铺展开领带。她的心里一直装着的是那位东吴大学充满理想与斗志的栾杰,那个在剧社斗志昂扬的栾杰。因为某些共同的志趣,他们曾经有过一些美好的交往。这条领带是自己在那年演出时送给他的,想不到他一直带在身边。在安蝶儿的心里,栾杰一直只停留在苏州,似乎从来没有在上海滩。上海滩那个栾杰不是他。她无法接受栾杰在上海滩的所作所为,人变化起来怎么会那么快? “此情可待成追忆。”蝶儿收起领带。 医院,乔波和安蝶儿不约而同来看望栾杰。乔波从“上海大药房”带来了自己的祖传秘方制作的“乔氏”牌刀伤药。 安蝶儿带来的是鲜花和点心,病房里只有三位老同学,大家都没有说话,时光似乎静止倒流,记忆只锁定在苏州,那些天高云淡,郁郁青青的时光里。 栾杰紧闭的眼睛里两颗硕大的眼泪悄然而流。 蝶儿问:“栾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栾杰很羞愧。 “我无言见你们,对不起你们。世道无情,人生无常,我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鬼迷心窍,名利熏心。我这次为什么没死。你们赶紧离开,不要在这里看我的笑话。”说着他流泪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们一眼。 从医院出来,安蝶儿和乔波在街上慢慢散步,安蝶儿突然静静地站着,无声地哭泣。 乔波无措。 “蝶儿。”一声蝶儿穿越世事浮沉,像一个久远的梦。 “不要这样叫我,乔波。” “是我没有资格这样叫了,是吗?” “是没有资格,你和别人结婚了。我不想你把我拉到过去,过去的都过去吧!请你叫我安小姐或安蝶儿。” 乔波心里呐喊着:蝶儿,因为没人能替代你,所以现在我找不到爱了,我又怎么会去结婚呢?我没有结婚,你这个傻瓜。他想告诉蝶儿,但他冷静地考虑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长久地呆在上海,也没有能力照顾好蝶儿,何况蝶儿身边已经有了黄杰,他很好,能很好地照顾蝶儿。 现在的自己如一只丧家之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有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终是应该放手。 很多的美好可以存在心里,能坦然地看着心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在一起,也是一种胸襟。相爱的人心相通就可以,就让我的灵魂和你在一起,我的形骸浪迹天涯。 乔波笑着:“是啊!我忘记自己是有妇之夫。” 蝶儿绝望了,她以为乔波会安慰自己几句,却是伤了自己,她愤怒了:“你胆小无能,无情无义,你竟然这是结婚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乔波的心沉到黑暗里,心里祈祷道,蝶儿,我们之间只要两条路可走,要么让我拥有你,要不让我离开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蝶儿绝然的背影消失在你视线里,泪水砸了下来。 在乔波的打理下,浦江纱厂的产业越来越庞大,洪家产业涉及纺织业、煤炭业、药业等关涉民生民计的行业。虽然洪家大部分的原始资金积累都是在打杀中从事非法生意积累起来的,但后期新发展的一些产业基本还是合法经营。 正当洪家生意链趋向延伸时,洪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多年的打打杀杀,枪伤刀伤满身。有的暗伤开始侵袭隐隐蔓延。 五月,夕阳满园。 早早的,洪爷的卧房四周都亮起了灯。顺子站在洪爷的床前,洪晓蝉半跪在父亲身旁,握住父亲的手轻轻啜泣。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抬起枯瘦的手对晓婵说:“晓婵,我这里痛,我那里痛,全身都痛。老天要收我走了。” 晓婵伤心地哭泣:“爹,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傻丫头,怎么会是一个人?”他看看顺子,叫道,“顺子,过来!” 顺子走近洪爷。 “坐。”洪爷脸上是少有的慈爱,“顺子,自从你来到洪家,洪家的家业就迅速膨胀。洪爷很感谢你。我身体每况愈下,估计熬不到冬天。晓婵不懂生意。洪爷想过,洪家的产业你要多费心。” 洪爷说完,看看晓婵。晓婵听到这里,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顺子看了晓婵一眼,也不言语。洪爷拉着晓婵的手:“爹没能力保护你了,眼前这个男人才能陪伴你一生。” 晓婵的眼角几颗硕大的眼珠流下来:“我要一辈子都陪着爹。” “顺子,你要好好待晓婵。” 晓婵却一直在默默流泪。洪爷只道她是女孩子家胡思乱想爱哭鼻子。顺子却暗忖晓婵是看不起自己而又不忍父亲伤心流泪。他的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善待眼前的晓婵,让她心服口服地喜欢自己。 他对洪爷说:“我会好好关爱晓婵一辈子。” 洪爷听到这句话,胡子也激动地一根根在颤动。洪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晓婵。他认为顺子作为洪家女婿是自己的明智之选。智勇双全,对洪家忠心耿耿,这样的男人将来在事业上必成大器,而对女儿晓婵想必也不会差。 但想不到晓婵还眼里没有顺子这个丈夫,更谈不上关心了。 “顺子,强扭的瓜不甜,当初也许是我错了,委屈你了。”洪老爷拉住顺子的手说,声音无限伤感,“以后晓婵还得请你多费心,万一她对你一直这样,你就娶个小的进来,洪爷不会怪你,但要善待晓婵……” 晓婵听到这里,伤心的泪连珠而下,几欲哽咽。洪爷却是不过瘾似的,还想说什么。 顺子摆摆手,打断洪爷的话:“洪爷,我是男人,会有男人的胸怀和责任。我会一辈子对晓婵好。” “嗯,我没看错人。我相信你能做到。” 离开洪爷的房间,已是掌灯时分。月色升起来,照在院子里,五月的花草香气袭人。顺子的心里感到一丝轻松。 院子里的池塘内,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蝶儿坐在池塘边,一言不发。 她最近心情很烦躁,但不说。她打算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苏州一趟,在苏州读书时,私下里认了一干爹,那干爹是同学的父亲,弹评弹的,蝶儿拜他为师,因为他对蝶儿善良热情,悉心指导,蝶儿也嘴甜地随同学叫他爹。 黄杰也准备陪同前往,前段时间打理药铺很累,很想单独和蝶儿度个假。听说乔波结婚了,这下蝶儿也应该死心了吧。 “蝶儿,明天我也随你去趟苏州,好吗?”黄杰温柔地问,心情特好。 “黄公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温文尔雅呢?” “难道我很霸道吗?” “当然,不仅霸道,而且独断。” “那是对别人,在你面前,我哪敢?”黄杰又像某些时候一样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派头。他一高兴就忘形。 “蝶儿,在路上,我陪着你,我们可以谈谈其他更有趣的事情。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有时我希望你是我掌心里的宝,随时可以拿出来欣赏。”黄杰拿着一罐新茶,说着心里话,“这是新上市的千岛银针。蝶儿喜欢喝茶,就带些回苏州喝吧。” 说完,还张罗着泡了两杯茶,准备先细细品味一下。 这时安老爷走进二楼,他看见了蝶儿的书房亮着灯,朝这边走来,一看黄杰也在,高兴地说:“这么巧,你们有空来一起喝茶?” 安老爷穿着丝质长衫,精神焕发,兴致也好:“黄杰、蝶儿你们是该好好坐下来品品茶。哈哈。你们慢用。” 蝶儿看着安老爷笑着离开她的书房,不解地看着黄杰。 黄杰嬉皮笑脸的说:“老爷子不是想抱孙子啦!” 蝶儿脸一红,这是黄杰第一次这么露骨地说话,这羞红了她的脸。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其实没有离开过黄杰,但这三年来,这种感情她一直小心地维系在兄妹之间,不敢有丝毫超越。黄杰看上去浪荡不羁,但对蝶儿却是百般呵护,蝶儿不愿意的事情,黄杰从不勉强。 这三年来,黄杰也目睹了蝶儿对乔波的情感,很长一段时间弄得心里疼痛。但是他又不能太在乎,这样清冽的女孩,很明白自己的何去何从,一旦操之过急,恐怕情形更糟。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听说乔波这小子结婚了。黄杰觉得到了该自己亮牌的时候。 长江轮船,黄杰和蝶儿并肩站在甲板上欣赏风景,本是阴天,却下起了蒙蒙小雨。蝶儿想起了三年前锋叔从苏州接自己回上海的那个夜晚,阴森恐怖,三年了,日本人还没走,局势更加动乱了。 三年了,乔波结婚了,自己混在上海滩,此刻身边多了黄杰,黄杰拉着蝶儿的手回到船舱。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船逆江而上,显得颠簸起来。蝶儿害怕,蜷在黄杰怀里,透过玻璃,只见外面江水浑浊,浪头翻卷。 江岸缓缓推移过去,江面云雾飘渺。 风雨飘摇中,甲板上一对黑影出现,随即打斗起来,其中一个倒下,另一个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布包住的生铁,猛击一下,抱着已经倒下的人,一手把铁块上原来装好的绳索套,吊在他颈子上,然后一把就把人抱起,直接扔进江里。这时船离靠岸只有一分钟左右。 蝶儿吓得晕了过去。 黄杰拍着蝶儿的背,这个纨绔子弟虽说一直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对世事百相还是了然于心。这些场景在父亲讲述的故事中出现过很多次,他觉得不陌生。 天色微亮,雨停了。船长鸣一声,靠苏州港岸了。蝶儿站在岸边,执意要沿江找寻刚才被沉江的人。 “蝶儿,都过去十多分钟了,即便找到,也活不了啦。好不容易到了,就别多事啦!” “不,即便是尸体,我也要拖上来安葬,我觉得很面熟。” 黄杰拗不过蝶儿,两人沿江找寻。只见长江的水黑得发亮,江面一丝痕迹也没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蝶儿伤感地看着幽幽的长江水。 “蝶儿,走吧,你尽力了。”黄杰揽着蝶儿的肩,“再不走,怕不安全。这儿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 蝶儿边走边回头找寻江面,希望能有所发现。 这时一团黑影若隐若现地顺江飘浮。天色尚早,岸边的蝶儿紧张起来,一定是刚才被沉江的人。她把包袱往黄杰怀里一塞,跳江游过去。黄杰急坏了:“你给我回来!” “不用担心,我会游泳,水性好。”蝶儿使劲稳住自己的身体,靠近黑影,一个浪头打过来,黑影又沉了下去。蝶儿一抹脸上的水花,定睛寻找着。这时黑影已经在十米开外了,蝶儿一个猛子哗啦游过去,接近黑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住黑影就往岸边游去。黄杰在岸上看着蝶儿拖着黑影一起一伏向岸边游过来,紧张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他东张西望,生怕附近的日本人突然冒出来,就危险了。 离岸边还有一米左右,一艘日本巨轮顺江而下,甲板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 黄杰疾呼:“蝶儿,放下他,快点游过来。” “不,他是乔波,他还有一口气,没死。” “你不要命了,日本人的船来了,再不走,我们就没命了。” 蝶儿咬咬牙,使出全身解数,用脚一推,黑影靠岸,黄杰揪住乔波的衣服。蝶儿喘着气爬上了岸。两人扶着乔波往岸边的小树林里逃去,远远看到日本战船雄赳赳气昂昂地鸣叫着靠岸了。 小树林里,蝶儿用手探了探乔波的鼻子,稍有一丝气息,肚子鼓鼓的,估计装满了水。 “黄杰,给他做人工呼吸。” “嗯。”黄杰蹲下来,犹豫了一下。 “快,别错过救人的时间。你不呼吸,那让我来。” “不,不,我来。”黄杰这个大少爷,这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先清除口鼻里的污物,对准那人的口用力做人工呼吸。先后又用仰卧压胸法、俯卧压背法施救黑影。 呼啦啦,乔波吐出了很多水。 “谢天谢地,乔波可能有救了。”蝶儿蹲在旁边,脸色稍缓和过来。 乔波醒来后,惊讶地发现蝶儿和黄杰在自己身边,就像做梦一样。 蝶儿心痛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打算去北方采购棉花,不想有人谋财害命。谢谢你们救了我。”乔波身体很虚弱,显得有几分生分。 “蝶儿,救命之恩,来生相报!”乔波挣扎着想走。 蝶儿闻言,心酸地哭了:“你不能走,要走,和我们一起走。” 乔波脸色苍白,无力地点点头。 蝶儿和黄杰叫了一辆黄包车抄小道回到干爹的家。 干爹不再糊火柴盒,正拿着琵琶依依呀呀在唱《武松打虎》。一见蝶儿和黄杰带了一陌生男人回家,脸色凝重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琵琶,没来得及和蝶儿打招呼,立即叫蝶儿她干妈动手给那陌生男人腾地方,看样子受伤严重。 一家人七手八脚安排好乔波,才松了口气坐下来。 “蝶儿,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好不容易回趟家,用得着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吗?”干爹埋怨蝶儿,“让你母亲给他熬姜汤,暖和暖和就叫他走。” “那怎么行,他身体虚弱着呢?” 黄杰坐在一旁:“大伯,就收留他几天吧,毕竟是一条人命。我和蝶儿舍命救回来的。这段时间苏州也有点乱,过了战乱,就把你们接到上海去。” 蝶儿不语。 里屋传来乔波的呻吟声,他醒了,四人一起走进里间。乔波坐起来,他的脸色好多了,见主人进来,强撑起身子说:“谢谢你们!” 安蝶儿端了碗开水走进来,送到他嘴边:“喝点水。” 黄杰笑着说:“你糊涂了,他刚喝够了水,你还给他水喝?”大家想想都笑了。 乔波也露出了笑意。大伯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肌肤紧凑,手上握抢位置,有老茧,身材健硕,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乔波说:“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将报答。” “乱世,大家应该互相帮助,这是应该的。”大伯高姿态地说。 蝶儿笑笑。 第52章 枪指脑门 眼波流动 “我叫乔波,在上海经商。” 大伯觉得此人是个危险人物,明明是名军人,却道是商人,他决定早早打发该人离开,否则会惹祸上身。 “大伯,大婶,蝶儿姑娘,黄杰少爷。乔波在此谢过各位。回上海后,我会到安家大院谢谢你们!”说完,他紧紧握了握大伯的手,几步就消失在院子里。 蝶儿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眼神空洞。 大伯摇摇头:“以后小心这人,他不简单。” 黄杰笑了:“他是好人。” “他纵使是坏人,也不应该会恩将仇报吧!”黄杰笑着劝慰大伯。 “死老头子,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 乔波外出采购棉花,死里逃生,而在上海码头的顺子也遭遇险境。 “你们到底是谁?”顺子正在码头的办公室忙着,几位彪形大汉闯进来,不由分说把顺子暴打了一顿,然后逼迫他交出洪家码头这段时间的走货清单以及财务报表。 “说不说?”来人用刀逼着顺子。 “我是洪爷的人,你们不要乱来?” “洪爷的人怎么样?那糟老头子马上就要归西了。你说不说,不说,是吧?把他的嘴巴割下来?” “你们这些流氓,我不怕你们。”顺子知道这份运货清单一旦交出去,洪家的一些商业秘密都将泄露。洪爷的家产有可能被封,洪爷也将会受到很大的牵连。树倒猕猴散,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想清楚了,哪怕自己死,也不能把清单叫出来。乔波哥出远门了,叮嘱自己管理码头业务工作,不能出事。 来人举起明晃晃的刀靠近顺子的嘴唇,他的下巴鲜血直流。 “搜!”日本人顿时翻箱倒柜找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一团。这几天,乔波忙于上海大药店的进货工作,很少去码头,为防不测,早已吩咐顺子把所有该保密的材料转移到了地下密室。 “这小子嘴挺硬的,很讲义气嘛!小子看你是一条好汉,要不咱们谈谈条件,你跟我走,加入我们日本商会,洪爷给你多少钱,我们翻倍加码。你只要带着这个月的清单和我们走,我保证你的安全。” 乔波刚才苏州逃回来,正在药店忙碌着,阿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和乔波耳语。 安爷正在写清单,麻三在码货,生意红火着。 乔波闻言,和麻三、安爷打了个招呼,带着兄弟们驾车驰往码头。 “老板,如果顺子把清单交给了日本人那我们都得死,巡捕房不会放过我们。听说洪爷最近半年私下帮他们运了军火去天津,军火还在船上,他们故意闹事,就此查出什么,好一网打尽我们。这是一场阴谋,是陷害。”阿健急躁地说着。 “洪氏商会的所有订单都是洪爷的签字,阿健,不要怕,顺子也不会轻易背叛兄弟们。那批枪支已经转移,他们想来拿货的。” 乔波指挥兄弟们靠近办公室。 “阿健保护好顺子,其他人和我一起走。” 乔波手握双枪冲进去,双方马上发生激烈的火拼。日本人想不到乔波从天而降,只道是他外出采购药材有去无回,从此不可能再出现在上海滩,才下此险棋。他们见势不妙,边抵抗边撤退。乔波利落地找到被捆绑暴打成伤的顺子,迅速解开绳索。日本人穷凶极恶,打杀了两个兄弟,乔波指挥阿健掩护好顺子,自己集中火力把那为首的日本人击毙,剩下的几位作鸟兽散。 黑石公寓。川端气急败坏。自从栾杰被人刺杀后,经医治后,人神志不清,川端不再留用他,这样川端好比失去了一只左膀右臂,栾杰出院后,消失不见。乔波多次寻找过栾杰,但杳无音息。 川端在上海滩寻找新的爪牙。此人名叫夏国梁,是英国洋行的一名职员。 川端许以重金聘用夏国梁担任他的高级总管兼外交顾问。今天初次出征,就告失败。他低垂着头,像一只落水狗一样趴在地上。 玉琪走过来:“川端君,他第一次拿刀拿枪的,还没经验,给他一次机会。”玉琪身着和服,坐在川端的身边,“中国有句俗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夏先生的理财水平在上海滩是有目共睹的。他只是没有栾杰那么会打打杀杀的,要扬长避短。赚钱才是最重要的。打杀已经过时了。” 川端不语,眼下也没更好的人选。 “我累了,你先走吧!”川端对夏国梁挥挥手,说。 “谢谢川端君,谢谢玉琪小姐。” 夏国梁告辞。川端转身把玉琪抱在怀里。 洪府。 “顺子这小子,这事儿办得好。打死不开口。”洪爷在家宴请手下几位得力干将。 他沉思道:“日本人闹得越来越凶了,我们不能一次次被日本人所利用。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洪家该做些正经生意了。我来日不多,死后,希望各位辅佐顺子继续管好洪家产业。那些不正经的生意能不做尽量不做。我一时糊涂,做了点军火,要不是乔波发现及时,转移货物,我这就死定了,以后还是要做正经事。” 乔波站在一旁,没言语。这次回上海滩,乔波处处低调,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偶尔遇到洪晓婵,乔波只当不认识她。晓婵只当是自己嫁给了顺子,乔波怕影响不好,不理自己了,晓婵心灰意冷。 入夜,顺子疲惫地走进卧房。为讨晓婵欢心,他今天抽空在南京路恒大百货挑选了一块手表,上海女孩子手腕上戴的最时尚的手表。他看到晓婵拿了一本书在灯下阅看,走进来。她就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抬一下。顺子的心冷了一下,但还是鼓足勇气靠近晓婵。 “晓婵,你看,喜欢吗?”精致的腕表在灯光下闪着寂寞而时尚的光芒。 晓婵站起来,转身要走。顺子一把拉过晓婵,抱紧在自己胸前。 晓婵挣扎着:“放开我,讨厌!”她的声音愤怒而冷漠。顺子痛苦地放开她。晓婵疾步离开了房间。顺子羞辱地把手表往地上砸,这一砸,觉得心里的怒气越来越大。他不解气,又把花瓶、书籍往地上砸。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楼下的佣人,吵醒了洪爷。 洪爷走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很无奈,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晓婵还不喜欢顺子,但他没去责怪晓婵,只是对顺子说:“一个男子汉,就不知道想点办法?只知道甩东西?” 顺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下次不会这样了。” “讨女人喜欢,要有耐心。这事儿,我也帮不上你,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她太任性,但心地善良的。会好起来的,一起会好起来的!” “是。我会对晓婵好。请爹放心。” 顺子心里一直在暗暗发誓要征服晓婵,用自己的各方面的能力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嫁给他不会后悔。 那年冬天,洪家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洪爷身体因各种疾病综合性暴发,无法医治而身亡。 洪家的事业开始由顺子接管。顺子对洪氏家业进行了重新整合。以码头运输业和药铺为依托,大力发展煤炭、纺织、茶叶、五金等实业,他宣布洪氏不再涉足那些非法生意,从此步入正经生意的行业。 川端的影院正在张罗拍摄《大阪侦探》。该片投资巨大,是川端公司本年度的大片。玉琪饰演其中的女主角。她正式加入川端商会的大和影视公司,成为那里的正式演员。大和公司主要演员来自日本。导演是日本国以细腻见长的山本次郎,旗下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演员队伍,这次从东洋来到上海,正逢上海电影业红火的时候。他们雄心勃勃地进军上海滩,大有与中国市场一决高低的气势。 看电影是当时很时尚的休闲方式。 黄杰为讨蝶儿高兴也买下一个影院,一般不对外营业,蝶儿来看电影时,专门为其播放。影院养着一些工作人员,还有演员,有时现场演戏给蝶儿看。蝶儿认为这样太奢侈,黄杰却是喜欢以这种奢侈的方式宠爱他喜爱的蝶儿,他总是说,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宠爱蝶儿的。 蝶儿来得少,演员大多时候闲得没事。于是有人找到黄杰,说是想拍一部电影,叫《美人如花》,蝶儿小姐一定喜欢看。黄杰想,年底蝶儿22岁了,正愁没什么礼物送给她,他以为这是很好的建议。于是敲定大家认真去拍,务必要在12月18日拍好,并且不要对外宣称影院在拍戏,这部电影要秘密进行,这是一个礼物,送给心爱女人独特的礼物。 他们找好了剧本,制定了一个严格的拍摄计划。 冬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影片也快杀青了。 乔波到上海之后,很少去影院看电影,以免遇到安蝶儿和黄杰。这次回上海,乔波变得沉默寡言,那个生机勃勃,充满激情的乔波不复存在。他听从顺子的一切安排,顺子把码头、纱厂、药铺等日常工作的管理都交给了乔波,洪家还开发了新的生意:茶叶、煤炭等。 乔波没日没夜地工作,安洪两家的生意进一步扩大,尤其是药铺,乔波投入了自己最大的热情与财力。 顺子还到浙江杭州开辟了一个新的茶厂,外出了两个月,回到上海,临近过年。 年底,安洪两家在和平饭店举行年终集会。上海商会的一些重要人物也应邀参加这次宴会。在宴会上,安家和洪家两家掌门人顺子和黄杰分别给大家讲述了安洪两家实业的发展规划。工部局万国商团的司令查尔斯也破例过来捧场。宴会上热闹非凡。两位新贵赚足了面子。大家都知道安洪家实业现在南北连贯起来,在上海滩将会成为重量级的商业帝国,并且两位年轻人,有一种狂热的赚钱欲望,加上他们的才智和慢慢积累起来的庞大资金实力,两位在商界将会是一位不可小觑的人物。席上,黄杰谦恭有礼,对各权贵和商界精英都尽情敬酒奉陪。他温雅而不张扬的气质,睿智又幽默的谈吐,赢得了各界朋友的首肯。 乔波和查尔斯喝酒。他一直坐在那么,看着两位朋友斗志昂扬地应酬在上海滩的权贵之间,心里很安慰。 “乔波,你可以有很多的发展机会,为什么只愿意躲在后面为人做嫁衣呢?”查尔斯不解地问道。 “人各有志,我喜欢过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没有压力,做一座桥,帮助你亲爱的人站立起来,顺利过桥,也是一种幸福。” “太低调,势利的人看不到你的价值,表面看来你很失败,女人不愿嫁给你,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能静能退,没有大起大落,大家能在一起就很好。这是我追求的,就这样平淡的过一生没有什么不好。” “我不能理解,中国人说淡泊名利就是这个境界吧。乔波,不管怎样,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随时来找我,我会帮你。”查尔斯真诚地说。 晚上,回到家里,顺子让人搬来了一箱礼物,有很多名贵的珠宝和首饰。顺子用讨好的语气说:“晓婵,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但晓婵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顺子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但他强忍着。毕竟自己离开上海滩两个多月了,再怎样对自己不满意,两个月的时间也该消除对自己的不满吧。想到这儿,他试图靠近晓婵。“晓婵,晚上我们一起看星星。”他握着遥控,指着夜空说。他以为晓婵会留步听自己把话说,但晓婵并没有任何反应。 顺子走过去,用大手抓住晓婵,用力把他拽过来:“晓婵,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晓婵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顺子的手慢慢松下来:“晓婵,你不知道,我在杭州一空下来就想你,我想你,我以为你这么久没看到我,会对我好点。”可是顺子就好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晓婵没有任何反应的离开了那间大大的可以瞭望星星的房间。 “为什么?”顺子突然失控地喊起来,他无法忍受那种冰块般的冷漠,“你为什么那么看不起我?”他一拳砸在墙上,玻璃纷纷滑落,血渗出来。他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悲哀,那悲哀死死地控制着自己,他突然想起小桃花,小桃花从来不会让自己委屈受伤。他走出房间,走在孤寂的院子里,清亮的月光下,他一直慢慢地走着,走到了黄浦江边。 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情场商场自己是不可兼得了,在晓婵面前,自己毫无优势可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很难得到,这是宿命,宿命难逃。 黄杰是个细心的男人。上海街头流行的服饰、首饰等时尚用品,黄杰都会在第一时间帮蝶儿选购。 蝶儿拒绝过几次,但见黄杰心诚意真,也就作罢。黄杰总说,自己就是这个命,活着就为蝶儿鞍前马后服务的。命都是蝶儿的,这些身外之物算什么。时间长了,蝶儿慢慢对这位大哥有了几分好感,但他们之间从不言情。 蝶儿穿了上次黄杰为她定做的旗袍来到黄杰的宅子里。黄杰今天一改往日沉闷的黑色西装打扮,穿着时尚的欧式休闲服,挺拔俊朗地站在门口,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男子汉气质。蝶儿心里微微一惊。 “蝶儿小姐,请!” 黄府的布置豪华奢侈。黑色长衫保镖一路恭敬站立。这时蝶儿第二次来到这里。黄杰对自己的住处很保密,即便是接蝶儿到这里也是黄杰家的专用车接送,这是母亲住在这里时立下的规矩。 蝶儿轻声说:“这么多黑衣保镖,这感觉太令人紧张了,好像接受什么审讯一样。” 黄杰微笑:“接待你的到来,要用最高规格,再走几步,你的感觉还会不一样。” 蝶儿嘴角一弯:“你这规格也太暴力了。” “你理解我!”黄杰笑道,“喜欢幽默。” 蝶儿随黄杰走进的却是一间卧室,房间里窗帘拉着,黄杰点亮了烛火,轻声道:“请进来。” 蝶儿轻步进房,挨在一张椅子上坐了,这氛围的确很温情。她垂头不语,心中突突乱跳。黄杰在烛光下见到她一副又惊又喜的神色,脸上白里泛红,女孩那种羞态十分可爱,不禁怦然心动,柔声道:“喜欢这儿吗?” 蝶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突然紧张得低头不答。黄杰伸手去握住她的右手,微微一笑。蝶儿满脸通红,轻轻一挣没挣脱,也就任他握着,头却垂得更低了。黄杰心中一荡,伸出左臂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上次我受伤,是你救我,抱我上车到医院,这次让我回报(抱)你。现在只有我们在一起,让我好好抱抱你,我没有恶意。” 蝶儿“嗯”了一声,心里感到甜美舒畅。 黄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感到她身子微颤,也不觉心魂俱醉,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这里吗?” 蝶儿抬头看着黄杰,他的眼里是一种深情的疼爱。 蝶儿道:“这儿与众不同,有你在,我喜欢……”黄杰大为感动,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吻,嘴唇游走之际,登时让他无法自制,他紧紧搂住了她,深深长吻,过了良久,方才放开。 黄杰低声道:“我喜欢你,你别……别抛弃我。” 他将她搂在怀里,缓缓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人,我的命都是你的,好不好?” 蝶儿满心欢悦,抬起头来,仰望着黄杰的双目,点了点头。黄杰见她两颊晕红,眼波流动,哪里还把持得住,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抱起蝶儿走向床边…… 蝶儿本已痴醉,这时他火热的手抚摸到自己肌肤,蓦地惊觉,她的脑海清晰地映着乔波的身影,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低声道:“不,不能这样。” 黄杰快控制不住自己,颤声道:“我喜欢你。” 蝶儿央求道:“给我时间,以后再说……” 乔波点头,伸手帮她扣上旗袍的扣子。 蝶儿突然跃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对着夜色轻轻地说:“黄杰,如果我们有缘,我们会在一起,到时你必须先娶我,我才会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这样。今晚你若逼我,我从这里跳下去。” 黄杰满腔热欲立时化为冰冷,说道:“好,好,蝶儿何必这样?” 蝶儿道:“你真爱我,我也会真心跟着你,伺候你。若你只想轻贱于我,那我就死在你面前。”这几句话虽说得极低,但斩钉截铁,没丝毫犹疑。黄杰暗暗起敬,说道:“蝶儿你别生气,是我不对。”当即下床,点亮了烛火。 蝶儿听他认错,心肠当即软了,说道:“我会等你。” 这时黄杰对她又敬又爱,忙道:“蝶儿,等我手头事情结束后,我一定来娶你。” 蝶儿嫣然一笑,黄杰望着蝶儿怔怔出神,这女子岂像一般凡间女子好欺负?在乱世险境中,舍命救自己,如此义举该让自己感恩一生;对自己有几分喜爱却持身清白,令人生敬:如此有情有义之女子,当是人间珍宝,岂是好胡乱玷污?黄杰心里陡增敬意。 蝶儿看到黄杰呆呆的样子,笑道:“你怎么啦?” “蝶儿,黄杰今天失礼了,罪该万死。”黄杰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们到餐厅吃水果,好不?” “好,好,昨天刚运来的。我知道你喜欢吃。走。”黄杰说,“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特殊的礼物。明天到影院就知道了。” 第53章 药商要挟 玉琪被劫 结婚一年了,但不见晓婵对自己的感情有任何进展,甚至显得更冷漠。两人各居一室,各自按自己的习惯生活着。顺子有时满不在乎,心里却郁闷得很。 顺子像他承诺的那样对晓婵的态度一点没变。他期待着晓婵有一天会对自己改变。 顺子暂时一筹莫展,他把精力转移到商业上。 “上海大药房”自营业以来,生意红火。单乔波带来的“乔氏”刀伤药的单项收入,一年下来就赚了近5万两银子,加上麻三的麻药一年收入也有三万,还有中西药,和满洲东亚药厂签订的合同青霉素,销量也很好。顺子那边纱厂、码头、赌场、影院的收入,洪家的资金积累越来越雄厚。顺子接手洪家产业后,把目光转向了实业,不再从事一些不正当的商业。资金丰盈,顺子准备办一家火柴厂。 在当时,开办火柴厂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顺子是这样考虑的: 上海难民多,劳动力廉价多;火柴工艺简单,生产应该不成问题;火柴又是日用品,销路也不用愁。 于是乔波把资金调集起来,把“天上人间跑狗厅”改为“华商婵顺火柴有限公司”。 晓婵知道新办的火柴厂以自己和顺子的名字命名后,不以为然,只是嘴角翘翘,并无其他反应,乔波习惯了她的冷漠。 顺子深知,产品的竞争力在于价格和质量优势,获得这两种优势的关键在于技术、设备和人才。为此,他从国外引进火柴生产设备,又聘请了英国技师来工厂传授技术、培训工人。 火柴厂很快走入正轨。 火柴厂的顺利经营增加了顺子的信心,他决心再办一家药店。上海大药房营业量扩大,盈利倍增,但盈利由乔波、安爷、麻三加上自己四方分利。顺子考虑扩展业务,利用雄厚资金开设分店以图发展。决议通过后,着手准备,让阿健去寻找地盘,顺子对上海路段很熟,最后在燕子家隔壁,找到了一家因资金不足运转困难而被迫破产的药店。 乔波对顺子的办事能力越来越欣赏,他答应等新店开张后,选个好日子好好为兄弟庆祝。 经过装修扩建开设一家分店称“上海婵顺药店北号”开张。开张那天,特请蝶儿、玉琪过来捧场。玉琪看着顺子在上海滩发展得风生水起,心里自是高兴。 看着站在台上的顺子,成熟、稳重、睿智且多了几分商人意气风发的气质。玉琪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当初她很看不起这个乡下来的小伙子。她正投入地看着台上的顺子时,一只手温暖地打在肩上,玉琪回头一看,是那个日本武士,她嗔道:“你怎么来啦?” “你一来,我就来了。”他看看热闹的场面,挨着蝶儿坐下。这时川端也到店捧场。记者围住川端。玉琪一看川端也来了,踮脚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记者发现影星玉琪也在场,现场顿时掀起了一阵高潮。 “玉琪,玉琪,玉琪也来了。”这一声惊呼,部分记者马上调转方向采访玉琪。 川端笑着走出店铺,武士随之跟上。 北号开张当天营业额为2000余元,其中仅“乔氏”刀伤药一项,进账具有500多元。 除了经营自产“乔氏”刀伤药之外,还有约200个品种的传统成药,另兼营消炎药等西药。 川端拿着报纸,他再也保持不了那种稳重的风度,一甩报纸,恶毒地骂道:“小赤佬,翅膀硬了,开了一家药铺不够,还开第二家,抢我生意了。八嘎!” 夏国梁眼睛一眨,阴笑着说:“顺子就一乡巴佬,现在就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折腾不了几天了,大日本皇军马上就要打进上海了,上海就我们的势力范围,到时他开的北店不都是你的?让他为你做嫁衣。” “嗯。战争到了,发财的机会也快来了。秀天君和我的合作可以更上一层楼。我和他不一样,我医治伤口,他制造伤口。他制造的伤口越多,我的生意就越好,这个机会马上就到了。上海要打仗了。哈哈。有道理,让他尽情地折腾去。” “川端兄,多谢关照,要不是你收留我,我哪敢到这个世界前缘城市上海滩来发财。” “大家一起发财。” 阿健在顺子的张罗下和燕子结婚了,顺子帮阿健在燕子家不远处买了一处英式住宅,红墙黑瓦,顶上还有一个尖尖的塔,很摩登。阿健在上海就算有家,站稳脚跟了,也算是上海滩有名有份的男人。他想和顺子哥在一起,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等上海局势好起来了,就可以接父母到上海享福了。 燕子在药店里帮忙,回家后,正在做饭。 阿健说:“明天,咱们请顺子哥和玉琪过来吃顿饭吧?我们三个毕竟是老乡。” “好的哦,买点什么菜好?” “玉琪喜欢清淡,就来几个苏菜吧,比如清蒸鳊鱼,核桃仁炒春韭,姜汁菠菜,再来个汤就可以了。” “好,这些也是我们上海人的家常菜,我拿手的。”燕子俊秀地笑着说。 阿健看着燕子的笑容,心里像喝了糖水:“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媳妇,算我阿健祖坟冒青烟了,来,燕子,让我抱抱。” 玉琪接到顺子的电话,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咧,明天一大早,我来接你,你就在家里等我。”顺子叮嘱玉琪说,“我来接你,你不会又临时有事走不开吧?” “这次不会,阿健第一次请我到他们家,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这重要。放心,顺子哥。” 一大早,顺子开了车停在玉琪家门口。 说好八点下楼,但看看院子里,半天没动静。守门的家丁也不见起床,顺子感到蹊跷,摇着铁门,朗声喊道:“玉琪,玉琪,开门啦!” 依旧没动静。顺子只好爬铁门进院子。顺子走进一楼,只见守门的家丁斜躺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只是指指楼上,话也说不出来。一见这阵势,顺子就知道坏事。顺子直奔二楼玉琪房间,门口有血迹。 顺子破门而入,玉琪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嘴里塞着枕巾,眼睛无力地盯着顺子,神情痛楚。 顺子一把拉掉玉琪嘴里的毛巾,咬牙切齿地骂道:“哪个瘪三,找死?” 玉琪喘着气。顺子迅速地用身上的匕首割断绳子。 “哪个瘪三,敢进来救这臭婊子?”顺子感觉到脖子被冰冷的枪口顶着,他懊恼地闭上眼睛。 “别伤害他,他是我哥哥。”玉琪着急地喊。 对方一愣,冷冷地说:“那正好,两人一起死,有个伴!” 顺子倒也冷静,来到上海滩之后,脖子被人用刀用枪顶着的次数并不少。他假装紧张,说话战战兢兢,甚至有点结巴:“不知……好汉……有……有……什么……要求?” “兔崽子,算是上路的人!” “最近你做事太绝情了,抢占了上海药店一半的生意,我们这些小药店几乎没办法生存。有饭大家一起吃嘛!” “这和玉琪有关系吗?你应该找我。” “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了,今天你要答应我们,把你的新店撤了,而且要把你们的进货渠道告诉我们,否则你们今天走不出这间房。” “你们这样做,太阴险了吧?” “没办法,在上海滩混饭吃,难啊!” 顺子愣了,低头一想,今天看来来者没有得到好处,是不会放过自己和玉琪的。奇怪,他怎么就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呢?邪了。我以前几乎不来……顺子突然醒悟过来,他看了看玉琪,瞬间,玉琪的脸红了起来。打小,玉琪只要背叛自己,最后都会脸红。心底深处,玉琪是个善良的姑娘。顺子明白了,玉琪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顺子搪塞道:“不是……这个……这个是……商业机密。”顺子突然不敢说了,良久,很惊恐地回答道,“这个,非常难,容我考虑一下。” “今天,我告诉你,你敢耍什么花招,玉琪小姐的命就是我的了。限你三天,把店撤了,进货渠道送给我。三天后,我会把玉琪小姐送回来。” 顺子傻眼了,看来,他要把玉琪绑架了。顺子冷静一思,感觉自己犯糊涂了,至始至终,不就是一毛贼在恐吓自己,解决他,一了百了,否则玉琪以后被他纠缠着,日子就不好过了。想到这儿,顺子说:“信任比什么都重要,保命要紧,商业机密算什么。” 对方哈哈大笑,指着顺子的枪放了下来,就在这瞬间,顺子飞起一脚,踹飞了那人手里的枪,顺子反身把该人扭转在地,用匕首顶住了他的脖子。哈哈,果真只是个毛贼。哪是顺子的对手? “说,谁派你来的?”顺子怒火上窜。 “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嘴硬!”顺子手里的匕首往下按了按,来人脖子顿时鲜血直流。玉琪吓坏了,大喊:“顺子,别,放了他,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错。”说着泪水长流。 “好汉,玉琪小姐说得对,不关我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枪也不是我的。放我走,进货渠道,我也不要了。” 顺子茫然,继而痛苦地看着玉琪。 玉琪轻声说:“放了他吧,他是无辜的,是我请来演这出戏的。” 顺子苦笑着推了一把那男子,扔了三个大洋给他作药费,又把一块毛巾抛过去。 他慌忙接住毛巾,捂住伤口,如丧家犬逃了出去。 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玉琪点燃了一支烟:“顺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玉琪,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你不能这样侮辱自己!” “是啊!顺子你们在上海滩过得风风光光,只有我在夹缝里求生存,我爱川端,我想为他做一些事情。最近,川端很想从进货渠道上卡住你们。我知道你是药店进货的主管。所以,也想得到这些机密。” 顺子愤怒了:“玉琪!你糊涂到极点,你背叛大家还不够,还要背叛最信任你的朋友,你的人格究竟到哪去了?” “我的人格?你和我谈什么人格?你以为你们可以一直这么风光么?你没看到日本人已经控制了东北,华北,马上进驻上海滩了。我可以想像上海将是日本的天下。我只是爱川端,只想为他做事情。不过,顺子,这次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即便为川端做事,也不伤害亲人朋友。” “玉琪,如果你心里根本就不觉得这是背叛,又有什么可保证的?你亲口答应过我不再跟他在一起,你出尔反尔,这是为什么?”顺子说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来揪住玉琪的领子。 玉琪一滴眼泪都没掉。她似乎早已经预见到这一天的出现,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 她平静地说:“顺子,我能说的就是,我以后不会去做伤害亲人朋友的事情,至于我和川端在一起的事情,那是我个人的私事,请你不要干涉,也不要硬给我扣一顶背叛的帽子。你不想认我这个老乡,这个朋友,你请自便。我就算孤家寡人,倒时落个死无全尸,也不要你们假惺惺来关心我。” 顺子平静不下来:“玉琪,你个糊涂虫,你早就想和我们分了!却想尽方法刺激我,让我最后提出来!你卑鄙!你无耻!”顺子的声音提高了。 玉琪低声说:“请你注意你说话的方式。既然已经决定不和我来往了,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无所谓了。” 顺子的巴掌高高地扬起,控制不住地想揍玉琪。最终恨恨地捶在自己腿上:“我不打你。虽然你很欠揍。玉琪,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否则,不要怪我无情。”说完愤然转身出去。 玉琪看着顺子一声不吭地离开。 燕子看着顺子气鼓鼓来了,却不见玉琪。明白事情后,默默将所有做好的菜都倒进垃圾桶,然后安慰道:“玉琪姐一时糊涂,你也糊涂,说什么各走各的路。这样吧,明天,我去看看玉琪姐,人家毕竟是上海滩的明星,怎么可以这样骂她,她会受不了的。” 顺子慢慢平静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太过火了,说不定,这反而把玉琪彻底地推进了川端的怀抱。他赶紧说:“燕子,赶明天,你去劝劝她,就说我昨天太生气,有些话别往心里记。” 顺子走后,玉琪望着凌乱的卧室,仿佛遭到洗劫一般,心如乱麻。想剪剪不断,理也理不清。 到晚上,家丁做了晚餐,玉琪心灰意冷吃不下,她一声不响把家里属于她的东西搬了搬收了收,又把一些钱给了陪伴她快三年的老家丁,不留一句话就走了。她无目的地出门,见来了一辆公车就上,一路晃啊晃,晃到不知名的站下,有偏僻的小道就走,走着走着,蓦地发现,自己站在川端的大院外。看到门口挂的牌子,黑石公寓。玉琪任泪水挥洒。 第54章 情如浮萍 药房停业 乔波心想:“先答应他,出去后再想对策,这地方阴森森的,黄公子哪能呆在这儿。”正想转身叫会川端,只见一个黑影矫健地飞身扑向铁栅栏,黑影轻轻叫道:“乔波哥。”乔波睁大眼睛,发现是顺子,又惊又喜。他们彼此在对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适时出现,这就是兄弟。喀喀两声,铁栅栏被阿健折断了,他把黄杰扶起来,四人快步而去。他们三下两下就出了川端的地下室。一辆车停在暗处,见四人过来,开了灯,车上人迅速点火,车驶离日本人的势力范围,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乌瓦白墙的安家大院。黄杰安全到家。乔波没下车。 他对顺子说:“谢谢!” “我们是兄弟,不言谢。我们要互相保护,一直到老。”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车行至乔波住处,已是凌晨,但一楼还是有黑衣保镖值班巡逻,这是顺子安排的,见乔波回来,大家垂手问候。乔波顺子一起来到卧室。 黄杰一回来,安爷就伸展着双臂拥抱着黄杰,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总算没事了,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黄司令交代。”安爷说的是肺腑之言,“明天你就回南京去,你带来的款到安汇银行取回去。” 黄杰安慰道:“舅舅,我命大,没那么容易死,上海滩的生意刚刚开始呢,我不能半途而废。” “这是刀尖上的活,不适合你!黄杰回南京当你的公子去。” “舅舅,给你添麻烦了。” 蝶儿端来茶水。 安爷说:“晚上先好好休息。” 蝶儿看着黄杰有点疲倦的脸,心中就是一柔,伸手抱住他的腰,温柔地叫了声:“黄杰,我担心你,今天把我吓坏了,以为见不到你了。” 黄杰一怔,转头看到蝶儿眼里的关切,就轻轻点头。蝶儿温顺地坐到了黄杰身边,俏脸慢慢靠在黄杰肩头。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蝶儿轻声道:“黄杰,从来没有感觉到和你在一起是那么幸福。” 黄杰笑笑,道:“有你这句话,我这一天的关押值!” 蝶儿把黄杰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 黄杰又是一怔,随即默默点头。他被蝶儿难得的殷勤感动得一塌糊涂,夸张地说了一声:“真舒服!” 蝶儿好笑地道:“有那么舒服吗?” 黄杰盯着蝶儿,很认真的点头,说:“不但舒服,而且是很舒服!” 说着话脑子开始乱乱的,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猛地拉住她的手,一伸手从背后抱住她柔软地腰肢。 蝶儿惊呼一声,“干吗?”随即已经感觉那火热的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吓了一跳,惊叫道:“黄杰,我不是那个意思。” 蝶儿如天籁般的软语使得黄杰有点冲动,他抱着蝶儿深吻下去,喃喃道:“我想你。” 蝶儿无力地任黄杰温柔,恍然才明白自己太沉迷了。蝶儿抬起头,轻推黄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即又想起了一件更要紧的事,就侧头问道:“黄杰,你不会觉得我是不正经的女人吧?” 黄杰见她紧张的盯着自己,心里轻轻叹口气,认真地道:“怎么会,傻丫头?” 蝶儿就松口气,轻声嘀咕:“那就好,我希望把最美丽的印象留给你。” 黄杰笑道:“你真的这么想。” 蝶儿就不满地瞪着黄杰,声音大起来,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要我主动求你不,你怎么一点不像霸道的黄杰啊?” 黄杰的心快飞翔起来了,但没有吱声。他想到上次拒绝自己的蝶儿,这一次怎么那么温情了,莫非今晚自己差点被暗算,蝶儿感动了,但黄杰不能乘人之危,要博取美人的心,要靠魅力与人格。 黄杰见蝶儿一直不吱声,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轻声道:“喂,你没生气吧?其实,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说完这句话,蝶儿感到一股心酸的幸福从心底涌起,她柔声说:“黄杰,抱抱我!” 黄杰心中就又是一暖,摇摇头道:“算了,我躺在我床上休息一会儿吧,你累了就回去休息。” “我不想睡。” 黄杰笑笑道:“或许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看着蝶儿翻翘的睫毛,俊俏的脸蛋……看得口干舌燥。 经过多次风潮,麻三厌烦了,他吵着要退股。黄杰的母亲得知儿子差点又丢了小命,坚决要求黄杰回南京,父亲派来士兵,黄杰看到母亲哀求的眼神,心软了,他不得不随母北上。安爷年岁逐增,也不想过着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把股份也退了。 “上海大药房”面临关门。 乔波经过深思熟虑,把药房所有股份购买下来,“上海大药房”重新营业。 浦江纱厂在平息工潮后,叶氏兄弟对工厂进行了改革。工厂暂时没事。叶天佑和叶天宝经常会来邀请乔波到纱厂参观。大家你来我往,发现问题共同解决。 “上海大药房”开张后,乔波开始振作起来。他一改回上海滩之后的低调风格,开始出入各大交际场合,广交朋友。生意上的手段硬朗起来,对川端商会的对安洪两家长久的肆意欺压,乔波开始觉得需要采取一定力度的反击。 顺子在生意场上一帆风顺,在上海滩的名气越来越大,可是他的这些辉煌业绩,在晓婵眼里并没有多少价值。她从来不缺钱。 顺子心里只要一想到晓婵冰冷的眼神,心里就很烦躁。他反思自己当初明知道晓婵不喜欢自己却要和她结婚,是不是太自私了,当初只因洪家可以给自己名扬上海滩的机会?难怪晓婵看不起自己。但那是过去了的事情,我拼死拼活地积攒家产,并没有私吞,也没有因为晓婵对自己冷漠而去找过别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即使自己有一些私利的想法,那也差不多抹平了吧。是不是晓婵心中另有他人?如果是这样,自己不是成了罪魁祸首吗? 再想到玉琪,自己一意孤行要鄙视她,最终……她爱上了一位日本恶魔,顺子想想这些事情,头就大,他甩甩头,端起一杯冷水往头上浇,希望冷静自己。 老管家段叔经常在晓婵面前夸顺子,认为顺子有经商头脑,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然而,这些夸奖对晓婵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还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看书,绣花,看电影,偶尔叫丫鬟、保镖随同她去百乐门看女人跳舞,慢慢地晓婵爱上了跳舞,有时还和舞女喝酒,直到喝醉,才醉醺醺回家。 顺子觉得晓婵这样闹下去,有辱斯文,但又不便强加干涉,只交代保镖加强安保工作,不能让晓婵有一丝闪失,晓婵听后,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冷笑。 在“上海婵顺药店北号”也重新开张经营,营业额大增。 1937年“八一三”抗战爆发。上海成了火药库。 阿健把怀孕的燕子送回苏州乡下。 为安全起见,顺子安排阿健也带晓婵和仆人等回阿健的苏州老家避难。想不到老家那边也有日军的残余部队在游荡。于是阿健又带着这一家子辗转到母亲的娘家浙江某山村避难。 乔波、顺子镇守上海洪家产业。战争另一方面促使了药店营业额的增大。大量的伤员、难民急需药品。乔波在适当的机会下,派顺子通过特殊渠道给前线抗日的国民军送一些急需药品。 婵顺药店所在的地方成为日军势力范围,所以这事儿也是玩命的,只能适可而止。 “顺子,安家那边怎么样?” “安家在法国人的势力范围内,暂时没事,埔江纱厂也在正常经营。乔波哥,蝶儿小姐这些年来都在等你,但最近……” 乔波挥挥手:“他们安全就好。” “哪能不安全,人家现在有大人物罩着呢?” 乔波的心好像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一痛,不再言语。当初的愿望全然落空,宿命不可逃。 他点燃一支烟,顺子忙上前帮他点燃。 “玉琪,怎么样?” “和那日本鬼子川端混在一起,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疯了,不要管她,我当没这个老乡。”说到玉琪,顺子就气得没地方撒气,“从小,他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那日本鬼子就是利用她呢!” “人各有命。”乔波说着,眼神深邃起来。 乔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日军疯狂地轰炸。其势力范围内,当地各业商店大部分关闭,居民也纷纷逃离。为保护人身和财产安全,上海大药房暂停营业。 晓婵这几天在浙江一个叫岭后的地方过得挺惬意。先前鬼子来过几次,发现穷乡僻壤没有任何油水可捞,走了,炸那穷地方,也是白费子弹,于是乎,不来了。倒是一些杭州城的商贾名流发现这个空白点后,悄悄躲在这里避难。晓婵来这儿后,发现这里有唱评弹的女孩儿,晓婵的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评弹。江南女孩儿抱一琵琶,用甜腻可人的吴侬软语演唱,唱腔优美,表演逼真,丝弦清越,给战争中受尽磨难的人们以莫大的安慰。 这天傍晚,晓婵刚刚吃好饭,就开始琢磨着去听秀儿唱评弹。 想起隔壁俏丽可人的评弹女孩秀儿,晓婵立马就精神起来,她站起来看看表,七点多了,今晚要向她学唱几句。 阿健看着晓婵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微笑,心里也松了口气:“去吧,早点回来,让燕子陪着你去。” “阿健,不用燕子陪,这儿挺安全的,才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哪会有什么事儿?再说,燕子刚生小孩儿,我不忍心呢!两家就隔着一堵墙嘛,没事。” 晓婵轻巧地踏着步子出了门。 刚到了秀子家,晓婵就发现今晚不一样,不是说好了,晚上只教我一个人学唱评弹吗?怎么平添了那么多看客?还有一些陌生男子,晓婵觉得气氛不对,转身离开。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晓婵面前:“晓婵小姐请留步!” “你是谁?”晓婵毫无惧色。 “不愧是大上海来的小姐,见过世面的,一点不惧怕。” 话刚说完,又闪出一个男人:“上海小姐又文静又漂亮,你看看那旗袍,光鲜华贵;你看这身姿令我们这些很久没有饱过眼福的男士们大快朵颐,一个个就差没流哈喇子。” 来人在晓婵开叉的旗袍边隐约闪现的大腿上盯了几眼,他挽了一下袖子,甩甩刘海,自觉风度翩翩,风流倜傥,他像上海男人那样端着架子问道:“看看,我这长相,还配得上你吗?” 晓婵很镇静,但心里却是没有谱,她不知道这票人是什么身份,这穷乡僻壤的,看来这一次在劫难逃,逃多远,都有人跟着。 晓婵想,大不了一死。人想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几位大哥,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晓婵打了个哈欠,“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这就回去了。” “这美人儿打哈欠也很好看。”那男人伸出一只手说道。 晓婵听了这话,嫣然一笑:“说吧,要我做什么?” 那男人陶醉在她的笑靥中,嬉笑道:“有人请你唱评弹。” “我不会唱。” “有秀儿陪你!” 晓婵在上海两次被绑架,两次都是乔波和顺子舍命相救,按理自己应该感恩顺子,但是晓婵总觉得顺子只是为了洪家财产才势利地和自己结婚,并不是真正爱自己,他爱的人是乔波。这一次乔波和顺子都在上海,自己在杭州,加上结婚后没有对顺子好过一天,即便自己有难,恐怕情况也不如从前了。晓婵想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笑笑,驾轻就熟地和那帮人走了。 路边停着一辆车子,秀子已经坐在车上了,旁边有人看着她。 小个子男人看着晓婵两片红唇轻轻说话的样子,莫名兴奋。 “请,请晓婵小姐上车。”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痒得厉害。 阿健得到消息,说有人把晓婵带走了,抄着家伙拼命赶过来。 他刚接近汽车,就被人一脚踹开,四五名满身痞气的青年一拥而进,一个个满脸凶相,其中一个大光头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阿健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一个耳光抽过去,嘴里骂道:“不识相的家伙,给我滚!”燕子见势不好,一把抱住阿健,这嘴巴才没抽到阿健。 阿健还在愣神时就觉头发一疼,已经被那脸上带刀疤的大光头揪住头发,噼啪噼啪就是几个嘴巴,骂骂咧咧道:“小赤佬,到杭州来还敢横!这女人我泡定了。你真是活腻味了敢!” 阿健被这几个大嘴巴抽得满眼金星,险些当场晕过去,当看到一名痞子用匕首向自己走来时,就觉得全身发热,猛然发飙。 燕子毕竟是女人,没几下字就被撂倒在地上起不来。 晓婵看到阿健和燕子受伤,趁身边看管自己的男人不在意,夺过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对那矮个子男人说:“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否则我死在你们面前。” “晓婵……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矮个子男人带着哭腔喊道,“混蛋,谁敢乱欺负晓婵的家人,赶快把他们扶起来送回去。” 晓婵走过来对阿健说:“没事,你们先回去!我自有办法。” 第55章 上海沉沦 天涯相伴 1937年,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十里洋场,上海,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日本人像蚂蜂一样涌进上海。川端一直保持在高度兴奋状态,他认为壮大自己实力,扩大地盘的时候已经到来。第一个要吃掉的对象就是老对手安洪两家共同拥有的埔江纱厂,把他们彻底排挤出上海滩;第二个要排挤的是乔顺大药房,这在战争年代可是赚钱的行当;接下来就是要接管洪家十六里铺的多家码头,还有火柴厂、棉花加工厂,安家的安汇银行等。 玉琪走进来,她今天开始正式改穿和服了,秀丽的脸上有几分浅浅的微笑:“川端君,喝早茶,清肠润肺的。” 川端正在纸上画着示意图,见玉琪进来,心情大好,讨好地说:“玉琪,你来看,这是黄埔纱厂影院,将来你就是这家影院的老板,你想演什么角色就演什么角色。”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玉琪有点感动,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我没有看错你,你是爱我的。” 川端帅气地一笑:“玉琪,我会一辈子把你带在身边,过来。”川端只要看到玉琪那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那细葱般翘起的兰花指,就莫名兴奋。 “天使,你是我的天使。”川端心里燥热起来,抱住玉琪。玉琪腰肢一扭,温顺地倒在川端怀里。 上次川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黄杰、乔波关押起来。安老爷意识到了危险一步步逼近安家。安老爷安排峰叔把妹妹安月和他们的孩子送往苏州老家,把一些重要的家产连夜安排人手转移走了。人和物一消失,热闹的安家大院顿时显得寂寥空旷。 安老爷站在院子里:“蝶儿上海不是久留之地,你去广州找安林,安林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 旁边站着的军人敬了一个礼:“舅舅,安林应该已经上前线了,让蝶儿和我随军,部队需要护士。至于舅舅,我可以把你安排在公共租界。” 原来,黄杰回南京后,直接当兵去了,在父亲的部队任参谋长一职。 “爹,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要死大家一块儿死。每个人的安危你都想到了,唯有你自己。你没为自己着想。” “说什么死呢?我年岁大了,活够本了。你们还年轻,安家的产业要后继有人。你不愿意去广州,就和黄杰走。” “爹,都什么时候了,我要一直等在你身边,战争会结束的,我们会没事的。” 说话间,安家的大门被敲响。蝶儿看了看父亲。父亲脸色凝重。他对黄杰说:“你先到里屋那个新挖的隧道里躲躲。我来应付。” 黄杰犹豫着。敲门声越来越不礼貌,显得急促而烦躁。 “快,先躲起来再说。”安皓提起拐杖向黄杰打去,黄杰后退几步。 “爹,” “快走。” 他边退边转身向里屋奔去。 门开了,是三个日本兵,并排站在门口,还有一位中国人,想必是随从翻译。 那中国随从说道:“安老爷,打扰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日本陆军大佐秀天君,刚来上海不久。” 安爷想,刚到上海滩,就以这么大的来头骚扰安家,安家值得他们如此隆重地光临? 秀天君说道:“久闻安爷大名,今日冒昧登门,希望没有惊扰您!秀天君特意来拜访安老爷。” 安爷漠然点头,说道:“各位请!”安老爷拄着拐杖往里走。 四人跟在后面。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鸟雀在孤寂地叫着。三双军靴蹬蹬地踩在青石板上,鸟雀受惊而飞。 安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客人倒茶。 “请问,诸君来此有何贵干?” 那个中国男人看了看三位日本军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对安老爷说:“你的儿子安林现在在国民党部队服役,他严重地干扰了我们进驻上海的计划。从今天起,你就只能呆在安公馆,有专人特别照顾您,不准步出安家一步,有了安林的消息要及时通知我们,否则……” 说完,大佐挥挥手,立即有五位身着黑色长袍的日本武士应命而至。他们昂首立正围在安老爷的身边。 安老爷从报纸上得知,国民革命军已经封锁了长江沿岸一些城市,以此抵抗日军的侵略。莫非安林回上海了? “安老爷,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效劳!”翻译男人对安老爷说。 安老爷情绪激动,胡子微微颤动着,但极力控制自己,慢慢归于平静,他低沉着声音说:“我不需要人把我当动物一样看管,你们这是非法软禁,而且犬子已经五年没回过上海了,你们是不是情报有误?” “委屈安老爷了。等战事平静下来自有说法。安林一回来,就马上向我们报告。”大佐交代后,留下几名日本士兵后,转身离开。蹬蹬的步伐在空气里显得很冷酷。 安老爷闭上眼睛,狠狠地用拐杖在地上敲着:“竟然软禁我!简直是侮辱我!” 黄杰躲在里间间的隧道把一切都听清楚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里急剧地思考着,深夜趁这些家伙睡着时,怎样才能把舅舅救出来,然后通过隧道逃离这里。 安老爷也在担心躲在隧道的黄杰和蝶儿。 夜色如墨。安家笼罩在夜色中。 安林已经回到了上海,由于战事紧张,没空回家看望父亲和妹妹。安林心存惭愧。作为国民党高级指挥员,对上海的战事早有预测,却是没抽空先回上海安顿家人。 安林带着负疚之心趁夜色潜回家。 乱世。一切以小心为上策。夜色浓重,安林带了两个身手非凡的卫士翻墙回到家。 院子里寂静无声。 因职业习惯,三人贴窗观察了一下父亲的书房。父亲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父亲正低头在看书,脸色苍老,几缕花白的头发耷拉在额前,安林心酸无比。 南下广州多年,父亲衰老了。安林绕过抄手游廊,翻身飞过小花坛。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一闪,安林警觉起来。身体紧贴墙壁。三人屏住呼吸。紧接着,看见另一个身影端着杯子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安林仔细辨认,是日本人。 安林谨慎起来,想不到日本人侵犯到家里来了。他摸出手枪,使了个眼色,三人分散开来。 一日本人走进书房,把茶杯放在书桌上,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好像是要安老爷把这茶喝了。安老爷头也没抬。没想到这家伙脾气可大,许是夜深困倦了,伺候安老爷一天太累了,这下子疲倦、怒火一起爆发,他端起杯子往安老爷脸上甩去。另一日本人上前制止。 安林瞄准那人的眉心,扣动了扳机。那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同时,在另一人惊愕之际,安林发射出了第二颗子弹。子弹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显得清脆嘹亮。隔壁刚换班的三个日本人警觉地翻身起床,紧握武士刀冲出房间。安林的卫士,两位狙击手利落地解决了惶恐中不知所以然的他们。黄杰和蝶儿躲在隧道里,一直在寻找机会就安老爷,但苦于日本人轮流看管住父亲,一直没有机会。这下一听到枪声,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从隧道里钻出来。 “爹,爹……不要杀我爹。” 黄杰哭喊着冲过来。安林扶住安老爷:“蝶儿,是我,安林。” 蝶儿一看是安林,绷紧了一天的神经顿时送了下来,她无力地流着眼泪,说了一句:“哥,你终于回来了。”就晕了过去。 安老爷瘪瘪嘴:“黄杰,你们饿了一天了。傻孩子怎么不逃呢!真是傻孩子!” 卫士忙给蝶儿掐人中。蝶儿醒过来后,还以为在梦里。人生如梦。安老爷端了一碗晚上做的面条给蝶儿吃。蝶儿吃不下。 “安林,你怎么也这么傻?爹老了,你不用冒风险来救我!” “爹,不要多说了,这次我们的部队由于南京大本营里的奸细的出卖,封锁黄浦江行动失败!导致日海军舰炮直接轰击我部队。至少多死了几万人。一个团的人拉上去(在舰炮轰击下)。十分钟就没了。爹,上海太危险了,我马上送你离开这儿,到重庆去。峰叔和姑姑,还有孩子们一个星期前已经从苏州转到重庆了。苏州也是日本人的势力,很危险。” “我死也要死在上海。”安老爷不愿离开上海,“我的埔江纱厂,我的银行,是我们安家的心血啊。” “以后,这些会回到我们安家,爹,先走,日后再做打算。” “走。”安林和卫士架起安老爷消失在夜色里。 太阳懒懒地照在安家大院,这里就像一座硕大的坟墓,五具尸体神态各异地躺在安家大院。 秀天君看到这个悲惨的场景,心都碎了:“下一战,你们死定了!” 晓婵在杭州一偏僻乡村被一票人抓走后,经一天颠簸,莫名其妙被关进了苏州一间屋子里。 她马上发现,关押她的这间屋子是一间的禁闭室,室内除了一张椅子和一张简陋的床外,空无一物,生活极不方便。窗户很狭小,几根栅栏也生锈了。阳光钻进来,晓蝉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禁闭的猎物,看来想从这儿逃走是没有机会的。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粗鲁的开锁声,吱呀一声,生锈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年轻,漂亮,穿着日军的军服,神气活现。她看了晓婵一眼,冷笑道:“洪家大小姐也会有今天啊!” 晓婵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男人笑,不语。女人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人?我嘛,他的翻译,日本大戏院的演员玉琪。他嘛,是我的主人,秀田君。秀田君想要和你交个朋友,找你帮个忙,是小忙,你张口就能解决的的小问题。走吧,秀田君请你去隔壁屋里坐呢,你也需要喝点水吧,那边有。” 晓婵看着那扇窗子,没有搭理她。 男人矮壮,肥脸,圆肚子,像只葫芦。他踱着步子走向晓婵,说了一句日语。 女人翻译:“他说,不过去也行,就这儿说吧,他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助,就是让你丈夫顺子用药店所有的药品来换取你的自由,并且你们的药必须都供皇军使用。” 晓婵对着窗映射出一丝光线,嘴角弯起,笑着:“原来是玉琪小姐,听说过。怎么,当上汉奸了?不过这笔账于我无关,药店是他们的。肯不肯换,应该去找他们而不是找我。” 玉琪瞪了她一眼,翘着兰花指朗道:“晓婵小姐,嘴巴干净点,这里可不是你们洪家,小心有人对你动粗。”她扬了扬手里的枪,一脸冷笑。 葫芦回头训了一句玉琪,又绽开笑颜请晓婵到去隔壁屋。 晓婵挪步向外走,她可不想死在这间几近与世隔绝的小屋里,要死也要找个体面的地方。玉琪跟在后面,心里妒忌极了:毕竟是大家闺秀,连这种时候都能娴静儒雅,岿然不动。 晓婵走着,发现走廊上有几位日本士兵,紧握着长枪,神色冷漠,透着一股深藏不露的杀气。这里可能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晓婵走进屋,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杯茶。屋子的另一边,靠窗的那一头,摆着一些竹签、火钳,旁边燃着一盆木炭火,火势汹汹,看样子是要给晓婵下马威了。 秀田君看了看那盆火,用火钳拨弄了一下木炭,把木炭翻过身来,红红的火光照得秀田的脸蛋像粗脖子的大红公鸡。 他放下火钳,慢吞吞走到晓婵面前,款款入座,然后示意玉琪过去。 玉琪走过去,两手背在身后:“洪小姐,我们已经派人去上海送信了,你的先生如果在乎你,他很快就会到这儿。如果不在乎你,那就难说罗。要看你的命,这战乱时期,个人自身难保的,说不定他不来。你万一出什么事,洪家偌大的家产就改姓张了。聪明点,答应我们,马上就放你走。” 玉琪端着茶杯,走近晓婵,说:“喝点水。” 晓婵接过水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说吧,需要乔顺药店的药干什么?” 秀田把弄着火钳,笑嘻嘻地说:“皇军需要大量的药品,需要你们的友情帮助,但据我所知张大顺先生和乔波先生的乔顺药店目前在上海滩生意最好,药流量最大、产品最齐全的药店,我们很感兴趣。” “对不起,药店生意,我从不插手,也不知道药店的任何情况。你说的这些我闻所未闻。”” “洪晓婵,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以为现在在你们洪家啊?”玉琪咄咄逼人地警告她,“我们知道你在洪家的地位,药店在上海的重要作用,说吧,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你们?你算什么人,日本人?”玉琪反问她。 “你故意羞辱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玉琪被激怒。 “见了棺材,我也不说呢?” “那只有死路一条!” “我以为像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 “我怎么了?我现在可以叫你死,也可以叫你生不如死。” “你不觉得你已经生不如死了?” 两人唇枪舌剑,双方互不相让。 秀田君听罢,冷下脸说:“让她准备吃苦头吧。” 言毕朝外面喊一声,“来人!” 外面打手应声而现。女人翘着兰花指吩咐他们:“动手吧,交给你们了。” 第56章 四海碧波 天涯相伴 两人粗鲁地将晓婵反手按倒在凳子上,晓婵想反抗,但动弹不得,转眼间,晓婵被他们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打手操起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火钳在晓婵面漆那晃动着:“看来你还没有见识过我们会怎么对待一个愚蠢的顽抗分子,告诉你,我们的时间宝贵得很,不要考验我们。你长得很漂亮,最好别让我们用刑,用了刑你的漂亮就会大打折扣了。” 这时玉琪走进来,对晓婵说:“现在答应我们还来得及,否则你这么漂亮的脸马上就要成丑八怪了,到时,张大顺不要你,看你还傲气什么?” 晓婵的目光落在火钳上,默默吸了口气,准备受刑。她开始等待死亡,用死亡来捍卫尊严。 玉琪看到上海娇小姐洪晓婵在酷刑面前面不改色,有此骨气,心里增添了几分敬畏之情,她说:“我再说一遍,现在说还来得及,别不识相!” 晓婵秀目圆睁,睥睨着她。她的眼睛目光清冷,像冬日里的冰条,玉琪再次受到刺激,她本能地弹跳起来,尖声高叫:“给我打,狠狠打!打死她!” 两个打手听到命令,举起手上的火钳…… 晓婵抬起头,久久地看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她不知道他们要将她怎样处置。但她想好了,她不怕死。 一声日语叽里咕噜地传过来:“慢……” 夜里,高墙深筑的小院里静静的,夜色笼罩下,四周的一切显得飘飘渺渺,院子里寂静无声。 顺子接到阿健的飞报,得知晓婵已经被送到苏州某监狱了。 在上海的乔波和顺子绞尽脑汁,最后认为只有打电话求救于在南京的黄杰,通过黄杰的父亲黄司令与苏州的日本军方接触,可否打听到晓婵被关在哪里,要怎么才能救出来。 电话接通南京时,得知黄杰已随军,现在在苏州。 顺子急疯了。原来黄杰救出安爷和蝶儿后,就接到命令去苏州待命去了。 乔波正在药店里忙着,一神秘男人走进来,送了一封信。 乔波忙打开信。信上说,请顺子到苏州一趟,有人有要事相商,顺便可以见到他的妻子洪晓婵。 顺子一看,二话没说,就随送信人起身。 乔波道:“要小心,但也别怕,我会派人暗中跟随过去,黄杰那边也会想办法帮忙。” 送走顺子,乔波和雇来的人立马一路跟随顺子到了苏州。 原来黄杰救走安爷和蝶儿后不久,接到军方命令,前往苏州待命。 那天,安林过来把父亲接走,上海形势越来越紧张。安爷抓住椅子不肯离开上海去重庆。 安林强行架着父亲离去。蝶儿随黄杰前往苏州待命。 记得那天离开上海时,蝶儿抚摸着父亲平日里常坐的雕花椅子,暗自垂泪。浩瀚离愁中,蝶儿在战乱中再次与父亲离散天涯。也许人与人的相聚与离散是命中注定的。 “蝶儿,时间不早了,这儿太危险,我们走吧!我会帮你找到你的父亲和哥哥的。”黄杰细心地安慰着,手扶着哭泣的蝶儿,“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我的能力。” 夕阳迷离,蝶儿随黄杰秘密撤往苏州。黄杰此次前往苏州,受命国民政府潜往苏州观察军情,见机行事,利用亲日高层的矛盾,做分化工作,并收集情报。 作为党国的特工,军统的干员,黄杰带着蝶儿秘密撤退,身边多了个女人,多少有点突兀。于是和蝶儿商量,算是自己的太太,这样好做掩护。 蝶儿笑道:“没有八抬大轿,我怎么好就这样随随便便做了你太太。” “这不是特殊时候,安全起见吗?” “正合了你心。” 至苏州,蝶儿以黄杰太太的身份作掩护呆在黄杰身边。黄杰携蝶儿住在一花园洋房内,黄杰因父亲的关系已安排在国民政府苏州军事委员会工作,以示恩宠。 蝶儿到苏州后,一改在上海滩时淑女的形象,开始喜爱交朋结友,吃喝玩乐,生活奢靡。蝶儿既然也开始学玩牌,跳舞,化妆,有时赌钱,每天打扮得时尚典雅,出入一些高官要员的交际场合,与一些太太们打得火热,十足的国民党高官太太的派头,而黄杰对此也不过问,为蝶儿奢侈的生活提供雄厚的资金保障,并乐此不疲。 一日,蝶儿随黄杰至苏州河散步,闻评弹《苏州河边》,顿感世事沧桑,惦记起重庆的父亲、苏州乡下的干爹来,一时似箭穿心,他想去看看乡下的干爹。 黄杰不愿蝶儿此时看望家人,毕竟现在的苏州,局势不明,怕是这样做,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危险。黄杰为讨蝶儿欢心,带蝶儿买苏州刺绣,喝苏州黄酒,在清风吹散中感受家乡的气息。黄杰身边有此红颜知己,四海碧波,天涯相伴,心里自是幸福。 是夜,黄杰接到部门密令,有一上海富商的太太被日本人关押在日军某地下审讯室,要想办法营救出来,或以外交手段把那女子解救。 黄杰一到苏州拿到材料一看,豁然发现被关押的女子是洪晓婵,上海赫赫有名的富商自己的兄弟顺子的太太。 黄杰连夜赶到宪兵司令部。一番复杂的斡旋,在日军头儿秀田君的带领下,来到地下室。 这时打手正举着通红的火钳对着晓婵大理石板秀丽的脸庞。 顺子到苏州后,来人把他带到一间密室,提出要用药店抵押换取洪晓婵。 顺子当场拒绝。 他们把顺子赶出去,通知他来收尸。 乔波找到顺子,说服他用药店抵押再说。 顺子以为这是乔波所有的心血,抵押掉药店就什么也没有了。 乔波安慰顺子,钱没有了,我们可以重新再来。妻子没有了,无法替代。洪爷在地下有知,会怪罪我们。 顺子心里下不了决心。 “兄弟,你的恩情,顺子一辈子难以报答。” …… “这么漂亮的脸如果被火钳熨帖一番,岂不是暴殄天物?怎么下得了手?”黄杰嬉笑着。 两位打手愕然而立,手停在空中,像凝固的雕塑。 秀田君用日语对两位大手说了一通什么话,他们退了出去。 玉琪阴笑着:“你命正好,这关键时刻怎么就冒出个英俊男人来为你说情呢!” 晓婵看着来人,觉得很陌生,但眼神很熟悉,黄杰默默对她点了点头。晓婵终于认出那是穿了军装的黄杰。 玉琪对黄杰说:“你来头可大哦!想不到先生一出面,顺子就愿意以药店为抵押救出自己的太太。先前,我们可是和他谈了几轮,就是不肯放手,川端先生才派我来苏州一趟,出此下策。听说他们夫妻关系冷淡,这下怎么愿意交出药店?” 黄杰没理唠叨着的玉琪,而是请求他们马上给晓婵松绑。 晓婵的手被反绑着,绳子生生地深扣在细嫩的皓腕上。一道道红色的印痕醒目地手臂上,晓婵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放松肌肉。 黄杰低头对晓婵,安慰道:“张太太,受苦了,请!张先生在鄙府等你。” “谢谢先生。” 四人鱼贯而出。 秀田君像一只战胜的大公鸡,咯咯地叫着往前走,想不到,吓吓她,乔顺大药店就将乖乖地交出来了,归属于大日本皇军大佐秀天君,川端在上海管着,我可以坐收渔利。 秀天君把晓婵、黄杰带到办公室。顺子已经在此候多时,见晓婵进来,顺子忙站起来:“晓婵……” 晓婵眉宇舒展了一下,眼神也光彩了几分,顺子霎时捕捉到了这个令他兴奋的信息,这是结婚以来,顺子看到的最温暖的表情。顺子的心温情起来。 秀天君站在那面耀武扬威的日本国旗下,带着几分动情的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玉琪翻译说:“感谢黄杰先生在这特别时刻给我们大和民族提供的友情支持,为此表示感谢,特请几位留下来用餐。” 乔波今天穿着深色西装,系着领带,眼神睿智精明。曾经的牢狱经历,五年上海滩的沉浮打磨,在乔波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初在苏州时的学生模样。秀田认不出眼前的乔波就是七年前苏州学生抗议日军侵略的领袖人物。七年,很多事情都变了。秀田抓的人太多了,七年时光足以模糊他的记忆。但乔波没忘,他怎么会忘记这些?这是第二次交锋。乔波想,总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赢。他的心里坚硬得像一颗子弹。冰冷欲喷发。 乔波站起来,很礼貌回答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一趟交易,大家各取所需,不需要感谢。” 他又转过头对玉琪说:“玉琪小姐辛苦了,改天请川端先生过来办交接手续就行。” “乔波先生真是爽快人,毕竟是见过大世面,处事不惊,出手大方。” 乔波没理她,对晓婵说:“晓婵,我们走!” 黄杰一直默看着两人之间的交锋。 黄杰的车停在宪兵司令部的外面。三人上车。玉琪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在生死之际,会有人这样不顾一切来救自己吗?川端?顺子?黄杰?安老爷?蝶儿?家人?”她摇摇头,似乎除了川端,其他人是不会来救自己的,最后想到家人。是的,回苏州了,是该回家一趟。 车到了苏州沧浪亭二号公馆,黄杰的家,慢了下来。车上,黄杰问乔波:“你们是不是先到我那儿休息一下?” 乔波说:“大家一定很焦急,还是先回上海去报个平安。” “也好,有空过来看看我!” “好的。”黄杰欲下车,握握乔波的手。车窗开着,这时,乔波看到了蝶儿,她站在公馆门口的大樟树下。两年不见了,她还是那样,清爽干净的样子,只是身上多了几分华贵之气。她正眺望着徐徐开过来的车子。蝶儿的模样总是能很轻易地攫住软化乔波那颗日夜坚强的心。乔波看着蝶儿,晓婵看着乔波,但晓婵心里的那份怨恨慢慢减淡。如果,如果刚才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活着,要珍惜。 车缓缓启动,蝶儿目送着车子远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蝶儿看到了车里的乔波、顺子和晓婵,见黄杰向自己走过来,说:“黄杰,谢谢你!他们总算没事了。” 黄杰一反工作时的严肃,嬉皮起来:“怎样谢我?”他放肆地看着面前美得令自己销魂的蝶儿,身体急剧地反应起来,这个女孩一直在自己身边,却是守身如玉。 蝶儿笑笑,低头。黄杰欢喜地揽住蝶儿的腰肢回屋。风月有情,此生无求。 “要不要靠着我?这样会舒服一些,试试看。”黄杰下车后,顺子靠近晓婵,侧着身,斜伸出自己的肩膀,请晓婵靠在上面。她太虚弱了。 晓婵没有拒绝,她轻轻地靠在顺子坚实的肩膀上,然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你这样舒服吗?你冷吗?” 晓婵不说话。 顺子悄悄地伸出右手把晓婵半抱着,这是顺子第一次抱住洪晓婵的身体。世事如梦。他看着窗外的一排排向后退的树,又看看靠在自己怀里的晓婵,轻轻地说道:“晓婵,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晓婵似乎已经睡着,但不久,两颗清泪滑落下来。顺子用手轻轻拭去。 苏州乡村,古木参天。燕子、阿健早在村口等待。阿健这天吃不下睡不着,如果晓婵有什么闪失,自己也不想活了。 看到晓婵安全回来。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家里已经做好了饭,秀儿给晓婵煮了姜汤,暖了暖身子,经这么一番折腾,晓婵的脸色有点苍白,刚才在里面还挺倔的,此刻回到家,顿时全身无力。 乔波对阿健说:“我没想到晓婵这么坚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洪爷的女儿秉承了洪爷的性格,当然什么也不怕哦!”阿健这下子声音昂扬起来,“想当年,洪爷两把枪闯荡上海滩创下这片家业。” 说到家业,顺子愧疚起来:“顺子不才,让洪爷失望了,药店这次要无偿让给川端了。” “这可是洪家的家业啊!凭什么给他们,这不是明抢吗?”阿健激动起来。 阿健不解地看着顺子。 晓婵低声说:“不怪他,是川端与秀天君设计把我抓起来,然后要挟乔波和顺子,用药店换我,乔波是为了我……” 阿健愤愤然,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那唾沫像子弹一样飞出去,好像要去击中川端:“这些老狐狸,狡诈阴险恶毒卑鄙无耻!呸呸。” 阿健呸完之后,良久才说:“顺子是对的,有什么比得上晓婵能安全回来呢?这些野兽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一出上海就盯上了。这么欺负人,洪爷在,定叫他们血海滔天!” “这些都不重要,还希望大家永远能平安,不用到处躲,到处找失散的亲人。”晓婵的语句里没有怨,“昨天他们要杀我,你们都不在,我好害怕。” 听到这样的话,顺子突然心里痛起来! “对不起啊!”顺子的眼里流下的泪,晓婵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我现在觉得挺开心的!大家这么关心我!”晓婵却是开怀起来。大家见晓婵毫无怨言,气氛慢慢缓过来。 嫂子张罗做饭,一桌子的苏州菜。秀儿弹琵琶。 是夜,月色正好。见晓婵情绪不错,顺子提议陪她在古村走走。外面的空气也好。 晓婵没回答。乔波看看她并无愠色,就大着胆子拉着她的手出门。乔波、阿健第一次看到他们拉手,激动地又抱在一起流泪了。阿健泣道:“老爷,晓婵顺子好起来了。老爷,你放心吧!” 晓婵拉着顺子的手,看着美丽的星光从古老高大的树木漏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像一幅素描画画。池塘边的荷叶随风轻摇,村里很静谧。 顺子不知说什么好,绞尽脑汁最后说了一句:“你很喜欢看星星,一直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晓婵浅浅一笑,想起家里的大床上为看星星而设计的遥控玻璃板,白玉般秀气的脸上涌起了一片红晕:“是的,我喜欢自然、安静的没有任何人为的雕琢原生态的星星。” “嗯。”顺子手指夹着烟,眼神温和,烟雾从晓婵的眼前飘过,烟雾中的晓婵很美。 晓婵有些拘谨。她拢拢晚风吹乱的黑亮鬓发,低头不语。 顺子意味深长地笑笑:“晓婵,今天我从上海赶过来,我很怕你出事。他们提出的条件,我没办法。” 晓婵说:“我没怪你。我以为你会不管我?” “怎么会呢?我一定会去救你,这世上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呢?” “可如果你要救不了我怎么办?” “如果我要救不了你,我就跟你一起死,我想好了。”没有一刻的迟疑不决,顺子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晓婵突然感动地地看着顺子:“我们要活着,一辈子在一起。” 顺子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惊愕地看着晓婵,眼睛里有一种不明白的神采,问道:“晓婵,你说什么?” “我不想我们死,我想要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顺子的嘴唇颤抖着,他一把抱住月色下的晓婵:“晓婵,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最想听到的话就是这个。” 万籁俱寂,晚风轻抚晓婵的头发,晓婵感觉到心有所属的安定感。 顺子凝视着晓婵。晓婵忙低头,长长的睫毛轻颤,精致的脸庞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诱惑。 顺子小心地探出手,轻轻摩挲着晓婵的脸颊、娇柔的唇,像抚摸着一个遥远的梦。他紧紧地把晓婵搂在怀里,晓婵的身体柔软惊人,顺子顿时乱了方寸。 晓婵挣扎着想逃出来,却被搂得更紧,抱着这一温软如絮的身子,闻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体香,全身不自主地激动起来,他再次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但极力控制自己。 月色里,一切静下来了。 第57章 日商猖獗 华商堪忧 五年没回家了,一直在上海滩打拼的玉琪站在故土,陡生几许乡愁。玉琪不喜欢苏州,在自己幼小的记忆里,这里就是穷苦,是落后,是破败,顺子、阿健回家时,她总找借口不回家……后来和顺子他们志不同道不合,她就更加我行我素不回家了。五年过去了,玉琪只寄过几次钱回家,现在的她身价倍增,她想回家一趟,给父母一笔钱养老。 玉琪坐上了秀田派来的车,往西山而去。西山高树参天,清水盈盈。她曾经放过牛的地方,那些充满儿时记忆的场景重现在自己面前时,玉琪的心温情起来,她的嘴角荡起明快的笑意。开车的日本兵看着漂亮的玉琪笑着,也跟着傻笑起来。 燕子此时正在家里躲避战乱。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婆婆剥豆子,公公在杀鱼,那鱼是公公昨夜绕开鬼子的岗哨到城里熟人家里买的。孙子刚出生了,要给媳妇加强营养呢。 燕子抬头看见一辆绿色的日式吉普车颠簸着向这边开过来:“妈,不好,有鬼子来了。” “真是见鬼了,这村子平日里都不来鬼子,别慌,有妈在呢,你去里屋躲躲!”说完,大声喊着,“阿健他爹,鬼子来了,赶快把燕子他们藏起来。” 阿健爹看见一辆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一看来不及了。他紧握着手里杀鱼的刀。25年了,自己离开上海滩之后,就没杀过人。今天谁想把张家的后断了,也就别怪我老张金盆不洗手了。阿健爹张齐和玉琪爹陈宽25年前一起在上海滩混过生活,后离开回到家乡,两家住在一起,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兄弟。 车门开了,出来一女子,日本兵没下来。阿健爹张齐看到:那女子身材高挑婀娜,笔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鞋,身上那股略带男人气的气质霎时散出奇特的魅力,一双聪慧的、澄澈的眼睛! “洪--娜—”。 “爸妈。”玉琪兴奋地冲着家门口隔壁门口两位呆立的老人喊道。 陈宽定睛一看,脸色大变,是玉琪。玉琪妈却是欣喜若狂,忙把玉琪迎进家门,并对陈宽说:“是玉琪。” 玉琪看着父母,他们真的老了。 家里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玉琪亲热地说:“爸妈,这次回来一来看望爹妈,二来给阿健的儿子送礼金。” 燕子说:“谢谢玉琪姐,在上海已经给我们很多照顾了。” “我们胜似一家人,一家人哪说两家话?” 周围的乡亲看到这车并不是来抓人的,慢慢围过来看热闹,玉琪把车里的礼物抬出来,有布匹,有洋酒,有金耳环,有金项链。 邻居啧啧有词:“玉琪真有出息,出手真大方!” “人家可是大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明星嘛!” 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穿了件破背心,机灵地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到玉琪跟前好奇地张望,脆声脆气地说:“阿姨你长得真好看。” “这么可爱的孩子,怕是我们家的亲戚吧?”玉琪笑着蹲下来,拉着男孩子的手。 阿健拍拍那孩子的头说:“她不是阿姨,是你姐姐,叫姐姐!” “姐姐。”男孩没有陌生感,大声地叫。 玉琪弯下身子,顺手给男孩子十个银元,说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弟弟。 有人声音宏亮地说着:“陈家有福气,女儿名满大上海,为本乡造福,陈家庄全体百姓感谢你。” 大家向玉琪握拳行礼,玉琪不知说什么好。她拿出白银六百两帮助大家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人群哄闹起来,一个个都在说:“六百两,六百两呐。”陈宽也被玉琪这一举动震惊了。 “她怎么是坐日本人的车回来的啊?太奇怪了!有钱又怎么着?我们不要汉奸的钱!” “瞎说什么?我们西村出去的孩子哪一个会是汉奸?你看她腰佩手枪,应该是半路劫持日本人的车才对。” “对,是这样,一会问问。一定很有意思。” 人群里的声音开始杂起来。 玉琪一时不知道该解释,找了个理由道:“穿日本士兵的服装,路上安全点,蒙混过关啦!” “哦,这就对了。” 玉琪紧张得心里直打鼓。 陈宽笑着看着乡亲,心里有几分小小的安慰,更有十分的担忧。 很久,人群才散去。陈宽见时间不早,留玉琪吃餐饭再走。玉琪说自己还有急事,要赶往上海。过去那些年自己不懂事,没回家看你父母,请父亲原谅。 陈宽把玉琪请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脸色很严峻。 玉琪看着父亲,她知道父亲要教训自己了,自己这些年在上海滩的所作所为定是顺子告诉了爹。其实,玉琪慢慢感觉到自己和川端混在一起,早晚会重叛亲离,甚至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但陷得太深,罪孽太重,已是没有回头路,所以此时回家,以后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为何回家?” “父母年岁大了,我不回来一次,心里内疚。”玉琪老实地低着头。 “怕是以后无颜回来吧?” “父亲何出此言?” “孩子,不要以为父亲老了,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头脑清晰着,你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太危险。” 玉琪低着头,没有了刚才的神采。 “玉琪,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再回上海滩。”陈宽最后咬牙说,“外面那小日本交给我。” “爸,你不能这样!你知道我混到今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父女俩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争执起来。 玉琪母亲忙走进去:“女儿五年没回来,你这老头子还和她吵架?” “女儿,她不是我们女儿!” 此言一出,玉琪妈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玉琪伤心地流着泪。 “玉琪,其实你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陈宽的声音平静下来。 玉琪妈还想阻止他。陈宽挥挥手:“我们不能再瞒她了,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对玉琪不公平。” 玉琪泪眼模糊地抬起来,眼里盛满了惊愕。 “二十五年前,上海滩最红的艺妓洪娜被黑帮老大霸占,此前洪娜和上海滩金融界的教父安皓有过一段情,但黑老大把洪娜抢走了,洪娜嫁给黑帮老大后第一年生下了她和安皓的女儿,第二年生下了你。那时我和张齐一起在洪娜身边做她的保镖。洪娜至死不愿和那老大生活在一起。他把两个孩子分别安排给张齐和我带回苏州。后来洪娜上吊自杀。我死里逃生回到苏州后,隐姓埋名把你带大,还把你送去上了大学,洪娜小姐给了我们足够的抚养费用。大女儿,安蝶儿两岁时,张齐就把她送还给了安老爷,在上海长大,命运戏人,你也被卷回了上海。” 玉琪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我的父亲怎么会是黑帮老大?母亲却又是艺妓?不,你们就是我的父母亲。你们这是在骗我。” “玉琪,这都是命,当初你在上海演戏,我很安慰。但后来,你和川端越走越近,可我已经没能力帮助你了。爹老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留下,这才对得起洪娜小姐。” “不,我要回到上海滩,那里有我唯一有亲缘关系的姐姐蝶儿,我要去找她。当初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安家的事情;我还要去求得安老爷,黄杰他们的原谅。爹,让我回上海。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了结,我知道我的路怎么走。我要和他们在一起,还有你们。” 其实玉琪心里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顺子一回来告诉他们,乡亲们一定会把她碎尸万段。父母亲也跟着抬不起头。 “孩子,早日断了和川端那边的关系,否则你母亲在地底下会不安心的,要找我算账的。” “爹,别这么说。”玉琪似乎一天之间就醍醐灌顶了。她想到自己昨天为帮川端夺取乔顺大药房所做的事情,心里狠狠地忏悔着,为清洗自己的罪孽。所幸父亲不知道这些事,顺子也不忍告诉他们,顺子在为自己留下最后那点尊严。玉琪想好了,还呆在川端身边,也许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爹,相信我,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你放心,玉琪是个好孩子,永远是你们的好孩子。” 离别时,这几句颇似遗书似的话,让陈宽这位汉子流下了眼泪。 “孩子,上海不安全啊!爹怎么放心?” “我不会有事的,有危险,我就会逃回来的。” “玉琪。”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玉琪从苏州回来后,就在床上躺了两天,浑身无力,也未发烧,就是吃不下饭,夜里也睡不好。川端要找医生来看,她不让,说只是想念父母,伤心过度。 川端坐在沙发上,用烟斗抽着雪茄,烟灰缸就放在窗台上。他有点不高兴,本来准备带玉琪一起去盘乔顺大药房,顺便去赌场,但她抱歉地陪笑,说不想出门。 “等我好些了,我就陪你在那儿看那些大赌王怎么一掷千金。” “还是看我怎么一赢千金吧!没有大把赢钱机会,谁会甘心输钱?” “当然当然,你最明白。你一向是明白人。现在大药店在我们手里,顺子和乔波在上海滩越来越没实力了。”川端灭掉烟头,抬脚就走了。 看来,在苏州也不安全,晓婵和顺子从苏州返回上海。轮船甲板上,顺子轻轻揽住晓婵的腰,看着江水滚滚东去。江面上有挂着日本国旗的船来往。顺子情绪渐渐低下来,没有了药店,心里很愧疚,但他还是沉静地说:“晓婵,我们下去,这儿风大。” 晓婵很听话,靠着顺子。 这来之不易的和好,顺子很珍惜。 晓婵回家后,就把顺子的被窝搬到自己房间来了,这两年,顺子一直住在隔壁的书房。晓婵还差佣人出门买了新的窗帘回来,添置了一些新的器物。房间里一面墙上都挂着晓婵的照片,衣架上整齐地排着已经熨好的衣服,有晓婵的,也有顺子的,衣服靠在一起,很温馨。 上午刚回到家,下午就接到川端那边消息,定好下午四点在乔顺药店交接办手续。川端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一路上都有人跟踪,直到家门口一直派人盯梢。 顺子穿好衣服,晓婵给他系领带。乔波已经在楼下等顺子。 乔波把药店的公章、报表、药品清单一一装进公文袋里。 车上,顺子担忧地说:“乔波哥,我们就这样把药方交出去了,以后,我们靠什么生活。” “不是还有棉纱厂。火柴厂、码头、影院吗?” “乔波哥,我们去苏州时,由于战乱,火柴的工人几乎跑光了。火柴厂几近瘫痪。乔波哥,现在能赚点钱的就是叶氏兄弟在管理的棉纱厂。” “工人虽然跑了,但留着火柴厂,上海滩地皮值钱。顺子,你担心没饭吃,我们又不是没穷过,再怎么着也还有一个码头、影院、纱厂,再说,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的。相信奇迹,奇迹就会产生。再不行,我们兄弟俩到码头扛大包去。” 顺子笑了。 “我相信乔波哥说的话,但现在形势对我们实在不利,十六里铺那几个码头,最近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打主意,段叔,急着找你商量呢?” 乔波说:“哦,段叔?不行,十六里铺太乱,回去后,把段叔接过来和我住。” “行。” 乔波沉吟道:“看来棉纱厂也难保。听说安老爷已经撤离上海到了重庆,安蝶儿现在在苏州,叶氏兄弟很仗义,一直在为我们支撑住这个纱厂。” 顺子说:“乔波哥,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说话间来到了药店门口。乔顺大药房门口,川端、玉琪、夏国梁等人坐的车已经早先到达,身边站着两排日本武士。 “顺子,一切按计划交接,不和他们产生纠纷。现在人方为道粗我为鱼肉。以后会有机会的。记住,不要鲁莽,看我眼色行事。” “是。” 乔波迈下车。他今天西装革履,留着短平头,看起来很是干练,神清气爽。 川端刁着大烟斗,像一只企鹅一样靠近乔波:“哦,乔波先生一路辛苦了,这里累,还很守时啊。一分不差,正好9:00,像你这这么讲话算数,守时严谨的中国人已经不多了。” 顺子嘴巴一瘪,怒道:“不要动不动就打到一片中国人,说话注意点。” “这小伙子脾气一直不好,多学点乔波先生,多有涵养。” 乔波示意顺子不要说话。 第58章 刀光剑影 翩翩起舞 顺子看到玉琪,强压怒气。他擦身经过站立在大门前的玉琪,眼神睥睨。顺子看到玉琪微微上卷的睫毛轻轻闪动,眼里有一种亲情的雾气。他轻吸了一口气。没有理她,形同陌路。 玉琪对顺子的冷漠显得很惊异,惊异到血液凝固,但很快释然。 乔波抬头望望头顶上八个苍劲有力的蓝底黑字的草书“上海乔顺药店北号”,在心里说了声:“洪爷,对不住了。”就开了大门。 乔波回头看了看玉琪,她穿着一套橘黄色的套装,披肩的长发挽成一个日式发髻,樱唇玉齿,干净利落中不失秀丽,此刻的她正惊喜地踏着细细碎碎的步子和川端并肩走进办公室室,晶莹如雪的眼光鄙视地斜瞥了乔波和顺子一眼,脸颊却兴奋得红扑扑的。 顺子看着玉琪那谄媚相,心里刀光剑影乱闪。 玉琪看了乔波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诡异的快意。 双方严肃落座。 一道道程序在威严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在一些具体细节中存在分歧。他们建议小细节会后双方协商解决。 顺子如坐针毡,总算熬到了最后一项,钥匙转交。乔波示意顺子把贴好药品名字的诸多钥匙拿出来。顺子把它们如数交给了川端。顺子捧着钥匙走过去,脸色悲壮,黯然神伤,这里凝聚的不仅仅有自己的心血,还有青春、声望……如今都一去不复返了。 乔波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川端。他和这个男人较量过多次了,想不到自己的一切还是落到他的手里。他有点松弛的皮肤沉淀着商场上的沧桑风云,眼珠乌黑,目光深邃,黑色的衬衣虽然有些老气,但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种沉郁般的矜贵。他是一位商场老将,依托他的帝国。 玉琪也在看乔波,她的唇角有抹不可捉摸的笑意,她那美丽的样子令人隐隐生出几分寒气。 他也心惊,这个女子,眼里有妖一般的智慧,有蛇一样的毒气,神态谦恭,没有丝毫的慌乱。她这样死心塌地地和日本人混在一起,与亲朋好友对抗,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这样孤注一掷? 这样想着,所有交接已经结束。 川端站起来:“各位,上午辛苦了,为感谢大家的支持帮助,特在和平饭店准备了薄酒,敬请各位赏脸。” 顺子说:“乔波哥,我们走吧。” “请留步!”玉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家不在一起喝杯酒吗?” 顺子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玉琪,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玉琪小姐,别虚情假意了!” 一声玉琪小姐,情意已是隔了千山万水。 乔波和顺子走出药店,他们抬头凝视着“上海乔顺药店北号”的牌子,无语,乔波感觉它发出寂寞的光芒。乔波的眼角微微掀动了几下,眼里雾气蒙蒙,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得喘不过气。心里在发誓:“我会回来的……” 乔波、顺子上车,车子缓缓离开。乔波已经一无所有。车上的顺子歪倒在位置,眼泪经不住流下来…… 顺子下车后,直接去了码头接段叔到乔波家。 乔波回家。上海再一次无情地抛弃了他,他一无所有,但乔波心里海里还燃烧着跳跃火苗。乔波准备暂时寄身棉纱厂,和叶氏兄弟在一起,等候新的商机。热血男人,不上战场,就应该办实业捐钱捐物支持前线。乔波闭上眼睛休息。 顺子把段叔接到乔波的住所,司机开车载顺子回家。 晓婵说过,今晚等顺子回家吃晚饭。想到回家,顺子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想回去。今晚,今晚,终于可以和晓婵一起躺在那张床上看星星,不知今晚可有璀璨的群星?想到这儿,顺子心里轻松地一笑。突然觉得这事情比什么都重要。他从来没和晓婵共睡个一张床。车驶到一个路拐角,突然另一辆车从横街窜出,迎头拦住。两辆车同时发出急剧的刹车声。从对面车里跳出三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人,迅速冲上来,拔出枪对准司机和顺子,对方压低声音凶狠地说:“宪兵队查抗日分子,下来检查!” 司机举着手出来时,看到顺子已经被另外两个持枪者拖上他们的汽车,顺子转过头来,冷静地对司机:“不要告诉晓婵这事,就说我有事出远门了,叫她不要等我吃饭!”话说着,却马上被一个黑布罩套在头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那车子转眼就驶个没影。 司机吓得浑身打哆嗦,等他缓过劲来,发现顺子的皮夹掉在地上,他连忙拾了起来,回到车里。他开车回来,敲门走了进去。他没有隐瞒顺子失踪的事情。 晓婵一听说,就哭起来。满桌的菜,没人动筷。 晓婵急着找乔波商量事情,乔波一接到电话,和段叔赶紧来到洪宅。一听这事,段叔快疯了:“一定是川端那老东西,又想耍什么滑头,一会儿抓太太,一会儿抓顺子,只有他才那么阴险。不行,我要去杀了他。我一老头,命不值钱。” “冷静点,大家分析一下,你再走,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来。”乔波又转头安慰晓婵,“晓婵,不哭,顺子不会有事!” 段叔叫司机问个明白,一边拿过电话筒来,拨电话,找安蝶儿。安蝶儿很尊重这个叔叔,走到哪里,都会给段叔一个联系方式。 安蝶儿接了电话,黄杰也在家里。 安蝶儿说:“先别急,黄杰会想办法的。” 黄杰接过电话说:“先不要告诉巡捕房,如果是绑匪,会来电话索要钱款,如果是宪兵队的,他们也有一个目的,不杀顺子,早晚回来找你们谈条件。我会马上派上海那边的友人打听,稍安勿躁。” 洪家这边才舒了一口气。 晓婵哭过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着。这时电话铃响了,房里的人都顺声看电话机。晓婵走过去,拿起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粗嗓门说:“洪小姐,金条五十根,两天内备好,不然零刀割碎张大顺,先割耳朵寄给你,再割嘴巴寄给你。” 晓婵拨通黄杰的电话。 一与对方斗上手,黄杰就特别镇静。表现出作为一位国民政府军情人员极高的素养。 黄杰说:“不用急,我和蝶儿连夜赶回上海,天无绝人之路,不准走漏任何消息。” 但是当天夜里消息还是走漏了,第二天上海各大小报都报道了这个消息:上海滩新贵张大顺被不明身份的匪徒绑架生死不明。 黄杰拿着报纸,这究竟是谁干的?消息又是谁走漏的?绑匪自泄消息,目的何在? 上海丽都舞厅。玉琪陪川端在招待客人。这位客人就是川端靠山,日本驻苏州宪兵队大佐秀田君。 为了在上海滩攫取最大利益,逐步成为商业霸主,川端早在十年前就依靠秀天君,他的商会每年40%的收入要供奉给秀田。 今晚,玉琪的任务就是陪苏州来到日军宪兵队要员秀天君跳舞。玉琪上次在苏州已经和他打过交道了。两人并不陌生。 苏州之行。玉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得知她和蝶儿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但蝶儿并不知晓这点。她回上海之前,要求见见蝶儿,希望有机会姐妹相认,但蝶儿已经不再上海,安家云散四处。 养父母的规劝,还在玉琪心里萦绕。此次回上海滩,玉琪心里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 回上海后,她还是回到了川端身边,甚至更加卖力。她要利用自己能和川端亲密接触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广泛收集信息,力所能及地为亲朋好友,甚至上海市民多做些善事,以洗去身上的罪孽…… 音乐嘤嘤,舞姿蹁跹。秀天君没几天就被声色犬马的十里洋场迷得有点乐不思蜀。 秀田君坐下来,看着两颊沁着细细汗珠的玉琪,讨好道:“玉琪小姐结婚了吗?” 玉琪红唇刁着细细的吸管,笑容灿烂:““我不想属于人任何男人。再说,这乱世,嫁人,给人家添麻烦,而且也没有合适的男人,得认命,强求反而添烦恼。我想嫁的人不会娶我,我不想嫁的人,何必自找活受罪?结婚,我就死了心,认命。” 秀天君只看着红唇下细细的管子,身体膨胀得不适起来:“哦,不愿结婚?没有男人,很好。” 音乐响起,再来一曲,是一阵舒缓的慢三,两人翩翩起舞,玉琪在想:“他会上钩吗?”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嘴巴贴近他喃喃道:“你真好!”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煽情的气息,不时还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乳房轻擦秀田君。 他拥着玉琪,贴近她的耳朵说:“今晚,我想去你那儿。” 玉琪嘻嘻而笑,心里暗道:“权势真是一种春药,是它在勾引我,而不是玉琪我勾引你哦,小鬼子,长得像只葫芦,却是想我陪你。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地狱。” 小别墅里。玉琪使尽全身解数,拥抱他,疯狂地与他接吻,在床上翻腾搏杀,她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吸血的妖精,捕杀猎物,吸其精髓,这是一条自我沉溺的不归路,一直走到底直到死。 又一天过去了,顺子一点消息也没有。夜慢慢暗下来。 顺子被反绑着手关押在一个只有三平方左右的小房间里,此时没有一点声音,彷佛这个世界只有顺子一个人,周围从黑沉到黑,一切死寂得无声无息地走向地狱之门。 肉体的痛与心的苦糅合在一起,顺子饿了一整天,开始感到头晕,想呕吐。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听到有人说:“人已带到,请头儿按合同付款。” “麻烦你们把他关进三楼房间,松绑……钥匙……这笔买卖……”隐隐约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两个大汉随之走进来,黑布、绳子解除的那一刻顺子大口地喘气:“这是什么地方?” 没人理他。紧接着,嘴巴又被蒙上。 一路推推搡搡,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换了地方。顺子稍稍停歇了一下,扫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一间布置还算典雅的卧室,里面设施一应俱全,但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了,卫生像刚匆忙打扫过的样子。 顺子观察了一下周边情况。茶几上放着些水果。窗户紧闭,且装有防盗窗。推窗看去,窗外是黑黝黝的小山。雨刚停,外面虫鸣声,连成一片。 顺子不知道几点了。夜,静得深沉。屋里屋外,再也听不到一点人声。这里彷佛已经被人遗弃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顺子知道对手并不一定想自己死,可能有什么条件要交换,他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时刻的到来。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他想到洪家的企业,想到一大批兄弟要生存,想到晓婵在等自己回家,好不容易……想到晓婵,他开始无法原谅自己的鲁莽。 “不,我要想尽办法活出去。”一夜未睡,但没有一个人进来。 天亮了,阳光从山顶透进来,在房间里洒下一片片清晨的暖阳。顺子坐在房间里,除了发呆或回忆,什么也干不了。 他拿起笔写道:我不想死,晓婵,救我。我刚触到你的手,亲爱的,我不想死,如果真的死了,请用你的手好好埋葬我吧!顺子想到自己历经波折,好不容易得到晓婵的理解和爱,就要永别,心中万分悲痛,他把纸折起来,飞出窗外。 半天过去了,还是没人来,时间彷佛回到蛮荒时代。顺子陷入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境。 折腾了一夜,玉琪天亮才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下午。她睁开眼睛,佣人马上走过来:“小姐,茶水准备好了,川端先生已在楼下等你多时。” 玉琪一个翻身坐起来,心情复杂:天啊!坏事了,这可怎么办?昨晚那秀田鬼子说,他们将在上海设施一个计划,绑架各行业有一定知名度的人物,逼迫其答应他们的条件,慢慢吞并中国企业。 她洗漱后,下楼。 川端迎上来:“玉琪,昨夜过得可好?” “好,你安排的生活多姿多彩,我很受用啊!” “小贱货,搞定那死老头没有?他愿意帮助我们吗?” 玉琪翘起兰花指,端着自己喜欢的绿茶懒懒地喝起来:“老头?你不是和他一样老!哪有这么容易啊!常年拿枪拿刀的人,我怕呢?没敢和他谈那件事情。慢慢来吧!叫他以后少来,像个恶鬼!” 川端笑笑,老脸复杂起来:“玉琪,我没办法,你最后帮我这件事情。等着这次任务完成后,我听你的,我娶你。” “娶我?哪件事情?你就不要骗我了。” 川端贴着玉琪的耳朵嘀嘀咕咕说了昨晚的绑架事情。 “你们,绑架张大顺?打主人也要看看他身边的几只狗,他怎么就算计到我老乡头上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他,拿他开刀?” 玉琪想到秀田君昨晚迷失的时候泄露的计划,顿时恍然大悟。她冷静下来:“哦,你要我做什么?” “把张大顺的企业全部吞并过来,包括地皮以低价转让给我们,把他逐出上海滩。” “我哪有这个能力?” “不是有秀天君的部队做后盾吗?你只要做一些亲善劝说工作就行。” 正说着,电话响了。玉琪拿起电话:“玉琪,我是乔波,听着啊!我是没办法才求你,昨晚,顺子被人绑架了。你帮助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我!” 乔波不愿找玉琪,但是他知道玉琪对此事一定知晓一二。 “好。”玉琪不动声色放下电话。 “谁啊?看把你高兴得!”川端抬起眼睛,狐疑地问,他永远像一只狐狸,狡猾而多疑。 “我一个小姐妹,说百盛来了一批货,法国的香水和旗袍。请我陪她看看。” “你们女人。”川端摇摇头。 川端起身告辞:“晚上穿漂亮点,和我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 他把带来的礼盒递过去:“里面有你喜欢的旗袍和耳环,高跟鞋,穿上去一定漂亮。” 川端的脸上淡淡地笑意,诡秘而异样。 玉琪接过去:“死老头,又想打我什么主意?” 川端捏捏玉琪的脸:“小贱货,晚上伺候我!”说完,拄着拐杖走出去。远远地,他的车门开着。玉琪看着他的车远去,心里只想狠狠地骂几句,以发泄情绪。 “小姐,该吃饭了!”佣人见川端走了,过来招呼玉琪用餐。 几个不明身份的影子在窗外一闪。玉琪放下碗筷,低声问佣人:“谁啊?” “没看到,没人。我们这里从来没人来啊!” “不对,刚才明明看到有人在那儿。”佣人抖索起来,玉琪倒是不怕,站起来,巡着院子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她又在一楼、二楼一个个房间查了一遍,她可不想晚上闹鬼。川端说过几次给自己配保镖,这死老头子到今天还没配。 一个影子一闪,贴墙而站。玉琪东看看西瞧瞧走了过去。到了二楼的尽头,她惊异地发现一间废弃的小房间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动。她准备看个究竟,这时,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不要作声,否则杀了你!” 玉琪轻声道:“又不是没见过匕首,这是在我家,有话好好说,劫财还是劫色?” “进去!”黑影把玉琪推进小房间。 抬头间,她看到了那个人:日本武士。 第59章 顺子救妻 玉琪赎罪 门沉沉地关上了。玉琪被推进了这个小房间。 玉琪塞给那武士一叠钱,说:“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房间里光线不太好,玉琪揉揉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他看到角落里有一人,她慢慢走过去,一看是顺子,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被关在这里的?关了多久?” 顺子的手被反绑着,铁门晃荡一声被踢开的时候,他惊异地抬头,脸色很疲惫,一看是玉琪,嘶哑着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别墅里,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你关在这里。” “是你们在演戏吧?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玉琪停住脚步,她想起昨晚上秀天君说过要绑架上海滩一些知名企业的老板来侵占他们的财产这一阴谋。哦,顺子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位倒霉蛋吧,算他运气,关在我的房子里。 她眨眨眼睛,紧盯着疲倦的顺子,开始谈条件:“顺子先生,我提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想办法帮助你逃出去。” 玉琪走过去,坐在顺子旁边的一个椅子上,语气平静:“顺子先生,我来到上海滩,好不容易成名,在我成名的过程中,很不成熟地做了许多伤害亲友的事情。有些事情可以说是罪不容诛。现在我的心越来越负疚。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有一天,时局变了,日本人输了,我会死无葬身之地。顺子先生,今天,我救你出去,也算我对自己所造罪孽的救赎,以后你有机会请在亲人和政府面前为我说一些好话。玉琪从上次回苏州后,下决心洗心革面。以后,我就呆在川端身边,我会努力去做一些对大家有力的事情。现在的玉琪已经不惧怕死,余生会逐渐去洗清手上的鲜血。上次,在苏州让洪晓婵受惊了,玉琪再次表示歉疚。” 顺子看着玉琪的眼睛,一时不能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她在川端身边呆得太久,深得川端的赏识。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顺子说:“救我出去?你能逃脱责任?有时候我站在你的角度去想,你选择的生活是正确的,如果我能像你这样,把问题想的简单一点,谁得势就跟随谁,心就不会太累,但是毕竟我是我,我不会选择投靠日本人,玉琪小姐,谢谢你的美意,我也不想害了你。” “我很不明白,为了爱一个女人,你可以把你好不容易奋斗下来的药店交换给别人。她那么值钱吗?“ “爱一个人是要负责任的,我如果给不了她幸福的话,我也不能让她痛苦,那一切本然就是洪家的。” “我不懂你。她太幸福了。” “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你可以视大家的安危不顾?屡次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在我眼里,事业同兄弟、爱情、友情比不重要!” “顺子,你有时太善良,太痴情,无法成就大事呢?你注定成不了气候!但是,我可以让你以后在上海滩过得风生水起,所以,我要救你,也算为你做一件事情吧。还有蝶儿是我的姐姐,我有姐姐了。我找到我的亲人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他们身边的朋友故旧也是我的朋友。”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人这一辈子,要是不能和自己的亲人呆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一直想我的妈妈。原来,我和蝶儿有一个共同的妈妈,这让我很感动很安慰,但命运捉弄人。” 玉琪的这几句话透出的伤感把顺子击倒,觉得这时的玉琪很可怜。 “我可以帮你,他们会原谅你。” “让你给我一次救你的机会。你出去要帮我去认我的亲人。”玉琪突然向顺子跪下了,哀求道,“你把我打昏,乘夜色从后门逃出去。这个房间在设计的时候有一个小衣柜,衣柜后有一个暗道,可以通向外面。这个只有我知道。” 顺子脸上没有表情。玉琪着急了:“打昏我,把衣服换过来。”玉琪把自己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一头撞在墙上,鲜血流下来。目光里面有着无奈有着痛苦。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顺子赶穿上玉琪的衣服打开衣柜,消失在衣柜后。想不到这个小别墅处处存在机关。 顺子在黑兮兮的隧道里斗折蛇行,他不知道这是通向何方,阴冷的泥巴缠在手上,他闻到了一股腥臭味。两天没进食的胃也急剧地翻涌着,但吐出来的是酸酸的水。不知爬了多久,前面隐隐约约有一丝亮光。顺子爬到洞口,探出头看了一眼,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洞口对着一尊菩萨,菩萨的头上缠满了蜘蛛网。顺子判断此处应该没有人。他爬出来。靠在菩萨身上,对面几尊菩萨东倒西歪。顺子突然想起来了,乔波刚来上海滩时被丁一绑架,也在这个庙宇。丁一已经归西,而自己在上海滩混了几年,似乎又回到了起点。人生入戏。顺子无力地靠在菩萨身上,看着院子里几只小雀乱跳,终是飞不上蓝天。 地下密室的门开了,是秀田君进来了。他低声呼唤着倒在角落里的顺子:“张先生,想开点,不就是几家厂子吗?给你一笔钱,带着你的太太离开中国,过逍遥日子去。” 没有回音。 秀田向前一步,唤着:“顺子君。” 只见那身体挪了挪,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还呻吟了一声。 秀天君大惊:“玉琪小姐,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顺子君呢?” 玉琪睁开眼睛,无力地说:“救救我吧!他想杀我,逃跑了。” “快,把玉琪扶回房间。怎么回事?谁把她关进来的?人怎么跑了?”秀天君冒火,气急之下,给日本武士一记耳光。 “集中人马,堵住外围出口,再派人到巡捕房报警,说他暗杀上海滩明星玉琪小姐,马上派人抓捕。” 玉琪一听,心里乱如麻。会不会帮倒忙啊?上帝保佑他。 顺子顺着角落低头前行。 午后的洪宅很是沉闷,门前冷清清的。突然,巷子的那边,冒出一辆风尘仆仆的车,浑身泥浆,像刚从飞沙走石的战场上驰骋归来。 车子喇叭声,驱赶着行人和流浪的猫狗,一时巷子里鸡飞狗跳,只见车子穿出巷子,驶过大街,最后停在洪宅门口。 晓婵忙下楼。 “快开门,我们是巡捕房的。张大顺涉嫌故意伤人罪,我们奉命搜查。” 来人穿着整齐的巡警服装,手上还有枪,晓婵警惕地看着他们。看样子,顺子是没事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布阵抓他。晓婵松了口气。 “你们凭什么说他故意杀人?” “他把上海滩电影明星玉琪小姐杀了。” “啊,把玉琪杀了?” “没死,否则,哼,让开。兄弟们,进去,搜!别和婆娘叽叽喳喳。”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伙人闹够了才出来,有的趁大家不注意还把值钱的东西往怀里藏。 “告诉你,张大顺一回家就必须向我们报告,否则发现了,就是窝藏罪,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坐牢,可要吃苦头的。” 玉琪点头,只想那批人快快离开。 她脑筋一转二转,从零星的信息中分析顺子现在的境况。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夜深了。晓婵累了,打了几个电话给乔波,乔波得知顺子已经逃出来了,松了口气。 晓婵的心茫然飘浮,她疲惫地上楼,直奔自己房间。当她摸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发现门居然没有上锁,虚掩着,有若隐若现的声音从房间传出来:室内似乎有人。她轻轻推开门,蹑着手脚进去,顺子冷不丁卧室里闪出来,吓了她一跳。 “你真的回家了?”晓婵又惊又恐,看着满身脏兮兮,脸上还受了伤的顺子呆了。 顺子笑道,“这次能回来,多亏玉琪帮忙,逃出来后,一路上到处都是危险,但想到能见到你,我就什么也不怕。这点伤,没事,别怕,去给我打盆水。” 水端来了,晓婵帮顺子小心地清洗伤口,然后做简单的包扎。完毕后,顺子把晓婵拥在怀里:“上海暂时不能呆了,赶快收拾东西离开。”他说着,把藏在地板下的手枪拿出来仔细擦拭了一遍。晓婵收拾简单的衣物。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是佣人。她说,有晓婵的电话。晓婵想去开门,被顺子拦住。顺子在她耳边轻语一句,晓婵便说自己在洗澡,叫对方留下号码,一会儿她回回电话。 佣人下楼去了。等佣人的脚步声走远。顺子说这种时候,佣人也可能是不安全的。 “我们马上走!” “去哪?” “先想办法去重庆,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 马上电话通知乔波要段叔也迅速离开上海,回老家躲一阵。 在黄杰的帮助下,顺子、晓婵和乔波秘密离开了上海。 上海形势更加紧张。洪家的火柴厂、码头已被川端、秀天君吞并,昔日繁华的情景荡然不存,一些来不及逃出上海的黎民百姓、无辜者尸骨转眼化为烟云。 乔波和叶氏兄弟坚守最后一块阵营:浦江纱厂。 玉琪从地下室的小房间里救出顺子后,秀天君对此事发生怀疑,他认为顺子能逃出去一定和玉琪有关。他把守卫和玉琪召来,先是盘查了守卫,骂他有眼无珠,怎么别墅的女主人都认不清,还把她当怀疑对象关进去。守卫灰头土脸不敢吭一声,见秀天君骂得不解恨,他转转眼珠,哇啦哇啦说起了日语,双手左右开弓撑自己嘴巴。秀天君看看也就算了。这些卫士是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立下过汗马功劳,偶然疏忽也是难免的,这次随自己到上海滩来,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做,完成后要返回苏州。 他挥手把守卫赶走。 慢慢走近玉琪,玉琪额头上的伤包着白纱布。秀天君抬起玉琪饱满圆润的下巴,说:“听说,这种圆下巴,从你们中国人的相书看,你应该将来很旺夫的。” 他又摸摸玉琪丰满的胸部:“但你胸大无脑。” 玉琪一推秀田的手:“拿开你的猪手,讨厌!” “你生气时,手指翘着兰花指,柳眉抖动,我看着兴奋。”秀田想起昨晚玉琪的万种风情,心里火热,但脸色去却紧绷着,女人是最危险的动物,所以中国人把女人比作妖精,妖精是迷人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果这个女人,是中国人派来的妖精,专门来吃自己的,不是没有可能,这件事情,我必须搞清楚。 他捏住玉琪的下巴:“小贱货,说,张大顺是不是你救出去的?说不清楚,你就别想离开这栋别墅,你知道吗?你的楼下还有三层,那里阴凉有味道,还有各种玩具,有人陪你玩,比如他们不喜欢你的兰花指,就会用夹指头的玩具帮你修剪一下。当然,还有更好玩的……” 玉琪不知道这些日本男人竟会这么无耻,借自己的身份买下的别墅原来是一座监狱。自己却以此为豪,这令她羞愧万分。自从上次回苏州后,玉琪把事情想清楚了,她不但不再贪图荣华富贵,甚至开始向往死亡。生命不可贵,自己所谓的爱情也是卑鄙的,故乡是回不去了,上海是豪华的废墟,所有认识的亲朋好友、帮助过自己的人都是不该忘却的……她要在现在有限的时间里洗清自己的罪孽,去担当一些事情。 玉琪此时被一种叫孤独和羞耻的东西吞噬,她渴望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死在哪都没关系。 她对秀田说:“中国有句俗话,一日夫妻百日恩,秀天君,看在我昨晚伺候你的面上,给我一个证明我清白的机会。” “你怎么证明?只有你一个人在里面,他没有机会逃离。你一定给了他机会。” “你给我三天时间,给我一把枪,我去把张大顺抓来,抓不回来,我用那把枪在你面前自杀,就三天时间,给我三天时间。我愿用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清白,把生命交给你处置。” 玉琪心里燃起熊熊大火,她渴望燃烧,渴望强大,渴望有一支枪,渴望迎接一场生死之战。她要去冒险,她信仰自己,信仰刺激。 秀田君看着这个秀美的中国女子,似乎总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当初由于川端的介绍说玉琪是忠诚于日本的铁杆女子,并且伺候男人的功夫很不错,他才接近她,他本是想只消费她的身体,没想到她愿意拿出生命让他来“花”。 秀田君老奸巨猾,他不相信说得怎样的天花乱坠,只相信看到的,他对守卫说:“给这个女人一把枪,三天后,没有结果,我们就结果她。” 事情顺着玉琪的思路一步步发展,玉琪拿了枪,转身离开小房间。秀田暗中派了两名守卫盯梢。玉琪决定去一趟晓婵家,而且必须尽快,去迟了,秀田君会怀疑自己,另外顺子他们有可能离开上海。现在首先要稳住秀田,让秀田相信自己的确想杀顺子。万一不能遇到顺子,玉琪也编好了一个说法,巧妙的,能进能退的。并把这个说法所产生的故事关起门来排演了几次,演戏,这是玉琪的强项。 在一次舞会上,玉琪认识了一名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子,其实就是当时为川端做幕僚的栾杰。栾杰在那次妓院被人暗杀后,受重伤,伤愈,离开了上海滩。伤愈后,再回上海滩,却已经改名了。他说自己在一家洋行当差,是一名小职员,从良了。玉琪唏嘘不已。玉琪笑着说也想从良。她端着酒杯,对着栾杰说,那时很傻,和你一样靠着日本人。你还好,逃离上海滩,洗心革面。别人都当栾杰死了。栾杰死了,你重生了。玉琪回忆着那天遇到栾杰的场景。 在找顺子之前,玉琪去了丽都舞厅,她希望再次遇到栾杰。这个男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命运。 舞厅里,舞女们翩翩起舞。日军对上海滩的狂轰滥炸,似乎对这些舞女们没有任何影响。雪白的大腿在晃动,歌声曼曼。 玉琪怀揣着那把枪,记得第一次使枪是川端教的,川端,她不想再想起他。她晃晃脑袋让思维静下来,专心地寻找栾杰。 台上舞女舞蹁跹,台下舞客喝着酒大声喧哗。有人喝醉了,很不合调地喊道:“你们不能这样醉生梦死,下场会悲惨的。中国危在旦夕,希望大家清醒地认识局势,共同起来战斗!战斗!把鬼子赶出去!” 玉琪循声看过去,没看到栾杰。她不喜欢听那种歇斯底里的抗日宣传,但民众的情绪导向是很明显,抗日情绪高涨,玉琪心里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脱离日本人,做真正的中国人。 音乐再起,客人起身跳舞。人头攒动中,玉琪搜寻着栾杰的身影。 “是他。”惊喜地走过去,“叶先生,我找你有点事情。” 女舞客不客气地说:“中途打扰别人跳舞,你不觉得你太不礼貌了吗?” 栾杰一看是玉琪:“大明星,找小民有何事?” 他抱歉地和女客人说了句:“对不起。” 玉琪急引栾杰到一个阴暗的酒桌边:“我有事请你帮忙!走!” “你还记得张大顺吗?” 栾杰尴尬地点点头。 “你想不想帮他。” “我亏欠他太多,我的余生就是赎罪。” “那好!”话没说完,玉琪就拉着栾杰往外走。 两个身影紧跟其上。 “玉琪小姐,后面有尾巴。” “甩掉他们。”玉琪开着车七拐八拐消失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 “说吧,需要我干什么?” 玉琪拿出枪,说:“顺子三天前被日本人抓了,他们准备敲诈他家的现金,吞占洪家在上海的所有企业,把他们赶出上海滩,甚至把顺子杀死。偶然机会,是我救了他,这引起了日本人对我的怀疑。现在我领命去杀顺子,以示我的清白,这样我也许可以重返川端身边,可以为大家多做点事。现在,我必须去杀顺子,哪怕演戏,也要去一趟洪宅,到时,你进入洪宅后,对我开枪。你扮演成顺子越窗逃走,这样我有所交代。” 栾杰顿时对面前这个女子肃然起敬:“我妄为七尺男儿!我不如你。” “我不爱开玩笑。”玉琪异常严肃,“谢谢你的支持!”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已经查清,洪家目前只有两个佣人,顺子先生已经离开,去了哪里暂时不知道。”玉琪目光炯炯,死死看着对方,坚定地说,“你必须行,不行也得行,因为拜托你的不是我,而是站在我身后的张大顺,蝶儿、黄杰等一群亲友。” 栾杰想,运气真好,有机会为他们做一件事情,死亦足。运气好,逃出来了,还可以活几天,但这样做能保住了玉琪小姐。 “玉琪,我只是担心你,你回到他们身边,与狼共舞,太危险了,要不,事情完成后,我们一起逃离上海滩,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不,我在上海还有很多事情好做,在他们身边完成我的救赎是我的愿望。我的生命不可贵。” 栾杰敬慕地看着面前这个秀丽的女子,点点头:“我听从你的安排。” 玉琪把枪递给栾杰。 第60章 深陷圈套 悲壮西迁 上次和栾杰演了假装抓捕顺子的一出戏。戏是玉琪导演的。秀田君在顺子逃离的当晚就在洪宅周边布设了眼线,但洪宅一直没有动静。其实张大顺和晓婵已经在当天就在黄杰的帮助下离开上海了。 夜色迷离,星星闪烁。洪宅只亮着一楼的几盏灯,两个佣人在灯下下棋。栾杰潜入洪宅。他利落地打开顺子和洪晓婵的婚房。他惊异于那种宽大的圆形床顶上的玻璃,抬头可以看到遥远的天宇一闪一闪的星星。 “这小子命怎么这么好!”栾杰自语了一句,往床上一躺,软软的深陷下去,还有舒适的温度传上来。栾杰忘记了自己此时深陷危境,他突然作对这个温度很感兴趣,他在床边转来转去。他顺手开了灯,灯光下他发现了一个开关,按下开关,床徐徐上升。栾杰看到了窗下设计的小小温泉。原来,温暖是温水的气温暖和而来的。 “有钱人真奢侈,会享受。” 栾杰打开灯的刹那,外围的暗哨就像注了兴奋剂,顿时激动起来,守了两天两夜了,张大顺还是耐不住性子回家了。他们悄悄靠近洪宅,身手敏捷地越墙潜进了洪宅。两个佣人中有一人号称“顺风耳”:“好像有动静!”两人放下棋子,站起来,刚转身,就发现了几条黑影摸过来。 “不好,有坏人!”他们大喊着,拿起手上的刀枪。 这叫声惊醒了栾杰。他马上关了灯,从预先和玉琪商量好的路径狂奔而去。玉琪看到灯亮起来的时候,手心里都出汗了,这个栾杰太大意了。她从潜伏的院子里冲上楼,往栾杰逃离的方向开枪,另外几名暗哨听到声音也追过去。栾杰回头看着紧追自己的玉琪,眼看玉琪就要追上自己了。 玉琪对着前方胡乱开了几枪,并着急地喊道:“向我开枪!” 栾杰才醒过来,他迟疑了一下,咬咬牙向玉琪的腿瞄准。 “砰!”枪声额外的刺耳,玉琪应声倒下。这家伙打断我的筋了。玉琪感觉腿撕心裂肺地痛。不是说好了,打偏一点,擦点皮的吗? 她匍匐着,目光仇恨地盯着远方:“我要杀了你!”这些都是演给后来紧跟着的暗哨看的。 暗哨看到倒地的玉琪,敬了个礼:“玉琪小姐,受苦了。”他们留下一人给玉琪巴扎,另一人继续追杀过去。 玉琪往前看看,栾杰已经走远了,应该没有危险。 她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回到小别墅,两名暗哨把事情的经过给秀天君描述了一番。秀天君看看受伤的玉琪,嘴角笑笑:“你受苦了。” 玉琪可怜地看着自己的腿:“我成瘸子了,你们也不送我去医院治疗,还是死了算了。她把枪对准自己。” 秀天君按下枪头:“玉琪小姐,你已经舍命完成任务了。来人,把玉琪小姐送医院,再派人向巡捕房报告,马上发出通缉令,封锁上海各大港口。” 玉琪躺在医院里。月余,出院。川端为她设宴压惊。川端还是对玉琪有几分情义的,当然更多的也许是玉琪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比如拍电影,比如伺候自己,比如做自己的交际花。 就这样,玉琪认识了唐太太,SIR的太太。玉琪开始学习打麻将。 黑白棋子在玉琪白皙细嫩的手指间翻飞,和着手指上光芒四射的钻戒,玉琪这一局又赢了。玉琪点燃一支烟,袅袅烟圈中,笑靥如花。 左右两边的太太分别是上海滩商贾财团唐子豪的两位太太。玉琪是昨天刚认识她们的,坐在对面的是巡捕房宋SIR的小妾梅芸。 麻将哗啦啦响起来,唐大太太咕哝了一声“我看中的那只翡翠,明天就去买回来,姐妹们手下留情哦。” “你们家老唐那么宠你,你还在乎牌桌上这点小钱,哎哟,应该是你照顾我们才是,我还指望你们送我一件旗袍呢!那件巴黎设计师设计的红底蓝花的旗袍,我真是爱死啦。”另一位是一洋行高官张先生的小妾,借口道。 唐大太太笑道:“你还哭穷,张先生恨不得大老婆穿麻袋,倾其所有给你穿金缕玉衣。男人啊,就是喜新厌旧,我们老了。” 旁边的宋小太太知道她又是指桑骂槐,又来吃醋了,她秀丽地一笑,没说话,多次交锋过后,她明白,在场面上要以她为中心。 说着说着,唐大太太就糊了,她呵呵地笑个不停。 玉琪说:“中场休息一下,我来给唐太太按摩一下放松放松。” 唐太太闻言,心花怒放,她最喜欢有人在人多的场合给自己捧场,往自己脸上贴金,尤其在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妾面前。 唐大太太说:“玉琪这丫头啊,真是聪明伶俐,知道讨我欢心,她这在宽慰我呢,男人一辈子都好色,由他去,我们过开心点就行。这丫头,我看看就喜欢,嘴甜,人又灵活,不如啊,做我干女儿好啦!” 玉琪一听,愣了一下,但马上跪在唐大太太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妈!” “哎!”唐大太太应声,满脸笑意。 大家跟着捧场。 唐大太太说:“就这样,明天我在和平饭店宴请各位好友,从此玉琪就是我的女儿了,我去和川端先生说说,以后,玉琪住到我们家来,再不行也要两边住住。” 玉琪心里感叹:“自己命这下子怎么这么好,看来逃离川端的魔掌有机会了。” 打完牌,玉琪开车送唐大太太和二太太回家。 刚到门口,女佣列队在门口候着。唐家住在法租界,是一栋四层的豪宅。气势逼人地坐落在那一片别墅区的中心地段。 玉琪第一次来到唐子豪家。二太太进门和玉琪说了声,我先上楼,就走了。 唐大太太先带玉琪上上下下参观了他们家。其豪华令人咋舌,川端的住处与其相比,形同狗窝,还是中国人会享受。 玉琪顺着朱红色的螺旋楼梯往二楼走去,她抚摸着楼梯扶手上刻着精美的花纹,那么古典雅致,仰头看到天花板上装着造型独特浪漫的水晶大吊灯,流光溢彩地笼罩着厅内的角角落落,浪漫得像个梦。房间里装饰着土黄厚呢窗帘,高贵时尚。这时玉琪瞥见书房里,有一位男人在看书。 大太太说:“那就是唐子豪先生,走,我给你介绍一下。” 玉琪第一次看到了唐先生,他穿着灰色西装,生得面宽额高,前面头发微秃,但整个气质超群,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傲气,很深沉的样子。 唐大太太把玉琪介绍给唐先生:“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玉琪,上海滩的电影明星。” 唐子豪平日里不爱看电影,不认识玉琪,但看她清清爽爽的样子还挺怡人的,于是说:“玉琪小姐好!” “快叫干爹!” 玉琪大方地叫了声:“干爹!”就站起来端起唐先生的茶杯去帮先生倒茶。 唐先生应了声,对大太太说:“这是你第几个干女儿了?” “第五个,不过这个最合我心了。” 唐先生说:“你就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你像众星捧月一般,一边又怕我看上你的干女儿,又要吃醋。哈哈。” 玉琪尴尬地笑着,原来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幽默。 大太太笑着对玉琪说:“先生是个商人,喜欢开玩笑。现在是他看书的时间,一般不能打扰,需要绝对的安静。” 玉琪点点头,随干妈出门,顺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倒茶,关门已经给唐先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玉琪开车回别墅,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去,想到那别墅下那深藏不露的监狱不禁全身不舒服,说不定,今晚,川端又回来折磨自己。 正犹豫,车开到了影院门口,玉琪下意识地下车。曾经,自己在这里度过了难忘的岁月,压腿、唱戏、捉迷藏和朋友们一起打闹。影院大门油漆斑驳,显得破败。玉琪伤感起来,身边的熟人一个个消失不见。自己就像一片云,不停地追逐云海,旧的云不见,新的云涌现,一直漂泊着,找不到归属,认识了很多男人,但没有一个男人真正地爱过自己。 此生不需要爱,也不需要男人,剩下的就是救赎。 玉琪边想边走,脚在阴雨天会隐隐生疼。 她走进一家咖啡馆,里面没什么人。墙上的青铜壁灯发出幽幽的蓝光,几位穿着旗袍的女孩正在泡茶,面容沉静。玉琪喜欢这个恬静美好的地方。她想约栾杰出来喝茶,于是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玉琪以为栾杰不在家,但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吗?”是栾杰的声音,玉琪马上用苏州话问道:“侬有空吗?我想找你喝点酒撒。” 片刻的沉默,栾杰没说话,玉琪有点失落,悠悠地说:“没空就算了,我们下次再联系!” 栾杰听出玉琪情绪有点燥,问:“侬在哪里?” “星海咖啡厅。” “好吧,我这就过来,你不要走动,半小时之内我就到了。” 玉琪听到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栾杰和玉琪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喝酒,重温了一下上次两人合作的双簧戏。 玉琪轻声骂着他眼力不好,差点伤到筋,毁了自己的腿。 安林带着安老爷,顺子带着洪晓婵先后离开上海去了重庆。安蝶儿和黄杰在苏州,安洪两家的产业有的迁往重庆,有的被川端以各种方式占有,最后只留下租界内的浦江纱厂,由乔波和叶氏兄弟管理。 亲人和朋友都安全撤离上海后,乔波心里了无牵挂,也许他早就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任何牵挂对他来说都是牵绊。他选择孑然一身。 在困境中,乔波开始全力以赴发展仅存的一家纱厂----浦江纱厂。 安洪两家离开上海后,由于产生过多的负债,负债过多,银行不予贷款给浦江纱厂,债主纷纷讨债,陷入了“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川端开始试图接管浦江纱厂,在夏国梁的怂恿下,川端商会进行了一系列的吞并手段,浦江纱厂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劫难。 日本占领上海后,川端商会以雄厚的资金和先进纺织设备在上海扩大生产,并想垄断华商纺织品市场。乔波作为浦江纱厂的厂长通过改革、扩建,说服银行贷款,降低成本等一系列经营手段,打破了日商的垄断,在夹缝中求生存,抓住了一些商机。 叶氏兄弟在困境中,表现出了悲壮的义气,他们没有离开乔波,始终不离不弃,在原料采购和产品销售方面出生入死。当初乔波聘请他们过来算是慧眼识英才。 他们的才华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乔波主内,兄弟俩主外,从原料到产销结成了“铁三角”关系。 “天下的生意都是咬牙熬出来的。”乔波经常这样鼓励工人们。 尽管困难重重,但战争,使得市场对棉花的需要陡然增加,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乔波还十分重视新技术的投入,他得知查尔斯手上有一套纺纱设备很先进,他马上决定购进该套机器,生产能力顿时翻了一番。 为报答兄弟俩的恩情,乔波在股东会上提出,把纱厂30%的股份送给叶氏兄弟,言明,没有叶氏,就没有浦江纱厂。 而叶氏兄弟同样表现出了高风亮节,提出厂在人在,战争年代,自己不能上前线,但愿意把红利留下一部分做流动资金,一部分捐往前线支持抗日。 乔波在兄弟俩的帮助下,采取了租赁和收购等手段,在上海滩上,他放出风声,“只要有人愿意把厂子卖出来,我们浦江纱厂就敢买。” 浦江纱厂在租界异军突起,年末,在厂旁吃进土地,将继续扩大地盘。 乔波依靠自己对市场的观察以及清晰的市场分析,通过巧妙的降低税率,减少工序,还有利用棉源地棉花价格低这一优势,获得了大笔赢利。当初在各省见棉源地真是明智之举。光棉源地的棉花供应这一项,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乔波和叶氏兄弟守着浦江纱厂,棉花的供应虽因战事很紧张,但几年前叶天宝在各省份建立的棉花地虽然受战争影响,棉农无法正常生产,有的甚至避难去了。所幸地处偏僻地区的产棉区还能供应一定量的棉花,所以叶天宝建产棉地这一长远眼光,使浦江纱厂在这特殊时刻发挥了惊人的作用,确保了浦江纱厂能正常生产。 日军进驻租界以后,已加紧对上海进出物质的控制,尤其是与棉有关的物质成为日军控制的重要物质,因为战事紧张,药用棉纱,军用棉衣,用量激增,许多中国士兵不得不穿着从死去战友身上扒下来的军衣继续作战。 乔波加紧生产,有时想尽办法资助前线一些棉用物质。 至此,浦江纱厂纺纱机轰鸣,昼夜不绝,苏州河里运棉纱的船只更是川流不息,景象已是十分壮观。 川端开始打压浦江沙厂。 乔波在办公室,川端在夏国梁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乔波让座。川端落座,夏国梁习惯性站在川端身边。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背脊湾着,似乎从来没站直过,奴才相十足。 乔波开门见山地问道:“川端先生,好久不见,想必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吧?” “乔波,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我有一事相求,今年的棉花供应很紧俏,采购难度很大,你们棉源地的棉花供应比任何厂都充足,而且价格便宜。我想,你们把这些棉源地产出的棉花卖给我们,我们出比你们采购价高一倍的价格收购,而且运输由我们承包,运费算我们的,可行?合同期为两年。” 乔波听到川端的话后,说:“你想垄断棉花市场?大家都知道现在棉花贵如金。” 看看乔波对此交易有所犹豫,夏国梁说:“其实,这是互惠互利的交易,我们考察过你们的棉农手里有棉花,但现在你们的运输成问题,和他们签订的合同难以履行,有些地方你们是要赔偿。如果把你们的棉花转让给我们去收,运输问题全部由我们解决,岂不两全其美?” 川端补充说:“我这样做完全出于我们之间多年来珍贵的友谊,把你们积压的棉花变废为宝,解决你们的燃眉之急。” 乔波想,由于受战事影响,通往上海的海陆空等重要交通枢纽城市已被日军控制。进出上海的人员都要经过层层盘查,物质经过层层盘剥。有的地方商品流通不顺畅,货物吞吐量大受影响。运输难,这也是浦江纱厂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上一年和棉农签好的合同,定金已下,但由于运输问题,今年面临赔偿的困境,光这一笔赔偿就足可以让浦江纱厂缩水四分之一的资产。虽然有商人和自己谈过转售,但出价都没有川端高。 他觉得很有诱惑力,工厂在扩建,资金本不足,加上赔偿,更加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乔波叫来叶氏兄弟商量,他们也认为可以和川端签订转让合同,这样不但不用赔偿棉农损失,而且还会有一笔差价可赚,兄弟俩也认为这个合约可签。 川端连声道谢,心里十分高兴。气氛顿时友好热烈,唯一让人不爽心的是站在一旁的夏国梁穿着绸袍,加上眼镜,金表,涂着发蜡的头发,整个人亮闪闪。 夏国梁卖力讨好乔波,奉承话说了满满一箩筐。乔波浑身不自在,叶氏兄弟脸色难看,就差下把他轰出去,他们对汉奸一贯表现出明显的憎恨倾向,今天,已经够隐忍了。 川端也看出来他们很不喜欢夏国梁,于是找了个借口把夏国梁支走,他们坐下来继续商谈协议的细节问题。 叶天佑说:“你们商会怎么用这样一个太监式的人,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川端用难得温情的语调说:“这人精明能干,很能干活。你们不喜欢他,我很能理解。他是你们眼中的汉奸吗?我们在商言商,他能产生价值,能为我赚钱就行,他在我眼里不是汉奸,最多算一个工具,为我赚钱的工具。” 为了冲淡乔波心中的不快,川端大度地开价,商会愿以每担65两的价格收购浦江纱厂棉源地的所有棉花。这个价格比市场价高一倍还多。叶氏兄弟也很高兴,但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份合同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合同签好后,川端商会履行了合约,很快就收购到了80万担棉花,叶氏兄弟以为生产棉纱还没有转手棉花赚钱,提议乔波可以派出一些得力的干将去各地收购棉花。乔波考虑再三,同意了这个做法,因为纱厂要扩大,面临资金困难。于是浦江纱厂在收购完当年棉花的同时,他还预先把来年收购新棉的计划安排下去,并付了一半的定金。 叶天佑随后,又从华北、华中、西北、华东棉源地购了80万担棉花,川端商会都如数履行了合约,浦江纱厂赚了一大笔。棉源地的棉花很快收购完了,为取得更大的利益,乔波开始以工厂为抵押从银行贷款15万两银子,甚至还以一分的利息从私人手里借资10万两用来广收各棉源地之外的棉花转卖给川端商会。乔波的行动就像市场指挥棒,大家也开始收购棉花,争相卖给川端商会。有些手里有棉花的商人也显得急不可待,宁愿只卖原料不去生产。眼见棉花价格上涨怕失去最好的出卖价格,但又怕市场有鬼,观望着。半个月过去了,市场棉价一如既往地涨。上人们害怕继续捂住棉花不卖,怕亏本,开始动摇,准备等市场棉花价格再高起来时,把手中的棉花抛向市场,饱赚一笔。 川端商会还在以合同上签订的高价收购浦江纱厂运过来的棉花。乔波继续开始收购棉源地其他地方的棉花。一时,棉花热销,市场棉价爬升。棉商们心情激动,开始出动,到处收棉。 收购大量的棉花除了资金雄厚外,他居心何在?乔波开始怀疑川端的动机。 乔波怀疑这一点的时候,他发现很多棉商像他一样几乎是倾其所有在收购棉花,然后等待价格上升时抛出去,美美地赚一笔。棉花源源不断地以各种方式涌向上海。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上海市场棉花价格下降到每担30两,很多人都是以高于这个价收购过来的。乔波是以40两一担收购的。 “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都是65两,怎么这么快说降就降了?” 人们开始惶恐不安地到处打听是事情的真相;有的整天寝食不安,梦游一般;有的开始心脏心率增速,中风偏瘫;有的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想到一旦降到这个价,将会是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当场要寻死……情形好比世界末日到了,当然,倾家荡产的滋味有时和死亡一样令人恐怖,甚至更可怕。 乔波也接到一个触目惊心的消息:今天运过来的棉花,川端商会要求以市场价收购。 乔波听到这个消息时,马上带着叶氏兄弟来到川端的黑石公寓,但川端没有见他们,是夏国梁出来接待他们的,还是一样的金光闪闪的样子。 “有什么看法,慢慢和我说说?” 叶天宝忍住怒气,问道:“你们从今天开始为什么不履行合同?我们的棉花签好了是以65两一担卖给你们的。” “哦,我以为你们气势汹汹过来是说什么好事情?”他摸摸那光溜溜的下巴,笑着说,“我们的商会一向诚信经营,合同怎么能不履行?可是,三位,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啊?” “今天怎么每担收购价下降到30两?”叶天佑看到他装蒜的样子,已经忍无可忍。 “合同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们棉源地的棉花以65两一担收购,可没说棉源地之外的棉花是这个价格啊?” 乔波质问道:“这么说,你们早设好陷阱让我们跳?” 叶天宝咬牙切齿地喝道:“你个瘪三,下三滥的招数你都想得出来,我看你是欠揍。” “哪敢?”夏国梁一副无辜的样子,温和地说,“三位,这市场价说变就变了,也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是吧?我哪有这个能耐?不要冤枉我,好吗?” 乔波愤怒了:“你们这是有预谋的!” “乔老板是聪明人,这世道一天是天堂,一天是地狱,惶惶然不可终日。棉花价格忽上忽下也是正常的,我们在上海滩就没过过正常的日子,难道不是吗?你们心痛这点损失,就不要卖,算了,还是留着一口气,能走多远走多远,好歹留个活口,还可以卷土重来。” 夏国梁笑嘻嘻的,一副胜利者的猥琐样,让乔波感到既羞又辱。 叶氏兄弟看到他那样子,已经出离愤怒了,只差给他几拳。 乔波冷静地说:“我要见川端先生。” “他很忙,不会见你们的。他今天也不在。” 夏国梁收起笑脸开始爱理不理,叶氏兄弟火了,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就是一顿猛揍,夏国梁顿时倒在地上,鼻青眼肿。 “你们打死我可以解气,可以挽救你们的纱厂,那就打吧!” 乔波制止了他们。 三人沮丧地离开黑石公寓,坐在车上一言不发,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一连几天,棉花价格一动不动,到了第四天,竟然跌倒25两一担。 有的棉商精神已经崩溃,有的无法接受破产和追债人的追杀,自杀身亡…… 浦江纱厂也推到了刀尖浪口上,濒临破产,部分工人已经失业,流落成难民。工厂死气沉沉。 玉琪听到这件事情后,火急火燎地赶来见乔波。她说她有一个办法救浦江纱厂,他愿意把这些年自己在老家置办的田产和房屋拿去银行抵押,以此做保,救浦江于水深火热之中。 贷款资助在悄悄进行。 浦江就这样神秘而倔强地站起来了。川端惊讶于浦江的生命力,惊讶于乔波这个不倒翁的能力。 从烂泥里爬起来的乔波,他愈挫愈勇,目光长远,浦江纱厂在生产棉纱的同时,生产不蛀呢绒,又加大媒体宣传,使得浦江呢绒不仅在国内热销,还远销东南亚。 工人重新回到厂,好比回到了久违的家。 川端觊觎浦江已久,想通过再次合作占领浦江纱厂。乔波断然拒绝。 在一次言辞交锋中,嚣张的川端放言等着瞧。川端猖狂至极,私下里准备炸毁浦江纱厂。 叶氏兄弟闻言,上去给了川端两拳。这触怒了川端,被日本人关押起来,受尽折磨,仍不屈服,最后乔波想尽办法把他们从狱中保释了出来。 但自此后,浦江纱厂元气大伤。乔波和叶氏兄弟打算秘密关闭纱厂,撤往重庆。 在上海滩是呆不下去了。 现在厂里最重要的是还有2000件棉纱,每件棉纱从90两白银猛涨到150两,乔波不想这批棉纱被日本人占有,在上海又难销售,那怎么运出去?运往哪里呢? 第61章 金融教父 命丧上海 顺子和晓婵离开上海历经艰辛来到重庆。药店所剩资金加上纱厂部分收入已经转移到重庆。顺子离开上海三年,在安林的帮助下除办厂,在重庆重新建立纱厂和药店,还紧张地指挥着大西南物资运输。 浦江纱厂也已经成为川端商会的眼中钉,处境岌岌可危。 日军因战线太长,兵力不足,有时顾得了战场,顾不了商场。乔波抓住他们喘气的机会,准备将两千件棉纱,秘密转运至重庆,顺利完成资产转移。但他一时没办法联系到顺子。 乔波和叶氏兄弟精心谋划了这一次押棉活动。这些棉纱押至重庆后,浦江纱厂就不再进货,就此关闭,正式转移到重庆。 乔波和叶氏兄弟决定踏上了押运棉纱的漫漫征程。一切显得很悲壮。 临行前,乔波秘密联系到玉琪,他们有过一次密谈。 玉琪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希望自己有机会能帮朋友甚至为国家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乔波凭经验确任玉琪的诚意。 这次押运,联系运输工具最重要。 玉琪马上联系了干爹唐大买办,干爹以为这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很快就秘密地把这事办妥了。 乔波离开上海前,和温州老家打了电话。母亲为儿西行而担忧。父亲已经病逝。 乔波经深思熟虑,决定火车转而经过温州,把家人带走。自古忠孝两难全,但乔波不能抛下母亲独自西迁。 这一决定令玉琪和叶氏兄弟有点意外,因为上海至温州这一段,日军几乎管制了所有的交通枢纽城市,而温州到重庆的路程更是凶险无比。 乔波犹豫了。他拨了800两纹银给叶氏兄弟,表示叶氏兄弟俩可以像办法回家乡,这次运棉任务就交给自己。人在棉在。叶氏兄弟感动了。他们连银两和遗书一并寄回老家,也表示与棉共存亡,与兄弟共生共死。 玉琪告知乔波,火车皮已经包好了。 临行前,举行一个简单仪式,肃穆悲壮,大家都知道此去很凶险。 玉琪告知乔波,她已经借故向川端请假要回苏州老家一次,所以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随乔波护送棉纱到温州,等火车到了温州,乔波一家继续西行后再回上海。她想为这次西迁近绵薄之力。 “要不,乔波哥,我和你们去重庆。我不要呆在上海,如果在西行路上死了,也死而无憾!” 乔波说:“玉琪,你已经尽力了。你参与此事很危险,川端一旦发现你为我们做事,恐怕你很难交代,不行,万万不行。” 叶氏兄弟觉得这倒好,只是这次西行,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危险的一件事情。 乔波摇头:“西迁太苦,你可以和栾杰一起呆在上海,这儿暂时是安全的。” “要不,我动员栾杰一起和你们西迁。” “栾杰会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我晚上去试探一下。” “来不及了,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上海滩的五月,那夜,夜色如墨,一列火车正要启动。女扮男装的玉琪出现十六号车厢门口,一脚踩上踏板,蹬蹬两下窜上火车。 “乔波哥!”她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乔波面前。 乔波睁大眼睛:“你怎么还是来了,太任性了。” 叶氏兄弟见玉琪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惊又喜。 “这火车是我干爹包下来的,有什么事,我说了算,把你们送到温州,我就回去了。” 乔波无奈地摇摇头。 紧接着,她指指自己背上的包袱,神秘地说:“这里有珍宝,带上这个以备急用。” 乔波和叶氏兄弟很感动,他们知道玉琪喜爱珍宝,这些年的悄悄私藏着一些古董珍品。 叶氏兄弟为玉琪铺了一张舒适点的床,请玉琪赶紧坐下来休息。 乔波把自己的被褥抱到玉琪床上。车厢里,四人像亲人逃难一样,有一种心酸的幸福感。 缓缓启动,向南驶去。 车往前行,到达一个叫枫露的小山村停靠下来。 火车一停,乔波突然发现离火车不远处有一群山民蜂拥而至,他们向货车狂奔而来。 玉琪见情形不妙,赶紧要求货车司机启动前行。 司机怕不按时间行驶,会发生不必要的事故,拒绝提前行驶。 短短三分钟的僵持,山民就冲到了车厢口,猛捶着车门,有的砸着玻璃,大喊:“开门啊,救救我们!日本追杀我们!” 乔波一看是一群男人,约十几人,估计刚从那里逃出来的。 他们惊恐万状地看着乔波他们,哀求着。有的人因挤压脸部贴在玻璃上变形扭曲,痛苦万状,有的因脚被踩或手被抓捏而发出惨叫声,乔波动了恻隐之心,准备开门。 叶氏兄弟阻拦说:“千万不可!他们一上来,我们的机密可能被泄露。乔波哥,乱世,我们帮不了他们。” “救救我们吧!” 突然后面一骑人马飞奔而至,玉琪定睛一看,是日本兵。乔波也看清是日军,黄色的日军军服,帽子上那两片长长的飘带随风摆动,黑色的长马靴蹬着马肚子,正快马加鞭靠近火车。 “乔波哥,怎么办?” “先放他们上来。” 门一开,山民们立即冲上火车。 这时再关门已经来不及了。日军已经到了火车边。 一切难以意料。 “大家不要惊慌,请安静下来。”乔波大声说。 一群人看着乔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乔波身上。 为首的日本士兵手握雪亮的武士刀跨上火车车厢,对着山民叽里咕噜地骂了一通,随后的一名汉奸说道:“太君说,你们竟敢离开工程基地擅自逃跑,死定了。” 山民挤在车厢角落里,瑟缩着,心想这下一定完蛋了,刚才怎么能傻到往火车上挤呢?这不是送死吗? “赶紧回到工程基地,继续造防御工程,违抗者就地处死!” 有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准备下火车。 “大家都不许走!”人群中有人提高嗓门阻止道,“要死一起死,都给我回来。” 这一吼,大家站住了。 日军首领一看,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后生,他一愣,踱步来到乔波面前,围着乔波转了几圈,然后站住乔波面前,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只见他眉毛一挑,“唰”的一声拔出剑。 玉琪和叶氏兄弟紧张得吓了一身的冷汗。 玉琪走过来,腰肢轻扭,柔声说:“太君,请息怒!有事好商量。这是我哥,他脾气不好,请你不要和他计较!”说完,玉琪打开她带来的包袱,包袱打开的瞬间,大家惊叹了,里面有很多的珍宝:明代宝鼎、清代镯子、黄金大佛,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 “怎么样?我们做个交易,这个算赎金,把我哥放了,给这些人自由。” 日军头目转而盯着玉琪:“想不到这车上还有花姑娘,更没想到你们这么有钱?好,我要,人和钱我都要。” 他哈哈大笑。 玉琪妩媚地笑着。 “慢,看看这车厢里,究竟运的是什么?我们碰上有钱的主了。” 叶氏兄弟手心冒汗,日军头头指挥其他六位日军士兵开始查验车厢。 为做掩护,有几节车厢运的是桃子,因为天气热,加上全封闭,桃子开始发酵,发出难闻的怪味,日军掩鼻埋怨。 叶氏兄弟忙解释说:“我们这是做点小本生意,运点水果,赚点小钱的小百姓。” 日军一推叶天宝:“一口一声‘小’,我看你们大有来头,你滚开,再啰嗦,一起抓去修工程。” 搜查的车厢离棉纱车厢越来越近了。 乔波和叶氏兄弟准备先下手为强,灭了那帮鬼子。 玉琪配合着演戏,她走过去,暧昧地说:“太君,天太热,到我那边休息一下吧!我们说好的,我那包袱里的珍宝算你的,还有我……” 她抛了个媚眼。那日军头头咽了一大口口水,只见那喉结蠕动着。 许是热了,更可能是很久没碰女人了,那鬼子立即来到玉琪的车厢。 他吆喝着其他人下去。 玉琪眨眨眼。乔波他们还没下车厢,那鬼子就搂着玉琪要求欢。 乔波见状,转身冲过去突其不易捏住那日军的手腕,反手把他按到在地,搬住他的脖子一歪,那日军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魂归西天了。 乔波拔下他腰间的枪,叶氏兄弟拿着刀,冲下车厢,把其他几个正在搜查的日军消灭了。 整个事件只花了五六分钟,一场从天而降的劫难就此化险为夷了。大家常常地舒了一口气。 那群山民看得目瞪口呆,当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这十几人一个个跪下来感恩戴德。 乔波受了轻伤,坐在十六号车厢里,叶氏兄弟在为他包扎。 火车司机一看开车时间到了,火车发出鸣叫声。那群山民突然又跪下来,领头的那高大男人说道:“请你们带我们走吧!我们没地方可去,下了火车不久,可能就被抓回去,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先生、小姐,求求你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跟着你们,死了也甘心,我们的命就是你们的。” “是的,我们的命是你们的,要不,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 有人流泪磕头。 乔波想,国难当头,同为同胞,出手相救是应尽职责。只是自己的任务能不能完成都还没有把握,拖上这十二人,不知是祸是喜。 他久久不说话。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先带他们一段再说吧!”乔波暂时这样决定,叶氏兄弟不知说什么好。 火车继续前行。 在凌晨两点,火车到达温州,其他人呆在火车上待命。乔波和玉琪下车去接母亲。 母亲年岁已大,原本不愿背井离乡,无奈儿子不能离开温州,这战乱时期,能和儿子呆一天算一天,即便死在路上,也有人收尸。想想晚景如此颠沛,乔夫人心里心酸极了。走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又到丈夫坟前告别。管家张伯和丫头小红一直随着夫人,此番西迁,这两人发誓一步不离乔夫人。 一切张罗停当,乔夫人把那边年轻时常使用的那把剑藏在包袱内,小红细心地包裹着。 云起客栈,三人正在等待从上海过来的乔波接站。 夜空,正在下着小雨。乔波走在家乡熟悉的小巷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而踏实的感觉。 为掩人耳目,玉琪挽着乔波的手假扮夫妻,他们走小径,甚至过田野,绕开闹市区,来到小巷里那家偏僻的客栈。 母子相逢,乔夫人看到久别的儿子,像孩子般啜泣。再看到乔波手上缠着绷带的伤口,又伤心起来。 “没事,我好好的。走吧,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上车。” 乔夫人知道此去凶险,她一步一回头,深情注视地自己熟悉的家乡,丈夫埋葬的地方:“老头子,我走了,你要保重,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第一个就来看你,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小红扶着乔夫人,流着泪说:“夫人,我们会好好的,老爷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呢!” 小红从小没爹妈,跟着乔夫人,亲如女儿。 一路上总算没事,上得火车,大家一一介绍。 大伙都尊重乔夫人,纷纷把好的寝具等抱过来给乔夫人。 乔夫人看着这群淳朴的山民,默默点头,直夸儿子做得对。 大家见乔夫人并无责怪乔波收留他们,心里很感激。 玉琪见大家一切平安,逐告辞回上海。告别前,玉琪把自己带来的那包珍宝留给了乔波。 乔波坚决不肯留下那贵重的珍宝。 玉琪生气了:“乔波哥,是看不起我,才不屑于我的资助,是吗?” 乔夫人见玉琪深明大义,就劝儿子道:“玉琪小姐的深情厚谊,你权且收下,日后再感谢小姐也不迟。” 玉琪笑了:“这就对,回上海后专程来感谢我!” 大家再次磕头感谢玉琪小姐。 小红也喜欢这位姐姐,她拉着玉琪的手说:“我也想当演员。” 玉琪摸摸她姣好的小脸,说道:“照看好夫人,回来后,姐姐演戏给你看。” 小红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着纯洁美好的向往。 火车往西一路驶去,途中波折一一化解,离四川越来越近了。 乔波和叶氏兄弟慢慢舒了一口气。 也许是受战事影响,四川境内有一段铁路瘫痪,火车无法前行,此地又是崇山峻岭,这可怎么办? 乔波和叶氏兄弟下火车观察情况。三人仰头看过去,层峦叠嶂,山上云雾飘渺,渺无人烟。 乔夫人、张伯也走下车厢,大家一时一筹莫展。 乔夫人只说了一句:“小红,去把握剑拿过来!” 小红匆匆上车,取了剑交给乔夫人。 “哈哈,我说了这是风水宝地吧,怎么样,不到半天,就拦住了一条长龙,这下发财啦!” 大家正在一筹莫展时,竟然听到人马喧嚣声,紧接着风声鹤唳,呼啦啦一群山匪围住了火车。 他们把火车上所有的人都赶了下来,听候发落。 危机再次发生。 乔波迅速站到母亲身边,叶氏兄弟也围住乔夫人,乔波用眼神安慰母亲,别怕。乔波却是看到母亲沉静如水,面无惧色,真不愧为“姽婳将军”。 山匪围住他们,嘻嘻哈哈大笑不止。 他们有的开始动手打开车厢,看到里面有白花花的细纱,顿时大呼小叫:“哈哈,哈哈,发财啦!把这些全部搬上山,找机会卖了。” “老大,这些人怎么办?” “那女孩留下,其他统统杀了。” “看上去他们不是坏人,滥杀无辜不是我们的山寨规则。” “不杀了,你还养他们啊?” 乔波对他说:“兄弟,我本是上海的商人,这批货是送往重庆的,重庆官方物质,也是我们做生意的全部家当。这样吧,我们谈个条件,这些棉纱你们搬上山也挺麻烦的,如果换成钱省事多了。” “换成钱?换多少钱?”土匪头歪着脑袋喝道。 “你认为值多少钱呢?” “十万两,除非你拿出十万两白银,再加上那个小姑娘,我们可以谈谈。” “兄弟贪心了吧?” “少废话,把棉纱搬上山。” 乔波见软的不行,硬来又怕母亲和兄弟们吃亏。 乔夫人对儿子说:“儿子,去和他们说,我要和他们的土匪头比武,如果我赢了,他们就放我们走,去吧!谈谈看。” “不行,太危险了,要比,我上。” “傻儿子,我自有办法,你那两下子三脚猫功夫哪里比得上我?” 小红急了:“夫人,不行,要不,去和他们说说,我留下来,让你们走,看行不行?” 那些乔波救下来的山民,这时同时跪下来说:“愿意和主人一起同生共死。” 看到他们之间争着以死相救,那山匪头有点触动了:“好,你们都讲义气,那这样吧,先请老太太上,如果她能赢我,我服气,给你们放行。如果不能赢,我的刀是不长眼的,万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就休怪我刀下无情,并且连人带货一起搬上山。” “兄弟,爽快!”乔夫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步伐稳健。 乔波拉住母亲。 “傻孩子,母亲活到这把年纪,也够本了。没事,没事,当年我走江湖常遇到这事儿。” 母亲甩动着手中的剑,剑翻飞舞动之间,只见寒光闪闪。 土匪头喝道:“小的们,先别忙,观战吧!” 他自信地走向前,大声说:“请先出招。” 乔夫人客气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剑如游龙,直刺对方喉结。土匪头惊出一身冷汗。惊吓之余,心有余悸之时,乔夫人第二剑已经直指对方心脏。 两剑之间只是三十秒左右,对方不敢大意。 山匪们喊:“老大,小心,出龙蛇相会招。” 乔波捏了一把汗,他向大家使眼色,准备随时保护母亲,以死相救。 眨眼间,乔夫人只见对方的剑曲曲折折向她刺来,眼睛一晃,剑划破手臂, 鲜血直流。 小红哭了,乔波准备上去。乔夫人一个转身,剑挡对方凌空而来的一刺,那剑受到震慑,从土匪头子手中飞出,嗖嗖地向天空飞去,在远处悠然落下。 乔夫人的剑指向土匪头的心脏,只要刺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她停下来了。 大家看呆了。 第62章 西行遇险 安爷回沪 土匪头子红着脸,歉疚地说:“多谢师太不杀之恩,小人多有冒犯。” 小红看这场恶战结束,赶紧上前扶住夫人,乔波拿出乔家的秘方给母亲上药:“母亲,乔波不孝,让你吃苦了。” “傻儿子,我没事。” 土匪头子爬起来,作揖道:“前辈武艺高强,小的多余冒犯,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放过我们。” 其余山匪也附和道:“放过我们!” 乔夫人对乔波说:“让他们走吧!” 土匪头子很感谢,他说:“兄弟,我们也不想当土匪,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山上兄弟们几天没吃饭了,我们才在这儿破坏铁路,拦路抢劫,想不到……” 乔波说:“如果你把我们当兄弟,就想办法帮我们把这些棉纱运到重庆,运费高出市面价格三倍,山上的兄弟们的饭钱我们出。” 土匪头是本地人,寻找搬运工具倒在行。 戏剧般,乔波一行到山上休整了一天,乔夫人和小红受到最高级别的待遇,住在山上一间最舒适的唯一有被褥的房间。乔波给了他们1000大洋算雇用运输用具的费用,山匪们也讲义气,发誓一定会把这批棉纱安全运到重庆。大家吃饱喝足,两天后,开始动手搬运。 十二位山民在这次搬运途中忠心耿耿地跟着乔波。叶氏兄弟负责乔夫人和小红、张伯的安全。乔波总管全局。 一路上,没再遇到土匪,但蛇虫横行,风餐露宿,辛苦自不待言。 乔夫人一贯习武,身体倒也无碍。小红像个小勇士不离夫人半步,也一直精神抖擞。只要能和夫人和乔波少爷在一起,再苦再累她也愿意。管家张伯更加细心地照顾着乔夫人,他是随乔夫人年轻时走江湖卖艺的师弟,后来回老家结婚生子,因战事,妻儿老小都死了。后又回到温州乔夫人身边,从此没离开过乔家。 五月的四川,天气闷热,离重庆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有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这些断肠的场景令这一行人时时落泪。 乔波没想到战争已经让中国人已经沦落到如此悲苦的地步,惊讶、悲愤之余,心中积压着更深的仇恨。 沿途既经过了人烟稀少、山高雾蒙的险地,又看到了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的地方。 清晨的高山上,一缕缕晨曦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一切显得平静而安详,这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似乎日本人从来没来过。不知不觉地,天色已渐渐地黑了下来,天空上不见了月亮,连星星出来的也不是很多。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棉纱也滚落下来。有人因疲倦而倒地不起。土匪头子见前面有异样,赶紧冲过去,还没到跟前,一只利箭穿风而来。地头挥剑抵挡。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土匪头赶紧伸出两手举过头顶,弯成心形,其余的人又唱又叫。 这一招果然有用,只见对方的头也伸出两手举过头顶,弯成心形,其余的人又唱又叫。 原来大家是一个派的,但不是太熟悉。 最后,谈判结果是乔波留下点买路钱就放行。乔波此时所存现钱不多,无奈之下,把玉琪留下的明朝宝鼎一只押给了山匪,山匪见那宝贝价值昂贵,这才了事。 举行前行,山民车夫中一名叫王嘉的男子,不知何故,不小心被竹子穿破了脚板,当时乔波所带的消炎药没有,低头用烧红的火钳给他给腐肉去掉,抓把草药敷上,再不行,为止痛,让他吸几口鸦片。最终无法前行,大家把他抬到棉车上,一路推到重庆。 兄弟情谊,感天动地。 夜里宿营,狼嚎猿啼,夜风盘旋,一群人远离世界,被深深地抛弃,而他们就紧紧相依,互相依存,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继续前进。强烈的生存信念让他早已将死亡的威胁抛到了脑后。 乔波深受感染,他记下了这一切。 事情也不巧,终日的紧张加劳累,乔夫人病了。小红发现乔夫人没精打采睡在马上,张伯一路牵着马把乔夫人驮回到重庆。 一路前行,困难重重,但土匪头子至始至终能化险为夷。这一路走来,乔波和地头还有十二位山民朋友已经结下了很深厚的情义。终于走到重庆,一行人已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土匪头子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全部成了絮状。 分手时,大家竞是依依不舍。乔波也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身上连一块肉都没有。 棉纱安全运达重庆。 乔波他们在重庆和顺子会面时,这群刚强的男子汉竟然个个潸然泪下。 “母亲,你辛苦了。”乔波看着母亲,泪水砸在地上,他抱住身体虚弱的母亲号啕大哭。这一哭,兄弟们转过身也泣不成声,小红更是嚎啕大哭。 乔夫人安慰大家:“没事,我不是活着吗?只要大家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哭什么,都擦干眼泪,乔波,天宝,天佑,扶我回去。” 这一病,乔夫人躺了三个月才站起来。这一次西迁,给了乔家新的生存信念。 乔家在重庆重新置业。叶氏兄弟管理工厂,十二位山民留在工厂做工。 乔夫人住在重庆的新居里,在小红和张伯的精心照顾下,身体一点点恢复。乔波每天回家吃饭,住在家里,乔夫人心情慢慢舒展起来,可以在院子里舞刀弄剑。 小红也开始学习武术。 乔波和叶氏兄弟离开上海后,浦江纱厂没支撑几天就被川端商会以卑劣的手段占有了。川端见棉纱不见,气急败环,等到派人追查,乔波他们已在西迁的路上。川端这才撒手。阿健回苏州,黄杰和蝶儿在苏州。玉琪在上海有几分寂寞。她常牵挂乔波他们是否能安全到达重庆。 这段时间,玉琪和栾杰接触比较多。 九月的傍晚,夕阳快下山了,散发出鸡蛋黄般的光芒。玉琪心情不错,想约栾杰出来去看场电影。 她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丝绸高领束腰蓝色旗袍,加上黑色披肩,头上云鬓挽髻,今天的装束简洁清新,看上去双眼含露,容貌清丽。 玉琪把车开到栾杰上班的洋行不远处等他。 今天的玉琪打扮得清新脱俗,栾杰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欢喜。 他微笑着看着玉琪,欲言又止。他们有着共同的不齿的过去,又都想雪耻那些龌蹉的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但这些大家都心照不宣。 玉琪要栾杰想办法把自己带到尘封的安家大院去走走。 安家大院已经尘封快三年了,院子里长着青草,荒凉冷清。 栾杰因上次演救顺子那场戏演技拙劣,差点费了玉琪一只脚,玉琪的脚在下雨的日子会隐隐作痛,栾杰对此心存内疚。进入安家大院只能翻墙进去,栾杰答应玉琪甘愿为玉琪做人梯,让玉琪踩在自己的肩膀上把她送进安家大院,尔后自己再翻身进去。 两人翻越了后门的围墙进了这栋闲置已久的大院。玉琪触景生情,唠唠叨叨和栾杰说着那些难以释怀的往事,几度泪水盈盈,哽咽不止。 突然,玉琪发现有一个黑影往院子柴火间闪去:“有条子。” 栾杰马上扶着玉琪贴墙而立,但仔细倾听,却没有一丝声音,一只老鼠狂妄地在院子里散步。玉琪心酸起来。 “不对,有声音,是咳嗽声。”玉琪演戏,听力非凡,虽然咳嗽声细而弱,但还是清晰地传过来了。 玉琪不死心,寻着声音找去,贴窗而视,见一老者,皓发垂首坐在柴间里,柴间里一灯如豆。 玉琪轻轻走过去,是不是哪个乞丐逃进来避难在此。 栾杰拉着玉琪说:“危险!你别急,我先摸过去看看。” “不,这里我熟悉,我过去看看。” 玉琪说完,就猫着腰贴近了柴房的小窗户。 她定睛一看,僵立在那里,眼泪哗然而下…… “安爷!” “安老爷,真的是你!”玉琪急忙推门进去,见安老爷老态龙钟,头上白发披拂,玉琪伤感得泪水长流。 安老爷抬起头,眼神浑浊,见玉琪如神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呆呆的。 玉琪蹲下来:“安爷,是我,我是玉琪,你不是到重庆了吗?怎么回来了?” 安老爷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奈地说:“玉琪,我在重庆呆了三年,饮食不习惯,身体也不好。我吵着要回来,我死也要死在上海。” 玉琪点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回来的?” “上个月。” 他指指远处一位淳朴但眼睛大大的女人,叫道:“过来!他们是我的朋友。” 女人大方地走过来。 “她叫阿英,重庆人。专门回来伺候我的。安家在那边建了一个棉纱厂,还是从事老本行办了一家银行。” “那安老爷,你不该回来。” “安林、顺子和乔波他们都在重庆,我放心了。但我放不下上海。我偷偷回来的。我担心苏州的蝶儿,我的女儿蝶儿。” 这时栾杰从外面走进来。 玉琪忙说:“没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栾杰。”安老爷这三年颠沛流离,明显老了,眼前的英俊的男子栾杰曾经就是他的老对手川端的幕僚。他已经完全没反映过来。 “哦,有朋友就好。玉琪,靠着川端不是个好归宿。”他看着栾杰,看来对这位小伙子印象不错,他希望他是玉琪的男友就好。 第63章 父女相认 玉琪蜕变 栾杰恭敬地对安老爷说:“安爷,玉琪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有,安爷,您现在住这儿不方便。我可以在公共租界找个公寓给你们住下,是英国人的房子。院子封了,日本人时不时派人来调查。今晚先和我走,住我那儿,你想来看院子的时候,再找合适的时间我送你过来。” 玉琪也这样提议,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区,越快越好。自己和栾杰会想办法给安老爷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 安老爷又向玉琪打听蝶儿的消息。 玉琪所知也不多:“只是知道蝶儿姐和黄杰去了苏州,三年了,想必也已经结婚了,该有孩子了吧!” “蝶儿姐?”安老爷虽老了,但听到那一声蝶儿姐却是牢牢地记住了。 “你叫她蝶儿姐?” “是的。安老爷,我和蝶儿是姐妹,我的母亲也是洪娜,是我爸伤害了你和母亲。” 安老爷擦擦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安老爷,你还记的陈宽吗?他是我的养父。当年母亲把蝶儿姐姐和我分别拜托给了张齐和我的父亲,张齐叔叔在姐姐二岁就把她送回给你了,是吗?” “是这样,但你是?” “我是母亲生的第二个孩子,是那个黑帮老大的孩子。安爷,我知道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伤心的往事,但我和蝶儿是姐妹,我想认这个姐姐。我好孤单。我应该告诉你这些,希望你也能把我当你的女儿。” 玉琪说着,眼圈红了。 “这些事都过去了,玉琪,我不会伤心了。”安爷平淡地说着,花白的胡子轻轻抖动。烟云往事。安老爷若有所思,他看着面前的玉琪,洪娜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时光不管怎么流离,深爱的女人的影子总是那么清晰。 安老爷的脸上浮现痛楚的表情:“孩子,当初我没本事,我没能力留下你母亲。你在上海这些年,我也没关心你。现在,我也没能力关心你了,玉琪。” 玉琪轻轻地摇头,笑容灿烂:“老爷,这是玉琪的命,不怨谁。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你还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照顾你!” “孩子。”安爷颤声叫道。 “爹,就让我这样叫你吧!”玉琪有点情不自禁,“爹,你先和我离开这儿。” 阿英,这个女人,安老爷现在的妻子,站在一边,默笑着,神情温和,她身材健硕,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她扶起老爷:“老爷,听他们的话,连夜离开这里吧。他们是我们在上海最亲的亲人了。” 阿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玉琪把车开过来。 离散中蓦然相逢,玉琪心里很激动。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在她心里,安老爷就是父亲。 栾杰细心地安排了安老爷住在一间向南的房间里,半夜总算一切安排妥当。 “安老爷,不要见外,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栾杰说,“平日里我在洋行上班,只是晚上回家睡觉,不会打扰你,安老爷尽可安心住下,养好身体。” 安老爷很感动。玉琪说:“我会经常来看你,过些时间,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会来帮你搬家。” 安老爷温暖得眼睛也湿润了,阿英想起陪老爷回上海的苦难,此刻的温暖,真是久违了,她抬手抹了几次眼泪。 玉琪看看大家都安顿好了,告辞而去。 栾杰把她送到门口:“玉琪,路上小心点。” 他握着她的手,脸上一红:“我会想你的。你爹住在我这儿,你就趁机多来看看我,好不?答应我,离开那个老头。我会受不了。” 玉琪默默点头。 川端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到小别墅了。今晚他到几个影院、码头、棉纱厂转了一圈后,叫司机把车开到小别墅,好久不见这个可人的小妖精了。 但人不在,他泡了一杯咖啡慢慢品味起来,但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玉琪还没回来,在房间里等了快一个钟头,川端起身起洗澡。 洗着,洗着,头脑里想着玉琪。他的身体快控制不住了。 他披上白色的浴巾,泡了一杯热水,川端从西服口袋里找到一包蓝色的粉末,分别倒进杯子里。一切完毕,川端钻进了白色的被子里,只留下那一个光光的脑袋。 玉琪回来时,房间里的灯是不亮的,玉琪心里窃喜。估计他来过,但太晚了,应该回去了。毕竟半夜了,不过玉琪估计错了,川端睡了一觉后,正醒着呢。 玉琪开门,想再次确定一下,于是站在门口一会儿。 “进来吧!”黑暗里川端的声音传过来。 玉琪吓了一跳,心都凉了。 川端的声音冷冷的:“这么晚才回来?到哪疯去了?” 玉琪调整自己的情绪,嗔怒道:“你吓死我啦!我和唐太太她们打麻将去了,唐太太明天还要在和平饭店做酒宴为我这个干女儿过生日呢!” 这个理由应该说得过去吧。 果然川端不再多怨言。他说:“宝贝,还是先做我的干女儿吧!我为你做生日。” 说着走下床。玉琪一看,他只穿着一条日式三角裤,心里就暗暗叫苦。 “来,玉琪,今天你一定累了,先喝杯茶,洗个澡就休息吧。” 玉琪正口渴,一口把茶喝了,埋怨道:“五年了,你说要娶我,现在是把我当礼物送来送去的,我看我活着真没什么意思,哪天死了算了。” “宝贝,别这么说。你看,这些年是我把你培养成上海滩明星和交际花吧?你出去,现在谁敢不给你面子,你以为唐太太看中你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川端的宝贝。”他说着,嘴巴凑上来。 玉琪扭捏着:“我累了,要不换个地方,这里我没兴致。地底下还建个监狱,想想就索然。” 也许是那茶杯里的东西作祟,川端却兴致勃勃:“其实,这里已经不关人了,是秀天君临时借用一下,好吧,玉琪,换一个地方,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你会喜欢的,备车。” 玉琪很被动,但很想知道川端会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她想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车转了几个弯,七拐八拐到了公共租界的地盘上,车停在一个小巧的四合院旁。上海很少有这样别致的四合院。 “这是什么地方?”玉琪犹豫着。 “进去,就知道了。我的后花园,专门为你准备的。”玉琪前脚一迈进去,川端就把院子的门锁上了。 院子里不是很大,小巧紧凑,但很气派。小院里,种着些花草,柱梁是朱红色的。院角落都植有……种着一些合欢树,据说预着吉祥之意。 院里有东西两厢和正厅,一派富贵之气。 “这样的环境你一定喜欢吧,很洋气。” “玉琪,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我找了很久。我一直设想有一天你我坐在这院子里,带着我们的孩子。” 玉琪突然担心起来,这是什么男人,太疯狂了,难道自己的努力又要白费了。 玉琪坐在古典风格的布艺沙发上,看着川端忙碌的样子,恍然自己在梦中,或到了前世或后世,那是另外一个家。他向玉琪走来,脸上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幸福感,看着美如仙子的玉琪,他靠近她的身边:“玉琪,我渴望今天很久了,做我的太太。” 玉琪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身体飘飘然,他把她带到东厢房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布置得高贵而典雅。房间里醒目地放着一张大床。那张床看上去宽大豪华,床上的锦丝绸缎增添了几分华贵。淡淡的灯光映射在绸缎的花纹上,泛着奢华的亮光,空气暧昧。 “玉琪。”川端心潮激荡地抱着她。玉琪任由川端的爱抚,无力地躺在他怀里。他把玉琪旗袍的纽扣一个个解开,一双光洁的美肩诱人。川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急急地把玉琪抱到床上。玉琪闭上眼睛,无力抗拒这个男人的疯狂进攻。她只感到心跳不已,脸色因莫名的兴奋潮红。川端看到玉琪那双双白嫩诱人的长腿,性感撩人的前胸。身体激烈地膨胀。 “玉琪,我想你。”他的头靠在玉琪酥软的胸前。 由于过分的冲动,动作极其粗鲁。 那个晚上,也许是药物作用,玉琪沉迷在一个癫狂的世界里,在华丽的灯光下,在那张宽广的床上变换各种姿态,一次又一次的放纵,销魂。她把自己又一次交给了这个叫川端的日本人。她不知道那晚川端在她喝的茶里放了春药。 就像梦,玉琪醒来时,痛苦了,为什么昨晚像一个梦啊!这是多么令自己羞耻的一段感情,怎么又续起来了啊? 她走出这个小院。川端已经安排车子在门外等着,他自己早走了。 玉琪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别墅。 刚进房间,电话就响起来了:“玉琪,我是干妈,收拾一下去和平饭店吃饭哦。大家都等你。” 玉琪笑着说:“好的,干妈!” 放下电话,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玉琪帮安老爷租好了住宅,安老爷就这样隐姓埋名地和阿英一起生活在那里。在阿英的细心调养下,安老爷神色矍铄起来。 阿英聪慧,原来在四川时是安家请来的厨师,因为擅长做多种类型的上海菜而被安老爷赏识,回上海后,没多久,就学会了沪菜的其他做法,还会做药膳。这次随安老爷回上海,虽没有夫妻之名,但也实际上就是夫妻了,一路患难与共,安老爷认为这是个本分老实,善良的女人,丈夫和孩子被土匪杀死,算是苦命女人了。随了安老爷之后,阿英觉得是上帝同情她,给她晚年有个依靠。她贴心贴肺地伺候安老爷。 安老爷闲暇时,差阿英出去买报纸,开始关心上海局势,打打太极;高兴时,还哼几句京剧,只是足不出户。 玉琪认唐太太为干妈后,身价迅速高涨。生活过得又是一种滋味。 玉琪这次接了一部电影,干妈说,这电影拍得好啊,可以拿到国际上去评奖。 玉琪没想过得奖的事情,但很久没拍电影,有这个机会还是很珍惜的。 这部电影是《东方女神》,主演玉琪,还有英美印度等国影星参演。玉琪等这样的机会太久了。干妈告诉她投资方是日本。玉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想抓住这部电影来提高自己的名望。 玉琪约了栾杰,准备告诉她自己接拍电影的事情。 洋行规矩多,下班时间也是规定好的。 玉琪在一家咖啡馆等他,脑海里想着栾杰很成功地从原来的反面形象转变了正面形象了,真有点脱胎换骨的味道。只是三年,离开上海三年,再回来就不一样的。 玉琪在想,多拍几部电影,在电影的角色塑造中力所能及地为大家多点事情,慢慢改变形象。川端,自己也会慢慢离开他,他别想捆住自己,这也是玉琪拜唐太太为干妈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借助干妈的势力,脱离日本人。 等待最难熬。玉琪无所事事,看看离栾杰到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打开手提袋,取出小镜子把头发梳理了一下,眉毛细细地挑了几遍,脸上拍上少许化妆水,栾杰喜欢清新的自己。一切完毕,她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有股干净自然的气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正好栾杰进来了,他英俊的脸上是一缕宠溺的笑意,还有一种让人心悸的俊美。 栾杰也在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微笑的自己,笑给彼此一种深刻的温暖。 “来晚了,来晚了!”栾杰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玉琪噘着嘴也喃喃说道:“见一面真不容易,你是个大忙人。”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好笑着问:“什么大忙人?一个小职员而已,哪有你这位大明星忙啊?说吧,玉琪小姐,今天请我来,有什么好消息和我说吗?” “在这儿吃好西餐,陪我去看场电影,我再告诉你。” 栾杰开着车往原埔江纱厂开去。埔江纱厂已经归属于川端名下,易名为东方纱厂。一个直角形大转弯,车到了纱厂门前。门面已经改装过,名字也改掉了,原来乔波写在门口的对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张贴在墙上的日文画报。玉琪叫栾杰停车看看纱厂的大门,结果刚停车就被把门的人赶走。只见日本人进进出出厂门,玉琪黯然神伤。 玉琪感叹道:“栾杰,我心里难受,真是沧海桑田。” 栾杰点点头:“只是形式变了,不怕。我们都会记住原来的一切,一切早晚会回到我们手里。” 栾杰握着玉琪的手。玉琪开始把手缩回去,栾杰用力拉回来,玉琪不语,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这是玉琪第一次牵着栾杰的手。 走进影院,留声机里正在放一首日文歌,栾杰说,那是《满州国皇帝陛下奉迎歌》,影院里大多是华人,他们脸色寂然,似乎与自己无关。栾杰和玉琪无声地坐下。电影开始,放映的是《亚洲之夜》。 故事讲述中国女子桂兰在战争中失去双亲,家也给烧掉了,所以她痛恨日本人。一次她为日本醉汉所缠,幸好船员长谷哲夫为她解围,并且把她带回旅馆,让佣人照顾她。可是桂兰对日本人非常敌视,纵使旅馆中的日本人对她事事关心,当她患病发高烧,长谷整夜未眠对她仔细照顾,她仍不领情,后来长谷忍无可忍掌掴了她一巴掌,并痛斥她要她“清醒一点吧”。之后桂兰不单不再仇视日本人,还深深爱上长谷,与他结婚。后来因为长谷在一次航运中,为军队所袭击而不知所终,桂兰伤心欲绝,幸好长谷还是平安归来。 电影院里不时嘘声四起,有人认为这部电影具有辱华色彩,但也只是窃窃私语,影院里有日本便衣看护呢。 最遭辱骂的是女主角,栾杰低声说:“这是赤裸裸的国策电影,宣传忘记仇恨,忘记历史。” 玉琪低声地问:“你以前可是没少帮日本人做事。” “所以我逃离上海滩,一切重新开始。你知道吗?听说主角上街都被人扔嗅鸡蛋。” 玉琪小心地探问道:“栾杰,我最近接了一部电影,中日合作拍摄,不知有没有辱华情节?” “玉琪,要三思而行。这样的作品一旦上演,以后历史会把你钉在耻辱柱上。我相信,中国有一天会把他们赶出去的。那天到来的时候就是你的难以洗清罪孽的时候。” 玉琪翘起兰花指,她的招牌动作,皱着眉:“那怎么办?我现在就是他们的一个棋子。” 玉琪挺挺腰肢,那腰细,婉若游蛇。她在手提袋里取出香水,小心地点在耳后根:“我有有点头晕,这个能让我清醒。” 他不再看她,只笑,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现在的栾杰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玉琪看着栾杰,栾杰此时站起来,他的侧影映在放映的光线下,俊秀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的神情。 “这个人不知会不会爱上自己。”她突然想,心下轰然疼痛了一下,自己是这样一个女人,还奢望什么爱啊!心里若有所失。脸色随即坚硬起来,香气四散。 “你为何站起来?”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前面好像出现纠纷了,玉琪,你看,那是不是安老爷和阿英大嫂啊?” 玉琪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往前冲。栾杰马上跟上去。人群乱了,拥挤起来:“打到主演,主演是反面角色。” “禁止放映此片,这是中国人的耻辱。”玉琪连追带跑,三脚两步追上去。眼看安老爷被日本看守影院的便衣保镖围在中间。有人伸出凶器往安老爷头上砸。阿英尖叫着护着安老爷。 玉琪知道一切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栾杰怔住了。他冲入包围圈挤开拉拉扯扯的人群,光线很暗。他施展拳脚把几个凶蛮的家伙挤开。玉琪忙和阿英一起搀扶着安老爷退出影院。此时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把影院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人群中还有人在激愤地喊道:“日本鬼子滚出去,打到汉奸!” 玉琪把车开过来,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仿佛竖起来,砰!关上车门横冲直撞开走了。 后面似乎有放枪的声音。车直接开到医院。这时安老爷已经鲜血如主,止不住。 玉琪因紧张和害怕浑身激动不已,高声哀求着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 安老爷进了手术室。 第64章 一生烟雨 尘埃落定 栾杰问阿英他们怎么会去大戏院。 阿英不停地谴责自己,泪水长流:“我不该带安老爷去那儿,但是实在经不住安老爷的请求,他想看看安家经营过的影院。后来看着电影就骂起来了,我劝也劝不住,后来,又有人围过来了……” “不怪你,阿英嫂子。”栾杰安慰他。 医生走出来:“谁是家属?” 阿英紧张地走上去:“我------” “准备签字吧,脑部大量出血,病人休克,需要大量的血,现在血库紧张,前线还在打仗呢!” “我是O型血,抽我的。”阿英说。 “我也是。”栾杰接着说,“玉琪,你联系一下蝶儿,看有没有办法转告她,速回上海!医院有我,快去想办法。” 苏州,黄杰寓所,电话铃声大作:“太太,电话。”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蝶儿小姐吗?你的父亲安皓在上海遭恶人袭击,生命垂危,请速回上海。我是他的朋友,我的电话是XXXX。” “你是谁?我爹什么时候回上海了,喂……” “蝶儿小姐,不要问我是谁,如果你想见父亲一面,就速回上海。此消息属真。”对方声音严肃,不像是陷阱。 蝶儿放下电话,等黄杰回来商量。 黄杰通过电话查询,得知打电话的人叫栾杰。 蝶儿和黄杰乔装打扮回到上海,通过电话找到栾杰。蝶儿看到栾杰的时候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栾杰,真的是你?” “过去的栾杰死了。蝶儿小姐,我们先去医院。” “三轮车。”栾杰没多说,叫了三轮车。 三轮车夫看看有生意,“好咧!”把小风车拧了一下,转动起来,急速向医院驶去。 满街都是荷枪的日军。 “蝶--儿--姐--,你--怎--么--现--在-才--来?老--爷--他,他--不--行--了……是--川--端-的-人-打-的。”玉琪泣不成声。 蝶儿两腿一软,黄杰忙扶住他。 手术室…… 医生正在给安老爷做手术。这一次手术不比上次,家仇国恨,颠沛流离已经使安老爷身心俱碎。 医生走出来。 蝶儿忙跑过去:“医生,我父亲怎么样?” 医生脱下戴着的口罩,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真的已经尽力,失血太多。” 蝶儿推开医生冲进手术室,大喊着:“爹----爹-----” 黄杰在地上,喊道:“舅舅----” 蝶儿永远无法忘记那触目惊心、撕心裂肺的一幕:他看到父亲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输液器已经拔走,身体僵直,似乎睡着了。蝶儿几乎失去了理智地冲过去,她奋力把安老爷抱起来,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能言语。眼泪一颗颗掉在安老爷的身体上。 玉琪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哗哗落下:“安--老--爷----,你叫我怎么向你赎罪啊?” 阿英握着安老爷早已冰冷的手,呆如木鸡:“老---爷----” 黄杰和栾杰沉重地站在一旁,不忍卒看。 金融教父安皓,凋谢在华丽畸形的上海滩。尸体暂时存放在医院太平间里。 黄杰吩咐封锁消息。安排了四名便衣守护安老爷最后的日子。 蝶儿想尽办法通知安林回上海见父亲最后一面。 蝶儿随阿英到他们后来新租的房子里收拾父亲的遗物。在书房的书桌抽屉里看到了四份遗书:第一份是写给蝶儿和黄杰的,第二份一份是写给安林,第三份写给玉琪,第四份写给阿英。 蝶儿、黄杰: 蝶儿,我的女儿你受苦了,爹没什么留给你,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强地活着,还有,玉琪是你的妹妹,你们的母亲是洪娜。从今以后,你们姐妹要尽弃前嫌,互相帮助。黄杰,好好待蝶儿,我谢谢你! 安林、蝶儿: 回上海后,我过得很痛苦。看着安家的家业被日本人糟蹋得一塌糊涂,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有一天终将消逝。你们要记住把家业收回来。要相信,总有一天,中国人是会把日本人赶出去的。如果哪天我走后,请你们把我葬在上海。我哪也不去。 玉琪: 你走了很多弯路,我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请原谅!要尽快离开川端,栾杰是一个好孩子。 阿英: 你尽心尽力地伺候我,历经磨难,我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孩子们会好好带待你的。谢谢了。 看着这四封遗书。蝶儿明白了,父亲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有可能存在危险。他早早把要讲的话写下来了。 蝶儿的双眼模糊了。近来连续的刺激,她的精神防线快崩溃了。 玉琪站在身边给她抹眼泪。蝶儿伏在玉琪的肩上,此刻千言万语都碎在心里。 安林从重庆过来最快也要三天。 蝶儿接到通知,尸体要搬走了入殓了。 父亲被盖上白布抬走放进了棺材,蝶儿和玉琪悲痛地大哭……父亲就这样消失了。蝶儿的心里被大块大块的伤心淹没:父亲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平日里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一幕幕浮现在蝶儿的脑海里。她无法相信父亲已永远离去。 因怕走漏消息,安老爷的丧事从简。 蝶儿很内疚:“父亲,委屈你了。我们不孝,不能隆重地送别你!” 蝶儿看着长眠在几米薄土下的父亲,就此要阴阳永隔,蝶儿恸哭着。 玉琪落泪。墓地萧然。 重庆某国民政府官邸,宽大的书房里,一抹斜阳照在安林的桌上。他低头看着上海发过来的电报,默然无言,抽动的下颏分明是一种痛楚的表现。灵箫走过来,手搭在安林肩上:“我陪你回上海!” 安林没说话,他深深地沉浸在父亲的影子里。 “安林,你过来!”这是父亲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父亲老矣,八尺男儿却无法保护、挽救父亲的生命。也许是自己不该让父亲独自回上海,走上危险之路,甚至失去了生命。自己将永远带着心灵的枷锁无法原谅这一过失。怎么能让父亲独自去日本人占领的危险区上海而离开自己呢? 安林小声地哭泣着,泪水打湿了军装。 顺子、乔波接到黄杰的电话驱车前往安林官邸。 灵箫,安林的妻子,开了门。 “安林哥!”乔波叫道。 安林站起来,乔波在他眼里看到了波涛汹涌的伤心。 “乔波、顺子,过两天就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我要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灵箫一听,很着急:“不行,现在日本人已经控制了武汉,水路已近截断,走陆路恐怕要三五天,而且到处是战火,父亲会原谅我们的。”她深知此去路途遥远,她不想失去丈夫。 乔波道:“安林哥,老爷会原谅我们的。” “安林,这儿也离不开你,灵箫和儿子宣明,需要你保护。你身负党国重任,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岗。来世,让我们一家好好伺候他老人家。我已经致电黄杰和蝶儿姐姐,他们会安顿好父亲最后的归宿,并且已经安顿好了。” 灵箫说完,铮铮汉子安林也默默地哭了,两行泪水挂在他那有点冷漠刚毅的脸上。 一任烟雨,家人云散,问苍穹,苦何时终? 又是一年过去了。 十月,上海滩,天空下起了雨,雨敲打在上海的角角落落里,像哭泣的老人。 黄杰、蝶儿、玉琪、阿英、栾杰站在安老爷的墓前,默然垂首向安老爷作永别。 阿英的头发已经花白,站在雨中显得更加苍老伤心。 玉琪也流着泪,她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些事情像盛开在黑暗里的花朵,见不得阳光。万木肃立,她的心隐隐作痛。 后排还站着一些安老爷生前的老友,他们从小道消息得知安皓去世一年的消息,自发组织过来给安老爷举行祭奠。 焚香、洒酒、磕头……老友们早已皓首,想到安爷叱咤风云的一生,无不嘘唏。 有人哭泣,有人流泪,山河不再,故人已去…… 悲痛之声,夹杂簌簌落叶,在秋雨中盘旋。故人西辞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 祭奠安老爷后,黄杰和蝶儿准备带阿英同他们一起回苏州。先前阿英一直是玉琪照顾。阿英也同意,很感谢蝶儿他们,况且战乱时期,重庆回不去,回去也是孤苦伶仃。 回苏州之前,为减少影响,玉琪在一家小酒店为姐妹相逢设宴庆祝。 黄杰和蝶儿在上海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说好晚点过去吃饭。自从那晚看了那部辱华电影,加上安老爷因此事去世,玉琪就直接拒绝参演日本监制的那部所谓的大片,于是这段时间,得闲。川端忙于生意,也无暇管她。 离吃饭时间尚早,刚想出门逛街。玉琪接到干妈唐太太的电话,说是打麻将三缺一呢! 玉琪的确好打牌,离吃饭时间还有几小时,赶紧前往唐太太家,凑上一桌,过过瘾。 玩得正来劲,栾杰电话找来了,说是自己有急事找她。玉琪歉意地离席。唐太太脸色不大好:“玉琪啊!叫你演戏,你不演,叫你打牌,中途退席,这段时间总不大礼貌哦。” “干妈,你最疼玉琪了,玉琪赶明儿陪干妈打通宵,还有给你捏腿,唱戏,唱给你一个人听,你最喜欢的《西厢记》。” “这丫头,就是嘴抹蜜,哄得我这个老太太团团转。”说着,“去吧,去吧,小家伙!” 玉琪谢过唐太太,走出门,栾杰已经等在唐家门口。 玉琪一发动车,他就闪身上来了。 “什么事情,火烧屁股一样?我正在陪干妈打牌呢?” “玉琪,十万火急,蝶儿出事了,他和黄杰不知去办什么事情,受了枪伤,现在正在一家英国人开的私人诊所医治。” “枪伤?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不去大医院?”玉琪惊讶得瞪大眼睛,“她只是一个百姓,还有黄杰护着,怎么会有人敢向他们开枪?” “我也不知道,现在在私人诊所,因为手术需要钱,一时筹不够,黄杰悄悄打电话找我帮忙赶紧把钱筹过去,救命要紧。” “哦,要多少钱?” “那英国医生有一门取子弹的独门秘籍,时间少,后遗症没有,但手术费高,保证金要500大洋,否则不给医。” “我凑齐了200大洋。”栾杰说,“回我的住所,我有260块大洋,应该差不多了。” 感到诊所时,玉琪看到蝶儿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旗袍领子湿了一圈,胳膊在流血,看得出疼得够劲。黄杰在用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给蝶儿包扎伤口。英国医生在一边若无其事地整理药铺,像根本没有看到旁边的蝶儿。 玉琪往柜台上一甩黑色布袋,里面的白花花的银元哗啦啦地滑出来。 那英国医生眼睛一亮,马上叫人清点,发现少了四十个大洋。他又抱拳站在那里。 蝶儿的脸苍白如纸。 玉琪一看他那冷漠样,愤怒地从腰间拔出枪直指那医生的脖子:“听明白,马上做手术,否则,我的枪会不客气的。倒时你再也没机会花钱了,把你扔黄浦江喂鱼。”说完,用力顶了顶他雪白的脖子。 那医生一点也不怕,似乎这种场景见多了。 “玉琪,别冲动。”蝶儿哼哼地说着。 医生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这是我的规矩,杜月笙先生的客人来这里也是这个规矩。” 玉琪火了:“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吧?我的枪就是规矩。” “你把我打死了,这位女士可能也没得救了。她耽误时间太久了。” 玉琪见硬的不行,她转而可怜兮兮地看着医生:“我求你先给她做手术,剩下的大洋我马上叫人送来。” 这一招似乎起了作用:“玉琪小姐,其实我看过你的电影,你用枪的姿态很好看,今天你不用枪,好吗?为你破个规矩。她是谁?” “我姐姐。” “你早说啊!我要为情义破规矩。” 玉琪感激地点头。黄杰在一旁赶紧把蝶儿搀进手术室。 医生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全副武装已然站在手术室前,他把蝶儿的胳膊放在手术台上,左推右拉,蝶儿痛得咬紧牙关,正感到忍到极限时,却是听到“当”的一声,子弹清脆地落在盘子里,大夫说:“取出来。” 果然名不虚传,神医啊!黄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抱住蝶儿轻声安慰:“不痛啊,不痛!” 医生配了点西药给蝶儿带回去吃,说是这药消炎效果很好,可以预防伤口感染。 后来大夫说看在明星玉琪的面子上四十大洋就省了。 “想不到,你为了你姐姐还准备杀我!”医生幽默地说。 玉琪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夜,黄杰和蝶儿马上离开了上海回苏州。 玉琪连夜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黄杰和蝶儿究竟为何事被暗算,玉琪也不便多问。 “玉琪,这次多亏你了。”蝶儿满含深情地看着玉琪,说。 “姐,能为你做事,我心里很高兴。当初,你都不肯见我。” 黄杰走过来:“玉琪、栾杰,谢谢你们。钱,我会凑齐还给你们。” 玉琪马上说:“一家人,还什么钱?栾杰那份,我会还。我心里高兴呢!我好久没有这种归属感了。”说着,几行泪水流下来。 “蝶儿姐,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受伤了,以后小心点。” “你在上海,也要小心。我们连夜回苏州了。栾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他以前追求过你!”玉琪笑道。 “死丫头,这都是过去的啦。以前的栾杰不在了,只有现在的栾杰。” 蝶儿用手捶捶玉琪,蝶儿不记得自己的手有伤,“哎哎”地叫起来。 栾杰笑问:“你们姐妹俩在说什么呢?哭哭笑笑的。” 周围隐隐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晃荡着,黄杰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沉着冷静地对玉琪说:“时间到了,我们走了,这儿不安全,你们也保重!” 栾杰和黄杰拥抱:“兄弟,谢谢你关键时刻想到我栾杰,这是对我最大的信任。” 蝶儿和玉琪拥抱:“姐,我等你们回上海!” 黄杰和蝶儿、阿英随着熙熙囔囔的人群上了车。玉琪使劲挥着手:“姐,保重!” 不多时,火车站骚乱起来:“追,给我追!”有人大喊。 玉琪和栾杰被人群推挤着,栾杰拥着玉琪出了火车站。 火车啸叫几声,滚滚而去…… 栾杰、玉琪赶紧离开。 第65章 倾其所有 实业救国 1943年,上海的公共租界归还了中国。那年距离顺子和晓婵离开上海第六年了。 他们在重庆隐姓埋名呆了六年,因为重要的物质和资金在他们离开之前已经转移到了重庆,所以在重庆顺子从事的还是药业和棉纱生意。乔波和叶氏兄弟开设的也是棉纱厂。他们和安林之间一直保持很好的互助关系,凭着安林在部队的威望,顺子和乔波的生意总算在这棵大树的荫庇下继续发展,实力并没有削减多少。 1943年,他们决定回到久别的上海。洪晓婵在重庆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上海的怀念。父亲常坐的雕花椅子,厢房里母亲的挂像,门上挂的中国结,壁炉上挂的油画,还有遥控装置的玻璃屋顶,还有壁炉,老式唱片机,上海的街道,这一切夜夜在她的梦里浮现。 六年了。晓婵成熟多了。高盘的发髻,竖领的旗袍,有了几分少妇的韵味。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大儿子洪皓六岁了,小女儿张岫三岁了。他们都出生在重庆。 这六年,张伯回了温州,段叔和阿健一直呆在苏州乡下种田。 十六里铺,乔波带着母亲和叶氏兄弟,还有那帮山民,现在的工人上岸了,顺子一家也上岸了。乔波看着自己曾经的码头搬运公司都已经换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日文,曾经的兄弟已经云散,心里不免悲凉。物非人非。 “爸爸!想不到上海这么旧。”洪皓看着有些破败的码头,很不高兴地嘟囔着。 “妈妈,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回重庆。”洪岫的小嘴翘得老高。 洪晓婵笑了:“过了江,就是上海了,有阿姨来接我们。我们在上海的家可阔气了。” 上海的夜,还像离开时那样妖艳。 洪晓婵一呼吸到上海的空气,笑容里都藏着甜味:“顺子,我们总算回来了。” 乔波已近不惑之年,他的眼神看向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但日本人还在上海,此番我们回上海,处处要低调,吃穿用一切从简。” “乔波,玉琪会来接我们吗?”顺子问。 乔波道:“黄杰已经帮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玉琪在川端那边呆得太久,会不会反骨?川端知道我们回来了,会继续追杀吗?”晓婵担忧地看着两个孩子。 “晓婵,放心了。我们住在公共租界,那里没有日本人了,时局变了,变得对我们有利。黄杰已经给我们定心丸了。玉琪明里为川端公司的演员,实际上很多时候力所能及地在为华人做事情,甚至提供一些有力的信息,她不是原来那个玉琪了。” 晓婵有点意外,说:“真是这样?哪如果有一天,川端发现她背叛他,那玉琪岂不是太危险了?” 晓婵转而担心玉琪的安危。 乔波说:“合适的时候,我们要帮助玉琪离开上海。” “嗯。” “晓婵。你看,玉琪来了。” 栾杰站在玉琪旁边。乔波不知道他也来了。安蝶儿告诉过自己栾杰已经改邪归正了,离开上海后,从事着高尚的工作,什么工作,安蝶儿没有透露。 乔波看着栾杰,无语相对,欲语还休,这对老同学不相见快八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乔波看着栾杰,鬓角已经有几丝白发,他和自己年岁一般,这些年,他也过得不容易吧? 他捶捶栾杰,僵硬地叫他:“栾杰,今晚,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僵局就这样打破了。 “老了,酒量不行了。”乔波说着,大家上了车。 上海。公共租界一间小别墅。家里家具一应俱全,大家很快被安排好,一路疲倦,收拾一下就睡了。 晓婵兴奋,睡不着。 乔波的家在晓婵的隔壁,乔夫人几经辗转,居住地多次变化,但适应能力很强,与儿子在身边,有张伯和小红在身边,乔夫人说住那里都行,他们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乔波闻言,心里踏实。他总觉得亏欠母亲。 “傻孩子,能和你在一起就行。现在上海局势好起来了,孩子,能不能考虑成个家了,实在没有合适的女孩,那小红也不错。” 乔波笑笑:“不急。你别把小红吓坏了。” “这孩子巴不得呢?从小就喜欢你。” “妈,不合适呢!”乔波笑着,给母亲端茶。 小红站在门口,听到母子对话,红着脸走进来,他接过乔波手里的茶杯,说:“让我来伺候夫人吧!” 玉琪的家。 玉琪披了睡袍,斜靠在床头,川端从浴室中出来,走到床前蹲下。 看到玉琪又在抚摸把玩那只手镯,川端狠狠地瞪了玉琪一眼:“你又在想他?” 玉琪注意到他的异样神情,下床将手镯放入抽屉,问他怎么了,其实玉琪是故意拿那只手镯气他的。那手镯是秀天君送的。 玉琪温柔地笑笑,对他说:“川端,我想去趟老家,看看我父母。” “好了好了。”川端挥挥手,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想去找秀天君,整天摸着那只手镯。” “那你不生气了吧?”玉琪高兴地说。 “秀天君从川端商会拿走的收入已经超过了我的收入,”川端叹口气,合上眼睛仰头靠后,“他太黑了。现在日军在中国战场节节后退,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玉琪恨恨地想:听说秀天君和川端在分赃上矛盾开始显露,玉琪想,借回苏州的机会搬弄是非,把他们的矛盾进一步激化,真是太好了,她想到这儿,欣喜若狂。 “最让我难过的是,”川端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沉重地说,“秀田君近来对我一直不太客气,我觉得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玉琪狐疑地看着他。 “要不,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也许我能在其间沟通呢!”玉琪道。 “哦?”川端看了她一眼,不觉轻笑,“你一个女孩子,陪睡陪喝倒行,做生意搞沟通恐怕只会添乱吧?” 玉琪嘟着嘴:“给我一个机会展示一下,不久你就知道我的能耐了?” “呵呵,那就展示吧!”川端老脸贴在玉琪脸上。 玉琪恍惚看到了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是栾杰的眼睛,她摇摇脑袋,不敢想下去。 她的心一凉,带着忧伤,无奈地倒在川端怀里。 唐家。 晚上九点多了,唐老爷刚刚陪着英国客人查尔斯吃完饭回家。今天,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他原来的担心也已经很好的解决了,再过几天就可以签下合同,生意成交,这大笔药材生意就做成了,英国商人很欣赏唐老爷的才干,更不断的称赞他的为人处事,竞争对手川端没有取得这单生意,怏怏而回。他们信任唐老爷,唐老爷身边的英文翻译栾杰,出色的外语也为这次谈判增色不少,一切问题都不成其为问题,都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栾杰在玉琪的介绍下,上个月加入唐氏商会从事外文翻译,担任唐老爷的助手。 二太太和唐老爷正在二楼下棋。 大太太在一楼抽烟,正觉得无趣时,玉琪来了。 “哎呀,玉琪,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大太太满脸笑容地看着玉琪,玉琪带着两个佣人,他们手上提着礼物。 “干妈,最近我有点忙,这么久了都没来看您,真是该打该打。” “玉琪,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来看我,您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太太边说边亲热地挽住玉琪的手,两人一起步入大厅坐了。 “干妈,”玉琪迟疑地说,“我要回一趟苏州了。” “嗯?”大太太看向她,等着她说,她很奇怪玉琪为何带那么多礼物来。 “上海不好吗?你还有别的事情吧?” “这个嘛……有个朋友托我向您问个好,这些礼物呀,都是她送的,她说……”玉琪看见大太太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说,“其实哪,她很早就想来看您了,她是洪家小姐,洪晓婵。” “洪小姐,不是已经离开上海,避难去了吗?”大太太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道,“洪老爷在的时候,我们两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闹过一些不愉快,不过都过去了,人都死了。她现在来干什么?” 玉琪看干妈的脸似乎绷紧了,吁了口气,说:“干妈,以和为贵,晓婵早就想过来看看您,只是怕您怪罪,所以这番回上海,先让我来送个礼,替父亲以前的事情先来陪个罪。” 大太太缓缓道:“兵荒马乱的,洪爷也不在了,洪家偌大的家业也被日本人抢占了。他的男人叫什么顺子的虽说在上海红过一阵子,我看也是个缩头乌龟,枪一响,就尿裤子,逃了。哈哈。洪家怕是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这不,需要您的帮助,他们在外面也混不下去,回上海讨口饭吃。” 玉琪仔细瞅了瞅干妈,道:“干妈,您能不能冲着我这薄面,就见她一见?不瞒您说,她早来了,就在外面,坐在我车子里。” “恐怕……”大太太瞥了玉琪一眼一眼,道,“她想见的,不是我,而是唐老爷吧。他正在家呢,今天心情也不错。” 玉琪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干妈,您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大太太只是微笑,“唐家也不一定帮得了他们,请洪小姐进来吧!” 玉琪忙道:“谢谢太太,我这就去请他们进来。” 洪晓婵和顺子故意穿成一副寒酸样出现在唐家富丽堂皇的大厅里。 唐太太看着晓婵,心痛地说:“堂堂大小姐,混成这般狼狈。快,热茶伺候。” 晓婵无可奈何地笑着:“请唐太太多多关照。” 顺子和唐老爷也在寒暄着:“张老板,好多年不见,前些年在哪发财?” 顺子尴尬地笑了笑:“顺子无能,一直在南方混,只是能糊口而已,这不,听说租界收回了,想回上海谋个事,真是让你见笑了。” 唐先生哈哈大笑:“你们那边有位乔波先生,记得我们曾经做过一笔小生意,他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踏实沉稳讲信用。” “乔波先生今天也来了。” “哦,那快请进!” 乔波出场,唐老爷跨步出门迎接。 “乔波兄,见到你很高兴!你的才华令我佩服。” “谢谢前辈夸奖!上次多亏先生帮忙,乔波才幸免于难。”乔波真诚地鞠躬九十度谢过唐先生,“以后还请唐老板多多关照。” 唐先生哈哈大笑:“这年轻人一贯知书达理,我喜欢。” 唐老爷是个精明人,又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许多年,他明白了乔波的意思。 “今天也算你运气,我刚签下一笔药业生意,缺人手,你懂行,到时到我公司帮帮忙!呵呵,想什么什么就来了。” 玉琪高兴地站在一旁,替乔波谢过唐老板:“干爹,谢谢您了!” 事情办妥,大家心里轻松多了。在外滩看了一会儿黄浦江,就回家了。 按计划,大家回上海要低调生活,身份是一文不名的难民,找工作只要能糊口度日就行。顺子暂时和唐先生一起做点生意,晓婵也呆在家里带孩子;乔波和叶氏兄弟也在唐先生公司做销售,那十二个山民在药厂做工人。所有人深居简出,不参加任何交际活动,寻找到机会后再重新办厂。 第66章 王者归来 日商败北 乔波在唐先生的药铺上班,叶氏兄弟在唐先生的棉纱厂上班,还是从事销售工作。 一大早,乔波吃好早餐,就准备上班了。 晓婵在门口目送顺子,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情感越来越牢固。 乔波先到唐老板的上海唐氏正和药业公司上班,负责推销药品,这是乔波的老本行。 唐老板把乔波叫到办公室。 “乔波,先委屈你一段时间,来,坐下,我和你说说目前上海药业的情况。” “你走后,毒王麻三也在江湖上失踪了,你的乔顺药房归属川端的日本大药房,主营东洋药,现在和我的正和药业在上海分庭抗礼。现在你回来了,我有信心把他的营业额抢夺过来。” “哦,这话怎讲?” “只要仁兄愿意再度出山,把治疗伤药的秘方拿出来参股,我们联手,打败川端就增添几分胜算了。” 乔波明白,原来自己一去找唐老板,就很顺利地找到了这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唐老板只是有自己的打算,这打算对现在的乔波也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会亏待你,有了秘方,我们马上安排生产,不出半个月,销量就会上升。” 乔波笑了:“容我考虑一下,毕竟,川端对我防范很深,怕是太张扬,日本人又要找麻烦了,现在我不是单身一人,家有老母,保命要紧。” “乔波兄多虑了,我都考虑好了,我在我们家隔壁为你置了一处住房,有保镖全天候保护你们。”他说着,站起来耳语道,“乔波兄,日本人马上就完蛋了,我们再坚持一两年,你住到法租界来,量他们不敢乱来。” “唐老板费心了,这些事都给乔波考虑好了,真是谢谢!” “怎么样?没有了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地给我干,我协助你把药铺、纱厂一一赎回来或抢回来。” 唐老板的话就像烈焰点燃了乔波心里压抑已久的愿望。他的眼睛里除了感激,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乔波,还有你的码头和洪家的火柴厂等等,现在都在日本人手里,设备先进,技术力量雄厚,但工人的工资很低,工人心中的怒火不知不觉地在高涨。现在,我们的药方和川端的药方,龙马相争,不亦乐乎。” 唐老板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道:“乔波,这对你来说是机会。天时地利。” “秘方之事要回去和母亲大人商量一下。”乔波为稳妥起见,没有马上答应唐老板所说之事,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自己还要去对唐老板所言做些必要的了解和分析。 看乔波的眼神,似有几分合作的意向,唐老板面有喜色。 乔波离开办公室,到药业公司报道,上班第一天主要了解药业公司生产的主要药品和销售渠道。 忙了一天,乔波回家了。十几人住在一起,患难与共中建立起的感情就像亲人。 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乔夫人都会吩咐人照看。 今天大家集在一起吃饭。 叶氏兄弟亲自烧了乔波喜欢吃的糖醋带鱼,还有火烧牛排,清淡的汤和干净的蔬菜。 乔波一回到家,叶氏兄弟就围上来了,问长问短,乔波把同唐老板的合作讲了,并安慰大家,等日本人走了,叶氏兄弟马上回家把妻子带到上海团圆。 各位山民现在开始可以领安家费回老家找家人,也可留下来在上海做事。 山民们听了乔波这番体贴的话,眼泪簌簌而下。 叶氏兄弟,也感到十分欣慰,笑道:“吃饭了!吃饭了!” 乔波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过普通百姓简朴的生活。” 天宝说:“今天这一餐算我们的年夜饭!人齐了,就算年夜饭,不在乎饭菜的好差。” “来,吃饭吧!”乔波拍拍身边天宝的肩膀,内疚道,“今天都是你亲手做的饭吧?辛苦了。明天还是让吴妈做吧,你一个大男人干这活太难为你了。” 大家开始吃饭,其乐融融。 顺子家也正在吃晚饭。 顺子看着满桌的饭菜,亲亲晓婵,轻声地说:“你自己动手做饭,我不安啊!跟着我这么辛苦,洪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会派人追杀我。” 晓婵脸上起了红晕。 “哦,爸爸亲了妈妈,我也要爸爸亲我。” 女儿跑过来,粉嘟嘟地小嘴像一朵清晨的小荷花。顺子抱起小女儿温情地亲了一下她的面颊,一家人沉浸在浓浓的天伦之乐中。 玉琪最近开始躲着川端。因为日本出于宣传需要,授意川端在上海、南京物色一些中国知名演员拍摄颂扬“帝国之花”——陆军少佐云中,玉琪饰演他的谍报生涯。物色女主角是重中之重,主子下了命令,川端便和一些汉奸忙碌起来。日军占领上海后,整个上海成为黑暗、恐怖、使人窒息的地狱。有些名演员不得不隐姓埋名,潜居市井,或早去了大后方、南洋,投入抗战洪流中。川端首先想到玉琪,上次请她主演一部大戏,借故推脱了,这次她总不会再推迟了吧,除非她不想再在我的影院当演员了。 谁知,玉琪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了,她表示自己最近身体欠佳,实在不能从命。而且养父年事已高,最近必须回去尽孝。川端不死心,苦苦纠缠。 玉琪索性和川端吵起来了。川端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把这位美人气走吧,她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由于物色不到适合饰演美女间谍饰演云中,拍片计划暂时搁浅。这一事件是玉琪产生离开川端的一个转折点。 事情平息后,玉琪赶紧请假回了一趟苏州再回上海。时间久了,川端也就慢慢忘记了玉琪的不是。 唐老板家旁边的一栋红墙黑瓦的房子前,两个小孩兴奋地进进出出。顺子家和乔波家刚搬过来。这儿是上海相对安全的地方,乔波考虑到大家在上海的安全及生计,经母亲同意,准备贡献出秘方入股唐老板的药业公司。 正和药业公司办公室,唐老板和乔波正在签合同。乔波正式成为了上海正和药业公司的股东,占该公司30%的股份。乔波又开始了在上海滩的商业之旅。 往事纷纭:当初拿刀拿枪的硬闯上海滩,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完成一些个人的理想。这一次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觉得应该为更多的人做更多有利益的事情,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在东吴大学激情澎拜的感觉。 “乔波,在想什么呢?眼神动都没动一下!”唐老板走进乔波的办公室,看到乔波刚毅的神情,朗声问道。 乔波缓过神:“呵呵,在开小差呢!” “你小子,不是在想女人吧!” “那里的话!” “不过啊,男人也的确离不开女人,女人就是我们事业的润滑剂,你别小看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认为这些事情万恶不赦,没有她们,我们就没有事业的催化剂了。哈哈哈。” “唐老板有高见。嗯。”乔波应付着,“唐老板上门,一定有事情找我吧?” “老弟,来,你入股了公司,药业公司这一块我就不担心了,我乐观地估计那川端这老家伙不出一年时间就会来主动找我们,把药店转过来。” 唐老板高雅地吸着烟,那把价值5000大洋的烟斗里冒着袅袅的烟雾映得唐老板的脸高贵傲慢。 “那唐老板担心的是什么呢?” 唐老板坐下来:“来,小弟,坐我旁边。” 唐老板显得很慈祥,乔波恍然觉得眼前用珍惜眼光望着自己的似当初的洪爷,他的心有一丝久违的温暖流过。 乔波诚恳地说:“唐老板,乔波从作出决定入股唐老板的公司起,就打算和唐老板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地在上海好好做事,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乔波会尽力而为,适当的时候也将会肝脑涂地为公司做事。” 唐老板敬佩地看着乔波:“我没看错人,你还是那个智勇双全,有胆有谋,且不怕死的乔波。” 唐老板说着,声音激动起来。 他平静了一下思绪,缓声说:“有这样一件事情,最近令我头疼。” 听完唐老板的叙述,乔波望着上海滩灯火阑珊处,嘴角弯起意犹未尽的微笑。 唐老板看着乔波神秘莫测的笑意,问道:“你说这事情如何是好?” 乔波在这次和唐老板谈话后,终于下定决心和川端集团作最后一搏。他没想到川端等其他洋商在这六年间几乎垄断了上海所有的商业,不仅仅是他乔波的药店、安洪两家的火柴厂、影院、码头等,还有很多商人像他那样被迫交出自己一辈子甚至几代人辛苦创下的企业,连同百姓的农产品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尤其是每年棉花上市时,中国百姓只有等着洋人出价,任人宰割。 第67章 姐妹化蝶 血染上海 一年后,美国西雅图。 玉琪和栾杰租住的住宅--------一栋白色的西式小楼。 暮风习习,玉琪站在二楼阳台上,等待栾杰回来。 小楼有矮矮的篱笆,上面缠绕着一种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此时开得正盛,那花在暮色里蓝得很优雅。 正凝视着,看到栾杰驾车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盒子,正穿过篱笆向家里走来。玉琪奔下楼。 他俊朗的脸上今天溢着丝丝温情的气息,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个礼物是送给你的。” 他将盒子举到玉琪面前,道:“你猜这是什么礼物?” 玉琪怔了怔,抬头看着他。他微笑着,眼神充满疼爱。她刺痛般地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半晌才伸手接过那个小盒子,道了一声谢谢。 “怎么,不高兴?”栾杰低头看着玉琪的表情。 玉琪接了礼物,却是转身快步上了楼。开门、关门,背倚在门上。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没想到这个日子会与栾杰一起度过;看着那包装精致的盒子,她深深叹了口气,那些年,自己的生日都是川端为她过,想到川端,玉琪顿时心乱如麻,往事就像一把刀,一靠近,就鲜血淋漓。 她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栾杰关爱地问:“玉琪,你怎么啦?”玉琪抵住门,不言语。她知道栾杰此刻心里很着急,可她愿意感受他那份焦急,默默地感受,这是一种“细细的小情小爱。” 她想着,栾杰不计前嫌,一直对她细心周到的关怀。他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世事洞明,可他却会在乱世中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哪怕自己现在已是伤痕累累,他的温情,令玉琪心存感激。她低头打开那个礼盒,是一枚小巧的戒指。 玉琪轻轻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把戒指戴上。她想起自己的手指上曾经戴过的戒指,心仿佛被雷击一般,痛得流出血来……川端又像魔幻般出现在她眼前,折磨着玉琪,他似乎时时在提醒她那不堪的过去。她把手抚在心口上,渐渐抓紧。虽然她从不愿想起他,然而也不可否认,他对她的影响很深,痕迹似烙印一般。 栾杰靠在门上,等着玉琪开门。 玉琪慢慢地、慢慢地打开门,栾杰挤进去,不顾一切抱住她。玉琪却转过身,世事沧桑,如今的她伤痕累累,再也不配拥有那样纯真的情感。 “玉琪,怎么啦?”栾杰帮她擦净眼角的泪,“礼物不好?” “不是,栾杰,你真傻!”玉琪掩饰着着自己。 “你又胡思乱想了,我们有过相同的经历,我们互相理解接受相爱。玉琪,你怎么总是放不下?我们没错,是历史的错,是战争的错。”栾杰知道玉琪又在忏悔自己。 栾杰笑着:“你这丫头,已经从上海逃到美国了,莫非在美国,你还想逃?你逃到哪我追随到哪!” 玉琪迟疑了一下,是啊,逃避是个办法吗?她心酸地笑了:“你真傻!” 玉琪只是这片刻的迟疑,栾杰已经把自己抱起来向餐厅走去:“来,看我给你做的生日蛋糕。” 餐厅里,烛光摇曳,玉琪的心颤抖着,这样,这样,这样的好男人……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吧? 玉琪清亮的眼睛里慢慢柔情起来。她低头看着那个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几个苍劲有力的小楷字:玉琪,生日快乐! 玉琪笑了。 “许个愿吧?” “栾杰,我想回上海一趟,大家都回上海了,我很想回去看看他们,回来后,就好好和你过日子。” 栾杰何尝不想回上海,他们离开上海时,日本人还没投降,现在日本人走了,上海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栾杰也很想回去。 “就这样定了吧!”栾杰切了蛋糕,往玉琪脸上涂抹,玉琪躲闪着,笑得很开心。 这段时间,乔波见不到蝶儿,心急如焚。安家也不知道蝶儿到哪去了。所有的人都很着急,但想想黄杰也失踪了,想必国民政府有秘密工作安排他们去完成。毕竟黄杰是国民政府高级情报人员,蝶儿是她的助手。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就是这个原因,剩下只有耐心等待。 一个月后,上海。 乔波一直忙于公司事务。他已经把安洪两家的企业一一收归名下管理了。 玉琪回到上海,住在安家大院,分别拜访了乔波,还有干爹干妈。大家劝慰玉琪回上海,但栾杰和玉琪执意回美国。 乔波最近干劲十足,现在正在重新设计埔江纱厂的宣传海报。 离开上海半年了。 蝶儿受命回上海执行任务。半年了,蝶儿太想家,太想乔波了。这一去,就是半年。组织上安排蝶儿利用上海的亲戚关系留在上海工作。老李的身份已经暴露,她接替老李的工作。蝶儿是安家大小姐这一身份不大会引起国民政府的注意。 黄杰留在延安。蝶儿只身秘密回上海。 四月的上海,空气微微湿润,比北方的天气好受多了。蝶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车经外滩,人来人往。上海有着自己太多的记忆:石库门、安汇银行、黄埔纱厂、安家大院,乔波、安林一家、顺子一家、还有玉琪……这些构成了蝶儿的精神家园。 车经过外滩,黄浦江的水还是默默东流,这里的人群,依旧热闹,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安闲记忆,一切还是那么熟悉,记忆哗然打开。 影院门口张贴的海报,有玉琪拍过的电影。巨大的挂图是玉琪清丽的容颜。蝶儿看着玉琪这些青葱岁月中留下的足迹,感到时光匆匆,星移物转。 车经过浦江纱厂,乔波正在招呼工人挂宣传报。 蝶儿走过去:“乔波。” 乔波抬头,见到蝶儿,恍如隔世。 他扔下手里的画报,快步走向蝶儿,走得很快。蝶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唤道:“蝶儿……”她停了下来,安静地向她走过来,她静静地道:“乔波。”他看着她,恍惚还是多年前那个有着珍珠般闪亮皓齿的女孩,他道:“我一直在找你。” 蝶儿暗暗握紧手掌,指甲刺得手心生疼,却是不敢主动去握乔波的手。近在眼前,隔着浩淼江河,她的心有喜又悲。 她看到他国字脸上那双眼睛闪烁着喜悦幸福的光芒,毫不掩饰,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 乔波先问道:“蝶儿。” 他一把抱住蝶儿:“我这也不让你离开我!你怎么可以不声不响离开我?” 蝶儿笑着哭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乔波道:“你再不要想离开我一,蝶儿,我想你!” 蝶儿何尝不想他?这些年,快十年,十年,蝶儿流泪了:“乔波。” “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 “刚到。” “不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蝶儿看着乔波:“有空吗?陪我去安家大院。” “当然有空。” 车经过一处山坳,山景盎然。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处山坳,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来过的地方。蝶儿最喜欢的一处优雅之处。 “乔波,我想上去看看。” 暖风掠过,各式树木的枝叶沙沙做响,如细雨倾诉。他们沿着绿树参天的夹道慢慢走着,几棵桃花开得正好,越往山坳走,越觉得虫声唧唧,花香阵阵。 她走到一个小小的山泉边,在石头上坐下来,溪边野花开得正艳。 泉水边水光潋滟,花香随着清风送到身周。望着那水佩风裳,蝶儿不禁想,如果,以后能长眠于此,该是多么舒心的一件事。 “乔波,如果我先走了,就把我安葬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乔波心痛起来:“蝶儿,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我不强求我们一定要在一起,我们只要共同活在这个世上就可以。不要说让我失望的话,那次西迁路上,我差点死了,但不想死,我要活着陪着你。” 乔波的眼圈红了。 蝶儿的泪水掉在溪水里。 他们下山,乔波平稳地开张车,想着刚才蝶儿的话,车歪了一下,分神了,他说:“蝶儿,日本人已经赶出去了,我们可以安心做生意,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有意义的事情,是的。” 很快到了安家大院。 安家大院到处种满了桃树、杏树,柳树……安家大院亦是老宅,绛瓦红墙,红漆大门,三重院落。 一进大院,蝶儿就叫:“安林,我回来了,我的侄儿们呢?” 侄儿半年不见蝶儿,但还是十分亲人,一个蛙跳蹦到蝶儿身上,对着蝶儿亲个不停。大家乐得不行。 正高兴着。二楼房间传来了玉琪声音,毒瘾发作了:她不住地咳嗽、呕吐,脸色苍白,柔顺的头发技在肩上。栾杰在一旁伺候着。 “玉琪回来了?”蝶儿问。 蝶儿放下孩子,忙起身为玉琪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在床边坐了下来,说:“玉琪。” “蝶儿姐!”玉琪喝了一口水低垂下眼睛慢慢地说,“蝶儿姐,我难受。我不想活。” 玉琪看着蝶儿,清澈而纯洁的眼睛里透着令人怜悯然的光芒。玉琪直了直身子,柔软而刚毅的话从两瓣略显苍白的口中徐徐送出:“其实,蝶儿姐,我知道自己这毒是戒不了啦,我不想死在美国。姐,如果我死了,帮我找个好地方,把我留在上海,最好和妈妈葬在一起,我想妈妈。我累了,我要休息。” 蝶儿眼泪情不自禁地滑下来:“玉琪,有姐在,不怕!” “姐,我有三个愿望,杀死了川端,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和亲人在一起。姐,川端杀死了,栾杰爱着我,现在我也见到你了,我一生无憾了,足够了,姐。” 玉琪就是这样一个清水见底的女孩子,透明得令人心痛。 “小傻瓜,现在应该是你享受生活的时候,有爱自己的男人,亲人在你身边,爱情、亲情都有了,你才刚刚开始美好的人生。乖,有姐在,姐会让你好好活着。” 玉琪没听到过这样透彻贴心的话,泪水又来了。 “你看,你哭的时候都这么漂亮,漂亮女孩开始新的征途了。玉琪,一切会好起来,到时,我们可以一起演戏,拍部真正属于我们的电影,一起红遍上海滩。” 说着话,玉琪的毒瘾加剧,她辗转翻滚,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号叫。 “送戒毒所!”乔波建议。 “我不去戒毒所。”玉琪挣扎着说。 “玉琪,玉琪。”栾杰赶紧用力地抱着疯了一般的玉琪,心疼地看着玉琪,“你难过,就掐我!” 玉琪的手在空中挥舞,他抓住栾杰的脖子,释放着身体里百般折磨自己的妖魔虫兽。 蝶儿不忍再看,掩面哭泣着离开。 玉琪慢慢安静下来。安家大院归于平静。 玉琪考虑到自己住在安家,毒瘾发作时对孩子们印象实在不好,她提出要和栾杰一起出去住旅馆,过几天就回美国。 安林一再挽留。玉琪执意离开。 栾杰带着玉琪在外滩散心。玉琪看着黄浦江细细东去的流水,想起十一岁那年养父带她来过一次上海,那是她第一次来上海滩,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上海。一路上,都看呆了。她太喜欢这个喧闹的地方了,充满新奇,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到处都是繁华的东西,连地摊上的小玩意儿都是精致得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的高傲。这些都印在时光的河流里,一起逝去,留下的是犯着毒瘾的玉琪。她的嘴角弯起一丝悲凉的笑意。 玉琪撩起被风吹起的刘海,征求着栾杰的意见:“栾杰,今晚,我们住小别墅里。” “那里不是到处是你伤感的记忆吗?”栾杰有点质疑。 “那里的别墅群,国民政府已经全部改为了旅馆,其中那栋小别墅是乔波买下来了,也许,乔波想作个纪念吧,这座小别墅关押过顺子,顺子在这里死里逃生。酒店经营苏州风味的菜肴,院子里种的是苏州移过来的花草,乔波专门为苏州人准备的小天堂,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痕迹。” 栾杰还是有点迟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玉琪亮出最后一张牌:“栾杰,今晚我带你去那里,那里藏着很多秘密。” “什么秘密?” “晚上再告诉你!” 看玉琪神神秘秘的样子,栾杰也就依了她。 蝶儿回到上海,见过安林一家,见过顺子一家后,开始了自己此行上海的工作。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男士长衫,戴上眼镜,头发盘好,再戴上帽子,扮成了一介书生。她坐上三轮车前往酒店与上海情报处的负责人联络。前面的车夫头戴大毡帽,身穿黑大褂,脚蹬草鞋,帽沿压得很低。 “蝶儿,到时看我眼色行事。我已经订好了房间,你住203,我住204,晚上十一左右汇合。” 那车夫的声音很熟悉,蝶儿惊叫:“乔波!是你!你就是我的上司。” 乔波“嘘”了一声:“蝶儿,你一直瞒着我。” “你不也瞒着我?” “乔波,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承蒙黄杰对我的信任,在这关键时刻,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一路不再说话,黄包车在小别墅门口停下,走进小别墅,像进一户人家。物非人非,过去像一场梦。 暮春时节,院子里,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美不盛收。 蝶儿办了手续,住进了203。 天色暂晚,玉琪和栾杰准备到一楼餐厅吃饭。只见玉琪已换上白色露肩长裙,短袖束腰,下摆蓬松,身材曼妙,柳眉下一双眼睛波光粼粼。 饭后,栾杰有事出去一会儿,玉琪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书。已经十点了,栾杰还没回来,玉琪信步下楼来,看到一楼有一个小小的舞厅,跳舞在上海是很时兴的。玉琪一直生活在上海的时尚前沿,能歌善舞。唱片里正在着周旋《五月的风》。 玉琪走进去,舞厅里人还挺多的。玉琪要了茶和点心独个儿消磨时间。 正在低头喝茶时,一个男人坐到玉琪面前:“小姐,跳一曲吧!” 玉琪抬头,惊讶得张大嘴巴:“秀天君。” 秀田西装革履,和先前着军装时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用手势制止了玉琪的惊讶,拉着玉琪的手,道:“跟我走!”动作亲昵,玉琪吓了一跳。 秀天君把玉琪拉到小别墅的院子里那棵大樟树下。 他温情脉脉地贴着玉琪,说:“你一定很惊讶我出现在这里吧?告诉你,我被遣还回日本后,实在放不下这里的宝贝。川端被杀死了,这批宝贝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我需要你的帮助,真是天助我也。” 他在中国呆了八年,中文流利,会说很多俗语,宛如一个中国人。 “什么宝贝?”秀田君的脸贴着玉琪,玉琪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心中忐忑不安地问道。她的脸扭向一边。 “你,你是我的宝贝。” 玉琪怔了怔,道:“开什么玩笑?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今晚,你听我的,以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玉琪抬头看着他,他们离得这样近,能闻到他身上轻微的烟酒气。她不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然而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秀天君,一日夫妻百日恩,玉琪愿意为你做事情,你尽管吩咐。”她看着秀天君,眼神深情异常。 “你随我来。” 秀天君把玉琪带到自己的房间306号。一进门,秀天君就把门反锁了。 他伸手揽在她的肩头,道:“你来看。” 玉琪随他来到桌前,桌上摆着一副路线图,用红与黑两种颜色圈点着。 她有些不解地望着秀天君。他轻笑起来,用手拂开她额前的刘海,道:“今晚,我要通过秘密通道到这栋楼的地下室,这栋楼当初是川端和我设计的,后来让你住在这里,这地下有很多密室。其中一间贮藏着三百公斤的黄金。我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玉琪惊愕,脸上苍白:“这是真的?你不要命啊?现在日本人都已经投降了。”你还敢回来?”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他凝视着玉琪苍白的面容:“你帮我先运到美国。” 他说着抬起玉琪惶恐的脸,低头开始吻她的嘴,在她耳边柔声道:“不要怕,不会有事,到了美国,我和你结婚。” 抱住玉琪,秀天君呼吸慢慢热起来。玉琪想着怎么脱身,心里又急又气,出了一身汗。 玉琪的嘴角翕动着,那翕动的唇一下把秀天君带回了那个迷离的夜晚,他嘴角轻轻上扬,带着玩味的神情看着她,另一只手伸过来,开始要解玉琪的裙带。玉琪用力去抵抗,用力挣脱他的怀抱:“秀天君,等拿到宝贝再伺候你。” 秀田似乎停不下来。他凝视着她,眼睛里有遮掩不住的欲望。她忽然想起和川端过的那些充满屈辱的日子,玉琪微微颤抖起来,道:“不要这样。”秀田却是越来越兴奋,玉琪腰间白色的长带子被解开,酥胸半路。秀田像一只饥饿的狼开始在玉琪身上嗅来嗅去。玉琪忍住耻辱。 这时,门似乎响了一下。秀田君怔了一下。玉琪赶紧翻身起来,系上裙带。她满脸通红,头发散乱。那个主意在心里一点点坚定起来。 这一响声惊醒了秀天君。他穿上西装:“宝贝,等今晚完运出黄金后,我们就回美国,到了美国,看我怎么伺候你。” 第68章(终) 红尘如梦 栾杰削发 蝶儿在203房。情报称今晚秀天君会现身小别墅。他们共有三人。 十一点,乔波敲开了蝶儿的房间,组织上派来的另两位同志已经守在秀天君对面的房间。刚才那一声敲门声是对玉琪的解救。 蝶儿得知玉琪也住在这里,且被秀田挟持,万分着急:“不行,我要去救她。” 乔波拦住她:“组织的任务是要保住黄金,如果我们过早打草惊蛇,惊动了秀田,就失去了寻找黄金的线索了。” 蝶儿控制自己的情感。 十点,十一点,十二点,秀田的房间还是没有开。 栾杰回来了,找不到玉琪,到处大喊大叫:“玉琪,玉琪,你在哪里?” 叫喊声惊动了整楼层的住客。 玉琪也听到了栾杰的呼喊声,秀田君见情况紧急。他移开一张桌子,轻敲其中一块木板,木板呈正方形。秀田拿起木板,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暗道。 “宝贝,你先下。”秀田眼睛里也含着笑。 玉琪被秀田用枪逼着,她小心地探下身去,紧接着,秀天君也随着她跟下来,他合上木板。 秀田打着手电筒。通道里漆黑,发出呛人的霉味。 不多时,秀田来到了一间陋室前。几乎以此同时,秀田带来的两个人也通过其他暗道来到了这里。 秀田君:“哈哈,应该就是这一间。”他从腰间取出钥匙,左右开着,“咔”的一声,果然开了。三人大喜。 栾杰的喊叫开始引起了大家的同情,但时间一长,住客几乎都忍无可忍。经人调解,栾杰停止了呼喊。 蝶儿感到情况不妙,生怕玉琪吃亏,大家临时决定闯进306室。 但突乎意料,306空无一人。蝶儿的心都浮起来了。 她细心地观察着窗边的痕迹,没有异常。他们的人在小别墅外围布阵,也没看到有人离开这里。 乔波细心地发现房间里有一块地板是松的,因为他知道顺子曾经通过松的地板找到了地下通道,离开过这里,所以乔波对地板很敏感。 他果然用手敲敲,声音异样。 乔波敲开木板。这时,栾杰也进来了。 大家顿时明白了。 “让我下去。”栾杰早已忘记了危险,急不可待要下去看个究竟,生怕晚了一分钟,玉琪就会有生命危险。 蝶儿的其他两位同事,有枪,他们走在前面。五人鱼贯而下。 轻轻的说话声传过来,果然有人。 蝶儿贴在散发异味的土墙面,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日语。栾杰听到了:“黄金,赶快,从背面出。” 大家紧张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栾杰承受不起心理上的重压,他要求自己冲锋在前,急救玉琪。 此时,玉琪可能是烟瘾发作,栾杰听到了玉琪痛苦的呻吟声、咳嗽声、呕吐声。 另一名日本人用日语说:“秀天君,把她杀了吧,她好像毒瘾发作了。” “不行,这个女人在我们运输黄金方面,还有作用。你把她背上,你背那两包黄金,另一包我带出去,从北门出,直接到码头。” 栾杰翻译给大家听。 乔波主张在码头围剿他们。 蝶儿和他的同志不同意在码头消灭他们,这会引起国民政府的注意,黄金可能会被没收。 栾杰更是不同意在码头收网。 最后意见不统一。 秀天君一伙正往北面通道逃去,眼看离出口越来越近了。蝶儿瞄准其中一人打响了第一枪。秀田听到枪声,怔了一秒,战斗有素的他马上摸出手枪,把玉琪搂在胸前。 玉琪听到枪声,忙叫起来:“是栾杰吗?我是玉琪,快救我!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栾杰听到玉琪凄厉的叫声,眼泪都流了下来。蝶儿大声说:“玉琪,别怕,有我在呢!” “姐,你也来了啦!” 蝶儿对秀天君说:“你把玉琪放了,我们有话好商量!” 秀田君死死地搂住玉琪,要挟道:“告诉他们,放我们走,否则我杀了她!” 玉琪眼神凄冷,嘴角苍白:“秀天君,你不是说你要和我结婚吗?” “玉琪,我是个军人,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我是喜欢你的,我想和你结婚。你告诉他们,让我们走!成全我们。”秀天君使出最后的招数哄骗道。 蝶儿看着玉琪在秀田的怀里挣扎着,他瞄准秀田的眉心,手有点发抖。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秀田君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玉琪,告诉他们,黄金我不要了,放我们走!” 栾杰听到了秀田的无耻要求,他从乔波手里夺过枪,不顾一切地向秀田射去,秀田脚受伤,玉琪趁此挣脱出来。秀田眼看大势已去,他瞄准玉琪。玉琪中弹倒下。栾杰疯了一样向秀田射击。秀田身中数枪倒下毙命,另两名日本人也中枪倒下了。 玉琪胸部中枪,许是打中了心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栾杰抱住玉琪。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帕堵住玉琪胸口的洞口,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鲜血依然不停地流出来。 玉琪伸出手来握住栾杰的手,吃力地说:“谢谢你给我爱的感觉,我们一起杀死了两个日本人,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 栾杰紧紧抓住了玉琪的手,然后摇了摇头:“玉琪,我们杀的人全部都是该死的日本人。现在他们死了。我们解放了,你怎么就扔下我?你不该死!”栾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别哭。”玉琪用手吃力地给栾杰擦泪,她的手上沾着血,抚过栾杰的脸,留下一道道的血迹。 栾杰感受到那些温热的血液,心里却酷寒如冰。 突然,玉琪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蝶儿哭着用袖子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却被玉琪无力的双手推开了。 “姐,……姐抱抱我……我想妈妈了,我去照顾她了。”玉琪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蝶儿赶紧放下枪,点了点头说:“玉琪,我的妹妹,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拍电影的,日本人都死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乔波站在一旁,眼睛早已潮湿,他不忍看下去,扭头闭眼,心里像一团杂物堵住。 栾杰说:“玉琪,我们回美国。” 玉琪的脸上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眼睛望向远方,眼神充满希冀。 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一个日本人,他翻了一个身,摸到掉在地上的枪瞄准正背对着他的蝶儿。玉琪的眼神正好触到他的枪口。她挣扎着以想不到的角度掩护着蝶儿,枪声响起,子但弹穿过玉琪的肩膀,击中了蝶儿的胸部,并连开了几枪。蝶儿躲闪不及,身中两枪。 乔波惊颤着回击,他对着那日本人的身体愤怒地射击。 玉琪倒下,闭上了眼睛,面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令她伤感而留恋的上海滩。 乔波打死了日本人,但还是晚了,蝶儿倒在血泊中,乔波绝望地跪在地上,看着蝶儿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恸哭着:“蝶儿,蝶儿!怎么会这样?你不能离开!”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他紧紧抱着蝶儿。 蝶儿温情地看着乔波,吃力地说: “原谅我,乔波,我一再错过了你。 原谅我,乔波,这一世,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原谅我,乔波,有一句话,我一直存在心里,这些年没有对你说过。乔波,我爱你。” 乔波搂着蝶儿:“我会陪你一生,谁也不能分离我们。” 蝶儿笑了,睁大眼睛看着乔波,说一句话:“蝴蝶要飞了。把我葬在那个美丽的山坳里。”痛楚使她天仙般秀丽的脸庞有点扭曲,最后她静静地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呼吸的玉琪,挣扎着握着她僵硬而冰冷的手,叫了声:“妹---妹---”就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鲜血在她的胸前染成了一只只蹁跹的蝴蝶。 乔波抱着安蝶儿,栾杰抱着玉琪走出了那悠长充满血腥的地下通道。 上海的天空暗了下来,蝴蝶低飞。 是泪水曾经滴落在你的花蕊 风吹过,人走过,梦里看不见心碎 在和煦明媚的五月 为什么绽放的花儿在清晨掉下眼泪 寂寞的思念 独自在憔悴 盛开的花儿 来为你枯萎 你无言相对的是我沉静在每一片花瓣的伤悲 不夜城的昏暗 追寻梦开始的地方 无边的幸福 只为你等待 花开了梦远为你陶醉 为你陶醉蝴蝶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见天涯路。 三 四年后,上海解放。 清明节。山坞里,一处郊外的墓园,两个雅致的坟墓并行安静地卧在百花丛中。 黄杰和儿子站在坟墓前,把勿忘我的花圈放在蝶儿的目前。 黄杰默然而立,悲情依依。他记起蝶儿对他说过的话:我死后,我的坟上要种满开细碎的勿忘我。在这样下雨的傍晚,你坐在我的坟前,默默伫立。如果花儿点头,雨水滑落,那是我思念你的泪。那时,我会细细端详你,一如既往。 年轻的我伴着勿忘我,永远会活在你的心中。 “蝶儿,你在看着我吗?”身边响起了一阵窸窣声,打断了黄杰的回忆,他抬头看见身边有一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袈裟,对着玉琪的墓倒身下拜,随后从随身的袋子里放了几盘素食在坟前,默立良久,鞠躬不动。 黄杰走进,刚要感谢,迎面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栾杰。 蝶儿逝后,黄杰调往上海工作。 玉琪逝后,栾杰从此消失了,再没人在上海见过他。 黄杰一惊,轻声问道:“可是栾杰?” 那人不语,若喜若悲。随后来了两僧人,低声唤了句:“了悟师兄,时间已到,尘缘已了,还不快走?” 说完,三人急速下山。 黄杰追了一段,山回路转,三人已经不见,却遇到安林和悦华,顺子和晓婵带着孩子们来祭奠蝶儿和玉琪。 乔波一生未婚,他默默地陪着蝶儿。 大家对着蝶儿和玉琪的坟墓献花,跪拜。 时光如斯,阴阳永隔。墓园里,一对蝴蝶蹁跹而飞,相亲相爱,似乎在诉说着旧时光里那些难以忘记的人和事……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