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绮艳红妆(1) 秦缘喘着气,猛然睁开眼睛,满目黑暗。过了一会儿,月光才似乎突破重重黑暗,勉强映入室内。秦缘开了床头灯,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 十二点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探入了被中。手指上黏腻的湿意让他原本就潮/红的脸上更是晕染上了一抹红晕。 他下了床走进卫生间,用手在水龙头下掬满水捂在了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 秦缘出生于梨园世家。三岁就开始随着他的爷爷学习唱曲,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秦缘长得很美——阴柔,艳丽,模糊雌雄的美。对于梨园子弟来讲,秦缘这种长相简直就是一种先天的优势。 但是秦缘仍然记得他爷爷曾对他说的话:“男生女相,是祸非福,谨慎之。” 秦缘看着镜中的脸,他唇角微扬。镜中的人也对着他微笑起来,艳色迫人,浮光潋滟。 忽然,他着魔一般拿起台上薄薄的剃须刀片,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划下,但是在刀片接触到他脸上的一刻止住了动作。他不喜这张脸,但是他却不能毁了它。随手扔开刀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缘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个秘密,从来不曾对任何说起。即使是和他最为亲近的爷爷,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重复着同一个梦。梦里,穿着军装的英俊男人用笔勾勒这他的眼妆,笑意温柔。柔和的灯光,华丽的戏服,装饰的水钻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眉笔落下,只留下两人贴在妆台之上如鸳鸯交颈…… 秦缘再次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人脸带红晕,唇色殷红似欲滴血。就连脸上滑落的水珠都仿佛带上了一层蒙昧的暗示。他有点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对这个只存在梦里的男人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欲。望。心里升腾起的羞愤却让秦缘产生了一种莫名而隐秘的快。感。惨白的节能灯光忽然闪了一下。 他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的人对着他微微一笑,是他,又不是他。镜中的人珠环钗佩,妆容妖娆,艳丽夺目。那张脸是秦缘的脸,那装扮是秦缘唱《梅妃》时的装扮。但是这不是此时的秦缘! 悬在头顶的灯兹兹得响着,忽闪了几下。卫生间的窗明明是关紧的,但是秦缘却能感觉到脖子背后吹着阴冷的风,若有若无。秦缘身体僵住了,除了脖子后面森冷的风,他觉得有东西在他肩上游移。他缓缓把目光转向肩头—— 秦缘的惨叫声被卡在喉头,惊吓到了极致反而叫不出声。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左肩上。手匀称纤长如玉雕,泛着冷冷的青白,手指涂着鲜红的蔻丹。虎口处用细细的红线勾勒着一只残蝶。 秦缘手指颤了颤,手背上黑色的残蝶也随之微微一动。 镜中的人对着秦缘笑得温柔又轻挑,他轻轻开口唱到:“自从入宫以来,多蒙万岁爷十分见宠;不料新得杨氏玉环,册为贵妃,非常宠幸;近已两月有余,未曾见得万岁一面,唉~” 秦缘左肩上的手划过秦缘的脸颊,寒冷如冰,食指抵住秦缘的嘴唇。镜中人涂着艳红蔻丹的手也缓缓抵住唇,笑得艳靡又风情。 空气里的温度迅速下降,刺骨的阴冷弥漫着整个空间。节能灯兹兹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灯光剧烈闪烁着。 窗户剧烈抖动了起来,闪电划过,随之轰隆的闷雷声一记接着一记的响起。 窗外下起瓢泼大雨的一瞬,屋内灯光全灭。闪电光影中,镜中的人缓缓走出镜子。每走一步,脸上的水粉就像化了一样往下掉,凝成鲜红的液滴,殷红如血。 秦缘想逃离,但是肩上的手牢牢地扣着秦缘肩,让秦缘动弹不得。 秦缘剧烈得挣扎了起来。当他发现他能动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卫生间,直接拿起车钥匙就冲出了房门。 秦缘拉开车门,快速点火,但是却发现车怎么都发动不起来。他想离开车的时候,却发现车门无论怎么开都开不了。 右上方的后视镜缓缓凝出了一张妖艳的人脸,镜面沁出血珠,慢慢滴落,如同水滴计时一般。 秦缘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镜中人缓缓开口,语气温柔缱绻,然后这声音却让人从心底升腾起剧烈的恐惧于寒意,如一条斑斓的毒蛇缓缓缠绕着心脏,信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心脏的黏膜。 “我,就是你。” 秦缘剧烈喘着气,最终歇斯底里得喊了起来:“滚!我才不是你。” 他猛烈得撞着车门,最终车门被撞开,他踉跄地跑下车,朝着大门跑去。 秦缘跑了很久,他想要甩开那张艳丽的脸。最终,因为力竭秦缘终于停了下来。他喘着气,但是当他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秦缘的心脏再次收紧。 他明明跑了将近半个小时,但是他依然还在他房子的花园中。 ——鬼打墙! 不远处的车前照灯闪了两下,无人的空车忽然发动了起来,掉头就向秦缘撞了过来。 秦缘闪躲不及,车轮擦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秦缘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入目的是满目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反应过来,他在医院。 那个恐怖的雨夜,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耀眼的车灯灯光以及那张近在眼前的那张用水粉勾画出的艳丽的脸。 “秦先生,您醒来。”进来的小护士看到秦缘后惊喜道。 “我这是怎么了?”秦缘轻轻开口。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秦缘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秦缘的职业最注重的就是嗓子,但是现在的秦缘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秦先生,是您的佣人发现您昏迷在花园里,就把您送了过来。”小护士是秦缘的戏迷,准确来说她是秦缘的颜控,“您是不是练曲太累晕倒了?”小护士关切道。 秦缘听到小护士的话愣了一下,难道他不是被自己的车给撞伤进了医院? “我没有受伤?” “没有啊。”小护士看了一下手里的记录,“医生说您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能是因为太疲惫所以累晕了。” 秦缘轻轻点了点头:“我能和医生聊几句吗?” “当然。”小护士连忙说道,“我刚才见您醒太激动,所以忘记叫医生了。”说完忙离开病房去叫医生了。 秦缘见护士离开病房,忙拉开了被子粗粗查看了一下全身。发现浑身上下除了酸痛,并没有任何的伤痕。似乎昨晚那惊魂的种种都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 但是他进医院这件事本身就代表昨天的事情绝对不是梦境。 “卡擦——” 安静的病房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原本就受惊的秦缘又一次吓了一跳。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后舒了一口气:“医生。” 进来的陆医生看着病床上的秦缘,轻轻点了点头算了打了招呼。秦缘在c市还是很有名的。出生梨园世家,本身实力不俗,才二十几岁就已经几次登上过国家大剧院。秦缘本身有很多粉丝,虽然有部分是资深的戏迷,但是更多的是年轻小姑娘。她们并不关心秦缘的唱功如何表演如何,她们喜欢的是秦缘的脸。其中就包括他身边的小护士。 陆医生的目光不自觉得朝秦缘的脸上看去,心底叹了一口气。秦缘这张脸,还真是……国色天香。一个男人居然能长这么美。 秦缘很敏感地察觉这个医生在观察他。他轻轻咳了一声:“医生,请问我这是怎么了?” 陆医生推了推眼镜:“秦先生,您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过度劳累引起的暂时性休克。” 陆医生仔细观察着秦缘的表情,最终还是开口道:“秦先生,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秦缘听到陆医生的问话,身体僵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你——怎么会这么问。” “秦先生,您昏迷与其说是太累,还不如说是因为恐惧。”陆医生缓缓道。 秦缘苦笑了一声:“我昨天,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很可怕的噩梦。”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陆医生。 陆医生看秦缘不愿多谈,也离开了病房。秦缘的身体并无大碍,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身体,而是心理。 病房恢复了安静,秦缘一个人躺在床上。 然而异样的感觉再次升腾了起来。原本就不温暖的病房温度陡然下降。刺骨的阴冷缓缓围绕着病床,将秦缘一个人包围了起来。 秦缘倏然睁开了眼睛,发现病房弥漫着乳白色的烟雾,病房的门窗都消失了。乳白色的烟雾中,一个人形缓缓凝结。 华纹水袖,珠钗环佩,胭脂点绛唇,阴柔艳丽的脸上,笑容艳靡。 第2章 绮艳红妆(2)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秦缘的喉咙,秦缘瞪大眼睛,呼吸逐渐困难。彻骨的阴冷包围着秦缘。 日光灯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暗淡,森冷。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 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 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 忒炎凉又何苦故意相形! 咯咯咯咯~ 阴冷的声音,带着碜人的柔媚,直直地传入秦缘的耳朵,仿佛贴身耳语。笑声古怪又刺耳。 秦缘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是求生的本能却让秦缘在陷入昏迷之前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面前那张胭脂水粉点染的妖艳面容开始融化,露出鲜红的残肉,灰白的颅骨。眼珠似乎被硫酸腐蚀一般化成了黑水,只余黑洞洞的眼眶。 “将军,我美吗?”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阴惨惨的声音继续唱道: 泪珠儿滴不尽宫壶漏永, 算多情只有那长夜霜衾。 初不信水东流君王薄幸, 到今朝才知道别处恩新—— 唱道最后一句,那声音愈发拔高,颤抖凄厉,锋利如刀一般要划破人的耳膜。 “贱人!都是贱人!” 扼住秦缘喉咙的力量越发的强大,似乎要生生掐断秦缘的脖子。病房里的日光灯电流兹兹乱窜,灯管一根一根炸裂。玻璃碎屑落下,擦着秦缘的脸,留下淡淡的血痕。 一只泛着青白冷光的手若隐若现,秦缘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色的手印,越来越深,从粉红逐渐变成紫红。血红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秦缘的脖子里,血珠滚落下来,留下道道血痕。 咯咯—— 森冷的笑声再次响起。 “你想干什么!”秦缘本能得握住掐着他脖子的手。彻骨的寒意从秦缘的手指渗入骨髓。 “死!通通都死!咯咯——咯咯——” 秦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陷入了黑暗。 ※※※ “秦先生?”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秦缘的耳中。 秦缘缓缓睁开眼睛,还是同样的病房。累积的恐惧一下爆发,如潮水一般涌入秦缘心底,他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陆医生进入病房时,就看到秦缘被护工们架着动弹不得,原本含情的双眼目光呆滞。 “秦先生?”陆医生走近秦缘。 秦缘听到陆医生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暗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医生,随后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尾音带着颤音。 护工见秦缘不再挣扎,就把秦缘抬上了床。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床边关注着秦缘的一举一动。 秦缘逐渐恢复了神智。他慢慢抬眸,看着房顶的日光灯。日光灯完好无损,静静地亮着。 陆医生伸出手挡住秦缘的眼睛:“秦先生,伤眼睛。” “我怎么了?”秦缘淡漠地开口道。仿佛刚刚发狂的人不是他一般。病房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但是秦缘能感到脖子上的疼痛,阴冷刻骨,仿佛镌刻在灵魂中一般。 “秦先生,您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陆医生道,“我觉得您现在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呵——”秦缘嘲笑了一声,“我觉得我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精神科的医生。” “秦先生可能是最近压力过大。”陆医生温和道。 “我也这么觉得。”秦缘喃喃道。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秦缘话锋一转,问道。这个病房,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他觉得他快疯了! 陆医生斟酌了一下,说道:“秦先生身体并无大碍,随时可以出院。不过——” “我会去看心理医生的。”秦缘涩声道。 陆医生点点头,“那秦先生现在就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 ※※※ 秦缘离开了医院。天色微暗,淅沥的小雨模糊了世界。 秦缘回到了家,就在秦缘打开大门进入花园的一瞬,他看到了那辆昨晚撞上他的车。恐怖的回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了他的脑海。他害怕地踉跄地退了两步,然后疯了一样冲向外边,似乎想要甩掉身后那穷追不舍的厉鬼。耳边仿佛还响着那碜人的咯咯笑声。 秦缘已经忘记了他身处何处,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他只想摆脱那碜人的笑声。极致的恐惧占领着他的内心,以至于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冲入了马路。秦缘听不见身后的陆续的刹车声以及叫骂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突然在秦缘眼前横冲了出来。秦缘那被恐惧迷蒙的五感再次回归原位。秦缘想要躲避,但是惯性让他控制不了身体。只能看着车离他越来越近,他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一声拉长的尖锐的轮胎磨地的声音过后,秦缘发现身体并没有任何碰撞的地方。他睁开眼睛,看到黑色轿车的车头堪堪擦到他的身体。 车门打开,一个西装笔挺的冷峻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秦缘刚想道歉,但是当他看到这个男人的面容的时候,所有的话都被卡在喉间。 “你还好吗?”那个男人看着秦缘,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我——”秦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刻,他仿佛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表达能力。 这个男人——他的面容和秦缘一直梦到的男人一模一样,就连周身的气质也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梦里的男人穿着军装,而眼前这个男人穿着西服。 秦缘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梦,但是当梦里的男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秦缘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梦里他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而现实中,他和这个男人其实并不相识。 “我没事。”半晌秦缘声音微哑道。 “抱歉,让你受惊了。”男人开口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秦缘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黯然。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样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只能存在在他的梦里。 如果秦缘没有遇到这个男人,也许秦缘只会一辈子守着这个旖旎的梦。而如今,当这个男人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甘的情绪。 这个男人应该是属于他的! 当这样的念头横闯入他脑海的时候,他被自己有这样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 秦缘并不是一个张扬大胆的人,相反,他性子温和且带着些许软弱。认识秦缘的人都知道,秦缘的性格和他艳丽张扬的长相是两个极端。 秦缘温和的性子让他毫无侵略性。他从来没有所谓的占有欲,向来随遇而安。所以当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候,秦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羞耻感,他居然在意/淫这个男人。 “我没事。”秦缘小声道,说完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然后,就在他离开的一瞬,他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 “虽然看上去没事,但是我想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男人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不去医院!”秦缘反射性的惊恐地喊道。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那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秦缘因为恐惧而大口喘息。原本遇到这个男人的一点旖旎心思被巨大的恐惧冲散得无影无踪。恐惧束缚着他的心脏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 “你放开我!”秦缘剧烈挣扎了起来。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那纠缠不休的厉鬼仿佛就蛰伏在他周围,他必须逃得远远的。是的,他必须逃! “你冷静一点。”男人看出秦缘的不对劲,用力拉回秦缘,把拼命挣扎的秦缘束缚在怀里。 被束缚动作的秦缘逐渐安静了下来,在男人怀里大口喘着气。因为之前挣扎消耗了力气,所以有些虚弱地靠在男人怀里。 男人看着怀里的秦缘,眼里的担忧一闪而逝。他拉开副驾的门,把秦缘安置在座位上,替他扣上安全带,然后驱车离开。 “想去哪里,我送你。”男人转头看向身侧的秦缘,温言道。 “我不知道。”秦缘靠着椅背,喃喃道。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不想去医院,更不想回到他的房子里。 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缘,然后开口道:“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先去我家吧。” “我不……”秦缘想拒绝。 “不必急着拒绝我。”男人低低笑道,“如果你想回家,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秦缘不能回去。这时他才发现,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他心底,似乎也想靠这个男人更近一点。秦缘轻轻点了点头。已经没有什么能比昨晚更加糟糕了,秦缘靠着椅背,轻轻闭上了眼睛。 车外小雨淅沥,车内放在轻柔的音乐,秦缘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这个男人,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第3章 绮艳红妆(3) 那个男人带着秦缘回到他的别墅。走进客厅,一位坐在沙发中间的清俊男子就进入了秦缘的视线。在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秦缘强行按压住心底的惊诧与慌乱,勉强维持着镇定。 这个男人,他见过。不过并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同那个军装男人一样都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但是同军装男人缠绵旖旎的场景不同,这个清俊冷漠的男人总是出现在他梦的最后,梦里他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交集。他总是重复地在梦的最后看到这个男人,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仿佛要被黑暗吞噬。这个静默的梦境片段总是让秦缘莫名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害怕梦到这个男人。秦缘的心底对这个男人有莫名的恐慌与茫然。明明梦里这个男人不过是一抹孤独的剪影。 当这个男人真正出现在秦缘的眼前的时候,秦缘忽然有些模糊得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了。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秦缘本能得从心底升腾起了一股敌意。虽然秦缘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有敌意但是他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男人,这是一种由本能产生的防备。 “你回来了。”沈殊看着门口进来的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嗯。”连韶钧应道。 沈殊的目光转向连君韶身旁的秦缘,目光幽深,随后点了点头,“秦先生。” “你认识我?”秦缘有点惊讶道。 “秦先生是名人,我自然认识。” “我——”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男人让秦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的话。 “秦先生受惊了,坐吧。”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秦缘,沈殊冷漠的语气稍稍带上了一点温度。 “你知道?”秦缘身体颤了颤。 沈殊点了点头,“我们本就是特意去找秦先生的。” 听完沈殊的话,秦缘的目光不自觉得朝连韶钧看去。原来他和这个男人的相遇并不是巧合。 “我到底遇到了什么。”秦缘目光转向沈殊,焦急地问道。从昨晚开始,他就觉得他快要疯了。 沈殊并没有直接回答秦缘的问话,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坐。” 秦缘这才坐了下来。 “这位先生——”秦缘想继续问,但是开口才发现他连眼前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换成平时,秦缘绝对不会如此失礼,但是一切都从昨晚开始乱了套。秦缘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 “沈殊。” “沈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秦缘紧紧盯着沈殊,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沈殊目光扫了一眼连韶钧,然后才转向秦缘:“秦先生是不是从记事起就做着同一个梦。” 秦缘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直接挑到了明处。虽然沈殊没有提及梦里的内容,但是秦缘还是觉得如同被人扒光衣服示众一般羞耻,羞得连耳朵都红了。秦缘咬着唇,默然不语。 沈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吹开茶末。 一时间,整个客厅陷入了沉默。站在一边的连韶钧也坐了下来,俊朗的面容平静如水,让人无法得知他内心的想法。 “是。”秦缘犹豫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秦先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吧。”沈殊的指尖指向连韶钧,说道。 “是。”秦缘承认道。 在听到秦缘的回答时候,沈殊缓缓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什么?秦缘在听到沈殊的话的时候,内心困惑至极。 沈殊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转头看向连韶钧,说道:“你决定了吗?” 连韶钧抽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缭绕的烟笼着他冷峻的面容。半晌,连韶钧掐灭了烟,说道:“我喊你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秦缘的脸,冷冽的眸子深处透着淡淡的温情。 “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沈殊闻言,皱了皱眉,似是不赞同道:“你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连韶钧说道。 沈殊还想说什么。连韶钧疲惫地挥了挥手,说道:“我意已决。” 沈殊平静的面容闪过一丝怒容,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地笑了起来:“连韶钧,你还是这么自私。”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连韶钧连语气都没有变,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拒绝呢。”沈殊冷厉地目光扫过秦缘。 原本安静地坐在一边的秦缘被沈殊的目光激得打了一个寒颤。他能清楚得感受到,沈殊刚才扫向他的目光阴冷刻骨,带着杀意。 沈殊不喜欢他。这是秦缘在见到沈殊的第一眼起就能感觉到。同样的,秦缘也不喜欢沈殊。两个人就像天敌一样,能本得排斥厌恶对方。但是沈殊从他进门的时候起就一直很克制,虽然冷淡,但是没有表现出一丝厌恶。甚至有一瞬,秦缘还能敏锐地感受到沈殊冷漠的态度还有一点回温。 但是刚刚沈殊那凌厉的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杀意。 “沈殊!”连韶钧冷厉地看向沈殊,语气降至冰点,“不准伤害他。” “我自然是不会伤害他的。”沈殊冷冷一笑,语带嘲讽,“伤害他的,自始自终不是我。” “抱歉。”连韶钧目光晦涩复杂地看着沈殊。 “你究竟是用什么身份在向我道歉?”沈殊轻轻笑了起来,说完他站起身,“你的请求我拒绝。” 连韶钧也站了起来,在听到沈殊的回答之后面色更是覆上了一层寒霜:“沈殊,你想出尔反尔。” “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沈殊淡淡道,“但是这次如果我帮了你,那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他已经找上门了。秦缘坚持不了多久。” 沈殊轻笑道:“这也是他自找的,不是吗?” “秦缘是无辜的。”连韶钧看向沈殊的目光已隐隐带着压迫。 “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你是打算背负一切责任吗?” 连韶钧低笑道:“本来都是我的过错。” “呵——”沈殊嘲弄道,“所以现在为了保全秦缘,你就可以牺牲一切?你总是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沈殊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背后,连韶钧冷漠的声音传来:“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你现在从这扇门离开,那么——你之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 沈殊的身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停了一下。 “连韶钧!”沈殊转身看向连韶钧,阴冷的眸子深处带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别试图踩我的底线。” “秦缘也是我的底线。”连韶钧说道。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后,沈殊开口道:“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向我保证,你必须保住你的命。否则——”他冷冷地看向秦缘,“我会让秦缘给你陪葬。” “沈殊——”连韶钧正欲开口。 “你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沈殊不待连韶钧开口,就说道,“这是我的要求,没有回旋的余地。” “沈殊,你是疯了。”连韶钧皱眉道,“你杀了秦缘,你会……” “我自始至终都很清醒。”沈殊冷漠地开口道。 “我答应你。”连韶钧点了点头,“我不会死。我也舍不得死。”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缘。 坐在一边的秦缘被他们之间的对话搞糊涂了。他们之间的话题明明和他有关,为什么他一点都听不懂? 原本秦缘以为他们是朋友,甚至是恋人。但是听他们之间的对话,显然他们并不是恋人,也似乎——并不是朋友。可是如果他们仅仅是认识,他们之间的联系却似乎又很深。 听对话,沈殊似乎很在意连韶钧的命,但是看沈殊的态度,他对连韶钧似乎又并无感情。而连韶钧之前对沈殊的道歉又是为什么?沈殊的“你究竟是在用什么身份向我道歉”是什么意思?连韶钧是什么身份? 秦缘觉得从昨天起,他的生活就彻底乱了套。一个又一个谜团在他猝不及防地时候砸向了他。沈殊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紧张又混乱的情绪让秦缘头疼欲裂。他痛苦地抱住了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只有他自己却毫不知情。 就在这时,秦缘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别怕,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沈殊看着连韶钧怀里的秦缘,淡漠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在连韶钧这里很安全,那东西暂时无法找到你。但是想要彻底摆脱它还是得从事情的根源解决。”沈殊顿了顿:“这两天好好在这里休养一下,一个星期之后来我这里。连韶钧知道怎么找到我。” 说完,沈殊就离开了连韶钧的别墅。 第4章 绮艳红妆(4) 秦缘痛苦地挣扎着,他觉得他的骨头里布满了蚂蚁,密密麻麻的蚂蚁覆着他的骨头,啃咬着他的血肉,急于咬破他的皮肤,从他的身上钻出来。头疼欲裂,耳边是密集的嗡嗡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声,似乎能震破他的耳膜。冷,从骨头深处钻出来的冷,沿着血管经脉扩散至全身。 受不住这极度的痛苦,秦缘狼狈挣扎地朝床头移动,当看到床头的时候,秦缘狠狠地朝床头撞去。但是并没有想象中冷硬的碰撞,他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 “阿缘,阿缘——”温热的气息拂着秦缘的耳垂,声音带着疼惜,不停呼唤着他。 但是痛苦冲散了秦缘所有的理智,他被淹没在疼痛和焦虑之中。周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模糊的。他紧紧咬住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唇落下。 ※※※ “啊!”秦缘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看了一眼周围,不是他的房间。模糊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对了,这是在连韶钧的家中。原来,刚才的这一切,都是噩梦。 但是这个噩梦太过真实,那烈火焚烧一般的痛苦,就好像他真真切切经历过。他的神智仿佛也被那极度的痛苦冲散,好像要永远醒不过来。 窗户没有关紧,留下一道窄缝。冷风顺着缝吹了进来,窗帘微动。撩起的黑影让愣神的秦缘吓了一条。当看清是窗帘的时候,恐惧也丝毫没有减少。 是不是那东西追过来了?秦缘恐惧地朝门口奔去,用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灯火通明,一楼的客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是连韶钧。 连韶钧听到动静,循着声音转头看向二楼。看到睡袍半敞凌乱的秦缘,显然秦缘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连韶钧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淡漠的声音下隐着关切。 秦缘听到他的声音,惊疑地看向连韶钧。这声音,和那个在他梦境中的声音,太像太像了…… “你……”秦缘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连韶钧看着脸色苍白的秦缘,幽深的目光变幻,最终他走上前,拥住秦缘,轻拍着秦缘的背,“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精疲力竭的秦缘没有挣扎,他需要一个港湾让他能安静下来。虽然从理智上来讲,这个男人于秦缘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们昨天才见面,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甚至这个男人的名字还是从沈殊口里得知的。并且在那东西出现之后,这个男人就紧随着出现。 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秦缘,这个男人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这个男人可能是他使他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之一。 但是秦缘的心底一直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他总是不自觉得想靠近这个男人。 连韶钧的话莫名的有一种安全感。他真的逐渐放松了下来。 夜,很静,很长。 “你——到底是谁。”秦缘抬头看向连韶钧,声音微哑。这个男人,冷峻,挺拔,让人在看到的第一眼起就从心底对他臣服。 连韶钧没有开口,他看着秦缘,目光深沉。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秦缘的面颊,从眉眼往下游走,最终停留在他的嘴唇上。他看着秦缘,却又似乎在透过他回想遥远的事情。他手指冰冷,触在秦缘滚烫的唇上,然后他手指微动,指尖撬开秦缘的嘴唇。 秦缘的问话仿佛揭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封印,连韶钧周身的淡漠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忽视的强势。 “我是谁?”连韶钧的目光迫上秦缘的目光。秦缘受不住这样强势的目光,他头微微一撇,想摆脱连韶钧的视线。但是,他的下巴被抓住,使他动弹不得。他只能再次对上那道迫人的视线。 “我是你的男人。”连韶钧唇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秦缘因为这句话而呆愣了片刻。他想过连韶钧任何可能的回答,却根本就料到这句话。秦缘的脸腾地一下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红了起来。 “你在这里很安全。”连韶钧说道,“所以不必害怕。” “嗯。”秦缘低低地应道。 此时的秦缘,已经彻底茫然了。他的思维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连日的恐惧,暧昧,春’梦交织成一张网,将秦缘的五感抽离,只剩下一种飘忽的盘旋在半空的情’欲。他觉得他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恐惧而迷茫,空虚而绝望。 客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幢幢的灯光,光线散漫又奢侈地打在大厅里。秦缘的影子沦陷在氤氲的光雾中,挣脱不得。 连韶钧捏住秦缘的下巴,迫使秦缘抬起头。秦缘的眼眸带着迷茫,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一个浅淡的吻印在秦缘的唇上。秦缘惊愕得睁大了双眼。 “原谅我——”连韶钧轻轻闭上眼睛,喃喃道。似乎在对秦缘说,有似乎在自言自语。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看向秦缘,“我还是没有做到你想的那样,对不起——” 连韶钧嘴角浮现一个轻浅的笑意,“你总是想要我温柔一点,我却总是无法做到。就连现在,我依然无法给你想要的温柔。”你就是我的顽疾,我早已病入膏肓。我就是一个病人,无药可救,也不想被救。 连韶钧的话却让秦缘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原来,连韶钧只不过是认错了人。 秦缘之前在现实中并不认识连韶钧,自然不可能和连韶钧说想要他温柔一点的话。再旖旎的梦也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里,秦缘认识的男人和连韶钧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气势,然而,这终究是虚幻的。他们其实从未相识,又从何相交。 “你认错了人。”秦缘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本就明艳的面容更加的动人。 连韶钧低低地笑道:“就算我忘记了所有人,我也不会认错你。” 秦缘后退了一步:“连先生,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连韶钧上前一步,秦缘依旧没能离开他的怀抱:“我们……你在梦里不是见过我无数次了么?” 秦缘倒抽了一口气:“你知道?” “阿缘,你也不舍得忘记我,不是么?”连韶钧的指尖触上秦缘的脸颊,微笑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缘死死地盯住连韶钧,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第5章 绮艳红妆(5) 连韶钧放开了在秦缘脸上游移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缘,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们从来没有过开始,又何来重新?”秦缘混乱地抱住头,声音微微颤抖。 “好。”连韶钧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相识如何?” 秦缘向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我不相信你!”他觉得他就像站在悬崖上,一不小心就会跌下悬崖,粉骨碎身,万劫不复。而他却连知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留给他的只有一个个谜团以及恐惧不安的情绪。 连韶钧听到秦缘的话后,神色缓缓冷了下来,眸子愈发幽暗。但是他却强行按压下了他暴虐的情绪。他已经做错太多了,他不能再错下了去了。他不能再伤害阿缘了。他发过誓,不会再勉强逼迫他了。 他闭上眼睛,缓和情绪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阿缘,留下来吧。”我不会再逼迫你,不会再…… 秦缘抬头看向连韶钧的脸,熟悉又陌生。他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向门口奔去。一定是搞错了什么?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秦缘思绪混乱,他只想逃离这一切。 秦缘拉开了别墅的门,逃也似地离开了别墅。他不停地奔跑,直到他完全走不动之后才被迫停了下来。秦缘剧烈着喘着气,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察到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居然三更半夜离开了连韶钧的别墅。虽然他不知道沈殊和连韶钧真正的身份。但是莫名的,他相信他们的话。沈殊说过,有东西在找他,而连韶钧的别墅是安全的,让他待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手表。 01:14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马上回去。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周围笼着浓密的白雾,远处是模糊的路灯以及若隐若现的马路。他转过身,想原路返回,但是他走了很久,依然走不到尽头。路还在那里,没有尽头,没有车辆,没有行人。他再回过身,远处依旧是模糊的路灯以及若隐若现的马路。路灯和他的距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会的! 秦缘向前跑了一百米,再向后看,路灯依旧还是那个距离! 一丝冷风吹来,秦缘打了一个寒战。他的身上,依旧是刚才的睡袍。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忽然想了起来。秦缘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没记得他把手机放在睡袍口袋里。 他缓缓把手探向衣袋,指尖触碰一个冷硬的机体。他掏出了手机,漆黑的屏幕上“444444444”跳动着,鲜红如血的数字艳得仿佛要沁出屏幕。手机忽然停止了跳动,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胭脂水粉画就的妖娆的脸。 “咯咯咯~~~”死静的空间,一阵阴惨惨的笑声响起。 秦缘发疯似得把手机甩开。手机砸在路上,屏幕四分五裂。笑声也随之停止了下来。 就在秦缘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双带穗子的大红绣花彩鞋出现在摔碎的手机后方。红色的彩鞋,用金线绣着凤凰。向上则是鲜红的裙摆,一双青白色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交叠着轻摆在裙摆前方。 秦缘惊叫着转身逃离开去。然后,当秦缘看清前方的时候,他猛然停了下来。大红彩鞋迈着轻巧的步伐朝着他走了过来。秦缘后退了几步,他的肩头忽然沉了下来,冰冷的手轻点着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颈。 “咯咯~”阴冷柔媚的声音响起,“你逃什么?你是逃不掉的。” “你滚开!”秦缘嘶喊着,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咯咯~~~咯咯~~~” 回答他的只是诡异的轻笑声。路灯兹兹响着,开始剧烈地明灭。 “阿缘。”一个沉稳的声音打像是从天外传来,打破了原本封闭的空间。迷雾散去,路灯的灯光安静地亮着,停止了疯狂地跳动。缠绕在秦缘身上的手也消失了,带走了彻骨的冷意。 一个身影在迷雾消散时逐渐清晰,是连韶钧。 秦缘朝着连韶钧走去,死死地搂住连韶钧的腰。空旷的道路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刚才的一切让秦缘的理智趋于崩溃。他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寻找着能给他安全的依靠。而连韶钧就是在他溺水时及时出现的浮木,他只能死死地抱住他才能不被着黑色的潮水淹没。 连韶钧轻轻拥住了秦缘。他没有问秦缘遇到了什么,从秦缘苍白的脸色上就能猜出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了。”他轻拍着秦缘的背。 秦缘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轻轻划过脸庞,在连韶钧的衬衫上晕染,消失。连韶钧抱起秦缘,带着他回到了别墅。 “我又看到他了。”秦缘把脸埋在连韶钧胸膛前,呢喃道,“他的脸和我一模一样。他究竟是谁?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缠着我。” 闻言,连韶钧拥着秦缘的手更加用力,把秦缘搂得更紧。 “为什么?为什么……”秦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觉得好累,他的世界彻底乱了。 “你究竟是谁?”秦缘喃喃道,“为什么我总是梦到你……” 连韶钧修长的手指温柔地穿插着秦缘的头发:“因为你是我的,阿缘。” “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秦缘低声问道。换成从前,秦缘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会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也许,连韶钧也不是陌生人。虽然他们并未在现实中见过面,然而秦缘从小就一直看到连韶钧,以及在梦里他们旖旎的一切一直伴随着秦缘每一个夜晚。 “是。”连韶钧低沉的声音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我会保护你。” 惊魂的夜终被心安的温暖驱散寒意。 ※※※ 一个星期之后,连韶钧带着秦缘去见沈殊。 “你是说沈殊住在蕴景园?”当听到连韶钧要带他去的地方的时候,秦缘很是惊讶。也不怪他,只能说蕴景园太过神秘。在这座城市,蕴景园很有名,也很低调神秘。 蕴景园是民国时代建造的私家园林。自民国时期,这里就一直很神秘。很少人知道这座园林的主人是谁。经历了战火纷飞的动荡时代,这座园林依旧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没人知道这座园林里发生的事,经历了多少任主人之手,也没有人知道如今这座园林属于谁。这座园林就像围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所有欲意探究人的脚步。 “嗯。”连韶钧给秦缘系上了安全带,说道,“沈殊是蕴景园的主人。” “我爷爷对古典园林一直很感兴趣,他很遗憾没有参观过蕴景园。”秦缘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 “蕴景园啊。”连韶钧目光微闪了一下,“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怎么会这么说?”秦缘好奇道。虽然外人不知道蕴景园里面如何,但光从大门和围墙看,一砖一瓦,雕刻门铺,都极其讲究。 “那里是极阴之地。”连韶钧握着方向盘,说道。 秦缘的爷爷对园林建筑颇有研究,他曾专门去蕴景园看过,虽然不能进去,但是也在外围仔细研究过。蕴景园在郊区北部,虽然不能说是风水宝地,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凶地。 “那块地不是凶地。”秦缘问道。 “风水么?”连韶钧轻笑道,“风水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有些变动,被人掩去了而已。不知道,并不是没发生。” 秦缘没有问原因。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他能知道的。知道得越多,越不好。他只想解决那一直缠着他的东西,让他的生活恢复以往的平静。这个星期,他推了所有演出,就住在连韶钧的别墅里。他不敢出去,因为一出去,那东西就会如附骨之疽一样随他而来。如果没有连韶钧的陪伴,他现在都不敢走出别墅大门一步。 “沈殊怎么会住那里?”秦缘问道,“这是他家的老宅?”既然知道是极阴之地,为什么还是要住在哪里?秦缘有些困惑。 “算是吧。”连韶钧模棱两可地说道。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蕴景园。阳光很温暖,秀丽的蕴景园静静伫立着,似乎与连韶钧口里的极阴之地没有半点关系。 下了车,连韶钧对秦缘说:“进去之后跟着我,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看。”秦缘点点头。 黑色的大门,红色的灯笼随着清风微动。连韶钧推开大门,古老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开启。 大门打开,一座青砖影壁出现在秦缘眼前。然而不同于寻常影壁上的吉祥图案,这座青砖影壁上刻着的是一头外貌如虎,大小如牛,长着翅膀外表凶恶之兽。 秦缘随着连韶钧走进大门。从跨入大门的一瞬,秦缘就感觉到温度明显降。门外温暖明亮,而园内则阴冷幽暗。 第6章 绮艳红妆(6) 影壁上的凶兽狰狞可怖,一双凶恶的眼狠狠地瞪向门口,像是要挣出影壁将来人撕碎。 秦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秦缘的手背,牵着他走了进去。 一路被连韶钧牵着,因为连韶钧的吩咐,秦缘没有敢张望。他的目光落在连韶钧挺拔的背影上,心里的忐忑稍稍消退了一些。 穿过竹林小道,就听到连韶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 秦缘从连韶钧背后走了出来,和连韶钧并肩而立。眼前是一座精巧的堂屋,粉墙黛瓦,黑褐色的悬扁上是墨绿色的隶书“静思堂”,正中的隔扇门静静地开着。连韶钧带着秦缘跨入了大门。 冷,直达灵魂深出的冷。这是秦缘进门后的第一感觉。原本整个园子已是十分阴沉,而这个静思堂却比整个园子还要阴寒。厅堂暗沉阴冷,没有丝毫人气。 ——这根本就不像是有活人生活的地方。 这个念头忽然钻入秦缘的脑海,使得秦缘身体僵了一下。 感受到秦缘内心的恐惧,连韶钧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秦缘的手,像是在安抚他受惊的情绪。 “没事的。”连韶钧温和道,“我就在这里。” 秦缘轻轻点了点头。连韶钧的话让他感到很心安。 “沈殊。”连韶钧看着对面的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秦缘抬眼看去,这才发现沈殊早已在厅堂内。他右手拿着一卷线装书,右边的桌上放着茶盏。 秦缘出生梨园世家,所以本家的装饰基本都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然而在看到沈殊的时候,他恍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好像二十一世纪的繁华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境,而时光在这里沉淀停留,将这里永远定格在轩窗竹帘的先代。 沈殊放下手中的书,对着连韶钧和秦缘点点头,“坐。” 厅堂很静,走在地面的方砖上,能清楚地听到脚步声。秦缘坐在椅子上,心脏剧烈跳动着。地面太冷,仿佛踩在冰面上一般。青灰色的方砖传来的阴冷透过脚底从血管脉络沿至全身。 沈殊看向对面的连韶钧,静默了一会儿,最终缓缓开口道:“想要摆脱‘他’有两种方法。” “你说。”连韶钧说道。 沈殊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杯盖轻擦着杯沿:“一种,让‘他’回归本体。” 连韶钧蹙眉,中指微曲,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另一种?” 沈殊将杯盖盖上,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彻底消灭。” 连韶钧沉默片刻:“第二种,对他会有影响吗?”这个他很明显,自然是指秦缘。 “自然。” “会有什么影响?”连韶钧的手紧紧抓住扶手,目光对上沈殊。 “他本就是残魂,如果再消灭了‘他’,日后只怕一生都会缠绵病榻。” 连韶钧面色寒冷如冰,“如果是第一种呢?” “他们会互相吞噬,直到一方彻底消失。” “啪——”连韶钧手边的茶盏被扫落在地上,碎瓷飞溅。 “成化年的孤品,我这里也就只剩一套了。”沈殊语带遗憾道。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连韶钧冷峻的面容冷肃又阴沉。 “有。”沈殊微笑道,“放任自流,顺其自然。” ※※※ 死一样的静默,整个厅堂的空气似乎都带着沉沉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缘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虽然这与他相关。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沈殊并不是很想帮他,答应帮他完全是因为连韶钧。 秦缘性子软,甚至有些懦弱,他被那东西逼得近乎崩溃。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死皮赖脸的人。他不愿意看着连韶钧为他求沈殊,即使求沈殊,沈殊的态度也让他很难堪。沈殊不愿意帮他。秦缘突然有些厌倦,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那东西逼死而已。 “沈先生如果不……”秦缘斟酌着开口。 “你闭嘴!”仿佛知道秦缘想说什么,连韶钧暴喝得打断了秦缘的话。 秦缘轻咬着嘴唇,心底酸得想流泪。 “消灭他!”连韶钧站起身,眼神冷厉地看着沈殊,“大不了我照顾他一辈子。”他承受不起失去秦缘的风险。秦缘性子软弱,而那东西却凶厉至极,秦缘根本就斗不过‘他’。结果则是秦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准这种可能出现! 沈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彻底消灭‘他’,秦缘也活不了多久。他和秦缘本就是一体,‘他’的魂火在,也能支持秦缘的魂魄。秦缘本就是残魂,消灭‘他’则是消灭了秦缘的一魄。灵魂残损太严重,也支持不了多久。” “只能让‘他’回归本体吗?”连韶钧眸色幽深。 沈殊抬头看向连韶钧,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他轻笑道:“连韶钧,你究竟是害怕秦缘彻底消失,还是害怕秦缘想起一切?” 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仿佛在等连韶钧下决定。魂魄合一,除了会争夺主导意识,还会……融合记忆。 忽然,连韶钧低低地笑了起来:“沈殊,你是在替秦缘出气么?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他。” “随你怎么认为。”沈殊微笑道,“不过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来和我交易,我根本就不会管他的事。” “如果秦缘出事了,你也会……” “无论他们之间谁消失,只要存其一,就不会影响我什么。”沈殊神色淡漠地说道。 “你能保证‘他’回归本体之后,留下的是秦缘么?”连韶钧问道。 “这要看秦缘的选择了。”沈殊含笑道,“也许到最后,他可能并不希望留下来呢。” “他必须留下来。”连韶钧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连韶钧,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沈殊十指交叉,把手轻搁在膝盖上,动作从容而优雅,“虽然你现在看似比以前温和很多,但是骨子里的狠厉霸道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想怎么样?”连韶钧看向沈殊,问道。 “我想看看这一次,秦缘的选择是什么?”沈殊唇角微微上扬。 连韶钧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好。”他也想知道。 “那我们算是一件意见达成一致了。”沈殊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你们跟我来。” 仿佛看出了秦缘的犹豫,沈殊停下脚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如果你想知道这一切,并且摆脱那东西,你可以跟我走。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你也可以直接离开。选择权在于你。” 秦缘苦笑道:“我有选择么?”自始自终,他都没有任何选择。他被那东西逼迫,然后遇到连韶钧,为了摆脱拿东西,他只能跟着连韶钧走。一个又一个谜团接踵而至,他被迷雾包围着,找不到任何的出路。他就像一个木偶,被人用线牵引着,一步步往前走。他似乎只能朝着他们设定好的路往前走,走得仓皇而狼狈。 沈殊在听到秦缘话的时候,脸色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他的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似乎那复杂的神色从来没有出现过。 秦缘站起身,随着沈殊和连韶钧一起走出了这座阴森的厅堂。 眼前出现一只手,秦缘顺着手看去,是连韶钧。秦缘内心挣扎,他究竟该不该信他?他的手犹豫地抬起,不等他做出抉择,连韶钧的手就紧紧抓住秦缘的手,让秦缘无法挣脱。 蕴景园虽然看似不大,但是里面复杂无比。秦缘不知道他绕过了多少长廊和楼阁,终于在一间房间面前停了一下来。 这个房间门窗紧闭,黑色的门被一把古老的铜锁锁着,依稀能看到铜锁上面刻着的繁复咒文。 秦缘站在这间屋子面前,本能地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他的腿像是不受控制地朝后倒退。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他,让他无法逃离。他想甩开连韶钧的手,但是他的挣扎在连韶钧面前显得十分徒劳。连韶钧的手稳稳地抓着他的手。 沈殊拿出钥匙,插'入铜锁。一声轻微的卡擦声过后,铜锁滑落。沈殊推开门,年久的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秦缘感觉一阵久远年代特有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连连,眼睛也被刺激得有些发红。 在秦缘终于适应了这味道的时候,他抬眼朝屋内看去。屋内的景象让他的心脏像是被细绳缠紧一样,惊得透不过气来。 昏暗的屋子,呛人的腐朽味道,入目的是满目的白色,因为年久,白色的麻布首尾已经泛起了黄。满房间的真人大小的纸人,两侧的面颊画着可笑的正圆高原红,浓黑的墨画成的眼珠,咧着嘴,笑容怪异。屋子正中间是一口黑色的棺材,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棺材前方还垂着蛛网。 第7章 绮艳红妆(7) 秦缘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一步也无法移动,无法逃离也无法前进,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 “进来。”沈殊冷淡的语气响起。 秦缘看着沈殊平静地走进这间陈旧诡异的房间。他皱着眉,最后还是随着沈殊走了进去。短短几步就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觉得他就像拧干了水的毛巾,浑身绵软没有一丝力气,似乎就连支撑他站立起来的力气都已消失。就在他支持不住一个趔趄向后栽倒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他。即使他没有回头,从那熟悉的气息就可以知道这个支撑住他的人是谁。 如今,秦缘对连韶钧的感情很是复杂。复杂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连韶钧。 寂静的屋子里,诡笑的纸人包围着棺材边的三个人。偶有冷风拂起挂着的白色麻布,纸人也微动着应和。 秦缘的手心已满是汗,指甲深陷在皮肉之中,抠出一个个弯月形的血痕。 他身前是一口黑色的棺材,表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人一动就能扬起一层呛人的薄灰。 “里面是什么?”秦缘的耳边是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沈殊转头看向他:“里面的东西和你颇有渊源。” 听完沈殊的话,秦缘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他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倒了他身后的纸人。秦缘本能得朝后面看了一眼,被他撞倒的纸人正好面朝着他,白惨惨的带着可笑的高原红的脸冲着秦缘笑着…… 秦缘连忙向前走了一步,就连触碰过那纸人的脚跟都像沾了阴毒一般让秦缘难受得紧。 “别怕。”连韶钧握住秦缘的手,低声安慰道。 秦缘的手因为恐惧而紧紧抓住连韶钧。他的恐惧并不只是因为那个被碰倒的纸人,更是因为他身前的黑色棺材。 看着欲开棺的沈殊,秦缘不知哪来一股邪火,走上前推开沈殊,尖叫着:“不准开!不准开!” 沈殊侧了一下身,避开了秦缘推向他的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有些癫狂的秦缘,黑色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抱歉,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秦缘痛苦地抱着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语无伦次道。 “你是想打开还是不想打开?”沈殊冷冷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决定的机会——最后一次。” 秦缘只是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情!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连韶钧抱着秦缘,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悔恨之色。沈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时间流逝着,阴冷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屋内,白色的招魂幡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纸人也一个个被吹到在地。棺盖上的灰被吹出一层薄薄的浪痕。 “再不做决定,之后是事情就由不得你了。”沈殊抬眼看向屋内摆动得越来越剧烈的招魂幡,淡淡地提醒道。 秦缘紧紧咬着唇,他只想逃离这个阴暗的房间。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直觉告诉他他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不,我不要了!”他疯狂地扯着头发,嘶声道。 阴风越来越大,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涌入屋内。 哐啷—— 黑色的大门忽然关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秦缘惊恐地看向被风带上的门。原本就暗沉的屋内因为大门阻隔了光线,显得更加阴森。 “已经来不及了。”沈殊看着大门,提醒道。 “不会的!”秦缘不信。 “它来了。”沈殊说道。 “不!”秦缘本能地朝连韶钧走去,把身体埋在连韶钧怀里。也只有连韶钧的怀抱让秦缘濒临奔溃的神智稍稍有一点清醒。 ※※※ 下亭来只觉得清香阵阵, 整衣襟我这厢顺节徐行。 初则似戏秋千花间弄影, 继则似捉迷藏月下寻声; 耳听得激繁雷鼓声渐紧, 则学那竦身躯素袜扬尘。 招魂幡更加剧烈地晃动!昏暗的屋子,柔媚的声音唱着《梅妃》,带着如毒蛇吐信一般的森冷。 秦缘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最后一丝理智的弦也崩断了。他的目光变得麻木无神,仿佛抽离了魂魄只剩下躯体。 “侍君王常愿得岁岁长生。”愈发柔媚的声音就在耳边。白色的招魂幡后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逐渐清晰。 鲜红得仿佛能挤出血的团凤女蟒,云肩垂着明黄流苏,波线黑色宽滚边。一双秀美如玉雕的青白色的手执着一把半合着的沉香折扇,左手中指带着鸽血红宝石戒指。 红色的身影缓缓走近,胭脂水粉勾勒的妖娆面容,沉香折扇缓缓展开,遮住一半面容,“听说是得杨妃新承恩宠,怪长时都不见圣驾来宫!终日里蹙愁眉私心惊恐,月余来只有那梦里相逢。”眉头轻蹙,唱腔幽怨。 “许久不见将军,奴家甚至想念将军。”他看向连韶钧,低低地福了一福,摇曳的身姿晃一晃都是风情。然而白色的招魂幡,满地的纸人,森冷潮湿的空气,以及鬼气森森的红色身影只让这一切更显诡异。 “它”脉脉柔情地看向连韶钧,“将军,奴家……”欲说还休,不胜娇怯。但是当“它”的目光转向沈殊的时候,娇怯的神色顿时消失,脸上露出狰狞之色,脸上的胭脂水粉层层化去,露出青色的面孔。浓黑的眸子化成了黑色的血污,从空洞的眼眶流出,沿着青色的脸滑落。 “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你,将军怎会杀我!”“它”朝着沈殊扑了过来,青白色的手,寸余长的血红指甲直抓沈殊的咽喉! 然而就在“它”的指甲靠近沈殊喉咙的时候,“它”却无法再靠近沈殊一步。“它”不死心地再向前扑,却是无法触碰到沈殊。沈殊伸出左手,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然后朝着那鬼打去。 一声惨烈的厉叫伴随着短暂的金光,一串暗沉的佛珠落下,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地上的佛珠剧烈地抖动着。 连韶钧看着地上的佛珠,眼底阴沉。他对着沈殊说:“不能把它永久封在里面吗?”这样就能避免两魂相争的局面。不消灭“它”,就意味着秦缘的灵魂不会再受到创伤。而封印“它”,“它”也不会再使秦缘受到惊吓。 沈殊捡起地上的佛珠,用白色的帕子细细擦拭着,“这佛珠的能力并不是封印而是净化。封印只是暂时的,超过一周,它只怕会化得魂都没有了。” 连韶钧的手轻轻拂过秦缘的面颊,冷峻的面容更加寒冷。 “想好了吗?”沈殊轻笑道。 “照原计划来!”连韶钧冷冷道。 沈殊点了点头,推开了棺材的盖子。沉闷的摩擦声过后,棺材开启。外表陈旧的棺材,里面却与外表截然不同。用于棺材内衬的明黄色丝绸簇新,棺内氤氲着浓郁的沉香味。里面是一套鲜红的团凤女蟒,凤冠明珠泛着幽幽的暗光,玉带镶着温润的羊脂玉,绣金凤的彩鞋上是明黄的穗子。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厉鬼穿的衣饰! 连韶钧一手抱着秦缘,一手抚摸着棺内的团凤女蟒。他的指尖细细描绘着云肩上的暗纹,熟悉得就像他手心的纹路。当年为博秦缘一笑,他花了府库半年税收为他定制戏服,凤冠明珠是从前朝太后朝冠里拆下的东珠。 连韶钧收回了手,对着沈殊说:“开始吧。” 沈殊将手里的佛珠扔进了棺材,对着连韶钧点了点头。连韶钧将秦缘小心地放进棺材。将玉腰带和佛珠移到秦缘身侧。秦缘躺在团凤女蟒上,头顶上方放置着凤冠,彩鞋则在他的脚后方。 被逼至崩溃的秦缘不哭不笑,面无表情,眼神麻木,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任由连韶钧摆弄。 连韶钧看着秦缘,手指拂过他的唇瓣,最后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站直身,看向沈殊:“可以了。” 沈殊对他说:“盖上棺材。” 随着最后的缝隙消失,棺材彻底盖上。沈殊将棺材周围的纸人扫开,以棺材为中心,直径一米内变得干干净净。 沈殊擦干净棺材前方,然后咬破中指,在棺材前方点了三点,成三角,然后同连韶钧一起走出屋子。在走出屋子的一瞬,屋内的纸人开始燃烧了起来,悬于房顶的招魂幡也燃了起来。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伴随着沉闷的关门声,门被锁上。锁门的铜锁原本已经模糊的繁复咒文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清晰了起来。 ※※※ 热,令人窒息的闷热。 秦缘难受至极,他想挣扎,但是他却像是被捆缚住一样动弹不得。他的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觉得他整个人就想要分裂成无数碎片,支离破碎。 最终,他的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他感受不到那让人窒息的灼热,灼热似乎在渐渐冷却,温度逐渐舒适。脸颊似乎能感受到微醺的轻风,带着一股清甜的胭脂香味,耳边是各种人声,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第8章 绮艳红妆(8) 秦缘拿着眉笔细细勾着眼妆,镜子中的人唇色殷红,妆容妖娆,灵动的双眼顾盼神飞。 “呦~秦老板,外头都坐满了,都是专程是来听您的戏的。”戏院老板周万福掀开门帘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最近因为河北的战事,也影响到了北平。即使华泰大戏院是北平最大的戏院,平时人满为患,这时候也已是人声寥落。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戏院也只能歇业了。老板不甘心,于是花了大价钱请来了秦老板,希望能借助秦缘的人气助戏院走出目前的困境。 自两年前号称北平第一名伶的曹明芳被程司令金屋藏娇不准他再登台之后,这第一名伶的称号就落在秦缘头上。秦缘比曹明芳小了整整八年。要不是因为曹明芳资历要比秦缘老得多,这个称号或许会更早的易主。 秦缘年少出名,戏迷多如牛毛。他的场都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为抢秦老板场的戏票引发群殴那是司空见惯的。更有甚者,有人花天价包了北平所有报纸的头条,让当时还没有推出舞台的曹明芳滚蛋让出“第一名伶”的称号。还引发了曹明芳戏迷和秦缘戏迷大规模斗殴的流血事件。 最后还是北平日报登了曹明芳和秦缘后台合影,写报道说曹明芳和秦缘关系很好而平息。至于曹明芳和秦缘关系是否真的很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戏院爆满的人,周万福知道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虽然请秦老板的钱让平时抠搜的周万福肉痛不已,但是他知道这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秦缘放下眉笔,拿起置于前方桌面的珍珠点翠头面调整着。秦缘本身并不是很想来,前些天他连唱了好几场,本想好好休息。但是周万福开出的一场价就是他平时唱十场的价,把他们见钱眼开的班主笑得合不拢嘴,软硬兼施地让他过来唱个一场。 秦缘轻轻叹了一口气。自从他十三岁正式登台唱出名成为玉堂班的台柱子之后,他们班主就对他客客气气。到后来,他唱一场价格几乎就是戏班子以前一年的收入之后,班主更是对他有求必应地供着。而这一次,周万福出的天价让班主态度罕见的强硬的要他来唱戏。他的卖身契攥在班主手里,他越出名,就越不可能把卖身契赎回来。 秦缘从小就被从东北逃荒至北平的父母卖身给了玉堂班。老班主死后,卖身契就落在了老班主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班主林秋风手里。 “秦老板,该登台了吧?”周万福笑呵呵地弯腰道。 秦缘带上了头面,嘴角扬起明丽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愁容从来没有出现过。 夜幕降临,戏院里里外外早已点亮了大红灯笼。整个戏院笼在煌煌灯火中。华丽的大戏台,挂着锦缎台帐。台下人声鼎沸,翘首盼着主角登台。 秦缘掀开帘子走上戏台。刚一个亮相,还没有开嗓,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甚至伴随着尖叫声。 这一出戏,秦缘要唱的是《梅妃》。其实秦缘唱得最有名的几出戏是《游园惊梦》《贵妃醉酒》《玉堂春》。而《梅妃》秦缘鲜少有唱。但据说这次是一个大人物点了《梅妃》。所以秦缘只能唱它。 “听宣呼惊动了宫树栖鸦。因此上冒轻寒快移莲驾,经上林又只见香雾笼花;来到了上阳宫盈门车马,我只得忍娇羞叩见天家。” 刚一亮嗓,台下掌声叫好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秦缘对此早已是司空见惯,丝毫不受影响地唱着。而他的搭档费楠则有些紧张。陈如松并不是秦缘的固定搭档。因为他的固定搭档陈如松并不擅长唱《梅妃》,并且时间紧迫,所以林秋风就让比较擅长的费楠和他搭档。秦缘第一次和费楠搭档,而排练的时间又短,所以总觉得少了几分默契度。 虽然台下人声鼎沸,但是秦缘注意到,二楼东北角的包间始终很静,而且包间周围也没有人,像是特意被隔出来的。二楼东北角的位置是戏院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能很清楚得看清台上。能包下这个包间的有钱还不算,必须有钱有权。 秦缘也只是稍稍分散了一下心神,很快又全身心地投入戏曲中了。《梅妃》又不是他平时拿手的戏曲,所以更要用心。左手水袖甩起,右手轻搭在左袖上,露出的左手手腕皓如霜雪,声线柔媚中带着清冷,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逐渐掩住妖娆的面容。 “妙,太妙了!”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一折满堂彩的《梅妃》唱完,秦缘退出了舞台。坐在镜前,耳边仍然能听到外面喧嚣叫好的人声。 “秦老板,您唱得实在是太妙了!”周万福走到后台,笑得合不拢嘴。若是说在秦缘开唱之前他还有点心痛撒出去的大洋的话,这回他是一点都不肉痛了。这钱,花得太值得了,反响真是出乎意料得好! “这些都是戏迷送您的。”周万福谄媚地对秦缘说道。 秦缘看都没看一眼,对着镜子卸着妆,随口道:“放边上吧。” 卸下画满脸的胭脂油墨,镜中的人面部线条柔和,睫毛纤长,眼尾轻挑,眼尾略带红晕,挺直的鼻梁,殷红的唇瓣,面容阴柔艳丽,容色更胜女子三分。 饶是见惯名伶无数的戏院老板周万福都看得失神。这般容色,就连当年占着北平第一名伶十年之久的曹明芳也是不及十分之一。 不过再怎么倾城绝色,最终也不过是落得金屋藏娇做人玩物的下场而已。年老色衰时,更是会惨被抛弃。当年曹明芳那么高傲目下无尘,最终还不是心甘情愿地做了程将军的金丝雀。 曹明芳和程将军的事当年闹得轰轰烈烈,曹明芳还登报说程将军和他是真心相爱,他愿意为程将军放弃舞台。引得众多戏迷扼腕叹息不能再欣赏到曹老板唱曲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被人掀起。一队人手里捧着红木托盘有序地走进后台,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军服的男人,模样像是副官。 周万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连忙迎了上去。当他看到托盘上的东西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当他感受到领头的人带着冷意的目光的时候,才打了一个寒颤回过了神,哈腰点头笑容讨好地说道:“军爷,有什么吩咐?” 领头的副官没有看周万福,径直走向秦缘。秦缘转身看向来人。那人对着秦缘微微颔首:“我们将军很喜欢秦老板今天唱的这出戏,这些是我们将军给的一点薄礼,请笑纳。” 说完,不等秦缘回答,就拍手让后面的队列走上前。十个红木托盘,装满金玉珠宝。甚至其中一个托盘上单独装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饶是早已见识过锦绣繁华的秦缘也被这大手笔给惊到了。他正欲开口拒绝,这个副将就已下令将托盘放下,不让秦缘又拒绝的机会。 然后他对着秦缘开口道:“我们将军想要单独与秦老板一叙。” 这种事在梨园行太过寻常了。虽然秦缘并不想见面,但是他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拒绝。虽然他们看上去风光无限,别人口口声声老板地呼唤着,戏迷追捧着,说出去也算是个角儿,实际上身份低调尘埃里。秦缘轻轻点了点头,随着这个穿着军服的男人走出了后台。 戏院很静。一般来说戏院不会只唱一场,就算秦缘不出场,还会有其他人唱。即使因为秦缘有名,今晚只唱秦缘一场,也不会清场地这么快。戏迷喜欢在台上唱完之后还在台下聚众唠嗑。但是现在,戏才结束没多久,整个戏院就被清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让清了场。 秦缘随着这个男人一直到了刚才他在唱戏时就注意到的二楼东北角包厢。男人在包厢外敬了一个军礼,“将军,人带来了。” 包厢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掀开帘子,秦缘被人领进了包厢。 包厢很大,在拥挤的戏院里,这么大的包厢能用奢侈来形容。与外面混着汗水味人味儿不同,屋内点着古朴悠远的沉水香。 包厢内光线昏暗,刚从外面进来的秦缘一时没有适应包厢内的暗沉,所以他只看到包厢内这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军装挺拔的男人,轮廓俊朗,气势迫人。 “牧磊,你先退下。”屋内的男人对着领秦缘进来的副官说道。严牧磊应声退下,只留下了秦缘一个人。 那个男人并没有马上开口,一时间包厢内很安静。秦缘表面镇定,但是实际上,他很紧张。这个男人气势太惊人,给人强烈的压迫之感。秦缘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第9章 绮艳红妆(9) “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秦缘觉得时间分外难熬的时候,这个男人才缓缓开口道。 秦缘慢慢走上前。他的手心满是汗,面对这个男人,他总觉得前方是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那个男人站起身,用手擒住秦缘的下巴,目光落在秦缘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秦缘。秦缘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第一名伶,果然是个尤物。”这个男人淡漠的声音响起,虽然是一句赞美,但是语气并没有半分迷恋。 秦缘虽然年少即成名,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相反,除了唱戏时光芒四射,台下的秦缘算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若不是秦缘登台之初就反响热烈一炮而红,让玉堂班班主当宝贝供着,就凭秦缘内敛的性子,只怕连登台的机会都很少会有。 面对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秦缘紧张得不知如何应答。他轻轻咬了咬嘴唇,神色羞赧。秦缘一紧张就会习惯性得咬唇。而咬唇是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动作。因为这个小动作,秦缘从小就被他的搭档陈如松笑话。 这个男人捏住秦缘下巴的手松开,“这般容色,唱戏真是可惜了。”说完他就离开了包厢。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秦缘怔怔地站在原地。下巴似乎依然留着那个男人手指的触感。 秦缘疲惫地回到戏班。发现平时晚上总是去西边堂子打马吊的班主林秋风正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看到秦缘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想来是专门在门口等秦缘的。 “哟,秦缘,恭喜恭喜!”林秋风满脸喜色地说道,语气比起平日的和顺多了七分的谄媚,“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我。” 此时的林秋风为自己平日的英明而窃喜。当初因为秦缘是戏班里的台柱子,对秦缘态度还不错,平日里予求予取。更加庆幸的是因为总是没有满意的价格,所以他并没有逼着秦缘去接‘客。本就寻思着拍个好价格,才不负秦缘的第一名伶称号。如今幸好没有来得及实施。 “班主是什么意思?”秦缘不明所以道。 “难道连将军没有和你说吗?”看秦缘的态度,林秋风知道秦缘确实不太清楚。 “说什么?”秦缘问道。连将军?好像今天这个男人就被称为将军。 “刚才连将军派人来拿走了你的卖身契。你现在是连将军的人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林秋风喜气洋洋道。他们戏班的人被连将军看上,就光凭着一点,他们戏班就比其他的戏班要硬气得多了。林秋风真是受够了宛春班的那个万老头了。不就是他们班以前的台柱子曹明芳被程司令金屋藏娇了嘛!这两年总是明里暗里打压他们玉堂班。如今这秦缘被连将军看上,这程司令算什么。他总算可以在万老头面前扬眉吐气了。 “什么!”听到消息的秦缘如五雷轰顶一般呆立当场。秦缘虽然不聪明,但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他知道戏子命贱,即使他在玉堂班也迟早会遇到这件事。但是明白和真实遇到却是两回事。他还幻想过等他攒够了钱,在这种事发生之前为自己赎了身。 看出秦缘的不情愿,林秋风的脸色冷了下来。林秋风这种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秦缘平日里的小心思。他看着一副大受打击样子的秦缘,双手抱胸冷笑道:“秦缘,别以为别人平日称呼你一声秦老板,你就以为你自己是个角儿了。我告诉你,入了这梨园行,你这命就一辈子烙上了一个贱字!你再怎么清高,也就多给贵人一些谈资情’趣。” 他看着默然不语的秦缘,犹然不解气道:“你就别想着等你攒够钱赎身什么的。呵呵,当年你爹妈为了多得五个铜板,给你的卖身契签的是死契。” 听到林秋风的话,秦缘觉得浑身冰冷,他觉得他的身体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全身发软。他头重脚轻地走向他的房间。身后隐约传来林秋风的话:“跟了连将军有什么不好。连将军是什么人啊,一省都督,最年轻的陆军上将,最近又被授予了昭武将军的称号……被连将军看上,这福气别人一辈子都求不来……” 林秋风的声音像是被隔着水,模糊而不真切地传到秦缘的耳朵里。秦缘只觉得冷,身体冷,心更冷。他从来不怨父母把他卖给戏班子,因为如果卖了他,大人孩子都得活活饿死。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他的命在父母眼里还不如多五个铜板重要。 秦缘木然地推开木门,走进屋内,反锁了门,颓然地坐在床边。衣襟有水迹缓缓晕开,秦缘摸了一下脸,原来已是泪流满面。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拍门声:“秦缘,秦缘,你出来!” 是他的搭档陈如松。但是秦缘依旧一动不动,他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理。 “秦缘,你再不出来我就撞门进来了!”陈如松气急道。秦缘从小性格就拧巴,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不说就算了,还容易瞎想,容易钻牛角尖,像个小娘们似的。 见门里的秦缘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陈如松用力撞着门。被闻声赶来的林秋风狠狠地斥责:“你想死啊,门撞坏了你给我陪!” 陈如松狠狠得瞪了一眼林秋风。虽然很早就想揍林秋风一顿,但是他的卖身契就攥在这个吝啬鬼手里,他不能不强行按压住怒气。 年久的半破门终于被撞开了。屋里很黑,没有电灯。陈如松闯进门,立马就看到颓坐在床边的秦缘,急忙走上前:“秦缘,有什么事和师兄说说,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切~能被……”林秋风还想说什么,被陈如松狠厉的眼神吓得收了嘴。不过他还是狠狠得啐了一下:“呸你个陈如松,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登不了台!”说完缩了一下,然后故作出凶狠表情回瞪了一眼陈如松,然后飞快离开了秦缘的屋子。 秦缘看了一眼陈如松,突然低笑道:“和你说你就能帮得了我吗?谁也帮不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他本就软弱,有时候他觉得他就像菟丝,没有坚强的树支撑他他就无法独立存活。 “到底是什么事?”陈如松皱眉问道。陈如松了解秦缘,虽然秦缘性子绵软,但是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颓唐。 秦缘沉默半晌,轻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师兄,你该向我道喜呢。以后我说不定就不用唱戏了。我被连将军看上了呢。” “连将军?什么连将军!”陈如松双手按住秦缘的肩,逼着秦缘与他直视,不容许秦缘有丝毫逃避。 “连将军?谁?”秦缘喃喃自语。他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的命运就被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给攥在手里了。 等陈如松细细回忆如今在北平的权贵,想到与“连将军”这三个字对上号的人的时候,陈如松倒抽了一口气。 能让林秋风眉开眼笑,让秦缘如此颓唐的人,也就只能是刚到北平访问的昭武将军连韶钧了。只是从来没听说过连韶钧好男风。 看到陈如松的表情变化,秦缘笑得有些嘲讽:“师兄,你能帮我吗?” 陈如松沉默了下来。他根本就帮不了秦缘。连韶钧凶神的大名,陈如松早就已是如雷贯耳。 秦缘的手缓缓捋开陈如松扶着他肩膀的手,笑道:“师兄,你说你该不该恭喜我。” 陈如松的手缓缓拂上秦缘的脸,“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看着秦缘强笑的脸,他的心一阵难过。秦缘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但是他却无力帮他。 秦缘依然笑着,越笑越放肆。即使从小就见惯了秦缘,陈如松还被此时的秦缘迷得失了神。他一直知道秦缘很美,是他见过最美的人。但是平时的秦缘内敛温和,美也收得含蓄。原来秦缘放肆起来竟然美得这样艳丽,这样咄咄逼人。 秦缘终于停止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像是发泄完毕,秦缘那嚣张的美艳又再次含蓄地收了起来,依旧还是陈如松熟悉的那个秦缘。仿佛刚才那个尖锐妖娆的秦缘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幻觉。 “师兄,抱歉。我只是……”秦缘轻轻咬唇,嗫嚅道,“我只是太难过了。我不是故意这样说你的。” 陈如松轻轻摇了摇头:“是师兄对不起你,是师兄无能,保护不了你……”说着说着,他心里难过得如刀绞,竟然说不出话来。 ※※※ 一周之后,北平爆出一则轰动的桃‘色新闻 ——继曾经的第一名伶曹明芳被程司令金屋藏娇之后,如今的第一名伶秦缘亦被连将军金屋藏娇。 茶馆说书人说故事说得唾沫横飞,凭着自己的想象,讲着香’艳的细节,好像自己钻在人家床底下,把各种细节听得清清楚楚。听书人则表情不一,艳羡有之,不屑有之。 第10章 绮艳红妆(10) 成府路66号 绵延幽静的小道,路边高大的梧桐静静伫立。旧红的砖墙,烫金的大字写着“逸园”。 秦缘被安置在这座奢华的别墅中已经一月有余,外界都传言这北平第一名伶秦缘深受连将军宠爱。成府路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但是甚少有人安置外室在此。就连当初闹得轰轰烈烈的据说是真心相爱的曹明芳,另一个主角程司令程鹏就住在这里,但是也没有将这个所谓的真爱安置在这里。 秦缘看着窗外穿过梧桐叶的阳光,柔柔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被安置在这里,但是连韶钧却并不住这里。当初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那辆被派来接他的车,安置在外面人一辈子都梦想住进来的这条路的别墅,他的内心灰暗又绝望。但是之后,连韶钧连一次都没有踏进这座别墅。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然后,该来的还是会来。一个星期过后,一个多月没露面的连韶钧终于踏进了这座别墅。 秦缘低着头,看到一双穿着深棕色军靴的腿朝他走来。 “怎么?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吗?”低沉的声音响起。 还没等秦缘想好应对的说辞,他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秦缘被迫与连韶钧直视。但是连韶钧的目光太过冷厉,秦缘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一个冰冷的吻印上了秦缘的唇。秦缘不自觉得挣扎起来,但是却被牢牢地制住动弹不得。 “连……”还没等秦缘说出话,他就被激烈的吻给堵住了所有的话。秦缘觉得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只能被连韶钧控制着。他想挣扎,但是他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前根本就毫无用处。 …… 连韶钧穿好衣服,看着沙发上已经昏睡过去的秦缘,轻轻皱了皱眉,他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他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香烟,静静抽着。秦缘这个人……他再次看向秦缘,冰冷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杀意。 第一次看到秦缘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人产生了莫名的占有欲。连韶钧向来感情淡漠,这么汹涌的情感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太过在意的东西会成为他的软肋,而他不需要软肋。 只是他控制不住想探究这个人。所以他将秦缘带入了这座别墅。他给了自己一个月时间,如果还想着这个戏子,就过来。 他以为自己不会过来,但是最终他还是来了。 连韶钧掐灭了烟,然后走向秦缘。昏睡的秦缘对这一切都毫无觉察。连韶钧伸出手,指尖从秦缘的脸上向下滑,最终他的手落在了秦缘的脖颈上,五指缓缓收紧。 秦缘睡得很不安稳,他觉得他快透不过气来了。他想醒来,但是他却挣不开眼睛。 看着脸色渐渐发红的秦缘,连韶钧冰冷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他松开了手。噩梦中的秦缘尚且不知,他刚从死神手里逃过了一劫。 既然不想杀他,又不想放了他,那就留下他。连韶钧的目光明明灭灭,最终做出了决定。 自从连韶钧首次踏入这座别墅之后,他每晚都会在这里留夜。秦缘虽然不想面对连韶钧,但是他却又反抗不得。 秦缘以为连韶钧很快就会腻了他,那他就自由了。但是两个月过后,连韶钧依旧没有赶他走的意思。秦缘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了,他觉得他就像一个囚犯,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中,等着一个冷漠的男人临幸,日复一日。 秦缘数着水钟滴落的水滴数。像是想到什么,他猛然推倒了身前的水钟。再这样下去,他会疯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要离开连韶钧!秦缘在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想着离开的方法。 除了晚上连韶钧来这里会有大批士兵守卫,平时这座别墅的防御其实并不是很严。这座别墅只是连韶钧在北平的一处私产,在秦缘住进去之前,连韶钧都没有在这里留宿过。而连韶钧的大本营在沧省,来北平纯是因为有要事。所以这座别墅的防御系统并不算严密。 连韶钧最近几日特别忙碌。他已经在北平三个月了,上面那帮子老不死的总是没事找事,拖着不让他回去。连韶钧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他决定下个星期就离开北平回沧省。这几天他忙于处理事情,也就没有空去成府路的逸园。 已经处于焦虑边缘的秦缘看到这几天连韶钧并没有来逸园的时候,心思活络了起来。这是逃出去的好机会!这个念头钻入秦缘的脑海,并且日益强烈。他觉得失去这次机会,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虽然他也曾考虑到被抓住的后果,但是他已经被单纯想逃离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平时有些懦弱的秦缘已经完全钻入了牛角。反正他无牵无挂,即使抓住了,大不了就被一颗子弹结束了命,总比囚禁在这座连阳光都啬于进来的宅子里好。 平日里,这座宅子也就一个女佣,一个聋哑老头,一个厨师。女佣负责他平日的生活起居,平日也住在这里。而厨师是不住在这里的,早上来,晚上离开。聋哑老头负责照看花园,也是住在这里。 很凑巧,这几天女佣的父亲生病了。女佣就请了一天的假去照顾父亲。知道这个消息的秦缘心里激动不已,这就是他的机会! 这天早上,厨师还没有上班,女佣请假,秦缘又设法支开了聋哑老头。他拉开黑铁雕花大门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相信他居然这么容易就出来了。门外阳光灿烂,笔直的法国梧桐,绵延的小道仿佛通向的是自由。 连韶钧听着严牧磊传来的消息之后,并没有露出怒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他胆小,没想到他还挺有勇气的。” 熟知连韶钧性格的严牧磊知道,将军怒气不小,只怕这个小戏子要遭殃了。 秦缘获得的自由极其短暂。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后,他就再次被人带入了这座宅子。 宅子很静。和之前的安静不同,这回的静是死一样的静。秦缘被绑在沙发上,那个带回他的士兵已经离开了。空荡的大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时候,寂静的大厅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秦缘循着声音望去,是连韶钧。但是连韶钧的脸上并无秦缘预料的怒容,他的神色很平静,只是目光更加凌厉。 “真是任性。”连韶钧淡声道。 “那又如何!”极度的恐惧过后秦缘反而不害怕了,他说道。大不了就是死,在逃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没有资本的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连韶钧轻笑道,“带上来。” 沉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当秦缘看清那个人的时候,他惊声道:“师兄!”被架进来的人就是秦缘的搭档陈如松,此时的陈如松双目紧闭,已陷入的昏迷。 秦缘的头猛然转向连韶钧:“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关我师兄什么事,你要惩罚就冲着我来啊!” 连韶钧用马鞭抬起秦缘的下巴,“你逃一次,我就砍掉你师兄一根手指。没有手指还有脚趾。你还有十九次机会,你尽可以试试。” 秦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如松的手,发现陈如松的右手中指赫然已不见!秦缘惊叫了起来:“连韶钧,你不是人!”说完他不顾一切得冲向连韶钧。但是他又岂是连韶钧的对手,被连韶钧困在怀里,连动都极其困难。 连韶钧冷冷一笑:“这你就受不了,你居然还有胆子逃。”说完他拽着秦缘走进房间,把秦缘甩在了床上。 秦缘被重重地甩在床上,摔得让他有些发蒙。他向后退了一点,害怕地看着正在脱大氅的连韶钧,身体轻轻发抖。 “你想干什么?”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音。 连韶钧在床上一向不甚温柔,甚至有些粗暴。秦缘不知道盛怒中的连韶钧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连韶钧走近床,但是没有脱外面的军、装。他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秦缘,冷峻的面容没有怒容,目光冷而厉。 “进来!”连韶钧开口道。 然后房间门就被打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按住他。” 听到连韶钧的命令,两个人走上前按住秦缘的手和上身,防止秦缘挣扎。 “你想干嘛!”极度的恐惧席卷了秦缘全身,他疯了一样挣扎。但是却怎么都挣脱不了两个人的钳制。 连韶钧没有开口,只是冷淡地看着秦缘,然后对着站在他边上的人点点头。那人会意,走向秦缘。 秦缘不知道那人想做什么,但是本能让他极度排斥这个向他走来的人,仿佛那个人会让他万劫不复。但是秦缘的挣扎的是徒劳的。 秦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出注射器,将注射器里面的东西推入他的体内。秦缘被巨大的绝望淹没,他看向连韶钧,嘴唇翕动:“这是什么?” 连韶钧淡漠地说道:“吗.啡。” 第11章 绮艳红妆(11) 夜很长 秦缘觉得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就不再有白天了。他在黑夜中沉沦,醉生梦死。吗啡比酒更加的销.魂,让人沉醉,忘记一切,甚至是自己。秦缘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什么都不用想,也不想想。他简单的人生早已经被打碎,他无法扭转,只能将错就错。 连韶钧的确够狠。秦缘已经不再试图逃离,或者说他已经离不开连韶钧了。不说他的师兄握在连韶钧手里,就是毒瘾也无法让秦缘离开。秦缘本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毒瘾发作的时候,连韶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抛却尊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求能从痛苦中解脱。 秦缘不反抗的时候,连韶钧对秦缘可以说很不错,几乎算是予求予取。即使在床上也不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般粗暴直接,他会耐心地做足前戏,看着秦缘在他的逗弄下达到高.潮。 秦缘的世界只剩下连韶钧一个人,那个主宰着他的一切的男人,无论是身还是心。时间久了,秦缘甚至从心理上对连韶钧产生了依赖,如果一天看不到他,秦缘甚至会睡不着觉。 连韶钧对秦缘的顺从很是满意。这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他知道秦缘已经彻底离不开他了。他本就想把秦缘绑在身边,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满意。他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求结果,不求过程。 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有条不紊地前进着,直到他遇到一个人。一个他唯一看不透的人。 遇到沈殊是在一个阴雨天。连韶钧手下一个师长成亲,原本连韶钧是不想去的。他这些日子很忙,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本打算陪秦缘去明苑的。明苑新排了一出折子戏,火爆得很。秦缘对戏痴迷,听说这件事后无意中和连韶钧提了提,连韶钧本想忙完这阵子就陪秦缘去看,毕竟一直闷在宅子里也不好。但是那个师长和连韶钧提了多次,希望连韶钧能赏脸出席。连韶钧也不太好拒绝,就应了下来。 这天是一个阴雨天,连韶钧被手下恭迎进了大堂。他坐在太师椅上,让严牧磊应付那些上来示好的众人,他则静静喝着茶。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眼地看着周围的喧嚣,却不想融入其中。他打算喝完茶就离开,这里的闹得他头疼。 看着漫天的红色锦缎纱布,他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到秦缘的场景。也是华丽的大堂,满目的红缎,秦缘穿着红色的戏服,从出来的那一瞬,他就被秦缘吸引了。 连韶钧放下杯子。他有些想秦缘了,不知道他现在在房间里做什么。连韶钧正想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被一个坐在边上的一个人吸引住了。他连这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但是那人整个人都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仿佛感受到了连韶钧的视线,那人放下茶盏,缓缓抬起头,嘴角微微扬起,对着连韶钧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人坐在角落,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他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眼清隽秀气,五官恰到好处,精致得毫无瑕疵。 ——明明两个人毫无共同之处,就连容貌都是两种风格,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两人像呢?连韶钧轻轻皱了皱眉。 连韶钧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第一感觉居然是这个人和秦缘很像。所以他多看了几眼。真正看清这个人的时候,连韶钧觉得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秦缘和这个人都毫无相似之处。但是初见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他第一次看到秦缘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让他心跳乍然一停的感觉,忍不住想要靠近。 连韶钧虽然内心起了一些波澜,但是他表面仍然很平静,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眸子暗了暗。 这时候,司仪站在门外高声喊道:“吉时到!”所有人都哄着走出门看新郎官去迎接新娘。热闹的大厅安静了下来。连韶钧没有出去,他招来严牧磊,目光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同样没有出去的人,问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个人是谁。” 严牧磊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大厅。此时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连韶钧和那个人。两个人都静静地坐着,目光没有交汇。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在关注着对方。 当人群再次涌进大厅,大厅再次热闹了起来。这个时候,严牧磊也回来了。 “将军,这个人叫沈殊。听说是钱师长专程请才请过来的。”严牧磊将打听来的消息如是禀告。钱师长钱子良就是今天的新郎官。 “什么身份?”连韶钧问道。 “这个——”严牧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具体身份不知道,但是据说挺邪乎的。” 连韶钧示意严牧磊继续说下去。 “钱师长三年前买了这座宅子,据说很长一段时间宅子里不安宁。”严牧磊说道。说真的,他有点难以开口。作为一个军人,他居然像个说书人一样说些迷信耸人听闻的传闻。 “钱师长不信这些,但是钱老夫人却信。后来实在是闹得太厉害,还出过人命。”说到这里,严牧磊暗自惊了一下。 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三年前,钱子良宅子里接连有丫鬟自杀,甚至有人还怀疑是钱子良作风问题,导致丫鬟一个个被逼着上吊。最后这件事还报道连韶钧那里,连韶钧下令调查过,但是没有丝毫的头绪。之前这些丫鬟都挺正常,没有受到虐待也没有外人猜测的被钱子良逼着为娼。因为不是钱子良的问题,所以连韶钧让钱子良赔偿了人家之后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严牧磊参与了这件事,但是他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玄机。 “钱老夫人请了很多人,但是这些人要么是骗子,要么走到门口就摇头说帮不了。最后一个请来的人见钱老夫人实在是无法,就犹豫地介绍了沈殊这个人。”严牧磊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是那个人还提醒过钱老夫人,如果沈殊不愿意出手,就不要再去请第二次。” “哦?”连韶钧不信鬼神,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 严牧磊跟在连韶钧身边这么久,见连韶钧的态度自然是知道连韶钧心里的想法的。但是连韶钧没有喊停,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最后在钱老夫人的威逼下,钱师长陪着钱老夫人去了一趟沈殊住的蕴景园。其间发生了什么也只有钱老夫人和钱师长知道。反正沈殊是来了,并且据说沈殊来了之后这座宅子就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情了。而钱师长据说对沈殊很是敬重。所以这次他成亲,专程去请了沈殊。” 严牧磊说完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沈殊。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俊温雅的年轻人居然是个神棍。而且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神的钱子良居然还信了。这算不算人不可貌相?不知道是不是严牧磊的心理作用,他再次看向沈殊的时候,觉得沈殊周围似乎很是阴森。 严牧磊轻轻摇了摇头,他居然也会受这些谣言的影响。 连韶钧听完严牧磊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的指尖在杯盖上轻轻划着圈,神色冷峻严肃,就连严牧磊也猜不出此时的连韶钧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2章 绮艳红妆(12) 婚礼很热闹,但是连韶钧却不耐应付这些接连巴结的人。他觉得与其枯坐在这里还不如陪陪秦缘。和秦缘相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现他对秦缘越发着迷,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秦缘就是他的鸦片,让他欲罢不能,又戒不掉。他自认自制力过人,但是秦缘却让他一再破例。 最终,连韶钧还是挑了一个时间离开了婚宴。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一直静默地坐在角落的沈殊缓缓抬起头,看着连韶钧离开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瞬即逝。 ※※※ “生辰快乐。”连韶钧搂住秦缘的腰,轻吻着他的耳垂,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秦缘脸色羞红,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匆匆流逝,一年的时间就这样不经意间就从指间流逝。这一年,连韶钧对秦缘可以说宠爱至极。秦缘也渐渐沉溺在这份宠爱之中。连韶钧给了秦缘很大的自由,除了不能离开他之外,他对秦缘的限制要比开始的时候松了很多。 他甚至单独给秦缘修了一个戏院,从装修到设备都是当今最先进豪华的。还给秦缘组建了一个戏班,专门为秦缘服务。他允许秦缘登台唱戏,每次都会派人送上大捧的新鲜玫瑰。 连韶钧牵着秦缘的手带着他来到客厅。严牧磊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在连韶钧身边站定。 “给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吗?”连韶钧微笑着对秦缘说道。话音刚落,严牧磊以及他边上的两个人就打开了捧在手里的大盒子。 秦缘下意识地看向他们,当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惊叹。 连韶钧给他的礼物是一整套戏服。严牧磊展开了戏服,鲜红的团凤女蟒,光丽灿烂的红色云锦为底,用金线绣着凤凰牡丹。另外两个人手里分别捧着凤冠和玉带。凤冠上缀满东珠,颗颗硕大匀称,泛着幽幽的暗光。温润的巴掌大小的羊脂玉镶满玉带。整套戏服奢侈而华丽。 这套戏服是连韶钧专门派人定制的,整套戏服完成为时半年。云锦是南京专为前朝皇室供应御用云锦的织造局织就。而凤冠的东珠则是拆了四顶前朝太后的凤冠才凑齐。整套戏服花了府库半年的税收。 “喜欢吗?”连韶钧环住秦缘的腰,语带笑意。 “这太贵重了。”秦缘迟疑道。 连韶钧捏住秦缘的下巴,吻住他的唇,“为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套戏服算什么。” 秦缘还想说什么,连韶钧撬开他的唇,激烈的吻让秦缘说不出一个字来。漫长的吻结束之后,秦缘红着脸靠在连韶钧怀里喘着气。 “穿上它,我想看你最美的样子。”连韶钧搂紧秦缘,轻笑道。秦缘似乎天生就属于戏台,戏台上的他耀眼夺目风华绝代,无人能比。 秦缘羞涩地点了点头。 ※※※ 秦缘换上那套华丽的戏服,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眉笔开始画眼妆。椅子后面站着一个人,秦缘从镜子里看到连韶钧的时候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连韶钧扶着秦缘的双肩,腰略弯,脸庞离秦缘稍稍近了一些,他拿过秦缘手里的眉笔,微笑道:“张敞为妻子画眉,阿缘吾妻,自然是由我为你画眉。” 温暖的灯光也柔和了连韶钧冷峻的面容,此时的连韶钧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专注,细细地为秦缘描绘着眼妆。 蔷薇苑 戏台上,秦缘凤冠霞帔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妖娆的面庞艳丽的妆容,唱一折《贵妃醉酒》,迷醉了春风也迷醉了台下的人。 偌大戏院,台下只有一个观众。然而秦缘却觉得就这一个观众的目光就抵得过满堂的观众喝彩。 现实与梦幻交错,人生与戏错乱,一场风花雪月,一场绮丽的梦。谁是贵妃,谁是君王?人生茫茫,爱恨情仇,却终是梦幻泡影,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 如果这一切,都停留在蔷薇苑的那一晚该多好。秦缘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段时间,秦缘能感觉到连韶钧的心不在焉。就连在床上也是草草了事。这让秦缘内心升腾起了深深的不安。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连韶钧开始厌烦他了。 从开始的不情愿,到后来的深陷。秦缘知道他已经离不开连韶钧了。他从小就学习唱戏,戏文里痴心女子负心汉多了去。都说戏子无情无义,是因为他们早已知晓所谓爱情比窗纸更加的脆弱。秦缘也以为他能看穿这红尘爱情,做到及时抽身,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当事情真正发生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做不到。戏文终究是戏文,现实和戏文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唱的了杨贵妃,虞姬,他但终究不是杨妃虞姬。他远没有虞姬的果敢决绝,也不曾得到杨妃那样的长久宠爱。 他亲眼看到连韶钧和一个年轻秀雅的男子上了车,也看到那个男子亲吻连韶钧的眼睛,而连韶钧却没有拒绝。 秦缘不说有多了解连韶钧,但是他却知道连韶钧不会轻易让人近身,就连心腹严牧磊都不行。更不用说亲吻眼睛了。这个人在连韶钧心里定然是有特殊地位的。这是秦缘的认知。这个认知让秦缘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绝望。他觉得他是无根的浮萍,原以为找到了依靠,却不想再次被无情地推回水流之中。 连韶钧匆匆赶回宅子。他收到管家的报告,说秦缘最近用的吗啡计量成倍上升。 推开房间的门,入眼的就是秦缘苍白无生气的脸。他皱紧眉,将秦缘从床上拎了起来:“你知道你在干嘛!一次用那么多吗啡,你想死么?” 秦缘从混沌中稍稍抽回了一些神智。他看到连韶钧隐约带着怒气的面容,低低地笑了起来:“这吗啡不是你让我染上的吗?现在假惺惺地关心我,你虚不虚伪?” 秦缘的话嘲讽又尖锐。听得连韶钧有些诧异。因为秦缘的性子连韶钧再清楚不过了,柔弱怯懦,就连当初他强硬要了他,他也只是失落逃避。 秦缘的笑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出来。他开始脱衣服,秀美的手解开衣襟的扣子,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隐约能看胸前的红色。 他笑得娇艳魅惑:“你不是想要我吗,现在就给你,好不好?” 连韶钧把秦缘扔回床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秦缘歪着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带着纯真和无辜:“我没疯,你怎么能说我疯了呢?”说完他支起身,然后搂住连韶钧的脖子,轻咬着连韶钧的喉结:“将军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此时的秦缘褪去了刚才的苍白,仿佛是一只被唤醒了的妖精,美艳惑人。 这是连韶钧从来没见过的秦缘,陌生而无法捉摸。 连韶钧忍不住吻住他的唇。秦缘的唇,冷如冰,仿佛失去了一切温度。连韶钧伸出舌头,撬开他的唇,唇齿交缠,缠.绵温柔。秦缘冰冷的唇也染上了一点温度。 连韶钧的唇离开了秦缘的唇,目光静静地看着秦缘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连韶钧从来都是向前看,即使面对最糟糕的境遇,他也能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他不会让自己产生后悔这种情绪。 但是这一切到了秦缘这里却不再受他的控制。他后悔了,他不该让秦缘染上吗啡。当初他以为秦缘不过是他的玩物,一个不听话的玩物。对于不听话的玩物,他可以毫无犹豫地做出残酷的惩罚。 然后,却不想他居然会对秦缘产生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感情。从他明白他自己感情的那一刻起,秦缘之于他就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让秦缘染上吗啡,他几乎算是毁了秦缘一辈子。但是他会负责秦缘一辈子。 最近他考虑让秦缘戒毒。秦缘每次摄入的吗啡量不大,瘾也不算重,能够戒得掉。只是没想到秦缘这段时间居然一下子加大了量以及增加了注射次数。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差点想毙了家庭医生。虽然他是吩咐了对秦缘的要求要满足,但是他没想到家庭医生这种事情居然还由着秦缘! 看着拥在被子里的秦缘,连韶钧的火气无声无息地灭了。这不能怪秦缘,是他还秦缘到这种地步,又有什么资格对秦缘发火。 连韶钧给秦缘掖上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明天开始给我戒毒。” 秦缘听清连韶钧的话之后,惊得连连摇头,异常急躁。毒瘾发作的痛苦他根本就承受不来!况且吗啡是个好东西,能让他远离这纷扰的尘世,不用面对这痛苦的现实。他不想戒毒。 “不,我不要!”秦缘大叫起来。 连韶钧按住秦缘因激动而颤抖的肩,目光深沉:“听话!这毒,你必须戒掉!” 第13章 绮艳红妆(13) 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将光线全部阻挡在窗外。在这里,空气也似乎变得黏腻了起来,时间将这里遗忘。 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秦缘四肢被绑在床柱上,他拼命挣扎,衣衫已经被汗濡湿。美艳的面容因为毒瘾的发作格外扭曲,再也看不出在舞台上的绝代风华。 秦缘觉得全身每一处都在痒都在痛,耳膜被刺耳的声音充斥,骨头似乎全部碎裂。他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叫不出来了。 房间的门被人猛然推开。连韶钧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秦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痛楚。他坐到床边,半抱住秦缘,低沉的声音带着温柔,轻声呼唤道:“阿缘,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被痛苦折磨的秦缘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疼痛给拉扯着,分不出一点注意给外界。 这样的痛苦已经连续了半个月,秦缘觉得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然而连韶钧的态度却强硬至极要求他戒毒。在连韶钧的严令之下,整个宅子里没有人敢供应秦缘吗啡。 痛楚稍稍有些减缓,秦缘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连韶钧冷峻的脸。他的双眼渐渐被恨意填满。因为这个男人,他被强制染上了毒。在他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却看上别人。就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他就被强制戒毒,他觉得他快被毒瘾给折磨得奄奄一息,然而这个男人却只是这样漠然地看着他。他所有的痛苦都是这个男人赐予,他恨他! “我恨你!连韶钧!你怎么不去死!”秦缘冲着连韶钧大叫道,声音尖利又绝望。 连韶钧只是轻轻抚摸着秦缘的头发,“阿缘,坚持下去。” “你去死!去死!去死!”秦缘嘴里胡乱咒骂着,他恨毒了连韶钧。 连韶钧俯下身,吻住秦缘张合的嘴。秦缘眼底一片阴翳,就在连韶钧吻他的一瞬,秦缘狠狠地咬住连韶钧的唇。他就这样死死地咬住他的唇,力气大得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 连韶钧手抓住秦缘的双颊,迫使秦缘松开嘴。但是他并未离开秦缘的唇,而是依然用力吻着秦缘,唇齿交缠。秦缘嘴里满是苦涩的血腥味,嘴闭合不上,唇舌被迫和连韶钧的缠.绵着。 连韶钧的额头抵着秦缘的额头,四目相对,连韶钧低低叹息,“阿缘,我爱你。”他以为爱这个字他终身不会说出口,但是遇到这个人,他的感情似乎就脱离了他的控制。 秦缘在听到连韶钧的话之后,怔了怔。他的脑子乱哄哄的,思绪万千却总理不出头绪来。 “你说爱我,那那天车上吻你的人是谁!”秦缘双目通红道。他不能被连韶钧乱了心,这么多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你看到了?”连韶钧皱眉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你会让他近身!”秦缘尖叫了起来,“不相干的人你会让他吻你!你以为我被毒毒傻了吗?” 连韶钧用力抱住秦缘,“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只爱你。” 秦缘猛烈摇着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除非你把那个人叫来当面和我说!” 把沈殊叫来?连韶钧根本就不想让秦缘和沈殊见面。他觉得沈殊和秦缘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然而这种关联却对秦缘不利。 “不行。”连韶钧立马开口回绝。 “呵呵,你是舍不得了吧。”秦缘冷笑道。 “别无理取闹。”连韶钧沉声道。 “你滚!找你的情人去!滚!” 连韶钧听到秦缘的话没有动,然后蓦然笑了起来,他温柔地摸着秦缘的脸颊:“阿缘,你在吃醋。” “你无耻!”秦缘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心底隐秘地升腾去了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他掩饰般得狼狈叫道。 “阿缘,你在乎我。你吃醋,是因为你也爱我。”连韶钧吻了吻秦缘的额头,笑容柔和了起来,带着几分愉悦的味道。 “我……”秦缘还想挣扎,但是他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于掩藏心思的人,这番闹下来,他心里想的早就暴露无遗。 “阿缘,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乖,不要多想。”连韶钧说道。 秦缘没有再开口。他知道他再怎么说,连韶钧打定主意的事,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改变。那天跟着连韶钧上车的人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无法拔除,只能一日一日煎熬着,最终腐烂化成脓毒。 “好。”秦缘缓缓开口道,笑容秾艳如玫瑰,带着刺,一扫从前的怯懦。 ※※※ 这几日除了毒瘾发作被绑在床上,其余时候秦缘极为乖顺。对连韶钧更是温柔婉转,在床上也是配合无比。连韶钧对秦缘的转变很是满意。但是他却能敏锐地感受到秦缘变化中的不寻常。他知道秦缘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然而让秦缘和沈殊相见却是不可能的,即使这会让秦缘内心有解不开的结。 沈殊给他的感觉太神秘,这是一个他都看不透的人。 “沈殊……”连韶钧坐在书桌背后,低低道。 他第一次看到沈殊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地被这个人吸引。那种感觉和第一次见到秦缘一模一样。 连韶钧甚至会觉得,如果他不是先遇到秦缘,或许他真的会对沈殊有感觉。但是他已经遇到秦缘了。这辈子,他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 所以他在钱子良婚礼过后没有去寻找这个人。但是却不想一年之后他会再次遇到沈殊。再次遇到沈殊的时候,他依然给他一种和秦缘强烈相似的感觉。 那天遇到沈殊,沈殊对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很是吃惊。 “连将军左肩是不是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 沈殊笑容很淡,从容中带着冷漠。 这个胎记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让连韶钧心里起了警惕。 “将军,秦少爷毒瘾又犯了!”书房门外,管家恭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连韶钧的思绪。 “不好吗?”连韶钧走出门,向秦缘房间走去。 管家跟在连韶钧后面,连韶钧的步伐疾如风,管家只能小跑跟上,“秦少爷身子本身就虚……”管家欲言又止。 连韶钧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推开秦缘房间的门,就看到秦缘被牢牢捆绑在床上,叫声凄厉,脸上满是冷汗,破碎得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看着如此痛苦的秦缘,连韶钧手指缓缓收紧,握成了拳。他甚至想让家庭医生给秦缘吗啡。 连韶钧的拳狠狠地砸向床柱,沉闷的响声淹没在秦缘的惨叫声里丝毫不明显。 “阿缘,我该拿你怎么办?”连韶钧看着秦缘,喃喃自语道。他走上前,不顾秦缘的挣扎将他拥在怀里。 “我受不了了,连韶钧,杀了我吧。”秦缘双眸发红,额头青筋跳着。他狠狠地咬住连韶钧的肩头,用力撕扯,像一只被困得无处可逃而发狂的小兽,发出呜呜的悲鸣。 连韶钧拥着秦缘,手轻轻抚摸着秦缘的头发,“阿缘,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我受不了,受不了!”秦缘泪流满面,他觉得每天都在煎熬,生不如死,“你爱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连韶钧的吻轻轻印在秦缘的唇上,柔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秦缘努力集中精力,“松绑,我不要被绑着。” 连韶钧看着秦缘被磨出红印的手腕,眸色沉了沉,“好。” 推门进来的管家见状,忙阻止道:“将军,不可。犯毒瘾的人都疯得很,要是做了什么伤了自己或者别人,都不好。”管家暗暗着急。照理说将军这么冷静的人不可能同意这种荒唐的要求。只是将军为这个秦少爷破了太多例。 “我会看着他的。”连韶钧淡声道,“你出去。” 管家难为地看向床上的秦缘,但是跟随连韶钧多年的他知道连韶钧说一不二,他再怎么说都不会有用。管家走了出去,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轻叹了一口气,孽缘。门缓缓关上,一声沉闷的声音过后,最后一点缝隙被拢上。 连韶钧解开了捆缚着秦缘的绳子。秦缘再次陷入了狂乱的幻觉之中,原本无缚鸡之力的手力气比平时大了几倍不止。 他死死地咬着唇,鲜红的血滴落在被子上。连韶钧紧紧地拥住秦缘,秦缘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的心急速跳动,瞳孔放大,眸子灵气全无,只剩下沉沉的死气。秦缘猛然抬起头,嘴角露出诡异的笑,鲜血染红的艳魅靡丽:“连韶钧,你爱我吗?” “爱。” “那我们一起死吧!”秦缘的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割伤人。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就死死地掐住连韶钧的脖子。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中,秦缘疯狂地笑着,目光亮得惊人。 第14章 绮艳红妆(14) 连韶钧反手劈向秦缘的后颈,秦缘身体晃了晃,然后缓缓向下滑去。连韶钧接住昏迷的秦缘,然后将他抱到床上。 床上的秦缘,脸色苍白,染血的唇呈现病态的红,比之从前瘦了很多。连韶钧的手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指尖温热的触感让留恋不已,但是最终他的手还是离开了秦缘的脸颊。 屋内很昏暗,连韶钧站起身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暗沉。他推开窗,微风带来清新的空气,有青草的芬芳。连韶钧站在窗前,良久未动。 秦缘慢慢睁开眼睛,鼻间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屋内不再昏暗阴沉,久违的阳光进入了房间。 他抬起头,就看到站在窗边的连韶钧。他背着光,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我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进了天堂。”秦缘缓缓开口,他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沙哑,“因为我看见了光明。” 然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其实还活着。也对,像我这么脏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天堂。我们只配下地狱,不是吗?” 秦缘是怨的,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命本就低贱,在这个乱世,他连自保都无法做到。他更恨,他居然会爱上这个逼迫他的恶魔,他就是犯.贱。 连韶钧闻言轻笑了起来,他走上前,看着秦缘带着怨恨的双眼,“阿缘,我是自私的。就是下地狱,你也要和我一起。”说完他凑上前,右手托住秦缘的后脑勺。秦缘以为连韶钧又要吻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他现在不想看到他。但是他猜错了,连韶钧并没有吻他,而是轻轻舔舐着他的嘴唇。 连韶钧舔舐着秦缘的嘴唇,将秦缘唇上的血迹舔舐干净,“睁开眼睛,看着我。” 秦缘平时听惯了连韶钧的话。在听到连韶钧的命令之后,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他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就是连韶钧俊朗的面容。 连韶钧的手探入秦缘的睡衣,稍稍用力,睡衣便从秦缘的肩膀滑落。两人唇齿交.缠,鸳鸯交颈,空气点染上了微醺的味道。 …… 也许是因为戒毒的折磨,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秦缘一直昏昏沉沉缠绵病榻。连韶钧请来了国内最好的医生都无能为力,并且表示不能再强迫他戒毒,否则毒还没有戒,命可能就先折腾没了。 连韶钧看着床上虚弱的秦缘,点燃一根烟,沉默地抽着。最终他掐灭了烟,对管家说:“以后不用再限制他吗啡了。但是必须控制每天的量。” 反正都是死,与其让秦缘挣扎痛苦,还不如随了他。连韶钧将烟扔进床头的烟灰缸里,走出了秦缘的房间。 已经三个月了,秦缘没有再见过连韶钧。秦缘的心情在起初的高兴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失落中。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连韶钧又腻了他,是不是连韶钧又喜欢上了其他人。他问了很多次管家连韶钧的消息,管家的答案都是相同的,连韶钧在战场。但是他不相信,他觉得一定是连韶钧在躲他,连韶钧嫌弃他这个病鬼,迷恋上了其他人。 管家其实并未骗他。西北战事起,连韶钧收到西北的求救信之后就离开了沧省去了西北。 “我想出去走走。”秦缘对管家说道。 管家点了点头:“可以,但是必须带上护卫。”连韶钧并未禁秦缘的足,管家自然不会不同意秦缘的外出。 秦缘沉默的点点头。他知道所谓的护卫不过是为了防止他逃跑而监视他的。但是如今他这种身子骨,怎么可能逃? 秦缘走在街上。街上很热闹,秦缘的气色因为走路的缘故也好了不少。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当看清这个人的脸的时候,秦缘大惊失色。这个人,就是那天他看到和连韶钧上车的男子。妒恨的火焰占据了秦缘的心,他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你是谁?”原本对陌生人问出这句话是很失礼的行为,然而秦缘完全已经被妒恨蒙住了眼睛。 那人看到秦缘的时候,微笑了一下,居然回答了秦缘:“沈殊。” “你和连韶钧是什么关系!”秦缘艳丽的面容带着咄咄逼人的戾气。 “他是我要找的人。”沈殊的话带着冷淡和疏离。 “呵呵。”秦缘蓦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利又破碎,“你看上他了吗?” 沈殊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抬眸看向秦缘,答非所问道:“秦缘,你快死了。” “你是巴不得我早死,好给你挪位置是不是!” “你变了很多。”沈殊看着快陷入疯癫状态的秦缘,淡淡道,“不过还是一样令人讨厌,无论是懦弱的你还是偏激的你。所以,最终终将会被抛下。” “你别想!”秦缘很想掐死前面这个令人厌恶的人。 沈殊却不再看秦缘,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他说的是实话,秦缘本身就只是残念的衍生,并不是人投胎而成,三魂七魄本就同一般人不同,这段时间又被折腾成这样,本就活不长。如今他浑身都绕满死气,离死不远了。 “咯咯~”讽刺的笑声从佛珠里传来,只有沈殊才能听见的声音响起,“啧啧,你还是这么不讨喜。无论是你的本体还是分.身。能被自己当成仇人厌恶,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多嘴。”沈殊冷冷道,“况且他又不是我。” “无论你怎么否认,他都是你。”佛珠里的声音阴阳怪气道。 “佛珠很久没净化了。”沈殊捏住那颗最大的红色珠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话音落下后,佛珠里的东西就装死不再发出声音。 沈殊嘴角扬起一抹冷嘲的笑,面容森冷。秦缘是被他舍弃出去的无用之物,怎么可能是他。 …… 秦缘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觉得这个沈殊就是来克他的。看到沈殊,他本能的产生警惕。即使不是因为连韶钧的关系,他也不喜欢这个沈殊。 恐惧,一种从灵魂深处产生的恐惧。这是秦缘接触沈殊后的感觉。秦缘不明白自己的恐惧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在恐惧沈殊会抢走连韶钧。 秦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封闭的空间才让他有一点点安全感。他越发的怨恨连韶钧,这个让他变成非人非鬼的男人。但是他却又离不开连韶钧。一想到连韶钧会被沈殊抢走,秦缘就觉得深深的不安。 对于秦缘神经质的表现,宅子里的佣人已经很是习惯。因为自从秦缘开始戒毒之后,秦缘的性格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连韶钧从战场回来,看到愈发消瘦的秦缘,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请来的医生都说秦缘快灯枯油尽了,药石罔效,要他们准好后事。 最近整个府邸都知道连将军心情不好,所以所有人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连韶钧被赏了子弹。 秦缘整天都在清醒和幻觉中挣扎,每次看到连韶钧,他总是尖叫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这样就可以给你的情人挪位置了!” 连韶钧说什么他都不相信。他或是抱着连韶钧痛哭,哀求连韶钧不要离开他。或是对着连韶钧又抓又骂,让他滚远一点,不要再祸害他。 “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允许他亲你的眼睛!”秦缘把被子砸向连韶钧,不让连韶钧靠近。 连韶钧上前抓住秦缘,让秦缘不再发疯一下的挣扎:“说过多少次了,他只是在看我的眼睛,我没有让他亲我。” 秦缘冷笑:“他看你眼睛干什么,他想看你就给他看了。” “阿缘,不要胡思乱想。”连韶钧亲着秦缘的耳垂,低低道。 “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秦缘哭喊道,“你说我误会,那你说清楚啊。” “沈殊他——”谈到沈殊,连韶钧皱了皱眉,却不知道如何谈起,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看不透他,“阿缘,我不想你和他接触是因为我觉得他和你有联系。但是这种联系却不太好。” 秦缘听到连韶钧的话,怔了怔,最终咬了咬唇:“不许爱上他。” 连韶钧亲住秦缘,“我只爱你。” 秦缘安静了下来,他有些伤感:“但是我快死了。”静下来,他才发现他舍不得死,他不想离开连韶钧。 “你不会死的。”连韶钧用力拥住秦缘,“西医不行就换中医,好好调养身体,身体总会好的。” …… 秦缘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连韶钧的枪下。这个男人带着如之前那样温柔的微笑,抚摸着他的脸,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最珍贵的宝贝。然后他拿出枪,微笑着对着他的心脏开了一枪,目光依旧温柔。他伸出手,接住他即将滑落的身体,用力抱住。他能感觉生命在他体内飞快流逝,温热的血液逐渐冰凉,而抱住他的手依旧有力,仿佛能够给人依靠一辈子。 “为什么?”秦缘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拥着他的男人。血染红了他的胸口,濡湿了连韶钧的军装。 “对不起。”连韶钧轻声道。 “为什么?”秦缘低喃道。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是他恨,他恨!连死都没有一个答案! 他猛然睁开眼睛,嘴里的血喷在连韶钧脸上,满眼的怨毒:“化成鬼!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眼睛却没有闭上,依旧大睁着。 第15章 绮艳红妆(15) 秦缘觉得很烫,仿佛全身都架在烤架上灼烧。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却万分沉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他的心脏很疼,像是被子弹打中一般,疼痛伴随着空虚。 他的意识很模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最终,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很黑,他在一个密封的狭小空间,鼻间是厚重浓郁的沉水香的味道。他的手指动了动,指尖的触感光滑又细腻,是上好的绸缎的触感。这是哪里?秦缘的意识依旧模糊,弄不清现在的状况。之前那灼人的温度已经消失,不留一点余温,仿佛那灼热不过是一场错觉。 他再次闭上眼睛,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意识渐渐恢复清明。等到他彻底理清思绪的时候,他的内心再次被巨大的绝望淹没。 原来,他从小做的那个旖旎无比的梦背后是泣血的残酷。那不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那只是冷锐讽刺的嘲弄。 连韶钧,这个让他两辈子都忘怀不了的人,他不是他的温柔爱人,他只是他的情劫,一个……仇人。他对连韶钧的情爱就像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他就是舞台上的丑角,笨拙地讨好台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观众。而观众始终都只是观众,在剧终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地离开。 “哈——哈哈!”秦缘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就算是化成厉鬼,他依旧是那么愚蠢!他猛然推开棺材的盖子,坐了起来。棺材盖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化成厉鬼的魂魄没有意识,跌跌撞撞只凭本能,认为连韶钧在意的是秦缘,所以频频骚扰转世的秦缘。他连伤害都只是伤自己,却从来不敢骚扰连韶钧。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连韶钧喜欢秦缘。所以他恨秦缘,纠缠秦缘,以为这样就是报复他的仇人。多么荒谬的想法! 屋内,白色的招魂幡飘摇着,漫天的纸灰飘飞。秦缘坐在棺材中,脸色苍白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游荡在世间的怨魂。 他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离开棺材。满屋的纸灰中,他就站在开着的空棺里,脚上踩着艳红如血的凤袍,缓缓转身对着门口。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冷峻挺拔,一个秀雅清隽,是连韶钧和沈殊。 他没有看沈殊,只是专注地看着连韶钧,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然后他开始解扣子,衣衫一件一件褪下,光线勾勒出他优美的身体弧度。在连韶钧的目光下,他一层一层穿上那套经历两世却依旧光鲜亮丽的凤冠霞帔。美艳的五官,华丽的凤袍,白色的招魂幡无声地飘动着,漫屋劫灰。他就像一个复活的艳鬼,张扬肆意,无视尘世的种种束缚。 他走下棺材,走向这个他爱恋又怨恨的男人。 “我美吗?”秦缘微笑着伸出手,秀美如玉雕的手缓缓抚上连韶钧的脸。 连韶钧低头看向秦缘,目光专注,“美,你一直是最美的。” “你爱我吗?” “我只爱你。” 秦缘蓦然大笑了起来。这对白和前世是那么相似,多么讽刺!口口声声说爱着他,最后却连犹豫也不曾有的杀了他。 秦缘笑着笑着,一行血泪缓缓流了下来。 “我的心,很痛。”秦缘的手滑向连韶钧的脖子,艳红的指甲陷进肉里,他笑得很温柔,“你陪我的心,好不好。” 说完他的手从连韶钧的脖子滑至他的心脏,温柔中带着无辜,“我的心已经坏了,你赔我一个完整的好不好。” “好,我赔你。”连韶钧微笑道。 秦缘的手温柔地解开连韶钧衬衫的扣子,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像是最温柔的情人。连韶钧没有动,由着秦缘的所有动作。秦缘的手缓缓用力,尖利的指甲刺入肉中,血顺着胸膛流出,流下蜿蜒的红色血线。 然而,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抓住秦缘的手腕,阻止了秦缘的动作。 “连韶钧的命,现在不能给你。”冷淡的声音传至秦缘的耳里。 秦缘循着声音看去,笑得恶毒又讽刺,“你是心疼你的心上人吗?这么迫不及待地阻止我。” “心上人?”沈殊玩味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然后缓缓笑了起来,冷淡的目光对上秦缘带着恶意的眸子,“秦缘,如果你当时能够少一点猜疑,也许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 “猜疑?”秦缘冷笑道,“亲眼所见,何来猜疑。” “你看见了什么?”沈殊毫不在意地淡声道。 “你亲了连韶钧,是不是。你跟着连韶钧上了车,然后在车上亲了他!我亲眼所见!”秦缘咬牙道。这一幕就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直到伤口溃烂出血。 沈殊已经收回了珠串,他摸着手腕的菩提珠串,轻笑不语。 “怎么,反驳不了了?”秦缘冷嘲道。 “你既然愿意这么相信,那就随你怎么想。”沈殊云淡风轻道,“但是,你现在不能取他的命。” “如果我偏不呢?”秦缘用力想掏出连韶钧的心脏。但是他却惊觉他的手毫无力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秦缘惊惧道。自他醒来之后,他就和之前他的魂魄以及戾气化成的厉鬼合为一体之后,不仅记忆完整了,厉鬼的道行也和他融合了。但是他却发现他的力量似乎被人卸去,他有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秦缘。 “只是暂时让你动不了力量。”沈殊淡淡道。 沈殊拿开秦缘的手,看着秦缘鲜红的指甲,“还是之前的手看着顺眼一点。” 连韶钧看着沈殊,开口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沈殊不在意地放开秦缘的手,对着连韶钧说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与我无关,但是在此之前,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在完结之前,你不能死。如果你想毁约的话,你是知道后果的。” “你现在就可以拿去。”连韶钧把手放在眼部,作势似乎要活活抠出眼珠。 沈殊截住连韶钧的动作,“现在还不是时机。况且,我也不是要你的眼珠。” “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连韶钧问道。 “阴年阴月阴时。”沈殊拨弄着佛珠串,“下周,正午过来。” 说完他抬眼再次看向连韶钧,“值得吗?”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让一旁的秦缘听得一头雾水。 “值得。”连韶钧低低笑道,“这是我欠他的。” “但是他没有原谅你。” “因为我欠他的,怎么还都还不清。”连韶钧不在意地轻笑起来。 沈殊说道:“你倒是比从前豁达。” “因为以前我太自私了,不是么?”连韶钧低笑道,“这是我欠他的,阿缘是无辜的。” 他和秦缘之间是一笔烂账,纠缠一生还不够,直到下辈子,他还是还不清他欠秦缘的债。上辈子,他要求沈殊保存他的记忆,即使下了地狱,他也要带着记忆。秦缘记不得他,他也必须要记着秦缘。上辈子负了他,这辈子保存着记忆来偿还他。 所幸,他真的保留了记忆,他也找到了秦缘。 “既然不让我杀了他,为什么又要让我记起这一切!”秦缘狠狠地看着沈殊。他是真的厌恶这个人,只要遇到这个人,他所有的事情都会不顺。沈殊说让他动不了力量,他的力量的确就被封印住了。他现在空有两世记忆,满腔的怨恨,却没有丝毫的力量。 “不是我让你记起这一切,而是因为你自己不肯忘记。”沈殊淡漠地说道,“我本不预插手你的事情,但是连韶钧和我做了交易。否则你会被你自己化成的厉鬼杀死。” 他看向秦缘,清冷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你会消失,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他欠我的,不是吗?”秦缘的笑容娇艳又残酷。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沈殊轻笑道,“不过有一点你是要感谢他的。”沈殊说完就转身离开。 “你说清楚!”秦缘追着沈殊,想要问个究竟。 连韶钧却拦住了秦缘,“阿缘,我们回去。” 秦缘想甩开连韶钧的手,“你别拦我!” 但是连韶钧却不再如之前这般好说话,而是半拥着秦缘不让他挣扎,强行将秦缘带离了这座阴森的园林。 秦缘只恨之前还有能力的时候没及时掐死这个人。 “你给我滚!”秦缘甩开连韶钧的手,还想走进蕴景园。但是还没跨入大门,就被无形的墙阻隔在门外。他还想强行进入,但是却像是被一股力量狠狠击中灵魂,嘴角慢慢渗出了血。 连韶钧拉住不死心的秦缘,“你现在体质特殊,没有沈殊的放行,你是进不了这扇门的。” 秦缘冷冷地看着连韶钧,心里却想撕了他:“你是故意的吧。” 连韶钧深深地看着他:“阿缘,你想报仇,我随时恭候。但是必须下周过后。” “还是沈殊比较重要,是不是!”秦缘冷嘲道,他觉得自己的心酸涩又空洞,“他说一句话,你就坚定不移地执行。你把我置于何地!” 连韶钧的声音低沉又温和:“阿缘,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第16章 绮艳红妆(16) 大红的戏服完全展开,放置在床上,在灯光下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这袭艳红的戏服仿佛游离在光阴之外,依旧灿烂瑰丽如新。与之相比,人就像是一个笑话,存留在这世间不过短短数十载,连一件衣服都不如。那所谓的情,所谓的爱,所谓的至死不渝,保质期也就只是几十年而已。 人至死,不过百年。 秦缘的手在戏服上游移,目光明明暗暗。从离开蕴景园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和连韶钧再也没有见过。 在经历过灵魂交融后的震荡之后,秦缘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但是再冷静,他都无法理清现在的错乱。他恨连韶钧,他怨连韶钧,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爱着这个伤他至深最后还要了他命的男人。 “秦缘啊秦缘,你连做了鬼都还是犯.贱。”秦缘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眼神复杂难辨。 他该怎么办?要连韶钧偿命吗?但是他现在一点能力都没有,现在的他依旧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只是比别人多出了一世的痛苦记忆,伤不了人,纯粹伤己。但是只是这样放过连韶钧,他心里又不甘! 红色戏服的影子印在他深色的眸中,红得像是染在眼底的火。他五指蓦然收紧,抓起戏服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他又抬手打落放置在床头柜上的凤冠。凤冠被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在地上滚了几圈,点缀其间的东珠散落一地。 …… “很准时。”沈殊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从门口走进的身影。他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谢谢。”连韶钧淡淡地说道。 “你全部想起来了?”沈殊说道。虽然是问句,但是话语间却没有丝毫的疑问,仿佛不过是一句很平淡的叙述。 连韶钧略略一点头,“在你融合秦缘记忆的时候。”记忆不完整的不只是秦缘,还有他自己。只是秦缘忘记了大部分,而他却只是忘记了一小段。——一小段最关键的记忆。而他在此之前浑然不觉,显然是眼前这一位做了手脚。 他抬眸看向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从来没有看懂过。 “沈殊。”连韶钧冷冷地看着沈殊,开口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沈殊微微一笑,食指轻轻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而且,自始自终,我都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连韶钧靠着椅背,“你说的不错,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沈殊,你这般费劲心思,绝对不是因为关心秦缘。无论我做出什么选择,你都会引导我们走向你想要的结果。” “你是想说,我把你们当成手下的棋子吗?”沈殊的手轻轻搁在椅子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扶手。 连韶钧轻笑了一声:“不。你说过选择权在我手上。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是拿不走的。所以你才会这般费劲心思。”从初次在钱子良的婚礼上见面,到后面的交易,一步一步,都是沈殊精心算计的结果。 “我承认,你很有耐心。”连韶钧的手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即使在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连韶钧依旧从容不迫,“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模糊我的那段记忆。” 他和沈殊前世交易定下之后,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路向前走,没有人能够改变。但是他却忘记了交易的一点关键内容。 “因为我很好奇,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这样选择?是否还是想和秦缘在一起。”沈殊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只是真的很好奇,像秦缘这样的人,是否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 连韶钧在听到秦缘的名字的时候,冷锐的笑容柔和的几分,“秦缘只是秦缘,他不是你因为无法容忍而抛弃的缺憾,从他成为一个人之后,他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一个由缺陷为主的个体。”沈殊的评价很是刻薄,“懦弱又偏激。” “我喜欢他的真实。”连韶钧淡淡地笑了起来,他一针见血道,“沈殊,不是抛弃缺憾,你就能无坚不摧。” 沈殊的表情凝了一下,那漫不经心的外表像是被无形打破。他的手紧握了一下扶手,然后缓缓松开,他的眼神很冷,“你又懂什么。” 连韶钧对上沈殊的眸子,“我不需要懂你想什么。我在意的只是秦缘。请你记住你的承诺。” 沈殊点了点头:“自然。” “那可以开始了。” 沈殊走上前,手指指尖落在连韶钧的左眼眼皮上,嘴里念念有词。 深入灵魂的疼痛,即使是坚毅的连韶钧也疼得额角直冒冷汗。许久,沈殊才开口道:“好了。” 连韶钧缓缓睁开眼睛,面容冷峻坚毅,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感觉如何?”沈殊开口问道。 “左眼看不见而已。” 这是他和沈殊交易的代价之一,他的左眼。不过和原先他以为的有些出入,沈殊取走他的左眼并不是眼球,而是左视觉。但是即使是整只眼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抠下。 沈殊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他的左眼。但是似乎如果没有他心甘情愿的把他的左视觉给沈殊,沈殊就拿不走。所以沈殊才会和他做交易。 连韶钧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沈殊看着连韶钧的背影,皱着眉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连韶钧的声音很淡然:“值得。” “但是他不会知道。”沈殊说道。 连韶钧没有回答,只是从容离开。沈殊就这样复杂地看着连韶钧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 …… 门铃响起。秦缘从猫眼看门外的人时,他转身背靠着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连韶钧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找上门来了!是觉得他能力被封奈何不了他,就找上门耀武扬威不成! 秦缘眯了眯眼睛,眼里戾气越来越浓。最终,他转身,打开了门:“连韶钧,你过来是想要偿命的么?” 连韶钧看着秦缘,低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秦缘冷冷一笑:“我的茶可不好喝,代价你是知道的。” 连韶钧上前拥住秦缘:“阿缘,让我抱一抱。”他闭上眼睛,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只是秦缘看不见。 秦缘僵了一下。就在刚才,他发现他被沈殊封起来的力量又莫名的回来了。秦缘眼底的怨毒也随之涌出,心中杀意翻腾,按下不下。他的身体的控制权随着力量的回归,被怨气四溢的怨魂占据了上风。 秦缘缓缓笑了起来,笑容艳魅又怨毒,眼底的恨意刻骨。但是他的心底有隐秘地升起了快.感。很快——他就可以报仇了! 他关上门,唇顺着连韶钧的脖子向上,最终吻上了连韶钧的唇。然后他伸出舌头,撬开连韶钧的唇,他的舌头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游走在连韶钧的口腔之中,缠.绵地与连韶钧的舌共舞。 连韶钧似乎没有觉察出秦缘反常的主动以及深藏在眼底的怨毒戾气,他只是宠溺的由着秦缘为所欲为。 最终,连韶钧被秦缘挑起了欲.望。他捏住秦缘的下巴,开始由被动变为主动。破碎的衣衫落了一路,秦缘的房间,那件血红的凤袍上,两具身体纠缠着,房间里是消散不去的情.欲味道。 秦缘喘着气,失神的双眸许久才在汹涌的快.感过后清明。他的身体伏在连韶钧身上,像是留恋连韶钧身上的温度。昏暗的灯光下,他的手缓缓摩挲着连韶钧结实的胸膛。白.皙的手,指甲艳红,虎口处是红线勾勒的残蝶。手游移至连韶钧的心脏处停下,仿佛在感受连韶钧心脏的跳动。 “将军,你对我的承诺还有效吗?”秦缘趴伏在连韶钧身上,殷红的唇勾勒出一个森冷的笑容。 连韶钧低低笑了起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效。” “听到这句话,我真是……”秦缘的笑容越来越狰狞,伴随的是血肉撕裂的声音,“高兴。” 温热的血,跳动的心脏,冰冷的手。 秦缘的手攥住连韶钧的心脏,舌尖舔了舔嘴角:“不知道你的心头血味道如何?” 连韶钧只是笑了笑,他的手轻轻摩挲着秦缘的脸:“阿缘,记住,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谎话!”秦缘的声音尖而利。他用力扯出连韶钧的心脏,“你赔我的心,哈哈哈。” 连韶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缘吮吸着指尖的血,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秾艳的笑。 第17章 绮艳红妆(17) “连韶钧死了。”佛珠里的声音响起。 沈殊的目光顿了一下,但是没有放下手中的书。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与我何干?” “你不心疼?”佛珠里的声音带着恶意和调笑。 “心疼?”沈殊轻笑了一声,“连韶钧不过是一个放置那人左视觉的容器,除此之外,连韶钧和那人没有丝毫的关系。”如今他的左眼已经被他拿了回来,连韶钧此人就完全与他无关了。 “也对。连韶钧不过是一个凡人,哪能得大人您的青眼啊。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和他的约定了。”佛珠在沈殊手腕上跳动,很是欢快。 “没有忘。”沈殊淡淡道,他把书合上,“你似乎对这件事比我还着急。” “我是为了看戏而已,不知道秦缘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发疯。”那声音不怀好意地桀桀怪笑,“我最喜欢看人绝望发疯,这会让我感到身心舒畅。” “你现在有身心吗?”沈殊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声音被沈殊的话给噎到了,发出烦躁的咆哮声,如一只困兽。 “沈殊,如果我能出来,我第一个就吃掉你!”那声音阴狠道。要不是沈殊,他也不会丢了身体被封在佛珠里,除了语言上嘲笑沈殊什么都做不到。 “恭候大驾。”沈殊淡声道。 “呸,你又不是好人!我只吃好人。”那声音咆哮道,“不过你算一个例外,就算你是坏人,我也要吃掉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等你出来再说。”沈殊淡漠地说道。 一阵剧烈跳动咆哮后,佛珠沉静了下来。沈殊的目光落在书的封面上,但是思绪却不在上面。 连韶钧真的死了。虽然他知道这个结果迟早会来,但是却想不到居然这么快。连韶钧离开这里也就几小时而已。也就是说连韶钧离开这里后就立刻去找了秦缘。 “这么急着去找死。”沈殊喃喃自语,向来波澜不惊的心绪不禁微微一动。他居然真的为秦缘做到了这种地步。 沈殊站起身走出了静思堂,来到之前那满是白色招魂幡的房间门口。房间的门在那天秦缘离开之后就已经被沈殊锁了起来。只是那锁只是一把普通的铜锁,原本刻满繁复咒文的铜锁在秦缘魂魄融合的时候已经裂开,成了一把废锁。 沈殊开了锁,推开那黑色的沉重木门。招魂幡和纸人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空荡的房间中间只余一口黑色棺材。虽然房间已被清理干净,但是因为房间常年被锁,所以空气还是浑浊。沈殊走进房间,推开那口黑色棺材。棺材里面空空如也,那套团凤女蟒已经被秦缘带走。沈殊拉起明黄丝绸内衬,露出棺底,一根金色的长针静静放置在棺底。沈殊拿起这根针,便离开了房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那扇黑色的大门再次缓缓关上。 “这间房间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打开了吧。”沈殊低低叹道。 …… 秦缘低头看着连韶钧的脸,目光似喜似悲。连韶钧的脸俊朗依旧,一如生前。 他快活吗?秦缘用指尖细细描绘连韶钧的面容,他该快活的,不是吗?他终于杀死了这个男人,为自己报了仇。 “我该高兴的。”秦缘喃喃自语,语气却带着茫然与失措,“我吃了你的心,但是为什么我的心却还是空虚。”他的心,为什么还是在痛? “你说呀!你说呀!”秦缘面色狰狞了起来,他两只手捏着连韶钧的肩,用力摇着,“连韶钧,你回答我!” 秦缘觉得他的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红雾,眼底有些湿意。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由着泪水自脸颊滑落,最终滴在连韶钧惨白的脖子上,红得触目惊心。 “我恨你。”秦缘看着连韶钧的脸,“为什么你把我弄得这么痛苦,你却依旧这么平静。” “杀了连韶钧,你开心吗?”一个淡漠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秦缘猛然转过身,向后倒退了几步,脸上惊惧交加:“沈殊,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居然一点都没觉察! “就在刚才。” 秦缘一步一步向后退,他对沈殊有一种天敌一般的恐惧,“你过来干什么?” “自然是因为和某人的交易。”沈殊看着连韶钧的尸体,低低叹息了一声。 “哈——”秦缘双眸发红地笑了起来,“不会是要你消灭我吧。他连死都想拉我陪葬吗?他、他——果然是在骗我。说什么想报仇随时恭候。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是生无可恋。他毁了我两辈子。我恨他,我恨他……” 沈殊怜悯地看着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的秦缘,没有开口说什么。 “你来啊,杀了我,为连韶钧报仇啊!哈哈。”秦缘内心的疯狂盖过了本能的恐惧,他开始逼近沈殊。 沈殊低头看着连韶钧空洞的胸腔,里面的心脏已经不见,然后开口道:“你吃了他的心脏?” 秦缘缓缓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对!上一世他朝我的心脏开了一枪,这辈子,他不该补偿我一颗心脏吗?” “嗯,这样反而省了不少事。”沈殊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秦缘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是什么意思?” “连韶钧的心脏,本身就是留给你的。”沈殊淡淡道。 秦缘蓦然睁大眼睛,他扑向沈殊掐住沈殊的脖子,大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连韶钧的意思。”沈殊拂开秦缘,看似轻描淡写,但是却让秦缘狼狈地摔倒在地。 “哈,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了吗?就是他变成了鬼,我也……”秦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止住了话!他居然没有看到连韶钧的魂魄!秦缘现在半人半鬼,所以能看到鬼魂。但是他居然没有看到连韶钧的鬼魂! “怎么可能!”秦缘慌乱地扑向连韶钧的身体,疯狂查看了起来,“一定是哪里不对!连韶钧,你别给我藏起来!” “别找了,他已经消失了。”沈殊叹息道。 “不会的!”秦缘大喊起来。 沈殊走上前,手指间的金针闪着冷芒。秦缘本能地向后躲了躲,“你想做什么。” 沈殊手一扬,在秦缘还没有做出反应前,那根金针就已经打入了秦缘的印堂。 秦缘觉得他的魂魄在剧烈震荡,他嘴角缓缓流出了血。但是他却笑了起来,带着解脱后的轻松,如果这样死了也好,好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 “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传至秦缘的耳里。 秦缘缓缓睁开眼睛,等到他看清周围的时候,他猛然坐了起来!怎么会! 他还是在他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和他昏过去的陈设一模一样,就连连韶钧的尸体也依然在他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秦缘循着声音看向沈殊。 沈殊坐在一张藤椅上,手上把玩着一支金针。秦缘摸了一下自己的印堂,发现扎在他印堂上那根金针已经不见了。想来沈殊手上的针就是刚才那根针了。 见秦缘看着他手里的金针,沈殊抬手扬了扬手上金针:“定魂针。” “你为什么不再狠一点,直接杀了我。”秦缘冷笑起来。 沈殊轻笑道:“我本就不是来杀你的。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来帮你定魂的。” “定魂?”秦缘喃喃道,“什么意思?” 沈殊看着迷茫的秦缘,又看了一眼连韶钧的尸体,眼神复杂,开口道:“连韶钧本让我瞒着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殊靠着椅背,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秦缘,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如果不是因为沈殊口气淡漠平缓,换一个人来说也许会觉得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我?”秦缘低笑起来,“前一世,我是一个低.贱的戏子,被人玩弄。这一世,我不人不鬼,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沈殊轻轻摇了摇头,“你错了。” 秦缘看向沈殊,眼底的冷嘲明确表达着他对沈殊话不屑。 沈殊没有理会秦缘的态度,继续道:“秦缘,人有三魂七魄。死而往生,如此循环。但是你却不是人死后投胎而成。” “怎么可能!”秦缘不相信。他有两辈子记忆,两世为人,怎么可能不是人转世而来! “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沈殊淡淡道,“懦弱,偏激。这两种性格无用又碍事。所以我将这两种天性从我身上分化了出去,彻底抛弃。” 秦缘抱着连韶钧,他突然感到很不安,他不想听这些。 沈殊看着秦缘,继续道:“但是我没想到这两种残念居然会化身成人身,而那个人就是你。” “你是说我本不是人,只不过是残念化成?”秦缘抱紧连韶钧,喃喃道。 “所以,你不具备完整的三魂七魄,能投胎成人也只是偶然。这就会造成你死后会直接消散,不入轮回。”沈殊清冷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响起,“也就是说,你本只该有一世。” 第18章 绮艳红妆(18) 秦缘轻轻抚摸着连韶钧的身体,抬眼看向沈殊,“那这一世是怎么回事?” 沈殊与秦缘对视半晌,然后将目光转向秦缘怀里的连韶钧,平静的眼眸深处微微波动了一下:“这就是连韶钧和我交易的内容。” “什么交易?”秦缘张了张口,却发现问出这句话是那么困难。之前就从连韶钧和沈殊的话里听出了大概的意思。沈殊之所以会救他是因为连韶钧和他的交易。但是交易的具体内容,他们谁都没有和秦缘讲过具体内容。但是秦缘知道他想知道的真相就在这个交易之中。 如今,沈殊终于开口不再隐瞒。而他却胆怯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从沈殊嘴里说出来的话会带给他无法承受的震荡。 沈殊看着秦缘闪烁的双眸,嘴角牵出一个淡漠的笑,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你不想知道,那也没有关系。”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别走!”秦缘看着沈殊离开的背影,脱口喊道。 沈殊已经半拉开了房门,在听到秦缘的话之后,没有立即回头。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转头看向秦缘,“想清楚没有?如果你想继续逃避,那也随你去。” “我想知道。”秦缘抱紧连韶钧冰冷的身体,身体轻轻颤抖着。 沈殊这才转过身。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秦缘,身体隐没在黑暗之中,神色晦暗不明,“那一天连韶钧来找我……” …… 秦缘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会整天整天昏迷。连韶钧将名医找了个遍,但是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看过秦缘都很一致的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让连将军另请高明。 连韶钧对此甚是烦躁,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毙了这群庸医。但是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整座宅子这段时间静得像鬼宅,连佣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将军迁怒。 连韶钧最近的心情自然会落在那些有心讨好权贵人的眼中。他们知道连将军最心爱的名伶一病不起,但是却药石罔效,这让连将军心情极度糟糕。有些人就在这一方面动起了脑筋,如果有办法让秦缘身体好起来,岂不是等于在连将军面前立了大功?所以各种提议的信笺雪片一样送入了连韶钧的府邸。有些甚至提议说,如果大夫的治疗没有效的话,可以试一试请高人为秦缘续命。这些信直接让连韶钧给丢进了火盆。 只是一日一日拖下来,秦缘的身体却再也拖不起了。府里甚至已经将秦缘的棺材都准备好了,就停在西厢。 书房 暗红的加厚天鹅绒落地窗帘隔开了光线,书房昏暗又沉重,安静得落针可闻。 猩红色的光点明明灭灭,烟雾在连韶钧的指间缭绕。他的表情掩在黑暗之中,模糊不可见。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报告!”门外传来严牧磊严板的声音。 “进来。” “将军,具体情况属下已经问过钱师长。”严牧磊脱帽走进书房,将钱子良宅子里那件事具体的报告给了连韶钧。 严牧磊的神情有些怪异。作为一个军人,他从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在具体调查了钱子良买宅子的怪事之后,他居然……动摇了。只是这些想法他无法同将军讲。 连韶钧将烟灰点入烟灰缸之中,“你信鬼神吗?” 严牧磊顿了一下,他不能同将军说谎,但是如果说信只怕将军会对他有想法,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道:“将信将疑。” 连韶钧掐灭了手里的烟,“无论信还是不信,我总要走一趟。任何机会,我都不会放弃。”这已经是走投无路的方法了。 连韶钧在钱子良婚礼之后也见过沈殊,但是沈殊却太神秘,所以连韶钧又让严牧磊重新到钱子良那里去了解沈殊帮他镇宅子的前因后果。 之前管家也请过几个所谓的得道高人,最后却通通被连韶钧给枪毙了。 连韶钧有一种预感,沈殊是解决这一切的关键。只是,他却本能的不想沈殊和秦缘接触。只是如今到了这种地步,无论连韶钧多不想他们见面,他还是要去请沈殊。 “你会来找我的。”最后一次与沈殊见面,沈殊在离开前对连韶钧说道。 “没想到,真被他给说中了。”连韶钧低低道。 车队停在蕴景园门口,连韶钧从车里走出。他看着跟在他后面的严牧磊,手微微摆了一下,示意严牧磊停下,“你们都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 “将军,万一有危险——”严牧磊不认同道。 “这是命令。” 严牧磊以及卫队只能站在后面,看着连韶钧推开那扇黑色的大门,走进那座神秘的园林。 “主人说今天会有人来找他。大概就是您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影壁背后响起。 连韶钧微微眯了,手摸上了腰间的枪。他的目光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从影壁背后走了出来。他仿佛没有看见连韶钧的动作,缓缓转过身,说道:“跟着我走,如果走错了路,可能就出不来了。” 说完就直接向前走,丝毫不在意后面的人到底有没有听他的话。连韶钧在走进大门之后就觉得这座园林处处不对劲。这里的死气比战场更甚,阴冷而压抑。即使现在这里是白天,阳光的热量似乎也被阻隔在外。 白天,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打着一盏红色的灯笼缓步走在青石板道上。连韶钧看着前面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深究的光。但是他没有出口问,因为他知道他问了,这个人也不会回答。 他就跟在这个老人身后,红灯笼在地上隐隐投出一个红色的影子。在他们转弯的时候,灯笼稍稍斜了一下,投在了白石子路上方,那抹红色的影子像是被地面吞噬一般消失不见。但是当它照回青石板路的时候,红色的影子再次出现。 “各走各道。”那老人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连韶钧止住脚步。老人听到后面的动响,解释道:“我不是在和您说,您继续随我走。” 连韶钧闻言微微颔首,便继续跟在这个古怪老人的后面走。 当走到静思堂前的时候,那老人转过头随连韶钧说道:“主人就在里面等您。” 连韶钧点点头,沉声道了一声谢便走进前面的大厅。 刚跨入大门,就看到坐在大厅中间的沈殊。他雍然地斜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撑着下颔,像是在小憩。 听到门口的动静,沈殊缓缓睁开眼睛,轻笑了一声,“连将军。” “沈殊。”连韶钧对沈殊微微颔首。 “坐。”沈殊正起身子,“连将军今天来造访,是因为秦缘吧。” “是。”连韶钧毫不遮掩的直接承认。 “秦缘撑不过几天了。”沈殊伸出手,五指微张,“不出五天。” 连韶钧冷峻的面容带着冰冷的寒意,直接了当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有办法救秦缘吗?” 沈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连韶钧的眼睛,但是他又不是在看连韶钧,就像是透过连韶钧看另一个人。连韶钧也静静地由着他看。 半晌,沈殊回过了神,“没有人能救他。” 连韶钧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开。既然秦缘注定会死,他会陪他到最后,虽然五天——太短。 “留步。”沈殊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连韶钧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殊,“有什么事。” “你爱秦缘吗?”沈殊蓦然问道。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作为一个陌生人问出是多么合适。 “爱。”连韶钧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犹豫。 “有多爱?”沈殊的问题步步紧逼。 连韶钧微笑起来,冷峻的脸也似乎柔和了一些,“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沈殊低低地重复了这三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任何事。”连韶钧也重复了这三个字,声音沉稳厚重。 “我需要你的左眼。”沈殊忽然道。 连韶钧轻笑道:“如果你能救秦缘的话,你尽管拿去。” “我已经说过,没有人能救他。”沈殊说道,“并且,死后会永世不得超生。” 连韶钧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秦缘很像,甚至给你的感觉一模一样。”沈殊低低笑道。 “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和第一次见秦缘的感觉一模一样。明明两个人毫无相似之处。” “秦缘不是人投胎而成,他是我分化出的残念化成的人精魄,偶然入了轮回。”沈殊淡淡道,“他没有完整的三魂七魄,所以死后会直接消散。”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连韶钧平静地看向沈殊。 沈殊微笑道:“你既然找到了我这里,自然是已经有些相信这些事。”他走近连韶钧,食指点上连韶钧的额。 “看见了吗。” 连韶钧点了点头。就在沈殊点上他额头的时候,他看到了秦缘被沈殊分离出去,以及化成精魄最终轮回投胎成人的过程。 “如何能让他拥一个完整的魂魄?”连韶钧开口问道。他知道沈殊告诉他这么多,绝对不是毫无目的的。而连韶钧自己,他不希望秦缘彻底消失。这一世,他已经留不住秦缘。但是他不希望秦缘只有一世,如镜花水月,只是一个暂时的影子。 第19章 绮艳红妆(19) 沈殊放下手,“这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你说。”连韶钧开口道。 冷风吹进森冷的厅堂,屋内的两个人就站在大厅中,达成了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交易。 沈殊目送连韶钧离开了大厅。 “这里,是太寂寞了。”沈殊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座位上,忽然开口道。 “活人谁高兴来这里。”佛珠里的声音挖苦道,“和你这种活死人呆一起,不嫌晦气啊。” “活死人?这词挺新奇。”沈殊轻笑道。 “对哦,你根本就不是人。”那声音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活在这世界上也是多余,怎么不和那位大人一起去死呢。苟且偷生,对得起那位大人么?你就是一小人,配不上他。那位大人死得真不值。” 沈殊毫不在意它的话,手指轻轻弹了弹珠串中那颗最大的红色珠子,“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那颗红色的珠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沈殊,有本事放我出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仗着我困在里面耍阴招,你算什么英雄。” “我本来就不是英雄。”沈殊淡淡道,“信不信我把你的身体一并毁了。” 那颗珠子动了动,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沈殊的眼眸垂了下去。他配不上那个人么?沈殊抬手打翻手边的茶盏。看着地上的碎屑,沈殊嘴角扬起一个冷漠的笑,那些人知道什么,凭什么个个在那里指手画脚。 …… 连韶钧出了蕴景园,原本就冷峻的面容此时更加的阴沉。 严牧磊看到连韶钧的神情,有些担忧地问道:“将军,难道里面那位也没有法子救秦少爷?”严牧磊对秦缘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他只觉得秦缘的确美得过分,是他见过最美的人。只是秦缘除了美,唱戏唱得好,也没有其他凸出的优点,性格更是柔弱。他觉得秦缘那里都配不上将军,但是将军对秦缘着迷得甚至有些入魔,让他很是不解。只是秦缘现在要是死了话,他无法想象将军会怎样。 “回去。”连韶钧没有回答严牧磊的疑问,沉声道。 “是。” 车队离开了蕴景园,回到了府里。 “秦缘如何了?”连韶钧大步走在前面,问跟在一边的管家。 “秦少爷不太好。”管家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道。 “嗯。”连韶钧应了一声,从声音中辨不出情绪。 推开秦缘房间的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连韶钧看着暗沉不透风的房间,轻轻皱了皱眉:“开窗。” 管家解释道:“医生说秦少爷不能受寒。” “已经没关系了。”连韶钧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秦缘,淡淡道,“开窗吧,一直闷着也不好。” 管家低低地应了一声,将窗帘拉开,打开了窗户。窗外的暖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秦缘睁开眼睛,看着连韶钧,笑道:“原来已经到春天了吗?” 连韶钧轻轻笑道:“是啊。花园里的牡丹已经开花了,要不要去看看?” 秦缘咳嗽了一声,惊喜道:“我能出去了吗?”医生说他不能见风,所以他就被关在房间里每日与中药为伴,他都快忘记外面的世界了。 连韶钧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梢,声音温和道:“可以了。” 连韶钧果然说话算话,秦缘被解了禁。花园里的牡丹开了,都是最好的品种。原本花园里种的都是梅花,自秦缘来之后,因为秦缘喜欢牡丹,所以连韶钧下令铲了所有的梅花,全部种上了姚黄魏紫。这是花园里的牡丹第一次开花。 “好看吗?”连韶钧拥着秦缘,问道。 “很美。”秦缘轻叹道。 连韶钧折下一支牡丹,递给秦缘,“没有你美。” 秦缘的脸上露出羞赧之色,耳朵尖悄悄红了起来。他接过那支牡丹,有些可惜道:“何必掐下来呢,离了根,它就死了。” “没事。”连韶钧亲吻着秦缘的耳垂。反正这花园的牡丹也就只能开一次了。 晚上秦缘就发起了烧。医生看过之后,有些责备地看着连韶钧:“将军,秦少爷身子太弱,不能见风。以后别再纵容秦少爷了,秦少爷的身体为重。” “没有以后了。”连韶钧摸着秦缘的额头,说道。 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开了药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对不起。”秦缘讷讷地开口。 “没事,是我自己要带你出去的。”连韶钧笑了笑,手指轻轻触摸着秦缘的嘴唇,“好好休息。”给秦缘喂了药之后,也离开了秦缘的房间。 “把秦缘的那套戏服拿到西厢。”连韶钧对管家吩咐道。管家有些震惊,因为西厢放置的正是为秦缘准备的棺材。但是震惊归震惊,他还是立马按照连韶钧吩咐的去做了。 “把这套衣服摆放进去吧。”连韶钧说道。管家低低应了一声,打开棺材将那套价值连城的戏服按照穿戴顺序放好。 “出去。”连韶钧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房间门关上,偌大的西厢房只有连韶钧一个人。房间死一般的安静,昏黄的灯火下,黑色棺材里那套精致的艳红戏服华丽而不详,带着阴沉的死气。 连韶钧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棺材边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连韶钧出了房间。 “秦缘如何了?”连韶钧问道,“烧退了没?” “烧是退了,但是不太好。”管家道。 连韶钧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走进秦缘的房间,进房间之前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除了连韶钧,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秦缘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曾有将军府里的下人回忆隐隐听见房间里有枪声响起。 一位曾经红极一时的第一名伶,一位功勋卓著的上将军,一段扑朔迷离的风花雪月。 这件事成了一件民国迷案。有人说秦缘是病死的,也有人说秦缘是被连韶钧枪杀的。但是事实的真相没有人知道,因为秦缘被将军府秘密下葬,除了连韶钧的心腹,没有人见过秦缘的遗体。秦缘的遗体被火化下葬,秦缘生前的照片被全部销毁,让人无从探究。 “爱妻秦缘之墓” 传言秦缘的墓碑是连韶钧亲手刻的字。 昭武将军连韶钧究竟爱不爱民国第一名伶秦缘成了一个迷,几十年来无数人为此争论不休。但是在多数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香艳的故事。 …… “强烈的怨恨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沈殊开口道,“你死前的强烈怨念化成了厉鬼。厉鬼也是魂魄,当与你现在的魂魄融合,也算是补全了你部分的魂魄。” 说道这里,秦缘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他脸色惨白如纸,“不——” “连韶钧即使不杀你,你也活不过五天。”沈殊冷冷道,语气平缓,却带着道不明的残酷,“他杀了你,不解释原因,故意让你误解,就是想让你怨恨他,越恨越好。” “剩下的——”沈殊看了一眼连韶钧空洞的胸膛,“他自愿把他的三魂给了你。你吃了他心脏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那缺少的三魄。所以他魂魄残缺,化不成鬼,入不了轮回。” 沈殊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你魂魄是完整的,我帮你定了魂,以后你就有一个完整的新生灵魂。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能入轮回,不再会死后不得超生。” “他呢?”秦缘喃喃道。 “当然是灰飞烟灭。”沈殊淡淡道,“你不是没看到他化成的鬼么。那是因为他化不成鬼,已经消散了。” 说完,沈殊就离开了房间。 大门隔开了痛哭的声音。连韶钧的身体在沈殊离开之后化成了白色的灰,在秦缘怀里逐渐消散。 那一天,将军府花园里的牡丹被大火付之一炬。漫天的火光下,连韶钧冷峻的面容隐约有些苍凉。 阿缘,乱世动荡,家国山河,原谅我无法与你相随。这一世,我只能亏欠你,下一世,我一定偿还你。 对不起,我的阿缘,我的……爱人。 秦缘失神地看着地上的白色粉末,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到死都在骗我。”秦缘低低地笑起来,“你对我一直都这么残忍,你伤害我,欺骗我,我恨你。我会忘记你的。” 他和连韶钧之间,始于伤害,终于……谎言。 蕴景园 沈殊坐在静思堂,思绪飘远。因为和连韶钧的交易,他让秦缘残魂强行转了一世,也保留了连韶钧的前世记忆,但是他模糊了连韶钧对交易的具体记忆。连韶钧记得他杀了秦缘,但是忘记了他要拿自己的魂魄填补秦缘的残魂。所以他曾希望和秦缘重新开始。在秦缘恢复前世记忆之后,那段模糊的记忆也被连韶钧想起。 连韶钧和秦缘的结局,在连韶钧和他做交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好了,无从更改。 “连韶钧……”沈殊轻轻叹息。 这是连韶钧自己选择的结局,在知道秦缘的情况之后。 ——阿缘,记住,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 “舍不得了?”一个恶劣的声音响起。 “只是感到可惜。”沈殊淡淡道。 “嗤——”佛珠在沈殊手腕上跳动,嘲笑道,“你装什么好人。连韶钧的残魂被你收了吧。还骗秦缘说他是因为消散所以才不见的。你还封了秦缘的记忆,是不是!” “记住这些不过是徒增痛苦。”沈殊轻轻靠着椅背,目光看向门外,“这是连韶钧要求的。” “那连韶钧的残魂怎么回事?”那声音说道,“他没要求你给他收吧。” “多嘴。”沈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那声音。 夜 秦缘睁开眼睛,面色有些潮红。他又做了这个梦。他总是重复同一个梦。 梦里,穿着军装的英俊男人用笔勾勒这他的眼妆,笑意温柔。柔和的灯光,华丽的戏服,装饰的水钻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眉笔落下,只留下两人贴在妆台之上如鸳鸯交颈…… 这个男人是谁?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第20章 牡丹灯笼(1) “梁总,这是您的快递。”秘书小姚抱着一个大盒子,站在桌边。 梁旻正在低头看文件,闻言随口道:“知道了,放沙发上吧。”说完在文件下方签了名,继续看下一份报告。 小姚点了点头,按梁旻的话将盒子放在沙发上,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看着办公室的豪华红木门,她才垂头丧气地哀叹了一声。 要知道她能做到总经理秘书可是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厮杀才获得的。 梁旻,梁氏集团太子爷,名校海龟,35岁,高富帅中的战斗机,钻石王老五中的vip。 同众多女生一样,小姚也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经过一番拼搏才成功做到梁旻一秘的位置。只是当她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位从没有花边新闻,以私生活严谨出名的工作狂梁总——他根本就不爱女人!真是晴天霹雳。 据说梁总有一位相恋八年的恋人,但是同家里出柜未果,两人被迫分手。据说两人已经两年未见。 今天是元宵节,公司却没有放假的通知,员工们只好老老实实地上着班,只等五点下班早点回去过节。 梁旻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看了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八点。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外面天色早已经暗了,但是梁旻却不想回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华灯高楼,车水马龙,只是这些热闹却不属于他。 过了很久,他才回神有些倦怠地坐回了椅子。这时候他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快递没有拆,他看向沙发。一个方形纸盒放置在沙发上,盒子不小。梁旻每天都能收到很多邀请函,但是这种快递却不多。他走到沙发前拿起这个大盒子,并没有急着拆包装,而是先看了一下寄件人。 收件人一栏写得很详细,但是寄件人一栏却只有一个名字,下面的地址栏是空白。 当梁旻看到寄件人的时候,手轻轻颤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三个打印出来的标准宋体字。仿佛透过名字就能感受到名字背后那个人。 “文谦……”梁旻低低地唤了一声,隐忍而沉痛。 抛开之前的漫不经心,梁旻有些急切地拆开包装。纸盒被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深紫木盒。木盒上面放置着一张蓝色压花卡纸,卡纸上的字内敛秀雅——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梁旻打开深紫色的木盒,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怔了一下。木盒里面是一盏精美的六角宫灯,紫檀木为骨架,垂着红色流苏,镶以白面琉璃,琉璃板面上是金线勾勒的牡丹,红色花瓣,点金花蕊,雍容典雅。其中一面的琉璃板的右下角有两行黑色的小字: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沈殊 梁旻将灯笼取出,放置在办公桌上。他就坐在座位上,看着这盏精致的宫灯,手里拿着那张蓝色压花卡纸出神。 去年元夜时…… 梁旻嘴角的笑苦涩又悲凉,哪是去年元夜时,明明已是前年。他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蓝色卡纸,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鲜活的记忆。明明他也曾想忘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但是那人却终究失约了。 他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别墅,没有那个人,那里太空太冷。去年元宵,他就在办公室呆了一夜。今年元宵,有了他的礼物陪伴,也许不会如去年那样冷了吧。梁旻点燃了宫灯,将办公室所有的灯关上。整个办公室陷入了黑暗,只有办公桌上那团柔和的亮光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梁旻把手贴在琉璃面板上,仿佛想通过它攫取火光的温暖。然而冰冷的琉璃面却始终不曾温暖起来,梁旻的掌心依旧是一片冰凉。 就在梁旻出神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梁旻回过神,看着黑暗中响着的电话。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打办公室电话?黑暗中,电话红色的信号灯有节奏地闪烁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梁旻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另一头没有立刻回话,很安静。 梁旻皱了皱眉,以为是骚扰电话,便打算挂掉。 就在他准备挂的时候,电话另一头忽然响起了叹息,声音如环佩碰撞一般清扬温润:“阿旻……” 梁旻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如遭雷击一般怔然当场。 “文谦!”他死死抓住电话听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电话那头的那个人。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 “你在哪里!”梁旻急急道。 在孟文谦失约并悄无声息消失的时候,梁旻是怨恨的。他为孟文谦做了那么多,甚至还向家里公开了性向。但是孟文谦却在之后一声不吭的消失了。梁旻曾疯狂地找过,但是却怎么找都不曾找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仿佛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曾有这个人一般。 但是当真正再次听到孟文谦声音的时候,梁旻根本就顾不得所谓的怨恨,他就想见到孟文谦。只要再次见到他,他就原谅他的失约与失踪!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伤感的声音:“阿旻,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文谦。”梁旻酸涩道,“但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你究竟在哪里?” “我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梁旻几乎都听不清孟文谦的声音了。 “你到底在哪里?”梁旻再次问道。 “我在——”当说到地点的时候,梁旻却再次发现孟文谦的声音模糊了起来。 梁旻急声道:“孟文谦,你不想见我又何必再来戏弄我!你是想看我爱你爱到多狼狈吗。” “阿旻,我只是想看看你……” “那你过来啊。”梁旻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哪里。可能你把门钥匙都扔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阿旻,你能原谅我吗?” 梁旻笑得有些苦涩。他以为他会恨孟文谦,恨他的无情,说离开就离开。而他现在才发现,只要孟文谦一个声音,他就被攫取了所有心神。 “你会回来吗?”梁旻问道。 “今晚。”电话那头说道,“我也想见你。” 梁旻的内心被孟文谦的话惊起惊涛骇浪,他想了两年,以为再也见不到孟文谦的时候,他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说要出现。 “你——”梁旻甚至有些无法组织语言,“会再次失约吗?” “不会。”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道,“阿旻,抱歉。” “抱歉有用吗?”梁旻轻笑道,“如果一句简单的抱歉就能抹杀一切,我真希望能和你说一句抱歉,然后彻底忘记你。”但是我做不到…… “阿旻,我不会再无故消失。” “无故?你是打算消失前对我说一声,然后继续消失吗?”梁旻抓起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骨微微发白。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梁旻几乎想摔电话。孟文谦总是能这样轻易地挑动他的情绪,他所有的理智总是会在孟文谦面前支离破碎。 “阿旻,我不会再消失了。”温和的声音响起,温润如细雨,抚平了梁旻躁动的情绪。 “你是说真的?”梁旻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急切。 “自然是真的,阿旻。”那声音低低叹道,“我们,不会再分离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梁旻问道。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吧。”孟文谦说道。 “我就再信你一次。”梁旻说道。 “谢谢你再次信我。”孟文谦低声道,“那盏灯笼也带上。我想把它摆在床头。” “好。”梁旻应道。如今只要孟文谦肯回来,无论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何况这盏灯笼还是孟文谦送给他的。 挂了电话,梁旻就拿起这盏灯笼走出了办公室。整幢楼很黑,只有走道上的节能灯亮着,却依旧显得很昏暗。整个梁氏员工都回去过节了,只有梁旻一个不想回去。当然现在梁旻却是归心似箭。梁旻提着一盏和他现代精英气质完全不符的古典灯笼在专用电梯门口等电梯。他从来没有觉得电梯是那么慢,他有些气急得反复按按钮,即使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电梯终于到达楼顶,就在电梯大门缓缓开启的时候,半开的电梯门还没有完全开却又砰得关上了门。走廊里的灯也兹兹跳动了几下。 梁旻此时却没有顾及这些,他再次按了按钮。电梯门这才再次开启,梁旻走进电梯的一瞬,手里的灯笼忽然暗了下去,就在梁旻以为灯笼熄灭的时候,灯笼却又一次亮了起来。梁旻打算熄灭灯笼,但是电梯却在这个时候到达了底楼。梁旻归心急切,也顾不上熄灭灯笼,就直接拿着它走出了电梯,将灯笼放在副驾座上,梁旻一路踩着油门回到了他住的别墅。 将灯笼放置在床头后,梁旻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焦急地看着大门。 轰隆—— 原本清朗的夜空此时忽然响起了闷雷,倾盆大雨应声落下。 梁旻焦虑地站了起来,这种天气,万一孟文谦不愿意出门怎么办?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梁旻的眸子亮了亮,快步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第21章 牡丹灯笼(2) 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秀颀修长。大雨淋湿了他全身,纵使这样,这个人也不显狼狈。 梁旻看着门口的人,楞了片刻。当分别之后,他想过当他们再次重逢的之后他会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孟文谦,刻薄嘲讽亦或是装作陌路。但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却忘记了所有,只想着眼前这个他夜夜思念的人。 “阿旻——”门外的人抬起头,清秀的面容因为淋了雨而有些苍白。雨顺着他的脸颊滑至下巴,在聚成水珠滴落。 梁旻嘴巴张了张,但是却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孟文谦也就这样静静站着由着梁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梁旻走进一步,然后拥住孟文谦,嘴里喃喃道:“文谦,文谦……” 孟文谦就这样由着他抱着,手也搭在梁旻的背上,轻轻上下抚摸着。因为淋着雨的缘故,孟文谦的身体很冷。 “我很想你。”梁旻由着自己的心,将思念说出了口。 “我也想你。”孟文谦低低道。 梁旻抬起孟文谦的下巴,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冰凉的吻。但是这依然不能填补他空虚的内心,他的舌如一尾灵活的游鱼撬开孟文谦略苍白的唇,两人唇齿相交,紧紧相拥。 闪电骤然亮起,蜿蜒错落恍若要撕裂夜空。大雨滂沱,如石子一般砸在人身上。但是雨中缠绵的人却丝毫不理会,眼里只有彼此。 过了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分开。孟文谦靠在梁旻身上轻轻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吻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梁旻紧紧拥着孟文谦,仿佛一个松手,孟文谦会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让他无从找寻。 “文谦,你的身体好凉。”梁旻皱了皱眉,“我们进屋。”梁旻有些责怪自己,孟文谦身体不算太好,很容易生病。而他居然让他在雨里站了这么久。 “好。”孟文谦轻轻点了点头。 梁旻拥着孟文谦进了屋。 “你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掉。”梁旻将孟文谦牵至卫生间,嘱咐道,“你的衣服还在原来的位置。” 两年了,梁旻无数次想把孟文谦生活在这里的痕迹抹去。但是最终他还是舍不得,只能留下,任入骨的思念折磨自己。 孟文谦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入卫生间。听到卫生间里花洒的流水声,梁旻的眸子沉了沉。他靠着床头点燃一根烟,目光复杂。烟雾袅袅升起,梁旻英俊的脸却显出迷茫之色。如今的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消失了两年的恋人。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将烟灰点在烟灰缸里。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牡丹灯笼上。从公司到家,灯笼居然还燃着。 他仔细打量着这盏灯笼。灯笼很精美,材质都是实打实的紫檀和琉璃。梁旻注意到一面琉璃板下方的两列黑色小字,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沈殊。一般这种写在灯笼上的日期就是制作灯笼的日期,而后面的名字不是灯笼的所有者就是灯笼的制作者。 灯笼完全是崭新的模样。如果不是孟文谦送的,梁旻根本就不会相信这盏灯笼制作于明末。孟文谦是国家博物馆的研究员,自然不会送他假的古物。 只是这是孟文谦第一次送古物给他。以前他们交往的时候,每次节日或者生日,孟文谦会很贴心地准备好礼物,但是这些礼物没有一件是古物。他曾开玩笑地对孟文谦说下次生日挑一件古董来给他珍藏,但是孟文谦却拒绝了。 “古物这东西,最好少碰。”孟文谦说道,“阴气太重。” 梁旻看着这盏牡丹灯笼。明明很富贵典雅,但是看得时间久了却让梁旻无端觉得有些阴冷。他把手凑近灯笼,却发现感受不到烛火的温暖,似乎是琉璃隔开了灯笼的光热。 卫生间的推门被拉开,孟文谦穿着白色的睡袍走了出来,睡袍随意半敞着,隐隐露出白.皙的胸膛。梁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两年未见,孟文谦还是那么淡泊优雅。似乎被思念纠缠得不人不鬼的只有他一个人。 “文谦,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从容。”梁旻轻轻开口道,“似乎被思念折磨的只有我。你究竟爱不爱我?” 孟文谦对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目光似乎染上了一丝暖色,“阿旻,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梁旻站起身,修长的手指一粒一粒地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膛,“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我。” 孟文谦手指挑开睡袍,睡袍滑落在地上。他走上前,手覆上梁旻的手,耐心地解着衬衫扣子。梁旻的手猛然抓住他的手,拉近他的身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再一次剧烈地拥吻了起来。 衬衫睡袍落在地上,床上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幽暗的房间,只有床头那盏牡丹灯笼静静燃着,光晕笼着床上缠绵的身体。 缠绵过后,梁旻搂着孟文谦,问道:“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孟文谦伏在梁旻胸膛上,闻言闭上了眼睛,原本苍白的唇因为情事而殷红,“我辞职了,然后去了很多地方。” 梁旻搂着孟文谦的手紧了紧,他自然是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的。当初他为了找孟文谦,通了关系查了他的身份证和护照,没有出国以及住宿的信息。他的眸子冷了下来,没想到孟文谦到现在都不愿说实话。但是他没有接着问,因为他知道孟文谦不愿回答的话再怎么问都问不出结果来。 “当初你为什么会失约?” 孟文谦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因为梁旻带有责备语气的话语而微微晃了晃神。 三年前,他跟随梁旻来到这个城市。梁旻同家里公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如同意料中一样,他们遭到了梁家激烈的反对。梁氏是名门,而梁旻是梁氏唯一的继承人。他们无法接受唯一的继承人是一个同性恋。依照他们的规划,梁旻应该娶一位名门之女,而不是和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但是梁旻并没有放弃,他依旧我行我素,也不回梁家。那年元宵节,他们原本约定去看花灯展,但是最终他还是失约了。 孟文谦缓缓叹了一口气:“梁旻,你应该有自己的抱负,而不是为了我而束手束脚。” 梁旻抬起孟文谦的下巴,目光对上孟文谦的眸子,冷笑起来:“文谦,既然如此。当初你因为这个走了,那你为什么又回来。难道你不担心我现在为了你而束手束脚吗?” “因为我放不下——”孟文谦轻吻着梁旻的胸膛,“阿旻,我放不下你。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你。” 梁旻因为孟文谦的动作和话语身体骤然烫了起来,原本已经宣泄的情.欲就这样再次被孟文谦挑了起来。 梁旻翻身再次压上了孟文谦的身体,嘴唇游移在孟文谦的脸庞上:“文谦,不要离开我。”他呢喃着。 “我不会再离开你。”孟文谦的手指穿插在梁旻的发间,苍白俊秀的面容,眸子幽深。 外面雨落了一夜,而屋内两人也纠缠了一夜,仿佛要补尽这两年的思念。灯笼也燃了一夜,暖黄的光跳动着,在墙上打出灰暗的影子。 第二天,梁旻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摸了一下身侧,手触到一具温凉的身躯。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梦。孟文谦真的回到了他身边。 孟文谦睁开眼,目光正好对上注视着他的梁旻,淡笑道:“阿旻,你看着我做什么?” 梁旻轻轻闭上了眼睛,叹道:“我怕这不过是一场梦。我怕我再次闭上眼后,你就会消失不见。而我,却……找不到你。” 孟文谦轻握着梁旻的手,“抱歉,让你如此惶恐。” “不要离开我。我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梁旻睁开眼,目光飘忽,“既然给了我希望,就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孟文谦在梁旻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再也不会了。” 梁旻搂紧孟文谦,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孟文谦嵌入身体。他的目光落在床头,突然发现孟文谦送的那盏牡丹灯笼一夜过后居然还在燃烧,没有熄灭。他想起昨天他点燃的那根朱砂红的圆台蜡烛,蜡烛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隐约浮动着淡淡的牡丹香味。 “这盏灯笼是哪里寻来的?”梁旻低头看着孟文谦,问道。 孟文谦没有立刻回答梁旻的问题,而是问道:“喜欢吗?” 梁旻吻了吻孟文谦的额头,“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伏在梁旻怀里的孟文谦闻言嘴角缓缓挽起一抹微笑。 第22章 牡丹灯笼(3) 梁旻又看了一眼灯笼,问道:“这灯笼的蜡烛烧得时间很长,应该不是普通蜡烛吧。” 孟文谦翻了个身,反手搂住梁旻的脖子,“你猜得不错,这蜡烛本就是和灯笼一同制作出来的,算是老古董了。” “这灯是崇祯末年制作,那这蜡烛也有三四百年了。”梁旻说道,“但是我点蜡烛的时候,这蜡烛还有牡丹的香味。” 孟文谦的手顺着梁旻的脖子滑下,指尖点住梁旻的胸膛,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深褐色的眸子清冷幽深。 “怎么了?”孟文谦点住他胸膛的手指冰冷,梁旻的手覆住孟文谦的手,想要捂热孟文谦的手。 孟文谦旋即微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眸色冰冷的人只是梁旻的错觉。 “据说那支蜡烛里面,掺着尸油。”孟文谦轻轻眨了眨眼睛,“所以这蜡烛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都保存如新。” 梁旻轻拍了一下孟文谦的手,大笑了起来,“你以为尸油是福尔马林能防腐啊。” “本来打算吓吓你,没想到你一点都不买账。”孟文谦的语气很是失望,边说边将手从梁旻的手里抽出。 “好好好,我信,我信。”梁旻忙将他的手拉至唇边,轻啄了一下。 孟文谦点了点头,“阿旻,我是不会骗你的。” 梁旻笑了起来,“失约的人说这话还不脸红。” “好吧。”孟文谦抽出手,站起身,“黑历史永远翻不过去了。” 梁旻也随之起身,拥住他笑道:“等你自己证明给我看。” “昨天你不是叫我证明过了?”孟文谦似笑非笑地瞥了梁旻一眼,“怎么,吃过就不认账了。” 梁旻手一拉,将孟文谦搂紧,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不够。我就怕我一转身,你又离开了。” 孟文谦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他的不告而别让梁旻心里的阴影远远不是简单的话语和行动能轻松抹去的。他伸手揽住梁旻的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孟文谦才轻轻开口说道:“阿旻,你该去公司了。” 梁旻的目光凌厉了起来,“你想趁我去公司的时候离开?” 孟文谦摇了摇头,“没有,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这里。” 梁旻忽而笑了起来,目光却冷厉非常,“文谦,我今天不想去公司了。我想陪陪你。” 孟文谦的手抚上他的脸,“阿旻,如果我现在真要走,我怎么会回来呢?” 梁旻吻住孟文谦,“我真的想陪你。” “好吧。”孟文谦笑道,“这算不算从此君王不早朝?” 梁旻低笑道:“文谦,为了你我愿意不要这个朝。” “你父母知道估计会反对得更厉害。”孟文谦点住梁旻的嘴唇,玩笑道,“本来梁大公子弄个男人,不能生孩子。现在连家业都准备抛弃,你父母估计会恨不得杀了我。给我留条活路吧。” 梁旻咬了咬孟文谦的指尖,“原本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别了两年居然会开玩笑了。” “怎么,你失望了?”孟文谦抽出手指,说道。 “不,我很高兴。”梁旻吻住他的额头,“以前总觉得你冷清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现在反而真实了一些。” 梁旻和孟文谦相识完全是一个偶然。 梁旻自小就被家里送去国外,受的是完整的西式教育。而孟文谦的国家历史博物馆的研究员,整日接触的都是历史资料以及古物。原本两人是两条平行线上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拍卖会上。梁旻是被邀请的贵宾,而孟文谦则是被另一个人邀请帮忙鉴定文物。 梁旻在离场的时候,孟文谦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提醒了一下他拍到的仿品。 梁旻本就只是来捧个场,对这些没有兴趣,所以得知拍到仿品也就笑笑了事。但是他却被提醒他的孟文谦吸引住了目光。 梁旻费了很多心思才把孟文谦追到了手。从他们在一起那天起,他们就没有长时间的分开过,直到两年前。 孟文谦长得很好看,清俊雅致,给人的感觉就像黑夜里的月光,清冷得遥不可及。 这次回来。梁旻觉得孟文谦稍稍有了些变化,多了一些人气,不再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疏离感。仿佛,他伸手就能抓住这个人一般。梁旻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孟文谦因为觉得不辞而别而产生的愧疚,才故意这般。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孟文谦就很好。 梁旻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些事项,并告知今天不去公司就挂了电话。 “走吧,我们出去吃饭。”梁旻牵起孟文谦手,说道。 “好。”孟文谦笑着应道。 梁旻本打算熄灭灯笼,却被孟文谦制止了。 “怎么了?”梁旻有些不解的问道。 孟文谦看着这盏灯笼,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想看看这盏灯笼能燃多久?” “这难道是长明灯不成?”梁旻半开玩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孟文谦轻笑道,烛光映着他幽深的眼眸,使他的眼底似乎也隐隐燃着亮光,“长明灯也终有熄灭的一天,我只想看看这盏灯能亮多久。” “好吧。”梁旻看似很无奈,嘴角的笑却带着淡淡的宠溺,“万一烧到最后把我房间烧了,我只能靠你养了。” 孟文谦捏了捏梁旻牵着他的手,“阿旻是准备赖着我了。” “自然。”梁旻极顺口的应道。 “那我只能同意了。”孟文谦轻柔地说道,“到时候可不能后悔了。” 梁旻抬起他的手,吻住他的手背,目光缱绻温柔,“我怎么后悔呢?” 孟文谦嘴角牵起一缕浅淡的笑,“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哦,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后悔?”梁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受伤,“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看来这两年变的可不只是我。我记得以前的阿旻总是一本正经的,现在也会逗人了。”孟文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提供不了向梁家这样优越的条件。” 梁旻低笑道:“放心,我养你。” 走出窗帘紧拉的房间,梁旻发现今天天气不错。昨晚突如其来的雷雨并没有影响到今天的天气。 “你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下雨?”梁旻问道。昨天的雷雨来得太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天气预报之前曾报道说元宵节没有雨。 “走到一半下的雨。”孟文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幸好你没着凉。”梁旻握住他的手,“但是你的手还是很凉。不过你一向都这样,我总觉得你捂不热似的。” 孟文谦也牵住梁旻的手,“我身体一向都这样,你不必担心。”梁旻以前就说要给他请个医生专门调理身子,被孟文谦给拒绝了。 梁旻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给打断了。梁旻拿出手机,看到号码的时候,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上笑意被敛去。 “喂。”梁旻接了手机,语气淡漠道,“有什么事?” 听到手机另一头传来的话,他皱了皱眉,“今天没有空。” “元宵晚上打你电话关机,连家都不回。”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今天让你回家吃饭你说没空。你今天又不去公司。你到底想干嘛?” 梁旻冷冷道:“你倒是把我的行程查得很清楚。” “你就这样和你父亲说话的!”那个声音严厉道。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因为当年的事情,梁旻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他和父亲之间也只差一点就撕破脸皮,也就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当初孟文谦不辞而别之后,梁父就强硬要求他和周家的小姐订婚,甚至还联合周家试图对他下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这让梁旻反感到极点。所以这两年如非必要他基本就不会回去。梁旻现在住的别墅是当年他为了避免父母和孟文谦起冲突另买的,当年孟文谦和他回来就住在这里。 “什么事?”孟文谦看出梁旻的心情在结了电话之后就差了起来。 “没什么事。”梁旻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把手伸向他,“我们出去吧。” “好。”孟文谦把手递给他。 梁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文谦,抓住你我就不会放手了。” “嗯。”孟文谦轻轻应了一声。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梁旻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梁旻没有放下牵着孟文谦的手,他用另一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 他本想直接按掉,但是想了想还是接了,“母亲。” “旻儿,今天回家吃饭吧。”电话另一头,梁母苦口婆心地劝导,“你父亲他只是严厉了一点,他也很想你,父子哪有隔夜仇。” “我是真有事。”梁旻说道。 “什么事?”梁母问道,“哪有事比家里的事重要?” 梁旻看了一眼孟文谦。只见孟文谦低垂着眼,没有什么表情。 “我和文谦在一起。”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梁旻也没有打算隐瞒。 “谁?”梁母没有听清,再次问道。 “孟文谦,就是之前我带回来的爱人。”梁旻说道。 “什么!”当梁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尖得甚至破了音,“这不可能!” 第23章 牡丹灯笼(4) “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梁旻皱紧眉头。他知道文谦的离开和他父母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没想到两年多了,他们还是这样。明知道这两年他过得那么痛苦。 “旻儿,你听我说。”梁母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慌,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个孟文谦,他,他……” “他怎么了?”梁旻冷声问道。他有些不耐烦,再怎么和他们解释,他们估计也不会接受孟文谦。在他们心里,梁氏才是最重要的。他们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这样才能给梁氏带来最大的利益。而他个人的意愿在梁氏面前必须靠边站。 梁母的声音哽在那里,只有急促的喘息声传来。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梁旻说道。 “那个孟文谦,他,他,他已经死了啊!”梁母最后尖叫道。 孟文谦的手攥在梁旻手里,虽然有些凉,但是还是有温度的。梁旻握紧孟文谦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冷嘲,“母亲,为了让我离开文谦,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 “不是的。”梁母的声音十分焦急,“你回来,我都告诉你!” 梁旻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想了解两年前发生的事。文谦的离开无疑有他父母的手笔,但是文谦不愿意说。而他父母之前也多次推脱说没有他们的事。梁旻即使知道和他们有关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母亲想说,那他决定去听听,他们嘴里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样来。 “好,那我晚上回来。”梁旻应道。 “你现在就回来。”梁母说道。 “不行,我还得陪文谦一起吃饭。”梁旻淡声道。 “不可能!那个人估计是骗子!”梁母说道,她不敢将她心里的答案说出来。 梁旻冷笑道:“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 “不可能,不可能。”梁母连连道。 “我挂了,晚上回来。”说完,梁旻就挂了电话。 孟文谦在边上听了个真切,嘴角的笑容嘲弄又讽刺,开口道:“阿旻——” 梁旻急急道:“文谦,我信你。” 孟文谦转过头看向梁旻,眸子深处微微一动,笑容柔和了起来,但是却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我明白。” “我们吃饭去吧。”梁旻笑着说道,“晚上我会回一趟父母那儿,你——”梁旻顿了一下,他发现他竟然不知道晚上该如何安排文谦。他自然是不愿意文谦离开他的视线的,他怕在他看不到文谦的时候,文谦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可是让文谦随他一块儿回去,他也不太愿意。他知道父母厌恶文谦,当年他们一定也对文谦做过什么导致文谦不辞而别,他不想让文谦与他父母想见,他怕他们伤害了文谦。 “我和你一块儿去。”看出了梁旻的为难,孟文谦微笑着拍了拍梁旻的手,让他不用担心。 “但是,我不想他们伤害你。”梁旻担忧地看着孟文谦,“实在不想去就不用去了,只要你待在家里等我,不许在我看不到的时候消失。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放心吧,这次我既然回来了,自然还是要面对你父母的。”孟文谦安抚着不安的梁旻,声音柔和,“他们不会伤害到我的。你会保护我的,是吗?” 梁旻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认真而郑重,“我会保护你的。” 出了门,梁旻开着车,问坐在副驾的孟文谦:“想吃什么?” 孟文谦靠着着椅背,语调有些慵懒,“随便吧。” 梁旻笑了起来,“我还真是怕了你说这个词。我们去明水楼吧,我记得你喜欢他们家的芙蓉鸡丝粥。” “你还记得啊?”孟文谦看着远处,听到梁旻的话,随口道。 “关于你的事,我一件都没忘。”梁旻手握着方向盘,笑容温柔。 “真好。”孟文谦神色有些迷茫,喃喃道,“我有点舍不得了。” “那就不要再离开了。”梁旻认真道。 “嗯。”孟文谦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 梁旻看着孟文谦,只当他是因为昨晚累了,便不再出声打扰他。过了许久,孟文谦睁开眼,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梁旻。 梁旻觉察出孟文谦的目光,问道:“在看什么?” 孟文谦收起了复杂的眼神,微笑道:“我发现两年没见,阿旻你越来越好看了。” “文谦,这种话你说起来真的很不自然。”梁旻笑道。 “难得夸你还被你这么说。”孟文谦低笑道。 梁旻在明水楼有一个长期的包间。当初他带孟文谦来到这里之后,这家酒店是他们最常光顾的酒店,这里的菜最合孟文谦的胃口,所以梁旻在这里有一个长期的包间。孟文谦不辞而别之后,梁旻仍然继续订着,即使他也两年没有来过。 在孟文谦点完菜之后,梁旻说道:“你的口味还是一点没变。” 孟文谦喝了一口茶,“我是一个长情的人。认准了,就不会变了。” 梁旻看着孟文谦,眼里的深情不加一点掩饰:“这样就很好。” 孟文谦自嘲地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倦怠:“这样有什么好,太执着太累了……”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看着这样的孟文谦,梁旻忽然有些慌,他觉得这样的文谦离他太遥远,遥远得仿佛抓不住。他上身向前伸了伸,一把握住孟文谦扶着茶杯的手,茶杯晃了晃,溅出一些茶水落在他手上他也毫不在意,“不准离开我,不准。” 孟文谦想抽出手,但是梁旻握得太紧,让他动弹不得。他叹了一口气,知道梁旻心里的阴影:“阿旻,我不是要离开。你先把手松开。” 梁旻轻轻吐了一口气,有些释然:“抱歉,我太紧张了。” 孟文谦拿起纸巾替他擦了擦手上的茶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不用说抱歉。” 一道道菜上了上来,梁旻和孟文谦安静地用着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梁旻习惯西餐,而孟文谦则喜欢中餐。和孟文谦在一起之后,梁旻的一些习惯也因为孟文谦而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孟文谦吃饭的姿势很优雅,每一个动作都能入画。吃完饭,梁旻笑道:“文谦,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孟文谦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就是感觉,你身上有一种和现代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梁旻低低道,“现代的人太浮躁,但是你却不一样,你太沉静,沉静到……”梁旻顿了一下,斟酌着合适的用词。 孟文谦轻轻笑了起来,头微低,黑色的头发落下些许,拂过眼睛,掩住了他的目光:“你是在间接抱怨我沉闷么?” 梁旻摇了摇头。 “开个玩笑而已。”孟文谦的手将头发拨开。他的手指修长,象牙一般的颜色,白到有些发冷。 梁旻拿起酒杯,倒了一点酒递给孟文谦:“文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孟文谦接过他递来的酒杯,轻轻晃了几下,“自然是记得的,怎么会忘记呢?” “知道你给我的感觉吗?”梁旻目光有些迷离,他回忆那一次见面,“寂寞,入骨的寂寞——”像是在等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他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心就泛着微微的疼痛。 孟文谦轻啜了一口酒,目光落在透明的酒液上,嘴角浮现一抹浅淡的微笑,“这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梁旻缓缓开口。 孟文谦放下酒杯,“阿旻,遇到你,我就不会寂寞了。所以,忘记这种感觉吧。” 梁旻的目光落在孟文谦的脸上,“嗯。所以我在那时就发誓,我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我会让你幸福。” 孟文谦的目光有些朦胧,“我信你。遇到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 夜幕降临 “文谦,不想去就不用勉强了。”梁旻虽然有些担心孟文谦会在他离开的时候再度消失。只是让孟文谦面对他的父母,也是梁旻不愿意见到的。 “没事。”孟文谦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听听我是怎么死了的。” 梁旻牵起他的手,“这笑话真冷。” 梁宅很大很豪华,但是也很冷,不是毫无人烟的清冷,而是一种漠然的冷肃,即使是灯火辉煌。 梁旻的车缓缓驶入花园,并没有停入车库。梁旻没有在这里久待的打算。 梁旻走下车,温柔地牵起孟文谦才走进主宅的客厅。 客厅里,梁父梁母坐在沙发上。梁父正襟危坐,梁母则有些坐立不安。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他们朝门口看去,见到是梁旻来了,梁父的神情更加严肃,带着冷厉。而梁母则有些激动,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儿子了。 但是他们看到梁旻手还牵着一只手,想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从梁旻身后转出,当梁母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她的手紧紧抓住梁父的手臂,躲在梁父身后,“不可能,不可能。”她惊慌失措道。 梁父有些奇怪地看着梁母,厉声道:“你乱叫什么,让人看笑话!” “孟……孟……不可能的!”梁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旻牵着孟文谦走了进来。 梁母颤抖得指了指孟文谦,“你不是死了吗?” 梁旻怒喝道:“母亲,你胡说什么!”他以为在电话里他母亲胡言乱语不过是不想他和孟文谦在一起,没想到当着文谦的面她还敢这么说。 梁父眼睛眯了起来,将梁母从身后拽了出来,“你做了什么?”当初他们很反对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这个男人没有背景,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博物馆研究员,对梁氏毫无帮助。但是儿子中了邪一样坚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梁父不屑和这个为了钱而和他儿子在一起的男人谈什么,于是就交给他妻子处理,让她拿钱打发了这个男人。他妻子后来处理完后告诉了他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现在从她的表现来看…… 梁氏能在梁父手里壮大,梁父自然不是傻子。看来他妻子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记起了当初她说解决完这件事后,生了好几天病,查又查不出什么,后来家庭医生说看样子是被吓的,身体没有大问题。 孟文谦看着被拽出来却依旧往后面躲的梁母,轻轻笑了起来,“伯母怕是误会了呢。” “你……你真的没死?”梁母看着孟文谦,发现他确实很正常,没任何奇怪的地方,胆子大了起来。 “没有。”孟文谦微微一笑,眸子幽深不见底,“我被人救了。” 梁母忽然抽泣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像是发泄长期藏在心里的压力,“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你究竟对文谦做了什么?”梁旻在边上听得怒火直烧。他隐隐明白了什么,但是没想到他这个想来柔弱的母亲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母目光闪躲,支支吾吾道:“我我,当时我只是太生气。” 两年前,趁着梁旻出差,她丈夫让她打发了这个缠着他们儿子的男人。她找到了这个叫孟文谦的男人,好说歹说,这个男人就是不愿意离开她儿子。最后她失手推了他一把,却不想他倒地后脖子上的大动脉正好被摔在地上的茶杯的碎瓷割到……当时血溅了一地,而孟文谦则一动不动地躺地上,脸色苍白。她吓坏了,试着去探他鼻息,当发现他没有呼吸的时候,她已经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幸好梁旻买的别墅私密性高,等她冷静下来后就花钱找了可靠的人把孟文谦的尸体沉到河里。这两年她担惊受怕,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文谦的身体会突然浮上来被人发现。 听着梁母断断续续说着事情的经过,梁父反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简直就是……”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妻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梁旻五指紧缩,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得拉起孟文谦摔门而出,“我们走!” 梁旻颓然地坐在驾驶座上,“对不起,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猛得抱住孟文谦,“文谦,我们离开这里吧。” 孟文谦轻轻拍了拍梁旻的背:“我没事,而且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自责。”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恨你不辞而别。”梁旻涩声道,眼泪无声落下,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这个人,“谢谢你。”谢谢你还能回来。 “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孟文谦微笑了起来。 第24章 牡丹灯笼(5) 蕴景园静思堂 阴寒的厅堂,就连阳光都不敢照进。一阵微寒的风吹了进来,沈殊的目光从书卷上移至门口。门口站着一个秀颀的男子,穿着黑色风衣,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象牙白的肤色,双眸则是不见底的幽深。 沈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门口的人,没有动作,只是淡淡开口道:“不进来吗?孟文谦。” “我只是进不来。”孟文谦站在阴影里,象牙白的肤色隐隐泛着青白。 “抱歉,我忘记了。”沈殊放下书卷,“你可以进来了。”蕴景园处处都是禁制,没有沈殊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任意走动。 得到沈殊许可的孟文谦走进静思堂。在他跨入门槛的那一刻,他的模样就倏然变了。孟文谦的面容依旧是那样没有改变,但是原本短的头发变成了长发,黑色的风衣也化成了纯黑的宽袖深衣,只是深衣却是左衽。 对于孟文谦的变化,沈殊没有半分惊讶,很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文谦的表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舍不得了?”沈殊没有丝毫惊讶。 “我也不知道。”孟文谦看着自己的手,目光茫然。他的指甲泛青,手上的皮肤是冰冷的苍白色。 “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梁旻和之前的不一样?”沈殊的声音将孟文谦的注意拉了回来,“所以下不去手?” “我恨他——”孟文谦收回手,缓缓闭上眼睛,表情痛苦,“所以我宁愿不入轮回也要报仇。只是——” “只是现在的他在遇到当初类似的选择的时候,却做出与当初完全相反的抉择。”沈殊接过了他的话,说道,“所以,你茫然了。” “是。”孟文谦头微垂,几缕长发顺着他脸颊滑落。 “因为你还爱他。”沈殊静静道,“因为爱他,所以放不下,所以怨恨。因为爱他,所以当他这次选择了你的时候,你这三百多年的坚持已经动摇了。” 孟文谦嘴角的笑容苦涩暗淡,“你说得——完全没有错。” 他一个人恨了三百多年,而另一个人却早已经将所有忘却。 “我忽然觉得,我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像一个笑话。”孟文谦缓缓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沈殊没有丝毫惊讶,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问道。 “我不知道。”孟文谦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沈殊提醒道,“在你决心点燃灯笼的时候,留给你的时间也就是到烛火熄灭的时候。” “我明白。”孟文谦薄唇紧抿。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孟文谦就站在厅堂中间,沈殊则静静翻着手里的书卷。阴寒的大厅,只有沈殊的翻书声不时响起。 “沈殊大人,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半晌,孟文谦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殊抬起头,“你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孟文谦缓缓道,“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化身之一。” 沈殊轻轻笑了起来,“孟文谦,当初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虽然我们的境遇不一样,但是你的固执却像极了当时的我。只是当初的我没有人能帮,而你——”沈殊眼眸低垂,唇边的笑意有些微妙,“我想看你在经历过当初的绝望的时候,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我让你失望了,是吗?”孟文谦苦笑道。 “不。”沈殊淡淡道,“我提供了条件给你,如何选择权在于你。我只想看结果。” “为什么?”孟文谦听懂了沈殊的意思。他只是想看一场戏而已,无论情节如何。 “因为——”沈殊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手里的书卷上,“太无聊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孟文谦抬眼看向沈殊。他知道沈殊已经三百多年了,这三百年来,沈殊一直都没有变化,时光仿佛在沈殊身上停止了。 沈殊靠着椅背,目光略过孟文谦看向门外,“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我究竟是谁了。”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能让人发疯。 孟文谦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明白无论他怎么问,他都不会知道真正的答案。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沈殊收回思绪,转而问道。 “我不想和阿旻分开。”孟文谦轻笑道,“所以,我的选择还是不会变。”虽然他的心态不一样,但是选择的结果还是一样。 沈殊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孟文谦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殊,身形渐渐透明,直至消失。 “嗤~”在孟文谦消失之后,沈殊手里的佛珠就跳了起来,“明明你就是戏中人,偏偏还要假装一个看戏人。沈殊,你真是越来越会自欺欺人了。” 沈殊轻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厉害。” 沈殊使劲戳它的痛处,佛珠里的声音发出野兽的咆哮声,“我一定要吃掉你!” “恭候大驾。”沈殊站起身,走出了静思堂。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虽然是白天,但是他手里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他恭敬道:“主人。” 沈殊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佛珠扔给了他,“把它放到莲池里。” “是。”那个老人拿着佛珠恭敬地应道。 “沈殊,你混蛋!有种我们单挑!”佛珠里的声音怒吼道。莲池是净化污秽之处,沈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这串佛珠放进去净化。但是对于封印在佛珠里面的凶兽穷奇来说,每一次净化都相当于把它放在红莲业火里灼烧。 “我一定要吃掉你!”老人离去,穷奇歇斯底里的声音却还是隐隐的传了过来。 沈殊丝毫不理会穷奇的怒吼,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垂下眼眸,低低道:“别让我等太久了,孟文谦。” ※※※ 孟文谦走进梁旻的别墅,进门就被梁旻紧紧抱住。 “文谦,我以为你又离开了。”梁旻的吻凶狠中带着恐慌。 孟文谦迎合着梁旻,唇齿交缠,血腥味充斥着口腔。两人皆是吻得气喘吁吁。梁旻的手从孟文谦的衬衫下摆伸入,摩挲着孟文谦的腰部。梁旻的目光渐渐染上了情.欲,怀里身体的每一寸他都熟悉至极。孟文谦的身体要比一般人冷一些,玉一般的温凉。 孟文谦目光对上梁旻的眼眸,看到他眼底燃烧的情.欲,没有拒绝,唇舌细细舔舐着梁旻的嘴唇,带着若有似无的勾引。梁旻因为这个动作而身体一滞,随后更加热烈地回应起了孟文谦,手也从腰部向下探去。 孟文谦的下巴搁在梁旻的肩上,眸光清冷,不带丝毫情.欲,“我们去卧室。” 梁旻的手揽住孟文谦的腰,然后将他横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卧室里窗帘紧闭,床头的牡丹灯笼幽幽燃着,隐约浮动着牡丹的香味。白琉璃面上的红色牡丹似乎更加艳红了一点,花瓣更加舒展。 孟文谦的目光落在灯笼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幽暗的灯笼烛火下仿佛染上了点点媚意,原本浅色的薄唇此时红艳惑人。 “阿旻。”孟文谦低低地叹息一声,“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么?” “好。”梁旻吻住他的唇。 “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孟文谦冰凉的手指抚上梁旻的脸颊,“以后不准后悔。” “我不会后悔。”梁旻神色温柔。孟文谦所有要求他都会同意,即使他要他的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挖出来给他。梁旻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从第一样看到孟文谦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那种痛彻心扉的痛楚,仿佛原本就镌刻在他灵魂深处。从那一刻起,他就想要好好宠着这个人,不想他难过,想要他过得开心顺遂。 孟文谦闭上眼睛,敛去眼底的复杂,“阿旻,为什么你要这么好。” “因为我爱你啊,文谦。”梁旻吻着孟文谦的额头,满是怜惜之色。 “我也爱你。”孟文谦微笑。 灯笼里的烛火无风摇曳,交缠的身体投在墙上影子也随之跳动。缠绵过后,孟文谦躺在床上。梁旻搂着他的腰,眼底的爱恋愈加浓烈。 孟文谦的头转向床头,看着还在燃烧的灯笼,有些伤感地喃喃道:“阿旻,灯笼快熄灭了。” 闻言,梁旻也转头看向那盏典雅的灯笼,他的手指穿插在孟文谦漆黑的发丛之中,声音温和地安慰道:“没事,如果你喜欢,我们再买一支一样的蜡烛。” 孟文谦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支那样的蜡烛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现在就把蜡烛熄了?”梁旻说道。 “别。”孟文谦阻止道,“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烧了。” 梁旻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想法多。” 孟文谦轻吻着梁旻结实的胸膛,目光被灯火迷离,“我只是想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好——” 第25章 牡丹灯笼(6) “梁总,您要的文件。”小姚把手里已经整理好的文件递了上去。 梁旻点了点头,“放下吧。” “是。”小姚把文件放在桌上,偷偷觑了一眼梁旻。她发现梁总最近脸色很差,就连嘴唇都少了血色,眼底隐隐泛着青黑,虽然还是那么俊朗,但是总感觉透着一股阴惨惨的怪异气息。看起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只是一向是工作狂的梁总最近频频迟到早退,应该不会是被累到了啊? 小姚头探了一下,壮着胆子说道:“梁总。” 梁旻抬头看向小姚,问道:“有什么事?” “梁总,你最近脸色很差,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小姚说着脸色红了起来。她知道她的话已经逾矩了,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因为梁总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有些吓人。 梁旻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温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小姚听到梁旻态度温和的回应,脸更加红了,小碎步离开了办公室。 小姚离开办公室之后,梁旻放下了手里的笔,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但是他并没有停止思考。 小姚的话也提醒了他。他最近的确感到身体和以前比差了很多,有时候会感到很疲倦。因为文谦回来的缘故,他激荡亢奋的心情掩盖忽略了这种身体上的倦意。 他以为只是因为这些天太过荒唐的缘故,只是以前他和文谦在一起的时候做的次数也不少,也没有这样。 梁旻站了起来,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方是巨大的镜子,梁旻手撑在洗漱台上,将上身向前凑了凑,镜子里的身影也更加靠近。 梁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因为心里的惊愕得楞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得像一个鬼,面色苍白眼底泛青,眼白处的血丝清晰可见,嘴唇毫无血色隐隐有些发黑。 梁旻嘴唇紧抿,镜子里的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他开了水龙头掬了一把水拍在脸上,疲惫之感被驱散了一点。梁旻按揉着太阳穴,漆黑的眼睛深处掩着痛楚。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次孟文谦回来的怪异之处。那盏透着怪异的灯笼,那支不许被熄灭的蜡烛,那个即使笑起来还是忧郁的人…… 只是他不想知道,也不想想明白。他直觉如果捅破了这层纸,也许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他苦笑了一声。他一直不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因为这只能代表那人懦弱,而如今他却也变成了懦弱的人。 “文谦——”他垂下眼帘,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拿纸巾擦净脸上的水,梁旻恢复了冷肃的表情,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底。 ※※※ 下班回去,梁旻就赶着回到了家。客厅空荡安静,梁旻有些焦虑。当他找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流理台前。 梁旻大步走上前,从后面圈住孟文谦,直到感受到那人真真切切在他怀里,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梁旻笑着开口说道。 “黑椒牛排。”孟文谦没有挣扎,但是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止,“我记得你比较习惯西式口味。”其实和孟文谦一起之后,梁旻的吃饭习惯就随了孟文谦。 “我很高兴。”梁旻亲着他的耳垂,“不过你爱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虑我。” 孟文谦嘴角噙着一缕淡淡的笑。他身上有一股清冷的书卷气,即使是做饭也掩盖不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侧脸清雅的线条,肤色白.皙得仿佛能发光。 岁月静好—— 梁旻看着他的目光缱绻而眷恋,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就这样一直过去下,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吃完饭,孟文谦去了书房看书。他之前是国家博物馆的研究员,因为工作性质,所以和外界联系并不多。而这次回来,他似乎和外界完全断了联系,每天的消遣就是看书。这让梁旻也很高兴,因为他不希望孟文谦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忽然就消失。 梁旻原本打算去书房陪着孟文谦,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回了房间。 黄昏,房间半暗。摆放在床头的牡丹灯笼依旧燃烧着。一般的蜡烛最多也就燃几个小时,但是这盏灯笼里的蜡烛却足足燃了一个星期,而且还有继续燃烧下去的趋势。梁旻看过,如今的蜡烛也就烧了三分之一不到。他站在床头,目光落在灯笼上。不知道他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灯笼上绘着的金蕊牡丹比之前更加艳丽雍容,花朵也比之前大了一些。最重要的是,这牡丹似乎生动了起来,就像带上了生气活起来了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孟文谦一句玩笑似的话: ——“据说这支蜡烛里面,掺着尸油。” 梁旻拿起灯罩—— “你想做什么?”背后传来清润的声音,只是无端带着一丝冷意。 梁旻转身看去,手里依旧拿着灯罩,他的表情被隐在昏暗之中,语调缓沉,“熄灭蜡烛。” “我告诉过你,不要熄灭。”孟文谦面无表情,目光幽冷,“阿旻,你答应过我的。我很失望。” 梁旻把手里的灯罩放回原处,“文谦,给我一个理由。不是敷衍我的理由,我要的是真正的理由。” 孟文谦沉默了。他知道他不让梁旻不熄灭蜡烛的理由太不合理,所以梁旻起疑也很正常。况且一支能燃一个星期而不灭的蜡烛,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你猜到什么了?”半晌,孟文谦缓缓开口问道。 梁旻没有看孟文谦,他的目光落在那盏灯笼上,“我不想猜到什么。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孟文谦低低地笑了起来,“阿旻,自欺欺人有用吗?”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梁旻的目光柔和又哀伤。 “没用了。”孟文谦的视线也落在了那盏灯笼上,眸子上印着发着光的灯笼,眼底像是有火在烧,“阿旻,虽然你嘴里说着不想知道什么,但是你却不自觉地在探究。你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愿意接受事实。”比如刚才试图熄灭灯笼。 “我不想你离开,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梁旻的目光从灯笼上移开,落在孟文谦身上,漆黑的眼眸深处满是挣扎痛苦。 孟文谦的目光迷蒙了起来,嘴角的笑容也染上了哀愁,“你以为你熄灭了蜡烛就能把我留下吗?” 梁旻有些颓然地坐在床上。他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但是面对孟文谦的事情却如此软弱无力。 “阿旻,和我一起吧,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孟文谦走上前去,冰冷的手抚上了梁旻的脸庞,轻轻摩挲着,温柔爱恋。 梁旻抬眼对上孟文谦的眼,两人静静对视着,床头的灯笼像是隔在他们之间。 “好。”梁旻微笑了起来,眼里的光璀璨迷人,“我们永远在一起。” “即使身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孟文谦的目光亮得惊人,他死死地盯着梁旻的眼睛。 梁旻的手握住孟文谦抚在他脸颊上的手,将手移至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我不求来生,只愿与你相守。 孟文谦笑了起来,仿佛驱散了雾气的花,不再遥远,真实而动人,“阿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等了三百多年,恨了三百多年,直到今天这一刻,他终于释然了。 他的唇印上梁旻的唇,“阿旻,我爱你。不要忘记我——” 梁旻想要清醒过来,但是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他的神智不受他的控制,最终他还是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很多的梦,杂乱无章。梦里有很多人,穿着古代的服饰,他想看清他们的脸,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但是却像是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 但是随后的梦却十分清晰—— 一条寂静悠长的小道,白墙灰瓦斑驳绵延,墙头的红色灯笼烛火跳跃残影幢幢。小道中间站着一个人,清雅秀颀,五官精致如画,但是周身的气息却阴寒冰冷。 “如果你想找到孟文谦的话,就来一趟蕴景园。”那人淡漠地开口。 “你是谁?”梁旻问道。 “沈殊。”那人说完就转身离去,梁旻就这样看着那人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小道远处的迷雾之中。 梁旻醒了过来,觉得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手习惯性地向边上探去,却发现边上是一片冰冷。他坐了起来,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人。他站起身喊着孟文谦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梁旻慌乱了起来,恐惧攫取着他的心脏。他找遍了整幢别墅,却没有找到那人的影子。 像是想到什么,他冲回了房间。 牡丹灯笼依旧静立在床头,但是里面的蜡烛却已经熄灭。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梦。 他蹲下身,拿起那盏灯笼,看到白琉璃板面右下角的两列小字: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沈殊 ——沈殊? 第26章 牡丹灯笼(7) 整整一个星期,梁旻疯了一样找寻孟文谦。但是就如两年前一样,孟文谦消失得很彻底,一点线索都不留。 他想起那个梦以及梦里那个叫沈殊的男人。梁旻觉得很荒谬,因为按照灯笼里的日期,那个沈殊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如今估计连灰都不剩了。只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是荒唐的梦,他也要试着努力一下。 蕴景园他是知道的,那座园林就在郊区。据说是民国时期的私家园林,一直大门紧闭,很神秘。没有人知道蕴景园的主人是谁。 梁旻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真的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孟文谦的踪迹。他拿起那盏已经熄灭的牡丹灯笼,驱车朝着郊区飞驰而去。 到了蕴景园的门口,梁旻拿起副驾座上的灯笼,下了车。粉墙黛瓦的蕴景园秀丽精巧,但是梁旻越靠近大门越觉得阴寒。黑色的大门紧闭,大门上方悬挂的红色灯笼无风自动。 梁旻不觉打了一个颤栗,心底升腾一种说不清的隐秘恐惧。但是为了孟文谦,即使前面是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敲响地狱的大门。他走上前去,手拿起门口古铜椒图口里衔的铜环,敲了三下。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开门,准备继续敲的时候,大门缓缓开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梁旻想要同开门的人打个招呼,只是却发现门背后没有人。这座古老的园林处处透着诡异,梁旻小心翼翼地跨进大门。大门仿佛是一条分界线,跨入大门后,温度就骤然下降。 “梁先生?”就在梁旻在门口寻人的时候,一个苍老的提着红灯笼的白发老人从影壁后面转了出来。 梁旻楞了一下。他不认识这个老人,但是那人却知道他的身份。 “我是。”梁旻很快就回过了神,应道,“这位老伯,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主人说梁先生这两天会到。”老人的声音苍老嘶哑,“没有主人的邀请,没有人能来蕴景园。” “你家主人是——”梁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那个名字,因为太过荒谬了。没有人能活到三百多年。彭祖不过是一个传说。 “我家主人就是沈殊。”老人很平静地说道。 只是这句简单的话却如同一记惊雷,将梁旻震得倒抽了一口气。但是他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能找过来,其实心里早已经接受了当初他心底隐秘的猜测。 “梁先生,随我来吧。”老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背有些佝偻,明明是白天却提着一盏燃烧的红灯笼,叮嘱道,“一定要紧随我,否则走错道就出不来了。还有,切记不要乱看。” “谢谢。我会注意的。”梁旻道了谢,就紧随着老人走进了园林深处。 园林外面看上去不大,内里却复杂,并且越往里,越森冷。梁旻随着老人走在蜿蜒的小道上,过了好会儿,老人才停下了脚步。 “到了。”老人开口道,“主人就在里面等您。” 梁旻点了点头,他向前看去。前面是一座古雅的堂屋,深褐色的悬扁,墨绿的字写着“静思堂”。等他打量完前面的堂屋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站在他左前方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梁旻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走近了静思堂。 他在静思堂门口停了下来。即使在门口,他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森冷寒意。堂屋很是阴暗,就连阳光都不敢照进来。厅堂正中央坐着一个人,头微低,看不清脸,正在看书。 “沈殊?”梁旻带着几分试探地喊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赫然就是梁旻梦里的那个人。他微笑了一下,“我是。” 梁旻因为震惊而抓紧了手里的灯笼。这个人真的就是沈殊,那他猜测的一切——就是真的。孟文谦真的已经——不再了吗?想到这里的,他的心蓦然抽痛了起来。 “进来吧。”沈殊拿起手边的茶盏,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茶。 梁旻有些浑噩地走进了静思堂。 “坐。”他指了指右前方的椅子,让梁旻就座。 梁旻坐了下来,他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手边的紫檀高几上,然后朝着沈殊看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沈殊的目光落在牡丹灯笼上,淡淡一笑。 梁旻微微颔首,但是他没有急着问眼前的人,而是仔细打量着沈殊。沈殊任由梁旻打量。 “说吧,你的目的。”半晌,梁旻说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况且这个园林以及眼前这个人处处透着诡异。 沈殊右手拿着杯盖轻轻刮擦着杯沿。安静的厅堂里,瓷器碰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的右眼。”沈殊看向梁旻,目光聚焦在梁旻的右眼,眸色暗沉。 梁旻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沈殊的意思。在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目的之后,梁旻心里也有了一些底。他不是一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的人,孟文谦是他这里唯一的特例。 “我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梁旻说道。 沈殊微微一笑,“这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那我一个个问。”梁旻的目光再次转向高几上的牡丹灯笼,“这盏灯笼是你做的吗?” 沈殊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我做的。已经三百多年了。” 饶是梁旻有心理准备,当沈殊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吃惊不已。眼前这个人明明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你真的已经三百多岁了?”梁旻不禁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殊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子上,“三百多年太短,不过是我漫长光阴里的插曲。至于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 梁旻点了点头,沈殊的身份他并不关心,他唯一在意的就是文谦。 “这盏灯笼,究竟是怎么回事?”梁旻的声音有些发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也随着在颤抖。他直觉不想知道答案,但是他却不得不问。 “你真的想听?”沈殊自然是将梁旻的表情看在眼底。 “我——想知道。”梁旻一字一字用力道。 沈殊拨弄着手里的佛珠。这串佛珠前几天刚被放进莲池净化过,里面的穷奇被伤得不轻,如今还在沉睡,没法出来和沈殊抬杠。 “其实你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个大概了,不是吗?”沈殊微笑道。 “我想知道准确答案。”梁旻的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沈殊站起身,走向那盏放置在高几上的牡丹灯笼,然后拿起了灯笼打量了一下。 他手里托着灯笼,目光落在绽放的牡丹上,说道:“如果蜡烛不熄灭,最后灯笼上的牡丹会完全盛放,这盏灯笼会美得无与伦比。只是它开放了一半,最终还是熄灭了。”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梁旻,轻笑了一声,将牡丹放回高几,继续道:“孟文谦最终还是心软了。当蜡烛燃尽的时候,也是你生命耗尽之时。牡丹的生机是抽取你的生气而成的。但是中途熄灭蜡烛,消失的人就是孟文谦。他最终还是没有舍得带你离开。” “为什么——”梁旻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的力气,靠着椅背,脸色惨白。 “孟文谦本是来带你走的,最终他还是自己离开了。他还是舍不得伤你。”沈殊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宁愿他带我走。”梁旻声音沙哑,“没有文谦的世界,我活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那支蜡烛并不是朱砂染红的。”沈殊转身回到座位上,“当初孟文谦要求我做了这支蜡烛。烛身是用他的尸油凝成,着色的红则是他的血。” “但是他说这支蜡烛也已经三百多年了。”梁旻不愿相信。 “你其实已经想到了,不是吗?”沈殊语气淡漠,却点破了梁旻的自欺欺人,“孟文谦从开始与你相遇就不是一个活人。” 梁旻笑了起来,眼泪顺着脸庞滑下,“为什么会这样?” 他其实这些天已经有些猜到,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从当初孟文谦与他相遇就是一个刻意。孟文谦性格冷清,如果不是故意想要和他接触,即使他拍到一百件仿品,孟文谦也不会出声提醒。 孟文谦的职业是博物馆研究员,他基本就不会和外界接触。梁旻和他在一起八年多,他连孟文谦父母家乡都不知晓。仿佛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他的消失就和他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线索。 梁旻不是不知道其中的怪异之处,但是他不愿意细想。他宁愿自欺欺人。 “他与你相遇,不过是想报仇。”沈殊靠着椅背,“因为怨恨,才求我做了这支蜡烛以及这盏灯笼。” “我和他上辈子就相识了,对吗?”梁旻问道。 沈殊点了点头,“嗯,上辈子,你们也是恋人。但是——” 第27章 牡丹灯笼(8) 沈殊微笑了一下,“你娶了别人。” 梁旻猛然站了起来,“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沈殊习惯性地摸着佛珠,“没有什么是肯定的。” “不会,我不会娶别人。”梁旻坚定道,“就算上辈子,我也不会负他。” “事实就是,你娶了别人。”沈殊没有看梁旻,语气淡漠,“金榜题名,娶郡主,功成名就。” “我不信。”梁旻道。 “随你。”沈殊可有可无地说道。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静默。梁旻再次坐了下来,他觉得很烦乱。沈殊翻着手里的书卷,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梁旻声音嘶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殊合上书,挑眉看了一眼梁旻,“不逃避了?” “不是逃避。”梁旻的目光落在边上的牡丹灯笼上,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情人,“我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即使是前世。” 沈殊低笑了一声,“即使迫不得已,但是伤害却是客观存在的。” “我想知道真相。”梁旻的目光坚定了起来,一扫刚才的颓唐,“过去的我不能控制,但是我能把握将来。” 沈殊这才开始正视起了梁旻,但是他嘴里里却说:“把握将来,口气不小。有时候所谓的坚定意志,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他的目光悠远:“你知道吗,当时你也是那么坚定地许下承诺,但是在现实面前,你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看着梁旻微微变色的脸,沈殊缓缓补充道:“自认为是为他好的选择。” 他嘴角挑起一缕讽刺的笑,目光落在梁旻的右眼上,“那么自以为是,就这样替别人做出选择。认为这样对别人最好,不顾别人的想法。也许别人根本就觉得这样才是最痛苦最折磨的。” ——自以为对别人好的推别人下了地狱,还认为自己才是牺牲的那一个。自以为是的伟大,真是让人痛恨。 “我想知道真相。”梁旻直直地对上沈殊的目光,“你既然让我来这里,就让我了解原因。否则你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虽然梁旻不知道沈殊为什么要他的右眼。但是他知道这对沈殊一定很重要。从他观察沈殊来看,沈殊是一个极度冷漠的人,没有重要目的他绝对不会插手任何事情。而沈殊却千方百计让他过来,并想要获得他的右眼,想来这右眼是极其重要的。所以他有筹码来同沈殊谈判。 沈殊并没有因为被人威胁而产生恼怒的情绪,淡笑道:“梁旻,你一直很聪明。” 他站起身,走过梁旻的时候拿起那盏牡丹灯笼,“跟我来。” 梁旻也随之站起身,跟在沈殊后面,穿过游廊来到一间独立的阁楼面前,门上的匾额写着夕照阁三个字,颜色是暗红色,仿佛是陈旧的血迹一般,略有斑驳。朱红色的镂空门扉上贴着一张黄褐色的符纸。 沈殊揭开符纸,将门推开。大门发出一声尖锐而刺耳的摩擦声。 “这间房间有三百多年没开过了。”沈殊开口道。 梁旻在大门打开的一瞬,眼皮跳了一下。听到沈殊的话,他疑惑道:“但是蕴景园不是民国时建造的吗?” 沈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蕴景园在清代的时候叫池月园,当地人说池月园是明代建造的。” 梁旻随沈殊走进了夕照阁。阳光似乎被阻挡在了阁楼外,阁楼里面很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梁旻看不清沈殊背影的时候,沈殊周围忽然亮了一圈。梁旻顺着光线寻到光源——是沈殊手里的牡丹灯笼。 “不要。”梁旻脱口而出。 沈殊转过头看向梁旻,目光有些奇特,“你是心疼你爱人做成的蜡烛?” “是。”梁旻承认。 “没有必要。没有孟文谦的魂体,这蜡烛不过是死物。”沈殊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这也是文谦的一部分。”梁旻艰涩道。 “嗯。”沈殊淡淡应道,“当你风光娶郡主的时候,孟文谦的尸体被曝尸荒野,尸体被野狗啃掉一块。” 沈殊没有看梁旻的表情,而是拿着灯笼继续向前走。他在一个古旧的牌位上停了下来,手里的灯笼稍微举高了一点,牌位上赫然就是孟文谦的名字。 梁旻再也忍不住,他推开了前方的沈殊,手撑在供桌上,死死地盯着布满灰尘的牌位,身体微微颤抖着。 沈殊静静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供桌前面那人的悲痛欲绝似乎丝毫感染不了他。 “你不想看看他的尸体吗?”半晌,沈殊终于开口道。 梁旻猛然转头看向他,眼睛已是通红。 沈殊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一般向右走去。梁旻这才发现那里放着一具棺材。他全身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但是他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具棺材走去。 梁旻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落满灰尘的棺材,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不行推开棺材。终于,他还是推开了棺材盖。 沉闷的声响过后,棺材被推开,露出里面褐色的干尸。眼眶空洞,骨架上覆着一层褐色的干皮,胸腔肋骨根根清晰,少了一只右手。右手手腕处是不规则的野兽啃咬痕迹。 眼前这具残破的干尸同那个清冷高华的人似乎完全联系不上。但是梁旻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的确就是孟文谦。怎么会不认识呢,即使孟文谦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出来。 他的手流连在那具干尸的脸上,深情又悲凉。 “他现在在哪儿?”梁旻问道。 “他自己把蜡烛熄灭了。”沈殊清俊的脸映着灯笼的火光,无端带上了一丝艳魅,“那牡丹的原本是吸收你的生气,转而逐渐抽取他魂体为能量。” 梁旻的目光落在沈殊手里的灯笼上,原本就雍容华丽的半开牡丹已经完全绽放,颜色艳丽得惊人,像是凝了最鲜艳的鲜血,暗光流动,明艳得令百花失色。 梁旻直觉想要打碎这盏嗜血的灯笼,但是理智还是让他没有动手。他不知道打碎这盏灯笼的后果,他怕他的贸然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蜡烛不是已经熄灭了吗?”梁旻急声问道,“为什么熄灭的蜡烛还会吸取他的魂体。” “蜡烛是一个载体。”沈殊看着灯笼上妖丽瑰艳仿佛要挣开灯笼束缚的牡丹,淡淡地开口道,“真正需要力量的是这盏灯笼。蜡烛燃烧,吸收你的生气转给牡丹。蜡烛熄灭无法吸收你的生气,自然就开始吸收蜡烛本体的力量转给牡丹。” “如果毁了灯笼呢?”梁旻盯着沈殊手里的灯笼,目光冰冷却又像是在燃烧。 “孟文谦也会随着牡丹的破坏而消失。”沈殊很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孟文谦部分魂体被牡丹吸收。” 他抬眼看向梁旻,继续道:“也就是说牡丹里面有他的残魂。” 听到沈殊的话,梁旻有些后怕。如果刚才他一时冲动毁掉灯笼,那文谦是不是就永远消失了…… 仿佛看出了梁旻的想法。沈殊开口道:“你猜得不错。” “这朵牡丹是怎么回事?”梁旻咬牙问道。他恨极,却无可奈何。 沈殊在听到梁旻这个问题的时候,嘴角挽起一缕奇特的笑意,“有点意思。” 梁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殊。 沈殊继续道:“这朵牡丹是由那位郡主的血绘成的。” “什么——”梁旻蓦然睁大眼睛。 “不错,就是你那位夫人。”沈殊低低笑道,“里面封了她的魂魄。牡丹就是她。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牡丹会吸取力量。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孟文谦消失。” “为什么?”梁旻抚着那具干尸,痛苦地问道。 沈殊修长的手指划过牡丹的花瓣,“这是孟文谦的要求,而我觉得他这个要求比较有意思。所以我答应了他。” 孟文谦当时究竟是有多恨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梁旻不敢去想。 “你想要我的命,我不会有丝毫犹豫得给你。”梁旻声音低沉,他握住那具干尸仅存的左手,他的声音又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只求你不要消失。” 沈殊的指甲对着灯笼上的牡丹花瓣的划了下去,那绘上去的花瓣上印上了一个划痕,牡丹花瓣诡异地沁出血,红色的血从划痕里滴落,正好滴在孟文谦的干尸上。 但是梁旻并没有在意着悚然的一幕,他只在意孟文谦。 沈殊伸出手指接住一滴血,他开口道:“你不想知道原委么?” 梁旻站起身,面对着沈殊:“是,我想知道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有了解全部,他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沈殊看着指腹上的血珠,淡淡开口:“如你所愿。”说完沾血的手指点上了梁旻的印堂。 在血珠沾上印堂的那一刻,梁旻觉得头疼欲裂,意识逐渐黑了下去。 第28章 牡丹灯笼(9) 十二连枝铜雀灯静静燃着,博山炉一缕青烟缭绕而上,伽南香氤氲。 若有若无的呻.吟在屋内不时响起,一双修长优美的手拨开床帘,但是很快就被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手又被压了下去。 良久,被掩在床帘内的动响很久才停止。梁旻拨去孟文谦额前的几缕湿发,目光温柔,“文谦,等我。上元节前我一定回来。” 孟文谦的手搭在梁旻的背上,急促的气息还没有缓下来,“嗯,我等你。” 梁旻吻住孟文谦的唇,有些不舍道:“真不想和你分离。” 孟文谦的目光有些迷离,“阿旻,我也舍不得你。” 梁旻的手抓住孟文谦的肩膀,“文谦,和我一起去京城吧。” 孟文谦怔了怔,眉宇间带上一丝清愁,缓缓开口道:“阿旻,我不能同你一起去——” 梁旻怜惜地看着孟文谦,再次吻住了孟文谦,两人唇齿交缠,缱绻而缠绵。 孟文谦本是永庆侯世子,但是永庆侯被牵入荣国公贪污案中,永庆侯被斩,侯府男丁发配,女子被充入教坊。后来遇到大赦天下,孟文谦也因此免去了流放之苦,后来被卖入梁府做了下人。因是被牵入贪腐案中,所以孟文谦空有才华却无法入仕,如今他要离开杭州府还要报备。 梁旻下了床,穿上衣服回头对着正欲起身的孟文谦,柔声道:“没事,你再休息了一下。” “要是被人看到不好。”孟文谦也随之起身,说道。 “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人进来。”梁旻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细心地替孟文谦穿上。 孟文谦握住梁旻的手试图制止他的动作:“别,明明该是我伺候你。” 梁旻的心因为孟文谦的话而抽疼,他搂住孟文谦的身子,“文谦,你记住在我心里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爱人。为你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在外人眼里,孟文谦从云端跌入尘埃,从侯爵世子变成了犯人之子,一个比平民还要低贱的仆役。但是在梁旻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惊采绝艳的侯府世子,如瑶池之璧高华无双。让他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彻底沦陷。 孟文谦抚着他的脸,目光温柔,“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这些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梁旻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依旧替孟文谦一件一件套着衣服,认真系着衣带和扣子,目光专注。等到穿完,他笑着吻了吻孟文谦的额头,说:“你不是要替我穿衣服吗?” 孟文谦轻轻笑了起来,也像梁旻一样一件一件仔细替他穿上了衣服。 等两人都打理完毕,梁旻搂住孟文谦的腰,恋恋不舍道:“我真不想出去。”一旦出了房间,他和孟文谦就不能像这般自由地相处。他一点都不想孟文谦受到委屈。 “我都明白,你不用担心。”孟文谦安慰道。 虽然两人都很不舍对方,只是离别的日子还是到了。 孟文谦仔细地替梁旻收拾着行李。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平安扣放在了梁旻的随身衣物中。 梁旻从背后搂住他,“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孟文谦笑了笑,但是没有推开他:“当初抄家的时候,因为这块平安扣被我随身携带,所以才没有被拿走。” 他的眸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这是我祖父在我出世的时候专门找人雕刻的。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这块平安扣了。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梁旻搂紧孟文谦,两人脖颈相交:“文谦,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孟文谦嘴角漾开一缕轻浅的笑,“是啊,我还有你。能遇到你,真好。如果连你都离开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梁旻郑重地承诺道。 “我信你。”孟文谦眼眸低垂,笑容轻柔。 梁旻拿起平安扣,将它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文谦,一定要等我回来。” “嗯……” 从杭州府到京城走水路也约莫要一个月左右,再加上科举考试,在京城的一些事务以及回来的时间,梁旻最短也要将近一年才能回来。 一想到将近一年见不到孟文谦,他的心就觉得空了一块。虽然不想分开,只是离别在所难免。 梁旻离开的那一天,梁府的很多人都出来送行。梁旻在人群中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目光略过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梁旻并没有怪孟文谦,他知道,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才不愿意面对。他的手不自觉地朝胸口滑去,那颗平安扣就贴着他的胸口,那个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过了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和文谦分离了。 他转身离去,没有再看送别的人群一眼。在梁旻转身之后,月洞门下一个白色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梁旻的离去。 “再见,阿旻——”孟文谦轻轻道。 ※※※ 一个半月之后,梁旻到达了京城,在京城本家卫国公府住下。卫国公府三房,大房二房是正室所出,三房为庶出。大房袭爵,二房就是梁旻一支。两年前,梁旻父亲梁光离京被调任至杭州府任浙江布政使,卫国公府二房就举家迁往了杭州府。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在杭州遇到了孟文谦,一见倾心。 卫国公梁悦是看着梁旻长大的,梁悦二子不成器,整日斗鸡遛狗不务正业,所以他对梁旻格外喜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 曲映居本就是梁旻的旧居,所以在梁旻回来之后依旧安排他住在了这里。 三月已是初春,正是草长莺飞时。梁旻放下手里的笔,有些出神地看着轩窗外。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开始想念文谦了。以前他也住在曲映居,但是从来没有觉得这个院子空荡冷寂。而现在,他却分外不适应这里。少了一个人,即使这个地方再熟悉,他还是觉得不习惯。 “文谦。”他摩挲着手里的平安扣,喃喃道,“我很想你。” 卫国公府与兴王府毗邻,加上卫国公府和兴王交好,所以两家走动就比较频繁。梁旻此次回京,兴王府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出于礼节,梁旻在兴王府投了拜帖。 梁旻在离京之前也多次随父亲进出兴王府。兴王子嗣不丰,也就一子一女。其中女儿蓉郡主因为是兴王老来得女,所以分外娇宠,被宠得无法无天做派比公主更甚。 当初太后赏赐了一匹月华锦给她,因月华锦太美,所以遂宁公主忍不住摸了一下,并赞叹不已。蓉郡主当场翻了脸,从云鬓上拔出金钗就划坏了月华锦。因兴王重权在握,所以蓉郡主毁坏了太后赏赐之物,对公主不敬,皇帝也就下旨训斥几句,关了半个月禁闭了事。 兴王十分欣赏梁旻,所以当梁旻拜访兴王府的时候,兴王就同梁旻聊了很久。因为今日是上巳节,蓉郡主就同兴王世子去东湖踏青,在梁旻离开之前也没有回府。 傍晚,卫国公府大门就闯进了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女子。她兴冲冲地冲进了公府大门。而守门的家丁显然也认识来人,所以也不敢拦。 “旻哥哥!”蓉郡主熟门熟路地走进曲映居,当看到书房里的人的时候激动地喊道。 梁旻微微颔首,表情冷淡,“郡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告诉我一声。”蓉郡主嘟着嘴,不满道。娇俏的小脸带着点点羞涩的红晕。她并没有因为梁旻冷淡的态度而不高兴,要是其他人这么对她,她早就让人绑了那人在那人脸上划几道刀痕了。 “也就前几日。”梁旻拿起紫毫开始写字,不再理会一边的蓉郡主。蓉郡主毫不在意,她走到书桌前拿起墨锭兴致勃勃道:“旻哥哥,我替你磨墨吧。” 梁旻皱了一下眉,没有理会她。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磨着墨,还看着梁旻写的字,撒娇道:“旻哥哥你的字真好看,比教我的那个夫子好看多了,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梁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写着字,手里的笔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见梁旻没有搭理她,蓉郡主继续喋喋不休道:“旻哥哥,今天我外出踏青遇到一个人,长得很好看。”她偷偷觑了一眼梁旻,见梁旻没反应,她又继续道:“不过在我心里旻哥哥最好看!” 她手里的磨墨的动作加快了一些,面上有些得意:“今天踏青的时候,我得到一盏灯笼,很精美,比宫里的还好看。”要不是因为看到这盏灯笼做工比宫里还精致,她也不会特意要这盏灯笼。 不过那个人也算是一个怪人,大白天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她第一眼看到这盏灯笼的时候就想要它,如果那个人不给的话,她甚至还打算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拿到。不过她问起这盏灯笼卖不卖的时候,那人只是轻笑了一下,说要是她喜欢就送给她。她问他多少银子的时候,那人只是说报酬以后他会亲自来取,然后就离开了。 “那灯笼是很漂亮啦,但是琉璃板面上什么都没有画。”蓉郡主目光灼灼地看着梁旻,“旻哥哥,要不你替我在上面画一朵牡丹吧!” 第29章 牡丹灯笼(10) 听着蓉郡主兀自絮絮叨叨,梁旻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乱。他按捺下心里想摔笔的冲动,将笔搁在笔架上,说道:“郡主,能安静一点吗?” 蓉郡主有些委屈地看着他,说:“旻哥哥,你是烦我了吗?” 梁旻有些不耐应付她,说道:“我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准备考试。” 蓉郡主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等旻哥哥考完再来看你。” 梁旻点了点头。蓉郡主咬着唇,幽怨地看了一眼梁旻,但是梁旻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她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曲映居。 但是在她离开曲映居之后,脸上的乖巧之色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沉之色,眉宇间隐隐带着戾气。回到王府她居住的院子把博古架上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 “是谁惹我们家蓉蓉生气了?哥哥替你教训他。”收到消息的世子匆匆赶来,看到一片狼藉的屋子,说道。 “没事。”蓉郡主扭过头,别扭道。 世子是早就知道他妹妹的行踪,自然猜出原因。看着他妹妹别扭的模样,笑道:“蓉蓉,等梁公子科举完你再去找他比较好。现在却是不是时机。” 蓉郡主恋慕卫国公府的梁旻在兴王府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兴王府不但没反对,反而乐见其成。特别是兴王爷,他非常欣赏梁旻的才华,而梁旻的家世也配得上他女儿。 “哥,你胡说什么呢!”被说破心事,蓉郡主气急地一跺脚,脸色羞红。 “好好,我不说。”世子笑道。 “不理你了。”蓉郡主急急走出屋子。 “把屋内整理干净。”世子对着下人吩咐道。 ※※※ 一个月过后,殿试结束。梁旻殿试中考取第一名,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设恩荣宴于礼部。那一年,梁旻二十三岁。 一个如此年轻的状元本就罕见,况且梁旻家世煊赫。更加重要的是,梁旻此时尚未娶妻。这让许多人都打起了梁旻的主意,甚至皇帝都表示要将公主许个他。梁旻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众多的议亲。 回到曲映院,梁旻开始提笔写信。 离开杭州府已经好几个月了,他想孟文谦,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去。信很长,写了一沓纸。 “三月不见,甚念。”他收笔前写在最后一行字。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和孟文谦的关系,所以即使思念成狂,写在笔下也就只能用平平淡淡的几句话了结。 “文谦——”他看着桌上的信纸,低低叹道。有时候,他多想放下肩上的家族责任,同文谦一起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他们两个人,没有世俗的偏见与纷扰。只是太多的身不由己,他不能做到一走了之。 自梁旻殿试结束之后,蓉郡主频频到访。虽然梁旻对她态度冷淡,但是她却每次都会兴致勃勃地过来。因为梁旻很少回应她,所以她几乎就是在梁旻身边自言自语,即使是这样,她依旧乐此不疲。 兴王也时常邀请梁旻去王府,言语间暗示明显,甚至还同卫国公说起。虽然梁旻很厌烦,却很难推拒兴王邀请。 几个月来,京里里一条流言长盛不衰。 ——据说当今圣上看重新晋状元,欲赐婚他与遂宁公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蓉郡主知道消息,在跑马场与遂宁公主相遇时鞭子不小心抽到了遂宁公主,刚巧不巧抽到了公主的脸。 这条消息显然是有心人故意让传播。流传几个月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蓉郡主心仪梁状元。这让那些觊觎梁旻的达官贵族有些顾虑,毕竟蓉郡主凶名在外,是一个连公主太后账都不买的跋扈郡主。再者看兴王的态度显然也很中意梁旻,而兴王权倾朝野,就连皇帝都忌惮,没有几个人敢同兴王起冲突。 即使梁旻态度冷淡,但是蓉郡主越挫越勇,更加频繁频繁地往卫国公府跑。 这一天,蓉郡主手里拿着一盏灯笼跑进曲映居。 “旻哥哥,你看看这盏灯笼。”蓉郡主献宝似的将灯笼放在梁旻的案头,“是不是很美。” “嗯。”梁旻淡淡应着,目光甚至都没有扫那盏灯笼一眼。 “不准敷衍我。”蓉郡主撒娇似的拉住梁旻的胳膊。 梁旻皱了皱眉,将手臂从蓉郡主手里抽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郡主自重。” “旻哥哥,你才不是这样迂腐的人呢。”蓉郡主不依不饶,然后继续道,“你看看这盏灯笼嘛,喜不喜欢?” 她打算将这盏灯笼上面绘上牡丹在洞房花烛夜那天挂在床前,所以自然要先问问梁旻的意见。而且梁旻师从著名画师林之彦,林之彦擅花鸟画,梁旻深得其真传。如今这盏灯笼虽然精致,但是灯笼主体的琉璃面上没有任何字画,看上去无比单调。她打算让梁旻亲手在上面绘一朵牡丹。 蓉郡主出生皇室,在她看来只有百花之王牡丹才能配得上她。这牡丹自然就是她的标志。 “嗯。”梁旻依旧淡淡应着。但是蓉郡主却把这一声应声看成同意,兴致勃勃道:“旻哥哥,你看着琉璃板什么都没有,多单调。你画一朵牡丹在上面嘛。” 见梁旻不回应她,她也不放弃。因为灯笼上绘牡丹的事,蓉郡主磨了梁旻整整两个月,最终终于磨得梁旻开口同意。 梁旻看着案头的灯笼,有些晃神。因为蓉郡主的缘故,梁旻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盏灯笼。如今当他仔细打量这盏灯笼的时候,他也不由地赞叹了一声。当初他以为蓉郡主不过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才会对这盏灯笼赞口不绝,而如今他发现这盏灯笼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看了第一眼之后就不想挪开眼睛。 他拿起笔架悬挂的描金笔蘸了一些金水想要先画一个牡丹的轮廓。但是在他的笔触滑过琉璃面的时候,他惊然发现笔尖所过之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以为这只是他金水蘸淡了缘故,所以他重新将笔蘸了蘸金水,然后继续画。只是这一次同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痕迹留在琉璃面上。梁旻换了笔,用砚台磨出的墨再次试了一下,结果同之前一样。 他想起之前蓉郡主提起的那盏灯笼的来历,看着这盏灯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当蓉郡主来取这盏灯的时候,发现灯笼琉璃面上依旧是空白的时候,脸色阴翳起来。只是很快她又换了一副甜美的笑靥对着梁旻,问道:“旻哥哥,你不是答应我在上面画牡丹的吗?” “画不了。”梁旻的目光落在书上,连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怎么会?”蓉郡主显然不相信。 面对蓉郡主的质疑,梁旻没有解释,他本来就不想应付这个郡主。 蓉郡主拿起梁旻笔架上的笔蘸了墨汁就朝着那盏灯笼上划去,只是让她惊悚的是她笔迹所过之处毫无痕迹!她反复画了几次,发现这不是偶然的时候,她的眼神已满是惊惧。她猛然将那盏摆在案头的灯笼给推了下去,沉重的灯笼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琉璃碎了一地。 “这一定是邪物!”蓉郡主惊恐地叫道,“那个人一定是故意给我的!我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梁旻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开口。 这盏灯笼最后被曲映居的下人给收拾扔掉了。 事后,蓉郡主大肆寻找那天给她那盏灯笼的人,弄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但是最终却不了了之,那人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任是蓉郡主掘地三尺也没有将人给找出来。 ※※※ 转眼半年过去,还有两个月就是上元节。梁旻曾和孟文谦约定上元一定会回去。 他的手伸进衣襟,拿出那块白玉平安扣紧紧贴着嘴唇。为了不让他人觉察,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给孟文谦才写过两封信。而他则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他看着手里那块温润的平安扣,然后紧紧的将它握在掌心。平安扣硌得他手疼,但是他却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他们就这样一辈子见不得光吗?他们的感情,只能战战兢兢掩藏着。就连孟文谦受委屈,他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替他讨回公道。他痛恨这种无力感。但是他有太多的顾虑,他无法做到随心所欲。他心里向往桃花源,想携着孟文谦一起远离红尘纷扰,却只能在梦里才敢肆无忌惮的想。 “等我。”梁旻缓缓松开手,看着掌心的平安扣,说道。 半个月后,一道圣旨打乱了梁旻所有的计划。 兴王上午进了宫,下午一道圣旨就传至卫国公府,赐婚蓉郡主与梁旻。兴王已经失去了旁侧敲击的耐性,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了梁旻兴王府的势在必得。 第30章 牡丹灯笼(11) 梁旻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圣旨,只是在宣纸公公离去之后,他仍然直直地跪在地上。一边的卫国公自然看出了梁旻的不对劲,但是他以为梁旻只是不喜郡主。 的确,蓉郡主虽然同梁旻自小相识,但是骄横跋扈,梁旻自小就不太爱搭理她。如今被迫被赐婚,梁旻自小又是高傲性子,自然是抵触。只是兴王势大,让宫里下了旨,就算再抵触也不得不接受。 他叹了一口气,扶起跪在地上的梁旻,说道:“阿旻,圣旨已下,再不愿也只能受着了。”梁悦虽然同兴王交好,但是他也不喜蓉郡主。 梁旻缓缓站起身,冷冽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低低道:“我明白。”说完就转身朝曲映居的方向走去。梁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苍凉。 梁旻回到书房,坐在书桌前,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拿起笔,想要写信给孟文谦,但是提起笔悬在空中迟迟未落下。墨汁从笔头缓缓滴落,在信笺上晕染开来。 他忽然甩开手里的笔,身子猛然向后倒在椅背上,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天黑。他不能写信。他清楚蓉郡主的脾性,要是让蓉郡主知道他和文谦的关系,文谦只怕难逃一死。要是这封信传出去,落在有心人手里,他和文谦的关系就可能泄露。 蓉郡主被赐婚被梁旻的消息很快就传至杭州府梁府。蓉郡主凶悍的大名早在京城就被梁府二房熟知,所以也称不上欢喜。 “知道吗,蓉郡主被赐婚给了大少爷,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花架下,两个青衣小厮窃窃私语,“但是据说蓉郡主是个母老虎,不知道大少爷能不能制得住她。” 孟文谦站在廊柱后面,听到他们的话时,脸上血色褪尽,苍白至极。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清瘦的身子裹着宽大的衣袍,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眼里的痛苦,心痛得仿佛已麻痹。他多希望自己能麻木一些,这样就不会那么痛楚。明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是没有结果的,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以为当那天到来的时候,他只要静静看着就好,只要梁旻幸福就好。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他真的难以接受。 梁旻的怀抱太温暖,他的承诺太郑重,他的一切都让他留恋,却忘记梁旻实际上并不属于他。他有煊赫家族,他有雄心抱负。而他自己呢,只是犯人之子,就连个人自由都没有,连卖身契都攥在梁府管事手中。他和梁旻,早在侯府获罪之后就已是云泥之别。他的手指缓缓收拢,指甲掐在掌心却浑然不觉痛,血顺着掌纹蜿蜒落下,滴落在地上。 他静静离去,没有惊动那两个小厮。微风吹拂,垂落一片桃花瓣,游廊空荡,仿佛从没有人站在那里过。 孟文谦以为这些天,梁旻总会来封信。但是他等了一个月,没有收到一点消息。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此时京城的卫国公府已在筹备婚事。而梁旻父母也在准备动身京城。 孟文谦又最初的痛楚逐渐变得有些怨怼。他不恨梁旻准备娶郡主一事,毕竟是皇上赐婚,无法拒绝。但是让孟文谦无法接受的是,梁旻就连成亲这种大事都不曾和他说。就连消息,他也是从梁府下人口里听来的。他恨梁旻的欺骗。 往日的承诺与爱语变成了赤.裸.裸的讽刺和笑话。说好两人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却不想梁旻早就清醒脱身,只留他自己陷在这虚幻的梦境之中犹自不肯醒来。 窗外明月被阴云覆盖,孟文谦坐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天空,目光寥落。 被赐婚之后,蓉郡主朝卫国公府跑得更为勤快。如果不是因为被兴王警告,蓉郡主甚至还会追到翰林院。只要梁旻回府,蓉郡主就会第一时间获得消息然后过来。 面对蓉郡主愈发热情的态度,梁旻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冷淡。表面上蓉郡主对梁旻的冷淡毫不在意,但是背后却气得几欲呕血。但是她却不敢在梁旻面前表现出来,生怕梁旻对她更加冷淡。 每次回到兴王府,蓉郡主总是大发脾气,摔东西不算,还责罚下人。所以每一次蓉郡主回府,伺候的下人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郡主发怒的靶子。 这一天,蓉郡主从卫国公府回来之后就气得砸了房间里所有的瓷器。这几天,梁旻居然开始不回卫国公府了,他一直留宿在翰林院。 已经是第五天了,蓉郡主开始压抑不住怒气。 一个侍女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郡主,梁公子待您这般冷淡,是不是因为他外面有人?” 蓉郡主在听到这个侍女说梁旻待她冷淡的时候,她本想让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拖出去打板子,但是在听到她后面一句的时候,愤怒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虽然梁旻待她一向冷淡,但是在他离开京城去杭州府之前他还会稍稍对她有些许回应,虽然只是出于礼貌。但是这次从杭州府回京,梁旻连敷衍都不屑于了。每次她去曲映居找他,他都当她是透明人,即使对她有回应也是让她不要再烦他。 原本这些细微的变化她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被侍女这一提醒,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蓉郡主越想越恨,还没有证实的事被她越想越复杂,几乎以信以为真。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出这个吸引了梁旻注意的妖精碎尸万段! “好得很!”蓉郡主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揪出这个女人!” 蓉郡主撒娇兼抱怨,软磨硬泡地求兴王动用势力帮她查找。兴王本不欲插手,毕竟梁旻娶他女儿已是被强迫。他知道梁旻不喜欢他女儿,只是爱女要死要活非梁旻不嫁,加上他也欣赏梁旻希望他能成为他的女婿,才对皇帝索要了圣旨。他本就同卫国公府交好,卫国公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强迫不得,一次已是过分。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梁旻如果在赐婚之前已有喜欢的女人,纳为小妾也无伤大雅。 但是蓉郡主却不依不挠,非要查梁旻是否有喜欢的人。兴王拗不过唯一的女儿的撒娇痴缠,就借了一队暗卫给她,并警告她别乱来。蓉郡主岂能依,表面高高兴兴答应了,心里却想着怎么弄死那个人。 大婚被定在上元节。这几天卫国公府张灯结彩,就连梁光夫妇也到达了京城。梁旻一直留宿翰林院。不过大婚前男女不见面本就是规矩,所以梁旻的行为也算正常。 ※※※ 蓉郡主看着手里的情报,气急交加。她以为梁旻在外面有喜欢的女人,想不到还真有,而且这个不是女人,是一个男人! 兴王的权势就连皇帝都不得不避让,兴王府的暗卫比之大内可以说更胜一筹。所以即使梁旻和孟文谦平日行事已十分小心,还是让暗卫循着蛛丝马迹给找出了关系。 “荒唐!”蓉郡主红着眼睛,拍着桌子,眼里凶光毕现。 想到梁旻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待自己,蓉郡主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没想到她堂堂一个郡主居然败在了一个男人手里,这个男人还是罪人之后。 “郡主,嫁衣已经送来了,您要试一试吗?”大侍女梅香走了进来,后面托着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试,当然试!”蓉郡主冷声道。梁旻只能是她的,那个男人只能去死! 蓉郡主穿上华贵雍容的嫁衣,站在铜镜前冷冷一笑。 杭州府 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杭州府都流传出前永庆侯世子,如今的梁府下人孟文谦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兔儿爷的流言。流言愈来愈盛,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大街上甚至出现了以孟文谦为主角的男男风月图。 在梁府众人鄙夷的眼光中,孟文谦被赶出了梁府。 在蓉郡主的干预之下,这些事情都没有传至卫国公府,更别说是梁旻耳中。 上元节如期而至,兴王府十里红妆嫁郡主,就连半空撒的都是金箔,场面空前盛大,比之公主出嫁更加隆重。 梁旻骑着马,表情冷肃,脸上毫无喜庆之色,仿佛今天大婚的不是他自己。他的周身缭绕着一层孤绝的气息,那喜庆的锣鼓,喧闹的人群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热闹的新婚夜,梁旻却觉得冷寂而孤寒。 拜堂,礼成。红绸的另一端牵的却不是自己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蓉郡主被送入洞房。进入洞房一瞬,蓉郡主赶出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在别人出去后,她一把拽下红盖头,眼里的闪着兴奋又恶毒的光。 “出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梁上跳下,“属下见过郡主。” “办成了吗?”蓉郡主急急问道。 “孟文谦已死。”那人的声音冰冷,恍若不是活人。 “很好,你下去吧。”蓉郡主满意道。那人转瞬就消失在了房间里。蓉郡主给自己盖上了红盖头,半露在外的红唇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这是我收到的最满意的新婚礼物。” 第31章 牡丹灯笼(12) 凄冷惨淡的月光落在乱葬岗中,阴风掠过,野草晃动。野狼凄厉的嘶嚎声不时响起。一具身体横躺在槐树之下,满脸血污,衣衫褴褛。他的身上鞭痕交错,每道鞭痕约莫二指粗。脸上更上惨不忍睹,左侧的面皮已被剥去。十根手指骨结根根碎裂。一只灰色野狗正啃食着尸体的右手。 朦胧的火光由远及近,一个清俊的白衣男子手提着一盏宫灯走了过来。野狗受到惊吓,叼着一只右手蹿开。 沈殊拿起灯笼看着眼前的尸体,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倚在树干上,打着灯笼。灯笼的光晕笼着褴褛的尸体。 “你还是怨的。”过了许久,沈殊的目光落在尸体上方,微微一笑。 孟文谦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条,他看向沈殊,“你看得到我?” “自然。”沈殊轻轻点了点头,他缓缓开口道,“事实上,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什么意思?”孟文谦青灰色的脸露出狰狞之色。孟文谦的鬼魂刚从尸体上脱离出来,此时的样子和死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右手是完整的。 他的惨状全拜梁旻的新婚妻子所赐。他被毒打致死的时候,梁旻正温香软玉在怀,估计连他的名字都不曾想到过。离去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爱他,会在上元节前赶回来。结果上元节来临,等来的却是他大婚的消息。在赐婚的两个月之间,连封书信都不曾传来。上元节,等来的不只是他大婚的消息,还有杀他灭口的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带来了他的诀别信,以及要灭他的口。他恨梁旻的绝情,为了仕途,他娶郡主,甚至还让郡主派人杀他灭口,认为他是他人生中一个无法忍受的污点。一封信,彻底将他们之间的感情践踏在泥里。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所以专程来候你的。”面对可怖的厉鬼,沈殊表情平淡如常,手里的灯笼轻轻晃动着,灯笼打出的光影也在阴气森森的乱葬岗摇摆。 “你知道我的死期?”孟文谦的声音嘶哑暗沉。 “嗯。”沈殊淡声应道。 “那你——”孟文谦大恨。 “我为什么要救你?”不待孟文谦将话说完,沈殊很平静地抬眸看着孟文谦,反问道。 孟文谦发现他没有话来回答。他和眼前这个人并不相识,他连眼前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殊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在冷寂的乱葬岗里响起,带着一股森然怨气,“这个世界上,规则无法撼动。生死有定数,天注定你今日死,你又何必怨我不救你?天本不仁,万物当何以自处?” “规则?天定?”孟文谦喃喃道,忽然他仰天笑了起来,“天道不公——我恨。”他自认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却半生波折最后死于非命。天道若是公平,为什么那些恶毒的人却依旧荣华富贵地活着。 “你恨?”沈殊的笑像是月光下开出的花,仿佛刚才那带着怨气的话语不是出自他之口。 孟文谦的眸子冰冷却又像是在燃烧着烈火,“我恨梁旻,恨那个郡主。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沈殊安静地听着孟文谦的话,目光落在那盏灯笼上,眼眸暗光微闪。 “我可以帮你。”沈殊看着孟文谦左侧血肉模糊的脸,开口道。 “你为什么又要帮我?”孟文谦反问道。之前沈殊在知道他的死期的时候没有帮忙,而现在却主动提出要帮他。孟文谦现在虽是怨魂,但是他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我帮你是有代价的。”沈殊很直截了当。 “什么代价。”孟文谦的怨魂站在他自己的尸身上,问道。 “这个现在不能同你说。”沈殊靠在树干上,看着即使化成鬼也依旧是一身血污的孟文谦。 孟文谦本想拒绝,沈殊给他的感觉很诡异,明明他才是鬼,他却有些害怕眼前这个人。 仿佛看出孟文谦的拒绝之意,沈殊淡淡地开口道:“孟文谦,你现在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孟文谦怔了下。的确,他现在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舍不下的?有的不过是一抹怨气的残魂罢了。抱了仇,这灵魂给他也无妨。 “好。你帮我。”孟文谦对上沈殊幽暗的眸子,语气坚定。 “这盏灯笼现在是属于你的。”沈殊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孟文谦,说道。孟文谦没有马上接,他只是问道:“我能拿到这盏灯笼?”他现在是鬼魂,怎么可能接触到实物。 “这盏灯笼本就连接阴阳。”沈殊解释道,“所以魂体也能接触到。” 听了沈殊的话,孟文谦将手伸出,从沈殊手里接过灯笼。他本不抱希望能够拿到灯笼,却不想他真的接触到了灯笼,甚至还能感受到烛火的温度。 他并未发现,就在他拿到灯笼的时候,脸上身上的伤口痕迹都已消失,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而原本褴褛的衣衫也化成了一件黑色左祍深衣。即使站在荒凉的乱葬岗,依旧高洁光华如兰,但是他的眸子深处却深埋着滔天的恨意。 ※※※ 一滴泪水落下,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扩散开来。虚空的一段过去就像破开的泡沫,消失无影。 “你醒了?”梁旻睁开眼睛,入目的身影就是沈殊。沈殊看见梁旻睁开眼睛就问道。 梁旻没有回过神。他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这些过去太真实,真实到好像他再次经历过一次。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昏暗的房间,破败的牌位,漆黑的棺材,不全的干尸……以及那盏已流光四溢的华美牡丹灯笼。 一梦一醒,他却已一无所有。他不禁在黑暗中伸出手,像是在挽留什么,又像是在抓取什么,但是入手却什么都没有。 “文谦,原谅我,原谅我。”梁旻看着棺材了的干尸,喃喃道。 “他已经原谅你了。”沈殊站在黑暗中,淡淡开口。正因为释然,所以孟文谦在最后选择留下梁旻,不再坚持带梁旻离开。孟文谦的出现本就是要带梁旻离开,只是最后他却原谅了梁旻,所以他希望梁旻能好好活着。这是孟文谦最后的心愿。 梁旻悲恸的神色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坚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转过身看向沈殊,“我希望文谦原谅我,因为我无法接受文谦恨我。但是我却无法原谅当时的我自己。” 那时的梁旻何尝不是自私懦弱,既舍不得孟文谦又不愿放弃家族仕途,总想着两全,招惹了文谦却无法保护他。如果家族为重,即使喜欢孟文谦也发乎情止乎礼,在孟文谦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然后远远的看着,他平安就好。如果以文谦为重,又何必走仕途,一旦走仕途,他和文谦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而梁旻却注定会娶妻。那时的梁旻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不愿意不深思。 “是我害死了文谦。”梁旻的目光悲痛凄凉。 “的确。”沈殊开口道,他像是看出梁旻的意图,但是不点破,只是说,“梁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梁旻微微颔首,“你尽管拿去。” 沈殊走上前,和梁旻面对面,他看向梁旻的眼神痛恨带着怀念。梁旻知道沈殊并不是在看他。梁旻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任由沈殊用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 沈殊伸出手,修长优美的手指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覆上梁旻的右眼。在沈殊与他右眼相触的那一瞬间,梁旻忽然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感觉铺天盖地朝他袭来。那是一种在黑得见不到光的世界里独自前行的孤寂,那是一种碧落黄泉寻而不得的绝望。 但是也就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那种感觉就消失得一点不剩,就像之前的感觉完全就是梁旻的错觉。 一阵剧痛向右眼袭来,然后右眼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好了。”沈殊收回手,拿出丝帕擦了擦手。 梁旻很明显的发现视角变窄了,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右眼,发现眼珠还在。失去的,似乎只是右眼视力。 “文谦呢?”梁旻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吗?”沈殊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梁旻,“他已消失,这盏灯笼本就是他送给你的,现在还是交给你。”说完他咬开手指,在牡丹花蕊上点上自己的血。原本流光潋滟的牡丹那摄人心魄的美像是忽然被抽去生气,变回了半开的画中牡丹。做完这些,沈殊没有开口解释原因,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会儿送梁先生离开。”沈殊对站在门口的白发老人的吩咐道,然后离开了夕照阁。 梁旻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手里的牡丹灯笼,目光由之前的痛楚变成了冷厉。既然文谦已无法回来,他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他将手里的牡丹灯笼摔在地上。灯笼那琉璃面碎成了渣,灯笼架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不动了。他没有再看那灯笼一眼,拿起供桌上孟文谦那破旧的排位,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灰尘,就朝门口走去。 他没有看见在他离去后,地上原本的牡丹琉璃碎片缓缓流出一滩红色的血迹,红色的牡丹花瓣变成了焦黑色。 ※※※ 一年后 国家博物馆 梁旻慢慢走在走道上。那是文谦曾经工作的地方,每次梁旻感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会过来走走,也只有这里才能给予他片刻的安宁。 他走进玉器馆,据说这里又增添了一些展品。 忽然,他在一个展柜前停住了脚步。 “白玉平安扣明户部尚书梁旻之墓” 他死死地盯着展览柜里的平安扣。 “阿旻。”一声叹息在不远处出来,声音温润如环佩轻击。 梁旻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怔在原地,他不敢回头看。即使这不过是他的幻觉,他宁愿沉浸在此永不醒来。 那声音再一次喊了一下他的名字。梁旻缓缓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温雅如兰。 “文谦。”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生怕这只是他的错觉。 “我在。”孟文谦微笑起来。 梁旻快步走上前,紧紧拥住孟文谦,怀里人的温度温热而真实。 第32章 血色冥婚(1) 夜深幽暗的巷道 白色的纸片漫天飞舞,昏黄的灯笼飘一般浮在半空,披着白麻衣袍的人带着白色的斗笠,白纱遮住面容。四个人抬着一具黑色的棺材,棺材前部是白底蓝边,一个黑色的“奠”字醒目而冷肃。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诡谲而阴森,盘旋在队伍上空。 没有锣鼓,没有哭泣。一队人,就连步伐都是整齐划一,没有一点脚步声。 一辆电瓶车的车头从岔道伸出,但是旋即又退了回去。 魏宁深加班回家,因为天色已晚急着回家,所以就抄了近道。魏宁深从同事口里知道这条小道,据说能省不少路,就试着走这条路。但是谁知道第一次走就遇到这种晦气事!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低沉沙哑的声音远远传来,魏宁深紧张得恨不得心脏都停止跳动,生怕这急促大声的心跳声把这队人引过来。 魏宁深从小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丧葬队伍。这队人同这口棺材都如同是从古代穿越而来。魏宁深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最近连续加班而出现了幻觉。 他又把小心翼翼探出去,想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就在他把脑袋探出去的一瞬,他的脑袋就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当他意识到他撞到的是什么的时候,他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忙缩回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刚才明明看到那队人已经走远了,为什么那队人会转到这里!魏宁深撞到的就是那队人的领队人! 魏宁深觉得他撞到的根本就不像个活人。透过那白色麻布衣,他依然能感觉到从那人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阴晦寒意,而且没有人体的柔软,身体硬得像石头一般。 那人没有开口,只是头转过来,对着魏宁深的方向。那人脸被掩在白纱之下,但是魏宁深却觉得那人就是在朝着他看。 短短两三秒,魏宁深却觉得有两三个世纪那样难熬。 然后,那人又转过头去,直直的向前行走。后面的人也用相同的步伐速度跟随着那个人,魏宁深就恐惧地看着这一幕,在看到棺材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都快紧张得要跳出胸膛。耳边除了那恍若从天边传来的“魂兮归来”,就只剩下雷鸣一般的心跳声。 他看着那队人走远,消失在小巷的一头之后,他靠着墙,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心里默默问候着这位告诉他这条道的同事。他发誓,他再也不想走这条小道了! 就在此时,一声温柔而低沉的叹息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就像是温柔的情人咬着耳朵在耳边低吟,哀伤而执着。颈边一丝阴风撩过,鼻息一般的轻。 魏宁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明显觉得自己身边像是站了一个人,而且离得极近,就像紧紧贴着他。他身体僵在那里不敢回头,生怕遇到刚才那样的事情。他扭了一下钥匙想发动他的小电瓶,他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下去了! 但是他拧动手柄,车却纹丝不动!他低头看了一眼电池状态——满格。他以为刚才手滑了一下,又不死心的扭动了一下,只是车依旧静静停在那里,没有丝毫动静! 魏宁深慌了,他拼命拧动手柄,只是小电瓶和坏了一样没有丝毫动静。过了一会儿,魏宁深在准备弃车逃离前做最后的挣扎,这回车开了。魏宁深将车开到最大速度,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阴森恐怖的小巷。 安全抵达他的公寓,他反锁住门,开了所有的灯,倚在门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屋内灯火通明,公寓温馨舒适。温暖的感觉让魏宁深几乎要忘了那条小巷里那诡异的丧葬队。 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浓浓的咖啡香味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以及心里的恐惧。他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小口咖啡,心里有些小小的满足。 就在此时,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忽然闪了一下。魏宁深呼吸一窒,警惕的转过头,没有什么异常,就连吊灯也依旧亮着。好像刚才那急促的跳闪只是电压不稳。魏宁深心里自我安慰,然后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 就在他拿起遥控准备打开电视的时候,所有的灯齐齐闪跳了一下,随即又正常亮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电压不稳?魏宁深皱了皱眉头。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状况。魏宁深家境一般,工作也才两年,所以存款很有限。他所在的这栋楼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位置也比较偏,即使是这样,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这种老公寓的房价也高得普通人承受不起。要不是前任房主全家移民海外,急着出售房子又不差钱,魏宁深不会以正常价格的一半买到这公寓。 这栋楼房已经二十多年了,所以线路老化很正常。以前遇到雷雨天还不时跳电。 可能他真的敏感了。魏宁深摇了摇头,将之前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掉。他站起身,想要和物业反应一下。就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原本待机状态的电视亮了起来。 魏宁深装的是网络电视,但是此时电视屏幕上却满是雪花,还发出嘶嘶的声响。魏宁深觉得全身发凉,原本已经平缓下来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了起来。他拿起遥控拼命按红色的待机键,只是电视机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冲向拖线板,将电视的插头从拖线板里拔了出来。只是,嘶嘶的声响却没如预料中那样停下来。魏宁深僵着身体转头看向电视屏幕,即使没有插插头,电视依旧亮着,还是雪花的画面。 魏宁深倒退着远离电视。他不想看到电视,只是他的视线像是不受他的控制,他心里越不想看到电视,他的目光却越是牢牢黏在电视上。 他退至门口,想要开门离开。但是门却像是所住了一般,任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打开。 忽然,电视跳动了一下。满屏幕的雪花消失了,屏幕恢复成了黑色。魏宁深的心却没有放下来。果不其然,屏幕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滴红色的液体,像是血不小心滴在屏幕上。紧接着,就像划破了伤口,那一滴血越来越大,由一点铺开,扩散至整个屏幕,最后,电视上就是满屏幕的红色。电视发出的嘈杂声响越来越大,屏幕飞快跳动着,最后,红色也消失不见,紧接着画面出现。 这一看,把魏宁深吓得彻底呆掉了!画面赫然就是他之前抄近道的那条小巷,画面的内容就是刚才那一队丧葬队,棺材前黑色的“奠”字随着丧葬队的走近越来越大。 原本嘶嘶的嘈杂声也逐渐消失,最后完全静默,画面里的队伍有序的走着,就像默片一般。 但是,过了一会儿,电视里传来沉沉的低颂: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 那分明就是刚才他听到的招魂曲! 魏宁深拼命踢打那扇门,只是防盗门此时成了囚笼的锁将魏宁深困死在这座公寓里。 电视里,低颂着的招魂曲依旧飘进他的耳里,即使他捂住耳朵。魏宁深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他冲到厨房,从刀具套件里抽出磨刀棒然后走到电视前,用磨刀棒对着电视屏幕狠命地捣砸,蛛网一样的裂痕布满屏幕,但是电视上的画面依旧没有消失。招魂曲也依旧游魂一样从声道飘出。 魏宁深不要命的戳着电视屏幕,带着每一下都想把电视凿穿的狠劲。电视屏幕终于彻底黑了下来,但是那招魂曲却一遍又一遍低低吟诵着。魏宁深对着声道的方向再次狠狠捣着,最终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体力稍稍恢复,才从地上踉跄着站了起来。他走路依旧有些摇摆,刚才疯狂的捣砸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所以此时他连走路都有些勉强。他走到吧台前,想给自己再冲一杯咖啡。他拿着咖啡包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在将咖啡粉倒入茶杯的时候,有些粉末不小心被撒了在外面。 第33章 血色冥婚(2) 正当他准备拿起电水壶想冲咖啡时,公寓里所有的灯全部熄灭!魏宁深第一反应就是冲向门口,他对着门乱踢,手焦急的转着把手。最后,他终于打开了门。他冲出公寓后发现原本彻夜亮着的走廊的节能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熄灭。他看向窗外,发现其他楼里的灯全部亮着,显然不是停电。 他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接着手机微弱的亮光,他看清楼道,就扶着扶手飞快朝下走去。他本在五楼,因为恐惧,所以也没有数楼层,就一直顺着楼梯跑。他跑了很久,跑得气喘吁吁,直到他感到不对劲。他终于停了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着向楼层的标志——5f! 他不信邪的又开始朝上走,走了四层再次看楼层标志,依旧是5f!魏宁深急促地喘着气,一方面是因为体力的消耗,一方面是内心的紧张。休息了一会儿,他又朝下走,默数到五层,他再次看向楼层标志,依旧是5f!他觉得他的理智正趋于崩溃状态! 他忽然想起以前外婆无意中说到的方法。他对着半空中吐了一口唾沫,狠狠道:“滚开!” 然后再试着向下跑去,当他跑了五层之后,发现一楼单元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然后拉开大门走到楼前的广场前。四周路灯明亮,让从黑暗中逃离的魏宁深觉得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他看着四周林立的大楼,发现每栋大楼都灯火通明,就算是他公寓所在的大楼也不例外。但是他所在的五楼却黑漆漆一片,在一片灯火中显得怪异且格格不入。 即使现在他成功离开了五楼,他依然心有余悸。所以拿出电话,拨通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章元洲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电话另一头人的声音还没有响起,倒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以及人潮疯喊的声音率先通过手机信号传了过来。不用说,一定是章元洲那花花公子正在酒吧泡妞。 “喂,章子,是我。”魏宁深开口道。 “小艾,等爷一会儿,我先接个电话。”电话另一头先传来一阵调笑声,然后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显然是章元洲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喂,阿宁,有事快讲,哥们儿忙着呢,今天泡到一个妞,太正点了。”章元洲的声音带着意犹未尽。 魏宁深很少会打扰章元洲的夜生活,但是此时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根本就无法保持理智。 “章子,我遇到一些事情。”魏宁深的声音很急促,他换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公寓不能呆了,想在你那边留宿一夜。” 章元洲和魏宁深从高中起就是死党,大学也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七年基本天天混一起。所以他太了解魏宁深了,如果不是遇到特别的事,魏宁深根本就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所以他原本有些吊儿郎当的语气也开始正经起来,“好,你等着,我马上去接你。” 魏宁深挂了电话,就坐在广场上给公众休息的木长椅上。他根本就不敢离开有光的地方。他上方就是一根很高的海鸥型路灯,灯光是柔和的米黄色。最近小区开始重视硬件设施,让小区住户们交了一笔不菲的物业费,说是改造小区环境。这路灯就是最近才换的新的路灯。原本的路灯是老式路灯,亮起来是深黄的光,塑料外壳都老化了,外观笨重。 就在他等章元洲来接他的时候,头等的路灯也急闪了两下。魏宁深抬头看向头等的路灯,却发现新的路灯灯罩开始松动地向下坠。他快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就在他离开原来位置的一瞬,松动的灯罩就飞速向下砸去,最后砸到的位置就刚好是魏宁深刚才坐的地方。 魏宁深赶紧走到广场中央,确保头顶没有任何东西。章元洲找到魏宁深的时候,发现魏宁深正孤零零的缩在广场中央,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章元洲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魏宁深,只觉得心疼。 “阿宁。”章元洲快步走向前,抱了一下魏宁深,“没事了,和我回去。” 魏宁深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坐进车里,魏宁深有些脱力的全身靠在车椅背上。章元洲见状,就扔给他一瓶小瓶黑方,“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魏宁深面色发白,笑得有些勉强,“谢啦。”说完就拧开盖子像是灌开水一样一会儿就将瓶里的酒全部喝光。他将瓶子扔在舱里,然后瞧着窗外的景色发愣。章元洲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看进外面的景色。 他叹了一口气,认识魏宁深这么久,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阿宁。他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现在魏宁深想要静一会儿,所以也没有开口问他,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的痛处。章元洲发动车,踩着油门就朝着他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魏宁深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章元洲余光观察到,魏宁深的脸色一直很差。 将魏宁深带到家,章元洲就从酒架上拿出酒递给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哥们儿说说。别闷出病来。” 魏宁深将瓶盖拧开扔在桌上,狠狠灌了一口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我……”他犹豫了一下。他的经历实在是太诡异了,说出去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以前的魏宁深和章元洲一样是无神论者。要不是今天遇到这种事,别人同他说,估计他也就当个笑话听听,过后就忘。 见魏宁深犹豫,章元洲也不催。看魏宁深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被吓得狠了。 魏宁深的眼里满是挣扎。但是他觉得如果他不说,他会疯掉的。他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因为动作用力,瓶口的酒有些从嘴边滑下,洒在衬衫领口上。他觉得很不舒服,就一把撕开衬衫的领口,两颗衬衫扣被绷落,滚落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章元洲看着魏宁深的动作,目光顺着魏宁深的手落在了魏宁深的锁骨上。魏宁深的锁骨很优美,有一种一般男人很少有的雅致的感觉。 章元洲第一次见到魏宁深的时候,他就觉得魏宁深身上有一种特殊清奇气质,至于那气质是什么,他能感受到,却无法描绘出。只是这种气质也仅限于魏宁深不说话的时候,魏宁深一旦开口说话,那那种气质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魏宁深长得很文雅,但是性格却是糙爷们儿性格。用章元洲的话讲,就是白瞎了一副好样貌。这样貌赐给魏宁深,那是暴殄天物。 魏宁深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头对上章元洲的眼睛,“其实如果不是我遇到,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章元洲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魏宁深再次灌了一口酒,才开口将今晚遇到的事情完完整整同章元洲讲了。 章元洲听了魏宁深的话并不是很相信,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他了解魏宁深,魏宁深也是无神论者,即使是开玩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你不相信,是吗?”魏宁深也同样了解章元洲,看见章元洲的表情就能猜出章元洲的心里活动,“我也希望这不过是一个荒谬的梦,醒来就什么都好了。”他又拿起桌上的酒,咕咚咕咚灌了一半。魏宁深又拉着章元洲唠叨半天。章元洲有些无奈的陪着魏宁深胡扯。他知道魏宁深是醉了,否则他的话不会这么多。 最后魏宁深彻底支撑不住,一头栽在桌子上没了动响。章元洲无法,只能扛着魏宁深到客房。魏宁深很神奇的在床上滚了一圈,顺带卷了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章元洲想给他好好盖个被子,只是被子被他卷得严严实实根本拉不动,章元洲无法,只能熄了灯关上门。 魏宁深其实睡得很不踏实,他的眼球拼命转动,脸上也是挣扎之色,像是陷在梦里,想要醒来,却无法醒来。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低低的声音即使是在梦境也如影随形,温柔而低沉。 “汝何不归来?” 第34章 血色冥婚(3) 但是那一声似叹非叹的声音在那一句话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过。随后一阵阴冷的薄雾弥漫开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带着刻毒的怨恨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他看。 “啊!”魏宁深梦中大喊了一声,随即惊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额头冷汗密布。当他看清周围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噩梦。因为是酒后醒来,魏宁深觉得口干舌燥。他拧开台灯,下了床,起热水壶接了水按下按钮准备烧水喝。 电水壶烧水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清晰。魏宁深拉开椅子坐在桌前等睡烧开。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耐,拿起桌上的瓷杯,拉开窗帘看向窗外。但是在看向窗外的一瞬,手里的瓷杯因为惊吓而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落地声。 窗外一双血色的狠厉双眼带着恶意的光狠狠地与魏宁深的眸子对了正着!那双眼睛和梦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魏宁深别过脸,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当他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之看到窗外隐隐的树影,而那悬在半空中的红色双瞳已消失不见。风从半开的窗户中钻入,轻轻吹动米色的纱帘,窗外月色明亮,电水壶的水翻滚着。刚才那双带着恶意的眸子仿佛只是魏宁深的一个错觉。 但是魏宁深却再也不想在这个房间呆下去了。他冲出房门,就跑到主卧的房门前开了门就进了主卧。 他用力摇醒躺在床上还在打鼾章元洲。章元洲睡眼朦胧的睁开眼,他又揉了揉眼睛,看到站在他床头在黑夜中直直盯着他看的魏宁深,吓了一跳,差一点就蹦起来。当他看清魏宁深的时候,气得伸手拉过枕头朝魏宁深砸去,骂骂咧咧地开了灯,“卧槽!你个死阿宁!半夜不睡觉跑到爷床前装什么鬼。吓死爷了!” 魏宁深接住枕头,然后回扔给章元洲,然后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甩了拖鞋就朝着床上钻。 被挤到一边的章元洲愣愣地看着魏宁深,回过神,嘴里嘟囔着:“妈的,你这小子反了!” 魏宁深没有理他,只是将被子拉到头顶,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被卷走被子的章元洲抱着枕头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将枕头扔到一边,用力推了推缩在被子里装死的魏宁深,“喂!你这小子三更半夜发什么神经。” 魏宁深没有回答他,继续一动不动装死。 “喂,你这死小子不说爷就换房睡不陪你了。”章元洲跨过魏宁深,下了床作势要走。一只手悄无声息伸出来,拽住章元洲的左手不让他离开。 章元洲想甩开那只手,但是他怎么用力都甩不开。他转过身,对着那团被子无奈地说:“魏宁深同志,你既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让爷离开,到底是几个意思?” 见魏宁深仍是一声不吭。章元洲伸出空闲的右手,推了推那团被子:“没事装什么死,开口说话。” 最终,章元洲觉得他的耐性都快被魏宁深给耗尽了,就伸出手猛地掀开捂在魏宁深脸上的被子,借着灯光,看到魏宁深。只是他看清魏宁深的脸的时候,楞了一下。 此时的魏宁深脸色惨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就连眼神都有些愣怔。 章元洲神色严肃了起来,“阿宁,怎么了?” 魏宁深终于有些反应,他的声音有些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章元洲坐在床头,“阿宁,是不是因为最近加班,所以压力大产生的错觉。” “不可能!”魏宁深摇了摇头,“以前比这个压力还大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情况。” “而且——”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种感觉,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章元洲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他也束手无策,魏宁深一口咬定他撞见了什么东西。而章元洲觉得,估计是他在下班的时候撞见那诡异的丧葬队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会有错觉。 仿佛看出章元洲的不信,魏宁深也没有试图多解释。他了解章元洲,就像章元洲了解他一样。他说再多,章元洲也只会当是错觉。 魏宁深的目光缓缓转向章元洲,嘴动了动,“要是有一天我忽然不见了,那一定是我死了。” 章元洲听到他一句话,气得一巴掌拍在魏宁深肚子上,“瞎说什么呢,哥们儿我信总行了吧。说什么丧气话。” 魏宁深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不是瞎说。我有预感……” 话还没说话,就再一次被章元洲给忍无可忍地拍了,“闭嘴!” 魏宁深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章元洲看着这样的魏宁深,忽然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一个不留神魏宁深就会消失了一样。但是他甩了甩头,将这种感觉甩开,他一定是受到魏宁深那厮的影响。 “好了,看在你受惊的份上,哥们儿今晚就陪你睡了。”章元洲跨上床,在魏宁深边上躺下,嘴里警告说,“别对哥们儿动手动脚,否则踢你下床。” 魏宁深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又一个人躺在他身边,他感觉刚刚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些。 很快,章元洲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而魏宁深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没有关灯,睁着眼睛,目光落在上方的天花板上。 时间盯久了,他的目光也有些模糊了起来。空间似乎在慢慢扭曲。魏宁深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天花板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没有刚才逐渐扭曲的感觉。 寂静的深夜,床头的小闹钟走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像是在记录生命的流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魏宁深眼前又一次模糊了起来。空间再一次慢慢扭曲着,就连吊顶浮雕的花纹也开始浮动起来。魏宁深转过身,闭上眼没有再看。 他不想考虑这是幻觉还是真实,如果是真的,就过来弄死他吧。 一夜无眠…… 章元洲醒了过来,首先对上的就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靠,你一个晚上没睡啊。” 魏宁深点了点头。 “晚上做贼去了?”章元洲问道。 “睡不着。”魏宁深的声音有些哑。 “那你不一会儿觉吧。”章元洲爬起来,下床开始穿衣服,趁空回过头对魏宁深说道。 魏宁深也下了床,“睡不着,而且我还要上班。” “都成这样了,你请个假吧。”章元洲不放心道。 魏宁深摇了摇头,“我还要混饭吃呢。” “但是你这样行吗?”章元洲担忧地说。 “我没事。”魏宁深昨天晚上就没有换衣服,所以身上的一套还是昨天的。魏宁深也没有换洗的衣服在章元洲家。他低头看着已经皱了的衬衫,不满地皱了皱眉。 章元洲见状,说道:“你换我的衬衫吧,反正我们身材也差不多。” 魏宁深点了点头。章元洲拿出一件新的衬衫,一脸心痛的表情,“前几天才买的,v家限量款。” 魏宁深一点都没看他的表情,接过衬衫拆了包装就把旧衬衫换了下来。 整理清爽后就离开了章元洲的家。不理会远远飘来的章元洲不满的抱怨,“用过就扔,真是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 回到公司,魏宁深坐在办公室前,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打开电脑电脑没有反应。魏宁深又按了一下主机的键,依旧没有反应。魏宁深反复按键,都没有一点动静。魏宁深有些烦躁狠踢了一下主机,屏幕忽然亮了亮。他再一次按了开关,这回电脑正常开机了。 但是在正常桌面出现十秒之后,屏幕又一次黑了下去。魏宁深踹了一脚电脑,发怒道:“晦气!什么事情都不顺。” 主机晃了两下,显示屏再一次亮了起来。但是桌面却不是魏宁深平时熟悉的桌面。纯黑的桌面,红色的字一个一个蹦了出来:吾、在、阿、鼻、地、狱、等、尔 九个字越来越大,很快占据占据整个屏幕,然后像蜡融化一样融落下来。 啪—— 一声爆裂的响声,主机发出一阵浓烟,整个主机烧了起来。 魏宁深赶快离开了桌子,切断了电脑电源。办公室注意到了魏宁深这边的情况,骚动过后有人拿起湿的衣服盖在了主机上,火被盖灭。 同事七嘴八舌的安慰起脸色苍白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魏宁深。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所以人的目光都朝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西装笔挺,俊朗的面容,目光冷漠犀利。 部门经理看到来人,有些头疼。什么时候出乱子不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正好被新上任的总经理给看到。 “裴总。”他走上前,其他围着魏宁深的员工也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硬着头皮对上裴炎华冷厉目光的部门经理觉得压力山大,但是不得不接受,“是小魏的电脑突然起火了。所以办公室有些骚动。” 裴炎华是董事长唯一的儿子,据说当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高中的时候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就是不好好学习,几乎被学校劝退。最后被董事长给绑着送去国外。 据说在国外也不省心,专门和华人混一起,夜店派对寻欢作乐,连英语都说不顺溜。 但是董事长最近两年颇为得意。这个让他头疼的儿子车祸昏迷醒来之后忽然像换了一个人,大学提前一年就修满学分毕业,美国分公司在他手上上升了百分之三十的业绩。 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董事长想让他接手总公司,所以让他先练手。部门经理也是第一次接触裴炎华,却发现眼前这个人气势比董事长还盛,站在他旁边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小魏?”裴炎华的目光落在仍站着的魏宁深身上,幽深的眼眸深处微微一动。 第35章 血色冥婚(4) “裴总,其实小魏平时工作挺出色的,这次真的是一个例外。”部门经理是魏宁深的师傅,当年魏宁深初进公司的时候就是他带的。所以这次见魏宁深初次在新总经理面前就留下了不好的影响,不由得替他解释了一下。 “嗯。”裴炎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是落在魏宁深身上。 部门经理见状,对魏宁深是爱莫能助。 “魏宁深,来我办公室。”说完,裴炎华就转身离开。 裴炎华的离开使得气氛冰冻的办公室迅速解冻,气氛又活络了起来。所有同事都朝着仍站着的魏宁深投去同情的眼神。 但是魏宁深的脑电波显然不是和他们同一频道,他在想那个裴总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他和裴炎华的距离很远,除非裴炎华是超人,否则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到他的工号牌。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新任总经理熟知公司每一个部门的员工。但是总公司近万人,魏宁深不觉得日理万机的领导能记住他一个小小的基层员工。 部门经理看着真在出神的魏宁深,以为魏宁深是紧张了,就走上前,安抚似的拍了拍的肩膀,但是说出的话却让魏宁深吐血,“小魏啊,咳,你自求多福。”据美国分公司反馈,这位裴总是出了名的严厉要求高,几乎是按机器人的标准要求员工。所以这次算是魏宁深倒霉,居然在裴总新上任的第一天就出现这样的差池。计算机起火,这种低概率的事情居然会被魏宁深给碰到…… 同事a凑上来,盯着魏宁深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小魏啊,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恐有血光之灾!而且你这两天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同事a在部门里是出了名的神神叨叨。最大的爱好就是兜售他爷爷的圣水和符箓。据他称他爷爷是茅山上清派弟子,专攻符箓。如今茅山九霄万福宫那个符箓宫里写符箓的就是他爷爷。其他同事也只当笑话听听,如今寺庙道观有多少是真和尚道士,都是骗人钱财的。 曾有同事打趣同事a说既然他爷爷是道士,他是打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同事a一脸不屑道他爷爷所在的是上清派属于正一派,正一派道士能娶妻生子,讲清修的那是全真派弟子。他们这些俗人连道门基本常识都不懂还质疑他爷爷。 魏宁深原本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对于同事a的话也只是当笑话听听。但是这次听见这话,他忽然用力抓住同事a的手,眼里因为没有睡好而充斥着红血丝,“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魏宁深一副死鬼样,还用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同事a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自得道:“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说完他走回办公桌拉出第二的抽屉,只见半抽屉的小玻璃瓶,里面都装着浮满烟灰的水。而另一半则塞满了符箓,黄色的纸红色朱砂的字,鬼画符一样看不懂内容。他抽出一张黄色符箓,然后又走回魏宁深身边,食指中指夹着符箓在魏宁深中间晃了晃,“喏,给你。有了这个法宝,那东西绝对不敢近身。” 魏宁深将符箓从同事a手里抽出,面无表情地将符纸给塞进了裤袋。 同事a食指晃了晃,“咳咳,随缘随缘。” 魏宁深将一张红色的毛爷爷拍在了同事a的掌心。 同事a笑容满面,“小魏你真是客气。”说完毫不客气的将毛爷爷给塞进口袋。这是他在公司卖掉的第一张符纸。 魏宁深扫了一圈办公室,发现那个告诉他从那条小巷抄近道的同事并不在。他还想胖揍那个新同事一顿呢。就有些奇怪地问经理:“师父,那个徐鑫怎么没上班?” “徐鑫?哪个徐鑫?”经理莫名其妙地说。 “就是昨天新来的实习生啊。”魏宁深一脸您老年痴呆地表情对着这经理。 经理被魏宁深表情气得哭笑不得,啪的拍了一下魏宁深的后脑勺,“我们部门最近根本就没收实习生!” 魏宁深在听到经理这句话的时候背后倏然一凉。 那昨天那个告诉他这条小巷的人究竟是谁! 看到魏宁深发呆,经理觉得他真是栽在他这个呆徒弟手里了,好心提醒道:“裴总让你去他的办公室呢。快去,别让裴总对你的印象更差。” 魏宁深点了点头,连办公桌都没有收拾就直接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穿过环廊,他走到一扇雕龙铜门前,再次确认了门牌上的字,才按了一下门铃。在他按下门铃的一瞬,门也瞬间开锁了,仿佛专程在等魏宁深似的。 魏宁深站在门口,对着办公桌后面的人问道:“裴总,我能进来吗?” 裴炎华签好一份文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魏宁深,开口道:“进来。”他的声音冷肃低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魏宁深走了进来,在办公桌前停下。裴炎华没有开口,魏宁深也不打算开口。 裴炎华扣上手中的签字笔,目光落在魏宁深的脸上,深邃犀利的目光即使是脸皮厚的魏宁深也有点受不住。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试图躲开那道目光。 但是裴炎华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一个冷淡的声音传至魏宁深的耳朵里:“脸转过来。” 魏宁深有些自暴自弃地转过脸,有着裴炎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脸上。 终于,魏宁深沉不住气,问道:“裴总,您喊我过来究竟是为什么?”魏宁深已经快被昨天的事情给逼疯了,所以他现在耐心差得很。大不了辞职走人!魏宁深已经不想顾及这些了。 出乎魏宁深的意料,这个看起来严厉冷酷的裴总被魏宁深这么冲撞居然没有勃然大怒。他低笑起来,“你想知道?” “当然。”魏宁深原本想说废话的,但是这两个字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裴炎华没有立即回答他。 “如果是因为电脑的原因,我愿意赔。”魏宁深道。其实这电脑出问题并不关魏宁深的事情,也不需要魏宁深来赔偿。但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裴炎华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走向魏宁深。魏宁深看着越来越近的裴炎华,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然后裴炎华却不给他躲的机会,他走上前,拥住魏宁深,在他耳边轻道:“终于找到你了,阿宁。” 魏宁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懵,待回过神,他狠狠推了一下裴炎华,想要推开他,但是却发现裴炎华就像一个铁人一样牢牢圈住他,根本就挣扎不能。 “裴总,请自重!”魏宁深大声道。 裴炎华的笑声低沉且带着一股子冷意,“阿宁,为何要忘了一切?” 魏宁深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裴总,我们认识吗?” 裴炎华放开魏宁深,“我们,当然认识。” 魏宁深觉得有些好笑,“裴总,我从来没失忆过。” 裴炎华坐回了座位,双膝交叠,手放在膝头,背靠着椅背:“不,阿宁,你全忘干净了。” 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自己要爆发的脾气。他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看上去正常的神经病。 “裴总,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离开了。”魏宁深说道。 裴炎华漆黑的眸子暗不见底,俊朗的面容就连一个表情都啬于给予,只余冷漠。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走吧。”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魏宁深的幻觉。 魏宁深暗自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气派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所有人的脑袋就齐刷刷地看向魏宁深,同情的眼神不断落在魏宁深身上,“裴总没把你怎么样吧,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大伙儿七嘴八舌道。 魏宁深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和我谈谈人生而已。” 大家一副懂了的表情,同情更深。只觉得魏宁深的确倒霉催的,遇到计算机着火这种事情不说,居然还会被新任领导撞见。 魏宁深宁愿让同事知道他被裴总给训了,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真实情况。就连他本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更别说其他人了。 总经理办公室,裴炎华原本就冷肃的脸在魏宁深离去之后更加冷厉。明知道魏宁深忘记一切并不怪他,只是—— 裴炎华目光冷然地看着桌上骏马木雕,唇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容,“明明做不到,又何必说出口。我却只是当了真——” 我只是回来取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而你也早已经承诺于我。所以,我回来了。而你,已经没有选择。 办公室的魏宁深忽然莫名打了一个激灵。遇到裴炎华,他总觉得心有些慌,所以即使这份工作待遇不错,同事相处也融洽,他却有了辞职的想法。 第36章 血色冥婚(5)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魏宁深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公司。但是出了公司的门,他却不知道去哪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经过昨天的惊魂,他却一点也不想回那个让他到现在都惊魂未定的公寓。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却骚扰章元洲。 他拨了电话给章元洲,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只是电话另一头非常嘈杂。显然,章大公子此时仍在酒吧寻欢作乐。 “章子,今晚再收留我一夜吧。”魏宁深说道。 电话另一头的章元洲很爽快地答应了,捏着嗓子一副小弱受状道,“行啊。不过不准对我动手动脚,我得为我的女友守身。” “滚。”不理会不着调的章元洲,魏宁深只吐了一个字。 挂了电话,魏宁深只觉得背后一寒,似乎像是被什么盯住了后背似的。魏宁深朝身后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将手机塞进口袋,然后骑着小电瓶就离开了公司门口。 在魏宁深离开公司门口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坐在驾驶座上的裴炎华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宁深离去的背影,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子深处隐隐带着血光。直到魏宁深的的背影湮没在人群中,裴炎华才踩着油门驱车离开。 车骑到一半,魏宁深才想到现在章元洲应该不在家,从刚才通话章元洲的背景音中可以推测出章元洲此时一定是在酒吧。魏宁深和章元洲认识七八年,熟知章元洲那厮本性,不泡酒吧不泡妞不能活。所以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章元洲的电话问道:“章子,你现在在哪里?” “在‘迷药’。”章元洲道。 “什么?”魏宁深以为他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你究竟在哪里?” “‘迷药’啊。”章元洲说道,“这里能有多少个‘迷药’啊,当然就是那一家啦。” 魏宁深是知道“迷药”的。“迷药”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同.性.恋酒吧。魏宁深是一个深柜,他天生是同,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隐隐觉察出自己的性取向。魏宁深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那里人的思想趋向于传统,所以根本就无法接受同性.恋。 魏宁深毕业之后选择留在这座城市没有回家乡,一方面是这里经济发达更有利于未来发展,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魏宁深父母在魏宁深毕业之后就为他的婚事发愁,见他从大学到工作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一直张罗这给他相亲。魏宁深每次回去都会被压着相亲。这让魏宁深每次回去都觉得很是煎熬,所以他虽然电话没少打,只是能不回去他就尽量不回去了。 同一个城市,同.性.恋的圈子很小。所以魏宁深大学时候有段时间也光顾“迷药”,但是很快就厌倦了吧里浮躁的气氛。他想找一个能相互扶持的爱人,只是圈子里大多数的人却只是沉迷留恋于*欢愉。 “你在‘迷药’干嘛?”因为吃惊,魏宁深的声音略有些大。虽然魏宁深是个同,但是章元洲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最喜欢胸大肤白腿长的妹子。章元洲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吧泡妞。但是他去的酒吧都是正常的酒吧,从来不会光顾同.性.恋吧。章元洲知道魏宁深是个同,也知道魏宁深有段时间常去“迷药”。但是章元洲却从来不和魏宁深一起去“迷药”。 “好奇嘛。”章元洲笑道,“阿宁,要不你也过来喝一杯。” “好吧。”魏宁深有些无奈道。即使魏宁深不想去,依照章元洲的秉性,没有两三个小时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魏宁深将小电瓶掉了一个头,就朝着“迷药”开去。 此时的“迷药”气氛异常的high,舞台中央一个画着浓妆的男人正扭着腰妖娆地跳着钢管舞。 “小阿宁,你终于来啦。”章元洲长臂一伸,热情地勾住魏宁深的腰。周围人一副了然的表情让魏宁深很是无语。他甩开章元洲的手,“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章元洲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最近这里来了一个极品大美人。所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美法。” 魏宁深看着舞台上那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挑着钢管舞的娘c,皱了皱眉:“这就是你所说的极品大美人?我看你活塞运动做多了,所以身体虚弱,导致眼神不好。” 章元洲怪叫了一声:“死阿宁!居然这样埋汰你哥哥,简直是大逆不道!再说了,哥们儿我眼神再不好也没瞎到这种地步。”说着他又凑到魏宁深耳边,“这不过是开场热身,美人儿是压轴的。据说长得那个叫……啧啧……国色天香。” “是吗?”魏宁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章元洲。 章元洲被魏宁深怀疑的目光给伤得玻璃心碎了一地,“哥们儿什么时候做过不靠谱得事情!” “很多时候。”魏宁深一本正经道。 章元洲面色铁青咬牙道:“切,要不是听说这美人儿长得那个叫绝色,你以为我会舍了我新泡到的大胸妞儿来这里看一个男人。” “这个我倒是信你的。”魏宁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章元洲真想给这人一拳头,这是有求于人该有的态度吗?等会儿回去还得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对他这个主人家这么不客气! “现在那美人儿出场还早呢,我们先去喝一杯。”章元洲真诚地建议道。 “嗯?”魏宁深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刚才章元洲还看钢管舞看得有滋有味。这会儿居然一脸踩了狗屎的便秘样。章元洲额角青筋直跳,最后忍无可忍反手抓住那只摸他屁股的手,“妈的,你找死啊,是不是!” 魏宁深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一向以调戏别人为乐的章大少居然会被人调戏。 那个小个子小少年显然没被章元洲快喷火的表情给惊到,吹了一声口哨,抛了一个媚眼,由衷赞美道:“哥哥,你屁股长得真性.感,我们出去来一发。” “滚!”章元洲低吼道。 “切!装什么正经。你正经还来这里干嘛?虚伪!”小少年冷哼一声,就继续找下一个目标。 魏宁深看着这一出戏,不厚道得笑出了声。 “不准笑!”章元洲拉着魏宁深,就远离了舞池在吧台边坐下。大多数都在舞池那边,所以吧台区很清净。 魏宁深夹了两块冰放入玻璃杯中,然后给自己倒满酒,“我想辞职。” “怎么会突然想到辞职?”章元洲本来酒都送到嘴里了,又把杯子放了下来。作为魏宁深的死党,他当然知道魏宁深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专业对口,同事友善,薪水又高。 “突然不想干了呗。”魏宁深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容。 “你别笑了,笑得真难看。”章元洲说道。 “哦。”魏宁深从善如流的不笑了。 章元洲觉得自己快被魏宁深给气死了,“给我老实说,为什么突然想辞职了?” 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开口,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得杯子。杯子里面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着清冽的光。魏宁深伸出食指抵着杯子轻轻向前推着,“今天公司来了一个新上任的总经理。” “他因为你长得帅,找你麻烦了?”章元洲猜测道。 “不是。”魏宁深认真回答道,“他比我长得帅。” 章元洲快被魏宁深的不着调给气死了。他是为了谁才故意调节氛围的。这小子倒是一点不领情还处处让他心塞。 章元洲狠狠灌了一口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按捺住自己想揍人的心。 魏宁深也慢慢喝了一口酒,尽管不远处是喧嚣的人群,但是那份热闹似乎感染不了他。他放下酒杯,“那个新来的总经理,他……有点不对劲。” 这回章元洲是来了精神,“哪里不对劲?” “就是觉得怪怪的。”魏宁深没有同章元洲说今天上班时在总经理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总觉得他很危险。” 这是魏宁深的实话。裴炎华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复杂。他害怕见到这个人,但是心里又隐秘地想要靠近这个人。 “危险?”章元洲有些诧异。魏宁深是一个粗神经,除了这两天因为那个神秘的丧葬队受到了一些惊吓,以前那是一个看鬼片都会笑出声的主儿。能让魏宁深说出这样的话,章元洲倒是对这个裴炎华好奇了起来。 “直觉。”魏宁深又喝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杯里的酒有些许溅落在外面。 章元洲还想说什么,忽然舞池那边骚动了起来。章元洲眼睛一亮,“估计是那个美人儿出来了。走,我们去看看。”说完拉起魏宁深就朝舞池那边挤。 第37章 血色冥婚(6) 此时的舞池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章元洲拉着魏宁深一路挤,在收获众多白眼和脚印之后终于挤到了舞池最前面。 此时舞台上方灯全部暗了下去。然后聚光灯打在了舞池中央。飘渺的古乐响起,同吧里平时劲爆的潮流音乐完全不一样。随着音乐响起,一个人影缓缓自舞台中央升起。最终出现众人面前。 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舞池里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本人声嘈杂的舞台只有古筝淙淙的声音流淌。 如瀑的黑发,一身红色的宽袖长袍,雪肤红唇,媚眼如丝。魅惑众生的长相,如果不是衣襟半敞露出大片胸膛,没有人会觉得这人是一个男人。 那人看着台下众人如狼似虎地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他站起身。因为动作,原本就大敞的衣襟更是顺着肩头滑落下来,黑发半遮在肩膀上,似露非露却更显香艳。 飘渺空灵的乐声忽然一转,变得柔糜缱绻起来。那人开始跳舞,身段腰肢比女人更加柔媚柔软。 在舞蹈结束之后,众人才回过神,然后纷纷鼓掌,嘴里喊道:“再来再来。” 那人食指抵唇,然后轻笑道:“只一曲。”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在台下某一处停住,点漆半的黑眸暗光一闪而逝。然后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下台,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道,但是渴望的眼神却落在他身上。 “迷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舞台上的表演者有权力在台下选一个观众共度一夜,而那个观众则不能拒绝。否则就会上“迷药”的黑名单,以后再也进不了“迷药”的大门。 章元洲看美人表演看得眼睛都直了。而魏宁深则觉得有些不对劲。舞台上那个人完全不像这个时代出来的人,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诡异,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用胳膊碰了碰正对着美人流口水章元洲,皱眉道:“收起你的口水!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章元洲抹了一下嘴边的口水,不耐烦地甩甩手,“去去去,别打扰我看美人。你看你老板不对劲,看美人也不对劲。估计是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 魏宁深用一种没救的眼神看着章元洲,叹了一口气,“你不走,我先回去。” 他宁愿回去呆他那间闹鬼的公寓也不愿意在这里了。但是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章元洲一把拉住他,“等一下,等看完舞再回去。你那里不是有问题吗?” 魏宁深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章元洲居然还有脑子想他的事情。 看着那人朝着他们方向走了过来。章元洲却拉了拉魏宁深,说道:“我们走吧。” 魏宁深满脸惊奇,问道:“难道你不希望与美人*一度吗?” 章元洲满脸黑线:“我只是纯粹欣赏他那张脸,我还是喜欢抱着女人睡。硬邦邦的男人我可消受不起。” 魏宁深笑了起来:“我看你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美人身上,还以为你迫不及待呢。” 章元洲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坏笑道:“小阿宁是吃错了吗?放心,我和你是什么感情,即使我的眼里都是美人,我的心里却只有你一个。” 魏宁深送了个白眼给洋洋自得的章元洲一眼,然后准备同章元洲一起离开“迷药”。 但是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那人却已走到他们身边。顿时,魏宁深和章元洲就被众多嫉妒的目光包围。 那人转向魏宁深,艳红的唇,嘴角挑出一缕微笑,妖冶妍丽的脸因为这个笑容更显艳光四射。 “我找了你很久。”那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魏宁深和章元洲都有些莫名。 “我不认识你。”魏宁深硬邦邦得回答道。从那人一开始亮相的时候,魏宁深直觉那人太违和。 那人对魏宁深有些无理的反应不以为意,他冰凉而修长的手指托起魏宁深的下巴,然后在魏宁深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艳丽如花瓣的唇就印上了魏宁深的唇,然后松开魏宁深的下巴,似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你看,这不就认识了吗?” 魏宁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拉起章元洲,就朝门口走去。背后传来众人的嘘声,觉得魏宁深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人叫嚣着要让“迷药”对那两个不识好歹的人永久拉黑。 那人并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被抛弃的恼羞成怒,只是目光奇异地看着魏宁深离去。 魏宁深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追着他,让他如芒在背。在离开“迷药”大门之后,那目光被门阻断,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到魏宁深放松下来,章元洲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哟,小阿宁,艳福不浅。要不是哥们儿我不好这一口,连我都要嫉妒你了。这大美人真是生平仅见。估计也只有那个京剧频道的秦缘能和他媲美了,不过秦缘没有那股骚.媚劲。”说完猥琐地朝魏宁深挤了挤眼睛。 魏宁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赏了他一记栗暴。 章元洲喃喃自语:“唉,这年头,说个真话都如此艰难。” 魏宁深已经不想和他说什么了,他径直朝着他停放小电瓶的方向走去。 章元洲见状,就说:“要不今晚你坐我的车回去,明天再来拿回你的车?” 魏宁深摇了摇头,说:“明天我还要上班。” “没事,我送你。”章元洲豪气道。 “你起得来吗?”魏宁深怀疑地看着他。 “今天早上不就赶上了吗?”章元洲底气不足道。章元洲现在在他父亲公司上班。不过他只能说是挂在他父亲公司名下混日子,所以每天睡到自然醒,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一般他要到九、十点才起来。而今天早上则有些特殊,他因为担心魏宁深而醒得有些早,打破了他的早起记录。 “看你的表情,我觉得我还是骑电瓶车比较保险一点。”魏宁深谨慎道。 “好吧。”显然,章元洲对自己本性太了解,所以也没有勉强魏宁深,只是叮嘱道,“路上小心。” 魏宁深点了点头,章元洲才拿出钥匙朝着他的车位走去。 章元洲开着车,在离去之前仍是不放心道:“路上小心点啊。我不会嫌你慢而锁门的,所以不用急。” “知道了。”魏宁深应了一声。 章元洲在得到准确答复之后才踩油门离去。 魏宁深也推出了小电瓶,准备离去。但是他却发现他遇上了和昨天一样的状况,无论怎么扭动手柄,小电瓶就像放光电一样纹丝不动。 十分钟过后,小电瓶仍然半点反应也没有。魏宁深有些生气地蹬了一脚脚踏板。早知道当时就同章元洲一起回去了。 他站了起来,打算把小电瓶推回原来的停车位,然后打电话让章元洲回来接他。 他想把小电瓶转个头,但是发现小电瓶的轮子就像粘在地上,根本就转不起来。他支起小电瓶,然后走到车轮前看具体情况。只是当他站在车头前正打算蹲下,小电瓶前面的灯忽然亮了起来,然后车子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就朝着魏宁深的方向撞去。 魏宁深反应得快。在灯光开启的时候就闪到了一边。小电瓶疯了一样朝着前面冲,撞到一排小电瓶势头不减,最终撞到墙上塑料壳碎了一地,小电瓶才颓然倒下。即使倒下,小电瓶的轮胎还在疯狂转动着,似乎并不甘心就此躺下。 魏宁深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掏出手机,拨了章元洲的电话,但是手机里传来的不是熟悉的等候铃声,而是一阵刺耳尖锐的咯咯笑声,阴冷的,放肆的。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那声音笑过之后,柔媚地问道。 魏宁深惊得差一点就摔掉手机!他飞快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然后挂断了手机。就在他挂了手机之后,就立马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自动跳开,血红的大字带着刻骨的恶毒:“你怎么不去死呢?” 魏宁深飞快地删掉了这条短信。但是在删掉短信的一瞬,铺天盖地的短信疯了一样发了过来。手机屏幕上,短信图标右上方代表短信条数的红色数字从一疯一样往上窜。 手机也震动不止,发出刺耳的咯咯声。魏宁深将手里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碎裂。而魏宁深则警惕地看着地上得手机。 然而,一双线条优美的腿随即出现在摔坏的手机前,红色的长袍,只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腰带,一双白.皙的腿从长袍里露了出来,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穿,黑色长发长至膝盖。 魏宁深警惕地朝后退。虽然他刚才注意全在手机上,但是他却清楚地看到那脚是凭空出现的! “魏宁深。”那人道出魏宁深的名字,语调柔媚含情,仿佛无限情深。 “你是谁。”魏宁深一边向后退,一边问道, “裴炎君。” 第38章 血色冥婚(7) “你和裴炎华是什么关系?”魏宁深脱口而出。 听到魏宁深的话,裴炎君艳红的唇瓣挽出一个妍丽妩媚的笑:“你说炎华么?” “是。”魏宁深仍是往后退。 “他是我哥哥。”裴炎君微笑,“也是我的……情人。” 魏宁深被裴炎君的话给震到了。一方面,那个裴总那么端肃冷酷的人,居然会有一个这么轻挑放肆的弟弟。而另一方面,裴炎华瞧着淡漠又禁欲,居然和他弟弟是那种关系…… 当然这只是眼前这个人的一面之词。眼前这个人太诡异了。魏宁深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魏宁深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围,想伺机逃离。 “我?”那美人朝着魏宁深走进一步,身上的森冷气息让魏宁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似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笑起来妩媚含情。 “我和你无冤无仇——”魏宁深说道。 裴炎君爱怜地抚住魏宁深的脸,“阿宁,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啊。我当然是来娶你的。” “你胡说什么!”魏宁深觉得他的脸都被裴炎君冰冷的手给冻得没有知觉了。 裴炎君的拇指在魏宁深的唇上摩挲,微笑道:“出尔反尔可不是好孩子,我会生气的。” “我没有答应过。”魏宁深想要挣开裴炎君冰冷的手,但是那手却像铁钳一样任他怎么想挣开都挣脱不了。 裴炎君用手捏住魏宁深的下巴,虽然微笑,但是眼底却一片冰冷,“坏孩子,你身上都有我的标记,还想摆脱我。” “什么!”魏宁深不可置信道。 “不信你可以看看你的胸口。”裴炎君的手指点了点魏宁深的胸口,“我会在明日子时来接你。” 说完,裴炎君就在魏宁深眼前消失了,就像他的出现一样,毫无预兆。 待裴炎君消失,魏宁深才想到他们处在闹市,而刚才他们发出那么大动静,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裴炎君消失之后,原本空荡得一个人都没有的停车场一下子出现了很多人,而魏宁深则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对魏宁深指指点点。而听到他们接头接耳话的时候,魏宁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居然说他一个人在那里摔着手机又叫又闹,估计是个神经病。 魏宁深又瞄了一眼他的小电瓶,发现他的小电瓶还躺在地上。只是前头已经撞得不成样子了。他也顾不得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就将车搀了起来。只是小电瓶已经被撞成这个样子,显然是骑不回去了。周围的人见他已经从之前疯癫状态恢复了神智,又见他脸色铁青,就一哄而散,生怕他又忽然发疯伤及自己。 魏宁深给小电瓶找了一个车位之后就去路边找了一辆的士打车回了章元洲家。 刚走到章元洲家门口,就看到章元洲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等他。这让原本处在惶恐茫然中的魏宁深心里一暖。 看到魏宁深,章元洲才松了一口气。他等半天都没见到魏宁深回来,还以为他路上出事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你骑着小绵羊摔在粪坑里爬不上来呢。”虽然心里担心,但是章元洲嘴里却毒舌。话说到一半,章元洲忽然想了起来,问道:“你的小绵羊呢?” 魏宁深的脸更黑了,“坏了。” 章元洲吓一跳,“不会被爷说中了吧。” “撞坏了。” 章元洲听到魏宁深的话,赶紧拉住魏宁深的手打量他全身,“受伤了没有。” “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章元洲皱眉道。 “一言难尽,在‘迷药’门口碰了一下。”魏宁深说道,“车头摔坏了,人没有受伤,我把车停在停车场上,打车回来的。” “人没事就好。”章元洲舒了一口气,“进来吧,在门口杵着干嘛。” 魏宁深满脸黑线:“不是你堵在门口的吗?” 章元洲理直气壮道:“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没良心。” 进了客厅,魏宁深坐在沙发上,捧着章元洲泡的热咖啡,将刚才在“迷药”门口发生的事以及之前的事情一起同章元洲细细地讲了。 章元洲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魏宁深不会瞎说,而且那个红衣美人的确诡异。 “难道以前你真认识你们公司的那个裴总?”章元洲问道。 魏宁深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很全,没有断层的。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个裴总。” “难道你们前世认识?”章元洲猜测道,“前世你欠他钱了?” 魏宁深朝他飞去了一个枕头,正好甩在章元洲脸上,“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吧。”章元洲叹了一口气,“那一定是前世你欠他情了。你要知道,只有金钱和感情才能让人疯狂,简直就是超越生死的存在。” 魏宁深放下咖啡杯,朝着章元洲扑过去,胖揍了他一顿。在揍得章元洲求饶之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捧着咖啡杯发呆。 “那个裴炎君是怎么回事?”魏宁深自言自语道。 “那么个美人居然是鬼。”章元洲痛心疾首道。 魏宁深简直就想泼这个见了美人就起色心的死党一脸咖啡,但是想到他目前还寄居在他家,就忍了下来。 “他说他要娶你?”章元洲问道。 魏宁深皱着眉点了点头,“嗯。” “你胸口到底有什么标记?”章元洲和魏宁深以前一个宿舍,洗澡也在一块儿,他自然之道魏宁深胸口什么都没有。 魏宁深解开衣扣,两人都朝着魏宁深的胸口看去。当看到魏宁深胸口的时候,两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魏宁深原本白.皙的胸膛左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朵曼珠沙华悄然绽放。鲜红的花朵,像是凝血而成,带着死亡与不祥的气息。 “天——”看到那朵花,原本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章元洲也严肃了起来。章元洲用手碰了一下那朵花,问道:“有什么感觉?” “嘶——疼。”在章元洲碰到那朵花的时候,魏宁深忽然脸色惨白地躬起身。钻心的疼痛透过花传至心脏,让魏宁深连坐的姿势都维持不住。 章元洲忙扶起魏宁深,“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魏宁深低头看了一眼那朵花,“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用猜他都知道一定是这两天之内出现的。 “难道那个裴炎君明天会真的来——”娶你。最后两个字章元洲没有说出口,但是魏宁深却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不知道。”魏宁深原本还不太相信那个裴炎君,但是胸口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花却让魏宁深不确定了起来。 “不过那个裴炎君不是说他的情人是他哥哥裴炎华吗?”章元洲也很是不解,疑惑道,“怎么他要娶你?他不该娶那个裴炎华吗?” “我怎么知道?”魏宁深抓着头发,烦躁道。 “假设他说的是真的。”章元洲分析道,“再假设你上辈子欠裴炎华情,那你们就是情敌。” “你妹的情敌。”魏宁深低吼道。 章元洲继续推测道:“难道你们两个相爱相杀,从情敌变情人?” 魏宁深忍无可忍,又飞了一个抱枕直呼他的脸,“少看一点狗血小说。”章元洲为了泡妞,简直就是无所不为。为了和美女有共同语言,小说看了不少,就是为了能在讨论剧情的时候交流感情。 章元洲接过抱枕扔到了一边,看向魏宁深的目光带着忧虑。即使他故意插科打诨也无法挥散现在愈来愈沉重的气氛。 “阿宁,难道就等着那鬼明日子时来娶你吗?”章元洲问道。 “怎么可能。”魏宁深抿了抿嘴唇,说道。 “的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章元洲道。 魏宁深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做了二十几年无神论者,怎么可能了解和神怪有关的事情并做出应对? 他烦躁地将手插.进裤袋,脑子飞速转动想着如何应对那个裴炎君。就在他把手插.进口袋的时候,他的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粗糙的球状物。他将那东西逃了出来,发现是一张明黄的纸,正是他上班的时候从同事a手里买的说是他爷爷画的符箓。 他展开那张符,朱砂字迹龙飞凤舞很有些气势。 “你这是哪里来的?”章元洲好奇地从魏宁深手里抽过了那张符。 “向一个同事买的,据说他爷爷是茅山道士。”他忽然收住了口,然后和章元洲对视了一下,就都明白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章元洲对魏宁深说道。 魏宁深郑重地点着头。如今也只盼那个同事a的爷爷真有些道行了。 “好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找你那个同事的爷爷。”章元洲拍了拍魏宁深的肩,“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早点休息。” 魏宁深苦笑:“你说,我怎么睡得着?” 第39章 血色冥婚(8) “但是明晚你不可能睡,今晚不睡的话,连续两天不睡任你是铁人也扛不住。”章元洲说道。 “我知道。”魏宁深将符塞进口袋,“只是真的睡不着。” 章元洲也了然地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说道:“我房里还有一瓶安眠药,你服了试试。” 魏宁深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章元洲。章元洲这厮一向能吃能睡,也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怎么会备着安眠药? 他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会用安眠药?” 章元洲的老脸居然红了红,“咳,只是备着而已。” 魏宁深看着他发红的脸,忽然想到了什么,了然道:“不会是你性.生活太频繁,所以伤了肾,只能靠安眠药睡了吧。” 章元洲恼羞成怒,“爷我这是关心你,你居然还有心情调侃爷。” 魏宁深见章元洲这个样子,也懂得适可而止,笑道:“开个玩笑。” 上了楼,魏宁深表示要同章元洲共享一榻,章元洲见魏宁深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一软,就同意了,但是仍然警告这厮不得对他动手动脚,否则就不客气地踢他下床。 魏宁深目的达到,自然爽快地同意了。 进了房间,章元洲拿出安眠药抛给了魏宁深。借助安眠药,魏宁深勉强睡着了,但是早上醒来,他仍然感到疲惫不堪。 魏宁深在电话里同经理请了假,然后用问了同事a他爷爷的地址,然后就同章元洲一起去拜访了那个同事a的爷爷。 据同事a介绍说,他爷爷是火居道士,所以在家修行。同事a给的地址是在北部城郊。在中国,每个繁华的大城市光鲜对面都有一个隐藏的阴影。同事a家就住在这个城市边缘的城乡结合部。 老旧的二层楼房,街头巷尾还有自行车的叮铃声。巷口,一个摆着摊的中年妇女正叫卖着豆浆和粢饭团。巷子转角处,一个满脸皱纹的黑受修鞋匠正拿着柄已经磨得发亮的钉锤敲着鞋帮。 小巷很窄,容不下一辆车子的驶入。章元洲和魏宁深只能把车子停在路口,下了车。魏宁深拿着手机,手机里的备忘录里写着同事a家的地址。 只是这片小区太老旧,门口的蓝色铝牌早已模糊,根本就看不清到底是几号。他们找了半天,结果发现又绕回了原地。 章元洲和魏宁深互相对望,发现彼此的眼里都满是无奈。最后他们只能找人问。他们走到那个一开始就看到的修鞋摊。魏宁深蹲下.身,视线同那个修鞋匠齐平,礼貌地问道:“老伯,能问一下张道恒大师住在哪里?” 据同事a介绍,他爷爷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被茅山上清派收为弟子之后,对天师张道陵甚是崇拜,就给自己取名叫张道恒。 修鞋匠听到张道恒的名字之后,缓缓抬头,露出一口黄色的牙齿,嘶哑着声音说道:“张大师啊,就住在这个巷子尽头向左拐第一间屋子。” 魏宁深道过谢之后就同章元洲朝着修鞋匠指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左拐第一间屋子门口看到一个小小的阴阳八卦图。棕色的木门斑斑驳驳,漆都翘了起来。 魏宁深走上前,敲了敲木门。见没有里面没有反应,魏宁深举起手准备再一次敲。只是在他刚敲了一下之后,门已经打开。门口站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想来就是同事a的奶奶。魏宁深忙道:“奶奶,我是张建的同事,我想找一下张大师。请问他现在在家吗?” 老太太和蔼地笑了笑:“是小建的同事啊,快进来吧。我家老头子在家呢。” 魏宁深忙道:“谢谢奶奶了。”然后就同章元洲走进了院子。院子是很典型的农家小院,中间有一个葡萄架,还没有抽芽。架子下面几只老母鸡正悠闲地散着步,发出惬意的咕咕声。 随着老太太进了屋,就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老头躺在藤椅上看报纸。褐色的毛衣,灰色的裤子,花白的头发,很平常的一个老人。 魏宁深走上前去,恭敬地问道:“请问你是张道恒大师吗?” 那老人放下报纸,看了一眼魏宁深,说道:“我是,小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魏宁深点了点头,但是他没有马上说他遇到的事情。如果这个大师真有些道行的话,应该能看出什么。 张道恒站了起来,对魏宁深和章元洲说道:“二位小友随我来。” 魏宁深和章元洲就随着老人走进了一间房间。这个房间和外面居家的房间完全不同。屋子中间放着一张褐色的架几案,明黄的布盖着,供奉着香炉和新鲜的水果。架几案上方两边各悬着绣着粉色荷花的明黄招魂幡。案上还摆放着一沓黄色的纸,一个挂满各色毛笔的笔架,一个八卦罗盘,一面八卦镜,以及六个深浅不一的盛有朱砂的碟子。 张道恒关上门,这才对着魏宁深正色道:“这位小友,我家老太婆心脏不好,所以在外不方便说。” 他走近魏宁深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接着道:“你遇到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魏宁深只觉心脏一紧,“大师你看出了什么?” 张道恒走到架几案前,说道:“这位小友,不知你为何惹到了那物。” 魏宁深不由地问道:“我也不知道它为何缠着我,大师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道恒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修道起,就没有见过这么凶的厉鬼。” “请大师明讲。”魏宁深这回有些相信这个张道恒是有些本事的了。 “这鬼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有千年道行了。”张道恒眼里也流露出些许惊惧之色,“要知道红衣之鬼为厉鬼。那鬼死前着红衣,怨气深重,最是难缠。” “那该如何解?”魏宁深不甘道。 张道恒轻轻摇了摇头:“无解,那鬼——是千年厉鬼,死法特殊,怨气冲天,且已经能化实体。除非遇到隐世高人,否则只能等死。就连我师傅在世也对付不了那样的厉鬼。” 魏宁深听完长张道恒的话,脸上血色全无,喃喃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死?” 张道恒看着陷入绝望的魏宁深,有些不忍:“其实也不是半分希望也无,我看你面色虽成死相,但是却有一处生门。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魏宁深捂住脸,痛苦道:“难道我只能坐在原地等死,然后等着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转机?” 张道恒也只能叹气,说道:“万物皆有缘法,小友你与那厉鬼瓜葛甚深,唉。” 章元洲在一旁,见魏宁深痛苦的样子,急道:“大师,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张道恒仔细看了一下魏宁深的面相,忽然倒抽了一口气,“一个都没有办法解,况且是两个。” 章元洲和魏宁深听到张道恒的话都呆立当场。魏宁深面露惊慌之色:“什么两个?” “小友,你身上的死气不是一个厉鬼的,而是两个。”张道恒也是惊惧交加,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两个厉鬼都是千年道行,且都是——要你的命。” 魏宁深听完张道恒的话,觉得全身的血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浑身都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力气。章元洲赶忙扶住魏宁深防止他忽然倒下。 “你快离开吧。”张道恒说道。 章元洲皱眉道:“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在怕?” 张道恒有些羞愧,但还是实话道:“抱歉。这两只厉鬼怨气太大,且凶狠至极,血腥气甚重,只怕会牵连旁人。我怕它们会循着你找到这里,我不怕死,但是我不能连累我家老太婆和孙子。” 章元洲还想说什么,但是被魏宁深打断。魏宁深摆了摆手,示意章元洲不要开口,对着张道恒说道:“多谢大师指点。”然后对章元洲说:“我们走吧。” 不等章元洲再开口,就拉着章元洲离开了张道恒的老房子。 在车上,魏宁深对章元洲说道:“章子,等会儿直接把我送到我家里就行了。” 章元洲怒吼道:“是兄弟就不要和我提这事。当我是那贪生怕死的老道士吗?” 魏宁深声音有些发虚,他还没有从之前的惊恐中走出来,“我不能让你同我一块儿死。” 章元洲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魏宁深:“那鬼还没来,你就自我放弃了啊!看你这怂样,哪有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魏宁深苦笑一声:“这能和以前那些事比吗?” 章元洲道:“反正你别想今晚甩掉我。” 魏宁深坚持道:“我不能连累你。我必须回去。” 章元洲也拧了起来:“你回去我也会跟到你那破公寓里去!” 魏宁深嘴唇动了动,到嘴的话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第40章 血色冥婚(9) 最后魏宁深还是决定回自己的公寓。他不知道今夜子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不能连累到章元洲的家。章元洲见魏宁深坚持,也就没有阻止。但是他坚决要求同魏宁深一起。 魏宁深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公寓里还是他离去的样子。当魏宁深用钥匙开了门之后,章元洲看着一地狼藉的客厅,调侃道:“小阿宁,你行啊,破坏力比爷还强。” 魏宁深走进公寓,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狼藉的客厅。章元洲就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魏宁深忙碌,一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想要看电视,但是看着被戳了几个窟窿,蜘蛛网状的电视屏幕,遗憾地哀叹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小阿宁,你的笔记本呢,快拿来,爷好无聊啊。” 魏宁深正在扫玻璃渣子,闻言头也没抬,说道:“在我的房间,你自己去拿。” 章元洲从沙发上起身就去了魏宁深的卧室。魏宁深的卧室收拾得很整洁,书桌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笔记本合着放在书桌正中央。魏宁深拉出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准备随便找一部电影看看。笔记本开机之后,却没有正常开机,而是黑屏。魏宁深胡乱按了几下回车和空格键,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骂了一声,就合上了笔记本走到房间门口,倚着门框,对还在打扫的魏宁深抱怨道:“小阿宁,你是不是撸.黄.网撸到病毒导致你系统崩盘了?” 魏宁深将簸箕上的玻璃渣子倒进垃圾桶,随口道:“你不要把你的生活习惯加诸到我身上。” “那你笔记本怎么崩了?”章元洲问道。 “有吗?”魏宁深放下簸箕朝房间走去。 章元洲也跟在他身后,嘴里絮絮叨叨:“有啊,不信你自己看。” 魏宁深走到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打开笔记本开机。电脑开机,没有正常的开机画面,电脑一片黑。 章元洲见状,努了努嘴,说道:“看吧,我就说你系统崩了,你还不信。” 魏宁深按了按回车键,笔记本依旧丝毫反应也无。他无奈道:“之前还没坏,不知道这次怎么就坏了。”说完他长按住开关键想要关机,只是就在他按开关键的时候,笔记本忽然发出刺耳的响声。然后电脑屏幕迅速染上了一层血红,随后红色如血液粘稠的液体从屏幕涌出!魏宁深猛然合上笔记本,只是刺耳的响声依旧响着,粘稠的红色液体也从笔记本的夹缝中涌出,就连桌面上也铺了一层,甚至滴到了地板上。 “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章元洲吼道。 魏宁深猛然拉开窗户,就将笔记本从窗户上扔了下去。两个惊魂未定的人皆喘着粗气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同事将头转向书桌方向,书桌上依旧残留着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刻意提醒他们这不是一个幻觉。 魏宁深面色严肃,拧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见他半天没有反应,章元洲拍了拍他的肩,问道:“小阿宁,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魏宁深还是没有搭理他。章元洲不死心地拧了拧他的胳膊,试图让魏宁深注意到他。 魏宁深终于回了神,他一把抓住章元洲的手,拖着他离开了房间。章元洲一边被他拖着,一边问道:“阿宁,你到底在想什么?” 魏宁深不语,依旧拽着章元洲朝着门口走去。 章元洲见状,故作轻松地笑嘻嘻道:“小阿宁,你是不是想通了准备回爷那里过夜?” 魏宁深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拽着章元洲走出门,然后迅速回屋反锁了防盗门。章元洲这才反应过来魏宁深究竟想什么,他死命地拍着门,吼道:“魏宁深!你居然想摆脱爷!你以为爷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你个小子快给爷开门!” 但是任章元洲再怎么踢门,屋内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屋内,魏宁深背倚着防盗门。外面传来章元洲愤怒的喊声,但是他没有丝毫理会。他唇色发白,眉头紧皱,有些无力地缓缓从门上滑下,最后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之间,掩住面上的痛苦之色。 如果没有笔记本事件的提醒,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索命的千年厉鬼,根本就是不是什么儿戏。过了今晚,他根本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他居然还同意章元洲陪着他!即使是章元洲执意要求,但是如果不是他内心恐惧也希望章元洲能陪他,章元洲怎么可能会磨得过他。他居然会这么自私,要死还要拉上好兄弟! 门外的怒吼声和拍门声还在继续,但是门内却很静。 过了一会儿,门外没有了声响。想来是章元洲喊累了,就停止了拍门叫喊。 魏宁深依旧保持着坐地抱膝的姿势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有轻浅的呼吸声,就同一尊雕塑没有区别。 魏宁深也没有用猫眼看外面的情况,他只想把自己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至于章元洲,他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无辜丧命。 过了很久,门外传来章元洲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魏宁深凝神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气笑了。章元洲居然找了一个解锁的人说他是这间公寓的主人,把钥匙给忘记要人解锁。 魏宁深也不打算开门,只是将门反锁也不理会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人捣鼓了一会儿,怀疑地问章元洲到底是不是这间公寓得主人,否则门怎么会是反锁?显然门内有人。 魏宁深也不再关注门外的动响,依旧雕塑状坐在地上。 白天悄然离去,夜幕降临。 魏宁深看着黑暗的房间,内心恐惧渐起。他站了起来,将所有的房间所有的灯都开了起来,一时间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魏宁深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脚,坐回了沙发。客厅很静,静得他能听清自己得呼吸声。 魏宁深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那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等死的绝望似简直要逼得人发疯。客厅里时钟指针跳动的声音就好像在为他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他站起身,想要把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拿下来砸掉。就在他离开沙发走到茶几前方的时候,头顶的水晶灯没有预兆地骤然落下,魏宁深本能地往边上一侧。水晶灯正好落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地上的水晶砖被砸出一个坑,坑的周围是蛛网一般的裂痕。 魏宁深惊恐得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碎裂的水晶顶灯。那灯分明是冲着他砸来的! 子时!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时钟上。钟面上,时针的位置赫然就在“11”上!子时已到! 魏宁深原本就绷紧的心弦此时已经紧到快要崩断,心脏急速跳动。所有的灯同时熄灭! 死一样的静—— 随后一阵闷雷声轰隆碾压过来,声音不似天边传来,恍若就在耳边。 原本陷入黑暗的屋子再一次亮了起来,但是那亮光却是莹绿色的,由一点萤火微光逐渐扩散开来。 当魏宁深看清周围的时候,只觉得背后发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此时他根本就不在他那间公寓,而是在一个古老的中式厅堂上。厅堂梁上挂满红色的喜绸,森冷的风吹得喜绸微微晃动。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白色灯笼,灯笼上写着黑色的奠字。厅堂中央是两具黑色的棺材,并排整齐放着。棺材上方,挂满黄白色的招魂幡。棺材边是黑色的烛台架,三排白色的蜡烛幽幽燃烧。门口站着一排真人大小的纸人,红纸糊的喜服僵硬呆板。 一声炸雷响起,随后是滂沱大雨。 一阵轻笑声在他背后响起,魏宁深骤然回头,发现那个自称裴炎君的厉鬼正坐在左边的棺材上,黑色的长发披散,逶迤地落在棺材盖上。红色的衣袍松松地披在身上,赤足。他得脸是带着死灰的冷白,唇色则是血一般的红,黑色的眸子里敛着凶光。 他向魏宁深伸出手,“过来。” 魏宁深不想动,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朝着裴炎君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裴炎君嘴角挑起一缕轻笑,“乖孩子。” 另一具棺材的盖子忽然弹了出来,棺材盖落在地上。裴炎君站起身,秀美的赤足踏在刻着莲花的青色方砖上,带着森冷又绮丽的诱惑。 他站在右边的棺材边,看着走近他的魏宁深,然后一把抓住了魏宁深的手。 魏宁深只觉得被抓住的右手立刻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全身除了意识,都不受他的控制。他就像一个提线的木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被控制,而自己无论怎样挣扎都是徒劳。他甚至连表情都控制不了。此时魏宁深明明已经恐惧至极,脸上却露出甜蜜的微笑。 “乖孩子,喜不喜欢你的喜服。”裴炎君站在魏宁深边上,柔声问道。他的手抚摸着魏宁深的头发,像是喜爱至极。右边的棺材里放着的是一套喜服。 “我来替你换上。”裴炎君的嘴唇落在魏宁深的脖子上,阴冷得让魏宁深背后冷汗直流。 “好。”魏宁深不受控制地嘴里吐出一个字。 “真乖。”裴炎君夸奖道。然后冰冷得手指开始解魏宁深的扣子。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连带着厅堂也被照得亮了亮。大门在大雨中发出吱呀的转轴声。 裴炎君忽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面上虚假的笑意消失不见,放声大笑了起来。然后他一把搂住魏宁深,面朝大门像是在等什么人。他冰冷的手顺着魏宁深上衣的下摆伸了进去,向上移至魏宁深的胸口,指尖搓揉着魏宁深胸口的凸.起。嘴唇也吮.吸着魏宁深的脖颈。 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炎君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欢喜又痛恨的表情,眸子里流露出深深的恨意,目光狠厉。 “你终于出现了,我亲爱的哥哥。果然只要找到你的小情人就能找到你。”裴炎君的手指没有停止在魏宁深身上的动作,笑得妖冶又放肆,“你是来看你的小情人怎么嫁给我的吗?” 第41章 血色冥婚(10) 门口的人走了进来,虽然外面下着雨,但是他身上却没有一点湿意。魏宁深虽然浑身动弹不得,但是他的脸正好对着门口,刚好能看到那个人影。 当看清那人的时候,魏宁深楞了一下。那门口的人影正是裴炎华!他一身黑色西装,利落的短发,同这里阴森又中式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炎华锐利的眸子看向裴炎君,神色冷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裴炎君微微一笑,如灼灼桃花,绚烂无比:“不,我是专门找来找你的。我找了你一千多年,而你——躲了我一千多年。” 裴炎华低沉的声音冷漠至极:“我没有躲你。如果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一定不会留你到现在。” 裴炎君的手从魏宁深衣服中抽了出来,舌尖舔了一下刚才揉捏魏宁深胸前凸.起的指尖,声音柔媚中带着挑衅:“只可惜,现在的你也奈我不何。既然来了,那就看着我和魏宁深礼成吧。” 说完,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魏宁深,轻咬了一下魏宁深的耳朵:“好孩子,我们拜堂吧。” 闷雷声持续轰隆滚过,外面雨声更加急促。 门口的纸人像活了一样动了起来,笨拙地朝着堂屋走来。 “一千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任性。”裴炎华冷定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你付出代价会聪明一点。” 听到裴炎华的话,裴炎君忽然笑了起来,妖艳的眸子闪着肆邪又张扬的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做让我后悔的事情。” 裴炎华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而在他倒下得一瞬,一个身影从他的身体了分离了出来:黑色广袖衣袍,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暗纹,长发用玉冠束着,容貌昳丽,龙章凤姿。 裴炎君看到那身影的时候,水墨描摹一般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黑如夜色的眸子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 裴炎华对着魏宁深淡淡道:“阿宁,过来。” 魏宁深不受控制地朝着裴炎华走去。但是随后他就被一个力道紧紧拉住,无法前进。 裴炎君五指紧紧扣住魏宁深的手肘,苍白的手,关节处泛着青色,他笑得妩媚,眸色阴沉,“亲爱的哥哥,今天是我和小魏成亲的日子,如果你砸场子,即使你是我哥哥,我也不会客气的。” 他的眸子由黑色变成了血红色,苍白的脸已然变成了青灰色,原本华丽的红色袍子褪去了光艳的颜色,染上了大片褐色的血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血肉模糊。 被他拉住的魏宁深吓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不听他大脑的指挥。 裴炎君阴惨惨地笑了起来,完全不见之前的绝代风华,只余疯狂。他暴涨的指甲狠狠地朝魏宁深的喉咙划去。 魏宁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果然今天就是他得死期。 但是等了一会儿,原本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睛想要看一个究竟,但是睁开眼睛之后,他却发现他已然不在那个阴森可怖的冥婚厅堂里,而是在他熟悉的客厅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宁深心里疑惑很深,但是没有人能给他解答。客厅里的一切同之前一样,电视机依旧是坏的,而防盗门也是反锁着的,簸箕还歪在垃圾桶边。 但是离开了那间阴森的厅堂让他悄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居然能逃离。 “阿宁。”低沉的声音自魏宁深身后传来。魏宁深猛然向后看去,只见裴炎华站在他身后,西装革履。 “你——”魏宁深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裴炎华淡淡一笑,周身的冷肃之感稍稍淡了几分,“对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个态度?” 魏宁深见他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同之前那个裴炎君那一身血腥之色截然不同,胆子也稍微大了一些,说道:“那个裴炎君完全是冲着你来的吧。我完全是受你牵连。” 裴炎华绕过沙发走到魏宁深前面,深邃的眼睛看着魏宁深的脸。魏宁深试图躲开他的目光,但是这种努力只是徒劳。 魏宁深忍无可忍,说道:“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的脸。” 裴炎华伸出手,捋起遮在魏宁深额头的碎发,让魏宁深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你长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连不安分的性子都和之前一样。” 裴炎华的手触感温热,同裴炎君的冰冷完全不一样。但是见过之前裴炎华从这具身躯出来的模样,又想起之前部门经理和他说的关于裴炎华的消息,他就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 他的声音因为惊惧而有些变调:“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你在怕我?”裴炎华从魏宁深目光里看出了他对他的恐惧。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魏宁深喘着气,说道,“能不能求求你们放过我。” 裴炎华放下手,漆黑的眸子依旧盯着他的脸,“不能。” 魏宁深见状,破罐子破摔,大喊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想要怎么样。”裴炎华的声音淡漠,“阿宁,是你告诉我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暗沉的眸子对上魏宁深的眼睛,“我答应了你。而你却转眼就忘记了你的话。我找了你很久,而找到你之后,你却问我我想怎么样?” 他抬起魏宁深的下巴,面色阴郁:“你说,我想怎么样?” 魏宁深完全懵掉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我……我不懂。我根本就……不知道。” 裴炎华冷冷地笑了起来,握住魏宁深下巴的手指也缓缓用力,“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至少我是记得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魏宁深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他不能承认。一旦认了,这是缠着他一辈子的节奏。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裴炎华放下他的下巴,语气依旧冰冷,“你以为你否认就能避开?” 魏宁深不语。 “亦或是——”裴炎华见魏宁深装鹌鹑,淡淡道,“你希望同裴炎君成亲。” 想到那阴森森的厅堂,魏宁深身体抖了抖。裴炎华将魏宁深的反应看在眼里,“想好了吗?” “我不懂——”魏宁深的声音很低,“如果你指的这一切都是我前世的事情,那如今的我和以前的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个体。你和他共同的回忆,我统统没有。人死不是一切的结束吗?既然已经结束,不该开始新的人生吗?人世轮回,如果都守着一世,天地轮回岂不是要乱了套?” 裴炎华的目光冷厉了起来,“你现在倒是什么都能说出口,以为轻轻几句话就能抹去一切?说要生生世世的是你,说要重新开始的也是你。” “我——”魏宁深觉得自己冤得很,前世的事情关他什么事,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讨债。 “阿宁,你必须学会适应我。”裴炎华周身的气息很冷,他缓缓开口道,“你有两个选择。” 魏宁深抬眸看向裴炎华,他居然还有选择? “你可以选择活着,我用这具身体陪你。”裴炎华说道,“要么我取了你的命,我用本体陪你。” “我——”魏宁深想说他一个都不想选。 “我更倾向后者。”裴炎华没有等魏宁深开口,继续道,“说实话,这具身体和我并不是完全契合。” 魏宁深抖了抖,他还不想死…… 看着魏宁深的表情,裴炎华淡声道:“看来你喜欢前者。” 魏宁深只能点了点头,他才二十五,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不想死。 “现在这间公寓还算安全,晚上不要出去。”裴炎华转过身,“明天来公司找我。” “你要离开?”魏宁深问道。他看之前裴炎华的样子,以为裴炎华打算时时刻刻盯着他呢。 “我会给你自由的空间。不过你不用想着逃离,因为我已经找到你,你就逃不走了。”裴炎华补充道,“还有,裴炎君也找到了你。如果你想死,你尽可以逃走试试。” 说完他就离开了魏宁深的公寓。裴炎君的出现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想到裴炎君会回来。 裴炎华坐在车上,手里握着方向盘。早知道裴炎君会化鬼,当初就该斩草除根!裴炎华眼里厉色一闪而过。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魏宁深终于松了一口气。裴炎华离开之后,他战战兢兢地待在公寓。公寓里很安静,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他居然心里有些相信裴炎华。他说这间公寓现在还算安全,只要晚上不要出去。现在一夜无事。 比起诡谲的裴炎君,他宁愿离冷肃的裴炎华近一点。两个都是千年老鬼,但是他无法逃开,只能二选一。 魏宁深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觉得稍微轻松了一些。想了想,他拨了章元洲的手机,想要和他讲一讲昨晚的事情,顺便报个平安。 但是手机呼了很久,章元洲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 第42章 血色冥婚(11) 蕴景园静思堂 沈殊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口:“进来吧。” 门外的人走了进来,笔挺的西装,俊朗的面容,正是裴炎华。 沈殊见状,轻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用本体来见我。”裴炎华千年道行,早已能凝成实体。这具身体虽然与裴炎华有些许相似,但毕竟有所不同,所以并不算十分切合。裴炎华附在他身上,就像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难免有些不舒服。 之前裴炎华见他总是用本体,这一次用这具身体过来,让沈殊也有些惊讶。 “我答应他用这具身体陪他。”裴炎华说道,“他害怕我的本体。” 沈殊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会害怕。”然后他看着走进的裴炎华,说道:“坐吧。” 裴炎华坐在他右下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沈殊手里的书,有些惊讶。沈殊手里的线装书是《涅槃经》,但是按照沈殊的身份,他应该不会读这类书籍。 看出裴炎华的惊讶,沈殊笑容清淡,说道:“很惊讶?” 裴炎华微微颔首,他的确很诧异。 沈殊目光悠远,看不出焦点在何处,嘴角的笑也冷了下去,“早在他消逝之时起,我就已经不相信所谓的天道了。” 裴炎华对沈殊的事也只是隐约知道些片面。 沈殊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经书,说道:“只是消遣而已。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太久了。”然后目光又转向裴炎华,“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裴炎华的手轻搁在扶手上,脸色冷厉:“裴炎君找到了阿宁。” 沈殊拿起茶几上的茶盏,掀起杯盖在杯沿上轻轻刮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水,“他倒是迅速。” “你早就知道裴炎君的存在,是吗?”虽然是反问,但是裴炎华心里却很清楚,沈殊定然知道这件事。 沈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裴炎华没有责问沈殊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清楚,沈殊和他不过是交易关系。 沈殊放下茶杯,淡淡提醒道:“裴炎君戾气太重,怨气冲天,真要硬碰起来,你也不一定能越过他去。” “我没想到当初一个疏忽居然会留下这样的后果。”裴炎华面色沉静,话语狠厉。 沈殊轻轻一笑,“这不是疏忽。有因必有果,当初他因你横死,怨气盛极。因果循环,魏宁深本就该有这一劫。” 他目光清冷,嘴角挑起的笑也无情而冷漠,“做任何越矩的事情,总会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普通人本就该轮回循环,想要跳脱出轮回,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这本该是我承受的,与他无关。”裴炎华开口道。 沈殊拨弄着手腕的珠串,“他是一切的起因。事情因他而起,自然会落在他头上。” 裴炎华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不过是随口一语,只是我记在了心里。” 沈殊微笑了起来,“若只是随口一语,你又何必执着至今。” 人心,总是贪心不足。 裴炎华看向沈殊,语气淡漠:“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满足他的所有愿望。”这是他生前最大的愿望,他又怎么会不重视。 沈殊听到裴炎华的话时,目光微闪,转瞬沉静了下来,眼眸依旧如无波古井。 沈殊忽然笑了起来,但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裴炎华,裴炎君的出现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裴炎华没有否认,目光森冷,“当初我并没有想到裴炎君会化鬼。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既然送上门来……” “你做事还是同生前一样的不择手段。”沈殊的语气平淡,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夸还是贬。生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裴炎华雅人深致,高贵清华。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裴炎华淡淡道。只是世人不识而已。 “你这次过来,是已经考虑好了吗?”沈殊问道。 “我已经找到他了。”谈到魏宁深,裴炎华端肃的神色也稍稍柔和了一些,“所以我们可以交易了。” “我要你的嗅觉。”沈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好。”裴炎华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然后提出了要求,“恢复他的记忆。” 这是他们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定下的交易,只等裴炎华找到魏宁深的转世。 ※※※ 一个早上,章元洲都没有接电话。魏宁深一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在中午吃饭时间到的时候,他向经理请了半天的假。魏宁深的小电瓶前天撞坏还在“迷药”的停车场里,他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章元洲家的地址。 不知为何,越靠近章元洲家,他就越心慌。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司机看着计价表,说道:“二十。” 魏宁深掏了一张五十,直接塞给了司机,直接跑了出去。 “先生,还没找钱呢。”司机在后面叫了一声。 魏宁深却没有空去理会。他跑到章元洲家门口。章元洲的别墅黑色铁艺大门紧闭,他最常开的车正停在花园里。正是昨天他送魏宁深回去的那辆。 看到那车在花园里,魏宁深原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想来昨晚章元洲已经回了家。章元洲惯爱睡懒觉,也许他正在睡觉。魏宁深猜测到。 只是,章元洲虽然爱赖床,但是他电话却是彻夜不关机的,而且铃声设置到最大声。只要有电话,无论他睡还是没睡着,他总会接到。特别是魏宁深的电话,即使半夜三更打,章元洲都会第一时间接。这是头一次章元洲没有接他的电话,而且是整整一个上午。 魏宁深觉得章元洲可能在因为昨天他赶他出门的事情而赌气,所以没有接他的电话。心里酝酿好解释的说辞之后,魏宁深按了铁门的门铃。 但是过了十分钟,门内也毫无反应,没有人出来开大门。魏宁深又按了好几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回,魏宁深的心再次吊了起来。 他想了一下,拨通了章元洲母亲的电话,礼貌地朝章母打了招呼之后,就问章元洲晚上有没有回去。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魏宁深挂了电话,握住手机的手手心已满是汗。 他不死心地将他和章元洲共有的联系人全部联系了个遍,但是得到的答复却都是否定的。 就在他烦躁地按门铃的时候,章元洲隔壁别墅的一个人从他家大门走出。 魏宁深忙走上前,问道:“阿姨,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一家的主人昨天有没有回来过。” 那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我们昨天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开车进去。” “那你看到他出来过没?”魏宁深继续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 魏宁深有些失望,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多谢了。” 魏宁深越想越觉得心慌。如果一般情况,他倒不是很担心。但是章元洲是在昨天离开他家之后没有消息的,一想到昨晚的情况,魏宁深就焦虑不已。 就连老道士都怕被连累而催他们赶紧离开,魏宁深就怕这几天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的章元洲会被他连累。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不受人世法律道德约束的厉鬼。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还是报了警,不管所谓的48小时的时间限制。魏宁深很焦虑,他觉得一刻找不到章元洲,他就一刻都放不下心。 他觉得章元洲就在别墅里,但是他没有钥匙进不去。他想了想,又再次拨通了章元洲母亲的电话,将章元洲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联系不上,但又有人看到他回别墅的情况告诉了章母。然后问章母能否把别墅的备用机械钥匙借给他,他很担心章元洲。章母是知道章元洲和魏宁深关系的,心里也有些担心儿子的情况,虽然这个儿子常常夜不归宿。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魏宁深又打车去了章元洲父母家,拿了备用钥匙又回到了章元洲的别墅。 开了大门,魏宁深走进了屋前的小花园,看了一下停在小花园里的车,发现车里没有人。然后又开了主门,一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这让魏宁深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赶紧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魏宁深几欲作呕。 客厅墙面的墙面,柱子上用血绘满曼珠沙华,曼丽妖娆。一具剥了皮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沙发上,一张人皮则整整齐齐叠着放在茶几上,被剥的皮呈半透明状,没有一点血迹,干干净净。与人皮并排的的,则是一套叠得很规整的华丽喜服,正上方的衣襟上用金线绣着莲纹。正是昨晚那厅堂右边棺材里的那一套!满屋冲鼻的浓郁血腥味让魏宁深咳嗽连连,呕吐不已,他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章元洲死了,在离开魏宁深的公寓之后…… 第43章 血色冥婚(12) 整个别墅都拉起了警戒线,魏宁深木然地看着警察在客厅里进进出出。他像是自我隔绝一样,拒绝着外界的信息。 魏宁深作为嫌疑人与见证人,被带入警车。询问室里,魏宁深眼神空洞,脸色苍白,面对警.察询问,他机械式的回答着。除了裴炎君和裴炎华的一段,他都照实回答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张道恒?”民.警拿着本子记着魏宁深的话,接着问道。 “梦魇。”魏宁深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瞳孔微缩。梦魇,那不就是即使醒过来也挥之不去的梦魇吗? 询问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对着询问的民.警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位民.警点了点头,然后合上了本子,将笔夹在封面上,对着魏宁深说道:“刚才受害人门口的监控已经调了出来,你已经摆脱了嫌疑。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但是因为你是重要的目击证人。所以这段时间请不要离开这座城市。” 魏宁深没有丝毫摆脱嫌疑的惊喜,依旧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呆愣在屋子里。 询问的民.警这种事情已经见多了,知道魏宁深定然是太过难过受到了很深的打击。毕竟从魏宁深的口供已经其他人的叙述中,他就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同受害人关系非常好。况且—— 受害人死状太惨,他办了这么多案件,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又骇人的现场。 过了很久,魏宁深才缓缓起身,离开了询问室。走到警局大门口,魏宁深茫然地看着门外,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从遇到那场恐怖的丧葬队开始,他的人生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被颠覆。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受到这样恐怖的惩罚。 而现在,他却不知道他前面的路在哪里? 他最好的朋友死了。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却很清楚,章元洲是因他而死。现在他一闭眼,脑海里就是那满墙用血绘成的曼珠沙华,那套红色的喜服,以及那张半透明的人皮…… 他恍惚地向前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台阶,一脚踩空,身体直直地朝前倒去。魏宁深闭上了眼睛,但是预想中得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被拥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魏宁深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眼睛与一双深沉的眼眸不期而遇。 “裴炎华。”魏宁深喃喃道。 裴炎华摸了摸魏宁深的额头,然后扶他站了起来,一向冷淡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一丝暖意,“别怕,一切有我。” 魏宁深忽然觉得很累,他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好像有这个人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之前魏宁深觉得裴炎华很危险,然而裴炎君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此时,他完全想不起眼前这个人是一个死了上千年的鬼,一个附在别人身上曾经威胁他要取他命的厉鬼。 “阿宁,和我回去吧。”裴炎华温和道。 魏宁深轻轻点了点头。他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的公寓里,那里太冷清,也太可怕。裴炎华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像牵着一个无助的孩子,带着他离开了警局。 来到裴炎华的住处也在市郊,与北部市郊的城乡结合部不同,南部市郊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是富人聚集区。 “你喝什么?红酒、咖啡还是茶?”裴炎华问道。 “茶吧。”魏宁深无可无不可道。 过了一会儿,裴炎华将泡好的茶递给了魏宁深。魏宁深很自然地就接了过来。等到他从绵长的思绪里回到现实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口茶了。他捏着茶杯柄,目光则落在茶水里漂浮的一片茶叶上。 他和裴炎华并不熟,而且前面他还害怕他。为什么此时和他相处,他却觉得本应该如此,好像同裴炎华相处了很久一般。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他左侧沙发上正在看杂志的裴炎华。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裴炎华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到他身上。 “怎么了?”裴炎华问道。 “没什么。”魏宁深忙收回了目光,遮掩似的灌了一口茶。他居然就这样跟着这个人回到他家。明明他是—— 客厅很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所以很静。 “遥控在茶几上,想看电视自己调。”裴炎华似乎看穿了魏宁深的不自在,说道。 魏宁深嗯了一声就拿起了遥控开了电视。电视的声音掩去了客厅里的安静,这让魏宁深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电视上,仍是在裴炎华身上。 裴炎华没有有同魏宁深交流的意思,只是很安静的看着杂志陪着他。 魏宁深胡乱地按着遥控,电视正好调到本地的新闻频道。 电视上,一身职业装的女主播端着职业化的笑容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新闻—— “既本市“河岸别墅”凶杀案后,一起极为相似的凶杀案发生在了本市北郊的“幸福小区”。受害者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下面我们来看看具体情况。” 画面切换成了现场。 当魏宁深看到现场的时候,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发冷。 电视上的凶杀现场,魏宁深十分眼熟,正是昨天早上他和章元洲去的张道恒道士的那间画符专用房间! 画面上,招魂幡在昏暗的房间微微飘动。房间里的墙上,招魂幡上绘满曼珠沙华,魏宁深甚至能感受到那浓郁的血腥味像是要冲出电视屏幕直扑他而来。原本供奉在架几案上的水果和香炉被打翻在地上,朱砂盘和毛笔架也侧翻在案桌的边上。 案桌的正中间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依旧有些带皱的人皮,以及左侧放置着一件艳丽的红色喜服,正上方衣襟上是用金线绣着的莲纹! 案桌前多了一张太师椅,椅子上打着马赛克,隐约看出中间的影子是个人形。 魏宁深手上的茶杯落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又是他!一定又是他干的!”魏宁深恨声道。 裴炎华看着浑身发抖的魏宁深,站起身,将魏宁深拥在怀里。他轻轻拍着魏宁深的背,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的身体是温热的,怀抱真实温暖。 裴炎华感觉肩上有些许微凉的湿意,他缓缓拍着魏宁深的背。 魏宁深的手也缓缓环住他的腰,慢慢用力,再用力,像是要将积郁在心底的恐惧无助和痛恨发泄出来。 过了很久,魏宁深颤抖的身体才逐渐平缓了下来。 裴炎华松开了魏宁深,将他放回了沙发。魏宁深的双眼通红,眼里滔天的恨意不加掩饰。 “为什么?”魏宁深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声音沙哑,“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杀死他们。”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去找他们,也许他们还都还好好地活着。他们是被他连累才卷入其中,最后死于非命。魏宁深心里呐喊道。 “如果不是我——”魏宁深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我是不会让他伤了你的。”裴炎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裴炎君本就是冲着魏宁深而来,只是在最紧要关头被裴炎华打搅了好事。 魏宁深听了他的话,飞快抬头看向裴炎华,嘴巴动了动,但是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该说什么?是责备裴炎华为什么不救他们?还是责备裴炎华救了他? 裴炎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又有什么义务帮他…… 心里虽然明白,但是魏宁深内心深处还是对裴炎华有所埋怨。 魏宁深又低下了头,目光却有些发冷。 “阿宁,这世界上我只在乎你一个。”裴炎华看着魏宁深的反应,没有说很多,只是很简洁地说了一句话,然后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扫去,再次坐回了左侧的沙发拿起杂志静静地看了起来。 “我想我该回去了。”魏宁深站起身。他的内心带着一股怨气,气冲冲朝门口走去。 直到魏宁深关上门,裴炎华也没有出声阻止他离去。 魏宁深背对着门,按捺下内心的失落,红着眼睛走出了花园。他以为裴炎华至少会挽留一下,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魏宁深自嘲地笑了笑,裴炎华和他充其量不过是认识而已,他居然有些把裴炎华当成了依靠。 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他攥紧手,无论如何,他都会给章元洲和张道恒报仇的! 在魏宁深离开之后,裴炎华放下了手里的杂志,漆黑的眼眸冰冷,嘴角的笑残忍而冷漠。 ——大兄,你就是活剥了我,魏宁深也无法复活。你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活着的人! ——既然活不了,你就去陪葬好了。既然你提到了活剥,我就如你所愿。臧一,剥了二公子的皮,要完整。 第44章 血色冥婚(13) 魏宁深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想找一个人商量一下对策,拿起手机,手指按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上时,才惊觉那个一直帮助他支持他的死党已经不在了…… “裴炎君!”魏宁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恨意。他要裴炎君付出代价,但是对方是在太强大,强大让他无法应对。就连张道恒这种还算有点真本事的道士也轻易的死在他手上,他一个普通人拿什么同这厉鬼抗衡。 越想越绝望,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目光涣散。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能坐在这儿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魏宁深循着声音望去,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站在他左前方。而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魏宁深却没有觉察。 “坐吧。”魏宁深随口道,然后继续发愣。 “魏宁深。”那个男人缓缓开口道。 魏宁深睁大了眼睛,迅速站了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让他有些草木皆兵,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并且他身上有一股阴寒的气息,与裴炎君裴炎华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那这人的真是身份会不会与裴炎君一样?! 仿佛看穿魏宁深的猜测,沈殊不咸不淡道:“我并不是厉鬼,也没打算要你的命。” 魏宁深警惕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沈殊目光转向魏宁深,像是在细细打量他的脸,良久不语。魏宁深被沈殊看得十分不习惯,向后退了一步,想了一下,决心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人。然后,他转身打算离去。 沈殊依旧从容地坐在长椅上,对于魏宁深转身欲逃离德行为并不在意,也没有站起身阻止。 “我来找你,是受人所托。” 魏宁深止住了脚步,反射性地问了一句,“是谁?” “裴炎华。”沈殊很直接地回答道。 “我不想听。”魏宁深抵触地大喊道。 沈殊没有马上开口,目光垂落,放在膝盖上的手,中指轻轻点了几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你真的不想知道就不会在这里等了。” 魏宁深被他的话堵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明白,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想要一个答案的。 沈殊的目光清冷而锐利,在他看向魏宁深的时候,魏宁深觉得他浑身像是透明的一般,就连脑海里的想法都似乎能被眼前这个人洞悉。 魏宁深索性放开了,很诚实地说道:“是的,我想知道一切。我觉得我就想一个傻子,被你们一个两个三个这样糊弄。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你们拖着拽着,要为本已经和我无关的过去负责。” 魏宁深的话语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内里却藏着不满与怨怼。 “——并且”魏宁深咬牙道,“凭什么他要这样滥杀无辜!” 沈殊静静地坐着,没有开口。 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来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说过,是受裴炎华所托。”沈殊道。 “他托你做什么?”魏宁深刨根问底道。 “你很疑惑,为什么裴炎君和裴炎华要找上你。”沈殊淡淡开口道,“也很疑惑,你和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的。”魏宁深的眼眸逐渐有了一些神采,“你能告诉我答案?” 沈殊轻轻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对于魏宁深来说,沈殊就是一个陌生人,他甚至连沈殊的名字都不知道。 魏宁深抿紧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目光却带着一丝无助和惶然。他的声音很低,“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有任何的可能,我都不会放过。” 他的音量逐渐上升,目光也抛却了那一丝惶然,渐渐坚定了起来。他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一条命而已。 沈殊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魏宁深细微的变化,神色依旧清冷,“我会给你前世的记忆。” 魏宁深在听到沈殊的话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犹自不信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对魏宁深的质疑,沈殊没有半分的在意。 魏宁深的目光带着探究看向沈殊:“你究竟是谁?” 沈殊目光微闪,随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反问,又像是自问:“我是谁?”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到,他甚至有些要忘记他存在的意义了。长久以来,他就这样做着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只为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出现的奇迹。 他停止了笑,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漠然,甚至比之前还多了一丝冷意。 “我是谁不重要。”沈殊不疾不徐道,“如果你想要前世的记忆,想好了再来找我。” “我该怎么找你。”魏宁深问道。 “蕴景园。” “蕴景园!”魏宁深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蕴景园是这座城市最神秘的所在,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惊讶。 沈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魏宁深声音略急,“我现在就想知道。” “那你明天来蕴景园找我。”沈殊道。 “现在不行吗?”魏宁深愈发焦虑,语气迫切道。 沈殊声音清冷如冰:“记忆苏醒是一个漫长且伴随着痛苦的过程,你以为在路边就能简单了事?” “我——”魏宁深哑然。 “明天吧。”沈殊说道,“现在就回去,你现在的公寓还算安全。不要在路上多待,以防不测。” 想了一下,沈殊还是出声提醒道:“不要走龙溪路。” 龙溪路是魏宁深回去常走的一条路。 “为什么?”魏宁深虽然知道沈殊是好意,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不想被裴炎君在路上就盯上的话,还是别走。”沈殊说道。 “谢谢。”魏宁深轻声道。 “嗯。”沈殊淡淡地应了一声。 魏宁深朝着大路走去,还是忍不住朝着沈殊站立的方向看了一下,却惊然发现沈殊已经消失不见。 沈殊他究竟是人还是鬼?魏宁深惊魂未定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已经不再如开始那样恐惧,但是他还是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张长椅。 沈殊看着魏宁深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清淡的笑,只是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手腕上的佛珠跳了跳,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半天没有发出响声。被困在里面的穷奇被莲池水净化之后元气大伤,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要是沈殊再把珠串扔进莲池,只怕穷奇也就只会剩下一口气了,所以它忍着没有开口讽刺沈殊。它知道沈殊冷漠无情,绝对能不眨眼地看着它被净化至消散。 “想说什么?”沈殊的声音从容徐缓,问道。 “没什么。”穷奇无精打采道。 沈殊轻笑了一声,“最近倒是学乖了。” 珠串剧烈抖动着,发出隐隐的咆哮声。穷奇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吃掉沈殊的决心,他不吃恶人,但是沈殊是一个例外。珠串不甘心地安静了下去,垂落在沈殊的手腕上。 “你居然出来了?”裴炎华一身纯黑修身西服,站在沈殊身后,说道。 沈殊毫不惊讶地转过身,微微颔首,“很久没有出来,也该出来看一看了。”他最后一次真正出蕴景园还是在民国时期。而上一次去秦缘的住宅只是去了就回。 他这一次出来,只不过是想出来看一看,找魏宁深倒是其次。毕竟他不出蕴景园照样能让魏宁深来蕴景园。 “你在地府三千年,也没有听说你那时出来过。”裴炎华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沈殊微微一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无望。我还相信天道,忠于职守,维护着它。” “你看,生于黑暗,就连阳光都不会照到身上。”沈殊的声音冷冽如碎冰。地上,只有裴炎华的影子,沈殊所站的地面,没有一丝阴影。 “既然我选择了这一条路,我就不会后悔。”裴炎华看着地上的影子,说道。这影子不过是他这具身体的,如果是他的本体,也不会有影子。裴炎华本体千年道行,早已不惧阳光。 沈殊看向裴炎华,唇角浮起一丝奇异的轻笑,目光幽冷:“我拭目以待。” 裴炎华本就是逆天而行,想要与这天道抗衡—— 他也想看看,裴炎华,他究竟能走得多远。 “希望——你真的,不会后悔。”沈殊的声音很轻,飘渺得恍若来自天际。 “不会。”裴炎华的声音沉稳,话语肯定。既然是他的愿望,他一定为他实现,他惧于付出任何代价。 沈殊微微一笑:“这话,我希望你到最后也能这么肯定地告诉我。” 他的表情很复杂,最终归于冷漠……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裴炎华说道。 沈殊看了一眼裴炎华,说道:“你想问魏宁深是不是我的分.身,是吗?” “嗯。” “是。”沈殊承认道。 “他和你完全不一样。”说道魏宁深,裴炎华的表情柔和了几分,眉宇间隐约带上了些许温柔。 “他在被我分离之后,就与我无关了。”沈殊说道。 第45章 血色冥婚(14) 魏宁深招了车一辆出租车,然后报了地址,补充道:“不要走龙溪路。” 司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年头,要求奇怪的乘客他见多了,以至于他见怪不怪了。 魏宁深坐在后座上,靠着座位,闭目凝神。想了一下,发觉他还没有同经理请假。其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经理可能已经早就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事情。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该给经理打个电话,于是就拨通了经理的号码。 “经理,我——”还没有等魏宁深将话说出来,电话另一头就传来经理略带担忧的声音。 “小魏啊,你的事刚才都上新闻了,你没事吧。”经理原本想打电话给魏宁深的,但是看到魏宁深被带进警.车,他也只能作罢。 “我没事。”魏宁深的声音带着疲惫,“可能这几天我都要请假了。” “没事。”经理安慰道,“遇到这种事情,是该有个时间缓缓。如果有事情就打我电话,毕竟我还是你师傅。” “谢谢。”听到经理的话,魏宁深心里十分感激,但是他如今已经不想和任何人有多联系了。毕竟,要是被裴炎君注意到的话,只怕会伤及更多无辜。 “我挂了。”魏宁深轻轻道,然后就将通话切断。他将手机放回了衣兜,继续闭目养神。 突然,出租车一个急刹,魏宁深反应不及,身体因为惯性朝前一冲,头撞在了副驾座靠背上。 他睁开眼睛,手扶着副驾座的靠背,身体探过座位看向司机,有些恼火地问道:“怎么了?” 那司机转过头解释道:“前面那辆车忽然停了下——”话还没说完,车身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猛然一震。魏宁深的身体整个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朝前冲去,头猛地撞在挡风玻璃上,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圈血印。 连环追尾—— 三车追尾,一辆出租车夹在重型卡车和挂车之间。中间的出租车已经被挤压变形。 魏宁深意识模糊之间,看到被夹在变形驾驶座上的司机身体与座位被挤压成一体,脸正好对着魏宁深,脸上最后的表情是一个扭曲的怪异笑容,得意中带着讽刺。 不远处悬着的路牌上,白底绿字清晰明了——龙溪高架路! ※※※ 魏宁深再次有意识的时候,鼻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得环境很陌生。 他现在在哪里? 魏宁深脑子还有些糊涂,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一张英俊的脸进入了他的视线。魏宁深觉得有些眼熟,他想了一会儿,才吃力地将这张俊脸同名字对了上去。 “裴炎华。”魏宁深开口道。一开口,魏宁深发现他喉咙肿痛,声音粗哑得像一只鸭子。而原本麻木的身体似乎也回归了正常,被麻木压制住的疼痛迅速且加倍地扩散至身体各处。他痛得身体像是要被拆分一样。 裴炎华看到魏宁深醒了,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伸出手将魏宁深的手包裹在掌心,“阿宁,你醒了。” “我,怎么了?”魏宁深问道。 “你出了车祸。”裴炎华脸上原本那一丝笑意很快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冷肃,“在龙溪路。” “什么?”魏宁深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向上扬起。他明明已经告诉司机不要走龙溪路,那司机居然还是走了那条路。而他因为闭目养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司机的路线! 他忽然回忆起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那司机脸上扭曲而得意的笑容。 “出租车司机怎么了?”魏宁深问道。 裴炎华的声音很冷:“当场死亡。” 在听到裴炎华的话之后,魏宁深觉得头剧烈疼痛了起来。他抑制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声,牙齿因为疼痛而咬住下嘴唇,直到嘴里弥漫起血腥味。 冰冷的手指捏住魏宁深的下巴,让魏宁深不得不微微张口。 “松口。”冰冷的声音传至魏宁深的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魏宁深不自觉地松开了嘴,红肿的下唇留下一排带血的牙印。裴炎华抽出放在床头柜的纸巾,细心地替魏宁深擦拭干净唇上得血迹,认真而专注。 魏宁深被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声音微颤,“一定是裴炎君!” 裴炎华的指尖触上魏宁深的嘴唇,温热的手指触感让魏宁深觉得唇上发麻。 他将擦拭魏宁深嘴唇的纸巾扔在床脚的垃圾桶里,才开口道:“阿宁,外面太危险了。你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魏宁深想开口拒绝。但是他嘴唇一动,就被裴炎华的手指压住了唇:“别急着拒绝。” 见魏宁深不再开口,裴炎华的手才离开魏宁深的唇。 “如果你不想再因为你而连累其他人的话,你最好别拒绝我。”裴炎华的淡淡道,“仔细考虑清楚。” 魏宁深蹙眉。事到如今,无辜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先是他的好友,然后是同事的爷爷,到后来的出租车司机。他们都是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如果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只要和他接触的人只怕都会一个一个遭遇到不幸。 一想到这种可能,魏宁深内心便恐惧不已。 而裴炎华—— 想到裴炎华,魏宁深变抬眸想要偷偷打量一下裴炎华,却不想目光与裴炎华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慌忙移开目光,感觉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虚心。 裴炎华如今算是他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不惧于裴炎君的人。或许之前遇到的那个清俊的男人也算。 魏宁深内心深处其实很害怕。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没有人的公寓里,如今他一闭眼就会想起那些因他而枉死的人。他心里既恐惧又憎恨,内心就像烧着一把邪火,闷在心底,发泄不出。 “你会死在裴炎君手上吗?”魏宁深闭上眼睛,轻轻问道。 “不会。”裴炎华说道。 魏宁深缓缓睁开眼睛,“好,那我搬来和你一起。”他再也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了。 裴炎华俯下身,在魏宁深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那你现在就和我回去吧。” 魏宁深笑了一声:“我现在还是一个伤患。” 裴炎华站起身,“放心,你的伤只是外伤,很快就会好。即使在家养也是可以的。”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忽然就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记录板夹走了进来。 看到病床上的魏宁深,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魏先生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到医生,魏宁深问道:“医生,我的伤如何了?” 医生的笑和煦如春风,“魏先生,除了轻微脑震荡,您的伤都是外伤,真是奇迹。”那场惨烈的车祸,出租车上的司机被夹成了一滩血肉,而同车的魏宁深除了轻微脑震荡,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真是不可思议。 “轻微脑震荡?”魏宁深问道。他的头曾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上,想来就是因为这个才有轻微脑震荡。 “不碍事。”医生以为魏宁深在担忧,安慰道,“我们之前已经全面帮您检查过了,颅内没有积血和水肿,没什么大问题,您放心。” “我今天能出院吗?”魏宁深继续问道。 医生笑道:“可以的。之前您表哥已经和我们说明情况,并且家里还有家庭医生,所以您可以出院。但是要记得一个星期之后来医院检查。” 魏宁深闷闷地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 那医生又给魏宁深检查了一遍之后才出了病房的门。 魏宁深瞟了一眼坐在床边的裴炎华,嘴角微微抽搐:“表兄——”话语中带着调侃。 本以为裴炎华会解释什么,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裴炎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算是承下了这声称呼。 魏宁深石化了—— 裴炎华算是他哪门子表哥?!千年老鬼的脸皮都这么厚吗? 同样都是千年厉鬼,裴炎华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反而总是在他遇到危难的时候及时出现。这让魏宁深从心底渐渐对他生出安全感和依赖来。并且,魏宁深内心深处,对裴炎华似乎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若有似无的信任。 裴炎华看向魏宁深,漆黑的瞳仁清晰地印着魏宁深的影子,“你以前都是这么叫的。”虽然是一表三千里的关系。 “你不要仗着我没有记忆就可以随便乱说。”魏宁深将侧脸埋枕头里,闷闷道。 “等你有记忆了,就知道我有没有乱说。”裴炎华说道。 “那个人,究竟是谁。”说道恢复记忆,魏宁深就想起之前那个神秘出现的男人,问道,“真的是你请过来的?” “你是说沈殊?”裴炎华轻轻摩挲着魏宁深的脖子,目光落在他形状优美的锁骨上,眸色逐渐变深,“有些事,糊涂一些比较好。” “哦。”魏宁深听出裴炎华并不想解释,只能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魏宁深才缓缓开口:“我不想再连累无辜的人了。” 裴炎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只要看着我就可以了—— 第46章 血色冥婚(15) 最终,魏宁深还是随着裴炎华搬去了他的别墅,在离开别墅大门仅仅五个小时以后。 魏宁深坐在沙发上,问道:“有酒吗?” “有。” “我要一瓶威士忌。”魏宁深要求。 “不给。”裴炎华松了松领带,慢条斯理道。 魏宁深:“……” “我是伤患,你不该照顾伤患,满足伤患的要求?”魏宁深抗议道。 裴炎华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你是伤患。” “……”魏宁深抓着头发,内心抑郁之气无可发泄。要是章元洲还在,估计会陪他一起醉,而不是管着他。 裴炎华的手握住魏宁深的手腕,“你忘记你还有轻微脑震荡了吗?” 魏宁深干巴巴道:“裴炎华,你是我爸还是我妈,管我这么多。”魏宁深知道裴炎华是为他好,但是经历这么多事情,他还是想要发泄。否则,他自己都会把自己给逼疯掉。 见魏宁深手不再抓头,裴炎华这才放开他的手腕:“我不是你妈,也不是你爸。” 魏宁深点头同意。 “但是,我是你爱人。” 魏宁深反对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自封的?这不算。” “阿宁,因为你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我不怪你。” “谢谢裴大人的宽宏大量。”魏宁深没好气地翻着白眼讽刺道。 裴炎华的目光落在魏宁深光白.皙的脖子上,轻声道:“因为你是阿宁,所以我愿意宽容你。”如果他再狠一点,不用这么复杂,直接杀了魏宁深让他陪着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还是心软了。 魏宁深:“……”这只鬼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他难道听不出他在讽刺他吗?居然回答得这么一本正经。这让魏宁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魏宁深怎么抗议,他的待遇依旧是没有茶,没有酒,没有咖啡,只有白开水。 这尚且在魏宁深的忍受范围之内。但是晚上—— 别墅那么大,为什么他连个客房都不能住,只能同裴炎华住主卧? 魏宁深可怜兮兮道:“可不可以换个房间。” 裴炎华点了点头:“可以。” 魏宁深大喜:“你真好。” “不过你还是得和睡同一张床。” 魏宁深:“……” 他就是不愿意和千年老鬼睡一起才要换房间的,要是还睡同一张床,这同睡主卧还有什么区别? 魏宁深虽然知道裴炎华不会伤害他。但是晚上同一只千年厉鬼睡一起,他的心在大也是会害怕的。 不过—— “裴炎华,你还用睡觉?”魏宁深问道。 “我不用,但是这具身体需要。”裴炎华将西服脱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说道。 “你不会晚上就离开这具身体,然后在半空中飘荡?”魏宁深想象着这画面,脸色吓得惨白。 “你可以观察一下。”裴炎华没有正面回答。 “还是不用了吧。”魏宁深向后退了一步,“我觉得我受不了那种刺激。”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具身体碰你,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我。”裴炎华微笑道,“我可以用本体陪你睡。” “不用了!”魏宁深立马拒绝。和一只厉鬼同眠,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裴炎华最终还是没有忍心逼他太紧,在魏宁深的强烈要求下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 ※※※ 魏宁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即使开了灯,他还是害怕。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章元洲张道恒以及那个司机死时的惨状。那个出租车司机临死前那得意又讽刺的笑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他抱紧被子,瑟缩在被窝里,脸埋在枕头下。 就在他脑海被那些死状凄惨的人塞满的时候,一阵敲窗声响起。 “咚咚咚——” 敲窗声一下接着一下,清晰而规律。 房间在二楼。 敲窗声仍在继续—— 魏宁深把头埋进被子。但是那声音却直直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偷偷瞄了一眼窗口,纱帘隐隐映出一个人影。 魏宁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要挣出胸膛。他再也不敢呆在客房,于是冲出了房门。他站在环廊上,楼下的客厅灯还亮着,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裴炎华。 魏宁深趿拉着拖鞋快步走下楼。裴炎华放下咖啡杯,看着匆忙下楼的魏宁深,声音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魏宁深喘着气,惊魂未定道:“他来了!刚才敲我的房间的窗户。”他脸色惨白,声音发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那个“他”自然是指裴炎君。 看着魏宁深害怕的可怜模样,裴炎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害怕,他进不来。” “但是——”即使裴炎君进不来,一想到裴炎君在窗外,魏宁深就觉得背后发凉。 “没事,我陪你。”裴炎华温和道。 魏宁深用力点了点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完全忘记之前有多排斥和裴炎华同房了。 魏宁深以为同裴炎华同床会很痛苦,很恐惧,但是当裴炎华真正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裴炎华带给他的不是恐惧,而是安心。 裴炎华将魏宁深拥在怀里。魏宁深紧紧搂住裴炎华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裴炎华的怀抱温暖宽厚,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裴炎华在魏宁深的额上印了一个吻,然后目光落在窗户上。窗户的玻璃上印着一个人影,似乎想要进来,却无能为力。裴炎华的唇角泛起一个冰冷的笑。怀里的魏宁深还在装鹌鹑,裴炎华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背。魏宁深不知不觉睡着了。 看着魏宁深熟睡的脸,裴炎华脸上冰冷的表情稍微回暖了几分。他对着魏宁深的鼻子处吹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怀里的魏宁深走下了床。 他走向窗户,将纱帘拉开。窗外,一个红袍身影半浮在窗口,铁青色的脸,血红的眸子,长袍滴血。除了脸,露在外面的皮肤皆是血肉模糊。 “你来这里做什么?”裴炎华拉开窗户,他的声音很冷。 裴炎君笑容森冷,声音似哭又似笑:“因为我想你了啊……” “我不想看到你。”裴炎华神色冷漠,说出口的话更是无情,“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 “咯咯咯~”裴炎君发出一阵阴惨惨的笑声,声音怨毒,“恶心?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你动阿宁的后果。”裴炎华冷冷道,“我没有后悔扒了你的皮,只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居然还存在。” “你倒是心疼那个贱人。”裴炎君通红的眸子狠厉至极。 “贱人?”裴炎华的声音更加的冷,“谁许你这么叫他的。” “落魄户之子,借居他人府邸,倒是主动爬府邸主人的床。”裴炎君笑容讽刺道,“你说是不是贱人,比小倌还低贱。” “滚开。”裴炎华淡淡道,“不要等我动手。” “呵——”裴炎君笑了起来,“兄长,你说要是魏宁深知道今天的车祸到底是谁所为,他还会这么相信你吗?” 裴炎华低笑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同他说吗?” 裴炎君警惕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我有意放你进来,你连花园都进不来。”裴炎华冷冷道。 “你早就知道我会跟过来?”裴炎君狐疑道。 “你和一千年前一样,丝毫长进都没有。”裴炎华目光幽冷,说道。 “你利用我?”裴炎君艰难地开口道。 “还得多谢你。”夜间的风很凉,带着寒露的凉意,从窗外吹了进来,裴炎华的唇上泛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如果没你,想要降低他的戒备心,还真是要费一番心思。” “那个咒符,是你交给张道恒的?”裴炎君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狠厉。张道恒那个死道士,居然暗算他!那道符好生厉害,即使他有千年道行,也被伤得打回了原形。 “不错。”裴炎华道。 “章元洲死了。”裴炎华微笑道,“你做的。” “章元洲?”裴炎君皱眉,“就是那个伴在魏宁深身边的人?” “嗯。”裴炎华道,“就是他。” “我被那老道士伤得差点散了魄——”裴炎君猛然看向裴炎华,讽刺道,“不愧是我亲爱的兄长,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不都是你做的吗?”裴炎华淡漠地说道。 “你——”忽然,裴炎君大笑了起来,“要是魏宁深知道,他还会原谅你吗?” “你以为,他会知道?”裴炎华俊朗的脸在月光下更显清贵高华,“之前你尚能与我一搏,而如今——” 他神色淡漠,“如今的你,连出现在阳光下都做不到。” “要不是你暗算我——”裴炎君愤恨至极。 “所以说,你这些年来依旧没有半点长进。”裴炎华淡淡道。 第47章 血色冥婚(16) 一夜无梦 魏宁深这次睡得特别沉,睡眠质量比之前几夜不知好了多少倍。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魏宁深懒懒得打了个呵欠,一脸心满意足:“嗯,感觉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 裴炎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那起来吧。” 魏宁深犯懒道:“不想起来。” “随你吧。”说完他下了床。 魏宁深看着裴炎华穿衣服,当看到裴炎华赤.裸的上身时,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他尴尬地别过脸去,但是却又偷偷朝裴炎华的方向瞄去。 这回,正好与裴炎华的目光对上。干坏事被抓,魏宁深觉得脸烧得更加厉害了。 “我,嗯,去上个厕所。”魏宁深有些结巴地说道。还没有等裴炎华开口,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飞速冲向卫生间,然后关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秒停顿。 卫生间里,魏宁深被靠着门,轻轻喘着气,心也因为激动而不规律地跳动着。 裴炎华一定是故意在他面前换衣服的!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恢复平静。 魏宁深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裸.体,居然还有这么把持不住的时候。 当看到裴炎华的身体的时候,魏宁深就已经心跳如雷鸣了。更可耻的是—— 他居然有反应了。 虽然魏宁深是个同,但是他没有饥不择食到看到男人的身体就有反应的地步。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让魏宁深在最初的紧张过后,惊慌失措了起来。要是以后遇到裴炎华总是这样,他的脸往哪里搁? 魏宁深的目光缓缓向下看去,下.身那一处微微隆起,虽然不明显,但是魏宁深自己很清楚。 他的*没有随着他心跳的平复而压下去,反而愈加的明显。魏宁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长裤里,缓缓向下移动,最后握住了自己的欲.望。 他眉头微蹙,牙齿轻咬着下唇,面色潮.红。随着手里的动作加速,魏宁深嘴微微张开,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声逸出嘴唇。 等魏宁深回过神,他就感觉到手里一片黏腻,脸红得像是能滴血。他居然—— 在裴炎华房间的卫生间里自.慰! 空气里,情.欲的味道还没有散去。魏宁深马上开了排风,又打开水龙头用手掬着水拍在脸上。 魏宁深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面色潮.红,唇色更是殷红,一脸欲.求不满的纵.欲模样。 魏宁深堵上洗脸池,将冷水放满,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埋进了水里。感觉到脸上不再滚烫的时候,他才将头抬了起来,将水池里的水放光。 虽然排风开着,但是魏宁深还是能闻到那股让人羞恼的情.欲味道。他刚才真是着了魔,居然在一个千年老鬼的卫生间里自.慰。 就在魏宁深胡思乱想的时候,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裴炎华温和的声音:“阿宁,你在里面做什么,现在还不出来。” 魏宁深简直怀疑裴炎华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但是故意敲门提醒他让他难堪。否则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了就敲他的门? “掉马桶里出不来了。”魏宁深没好气地回答道。 “那我马上来救你。”裴炎华的声音似乎很严肃,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味。 魏宁深听到裴炎华的话,嘴角抽了抽,“我没事。” “嗯,我知道了。”裴炎华的声音依旧严肃。 但是魏宁深觉得裴炎华简直就是在把他当成傻子耍。 过了一会儿,魏宁深觉得味道散的差不多了,这才徐徐然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 刚出来,他就看到裴炎华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问道:“你不应该去公司了吗?” “今天我也请假了。”裴炎华说。 魏宁深扶额:“反正你是总经理,连假条都不用打。” “走吧,下去吃早饭。”裴炎华对他说。 “我……不饿。”魏宁深弱弱道。 裴炎华笑了一下,“不吃早饭,怎么补充体力。” “你你你,知道?”魏宁深有些结巴道。原本恢复正常的脸色再一次烧红了起来。 “我知道什么?”裴炎华反问道,他的声音很和煦,比之前冰冷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但是魏宁深宁愿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也不愿意听到这温和的声音,尤其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之下。 仿佛看出魏宁深内心的郁结,裴炎华不再盯住这个话题,说道:“下去吃饭吧,有你喜欢的排骨汤面。”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早上吃排骨汤面?”魏宁深问道。 魏宁深是个重口味,尤其是在早上。一般人早饭吃得清淡,但是魏宁深偏偏早饭是最重口的,尤其喜欢吃排骨汤面和牛肉酱面。他的这一习惯,除了他的父母,也就只有他的死党章元洲知道。 “你的习性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裴炎华不咸不淡道,“就像你沐浴的时候喜欢哼歌,摸你的后腰你会笑岔气还会蹬腿。” 魏宁深被裴炎华说得老脸通红,这些奇葩习性有些连章元洲都不知道,他以为没有人知道,这回居然被人给当面抖了出来。一时间,魏宁深觉得自己的老脸都没有地方可以搁了。 “我才没有这些习惯呢。”魏宁深口是心非道。 “那是我记错了。”裴炎华只是看着他,说道。虽然裴炎华说记错了,但是魏宁深却觉得裴炎华那双宁静的眼睛之下,只怕藏着对他的嘲笑。 “下去吃饭吧。”裴炎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在拍一个宠物。 “嗯。”魏宁深闷闷地应了一声。就在他离开房间之后,他的手就被一只手给牢牢牵住。 “这么短的路,我又不是不认识。”魏宁深抗议地对裴炎华说道。 “我只是想牵着你。”裴炎华淡笑道。 有多久,他没有牵过魏宁深的手了?一千多年没有他的孤独岁月,简直要把他给逼疯。他想魏宁深,想得心都痛了。 当再次遇到他的时候,就想占有他,让他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他才不会看到别人,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魏宁深用力挣了一下,但是手仍被裴炎华给牢牢牵着。他只好放弃了抵抗,乖乖地被裴炎华牵着。 见状,裴炎华漆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笑意。 餐桌上,魏宁深看着桌上的排骨汤面,就被那逸出的香味给馋得口水直流。 他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哧溜哧溜吃了起来。一大碗面,一会儿就被魏宁深顿都不顿一下地消灭了。 吃完面,魏宁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溜圆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眼神发亮地看着裴炎华,说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你哪里请来的厨师?” 裴炎华抽一张出纸巾抹了一下魏宁深发着油光的唇,“我做的。” 听完这句话,魏宁深被呛得咳嗽连连,“你别骗我。”看裴炎华一身上位者的架势就知道他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在千年后都是精英成功人士。下面条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活儿同裴炎华这种浑身围绕着高大上气息的人士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的。 裴炎华将纸巾扔进纸篓,说道:“我没有骗你。” 魏宁深又想了一下围着围裙的裴炎华,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被吓了出来。 “我还是不信。”魏宁深坚持己见。 裴炎华轻笑道:“以后你可以看着我做。” 魏宁深内牛:“裴总,你就这么坚持不懈地想要毁形象吗?” 裴炎华笑容很浅,看向魏宁深的目光悠远飘渺。那一次,魏宁深病得很重,他换了很多厨子,都没有做出合他胃口的菜。也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进了厨房。 “我要去蕴景园了。”魏宁深说道。他神色严肃了起来,原本的嬉皮笑脸全部收了起来。他想要知道前因后果,他也没有忘记裴炎君做下的事,他要替枉死的人报仇!他只想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好一些,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笑,他都能觉察出一种从心底产生的疲累。 “不想笑就不用勉强自己。”裴炎华看着魏宁深表情的变化,淡淡道,“表情很难看。” “我只是不想自己一直被难过埋没,我只是——想振作。”魏宁深道。 “不用勉强。”裴炎华的目光很温和,“想哭还是笑,顺着自己的心就好。” 魏宁深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走吧,我送你去蕴景园。”裴炎华站起身,朝着魏宁深伸出手。 魏宁深也伸出手,将手放在裴炎华掌心。他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裴炎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男人。 第48章 血色冥婚(17) 裴炎华开车送魏宁深去蕴景园。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魏宁深侧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问道:“那个蕴景园,里面究竟有什么?” 对蕴景园,魏宁深只觉得神秘。而人对于神秘和未知的事物,潜意识里都会产生恐惧的情绪。而此时的魏宁深也是如此,一想到要进那座神秘的园林,饶是他胆子不小,他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裴炎华将方向盘向右打,车向右转后,才道:“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千万不要乱走,因为走错道,可能就出不来了。” “出不来?” 裴炎华嗯了一声,说道:“蕴景园阴阳界限模糊,人道鬼道错乱,如果走错,如果没有人引领,就会迷陷其中。” 魏宁深问道:“难道走错了,就会进入阴间?” “可以这么说吧。”裴炎华道。 “那蕴景园究竟为什么而建造?”魏宁深继续问道。 裴炎华眼睛微微一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至少在我死之前,它就存在了。” “你死了也有一千多年了吧,只是蕴景园是民国时代才建造的啊。” “有时候,你看到的听到的,并非是事实。”裴炎华淡淡道。 “哦。”魏宁深乖乖地应了一声。 “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一个人。” 魏宁深转头看向裴炎华,目光带着疑问,“什么意思?” 裴炎华也不解释,只是道:“你只要记住就是了。” 车停在了蕴景园门口,魏宁深也随着裴炎华下了车。魏宁深走到门口,看着漆黑的大门,他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畏惧感。手伸到门前,却不敢敲下去。他不知道这扇漆黑的大门打开之后,他究竟会面对什么。 只是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那扇门却忽然自己缓慢打开了。魏宁深向后退了一小步,正好撞在了随后而来的裴炎华怀里。 “别怕,一切有我。”扶正魏宁深,裴炎华低声安慰道。 “嗯。”魏宁深在听到他的话后,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裴炎华拉起魏宁深的手,走进了蕴景园,叮嘱道:“不要乱看,只能朝前看。” 魏宁深因为神经紧绷,所以直愣愣地朝前看,视线一点都不敢偏一点。这让走在他边上的裴炎华看到,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想到这里,裴炎华握住魏宁深的手又紧了紧。 魏宁深没有敢偏头,只能嘴里抗议,“你捏得太紧了。” 裴炎华这才略松了松。 终于到达了静思堂。 魏宁深看着“静思堂”的牌匾,忍不住问道:“因为要在里面静静反思,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 听了魏宁深的话,也看了一眼牌匾,想到他认识沈殊之后的情形。沈殊的确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这里面,倒是挺符合魏宁深的话。只是沈殊在里面究竟想些什么,没有人能够猜到。 “可能是思考吧,反思不至于。”裴炎华居然开口理了魏宁深这句话。 魏宁深干笑了一声:“我只是随便说说。” “进来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堂里传来出来。 魏宁深抿了抿嘴,老脸红了红,心里有些担心里面的人是不是听到他刚才的话。 “现在才开始担心,是不是晚了一点?”看穿魏宁深的心理,裴炎华摸了摸魏宁深的脑袋,微微一笑。 魏宁深觉得自己是要改一改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了。 随着裴炎华走了进去,魏宁深就看见昨天遇到的那个神秘男人此时正坐在正中间。整个园子都很冷,而这静思堂更冷,让魏宁深觉得像是进了冰窖似的,而地上也似乎直冒着冷气,冷意从脚底钻入,蔓延至全身。 “你,想好了?”沈殊幽暗的眸子看向魏宁深,开口问道。 “是。”魏宁深没有犹豫,声音坚定。 沈殊的目光转向裴炎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也一样?” 裴炎华的目光对上沈殊的目光,微笑道:“自然。” “跟着我。”沈殊对着魏宁深,说道。 魏宁深点了点头,跟在沈殊身后,随着他出了静思堂。 “好冷。”魏宁深搓着手,对身旁的裴炎华嘀咕道。 裴炎华伸出手,将魏宁深的手捂在掌心。裴炎华的手很温暖,驱散了魏宁深身上的寒意。即使知道裴炎华的温度只是来源于这具躯体,真正的裴炎华早已死去千年,魏宁深恍惚间依旧会觉得裴炎华似乎真正活着。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魏宁深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惊觉他到底说了什么。明明他和裴炎华连恋人都算不上,他居然会问出这句话。这让魏宁深觉得羞赧非常,鸵鸟似的头垂了下去,不让裴炎华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裴炎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微闪,表情有一瞬的愣怔,虽然旋即恢复了平常脸色。那一瞬,他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人也是一脸期待地问出同一句话。 “我会永远陪着你。”裴炎华紧紧握住魏宁深的手,“直到——” “直到什么?”魏宁深在听到裴炎华的话后,心头一紧,急忙开口道。 “没什么。”裴炎华微笑,“我不会离开你。” 走在前面的沈殊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在耳里,脸上依旧平静,似乎没有丝毫的触动。但是垂下的手,指尖略略一动。 穿过湖面的廊桥,他们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雕花菱形阁门锁着一把黄铜锁,铜锁刻着繁复的花纹。 沈殊打开锁,推开门,走了进去。魏宁深看了一眼裴炎华,见裴炎华走了进去,他才迈开腿跨了进去。 房间阴冷而黑暗。让魏宁深很不适应,一时间看不清屋内的布置。他拉住裴炎华的手,心里才有些底。 过了一会儿,魏宁深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他看了一眼房间,只觉得浑身僵冷,汗毛倒竖! 这房间的布置,同裴炎君说要同他冥婚的大堂一模一样!沈殊站在烛台前,将白色的蜡烛一根一根点燃。 “这是哪里?”魏宁深声音有些颤抖。 沈殊的脸一半映着火光,一半掩在暗中,“这里,是裴炎华为你准备的地方。” 魏宁深因为受惊而向后退了一步,他想甩开裴炎华的手,但是手却被裴炎华牢牢抓住。 “这里是你布置的?!”魏宁深大叫了起来。 裴炎华神色冷肃,“我死前在府里曾布置过,只是这里不是。” 沈殊微笑:“这里的确不是,但是不过是将东西转移了地点。” 魏宁深满脑子都是那天恐怖的冥婚场景,已经章元洲用血绘满曼珠沙华的扒皮现场。 他不停地向后退去,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跑去。他实在受不了这间屋子了!但是当他到达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大门却自动关了上去,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魏宁深用力拉门,但是门却纹丝不动。他转过身,看向沈殊,大声问道:“是不是你关的门!我要出去!” 沈殊右手拿着蜡烛,神色淡漠:“在来之前,我曾经问过你,想好没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魏宁深想说他后悔了,但是话却堵在他的嗓子口。因为他还有仇没有报,他来这里是想了解真相,为无辜的人报仇的。因为他的害怕而逃离,他怎么有脸说出“后悔”两个字?魏宁深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即使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沈殊将手中的蜡烛放在烛台架的正中心,静静道。 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大厅中间放着两具棺材。魏宁深忽然走到右边的棺材上,伸手推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的内衬是白色的绸缎,里面赫然就是那一套衣襟用金线绣以莲纹的红色喜服! 魏宁深怔怔地看着那套喜服,忽然伸出手将那喜服扯了出来,扔在地上。沈殊和裴炎华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魏宁深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住另一具棺材。他清楚地记得冥婚的那一晚,裴炎君坐在这具棺材上。但是他不知道这具棺材里面究竟是什么。 他就这样看着,但是心里仍是有些隐隐的恐惧。 “这里面是什么?”他忽然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裴炎华,问道。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裴炎华微笑道。 魏宁深身体略侧,上身微微后倾,缓缓走上前去。黑色描金棺材,棺材盖上面绘着金色祥云纹。魏宁深伸出手,将手放在棺材边缘,用力推棺材盖子。但是这具棺材很重很沉,就连棺材盖都沉得魏宁深推不动。 魏宁深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棺盖和棺身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棺盖慢慢移开,露出一条缝隙,缝隙越来越大—— 第49章 血色冥婚(18) 当看清棺里的时候,魏宁深只觉得原本似乎被冻住的血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头部。 棺盖被移开一小段,但是能看到里面的事物。魏宁深身体没有动,但是潜意识里却做好了随时后退逃走的准备。 那移开的一小段棺盖正好形成一个正方形,露出了一张英俊如雕刻般的面容,即使双目闭着,面色苍白无丝毫血色,依旧无损清贵之气。 这张脸,魏宁深有印象。正是前天他被裴炎君抓去冥婚的夜里,从裴炎华躯体里出来的鬼魂。准确来说,那张脸,正是裴炎华本体的脸。 而现在,棺材里躺着的—— 魏宁深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裴炎华,嘴唇动了动,但是嗓子像是哑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裴炎华站在烛火火光的边缘,那微弱的亮光只能勉强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以及俊朗的面部轮廓,上半部脸掩在黑暗中,只能模糊地看到那略微上扬的薄唇。 不一样的两张脸,却完全能重叠到一处。 魏宁深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他一下子将棺盖完全推开,棺材内里完完全全暴露在火光之下。 棺材里的人穿着同右侧棺材里那套喜服同款式的红色喜服,墨色的长发,英挺的面容。 魏宁深那猛烈的一推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看到棺材内里,他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魏宁深没有回头看,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得棺材,声音虚弱:“这是不是你。” “是我。”低沉好听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呢喃。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就是我,无论以哪种形态出现。你只要记住,我爱你,永远不变。”那声音低低道。 魏宁深觉得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轻飘飘地好像要飞起来似的,但是却被从背后伸出来的手牢牢束缚住。 昏暗的房间,烛火幽幽燃着,两个人静静拥在一块儿,如同亘古长流边上的塑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 良久,魏宁深才站直了身子。 沈殊依旧站在烛台架边上,手里白色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看魏宁深,也没有看棺材。他视线的焦点落在远处的黑暗中,火光染不亮的黑色眸子深处是无边无际的寒冷。 魏宁深看到这样的沈殊,心底升起一阵怯意,不敢同他讲话。 直到沈殊收回投在黑暗中的视线,重新看向魏宁深,神色平静无波,“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魏宁深有些愣怔地问。 “恢复前世的记忆。”沈殊手里的蜡烛终是燃尽,最后一点蜡连通火焰落在地上,无力燃烧了一小会儿便熄灭了。 魏宁深抿了抿嘴唇,目光有些游移。他在怕,面对这未知的一切,他终是胆怯了。 最终,他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嗯。” “睁开眼睛。”沈殊声音清冷道。 魏宁深挣扎地睁开眼睛。裴炎华依旧站在他身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轻轻道:“别怕。” 沈殊从身边的烛台架上拿了一支白色的蜡烛,然后走近那具放着裴炎华身体的棺材边。火光彻底照亮了棺材的内里,艳红的喜服,金线华光流动,躲过时间的侵蚀,灿烂如新。 沈殊将那支白色的蜡烛递给了魏宁深,魏宁深犹豫地接过蜡烛。当指尖触到蜡烛的时候,魏宁深才发现,手里的蜡烛烛身并不是光滑的,它的烛身同门上的铜锁一样,雕着繁复的纹路,但是不是装饰的花纹,更像是神秘的咒文。 “拿住。”沈殊收回手,说道,“等蜡烛燃尽。” “这蜡烛——”魏宁深忍不住问道。 沈殊平静地凝神着魏宁深,“这是裴炎华命人做的,具体你可以问他。” 魏宁深没有回头,问道:“这是你让人做的?” 背后的声音低沉带着轻飘的缱绻,却仿佛能附着渗透入骨,“是。我让人炼化你的身体,做成了蜡烛。就是你手里的这一只,其余的被我——” 还没有等裴炎华说完,魏宁深拿着蜡烛的手一抖,差一点将手里的蜡烛摔了下来。 “其余的怎么了?”魏宁深声音颤抖地问道。 一双手从魏宁深腰部伸出,包住魏宁深还轻微颤抖的拿着蜡烛的手,虽然温热,却让魏宁深觉得有凉气透过皮肤,“没什么。” 光是做成蜡烛都让魏宁深受不了,裴炎华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免得魏宁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失。 “我想知道。”魏宁深莫名固执了起来。 “被我装进瓷罐里埋进你的墓里了。”裴炎华温柔道。 魏宁深呼出了一口气,原本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就怕裴炎华说出什么让他害怕的处理过程。 沈殊看了一眼裴炎华,裴炎华也同样对上沈殊的目光,两双同样漆黑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对方。 裴炎华嘴角弯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沈殊面色依旧平静。 魏宁深死后没有墓,就如同裴炎华一样。裴炎华没有给魏宁深办葬礼,只是在他死后办了冥婚,随后那间冥婚的主厅被一把火全部烧光。 裴炎华的目光落在前面棺材里的身体上,如果不是因为要维持冥堂必须要将他的身体镇在里面,他倒是更希望用他的本体。除了因为这具身体因为是他本体与他契合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魏宁深——在他的身体里。即使魏宁深死了,他还伴着他。 蜡烛燃烧,烛泪顺着烛身滑落,火光摇曳,烛身渐短—— 微雨初霁,淡阳微醺,一派宁静。月洞门后,庭院深处,竹林茂郁。微湿的空气,还带着清甜的青草味道。 但是这宁静却被匆匆的脚步声破坏。脚步声自游廊传来,惊喜的声音也随着而来,“表兄,你终于回来了。” 但是当魏宁深走到望月居时,却不觉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庭院。他的目光穿过庭院,停驻在庭院中的一处轩榭之中。细竹帘后,是一抹淡淡的身影。 “表兄。”真正靠近这个人的时候,魏宁深的大嗓门不自觉地小了下去,生怕吵到了帘后的人。 帘后的身影微动,竹帘被修长的手指浅浅拨起一角,淡淡的声音响起,“阿宁。” 魏宁深神色激动地应了一声,晕红之色不觉爬满脸庞。他自幼钦慕这个表兄,在他心里,这个表兄清华如谪仙。从前,他想靠近他,但是却怕玷污了他的衣角。没想到,有一日能同他这般亲密。 几日前,裴炎华外出有事。明明才五日,却让魏宁深觉得好似过了好几年。魏宁深本性大大咧咧,这几日却体会了一把何为度日如年。 今日,他听门房说大少爷已回府,便一路问了仆人,急急赶来。只是当他真正站在那人身旁,他反而胆怯不敢看那身影。 裴炎华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神色温和,“阿宁,我不在的几日,可还好。” 魏宁深点了点头,“我很好。” 裴炎华微笑了起来,“君浩没有为难你吧?”君浩是裴炎华同胞弟弟裴炎君的字。 魏宁深撇撇嘴,“没有。”嘴里说着没有,但是不满的表情却不是那一回事。 自魏宁深客居郡公府,裴炎君和魏宁深两个人相处就不甚愉快。裴炎君咄咄逼人,开始的时候魏宁深还因为他是府邸主人而忍让,但是裴炎君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让原本就是直性子的魏宁深忍无可忍,终于奋起反击。 两人嘴仗不断。因为只是嘴里斗斗,所以裴府里的人也都乐于看看热闹。两人口舌皆十分犀利,所以斗嘴的内容也很快会传遍府里,成为府里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魏宁深和裴炎君从来都是直呼对方名字。 裴炎华轻轻拍了拍魏宁深的脑袋,和声道:“君浩自幼就被父母骄宠,养成了骄纵脾气。委屈了可以和我说,不必憋在心里。” 魏宁深扯住了裴炎华的广袖,笑道:“没有,我都当场发泄完毕了,没有闷心里。” 裴炎华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裴炎君和魏宁深两人一相遇就是针尖对麦芒。裴炎君性子高傲,不喜欢的人直接无视,根本就不屑于与之交谈。而魏宁深则性子直爽,很少同人相处不快。两人又有亲属关系。照理来说即使相互看不惯也不会吵起来。但是偏偏两人就是八字不合,一遇到就起争执。 一边是疼爱的二弟,一边是喜欢的爱人,两人明面上说好之后,背地继续争锋相对。让处理官场关系游刃有余的裴炎华颇为头疼。 第50章 血色冥婚(19) 魏宁深凑上前在裴炎华右脸颊上啄了一口,然后马上又缩了回去。裴炎华脸上露出轻浅的笑容,手轻轻揽住魏宁深的腰。 “五日不见你,我很想你。”魏宁深红着脸道。 裴炎华看着羞红脸的魏宁深,脸上的笑意更深。魏宁深平时对人直爽大方,但是对上他却很是小心翼翼,还容易脸红。 “我也很想你。”裴炎华笑道。 “但是你离去的时候都没知会我一声。”魏宁深的话里带着几分委屈。 “那天太急了,没来得及同你说。”裴炎华温和道。 “但是裴炎君却知道!”这才是魏宁深埋怨的根源。他知道裴炎君看他很不顺眼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裴炎华的缘故。他和裴炎华的关系虽然没有公开挑明,但是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当朝男风盛行,所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引来什么风波。但是裴炎君这个恋兄癖,却常常因此和他起争执。 裴炎华和裴炎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正室所出。当然裴府不只他们兄弟二人,其余妾室外室所出公子有六人。裴炎华当家之后,他们都搬出了郡公府,只有裴炎君留在了府里。 在魏宁深看来,裴炎君虽然长得不错,但是说话阴阳怪气,行为更是放浪不堪。人家是夜御数女,他是男女一齐上。并且,魏宁深觉得他是一个恋兄癖。每次他和裴炎华在一起,裴炎君看他的眼神就想要杀了他。 魏宁深忍了他很久,最后终于受不了反抗了起来,之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魏宁深其实并不想同他起争执。毕竟他是客居,裴炎君是主人,但是裴炎君是越来越过分,让他难以忍受。 这一次,裴炎君就拿裴炎华出门不同魏宁深说做文章。偏偏事实就是如此,让裴炎君膈应了他五天。 “那天他刚好在。”裴炎华摸了摸他的脑袋,当是安抚。 魏宁深自然不会真的计较这事,而他之所以郁闷也是因为裴炎君总是拿这件事膈应他。 “那怎么补偿我?”魏宁深摇了摇裴炎华的袖子,笑得像一只想偷腥的猫。 “你想要什么?” 魏宁深眼珠转了两圈,抓着裴炎华袖子,说道:“你把你那柄白玉柄麈尾给我吧。” “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那麈尾还是上次参加王茂在凌源山墅举行的“玄石雅集”时王茂所赠。 裴炎华并不爱参加时下流行的清谈聚会,认为所谓的清言太过虚浮。如今国力衰微,北方胡人虎视眈眈,士大夫却崇尚玄学,清谈之风盛行,以谈治国治民之策为俗,不屑言之。裴炎华虽是左仆射兼录尚书事,可谓大权在握,但是社会浮夸风气非他一人所能改变。甚至于,他有事还不得不参加一些清谈聚会。 那柄白玉柄尾麈自裴炎华从凌源山墅回来之后就没有用过。如今魏宁深想要,裴炎华就直接给了他。 “你最好了。”魏宁深笑得眉眼弯弯,得意的小模样让裴炎华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今晚陪我。”裴炎华在魏宁深耳边缓缓道。魏宁深听到这句话后,轻轻应了一声,别过了脸,连耳朵都羞得通红。 裴炎华看着魏宁深那发红的耳朵,低低地笑了起来。魏宁深和他在一起时间不短了,那事也常做。魏宁深在床上放得很开,但是下了床立马就羞了起来,连说起这事脸都要红上好一阵。 魏宁深感受到裴炎华带着笑意的目光,耳朵更加红得像是要滴血。裴炎华这人完全就是穿衣君子,脱衣禽兽,居然还笑他。 “别这么看我。”魏宁深是想中气十足地大吼表示不满,但是话说出口就不自觉地声细如蚊蚋。 裴炎华的手捏住魏宁深的下巴,将魏宁深的头转了过来,然后唇印上了魏宁深的唇,舌尖温柔地撬开魏宁深的唇,与魏宁深唇齿相交。魏宁深心跳急速加剧,身体像是被扔进了热水一样浑身发烫。他的手不觉环住了裴炎华的腰,然后上移,落在他背上。 魏宁深痴痴地看着眼前那张俊逸的容颜。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被他的风姿倾折。他觉得自己是地上的泥,而裴炎华高华如天上的云,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却不想有一日,他居然能入了他的眼。 过了很久,裴炎华把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魏宁深放开,食指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呼吸。你想把自己给憋死吗?” 魏宁深的脸又红了红,然后转过身飞快地跑开,他的声音被风隐隐传来,“我……我去拿白玉柄尾麈。” “你知道它放在哪里吗?”裴炎华笑着问道。 “我知道的。”魏宁深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而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假山后面,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刚才他们热吻的时候离开。一朵红色的芍药被扔在地上,花瓣被踏,掐断的秃茎还微微颤抖。 魏宁深走进了裴炎华的院子,院子里的仆役都认识魏宁深,也明白大公子十分宠爱这个魏少爷,这个院子是对魏宁深全部开放的,所以只是恭敬地打了招呼,便各做各事去了。 魏宁深走进裴炎华的书房,在不起眼的角落柜子里找出了那柄尾麈,然后得意地甩了甩尾麈,在书房里踱着步。走了两圈,魏宁深腻烦了,就离开了书房。 走出院子,他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你看见二公子没?” 那小厮老实地点了点头,说道:“刚看见二公子脸色铁青地朝嘲风院方向走。” 魏宁深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啦。” 拿着尾麈,魏宁宁摸着了摸它的毛,最终还是放弃去找裴炎君显摆。魏宁深原本没有这么无聊,只是被裴炎君气过几次之后不甘示弱也来个你来我往。这几天他被裴炎君所谓自己得知兄长远行的消息而他不知,所以裴炎华不是真心爱他这种说法给气得够呛,准备也气气裴炎君。 魏宁深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还是远离裴炎君比较好。要是平时,他不可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想着想着,他就朝着离他最近的水榭走去。这几日莲花开了,但是他都没有心情好好观赏。 就在他走近水榭时,他发现水榭早就被一个人占据了。那人侧卧在水榭中间,红衣半凌乱,腰带半解,衫领开敞,露出白.皙的胸膛。他的长发随意披散着,眼神有些迷离,眼角染着红晕,脸色也带着潮红之色。 那人听到脚步声,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当看清来人的时候,红唇微勾,“啧,魏家少爷来了。” 魏宁深看着水榭中间的裴炎君,略带厌恶地别开眼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忙,我走了。” 裴炎君轻笑出声,然后站了起来。他身上只有一件松垮的红色宽袍,里面什么都没有穿,赤着脚,一双木屐放在水榭之外。 说起来,此时大规模流行白衣峨冠,裴家两兄弟也算是独树一帜。裴炎华除了朝服,一般都是黑袍。而裴炎君的衣服则全是红色。 “你走什么?”裴炎君缓缓走了过去,“我有这么可怕?” 魏宁深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他想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裴炎君。因为裴炎君每一次见到他都是冷嘲热讽,没有一句好话。现在居然能这么平和地和他说话,简直——太令人不可置信了。 裴炎君用衣袖扇了扇风,现在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忍。魏宁深看他这幅样子,干巴巴地问了一声:“你服丹药了?” 裴炎君瞟着魏宁深,忽然笑了,“你要不要试一试,保证你欲.仙.欲.死。” 魏宁深嗤笑了一声:“我小门小户出生,没有吸食寒食散这种风雅高尚的习惯。你自个儿留着慢慢享受。” 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裴炎君忽然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将魏宁深拉到他身边。然后,他凑近魏宁深耳边,轻轻呵气,“不用急着拒绝,当你尝到那滋味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极乐登仙。你会忘不了这种滋味——”你会忘了一切,没有任何烦恼忧愁。 “我不用——”还没有有等魏宁深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他的嘴就被火热的唇堵住了。魏宁深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被雷劈过一样僵住了身体。 回过神,他重重推开了裴炎君,“你有病吧!”就在他看到裴炎君身体的时候,他石化了—— 裴炎君的宽袍很薄,而此时他的下.身已是一.柱.擎.天,薄薄的衣衫根本就挡不住。魏宁深甚至能看清那物的形状。 “禽兽也没有你会乱发.情。”魏宁深几乎想要啐一口至裴炎君脸上。知道裴炎君不要脸,却没想到他无耻到这般没有下限。骂完之后,魏宁深逃也似地离开了水榭。 裴炎君看着魏宁深仓惶离去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味道不错。 第51章 血色冥婚(20) 魏宁深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裴炎君了,他一边走一边用力擦着嘴唇,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嘴唇给擦破。 不知不觉,他就走回了裴炎华的书房。此时,裴炎华正在书房里写奏折。看到魏宁深臭着脸色走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便放下手里的笔,问道:“怎么了?君浩惹你了?”整个府里,能让魏宁深受气的也只有他这个弟弟了。 听了裴炎华的话,魏宁深满腔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决堤口。他愤愤地甩了下袖子,恼声道:“裴炎君这个——这个——”魏宁深对于裴炎君这种无耻的行为简直就是羞于启齿。 裴炎华看着愤怒难当的魏宁深,注意到了他殷红且微肿的嘴唇,秀澈的眼眸暗了暗,但是他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淡笑温和。 “过来。”裴炎华手略抬,对着魏宁深招了招。 魏宁深乖乖走近裴炎华。但是他头低了低,下意识地想要掩住嘴唇。此时,他的嘴唇因为擦破还有些火辣辣的疼。 裴炎华拉住魏宁深垂在身侧的手,手用力一拉。魏宁深被这股看似柔和实则带着不容置疑霸道的力道给拉得身体不稳,一下子就栽在了裴炎华的怀里。 魏宁深的脸又烧了起来。只是裴炎华的怀抱太温暖让魏宁深留恋得舍不得离开。所以,魏宁深干脆放松了身子,就这样趴在了他怀里。裴炎华揽着魏宁深身子的手也缓缓用力。 赖了一会儿,魏宁深怕压麻了裴炎华的手臂,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着裴炎华俊逸的脸,魏宁深没有忍住,伸长了脖子亲了一下裴炎华的脸颊。 对于魏宁深这种偷袭,裴炎华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是微笑了一下。魏宁深见状,故意做出沮丧的样子,哀叹道:“唉,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表兄现在厌烦我了。” 裴炎华站起身,拉住魏宁深对着他的嘴吻了下去,“叫你乱说。”此时的魏宁深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被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这一次,裴炎华的吻同之前那个温柔的吻完全不一样。魏宁深觉得他整个人都笼在了裴炎华的气息之下。他的吻激烈得让魏宁深一点抵抗之力都使不上,只能被动地与之纠缠在一起。 魏宁深原本被裴炎华抵在桌沿,手被动揽着裴炎华的腰。他觉得他快被裴炎华吻得喘不过气来。终于,裴炎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魏宁深酡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喘着气。 只是,还没有等魏宁深彻底放松下来,裴炎华就已经再次把他压在了身下。桌上的玉石镇纸搁在他的背上,让魏宁深眉头皱了起来。裴炎华看着魏宁深神色变化,身体向上抬了一下,手揽住魏宁深的背让魏宁深的背稍稍离开桌面,然后另一只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之后,身子再次压上了魏宁深的身子…… ※※※ 一个时辰过后 魏宁深匆匆穿着衣服,嘴里还嘟哝着:“白日宣淫,太……无耻了。” 裴炎华敞着衣袍,露出大片胸膛,雍然地靠在椅背上,原本低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与平日冷肃清贵的形象完全不同。 “就是白日宣淫,我一个人也做不起来。”裴炎华嘴角微勾,低笑道。 魏宁深束着腰带的手滞了一下,气道:“你还好意思说。” “刚才是谁让我再用力一点的,快活完就不承认了?”裴炎华端着温和的笑,说出来的话却让魏宁深想挖个洞钻地底。 “你你你——”平时伶牙俐齿的魏宁深对面裴炎华的厚颜却是毫无办法。一个你字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魏宁深被憋红的脸,裴炎华眼眸深处的阴沉才稍微散了一些。 因为脱力,所以魏宁深的手有些颤抖,扣子扣半天也没有扣上去。他恼怒地坐在了书桌上,对裴炎华道:“都怪你。” 裴炎华笑道:“是,都怪我。” “切,一点都不真心,太敷衍了。”魏宁深撇嘴道。 “那我用行动表示好了。”裴炎华再次站起身,身体挤进魏宁深的双腿之间。魏宁深的腿没有办法合拢,挣扎着蹬了几下。裴炎华的手抓住他的腿,让他的腿挂在了他的腰上。 魏宁深只能口头抗议,“你禽兽。” 裴炎华亲了亲他的额头,“你不是一直知道吗。”魏宁深被噎住了。的确,裴炎华脱了衣服就是个禽兽,这从他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时候,他就没有瞒过。 当然,魏宁深才不会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是喜欢这样一个脱衣禽兽的,因为真的——很快活。每一次同裴炎华做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盘旋在云端,直到结束才一头栽回了尘世。每一次的结束,都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看着魏宁深缤纷的表情,熟悉他的裴炎华几乎能将他内心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也很享受,不是吗?”裴炎华的指尖轻轻划过魏宁深的胸膛,激得原本就还没有完全抽离状态的魏宁深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我才没有。”魏宁深违心道。 裴炎华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我不小了。”魏宁深抗议地说道。 “才十八岁。”裴炎华揽住魏宁深,让魏宁深靠在他怀里。 “人家十八岁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魏宁深懒懒地趴在裴炎华胸前,说道。 “我二十八了。”裴炎华修长的手指插.在魏宁深的发间,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魏宁深的长发,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魏宁深在听到这句话时候,不安的情绪漫上了他的心间。他抓起裴炎华的衣襟,手指收紧,死死攥住,好像一不小心裴炎华就会消失,“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他害怕了,生怕裴炎华厌烦了他们这种关系,然后不要他,转而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裴炎华的话勾起了魏宁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裴炎华和他其实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裴炎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一切都不像真实的。 他生怕这一切都是梦,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小心翼翼地护着,就怕一不小心梦醒了,才发现一切都是空。 当今世人,门第观念极重。裴家是世家大族,煊赫非常。而他虽然和裴家有些亲戚关系,却只是远亲。他所在的魏家也只是小家族的远支,说出来和平民也差不了多少。 裴炎君看不起他其实很正常,或许别人心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碍于裴炎华,所以不敢说出口。而裴炎君却不会有这些顾虑,所以他会直接表现在行动中。 魏宁深心里很清楚,但是只要能靠近裴炎华,他从来都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 而现在,裴炎华却如此平静地和他说起了年龄……这让魏宁深无法不朝着那方面想。 当今男子普遍十五六岁成婚,而裴炎华这种出生高门,二十八还未娶亲的少之又少。 魏宁深的声音微微颤抖,还带着哭腔。他努力不让眼圈红起来,却只是徒劳。 裴炎华食指微屈,指骨轻轻刮去魏宁深眼底控制不住沁出来的眼泪,和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魏宁深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说我大了你十年。”裴炎华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我比你早去,你该怎么办呢?” 魏宁深的注意马上转至裴炎华的这句话中。一想到未来可能的生离死别,魏宁深心底有升起了另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恐惧,“我不要和你分离。” 裴炎华看着魏宁深还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是认真起来了。” “要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魏宁深重新趴在了裴炎华的胸前,眼帘微垂,“我不要生离死别,真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要是真能做到超越生死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说,仙丹真的有用吗?”现在流行炼丹求仙,就连当今圣上也设了仙坊炼药。据说当今国师已经炼出了长生不老药,但也只是给圣上炼,就连皇后都没有。 裴炎华笑道:“别瞎想。” 魏宁深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垂头丧气。 裴炎华的目光却落在了被扫在地上的奏折上。正是魏宁深进书房之前他正在写的奏折,而内容恰好就是弹劾国师的。 第52章 血色冥婚(21) 这几日,魏宁深一直对无下限的裴炎君绕道走。每一次出了房门,他总是要问清裴炎君的方位,确保碰不上他才能放心外出。 只是他有心避开裴炎君,却阻止不了裴炎君找上门来。 这不,魏宁深才刚踏出院子门,就看见裴炎君直直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魏宁深迈开的腿立马缩了回去,警惕道:“你来这里干嘛?” 裴炎君凑上前,而魏宁深则向后退。 “你觉得我来干嘛?” 魏宁深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来这里干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裴炎君伸出手,手指勾起魏宁深的一绺头发,将头发送至唇边,眉眼轻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魏宁深厌恶地从裴炎君手里将头发抽了回来,用袖子狠狠擦拭着被裴炎君亲吻过的地方,“我不懂。” 说完就绕开裴炎君朝着外面走去,但是在与裴炎君擦身的时候,他的右手却被裴炎君一把抓住。 魏宁深用力甩着手,想把裴炎君的手甩开。但是裴炎君用了大力气,牢牢地抓着魏宁深的手腕。 魏宁深已经彻底火了,他气急败坏地对裴炎君喊道:“你个色胚!给我放开!” 裴炎君对于“色胚”这个称呼毫不在意,依然牢牢地握住魏宁深的手,唇边的笑容艳丽如盛开的牡丹,“原来你是知道的啊?” 魏宁深傻眼了,他知道裴炎君不要脸,但是不知道裴炎君这么不要脸。 面对不肯放手的裴炎君,魏宁深恼火极了。看着裴炎君笑得愈发淫.荡,魏宁深忍无可忍,空着的左手紧攥成拳头,对着裴炎君的脸就是一拳。 但是裴炎君似乎早有准备,他的拳头中途就被裴炎君的手给截获。这回,魏宁深的两只手都被控制在裴炎君手里。 魏宁深因为气得狠,双目通红,双手无法动弹,就伸出右腿对着裴炎君踹去。但是裴炎君趁着魏宁深右腿伸出的时候,将身体挤进了魏宁深的双腿之间。 魏宁深除了和裴炎华有这么亲密的姿势,从来没有他人有这种接触。而且裴炎君又是他极为厌恶的人,私生活极不检点,对象更是男女不限,让魏宁深是在无法忍受和他接触。与裴炎君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鼻间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刚从花丛中过的浓郁脂粉味道,让魏宁深恶心地几乎想吐。 裴炎君自然也注意到魏宁深那厌恶的表情。他笑得更加灿烂,他极为享受魏宁深这种对他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状。 “你放开我!”魏宁深吼道。 裴炎君将魏宁深的两只手束在一处,腾出一只手来。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摩挲着魏宁深的嘴唇,笑容带着诡异的温柔,“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魏宁深目光向周围扫去,发现周围一个下人都没有。裴炎君看着魏宁深目光的方向,就猜到魏宁深打着什么主意。他指间抵住魏宁深的唇,声音柔媚,说出来的话却让魏宁深气得几乎要吐血,“我已经让附近的下人都避开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看到。” 魏宁深的确气急了。因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又打不过裴炎君,他连一个助力都找不到。 “即使边上有人,你以为他们会帮你吗?”裴炎君的声音依旧轻柔,但是眼底的阴郁之色狠厉得吓人。 魏宁深狠狠地对着裴炎君的手指咬去,用力之狠简直就想活生生地咬掉裴炎君的手指。只是被裴炎君从容地避了过去。他的手在魏宁深的脸上游移,轻挑放浪,就像在逗一只小猫小狗。 “你兄长是不会放过你的。”魏宁深恨恨道。 在提到裴炎华的时候,裴炎君游移的手顿了下来,落在魏宁深的右侧脸颊上,五指摊开,然后骤然用力,将魏宁深的脸按得都变了形,声音阴冷道:“不过就是落魄户之子,为了荣华富贵委身我兄长。小门小户之人就是这么没脸没皮吗?如果不是我兄长,你以为你能待在郡公府这么久?为了荣华富贵,甘为人娈宠,真是下贱。” 魏宁深被激得红了眼,大声反驳道:“我没有!我们是真感情。” “真感情?”裴炎君嗤笑了一声,“如果我兄长不是出生裴氏,只是平民,只怕你看都不会看一眼吧。当初你不就是冲着裴家的显赫才来投奔的吗?如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不投靠你那直系堂兄。”魏宁深还有一房大房堂兄,有良田几十亩,算小有资产,但是只是平民。而裴家与魏宁深的血缘则不算近。 魏宁深被裴炎君的话堵得说不出一个字。当初魏家遭难,他母亲带着他投奔裴家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并且他们一房和大房他们处得并不愉快。他母亲和他婶婶两人根本就不对盘。 母亲和裴家有些血缘,也算数得上来的亲戚,所以就带着他投奔了裴家。这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魏宁深同意随母亲来,本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能远远地看着那位以前曾让他惊鸿一瞥的表兄,这样他就满足了。 “怎么,说不出话了?”裴炎君冷笑。此时,裴炎华正在上朝,所以下人又被他喝退,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些话会传至裴炎华耳里。 魏宁深垂下眼帘,遮住了眼眸,让裴炎君看不出魏宁深心底的想法。原本气得通红的脸也逐渐转为正常面色。看着忽然冷静下来的魏宁深,裴炎君心底莫名窜出一丝冷意。 过了一会儿,魏宁深勾出一丝冷嘲的笑,“裴炎君,我是无耻。但是——”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也带着嘲弄,“比起你,我还是自愧不如。” 裴炎君的脸色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魏宁深,“哦?” “我无耻,我贪慕荣华。你出生比我好,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也不是靠你兄长,你自己算什么?”魏宁深冷笑道,“当然我说你更无耻并不是因为这个。毕竟你裴二公子身份比我高贵得多,我承认。你看我不顺眼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兄长吗?” 裴炎君的脸色阴郁得吓人。他的手从魏宁深的脸颊上滑至他的脖颈,五指抓住魏宁深的脖子,缓缓用力,像是要活活掐死魏宁深。 魏宁深的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这些话,其实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我无耻是因为你觉得我贪恋富贵。而你更无耻是因为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对你亲兄长暗暗怀着龌龊的心思,但是却不敢说出口。只敢欺负我这种没有背景好难捏的软柿子。你甚至连一个喜欢都不敢说出来,却把一切责任推在我身上。你懦弱,无耻,阴阳怪气。就算没有我,你也得不到你兄长。也只敢在这里怪我。” 裴炎君就像被人剥去掩饰的外衣一样气急败坏,抓着魏宁深脖子的手狠狠用力着。魏宁深的脸因为呼吸困难而憋得通红,嘴里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忽然,裴炎君低低笑了起来,原本阴郁的目光染上了几分疯狂之色,语调诡谲地上扬,“你说我无耻?” 还没有等魏宁深反应过来,裴炎君就将魏宁深推在草丛中。魏宁深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草地上,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那你还没有见识过更无耻的。”裴炎君随即覆了上来,将魏宁深压在身下。 魏宁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推着裴炎君,喊道:“你给我滚开!” 裴炎君冷眼看着魏宁深的挣扎,手却毫不停顿,扯开魏宁深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捏住魏宁深的下巴,让魏宁深不得不对着他的脸,笑得妖冶,“以后你和我兄长上一次床,我就和你上一次床。你说,我能不能从你身上感受到我兄长?” 魏宁深被这么无耻的话给惊住了,“你这个疯子!” 裴炎君凑近魏宁深的脸,“我早就疯了,在你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死?不过你好歹还有一点用处,不是吗?” 说完狠狠地吻住魏宁深的唇,撕咬了起来。魏宁深的口腔充斥着鲜血的腥味。而裴炎君眸子更是闪着别样的光,妖丽的面容愈加明艳。 半晌,裴炎君开始撕扯魏宁深的衣服,魏宁深虽挣扎,但是却挣不过裴炎君,衣服被扯落至肩头。裴炎君的手也从他的脖子上滑至他胸前,捏住了魏宁深的胸前凸起,轻扯了几下。 “你说,他是不是吸过?”裴炎君微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尝尝这味道。”裴炎君的指尖稍稍用力,并搓揉着。虽然裴炎君在微笑,但是他的眸子却很冷。 魏宁深羞愤非常,更是拼命反抗。 裴炎君并不在意魏宁深的反抗,相反,他很享受这样的反抗。看着魏宁深挣扎,却只是徒劳,让他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他喜欢看着魏宁深痛苦。 忽然,魏宁深放弃了挣扎—— 第53章 血色冥婚(22) “放手。”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裴炎君身后响起。 裴炎君的动作停在当场,他缓缓朝背后看去—— 裴炎华站在那里,脸色阴沉。裴炎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裴炎华。在他印象中,他那个兄长无论面对什么,都微笑从容,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变脸色。 “大兄——”裴炎君一把推开魏宁深,站起身。看到裴炎华这样变了脸色,除了开始他心底有些害怕,随即而来的却是诡异的兴味。他不知道他的这位兄长到底听到了多少。 裴炎华走近裴炎君,目光森冷:“自己去领罚,二十鞭。” 因今天皇上不适,所以并未早朝。他便早回了府,却不想看到这一幕。 说完蹲下身抱起一身狼狈的魏宁深,走进院子,没有再看裴炎君一眼。魏宁深把头埋在裴炎华怀里,手死死抓着裴炎华的衣襟。 裴炎华将魏宁深放在床上,但是魏宁深却仍然不肯松开他的衣襟。裴炎华半拥着魏宁深,声音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魏宁深不是姑娘家,被轻薄了几下就要寻死觅活。但是厌恶裴炎君至极,被他这么碰了,他只觉得全身肮脏无比,恶心得他直想吐。 他一把推开裴炎华,手扶着床沿就干呕了起来。裴炎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已经过去了,都怪我疏忽了。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我要洗澡。”魏宁深咬牙道。 裴炎华吩咐了下人放好水,就抱起魏宁深去了浴池。魏宁深赤.身站在浴池中央,水面微动,他用力搓着身子,全身泛着不匀称的粉红色,尤其是那被裴炎君捏过的胸前凸起,被他搓得破了皮。身后响起水声,魏宁深转过身,发现裴炎华也下了浴池。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魏宁深向下蹲了蹲。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炎华。 裴炎华没有脱光衣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外袍,宽大的外袍浮在水面上。他的长发已经放了下来,腰部以下的头发也飘在水面上。 裴炎华默然地走到魏宁深身后,然后双手从魏宁深腰后伸出,紧紧地将他揽在怀里。 魏宁深背靠着裴炎华,头微垂,垂落的头发掩住了眸子。 “我来帮你洗。”裴炎华在他耳边轻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魏宁深抿了抿嘴唇,道。 “你在怨我?”裴炎华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魏宁深的身体却不由地颤了颤。因为裴炎华说得没错,他的心底因为这件事,对裴炎华是有怨的。当裴炎华没有挑明的时候,他只知道他心底不舒服,但是当裴炎华挑明之后,他心底却升起恐惧之情。他觉得他的任何想法在裴炎华面前都所遁无形,即使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绪。 他明明清楚,这件事怪不了裴炎华。但是他却有点怨怼,因为裴炎君这么对他是因为裴炎华,甚至于怨恨裴炎华明明是那种算无遗策的人,却独独对裴炎君优容,即使裴炎君对他满怀恶意。因为这样的放纵,才会导致裴炎君的肆无忌惮,而今天发生的事也成了必然。 最让他恐惧的却是他本身。他居然会有产生这样的想法!跟在裴炎华身边太久了,他把一切都逐渐地看成了理所当然,甚至他开始逐渐迷失了自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魏宁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起了裴炎华。 “有一点。”魏宁深决定实话实说,“我心底是有些怨你的。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无理取闹。明明这一切都怨不得你。” 裴炎华搂住魏宁深腰的手更加紧,“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知道你为难,毕竟他是你亲弟弟。”魏宁深虽然这样说,但是手却紧紧攥成拳头。 “我会让他搬离府里的。”裴炎华缓缓道。 魏宁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了一下。在府里这些年,他自然是知道裴炎华是多疼爱他这个唯一的胞弟。即使裴炎君和他几乎是势同水火,裴炎华也只是两边安抚平衡。 魏宁深虽然不聪明,但是他也不笨。他从来没有要求裴炎华去选他比较重要还是裴炎君比较重要。亲情爱情,从来都是两难的选择。谁先触碰谁先输。 “我——”魏宁深知道劝慰一句比较好,可偏偏他说不出口这句劝话。他是真不想在遇见裴炎君了。 裴炎华自然是将魏宁深的反应看在眼里,包括他内心的想法都也能揣度出来。 “相信我。”裴炎华声音温和,“我原本以为——”他低低叹息了一声。是他低估了他这个弟弟,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裴炎华轻叹了一声。 魏宁深因为一句话,身体一震。裴炎华没有说“最重要”,如果他说出这个词,反而让魏宁深觉得很虚,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劝慰话。而他却用了“独一无二”,没有拿亲情和爱情去比较,去权衡,却道出了魏宁深在他心底的位置。 裴炎华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在裴炎君领了二十鞭子的第二天,就让他离开了郡公府。 魏宁深永远无法忘记在离府之前,裴炎君看他的眼神——仇恨、疯狂、怨毒、狠厉。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裴炎华专门派了暗卫暗中保护他,一天三批,四个时辰一轮。让魏宁深羞耻的是,就连他们上.床的时候,暗卫也隐在暗处。 魏宁深抗议了好几次,都没有效。 但是魏宁深每一次出去都安心了很多。那天,裴炎君离去时的眼神太让他心惊肉跳,就连梦中,他都被吓醒过好几次。 依照裴炎君的疯狂劲,魏宁深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使心里厌恶他,魏宁深也总是让人打听裴炎君的近况,知己知彼才能更好的做好应对的准备。 裴炎君是在被打了二十鞭子的第二天就离了府。裴家家法的鞭刑比朝廷的鞭刑更加可怖。实施鞭刑的藤鞭尾部带刺,没抽一鞭子都能带出一大片的血肉,二十鞭子下去几乎能去一条命。 裴炎君那天不是被抬出去的,而是走出去的。原本只是勉强止住血的创口都裂了开来,每走一步都会染开大片的血,艳红的宽袍大片大片的暗红不断扩散,甚至有血滴落下来。 饶是这样,他依旧没让任何人搀扶。走路的样子和平时一样,如果不是袍子晕染开来的血迹和惨白的脸色,根本就不会觉得他受了重伤。 据说,裴炎君出了府就在巷口晕倒了,最后还是被人给抬进新府邸的。裴炎君身上的伤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好全。 魏宁深不知道裴炎华和裴炎君是否有联系,至少自裴炎君离府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裴炎君。他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 裴炎君受伤的事被郡公府瞒得很紧,外面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就算是裴炎君搬离了郡公府,郡公府也对外宣称是因为裴炎君不愿受到郡公府的束缚,才强烈要求搬离的。可以说在外面给足了裴炎君面子。 裴炎君风流之名本就名扬京城。离开了郡公府之后,更加肆无忌惮,蓄养男宠爱妾无数,整日寻欢作乐,对寒食散更是迷恋,几乎是半刻也离不得。即使是这样,依旧让无数男男女女为之疯狂,都希望能和他*一度。毕竟裴炎君容色之美,冠绝京城。 裴炎君在离府之后就没有再回过郡公府,即使裴家大事庶子也到场的场合,裴炎君也一次没有出现过。每一次族中长老派人去请他的时候,他几乎都醉拥在南风馆。又一次实在是过分,一位长老甚至气得要提议将裴炎君从族里除名,最后还是裴炎华出手让这位长老消了这个念头。 魏宁深被裴炎华保护得很好。就连族里人也不清楚裴炎华为什么忽然要裴炎君搬出去。以为真正的原因就是郡公府对外宣称的那样。毕竟之后裴炎君的表现是完全同放出来的原因符合。 郡公府知情的人本就不多,事后更是被裴炎华勒令封口。裴炎君虽然恨魏宁深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但是这种事却不会同族里讲。 如果知道兄弟二人是因为魏宁深有了龃龉,只怕整个裴家都容不下魏宁深。 裴炎华这阵子很忙,就连和魏宁深缠绵的次数都明显降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了解裴炎华的为人,魏宁深都要怀疑他在外面有新宠了。最近,裴炎华下了朝整日就在书房,有时候会召见幕僚,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 迟钝如魏宁深,也能感受到朝廷最近会有大事发生。 山雨欲来—— 第54章 血色冥婚(23) 六月初十,裴炎华上奏解散仙坊罢黜国师,引起朝野震荡。当朝崇尚玄学,炼丹之风盛行,当今国师据说能炼制长生不老丹,极受尊崇。 此事影响极大,就连不关心政事的魏宁深也听到了风声。 遇到裴炎华后,他将心中的不安同裴炎华说出,裴炎华只是笑着劝他安心,风波很快就会过去。 魏宁深只能压下不安,他相信裴炎华不会做无准备的事情。但是他想不明白裴炎华为什么要上这一样一道奏折,这几乎是在同整个士族对着干啊。 “为什么?”他问道。 裴炎华微微一笑,道:“时事所逼。北方胡人虎视眈眈,而如今朝廷只能控制江南地区。虽然说领有二十五州,实际上政令下达能贯彻实施的只有十五州。如若任玄学清谈发展,只怕不出十年,朝廷将灭于胡人之手。” 魏宁深看着微笑的裴炎华,心却冷了下来,他忽然觉得他看不懂裴炎华了。好不容易,他控制住了忍不住颤抖的身体,艰难地开口道:“朝廷之事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如果打算这么下去,那你——”无论裴氏多鼎盛,无论裴炎华多有能耐,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只怕裴炎华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裴炎华明明知道,他却一个字都不曾同他透露过。 “别把我当傻子。”魏宁深调整着情绪,继续开口,虽然他极力控制,但是声音却有掩饰不住的歇斯底里,“你要做你的贤臣,名流千古,我不管。你死后,我不会给你上坟的!” 裴炎华拥住身子不住颤抖的魏宁深,安慰道:“我不会有事。你不相信我吗?” 魏宁深用力甩开裴炎华,“是,我不相信!” 说完就转身跑出了院子。裴炎华看着魏宁深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考虑了所有,却独独没有想到魏宁深的担心。 他忽然想到在离开皇宫的路上遇到的国师。那个国师很年轻,清隽秀雅,白色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真带有几分仙气。 他没有因为裴炎华的弹劾而生气,只是淡然微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魏宁深虽然说不管裴炎华找死的行为,但是还是一直暗中关注。为了和玄学抗衡,裴炎华大力扶持佛教,一时间佛道形成相扛之势,两相平衡,给改革留下了空隙。 魏宁深暗暗松了一口气,裴炎华的循序渐进让他受到的阻力反弹比魏宁深想象中的要小得多。 但是他还是不安。他总觉得裴炎华要永远离开他似的。这种担忧积郁在心,最终一齐爆发出来。 魏宁深的病很突然,来势汹汹。裴炎华赶来的时候,魏宁深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阿宁。”裴炎华坐在床边,声音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听到裴炎华的声音,魏宁深挣扎着睁开眼睛,他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但是手酸软没有力气,伸到半空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裴炎华接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表兄,我觉得我快死了。”魏宁深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 “瞎说什么呢。”裴炎华轻轻道,“你不会有事的。” 一双清凉的手抚上了魏宁深的额头,他舒服地哼了一声。他再次睁开千钧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的人,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他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那只被裴炎华握住的手上,紧紧地抓住裴炎华的手,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握住大人的手。 “我不要和你分开。”魏宁深的声音含糊带着哭腔,“你答应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他离不开裴炎华。他觉得他溺在水里,而裴炎华就像浮木,他必须抓住他,就如同在急湍上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死死握住不能松开。 “我难受,我浑身都难受。”魏宁深已经是半迷糊状态,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 “我们永远在一起。”裴炎华一边柔声安慰着他,一边让下人给魏宁深换帕子。魏宁深死死抓着裴炎华的手,让裴炎华只能在边上陪着他。 “骗人。”此时的魏宁深已经烧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凭本能说话。 “我不骗你。” “你发誓,说你生生世世都陪着我。”魏宁深猛然睁开双眼,眼睛亮得惊人,身子也半坐了起来,“永远都陪我,就算我转世,你也会找到我。” “阿宁——”裴炎华想让他躺下。但是魏宁深却不肯,一副裴炎华不发誓就不躺下的架势。 “我发誓,生生世世都陪着你,就算是来生,我也会找到你。”裴炎华拥住他,在他额前缓缓印上了一个吻。 魏宁深痴痴地看着裴炎华,眼泪落下,打湿了里衣。 “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裴炎华扶着魏宁深躺下,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七月中旬,我们去博山别墅避暑。” “大人。”随从在门口轻轻提醒了一句。裴炎华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似乎知道裴炎华要离开,魏宁深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魏宁深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幼年家里遭逢大变,父亲逝世,母亲和他寄人篱下。 即使和裴炎华在一起,众人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都把他看成是裴炎华豢养的娈宠。就算裴炎华并不搭理,但是耐不住多数世家觊觎裴氏当家主母的位置,裴氏每年也给裴炎华施压。虽然裴炎华不会同他说,也禁止府里的人嚼舌根。只是每次他出去,总会有有心人“不经意”地透露给他。 魏宁深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他爱裴炎华,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裴炎华。就算他死,他也不想死后有人能夺去裴炎华的注意。也许平时他能将这些想法压抑在心底,但是重病打散了他的自制力。此时的魏宁深,任由心魔蔓延,他就想这么自私着,不想压抑。 他早已无父无母,心里唯一的依靠就是裴炎华。他怕一个人,那入骨的寂寞能逼疯人。如今,他怕他死后,一个人在黄泉。 裴炎华看着不愿他离去的魏宁深,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他懂魏宁深内心的恐惧。 魏宁深的母亲很早就离世,魏宁深那时候还小,一个人住在院子里。那个雷雨的晚上,浑身湿透的魏宁深踉跄地跑到他的院里,一双眼睛期待又不安地看着他,就怕他拒绝。那时裴炎华看着这个狼狈的孩子,心底泛起了一丝柔软。他抱着这个孩子过了一夜。 而如今,当年这个孩子长大了。原本的敏感心细变成了如今的大大咧咧。而裴炎华知道,那只是他的自我保护。 裴炎华最终还是留下了,陪了魏宁深整整一天。只是魏宁深的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 第二天,裴炎华因为要上朝,只能让下人好好看护魏宁深。 魏宁深刚喝完药,下人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间的门,就怕吵到魏宁深的休息。 屋子里很昏暗,有微光从门棂格透入,房间里满是清苦的药味。 门悄无声息地开启,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修长的手指拨开珠帘,然后是珠帘落下的轻微碰撞声,以及一下又一下的晃动声。 被下人放下的床帐被挑起。 魏宁深原本睡得模模糊糊,此时被动静给惊醒。他以为是下人问他的身体哪里不舒服,因为精神不好连眼睛都不睁不开,所以就闭着眼睛说道:“我没事,只是困乏。你先出去。” 但是等了一会儿,他觉得站在他床边的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睁开眼睛,原本视线模糊只能看清轮廓,当视线逐渐清晰的时候,魏宁深紧张了起来。 那人一袭艳丽红袍,容色妍丽,雪肤墨发。正是裴炎君。 魏宁深和裴炎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自裴炎君被勒令离府之后,魏宁深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裴炎君就这样站在床边,脸上带着柔媚的微笑,漆黑的眸子却暗沉如海,瓷白肤色似乎也泛着冷光。 “好久不见。”裴炎君微笑起来。 “你想做什么?”魏宁深再迷糊也知道裴炎君没有安好心,而此时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让魏宁深恐惧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这个府里住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裴炎君轻轻按住魏宁深,让原本想挣扎起身的魏宁深又倒了下去。 魏宁深想喊人,但是他的喉咙却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让他所有的声音都止于喉间。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裴炎君的唇扬起一抹碜人的笑,“兄长被皇帝拖着,你就不用指望他会像上次一样出现了。所以,我们之间可以好好清算清算。” 裴炎君另一只手从宽袖中探出,握在手里的匕首闪着幽幽绿光。 第55章 血色冥婚(24) 享受着魏宁深的恐惧,裴炎君将他耳朵四肢缚在床上,让魏宁深动弹不得。想了一下,他还是拿起一方帕子,塞住了魏宁深的嘴。 “虽然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叫声,但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得不塞住你的嘴。”裴炎君颇为遗憾道。 然后,掀开原本就有些凌乱的被子,将被子扔到身后。看着魏宁深不放弃挣扎却只是徒劳的样子,裴炎君嘴角绽开的笑艳丽如花。 手指挑开魏宁深的里衣,动作轻柔像是在为情人更衣。裴炎君看着手里的匕首,然后将匕首挪至魏宁深的眼前,柔声道:“知道这把匕首上面涂了什么吗?” 他自然是不指望嘴巴被堵的魏宁深回答,自顾自道:“这把匕首是用钩吻泡制,你放心,你不会马上就死。” 说完,裴炎君用匕首轻轻点触着魏宁深的皮肤,“你说,我该从那里开始下手?” 魏宁深恐惧地挣扎着,只是四肢被缚,只有腰间能动。他的腰上下动着,像一只被扔在案上的鱼。 裴炎君凑近魏宁深的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微笑道:“你放心,我特意请找行刑者请教过,所以不用担心你中途一不小心就死了。” 他满意地看着魏宁深眼里的惊惧。匕首从魏宁深的腋下进入,沿着魏宁深的身侧深.入划过,在他的腰部停下。笔直的深红色血线出现在他身侧,匕首微转,挑起原本闭合的伤口,血从血线涌出,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床单。魏宁深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但是因为嘴被堵住,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他的脸色惨白褪尽血色,额间满是冷汗。 裴炎君看着匕首上的血迹,眼底泛起残忍的笑意。 他手里的动作并没有随着魏宁深痛苦而减缓,而是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在魏宁深的身上游走。很快房间里就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床上一片血红。 魏宁深痛晕了过去,却被盐水给刺激醒来。 “不乖的孩子,怎么能就自顾自得睡睡过去。该罚。”裴炎君亲昵地点了点魏宁深的额头,像是在逗一只宠物,“那在你胸前刻一朵花好了。” “我想想刻一朵什么花才能配得上你和我亲爱的兄长。”裴炎君喃喃道。他坐在床边,拿着匕首轻轻在魏宁深胸前游移,“曼珠沙华赤团华,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多好。” 他嘴角含笑地在魏宁深胸前刻下了红色的花,用白色的丝帕抹去胸前淌开的血迹。 “好了,惩罚结束。我们继续没有完成的事情。”裴炎华细细拭去魏宁深额前的冷汗,按住他不断抽搐的身体,声音柔媚。 裴炎华满意地看着手中半透明的皮肤,目光转向了昏死过去的魏宁深,手指拂过他血肉模糊的身体,嘴角微扬。蘸着魏宁深的血,在那张皮上绘了一朵艳红的赤团华。然后将这张皮收入了袖中。 伤口已经微微发黑,但是魏宁深还是有呼吸和心跳。钩吻毒发身亡大概需要三至四个时辰。 裴炎华放开了魏宁深被绑缚的四肢,拢上被挑开的染成血色的里衣,然后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走之前,在香炉里投了一块沉水香。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能瞒住兄长,但是他必须要暂时瞒过下人,至少在毒发之前保持正常,不能让下人发现异样。 走之前,他带上了门。与昏暗的室内比,外面的阳光太耀眼。裴炎君受不住地眯了眯眼睛。 夜,郡公府悬起了白幡。 裴炎君靠在门口的石狮上,看着白色的纸钱落雨一般飘出府,艳艳而笑。白色的纸灯笼悬于大门,在风里晃动。黑夜微光,白色奠字灯笼下,一身红衣的人影就像一抹孤魂,森冷而凄厉。 郡公府正堂,裴炎华一身黑衣,站在黑色棺材侧,神色冷峻。 今早离开的时候,那人还是活生生的,会笑会生气会撒娇。昨天还在那里逼他发誓他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谁让你自作主张布置灵堂的?”他转过身,冷厉的目光看向管家,“撤掉布置。” 管家忙躬下身,诺诺道:“是。” “将棺材移至澄源院。” “这——”管家本能的犹豫了一下。澄源院是正院,是裴炎华居住的院子。而棺材尸身本就晦气,怎么好入院? “按我说的做。”裴炎华冷冷道。 “是。”管家一个激灵,脑子转了过来,连忙应道。 原本布置好的灵堂被迅速撤了下去,大门口的白色灯笼重新换成了红纱灯笼。 京城,任何消息都会传得飞快。 临海郡公府布置灵堂又迅速撤下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大家都很好奇,但是谁也不敢去问裴炎华缘由。而暗地打听也打听不出所以然来,整个郡公府的人嘴巴就像蚌一样结实,撬都撬不开。 没有人出殡,也打听不出郡公府有没有死人,裴炎华表现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大家也只能是暗地猜测。 与此同时,艳冠京城的裴二公子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对外宣称到博山别墅修养。 下了朝,裴炎华走进郡公府,但是他没有回院子,而是沿着一条平时不会走的小道走到一座假山前。手伸进一个洞口,用力一旋,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假山前一个一人高的山洞下方出现一个圆形洞口。而洞口下面则连着石梯。 裴炎华走了下去,两侧的墙壁上蜡烛燃着,显然里面有人。 石梯尽头是一扇石门,裴炎华按了一处凸起,石门打开。一阵刺鼻的血腥气在石门打开的同时就冲入了他的鼻子,但是他却不以为意,面色如常。 石门里面很明显是一座囚室。 这中间架子上绑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正是对外宣称去博山别墅修养的裴炎君。 听到动静,裴炎君费力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被血糊着,所以开始的时候只觉得满屋的红色,就连拿到身影也是血色的。视线逐渐清明,他才看清本来的颜色。 虽然全身都是伤,但是裴炎君的笑依旧灼灼如桃花,柔媚与轻佻并存,似乎他还是那个风华冠京城的公子。 “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见我呢。” 裴炎华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裴炎君,表情无悲无喜。从他的脸上,猜不出他内心的任何想法。 “是我错了。”裴炎华淡淡开口,“我不应该对你容忍。” 裴炎君笑了,“没错,我一次次挑衅魏宁深,试探你的底线。你的一再容忍让我的心底的欲.望逐渐膨胀。” 裴炎华冷冷地笑了起来,全身笼罩着阴寒之气,“你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裴炎君看着冷漠的裴炎华。这个人,明明他们相处时间更长,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是最亲密,明明是他先看上的。凭什么那个贱.人一来就夺走了那人全部的注意! 从那贱.人的出现,他就觉得他原本的世界崩塌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兄长心里,他不再是唯一。就因为那贱.人的出现,他兄长就忘了从前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那段被打压的日子,几乎是朝不保夕,他们就这样互相扶持着走了过来。 他看不上魏宁深,那人根本就不知道兄长当初过得有多艰难。他看上的是裴家的煊赫,看到的是兄长的风光,他被那样的光华吸引,安然地享受着风雨过后的一切犹不自知。一直拿着他过去在魏家受到的挫折顾影自怜,殊不知那样的狼狈与他们曾经在裴氏的艰难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个 他不甘心。他输得这么彻底,却不知道他到底输在哪里。感情的世界,连一公平都没有。 眼前的兄长就这样冷漠得看着他。他的眼神那样冷,那鲜活的一部分仿佛随着魏宁深的死而尘封。裴炎君的情绪忽然爆发无法自控,“大兄,你就是活剥了我,魏宁深也无法复活。你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活着的人!”“既然活不了,你就去陪葬好了。既然你提到了活剥,我就如你所愿。臧一,剥了二公子的皮。” “是。”站在一边的黑衣人对着裴炎华膝盖微屈,拿出刀,走到刑架前。 “等等。”裴炎华挥了挥手,暂时止住了臧一的动作,“阿宁背后的皮在哪里?” “呵呵——”裴炎君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有本事你自己找出来。” “既然无话可说,继续。”裴炎君的挑衅也没有挑起裴炎华情绪的波动。在下完命令之后,裴炎华转身离开了囚室。 天很阴,乌云压天。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裴炎华看着湖上被疾雨打翻的莲花,目光暗沉。 ——你发誓,说你生生世世都陪着我。 ——永远都陪我,就算我转世,你也会找到我。 ——我发誓。 第56章 血色冥婚(25) 一个月后,一场大火烧毁了郡公府主厅,裴炎华葬身火海,举国震惊。 ※※※ “啪——”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响起,突兀而清晰。 魏宁深愣愣地看着地上未燃尽的蜡烛,身体颤抖。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身,看向裴炎华,恍惚又茫然。 他脑子一片混乱,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碰撞,让他分不清他究竟是谁,现在到底是哪里?他仿佛已经被冲散在时光的洪流里,混乱而迷茫。 他伸出手,慢慢摸上裴炎华的脸,喃喃道:“表兄?” 裴炎华闻言缓缓而笑,“阿宁,你回来了。” 魏宁深怔然,前世的记忆最终占了上风:“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发现表兄又回到我身边了。” 随后,他搂住裴炎华的脖子,吻上裴炎华的唇,“真好。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承诺的。” 就算他转世,裴炎华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恋恋不舍地离开裴炎华得唇,魏宁深征求意见一般的直视着裴炎华黑色的眼睛,说道。 “好。”裴炎华温和道。 过了好一会儿,魏宁深的注意才从裴炎华身上移开,他看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了沈殊身上。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结巴:“国——师?” 沈殊微微点头。 “你是人还是鬼?” “非人非鬼。” 魏宁深求助似的看向裴炎华。 裴炎华只是摇了摇头,示意魏宁深不要再探究。 魏宁深拽了拽裴炎华的衣袖,示意他想离开这里。裴炎华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就对沈殊说:“多谢。我和阿宁现在就离开这里。” 沈殊淡淡道:“不用言谢,我们只是交易而已,很公平。” 裴炎华拉住魏宁深的手,朝着厅堂外面走去。沈殊却没有动,依旧站在烛台架边上,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而右侧的架子上的白色蜡烛却一根一根依次熄灭。整个厅堂愈发阴暗。 在裴炎华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殊忽然开口道:“天道承负,终循环。” 魏宁深好奇地看了一眼沈殊,却没有明白意思。 而裴炎华则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不是提醒。我只是想看看最终结果。”沈殊看了一眼手上的珠串,开口道。 离开蕴景园,魏宁深上了车,看见做在驾驶座上的裴炎华,心一动,凑上前去,对着裴炎华的右脸啄了一口。 裴炎华一把揽住魏宁深,让原本想闪身缩回副驾座的魏宁深无法动弹,然后轻柔地吻住了魏宁深。 “阿宁,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裴炎华的声音带着叹息。漫长的等待让他逐渐失去的耐性,甚至于连理智也在逐渐丧失。 魏宁深抱住裴炎华。他现在的心情很乱,他本应该高兴的,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兴奋。但是在那巨大的欣喜过后,却掩饰着藏不住的焦虑。虽然他极力将这种慌乱压下去,只是这种情绪却总是隐隐在心底冒头。他现在感到很幸福,但是这种幸福却像是偷来的。他觉得他们只能藏在黑暗中,他们原本在阳光下的爱情,在经历千年之后,却只能躲在暗处。 违背天道,躲避轮回偷来的感情延续,究竟能不能走下去? “我害怕。”魏宁深不安道。 “不用害怕,我在。”裴炎华轻声安慰道。 魏宁深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我们先回去吧。”裴炎华将魏宁深放回了副驾座,说道。 “嗯,好。” 魏宁深看着前面快速倒退的路面,忽然问道:“裴炎君呢?”他有着两世的记忆,所以他自然是记得裴炎君也在这个时代出现了,而且更加凶狠暴戾。 在问出之句话之后,那躺在病床上,看着裴炎君拿着刀剥自己皮的可怕回忆也随之涌入魏宁深的脑海。他只觉得全身都疼,疼得他想死。但是他却死不了,钩吻麻痹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的意识却始终是清楚的。就这样清醒而疼痛地感受着自己生命在流逝。 感受到身边魏宁深不对劲的裴炎华将车停靠在路边。魏宁深脸色惨白得吓人,呼吸急促,双眼通红。 “阿宁。”裴炎华走下车,然后从副驾座一侧开了车门,将蜷缩在座位上的魏宁深抱住,“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能将魏宁深吓成这样的,裴炎华自然能想到原因。他不停地低声安慰着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魏宁深。 那段记忆太残酷太深刻,即使已经转世,回想起这段记忆却似乎那场景犹在眼前。魏宁深觉得他全身都血肉模糊,他想叫,声音却被堵在口中。他想挣扎,却只是徒劳。裴炎君就这样微笑着,从容地划开他的皮肤,撕下他的皮,在他的血肉上洒下盐水,他只觉得全身都在被灼烧。 “杀了他。”魏宁深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带着泣血的怨毒。即使这一世,他的好友因为他而被裴炎君迁怒。即使无辜如张道恒和那个出租车司机,也被牵连丧命,死状凄惨。 “好。”裴炎华低声答应道。 “不用了。”在清醒过来之后,魏宁深却止住了裴炎华。现在的裴炎君只怕比裴炎华更加凶狠。他虽然不知道裴炎君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接触过裴炎君,身上凶戾的血腥气浓得煞人,是那种最凶残的厉鬼。张道恒说裴炎君死状特殊,怨气冲天。而裴炎华虽然也有千年道行,但是又怎么能同横死的裴炎君比。 “先不想了,我们回去。”裴炎华安慰道。 魏宁深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还在恐惧,但是因为裴炎华在身边,所以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再受到伤害。 终于回到了裴炎华的别墅,魏宁深下了车。修葺平整的嫩绿草坪,花园里盛放的玫瑰,还有温暖的阳光,让魏宁深觉得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他深吸了一口气,青草的味道和玫瑰的芬芳绵延入鼻间,他的心情也逐渐平缓。 他看着身侧的人,伸出手抓住了裴炎华的手,触感真实温热。 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一瞬,魏宁深觉得很幸福,幸福到让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眼眶红红的?”裴炎华笑着用拇指抹去滚在他眼底的湿润。 魏宁深握紧裴炎华的手,“总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他怕梦醒了,他又陷入了黑暗中,孤独而寂寞。 “这不是梦。”裴炎华微笑道,“我一直都在,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嗯。”魏宁深用力点了点头。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相信裴炎华。 幸福的时候,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晃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魏宁深拿着装满菜的篮子哼着歌开了门,走进了屋子。他在恢复记忆之后就与裴炎华同居了。 因为舍不得他的小公寓,所以半个月住裴炎华那,半个月住他这里。 今天就是轮换的日子,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回他的小公寓了。昨天让钟点工打扫了一下房间,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提早请假下班回来看看。 钟点工很负责,魏宁深绕了一圈,整个公寓都很整洁,就连被子都有阳光晒过的气息。 他走进厨房,捋起袖子准备做菜。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很压抑。手机也在此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是垃圾短信。将短信页面切回了主页,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下日期,阿拉伯数字日期下,是一个大写的“十五”——农历七月十五。 魏宁深的心紧张得似乎漏跳了一拍。然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在怕什么,他不是早就同一只披着人皮的鬼在同居吗。 他拨了一下水龙头,塞上塞子放水准备洗菜。厨房很安静,只有水声在响。 他看着白色的水柱,但是越看越觉得水柱开始发黄变浑浊。魏宁深皱了皱眉,虽然这楼是老,但是硬件设施前几年才翻新过,原来的铁制水管全换成了塑料的,不会出现铁锈问题。 水柱由浅黄色变成深黄色,颜色还在加深,开始泛红,最后变成了浓稠的血红色,伴着一股腥味。 魏宁深本能地抓起案台上的菜刀,紧张地四处张望。 一声清魅的笑声从他背后传来,魏宁深猛然转身,却发现背后没有人,他看着厨房的玻璃推门,玻璃被擦得很干净。玻璃上印着他的影子,而他的背后则缓缓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魏宁深再次转身,就看到裴炎君就站在他两米处。 “你别过来。”魏宁深拿着刀向后退着,想找机会逃离此处。 裴炎君没有动,只是闲闲地靠着流理台。还是那袭红色长袍,只是红得愈发艳。他看着魏宁深,笑容带着尖锐的讽刺,“你真可怜——” 第57章 血色冥婚(26) 魏宁深是一句话都不想同裴炎君多说。他现在对裴炎君是又恨又怕。虽然他恨不得裴炎君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知道他们现在的实力悬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裴炎君则是怨气深重的厉鬼。 他警惕地看着裴炎君,想着怎么脱身。 “你就是一个傻子。”裴炎君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挑着宽大的衣袖,说道。 魏宁深依然不说话,他一点都不相信裴炎君的话。 裴炎君对魏宁深的态度不以为意,“想要知道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吗?” 魏宁深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情绪立即激动了起来。想起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都总会陪在他身边的章元洲,魏宁深的恨意就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情!”魏宁深恨声道,他努力止住眼底氤氲出来的雾气。 裴炎君不理会魏宁深的激动,继续闲闲道:“知道吗,人在活着时候的被剥皮只会疼痛得想死,却不会死。当整张皮被剥离身体的时候,人就像被剥去肠衣的肉肠一样,血肉模糊。” “你住嘴!”魏宁深抱住头。他太知道了,他被裴炎君剥去背上的皮,那种疼痛就是他再次转世为人,想起来依旧头皮发麻。 裴炎君微笑起来,“然后将人浸在盐水里,泡个三天三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就是因为这个人,他被他最爱的兄长折磨了整整三天,却始终吊着他一口气。 “你那个朋友——”裴炎君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嘴里的话,笑容妖媚了起来。他的目光掠过了魏宁深,看向魏宁深身后,“兄长。” 太阳半沉于地平线,天色渐暗。白天与黑夜交错,阴阳界限也随之模糊。黄昏,逢魔时。 魏宁深转身就看到他身后的裴炎华,心情大定。他赶忙靠向裴炎华。 “你恢复了?”裴炎华淡淡地问道。但是他的目光却不再如之前放松。 裴炎君伸出手,五指张开,“五百个人。”他用五百个人的灵魂修补了他受伤的魂体。 “之前是我不小心被你算计了,这一次——”裴炎君笑容艳艳,“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想做什么?”裴炎华漆黑的眸子看着裴炎君。 “我想——”裴炎君不再靠着流理台,他站直了身体,然后朝着裴炎华走去。他的衣袍艳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随着他的步伐而飘动,“我找你找得太久太寂寞。我要你陪我。” “不可能。”裴炎华的声音冷肃。 “为什么你就不肯看我一眼?”裴炎君的声音绝望又凄厉,“他有什么好?你愿意为他而不入轮回,我也愿意找你千年。如果他真的在意你,为什么连等你一个月不愿意,直接入了轮回?他值得你为他这么付出吗?” 裴炎华是在魏宁深死后一个月离世的,但是魏宁深却是在死后直接轮回的。 “你也知道,只有无牵无挂的人才会直接入轮回。”裴炎君讽刺道。他不甘心,魏宁深什么都没有做,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兄长的心。死后也毫不留恋,直接转世。他一点都不值得兄长这般的爱。 魏宁深听到裴炎君的话之后,心也是一滞。因为裴炎君的话一点都没有错。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快就轮回。他在死的时候明明是想要等表兄的,但是他死的一瞬就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等他再有记忆就直接是这一世了。 “他值得。”裴炎华只一句话,就让裴炎君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他的脸迅速漫上了死灰,眸子的黑色蔓延至全部的眼球,唇色红得发黑,血泪从眼眶流出,“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他魂飞魄散,死后不得超生。这样你就找不到他了。”他的身体一瞬间就飞散消失。 一团黑影出现在魏宁深身后。 裴炎华的手揽住魏宁深的腰,将魏宁深带离了原地。 魏宁深紧张地拉住裴炎华的衣服。刚才短短的一瞬,他就同死亡擦肩而过。现在想起来,不觉一阵后怕。 黑雾散去,裴炎君的身形逐渐清晰。他的目光落在裴炎华身上,殷红的唇畔忽然绽开一抹笑,“我只要你陪我。” 魏宁深的心忽然不安了起来,觉得好像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裴炎君再次消失了,一团黑雾将裴炎华密集围住。 裴炎华的身体倒了下去,本体随之出现。裴炎君也现出了原型,血肉模糊的身体,血迹斑斑的衣袍,他的手只剩白骨。 而此时,那只白骨架的手却穿过了裴炎华的本体。 裴炎君笑得得意又张扬,“我就说魏宁深只是你的负累而已。”如果单是裴炎华,他可能连他的身体都触摸不到。而魏宁深在这里,裴炎华不可能丢下魏宁深,所以不可能离开。这也是他选择出现在魏宁深身边的原因。裴炎华和他道行差不多,但是他携怨而生,本身戾气要高于裴炎华。 裴炎华皱着眉,脸色愈加苍白。吸收了五百个人灵魂的裴炎君,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表兄!你怎么了?”魏宁深又惊又怕,他想抱住裴炎华,但是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他快消失了。”裴炎君代裴炎华说道,“他的魂体受到了重创,所以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你做了什么!”魏宁深已经忘记了对裴炎君的恐惧,对着他吼道。 “我当然是想让我和兄长永远在一起。”裴炎君抽出了手,“我散尽修为赔上我的灵体,才重伤了他。我们会死一块儿,而你则永远也不会再遇到他。” 裴炎华用力挥了一下衣袖,原本散尽修为已经快消失的裴炎君就像一阵烟雾一样被挥散开去。而临消失之际,裴炎君的笑声依旧癫狂嚣张,“就算我消散,我也要拉上你。我得不到你,他也别想。” 当裴炎君彻底消失之后,阻止魏宁深动弹的力量也消失了。魏宁深的身体终于能动了,他惊慌地抓住裴炎华,身体因为紧张而发抖,求证一般地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在他眼里,裴炎华是无所不能的。他承诺过要永远陪他,那他一定会做到。他不相信裴炎君说的每一个字! 裴炎华缓缓抬手,摸了摸魏宁深的脸。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魏宁深艰难得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裴炎君是胡说八道的,是不是?” 裴炎华露出一个怅然的浅笑,“阿宁,我舍不得你。”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陪着阿宁就可以了,他不喜欢别人围着他。所以,他才杀了章元洲。他以为他能和阿宁天荒地老,但是却不想他会这么快就离开。他杀了一个真心对阿宁好的人,而他却也不得已要消失了,以后阿宁一个人该如何自处? 魏宁深只是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流下。他不想去想裴炎华话里的意思。 “阿宁,以后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裴炎华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手却从魏宁深的脸上滑了下来。 阿宁,如果连我都离开了你,你该有多寂寞……只是—— 抱歉,不能再陪着你了。 当初那个害怕寂寞的孩子,如今却不得不在这大千世界踽踽独行。 裴炎华的身体越来越淡,魏宁深想抓,却只是穿过了影子,手里却是空的。 “我想说,忘了我。”裴炎华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但是,我却说不出口。阿宁,别忘了我。” “我爱你——”在裴炎华彻底消失的刹那,一声轻叹萦绕在魏宁深耳边,有微风轻吻着他的耳垂,缠绵而不舍。 魏宁深跪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一瞬间就发生了这样剧烈的变化!他用双手捂住脸,低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传出,哀伤而凄凉。 黄昏,黑夜,清晨 魏宁深就在厨房坐了一夜,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体上,而他依旧是毫无反应。 忽然,那具倒在他边上的身体指尖动了一下。魏宁深激动地扑了过去,“表兄,是不是你!” 那具身体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他看到魏宁深的反应,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们认识吗?我现在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之后,魏宁深只觉得从天堂落回了地狱。那不是裴炎华,只是一个恰好叫裴炎华的纨绔子弟,只是曾经被那人借用了身体。 ※※※ 静思堂 沈殊看着门外,忽然低笑了起来,“逆天而行,终究还是得付出代价。” 魏宁深想要永远,裴炎华为此想摆脱轮回超越生死。而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逆天而行只会被惩罚。 裴炎君就是那个变数。 裴炎君因他们而惨死。天道承负,终会循环。裴炎君因裴炎华而死,裴炎华也因裴炎君而散。魏宁深是最前头的因,所以他会承受最后的果。 “原来你也懂。”消停了很久的穷奇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语气讽刺,“我看到那个裴炎华,就觉得像是看到了当初的你。所以你才对他抱有期望的吧。不过,最后还是被天道给狠扇了一巴掌,哈哈。” 都想摆脱天道束缚,最终被狠狠惩罚。想到这里,穷奇觉得身心舒畅。沈殊越是不如意,他就越高兴。 沈殊的表情一凝,旋即微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给你看看——” 他举起手,将手腕上的念珠凑到唇边,声音低柔中带着冷意,“我是怎么让你尊崇的天道不如意的。” 第58章 血玉迷魂(1) 颜简觉得自己最近倒霉透了。失恋,失业,就连祖传下来的白玉螭龙扣也不见了。 颜简原本是一家大型外企的财务总监。他就是那种让别人恨得牙痒的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家境优越,从小到大成绩优秀,名校毕业,相貌英俊。颜简今年二十六,毕业三年做到财务总监,别人提起来都少不得赞美一句年轻有为。 是的,二十六岁,很年轻。 但是颜简是个gay。在圈子里,二十六岁,已经不算年轻了。他有一个恋人,在一起八年了。颜简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一起变老。 想到这里,颜简苦笑了一下。人家夫妻都有七年之痒,他居然还奢望能白头到老。 那天,那个画着烟熏妆的十八岁小男孩抱着他的恋人,一脸挑衅地看着他。颜简看着惊慌失措的陈意,只觉得累。他一点都不想听陈意解释什么,只觉得那两人让他恶心,轰走了那两个人之后,叫了家政把房子里里外外给消了毒,顺便换了锁。 虽然看上去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工作却频频失误,最终因为一个较大失误而被公司给炒了鱿鱼。 失恋,失业 颜简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双重挫折。但是他并没有灰心丧气。从正式工作起,为了升职加薪,他几乎是拼命工作,连节假日都在加班。他就像一根绷紧的弦,拼命逼迫自己,紧一点,再紧一点,从来没有放松过。 所以这次失业,也算给他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至于陈意,颜简只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才把一块茅坑石当宝。他看重陈意的细心体贴,一直以来,陈意也是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每次工作再晚,陈意也会在门口亮着灯,在客厅等他一起吃饭。 陈意在一家小公司做总经理,也就名头好听一点,月薪四千。他一身的名牌都是颜简帮他置的,跃式住宅也是颜简名下的,开的奔驰是颜简的旧车,信用卡是颜简的副卡。 在颜简的包装下,陈意出去也是一副精英模样。在别人眼中也妥妥一个高富帅。 颜简是一个生活要求高标准的人,现在想来,他唯一的低就就是陈意了。 一想到陈意,颜简只觉得累,比通宵工作之后的感觉还累。在他看来,工作上的困难只要努力就能攻克,而感情呢? 颜简是一个很干脆的人。在他让陈意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想再和陈意有任何的关联了,拉黑了电话,也停了信用卡。 只是也只有在夜半的无人时候,颜简才会放任心里的疼痛扩散。他整夜的失眠,即使吃安眠药也毫无效果。 而发现白玉螭龙扣不见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这块玉是祖传的,至于有多久的历史,就连颜简的爷爷也说不清。 这块螭龙扣雕工一般,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玉质说不上好,干涩发黑。一点都不见玉的灵气,相反,颜简总觉得这玉带着死气。入手也没有玉的温凉,颜简第一次触摸这玉,只觉得这玉冰冷刺骨,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在接过手的时候,差一点把这块玉给甩地上。 以后不得已要拿这块玉的时候,颜简总是用帕子隔着拿它。虽然不喜这块玉,但是毕竟是祖传之物,所以颜简把它放在了书房的保险箱里。保险箱的密码只有他知道,就连和他同居的陈意也不知道。当然,颜简也没有同陈意说过这块玉的事情。 再过半个月是爷爷的生日,而之前他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让他回去的时候,把那块玉带回去。至于原因,却没有告知他。 所以,颜简才会想到那块早就被他忘到脑后的古玉。当他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却发现原本放着古玉的木盒里面空空如也。但是保险箱却没有任何撬动过的迹象。就连木盒的锁也没有开过,外面特意封起来的塑封也依旧完整。 这块玉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颜简并不在乎这块古玉,但是这毕竟是祖传之物,况且在交给他之前,他爷爷把这块古怪的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知道这块玉不见了,颜简想象不出家里会有怎样的震动。 只是这玉消失得太奇怪了。保险箱和木盒都完好,且没有打开过的迹象,就只有玉不见了。 在查了他这一层的监控录像后,颜简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迫不得已报了警,却也没有查出丝毫线索。 但是他爷爷的生辰却一日日在推进。 在没有找到这块螭龙扣的情况下,颜简想着去古玩城淘一块类似的玉,毕竟这种雕工粗糙的螭龙扣光是仿品就一堆,地摊上到处都是。 斜躺在沙发上抽完一根烟,颜简就出了房门。电梯到了一楼,开了门,颜简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陈意,看样子是想上楼找他。陈意穿的依旧是那天被颜简赶出去穿的西服,胡子拉碴一副颓废落魄的样子。 陈意看到电梯里的颜简,高兴道:“颜颜,我正想去找你。” 颜简没有理他,直直地朝大门口走去。而陈意却紧紧跟着颜简,语气哀求道:“颜颜,是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不会再犯错。” 颜简没有看他,更没有说一个字,推开大门朝车库走去。 陈意依旧跟着颜简,哽咽道:“颜颜,我真的错了。这几天,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想你想到茶饭不思——” 终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颜简停下了脚步。 陈意见状,以为颜简要回心转意,连眼睛都有些发亮。 颜简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陈意,“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颜颜——” “你让我恶心。”冷冷的说出这句话之后,颜简头也不回地快速朝车库走去,只留下愣在原地的陈意。 发动了车子,颜简离开了大楼朝着古玩城开去。 古玩城位于这座城市的东南方,人群熙攘。古玩城的最外围多是地摊,而围着地摊的人却不少,除了游客,就是希望能捡漏的投机客。 颜简避开了人流量大的地摊,专门找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摊看是否有相似的螭龙扣。 只是找了半天,颜简也没有找到类似的玉雕。颜简有些失望,他想着如果不能找到一块类似的,就找个人雕一块一样的好了。反正他手机里有一块玉的照片。 怀着这样的想法,颜简也没有再仔细找。已经逛到了最后一个摊位,这个摊位很小,一块白色的布,上面陈列着几块颜色昏暗的玉雕。颜简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走上前粗略地瞟了一眼。 但是这一看,他顿住了。 他看到摊子中央放着一块和他祖传的螭龙扣一模一样的玉,而这块玉却不是白色带着黑色,而是青白色带着红色。这是一块血玉! 他蹲下.身,拿起这块玉仔细看了起来。的确是一模一样!当初他爷爷给他的时候,让他当着他的面将螭龙扣所有的细节都观察仔细。而这块血玉螭龙扣,无论是大小还是雕刻都和祖传的白玉螭龙扣一样。就连云纹的曲线和数量都完全一样! 在震惊过后,颜简拿着这块血玉螭龙扣,对着摊主问道:“这块螭龙扣是哪里来的?” 摊主是一个中年人,穿着青色马褂,架着一副金丝挂链眼睛,斯斯文文的样子像是一个学者。 他推了一下眼镜,看着颜简手里的这块玉,轻咳了一声,说道:“这块玉是真的血沁玉。你看着血沁——” 还没有等他滔滔不绝,颜简就挥手打断了他,“我只想问,这玉是哪里来的。” “实话告诉你吧,这玉是从死人口里弄出来的。”摊主说道,“是我一个朋友托我卖的。是一块古玉。至于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我能见一下你那个朋友吗?”颜简问道。 摊主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颜简皱眉,“我想知道这块玉的来历,否则我怎么能放心的买?” 摊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实际上,我那朋友一个月前出事了,如今还在医院里。我想卖出这块玉,也是想给他筹点钱。” “你那朋友是做什么的?”颜简忽然问道。 摊主警惕地看着他:“他和我一样,也是卖古董的。” 颜简笑了笑,即使摊主不说,他也基本上能猜到他那朋友是干什么勾当的。能从死人口里抠玉,而玉又流道市面上……如果真是卖古董的,当初没出事的时候这玉怎么就已经转交到这个摊主手里了? 颜简没有继续问,虽然他很好奇这块玉的来历,但是他如今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多少钱?”颜简问道。 “十万。” “三万。”颜简掂了掂这块玉,说道。 摊主摇了摇头,“最低八万。” 颜简放下手里的玉,转头就走。 “唉,五万行吗?”摊主急道。他已经摆了好几天,但是来他摊位的人寥寥无几。而现在那个朋友又急需医疗费。 颜简没有回头。 “三万,三万成交!”摊主咬咬牙,喊道。 ※※※ 回到车上,颜简从袋中取出了这块玉轻轻摩挲着,这块玉也是彻骨的冰冷。他又回想了一下家传白玉扣的样子,发现就是细节都能全部对上,除了——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块玉的血沁比之前在摊位看到的,似乎更艳了一些。 第59章 血玉迷魂(2) 颜简将玉放在之前放那块祖传玉的木盒中,合上木盒,将盒子扔在了副驾座上。 刚启动了车,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颜简看了一眼号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因为担心是工作交接的问题,就接了电话。 “喂。” “颜颜——”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颜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立马就挂了电话,并设置了黑名单。原本因为找到类似的玉而稍微好一些的心情再次阴郁了起来。 颜简放下车窗,抽出一根烟点燃。他斜靠在座位上,手指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猩红色的红点明明灭灭。他的眸子笼在烟雾中,目光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曾经,他以为他和陈意能天长地久。而现在,现实告诉他,爱情的保质期也不过如此。过去的美好回忆如今回想起来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都说爱情在时间久了之后会变成亲情。颜简却不屑。这不过爱情逝去却不肯放手的遮羞布。他有亲人,为什么要一个变心的爱人当亲人来膈应自己? 他们之间没有孩子,除了爱情的羁绊,两人几乎是毫无交集。即使有孩子,颜简也不愿意将就。 颜简轻轻吐出一口烟。他最珍贵的八年都耗在了一个渣身上,而如今,他再也没有爱的力气了。 将烟掐灭,颜简发动了车子。 将车开到车库,颜简下了车,就看到车库旁的身影。那人看到颜简,连忙走了上前,“颜颜,我们再谈谈。” 颜简这回没有无视他,而是停了下来,平静道:“你想谈什么?” 陈意见状,忙道:“颜颜,上一次是我鬼迷心窍。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 “你们上过床没?”颜简问道。 “我我——”陈意支吾了起来。 “你看,你连撒谎都犹豫,可见上了不止一次吧。”颜简太了解陈意了,如果只是几次,陈意估计撒谎起来都不见脸红。 “你犹豫是因为你之前和那人有太多交集了,所以我一查就能查出来,到时候反而不好交代,是吗?”颜简冷笑起来。感情陈意以为他能瞒过他,所以背后行事都不怎么避讳,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 都当他是傻子耍呢。颜简不常混圈子,所以相较他而言,圈子里的人同陈意走得比较近。 陈意深情地看着颜简,说道:“颜颜,我心里爱的只有你。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你。” 颜简笑了起来,“你是离不开我的信用卡吧。” “颜颜,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你也知道这么多年的感情啊。”颜简笑容讽刺,“在你和那人滚床单的时候,这感情就变成一坨屎了吧。” “没有,我只是没有经受得了诱惑。我们在一起八年了,这些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你就是这样有恃无恐,觉得出轨被发现,只要说几句话就能挽回?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魅力?”颜简微笑道,“你是有钱还是有貌?这么自信我会对你死心塌地,能接受得了你出轨。这么多年来,你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意看着眼前冷漠的颜简,忽然觉得很陌生。而后,他才想起,那只是原本的颜简,说一不二,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些年,他和颜简的感情太顺遂,他一直看到的是一个温雅从容的颜简。他习惯了这样的颜简,所以忘记了真正的颜简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走吧,别让我看不起你。”颜简冷漠地转身离开。 陈意呆在原地,走也是,追也不是。 回到住处,颜简进门,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后,颜简背靠着门,觉得全身无力。 他可以对陈意冷嘲热讽,但是他却骗不了自己的心。他的确还对这个渣有感情。如果感情也能说抽离就抽离,那该多好?褪去那层坚强的伪装,颜简笑容苦涩。 半晌,他才从放空状态中回神。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血玉的木盒。 他打开木盒,拿出那块血玉,走到窗户边,就着阳光再次仔细观察了起来。 血玉冰冷刺骨,即使阳光照在上面,也照不暖分毫。似乎是因为在阳光下,原本有些暗沉的暗红血沁变成了稍微亮一些的朱砂红。 颜简眯眼看着阳光下的螭龙扣,心底却疑惑。这螭龙扣和他家那块祖传的白玉螭龙扣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现在螭龙扣相似的不少,但是能做到细节一模一样的很少见。那块白玉螭龙扣即使是颜简这种外行人也一眼能看出是外行人雕的私有物,不是工匠雕出来流于市场的成品。所以这块连雕工都一模一样的血玉螭龙扣的出现就引起了他的怀疑。只是他手里一点线索都没有,想要查也不知道如何查起。 纠结了一会儿,颜简就将这块血玉放进了盒子。然后,他走进书房打开保险箱将这个木盒子放在保险箱里。 关上保险箱门之后,颜简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忙走到椅子旁,重重地坐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大概是因为最近烦恼于陈意的事情弄得他疲惫,颜简用中指揉着头部两侧的太阳穴。原本有些发黑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是颜简还是觉得精神不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难道他天生忙碌命,忙的时候不觉得没精神,反而闲下来之后开始变得没有精神。 从来不睡午觉的颜简走出书房,进了卧室。外面阳光很盛,颜简拉上了窗帘。窗帘很厚重,阳光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原本光线充足的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让人分不清是下午还是晚上。 颜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梦里,颜简看到一个和自己长着相同脸的男人一脸焦急地朝一个男人走去。而颜简却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容颜,那个男人的脸始终是模糊的。颜简听到长得很自己一样的男人在喊:“惟,你等一等我。” 那人转过身,但是面容依旧模糊,只看到那一身黑色的锦袍随风而动。和颜简相貌相同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那男人身边,有些埋怨地拍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肩,“我都让你等一等了,你还走得这么快。” 颜简的注意全放在了这个面容模糊的男子身上,想要看看那个男子会怎么回答。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身体也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而脖子上的脑袋忽然动了动,然后整颗头像是被利刃砍断一样掉了下来,脖子上得伤口平整,血如泉涌一般冒出,濡湿了整淘衣袍。失去头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没有倒下,而是牢牢站立。溅出的血也喷了“颜简”一脸。 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在“颜简”脚边停了下来。 一双充血的眸子满是不甘地看着“颜简”,死不瞑目! 颜简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一切都是梦!他的额头满是冷汗,他坐了起来,抽出床头柜的纸巾擦去脸上的冷汗。 但是当他看清手上的纸巾的时候,惊得倒抽了一口气,慌不迭得将手里的纸巾给甩了出去。那纸巾沾满血,像是刚刚擦过血迹! 屋内暗沉而压抑,颜简冲到窗户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向两边。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黑暗。颜简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底恐惧升腾。他的手,沾满了粘稠的血! 他走进浴室,洗漱台上的半面镜映出颜简的身影。当颜简看清镜子里的倒影时,惊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淋浴房的玻璃门上。镜子里的颜简满脸的血,因为被纸巾擦过,所以有一道明显的擦痕,而擦痕不及之处则溅满暗红的血珠。那样子,和梦里那溅满血的“颜简”极其相似。 颜简推开水龙头,用手掬着水往脸上扑,冲去了脸上的血迹。他拿出干毛巾,将湿的脸擦干。此时,镜子里颜简的脸很干净,靠近额头的头发有些湿。 只有白色的洗脸池面沾着的粉红色水珠能证实刚才的血迹不是颜简的幻觉。 颜简出了浴室,房间里光线明亮,丝毫不见之前的阴暗。颜简将之前扔在地上的带血纸巾扔在了垃圾桶里。 只是他的目光扫过窗下的桌子时,再一次愣住了。原本被他放在保险箱里的血玉螭龙扣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正中,龙头正对着颜简。 颜简惊惧交加,他想也不想就将这块血玉给扔下了楼。 不想再在房间里待着,颜简就走出了房间。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之前的噩梦,只觉得愈发的累。 他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前面的茶几玻璃面,一块血玉螭龙扣静静地放置其上。 第60章 血玉迷魂(3) 客厅很安静,颜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但是他没有再次试图将这块血玉扔掉。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如果找不到缘由,这块玉只怕会一直跟着他。 他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玉佩,指尖抚过玉面,很冷。原本星星点点的血沁也扩散了一些。因为太明显,所以颜简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块血玉有问题。在它出现在茶几上的时候,颜简就已经认识到了。 颜简决定按着这块血玉螭龙扣找人仿刻一块同样的白玉螭龙扣。这块血玉显然糊弄不了家人。 将木盒从保险箱中拿出,把血玉放在木盒中,颜简合上了盒子。血玉的冰寒似乎都能透过木盒传至他的指尖。 连续几天,颜简都做着和那次午睡一样的梦。每次他都是在头颅滚落至“他”脚边,与那头颅死不瞑目的双眼对视的一瞬惊醒的。 深夜 颜简睡得模模糊糊,迷糊间,他感受到床边似乎站着一个人。他睁开眼睛,发现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铠甲,腰侧挂着一把长剑。颜简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里,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依然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背着月光,颜简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却看不清盔甲下的脸。那人缓缓抽出长剑,剑鞘与剑摩擦的声音绵长又阴冷。月光照在剑上,剑刃冷光闪烁。 最终,长剑全部被抽出。那人举起剑,对着颜简的脖颈狠狠砍下! 颜简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他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他的手缓缓摸至心口处。心脏跳得很快,几乎要超出它本身的负荷。 这个梦太真实了,场景与他的房间重叠。特别是当那剑砍断他脖子的时候,疼痛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他现在还能回想起身首分离时的疼痛和恐惧。 幸好,这只是一个梦。 颜简下了床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放下杯子,他拉开椅子坐在桌前。现在他很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这古怪的梦是在那血玉出现之后才出现的。也许,这梦里的场景和血玉有联系。 如何处理这块血玉成了难题。 或许,可以在刻完白玉螭龙扣之后,将这块血玉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埋掉? 颜简决定试一试这个法子。等他从思绪中回神,他再一次看见桌面上,那块血玉就躺在他手前。 月光下,血玉红色的血沁更加鲜艳,血沁的范围依旧在缓缓扩大。颜简的心也随着这块玉的出现而悬了起来。 他找出车钥匙,连睡衣都顾不及换就冲出了房门。外面的走廊,节能灯像是要坏了一般忽明忽暗,发出兹兹的声响。 他奔向电梯,拼命按着电梯按钮。 三楼,四楼,五楼,六楼—— 叮—— 电梯终于上达至楼里,随着一声叮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颜简看着开门等待人入内的电梯,忽然觉得这电梯就像一只张大嘴的怪物,静静等待猎物主动走入。 他没有进去,反而向后退了几步。节能灯依旧兹兹闪烁着。颜简觉得整栋楼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他心底的恐惧诱惑着他逃离这幢楼,但是他的直觉却总觉得哪里不妥。 电梯依旧开在那里,对比走廊的昏暗,电梯里很明亮,充满光明。 颜简却直觉想远离这电梯。对比位置的楼道和电梯,他觉得还是房子里比较安全。 他决定不离开这栋楼,就在房间里等白天的到来。 在走过走廊拐角远离电梯之后,他就听到电梯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 退回了房间,他就坐在书桌前,而他对面则是那块泛着朦胧血光的血玉。 夜很漫长,颜简就这样枯坐了一夜。 清晨的曙光似是故意一般姗姗来迟。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屋内明亮了起来。压在颜简心头的压抑感也被阳光驱散。 颜简站起身,走到浴室准备洗漱之后出门,但是当他站在镜子前的时候,蔓延的恐惧再次攫住他的心。 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细痕。就像—— 头被砍下来再次被放回原处。 颜简的指尖触摸到那圈细痕,没有凸起也不疼痛,不是疤痕。他推开水龙头,手上沾着水用力搓着这圈细痕,但是细痕没有半分模糊的迹象,依旧和之前一样。 颜简疯了一般用手用力搓着这道红痕,但是却没有任何用处。红痕一点变浅的迹象都没有。 颜简今天必须出门,所以在试过无数方法都无效之后,他只好在脖子上系上一条薄围巾。 他拿起那块血玉,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雕刻螭龙扣的人颜简两天前就已经联系好了,是一个朋友介绍的。那人是古玩城一家门店里的工匠,专门模仿古玉,是一个行家,所以雕刻这块粗糙的螭龙扣易如反掌。颜简前几天就把血玉的照片发了过去,那人就回了两个字——容易。 开车到了古玩城,颜简照着那人发来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店铺。 店铺不大,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博古架上放满瓷器和玉器,墙上挂着很多字画。颜简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就径直找到坐在柜台前的一个中年男人,问道:“请问姜必成师傅在吗?” 中年男人缓缓抬头看向颜简,说道:“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颜简点了点头,说道:“姜师傅,我就是两天前同您联系的颜简。” 姜必成轻哦了一声,“你就是小颜啊,你把那块玉给我看一下。” 颜简将手里的盒子递上前,“就是这个。” 一双满是刀痕和老茧的手接过木盒,姜必成打开盒子,戴上手套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玉,将它放在灯下观察细节。 在观察的时候,姜必成忽然说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古怪的玉。这块玉怎么会冷得像冰?” 颜简耸耸肩,“这块玉是我几天前在一个地摊买的,只觉得这玉比较有意思。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姜必成道:“玉这东西,有灵性。如果是古玉,最好不要乱买。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古玉的主人是什么样的,经历过什么样的事。而玉,是有记忆的。” 颜简只觉得无奈极了。如果他知道这块血玉会给他带来这样的噩梦,他绝对不会买。但是如今,这块血玉他是想甩也甩不掉。 “多谢指点。以后我会注意的。”颜简看了一眼血玉,说道,“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雕刻出来?” 姜必成将螭龙扣翻了过来,边观察边说:“这玉雕工粗糙简单,所以大概三四个小时就能完成。” 颜简笑了起来,“那就麻烦您了。” “你先挑选一下玉料。”姜必成放下玉扣,说道。 “嗯,好。” 姜必成将颜简带到里间仓库。仓库里满是玉料,材质多样,大小不一,成色有好有坏。 颜简一边回忆着祖传的白玉螭龙扣的玉料,一边挑选。但是他逛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类似的玉料。就连最差的玉料也比祖传玉扣的料子油润。 “还有没有其他料子了?”颜简无奈问道。 “没有了,难道这些玉料都不够好吗?”姜必成问道。这里的料子虽然不能说顶级,但是不少料子成色都不错。 “不是,我要的料子并不是好料子。”颜简解释后,继续道,“有没有干涩发黑一点的料子?” 姜必成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别人都是要求要好玉料,颜简是第一个要差料子的人。 “干涩发黑?”在诧异过后,姜必成回想了一下颜简的要求,喃喃起来,“只有死玉才干涩发黑啊。” 姜必成重新抬头看向颜简,眼里带着疑惑,“你怎么会要死玉?” “死玉?”颜简从来没有接触过这词,问道,“什么是死玉?” 姜必成奇道:“你连死玉都不知道,怎么会形容得出来?”而后他解释道:“死玉就是没有灵气的玉。一般来说,玉是有灵性的,人养玉玉养人,玉时间带久了会变得更加通透油润。但是死玉不同,带得时间再久也不会有变化,没有灵性。” “那有没有死玉料子?”颜简问道。 “巧了,这里是有一块死玉料子。”这块料子已经放这里都积灰了,姜必成想着等清理仓库的时候清理掉,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要。 “那就用这块料子吧。” 姜必成想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他也有私心,这块料子扔了也是浪费,既然有人主动要也算不错。 姜必成点了点头,“既然你想要,那就用这块料吧。” 颜简和他谈好价格,姜必成就动工了。 四个小时过后,姜必成把那块用死玉雕刻而成的白玉螭龙扣递给了颜简,说道:“你看看,怎么样?” 颜简接过玉,仔细看了一下。除了玉发黑的部位有些不同,样子倒是和祖传的玉扣非常像。如果不仔细观察,基本分辨不出区别。 “很好。”颜简赞道。爽快地付了钱,颜简拿着新雕出来的螭龙扣离开了店铺。 …… 第二天,一桩凶杀案震动了整个城市。 一位玉雕师傅被发现死于自己的寓所,身首分离。 第61章 血玉迷魂(4) 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颜简正在喝水。他默然放下水杯,关闭了相关的新闻页面。 他将手放在脖子上,脖子上的红痕没有变淡。相反,红痕的颜色逐渐加深,从当初的鲜红变成了暗红,就像血痕在慢慢结痂。只是颜简仔细看过这道红痕,它不是伤口,也没有痛感,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印痕。但是他用尽了方法也无法除去这道痕迹。 想了一下,颜简将那块仿刻的白玉螭龙扣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只是当他看清那块玉扣的时候,冷意从心底扩散至全身。 颜简清楚的记得他把这块玉扣放在抽屉里的时候,玉扣是完好的。而现在,这块玉扣黑如泼墨,一道裂痕从龙头贯穿至龙尾。 他轻轻碰了一下那道裂痕,玉扣顷刻就碎成了两半。 颜简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他将那块血玉从木盒里拿了出来,冲到楼下,驱车就朝着东郊的树林驶去。他要把这块该死的血玉给扔掉! 颜简已经顾不上什么超速不超速了,一路猛踩油门。就在他快要到达树林的时候,一辆重型卡车忽然从岔路上冲了出来,直直地朝着颜简的车撞去。颜简猛打方向盘,车几乎是原地转了一圈,轮胎猛擦地面留下黑色的擦痕,更有刺鼻的橡胶燃烧味冲入鼻尖。而那辆重型卡车则直接冲到了河里。 颜简惊魂未定地紧握住方向盘,脸色煞白。他脑袋一片空白,浑身轻飘得知觉全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发抖的手拿起手机拨了122。简略地将事情讲清楚报了地址之后,他挂了电话。将血玉从副驾座上拿起,他走下车。 河面上,卡车半沉。卡车驾驶座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出来。颜简觉得他似乎在踩着棉花走路,脚下没有着力点。他拿着血玉走到河边,将血玉狠狠掷向河里。 血玉落到河里,渐起一朵小水花,然后沉没。 就这个动作似乎就耗尽了颜简全部的力气。他蹲下身,双手用力抱住头,头疼欲裂。 交警赶到,颜简漠然地看着交警忙碌,机械般的回答着警.察的问题。 做了笔录,又因为颜简的车上装有行车记录仪,所以颜简很快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那司机长期疲劳驾驶,突发脑溢血,在车栽入河里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而颜简在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 真的是因为长期疲劳驾驶才导致的突发性脑溢血吗? 颜简不愿意细想。 颜简再也不愿意住在之前的住所了。他搬到了他另一处住宅,地处市中心,车来人往,人气极旺,晚上也依旧是热闹非凡。以前颜简嫌这里太吵,而现在,颜简却觉得这里更有安全感。 夜幕降临 颜简洗漱完毕后,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他脖子上的那道红痕红得刺眼。 虽然知道是徒劳,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拿着毛巾用力搓着脖子,想要洗掉红痕。脖子上,皮肤被他搓得通红,而红痕却没有淡去半分。 他将毛巾扔在一边,手紧握成拳,狠狠砸了一下洗脸台。手里传来的疼痛让他心底隐秘地升腾起了一股自虐般的快意。 而后,他再次抬头—— 镜子里,他身后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一身铠甲,而头盔下却是一片漆黑。 那人抬臂,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剑缓缓出现,那人举剑就朝颜简的脖子砍去。 颜简惊得猛然转头!却发现他身后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人! 他再次看向镜子,镜子里,他身后也没有任何人。就仿佛,刚才不过是他的幻觉。 然而,他忽然觉得自己脖子很疼,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镜子里,他脖子上的那圈红痕开始流血,从一开缓慢的滴血到后来的疯涌。颜简的手猛然卡住自己的脖子,在红痕处用力一抹。然后他将手摊在眼前,手掌很干净,没有血迹。 镜子里的“他”,脖子依然在涌血。 颜简头向右侧了一下,镜子里的人头也侧了一下。他动了动头,镜子里的影子也动了动头。然后,镜子里颜简脑袋就滚落了下来,切口就是那道红痕! 颜简吓得连连朝后退,他惊恐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现还完好地在自己脖子上时,他心里的恐惧却没有褪去半分。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脖子稍稍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挂在了脖子上。颜简的手朝着那东西摸去,入手的是熟悉的刺骨冰凉。 他将那东西用手托着送至眼前—— 入目的,是那块更加艳红的血玉。 他用力扯下脖子上的血玉,脖子一阵勒疼的痛感过后,挂着血玉的绳被拉扯崩断。 颜简发现系在他脖子上的根本就不是绳子,而是一根长发。 他崩溃一般地大叫了一声,将手里的血玉飞快地扔了出去。一声清脆的玉石碰地声后,血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昏暗的角落里。 颜简几乎是连混带爬地跑出了浴室。身上的冷汗都濡湿了衬衫。 颜简觉得他在这个公寓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匆匆穿好衣服,他走出了大楼。 外面,车水马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霓虹灯流转。颜简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就连从前让他烦躁的汽车鸣笛声都让他感到亲切非常。 “先生,我觉得你需要帮助。”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颜简一跳。声音很年轻,但是话的内容却极合颜简目前的状态。 他心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向后转去。 那声音的主人很年轻,画着很妖的眼线,左耳带着一颗钻石耳钉,穿着紧身牛仔裤。见颜简转头看他,笑得很暧昧。 他走上前,手搭在颜简右肩上,原本正常的声音嗲得让人头皮发麻:“哥哥,今天我们——” 还没有等这只站街鸭说完,颜简就一拳头打在了这只鸭子的右眼上。这几日的惊恐加上微渺的希望破灭,颜简心里一把邪火烧得他连眼睛都红了。 “你不要服务就算了,干嘛打人啊!神经病!”那鸭子气愤道。 “滚!”颜简吼道。 被颜简脸上的凶狠吓到,本打算敲颜简一笔的鸭子灰溜溜地走了,嘴里直嘟囔:“晦气!” ※※※ 一切源头都出自那块血玉,而那块血玉则和他家祖传的白玉螭龙扣一模一样。两者都是古玉,显然这两块玉扣是有联系的。 颜简已经等不到他爷爷生日了。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爷爷。很快,电话就被接通。 颜简开口道:“爷爷。” “哦,是颜颜啊。”电话另一头传来老爷子慈爱的声音,因为接到孙子的电话,声音略带激动。 简单问过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后,颜简就直奔主题,“爷爷,您知道有关祖传的那块玉扣的具体事情吗?” 电话另一头,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因为父母忙于工作,颜简可以说是他爷爷一手带大的。祖孙俩感情深厚,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颜简深吸了一口气,实话道:“爷爷,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 电话另一头又是一阵沉默,颜简甚至能听到一声模糊的叹息声通过信号传至手机。 “你到我这儿来吧。”过了一会儿,老人缓缓道。他没有问具体事情,话语中也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但是语气却带着沉重。 “嗯。”颜简应道,“我明天就回来。” 虽然颜简恨不得现在就回老宅,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颜简老家所在的城市离这里有三小时的路程,即使现在开车回去,到老宅也要半夜。他爷爷年事已高,颜简不想打扰老人休息。 在二十四小时店熬了一夜,天一亮颜简就开车离开了这座城市朝老家驶去。 颜简的老家是一座江南小镇,古老且富裕。 颜简的祖父退休之后就回到了老家,住在老宅。颜简家的老宅也很有些年头了,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院,粉墙黛瓦,两层的堂屋,雕梁飞檐,马头墙错落。虽然古旧,但是每代人都会大规模修缮这座宅子,所以并不破败。 一级级走过石桥,颜简站在老宅的门前。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了,老宅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通向大门的斜砖路,砖块之间的狭小缝隙被结缕草填满。半开的大门被微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走进院子,颜简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藤椅前是一张原木色的方凳,凳子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老人正捏着紫砂小杯的柄啜了一小口茶。 眼前温暖的画面让颜简眼眶一热。 “爷爷。”颜简喊道。 老人转头看向颜简,高兴地站了起来,“颜颜回来了啊。”当他仔细看了看颜简后,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颜简将带给老人的补品放到堂屋后,祖孙俩说了很多体己话。因为知道颜简要回来,所以颜简的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 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那块祖传的白玉螭龙扣。 老人脸上凝重了起来,对颜简说道:“我们去书房说吧。” 第62章 血玉迷魂(5) 老式的书房,书桌清漆斑驳,黄色的藤条椅因为时光久远而泛白。老人走进书房,在书桌后面上的藤椅上坐下。颜简坐在书桌前,看向老人,静静等着老人开口。 颜鹤章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老花镜,颤巍巍地戴上。 “那块玉,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老人轻叹了一声,“这玉其实当初我并不想给你。” 颜简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没有问原因,等着老人下面的话。 “但是祖训——必须要交给家族成年长孙。唉……那玉扣你也看到了,雕工粗糙,玉质下乘。颜家祖上虽然算不上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曾是世家大族,若无特殊原因又怎会拿这种寒碜之物作祖传之物。而且,那玉并不吉。”颜鹤章说道。 “特殊原因……”颜简喃喃道。 颜鹤章点点头,继续道:“至于具体原因族谱上也没有记载。但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时候千叮万嘱,一定不能弄丢这块玉。” “弄丢?”颜简的声音因为内心起伏而稍稍大了一些。 “对。”颜鹤章捧起桌上的紫砂壶,“每一个拿到这块玉的人在开始几年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也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你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很正常,但是不能弄丢玉。” 颜简眯起了眼睛。他在拿到这块玉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情,也没有做奇怪的梦。恰恰相反,他真正做恶梦并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在那块白玉扣消失,血玉出现之后。 “爷爷,你也做过奇怪的梦吗?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颜简问道。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在接过玉的头几年,我常常会梦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是那气息却骇人得紧。”颜鹤章回忆道。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那诡异的梦曾经纠缠他好几年,让他至今难忘。 “就这样?”颜简侧头问道。 “嗯。”颜鹤章安慰道,“但是过一两年就好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自己心爱的孙子被噩梦困扰。而且当初给将玉交给颜简的时候,他特意没有告诉他这些,就是希望他不要因此而受困扰。他觉得做恶梦也有主观原因在里面。而如今,颜简虽然不知道这块玉的事情,却依旧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可见这块玉本身是有问题的。想到这里,颜鹤章心情就沉重了起来。 这块玉就像一个摆脱不去的诅咒,紧紧束缚着颜家。他不知道祖上为何要留下这样的祖训和这样一块凶玉。 “如果这块玉不见了呢?”颜简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据说会有血光之灾。”颜鹤章沙哑的声音响起。 “血光之灾?”颜简的眼皮跳了跳,“这又怎么讲?” 颜鹤章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这块玉没有消失过。每一代人都很仔细地保存这块玉,因为接过这块玉的时候都会被嘱咐要好好保存。” 虽然他将这块玉传给颜简的时候没有告诉他具体的事情,但是他也曾小心叮嘱过颜简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能弄丢。颜简这孩子,他还是放心的。 颜简的确是有好好保存,特意放在了书房的保险箱,就连同居男友都没有被告知过这块玉的存在。但是,这块玉还是消失了。 莫名消失,没有任何被盗的迹象……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颜简决心瞒住爷爷玉已经消失的消息。毕竟他爷爷一把年纪了,受不得这样的惊吓。况且种种迹象表明,这玉消失,所谓的血光之灾并没有波及他的家人。如果告诉他们血玉的存在,才是真正牵连了他们。 那个玉雕工匠,就是这样被无故牵连。他赌不起。 “爷爷这次大寿,我就不将玉带回来了。”颜简笑道,“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地将玉弄丢。” 颜鹤章摸着手里得茶壶,说道:“既然这样,也行吧。原本想着这样也算是将玉传给了你,然后再将这块玉放回我这老头子手里保管,你也可以远离那些噩梦了。” 颜简说道:“没事的,爷爷当初不也挺过去了嘛。” 颜鹤章笑容慈爱,“难为你了,颜颜。” 颜简一副轻松的模样:“没事的。” 因为怕血玉跟着他而连累他的爷爷奶奶,所以颜简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借口工作忙离开了老宅。 在车快开到颜简住所的时候,颜简忽然背后一凉。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副驾座,果然看到副驾座上,一块血玉静置其中。 血光之灾—— 颜简苦笑了一声。可不是吗?从那块白玉螭龙扣消失之后,他遇到的事情,可不就是血光之灾吗? 经过这些天的极致恐惧和愤怒之后,颜简反而淡定了下来。 回到住所,颜简将玉拿出。玉扣更加红艳,仿佛一晃就能滴出血来。 颜简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将玉扔进了水杯。玉扣周围缓缓飘出淡淡的血带,扩散,漾开……水杯里透明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淡红色,并继续加深。 颜简将水杯拿起,凑到鼻子前。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他的鼻间。他将玉从水里捞了出来擦干净,艳红的颜色不见变浅。 虽然回了一趟老宅,但是颜简的疑问却没有得到解答。相反,他的疑问反而更多了。他不明白颜家的祖上为什么要将这块凶玉传下来。而那块白玉为何会消失? ※※※ 颜简依旧做着噩梦,每次的梦境都以梦中那个看不清脸的男子头颅滚落结束。 梦里的“颜简”称呼那个男人叫“惟”。虽然只是一个发音,但是颜简却觉得那个“惟”一定是这样写的。 ——一种莫名的肯定。 颜简以为他会一直重复着这同样的梦,永远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能看清那双怨恨和不甘的眸子。 夜 颜简再次做梦了。 只是这一次,梦境里不是无边的沙漠,而是一处雄伟府邸。 “颜简”坐在正厅里,手里端着一盏茶。但是他的注意却完全不在茶上,不时朝门外看去。 “颜简”似乎有些不耐,对一边侍候的下人说道:“不是说今日将军回府,为何现在还未到?” 一人上前,恭敬道:“郡王,将军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 “颜简”强自压下不耐,拿起茶杯轻刮了一下杯沿。过了许久,外面忽然来报:“将军回府了。” “颜简”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将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身。将军府的大门被打开,走在最前面的人身着银白铠甲,高大挺拔,一身肃杀之气。 “颜简”见到那人,脸上轻飘的笑容也真实了起来,他走上前,“惟,你回来了。” 这一回,颜简看清了那人的脸。俊眉修目,模样俊美,然而眼眸却锐利如鹰隼。 那人看到颜简时,冷然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虽然嘴角没有笑,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少了几分肃杀。 “阿简,我回来了。”那人说道。 “颜简”嘴微张,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颜简忽然醒了过来。 颜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时间:03:00,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这是这么多天来,颜简唯一一个不血腥的梦。在梦里,颜简甚至能感受到那个长相同他一样的人心中的喜悦。 颜简缓缓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梦醒过后,他觉得很疲惫,却毫无睡意。 床头放着一瓶安眠药,玻璃杯里还剩一半的水。这是颜简睡前服安眠药留下的。 颜简再次拿起那瓶药,倒出一粒,想要和着水服下。当他把瓶子放回床头柜的时候,忽然发现床头站着一个影子! 当他看清那影子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那人影一身银白铠甲,没有带头盔,长发散乱,俊美的脸表情冷厉,眸子带着嗜血的凶光。他腰间的长剑缓缓抽出,淌血的剑刃闪着冷光。那场景前几天也同样出现过,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人影没有带头盔。 那张脸,赫然就是刚才颜简梦中那将军的脸! 第63章 血玉迷魂(6) 颜简的手一抖,安眠药瓶倾倒,半瓶安眠药撒落在地。当那剑冲着他脖子挥来的时候,颜简本能地闪身躲开,狼狈地摔在地上。此时他已顾不上什么了,站起身来就朝门口冲去。只是他冲到门口的时候,任是他怎么压,房间的锁是纹丝不动。 身后的人影已经无声逼近。长剑破空的声音划过,颜简猛然向下一蹲。实木的房门被剑划穿,留下一道被刺透的长痕。颜简的身子被困在了那人影与门之间,无处可逃。 那人看向颜简,猩红的眼睛满是凶狠戾气,剑不停顿地划向颜简的脖子。颜简已经放弃了挣扎,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致命的一击。 脖子一阵剧痛,颜简却发现他还有意识。他睁开了眼睛,发现那个原本站在他眼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黑暗中,他听到似乎有东西从半空坠落,随后就是一声清脆的玉石碰地之声,而地点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他循着声音望去,清冷的月光正照在一块血色的玉上。 颜简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将手摊在眼前,没有血迹。那人影仿佛是他睡模糊的幻觉。但是那感觉太真实,颜简站起身朝门看去。实木的房门,一道被剑劈开的长痕清晰可见。 虚虚实实,却把颜简的心吊了起来。他全身发麻,依然不能从刚才惊魂的时刻中脱离出来。 又是这块血玉!颜简对这块玉惊恐至极又厌恶至极,却摆脱不了。他将这块玉拿起,收在右手手心,手缓缓握紧。冰冷的玉硌得颜简的手一阵钝痛,但是颜简却还在用力。然后,他摊开掌心,在玉接触的地方,有玉状的血迹印在掌心。那血却不是颜简的血。 清晨 颜简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茫然的双眼才聚了一些神,随后便是一阵疲惫感。他发现他现在仍躺在床上,只是他明明记得他半夜从梦中惊醒后,被一个长着和梦中将军一样的诡异人影追杀至房门口。 颜简看向门口,记忆中房门被那人影给砍出一道深痕。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门上的时候,发现房门却是完好无损。他又看了一眼床头柜,安眠药瓶瓶盖紧拧放在柜面上。 难道昨晚发生的这一切也仅仅只是一个梦?但是他明明记得他是从梦中惊醒的啊!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古代的梦,也记得他是在梦醒后准备服安眠药的时候被那个诡异的人影追杀。那张脸,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颜简觉得右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将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摊开手掌。他的掌心躺着的就是那块血玉。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没有扔这块血玉,只是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掌心下覆,玉落在了被子上,无声无息。 ※※※ 颜简的生活被那块血玉搞得一团糟。原本时时刻刻都会把自己拾掇干净的颜简此时是胡子拉碴,双眼满是血丝。 就这样过了两天。颜简强打着精神,打开笔记本,开始搜索一些和血玉有关的事情。但是搜索了半天,搜到的信息都没有任何用处,大多是辟谣说血玉的红不是真血只是铁元素致色云云,或者说是黑心商人用狗血猫血做血玉之类。 颜简烦躁地想摔电脑。就在他快要爆发的时候,手机声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第一反应就是陈意这渣又换了号码骚扰他。他按了拒听键,掐断了恼人的铃声。 手机消停了一会儿,只是还没等十分钟,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颜简看了一下号码,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颜简接了电话,心烦气躁地吼道:“陈意,你有完没完!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电话另一头却很安静,等到颜简吼完,一个阴冷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至颜简的耳里,“死——” 颜简的手机滑落,摔在地上。他真真实实被那个声音骇到了。那声音就好像从地狱传来,颤得人心底发凉。 颜简呆坐在座位上,电脑屏幕上的字在他眼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神智,将手机从地上捡了起来。电话另一端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忙音。他将手机随意扔在书桌上,目光仍然落在电脑屏幕上,但是却没有看进一个字。 只是,颜简却心有不甘。他从来没有被逼到这种程度,连始作俑者都不清楚。颜简并不是一个被动挨打的人,他更擅长主动出击。之前因为遇到的事情以常理无法解释让他慌神,以至于被逼到这种被动的境地。现在,他的怒火被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挑到最大。 颜简的目光锐利了起来,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给我查一下在13日古玩城外围八号摊摆摊人的消息。”挂了电话,他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脱去睡衣,换上了一身银灰西服。 私家侦探很快就传来了消息。虽然是流动摊位,但是外围的摊主大致是固定的,所以查起来比较容易。 颜简看了一下摊主资料,很普通,就是一古董贩子,叫方致和。和其他摆摊的古董贩子一样,方致和的摊子假货居多,占八成。但是方致和偶尔有的两成正品却几乎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货。而以前几乎天天出摊的方致和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摊了。方致和最后出摊的日期就是十三日,正是颜简从他手中买到血玉的日子! 资料很全,附着方致和的联系电话和地址。 颜简拿起手机拨了方致和的手机号码,刻板的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颜简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地址,然后找出血玉带上资料,开车朝资料上显示的地址驶去。 方致和住在城中村,却不是城中村普遍的二层小楼。他住的是平房,粉墙灰瓦,屋檐瓦当挡面刻着莲花纹。深灰色的门,门口古铜的铺首是椒图,狰狞的兽头口中衔着门环。 颜简站在平房前,平房大门紧闭。他走上前去,拿起门口的铜环敲击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门内毫无动静。颜简又敲了几下门,但是屋内却依旧安静。颜简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出来就转身离开。 半天过去,深灰色的门悄然开了一道缝,过了几秒,这道门缝才逐渐变大,直到大门完全开启。 方致和一脚踏出门,佝偻着背,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见房子周围没有人才拎着菜篮子沿着水泥路走,走路姿势摇摇晃晃。 还没有等方致和走几步路,颜简就从对面一幢二层小楼中转出,正好站在方致和走的路前面。 方致和看到颜简就像看到鬼一样嘴里发出惊恐的叫声,扔下菜篮转身就朝小平房奔去。 颜简见状,拔腿就追。还没有等方致和将门完全关上,颜简对着门板用力一踹,门就被踹开,而方致和则避闪不及被门上的力道给带到了地上。 这几天的折磨让颜简脾气暴躁,而方致和见他像见鬼让颜简一下子就明白其中必有猫腻。颜简欺身向前,一把揪住方致和的衣领,“你跑什么。” 方致和此时哪有之前的斯文样,他一边挣扎着向后退,因为大声喘气嘴里甚至发出嘶嘶的漏风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颜简冷笑了一声,手中用力,半拎起方致和:“那你见到我跑什么?” “我……我只是担心……你看穿这是假货……”方致和磕磕巴巴地说道。 “假货?”颜简气笑了,手中更是用力,方致和整个儿地被颜简给拎得站了起来,“这假货倒是比真货更灵啊。” 当方致和听到“灵”的时候,身子很明显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块血玉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简没有耐心和他多耗,直接下了狠话,“如果你不老实交代,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意外死亡’。别以为我是开玩笑。” 大概是因为颜简的目光太过凶恶,方致和吓得腿都软了下去,哆哆嗦嗦道:“我真的不太清楚啊,是我的那个朋友,他让我一定要我这个月13日将这块玉卖掉,会有一个和画像上的男人一样的人来买这块玉。他给了我一张画,画像上的人和你有九分像。我那朋友说如果这玉到不了你手里,我和他都会死!我就知道这么多啊。” “画像?”颜简紧紧盯着方致和,“画像在哪里?给我看一下。”说完松开了他衣领。 方致和喘着气,连滚带爬地来到一个箱子前,打开箱子,手颤抖着拿出一轴画。 “给。”方致和抖着身子将画递给了颜简。 颜简缓缓展开画轴,当画完全展开后,颜简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这幅画是一个人的全身像。而画里的人着一身黑缘直裾,长发玉冠,脸和颜简有九分相似。而这画作者落款却没有更多的详细信息,只是简单的二字款:容惟。下面则是红色的印章,小篆印章上的名字和二字款一致。 第64章 血玉迷魂(7) “带我去见你那位朋友。”颜简收起画,转头对方致和道。 “这——”方致和本还有一些犹豫,但是对上颜简凶狠的目光时,腿软了一下,随后诺诺答应。 “这画,你出个价吧。” “这画就送给您了。”方致和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虚声道。 “多谢。”颜简也不客气,拿着画对方致和道,“既然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方致和哪敢惹这个煞神,只能乖乖走在前面。 只是站在颜简车前,他似乎又开始犹豫,想要逃避。颜简走山前,拉开副座的门,冷冷地看着他,“难道还要我请你进去?” “我进,我进。”方致和连忙钻入车内。 颜简砰的一下把车门给关上,然后坐上驾驶座,没有看方致和,只是看着前门的路,说道:“指路。” 在方致和的带领下,颜简开着车到达了目的地——圣亚诺医院。这是一家私立连锁医院,保密制度非常好。 颜简快速走下车,方致和则是一脸不情愿地磨磨蹭蹭下了车。 “带路。” 方致和将颜简带到了住院部六楼的一间单独病房。 “就这里了。”方致和讷讷道,“我可以走了吧。” “既然来了,你怎么就不进去看望一下老朋友呢。”颜简笑得很温和,但是方致和却被他笑得心底发冷。 没有等方致和回答,颜简就推开病房的门。病房中间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那人就顺着声音朝门口看来。 当看到门口的颜简时,那人似乎激动了起来,想要挣扎着起来,但是他的身体似乎被什么束缚住,挣扎也只是徒劳。 “这就是你那朋友?”颜简问道。 “是的。” “方致和!你怎么把这人带来了!”谭为中惊怒交加,对着方致和吼道。 颜简带上门,目光冰冷地看着谭为中,冷冷道:“哦,我怎么不能来了?莫非——你在怕我?” 谭为中抖了一下,强自道:“我不认识你!”说完伸手想按铃。 颜简快步向前,握住他的手腕,“我过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谭为中头别过去,说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颜简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受不了颜简犀利的目光,他有些狼狈地又将头转向另一边,“我真的不知道。” 颜简怒极反笑,“那我来提醒你,你从一具尸体口里获得了一块血玉螭龙扣,然后交代方致和要他卖给一个和画像上长得很像的人。” 在听到颜简的话后,谭为中的身体颤了颤。 “记起来了吗?” 见他似乎还打算死扛,颜简的声音带着一丝诡谲的森冷,“那具尸体是不是身首分离的?” 颜简的话打破了他强行撑起来的硬壳,他惊恐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然后他疯了一样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颜简顺着动静看去,当看清的时候,骇得倒退了一步。被子下,谭为中上身穿着病号服,下身什么都没有穿。他的腿上方架着铁架,用来搁被子,不让被子直接接触到双腿。而他的双腿腐烂成褐色,隐隐露出森森白骨。 “看到了没!这就是我活命下来的代价!”他疯癫地大笑了起来。 颜简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冷声道:“我要知道缘由。无论你遇到什么,也不能否认你有意把这块血玉送到我手里。” “那也要你愿意买,不是吗?”他嘲讽道。 “但是你有动机在先。”颜简不慌不忙反击道。他目光闪了闪,继续道:“既然我已经找了上来,你现在不愿说,我也总会有办法让你开口。我有的是时间和你磨,只怕你耗不起。” 过了一会儿,谭为中的情绪稍稍稳定。他将被子盖上,遮住腐烂的腿。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腐肉的酸臭味。 “既然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谭为中笑了起来,笑容带着明显的恶意。 “洗耳恭听。”对于谭为中的恶意,颜简并不在意。 谭为中放松了身体,然后陷入了回忆—— “其实你已经猜出来吧,我是一个盗墓的。” 颜简点了点头,“在买那块血玉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 “我自幼学习这些,下的墓也不少,也曾遇到一些古怪事件,我都习以为常了,但是——”谭为中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回忆到了很恐怖的事情。 “然后?”见他半天都没有开口,颜简忍不住提醒道。 谭为中忽然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呼吸困难了起来。颜简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放松。” 谭为中重重呼吸了好几下,才缓了过来。 “我最后一次下墓是在两个月前。”谭为中把上身重重靠在枕头上,“那次的经历也许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恶梦。” 他忽然古怪一笑,慢吞吞地补充道:“可能我这辈子就这么长了。” 而原本在病房门口得方致和在听到谭为中的话后,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慢慢退出了病房。颜简自然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但是此时方致和已经不重要了,路已经领了,他要回去颜简自然是不会阻拦。 谭为中继续道:“那墓是个大墓,位置也是风水宝地。我们很高兴,以为会有大收获。” 颜简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谭为中忽然狂笑起来,被口水呛得咳嗽连连,“哈哈哈。我们一行八人进去,最后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因为他有事让我去做。” “你们遇到了什么?”颜简卡着关键点问。 “这个墓很大,光陪葬坑就有三个,甬道也堆满了陪葬。”谭为中脸上依旧带着古怪的笑,“本来光甬道上的陪葬就够我们几辈子花销了,但是我们觉得就这豪华墓葬,主墓室一定有更加了不得的宝贝——”谭为中说着就看向颜简。 颜简被谭为中怪异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 “然后我们就进了主墓室。但是同堆满宝藏的陪葬坑和甬道相反,主墓很空,只有一个棺椁。虽然很失望,但是这棺椁是用金丝楠木做的,造型富丽,我们觉得这棺里定有重宝,就撬了棺。” “棺材里有什么?”颜简的手攥了起来,他觉得最关键的地方到了。 谭为中的声音逐渐嘶哑,因为恐惧而颤抖,“棺材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具尸体,抱着剑,穿着银色铠甲,身身……身首分离!” 谭为中痛苦地抱住了头,继续道:“那头,那身体,一点腐烂得痕迹都没有!完全就像一具新鲜的尸体。因为棺内什么都没有,我们觉得很扫兴,就带走了那把剑。就在我们打算走的时候,我看到他嘴里似乎含住一块红色的东西,我直觉这是一块血玉。血玉价值连.城,我怎么可能放过。于是我就冲上去,将这块血玉从他嘴里抠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道:“和死人抢东西会遭报应的!以前我不相信,终于遭了报应。” “后来怎么了?”颜简急道。 “在血玉抠出来的那一刻,其他七个人的人头瞬间就落在了地上。”谭为中笑容阴森而神经质,“但是我没有,他让我要把这块玉交给画像上的人,他告诉我下个月十三号会有人来古玩城买这块玉。这画像就在棺材里,我按他的吩咐拿走了画像和玉。他说如果玉交不到那人手里,我的下场会比其他七个人更惨。” “‘他’是谁?”虽然心里已经肯定了答案,但是颜简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他希望答案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只是颜简失望了,谭为中的答案和他心里的答案是一致的,“他就是墓主啊,哈哈。我们打扰了他的长眠,他就这样报复我们。” 谭为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是没死,但是我生不如死!这是报应啊!报应!” 忽然谭为中转头定定地看向颜简,眼睛睁得眼球像是要脱出眼眶,“他已经来了!” 颜简猛地朝后退了好几步,“什么?” 谭为中的脸攀上了一抹兴奋而诡异的笑,“他已经出来了,就在——” 还没有把话说完整,谭为中就脑袋一斜,停止了呼吸。 “医生,医生!”颜简按下呼叫器,后就冲出了病房叫着医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冲进病房,但是抢救半天也没有救下谭为中。 谭为中死了,死因是是双腿腐烂毒气攻心。谭为中双腿腐烂的原因是中毒,而中的毒却是个迷,连仪器都分析不出。 颜简从医院出来已是半夜。他走到车前,打算开车门的时候,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的确有一个人影。 “你是谁?”颜简警惕道。 第65章 血玉迷魂(8) 那人的声音随着微寒的风传至颜简的耳里:“沈殊。” “你找我?”颜简转过身,问道。他仍没有放松警惕。 “如果有一天你走投无路,可以来蕴景园找我。”银白清冷的月光下,沈殊的面部轮廓似乎都有些模糊得不真实。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简追上一步,问道。 沈殊转身,“到时,你自会明白。” 颜简看着沈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里一阵烦躁。他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那人身上的气息却让他心生胆怯。他觉得就是他追上去,那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颜简呼出一口浊气,背靠着车门,点燃一根烟。烟雾在他指尖缭绕,只是就是心中的愁绪却一点都没减轻。 走投无路?颜简轻笑了一声,他觉得他现在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蕴景园?”颜简嘴里轻轻念着刚才沈殊说的地名,他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他目光微闪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也动了动。是了,蕴景园不就是这座城市郊外的那座神秘园林么。据说这座园林并不归政.府,也没有人进去过,一直很神秘。 颜简眼眸微垂,掩住眼底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复杂情绪。 当烟快要燃尽的时候,颜简掐灭了烟,走入车内。当他发动车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驶向哪里。 这座城市很大,但是颜简却觉得他一点落脚之地都没有。他瞥了一眼副驾座,果不其然,那块血玉又出现在了副驾座上。而血玉边上则是他向方致和要来的那卷画。这一画一玉出自同一个地方。 颜简看着一块血玉,忽然对着它冷声道:“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当说完这句话后,颜简才惊觉他做了什么。他这是快被这块玉给逼疯了,居然和一块玉说话。 “我想做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轻且冷。 “谁!”颜简蓦然睁大眼睛,恐惧之意从心底泛起席卷全身。 副驾座上,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扩散清晰,最终显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慢慢转过头,墨黑长发,俊美面容,脖子上是一圈红褐刀痕。 颜简想要下车,但是那人伸出手,轻按住了他的肩。颜简觉得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光,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 “你究竟是谁?”颜简强作镇定,但是微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容惟。” 颜简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容惟!就是那个不停出现在他梦里的将军,就是那幅画的作画人!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我不认识你!”颜简觉得全身僵冷。 “报仇。”那人淡淡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颜简的手紧握成拳。 容惟的手从他的肩上滑至脖间,逐渐用力。颜简只觉得脖子一片冰冷,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而随后紧跟着的是窒息之感。颜简无法挣扎,脸色逐渐由红变成铁青色,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卡着他脖子的力道忽然消失,新鲜的空气涌入他鼻间,他贪婪地大力呼吸起来。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颜简才知道生的可贵,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当他从混沌中清醒,他又想到目前的处境。颜简转过头,那人仍然坐在副驾座上没有消失。他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这人放过了自己。 仿佛感受到颜简的目光,容惟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颜简的脸,“这么死,太容易。” 容惟说得很简洁,但是颜简听得背后冒寒气。这鬼是嫌他这么死太便宜他,想要慢慢折磨他吗? “要杀就杀,给个痛快!”颜简虽然不想死,但是他更怕被这鬼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给你痛快,我就不痛快。” 颜简虽然害怕,但是被这鬼这么一说,他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你死。”容惟道。 “那你快杀。” “我说过,这样死,太容易。”容惟面无表情道。 “你是打算慢慢折磨我吗?”因为极度愤怒而忘记了害怕,颜简怒视着容惟。 “嗯。”容惟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到底怎么惹你了?”颜简用力抓着方向盘,努力控制不要朝着那鬼揍去。 容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变成了青白色,原本只是冷厉的目光变得狠厉嗜血骇人至极。车里的温度更是以可感受的速度往下降,就连后视镜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颜简被压下去的恐惧再次占据了全身,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开车。”容惟阴冷的声音响起。 颜简的身体像是不受他自己控制一般僵硬地启动了车,他已经不敢朝副驾座看了。车里坐着一只鬼,颜简不敢回家,只能沿着公路绕着城开。原本满格的油表已经指示红线报警。 “回去。” “回哪里?”颜简抖了一下,装不懂。 “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容惟闭着眼睛,话语冰冷。 颜简把车停在了路边,转头看向容惟,“我不知道我怎么惹了你,反正我想在已经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决定权都在你。但是我希望我能死得明白。” 容惟嘴角挑起一抹笑,森冷且讽刺,“死得明白?你也配?” “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颜简怒极反笑,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缠上,左右就是一个死,他还怕什么! 容惟转回头,没有回答。 车已经快没油了,勉强能坚持回去。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回家,都要被这鬼缠着,既然没什么两样,颜简也不想在外面多呆,直接踩着油门朝他住的地方驶去。 恐惧源于未知。容惟没有现身的时候,颜简会因为未知而恐惧,但是容惟现身之后,原本的神秘褪去,颜简的恐惧也在逐渐消散,即使知道挣不脱这鬼。 要缠就缠吧,他倒是想看看这鬼想做什么! 回到公寓,颜简走进门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容惟也关在了门外。但是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那鬼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衣,墨发玉冠,坐姿优雅,不像一个沙场将军,反而更像是世家公子。 颜简直接无视了他,朝着厨房走去。折腾了一天,虽然他并不感到饥饿,但是胃里却痉挛疼痛。之前因为工作忙碌,即使有陈意照顾,他有时还会因为加班而不吃饭,胃病也因此落下。如果饿过头,他的胃会疼痛不已。 就在他下面的时候,他觉得背后扑来一阵寒意。他转过头,果然是容惟。颜简默然转回头,继续做手头的事。对于容惟,他决定采取无视策略,如果这鬼不耐烦了,杀了他或者自己离开。 ※※※ 已经三天了,颜简的确没有和容惟说过一句话。但是他觉得折磨的不是这鬼,而是他自己!那鬼就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连他洗澡也站在他身后! 但是有一点,从那鬼出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原本诡异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不过也对,正主已经出现,自然也不必装神弄鬼。 那块血玉安分了下来,再也不会一步不离地出现在颜简左右,一直很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那幅画也同那块血玉一样,被颜简一起锁在了保险箱了。 只是颜简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了,这鬼太平和了!和之前没有出现时的作风不符。除了他刚出现时让颜简恐惧,之后也只是安静地跟着他,没有杀他,甚至连伤都没有伤他,完全不像没现身之前那样狠厉凶煞。 容惟给他的感觉只是阴冷淡漠,却没有煞气。几天的相处,颜简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颜简目光带着探究看向沙发上的容惟。这鬼正拿着从颜简书房抽出来的一卷线装太平御览看。除了脖子上的伤痕,和衣着打扮,这鬼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颜简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伤痕上,又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从容惟出现之后,他脖子上那道红痕就渐渐淡了,几天下来,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容惟头微低看书,一缕头发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脸很白,鼻梁高挺,侧面线条优美。他看书的时候,即使是面无表情,身上依旧带着宁静的味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武将。 他的生活中除了多出一只鬼,逐渐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时常会冒出一丝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却不是来自这鬼,因为颜简感觉不到容惟身上的煞气,他直觉这鬼不会伤他。虽然容惟说留着他的命是为了折磨他。但是就这几天,容惟并未折磨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安?颜简紧抿着唇,眉头微蹙。 第67章 血玉迷魂(10) 因为顾忌容惟,颜简几乎是踩着点回老宅的。颜简失业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宾客都认为颜简是因为工作忙的缘故才踩点到的。 颜简走上前,将准备好的礼物给了爷爷,笑道:“祝爷爷如松柏之茂,健康常青。” 颜鹤章笑得很是开怀,他最疼的孙子就是颜简。无论颜简送他什么,他都十分高兴。 “颜颜,坐爷爷旁边。” 颜简心里犹豫,但是表面不显。他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容惟,生怕他坐在了爷爷边上,容惟身上的阴气会过给老人。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反常,颜简只能微笑着坐在老爷子旁边。但是只过了一会儿,颜简就借口上厕所走到了无人处。容惟自然还是在他边上。颜简小声对容惟道:“容将军,等一下你能不能稍微离我远一些。” 那鬼挑眉看着他,沉默不语。 “求你。” 容惟笑了起来,那笑容却不带情绪,让颜简心底不安。 “你在求我?” “是的。”颜简忙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容惟的话让颜简楞住了。 是的,他为什么会有一种这鬼会迁就他的感觉?明明那鬼过来是报仇的。容惟的话如一盆冷水从颜简头顶浇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颜简的话被容惟这句话给彻底堵死。颜简沉默了半天,最终没有再说话。他走回宴席,坐回了原位。但是原本围绕在他身侧微凉的气息却已然不见,颜简装作看周围宾客扫了一下四周寻找那鬼。最终,在房门口看到了那鬼的身影。宴席设在露天,所以屋子里没有人,那鬼就半倚着门框,远离人群,背后是昏黄的灯光,孤独而萧索。长发黑袍的样子,与远处人群现代着装格格不入。 颜简看着这样的容惟,心底忽然泛起一丝疼痛。颜简心里一惊,他居然在心疼这鬼。这鬼好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并且他手里还有很多条人命,他居然心疼一个侩子手。颜简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他几乎想要给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给扇醒。 颜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鬼身上拉回宴会本身。他主动给老爷子挡酒,所以所有来敬老爷子的酒都被颜简给喝了。 看出颜简有些反常,颜鹤章轻轻拍了拍颜简的肩膀,“颜颜,不要喝了。” 酒精上头的缘故,颜简脸有些泛红。但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爷爷,我酒量没这么差。” 颜鹤章看着逞强的颜简,温和道:“听话,酒多伤人。” 颜鹤章都这么说了,颜简只能老老实实地点着头,表示自己不灌酒了。 “颜颜,多吃点菜,你最近都瘦了。”颜鹤章心疼道。 “爷爷,今天是您大寿。”颜简看着颜鹤章不停给他夹菜,无奈提醒道,“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我可不想被人骂不孝。” “以为你沉稳了,没想到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滑头。”颜鹤章笑了起来。 “反正无论我怎么长,还是爷爷的孙子啊。”颜简说道。宴会上,众人言笑晏晏,颜简也陪着颜鹤章说笑。老宅氛围热闹,人声喧嚣。颜简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门口的那只鬼。 在众人看来,颜简今天似乎格外的活跃,逗得老爷子开怀不已。而平时,颜简算不上一个多话的人。不过想到颜简是老爷子带大的,感情非比寻常,众人又觉得老爷子大寿,颜简开心,话多一些也算正常。 宴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颜简酒喝了不少,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醉。众人散去之后,颜简同老爷子唠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颜简在老宅有一个房间,虽然常年不住,但是房间依旧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打扫的。房间里的床是老式的红木拔步床,有些历史了。房间中间是一张黄花梨的圆桌,四个黄花梨雕西番莲纹鼓凳围着圆桌。因为知道颜简要回来,所以房间里的被子是晒过的,颜简躺在床上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颜简倒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但是他还没有洗澡,酒味腻在身上让有轻微洁癖的颜简很不舒服。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当他看清前方的时候,他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容惟坐在造型典雅灵秀的鼓凳上,右手拿着薄胎茶壶正在倒查。 “你能喝到吗?”颜简怀疑道。 容惟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这才转而看向颜简,淡淡道:“那你昨天有快.感吗?” 颜简听到这句话之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脸更是红得像是要滴血。 “这是两回事。”颜简强撑。 “一回事。”容惟转着手里的茶杯,说道。 颜简平素话虽不多,但是也算是一个言辞犀利的人,一般人在他嘴里是讨不到便宜的。但是最近却频频被一个惜字如金的鬼噎得说不出话来,让他心里憋闷得不行。 “容惟,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跟着我吗?”颜简说完之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是嫌命长了,准备提醒容惟马上宰了他吗?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驴踢了才短路成这样。 容惟看着他的眼神果然慢慢变狠厉了,光是这样的目光就让颜简心底发憷。 “你很想死?”容惟不冷不热地问道。 “没——”颜简抱紧被子,目光闪烁。 容惟没有再看他,只是转着手里的杯子,似乎对杯子的兴趣超过了对颜简的。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颜简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送他一箱子最好的薄胎杯子,只求这鬼能放过他。 颜简看着他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然后手指渐渐收拢,一声碎裂的声音过后,容惟手里的杯子碎成了渣。容惟轻搓了一下手指,然后继续安静地坐着。 颜简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容惟想要捏碎的不是那只杯子,而是他的脖子。 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危险过去之后,颜简才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洗掉身上的酒味。老旧的浴室里没有浴缸,只有一个泡澡用的橡木桶,木桶边上的矮凳上还放着一把葫芦水瓢。 颜简关上浴室的门,把木桶加满水,然后慢慢解开衬衫扣子想要泡个澡。 只是等他把衣服全脱光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一种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前几日洗澡他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颜简回头,当看到某个身影的时候,气愤道:“容惟,你个偷窥狂!” 容惟靠着浴室东边的墙上,并未在意颜简的话,“我一直站在这里,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 “原来这还怪我啊?”颜简讽刺道。 “观察能力的确不强。” 颜简气得想吐血。这鬼简直就是强词夺理!这鬼忘记他本身是鬼不是人了吧!走路出现都没声息,他怎么会知道这鬼会在哪里出现。 颜简忍住没开口。他辩不过这鬼,闭上嘴让这鬼说话得不到回应总可以吧! 在这鬼的视.奸之下,颜简用最快的速度洗好澡穿好了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颜简一早就起了床。不舍得告别了爷爷奶奶,颜简就开车离开了老宅。而容惟则随着他一起离开。 颜简心里不是不怨,如果不是顾忌容惟身上的阴气会伤到老人,他怎么会来去匆匆。他心里真的舍不得他们。但是颜简不敢把抱怨的话说出口。万一这鬼再次发了狂怎么办? 一人一鬼都没有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烦躁。颜简受不了这种诡异得气氛,就开了音乐。 舒缓的钢琴曲让颜简的心情稍微有些好转。郊区的公路两边种着香樟树,随着车的加速前进,道路两边的树林带也在急速倒退,道路车辆稀少。 忽然,原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中间闪过一个人影,离颜简的车非常近,根本就没有时间给颜简打方向盘!情急之下,颜简只能硬打着方向,将刹车踩到底。只是,似乎还是来不及。车避闪不及,对着行人撞了上去! 当车停下来的时候,颜简停稳车便急忙下车看情况。他看了车头,发现车头完好,没有血迹。在车上他也没感受到撞击产生的力道。他又朝车头下方看去,车底车旁都没有人。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仍是没有人。 难道是他眼花了?颜简摇了摇头,准备上车。就在此时,车的前照灯像是人的眼睛一样闪了闪,车子忽然发动,冲着车前的颜简撞了上去。颜简离车头不远,根本来不及避开,眼睁睁地看着车冲着自己撞了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他被人用一个让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给带离了原地。 他睁开眼睛看向他的救命恩人。果然是容惟。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颜简自然不会认为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只是个意外。 只是—— 既然是容惟救的他,那要刚才要他命的定然不会是他。而刚才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为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血玉迷魂(11) “谢谢你救了我。”颜简惊魂未定,声音有些沙哑。如果不是容惟,只怕那车早就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容惟放开了他,漠然地站在一边,似乎刚才那个怀抱只是颜简的错觉。 颜简因为刚才的突然事故脚还有些发软,容惟忽然放开他使得他毫无准备地摔在地上。颜简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快速站起身,不满地看了一眼容惟。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虽然容惟态度冷淡甚至有些恶劣,但是他毕竟救了他。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颜简小声问道。虽然他问出了口,但是他没指望容惟能够回答。 “不知道。”容惟终于开口了,话语冷淡。 “哦。”颜简没有失望,毕竟这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心里并不信,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和容惟脱不了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混乱的脑子暂时理不出思绪。 颜简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有些顾忌地看向不远处的车。他不敢上这辆车了,生怕坐上去之后,这车忽然又失控。万一到时容惟只是袖手旁观,就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不会有事。”容惟清冷的声音传入颜简的耳里。颜简顺着声音朝他看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只是这一次,容惟又再次没了声音。颜简觉得真是快被这大爷给怄死了。每次这大爷说话他都回应,而这大爷却对他是爱理不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贴着这大爷呢。明明是容惟死不要脸的跟着他,主动权却总是在这鬼手里。 虽然对容惟的大爷态度不满,但是颜简心里却选择相信他。这条路很偏,过路的车很少,基本很难搭到车。如果不开这车,只怕他们要走回去了。 “真的不会有事?”颜简不放心地想再确认一遍。结果就是等白天也没有等到容惟得一个字。颜简内心抓狂,这鬼在打击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吝啬多说话,当真正需要这鬼开口的时候,这鬼就装大爷。 颜简轻哼了一声,拉开车门上了车。然后车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巨响,容惟被颜简给留在了车外。 但是在颜简发动车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的容惟瞬间消失了。随后,副驾座上慢慢凝出了一具人体。颜简不用转头看就知道是容惟这厮。 两人沉默了一路。但是庆幸的是,一路上没有意外发生。 终于回到住处,颜简把车驶入车库。他没有立即下车,熄了火之后,他用手扶着方向盘,神色严肃。 终于,颜简放开了方向盘,转身面向容惟。 “容惟,就算要我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容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则是一点反应也无,依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颜简没有在意容惟冷漠的态度,继续道:“我上辈子怎么得罪你了?”在说着话的时候,颜简紧紧盯着容惟的脸,不放过容惟的任何表情。 但是容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颜简,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没有任何表示。颜简也没有开口,目光却没有从容惟身上移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车厢里很安静。就在颜简坚持不下去,打算下次再逼供的时候,容惟开口了。 “你没有得罪我。” 颜简侧首,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前世他没有得罪容惟,那容惟怎么会怨气大到追出坟墓要报仇? “那你为什么缠着我?”颜简不明白了。 容惟再次转过头,暗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容惟的眼眸很黑,那种黑并不是纯粹用色彩衡量的深色,而是一种冷漠与深沉糅杂出来感觉视像化。 “因为你该死。”容惟目光微垂,嘴角的笑也带着冷冷的嘲弄。 颜简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蓦然笑了起来:“既然我该死,你怎么不干净利落得下手?别说这样死太便宜这种骗鬼的话。你在自欺欺人吧。” 颜简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容惟,你爱我。”他的话很轻,但是很肯定。 容惟缓缓伸出手。颜简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在了他的手上。容惟的手生得很优雅,象牙肤色,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颜简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的手会拿着剑纵横沙场。颜简觉得这手适合执笔而不是执剑。 在颜简稍微分神的时候,那手忽然狠狠地抓住颜简的下巴。力道之大让措不及防的颜简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之声。 容惟捏住他的下巴,向上微抬,让颜简的目光与他对视,“颜简,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 颜简笑了起来,但是他的下巴被容惟捏住,所以那笑容显得有些怪异,“究竟是我自以为是,还是你被揭穿而故作淡然,我们各自心里清楚。” 颜简能感觉到捏住他下巴的力道仍在逐渐加强,到最后,他甚至有一种他下巴会被这鬼给捏碎的感觉。 就在他痛得无法保持笑之后,捏住他下巴的力道忽然消散。容惟收回了手,“这笑真难看。” “如果不是你捏住我的下巴,这笑也不至于不能见人。”颜简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下巴。被容惟捏红的地方带着火辣辣的疼痛,颜简的手碰到的时候,因为疼痛而反射性地弹开了手。 在说完这话之后,颜简话一转,又回到了当初的话题,“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何必想着要转移话题?” 容惟身体微倾,薄唇贴在颜简耳边,缓缓道:“当初,有个人求着让我上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颜简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我怎么知道?”他强撑道。 “但是我看你今天似乎格外想知道。”容惟坐回了副驾座,靠着椅背,轻轻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小憩。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颜简是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前世追着一个男人求被上。 “如果不是因为你想知道,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容惟半睁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像是陷进了回忆。 “我们不谈过去,就说现在。”颜简咬牙道。 “如果只谈现在,你以为你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几天之内爱上你。”容惟淡淡道。 颜简一噎。他烦躁地用手指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原本是想逼出容惟跟着他的真实目的,结果反过来被容惟给抢去了主动权。 “容惟,你是什么时候出墓的?”颜简问道。 容惟目光微闪,但是这丝异样很快就被他掩了过去,快得让颜简没有注意到异常。 颜简见容惟不答,便继续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坐在副驾座上,而且你对车一点都不陌生,甚至让我开车。你一个刚出墓的古代鬼魂,却表现得这么自然。我可不可以猜测你并不是刚出那墓?” 容惟不冷不热道:“你怎么不猜我是跟着谭为中出来的。” “如果你真是同他一起出来何必这么麻烦要让他把那块血玉交给我,直接在我面前现身不就行了?难不成你还水土不服,先修养几天?”颜简的话虽然带着调侃的意思,但是语气却很冷。 容惟没有说话。 “血玉出现之后,那煞人的戾气根本就遮盖不住。”颜简缓缓道,“我每次都被血腥的噩梦惊醒。而接触过它的人除了我几乎都死于非命。” 说道这里,颜简的手蓦然捏紧。他吐出了一口气,继续道:“那血玉凶煞嗜血,而你……”颜简看了一下容惟,“虽然刚开始出现的时候身上的恨意明显,但也紧紧只是恨。你身上没有煞气和戾气。同这块血玉的属性完全不同。” 容惟手指微动。 这一小细节被颜简给捕捉到了,颜简继续说道:“血玉出现彻底打乱了我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有几次我差点就要死了。直到你的出现,原本那些诡异的事情一件件消失了。就像血玉带来了灾难,而你却带走了灾难。虽然你几次说要杀我,却都没下手,甚至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还出手救了我。” 颜简认真地看向容惟,“容惟,你究竟是什么?” 容惟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认为呢。”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颜简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虽然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这鬼,但是他还是没有发现特别的线索。虽然猜不出容惟的具体身份,但是他却觉得这鬼没有恶意,至少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而那个盗墓的人口里说的墓主虽然他没有直接接触到,但是种种事件足以说明那墓里鬼完全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那墓里的鬼和你是什么关系?”颜简问道。方致和和那盗墓的人都说那幅像他的画像是从棺椁里带出来的,而这画的落款却是容惟。显然墓主和容惟是有关系的。而原本颜简以为那墓里的鬼就是容惟,也就是眼前这鬼,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容惟并不是那墓里的厉鬼。 “你想知道?” 颜简点了点头。他怀疑之前路上的事情就是那鬼搞出来的。 “墓里的鬼叫——容惟。”容惟看向颜简,他的目光淡漠清寒,“而我——” 第70章 血玉迷魂(13) “你等我!”颜简虽然担心容惟,但是他知道现在他留下来只会是拖累。 说完颜简快速走出房间,朝车库跑去。上了车,颜简发动了车,但是他没有马上开车。他的大脑之前混乱一片,而现在稍微好了一些。 容惟之前对他说让他去蕴景园找一个叫沈殊的人。刚才他因为脑子混乱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两个名字很耳熟。现在他终于想起了他的确听过这两个名字。在容惟出现之前,那个人自称为沈殊的人曾经出现过,还同他说过话。 ——如果有一天你走投无路,可以来蕴景园找我。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颜简不了解沈殊,依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去找陌生的人求助。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却容不得颜简犹豫。他以为他对动不动就威胁他的容惟只有厌恶,他觉得他会巴不得容惟消失,但是现在他对容惟满心的担心却骗不了他自己。 颜简稳定心绪之后,就用最快的速度朝市郊蕴景园的方向开去。他不知道一路上闯了多少红灯,他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生怕自己去迟了,容惟会受到那个厉鬼的伤害。 终于,他到达了蕴景园的门口。颜简下了车就冲到蕴景园的大门。黑色的大门紧闭,颜简也顾不得有没有礼貌,他用拳头急促地敲着大门,嘴里大声喊道:“有人吗?” 就在颜简急得想骂人的时候,蕴景园的大门缓缓开启。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过来找颜简自称是沈殊的人。 “你是不是就是沈殊?”虽然那人曾说过,但是颜简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那人点了点头。 “我求你,帮帮容惟。”颜简自小心高气傲,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求过人。但是现在,他却因为容惟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没用的。”沈殊静静道。 颜简听到这句话,急得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你又不知道情况,怎么能妄下断言?”他知道他在求沈殊,他应该用对沈殊客气一些,只是颜简现在却因为太焦急而控制不住情绪和口气。 沈殊对没有在意颜简略冲的语气,放下扶着大门的手,语气平静:“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但是我清楚容惟本身的情况。也是因为容惟本身的情况,才会造成今日的状况。” 沈殊脸上浮现了一抹很淡的笑容,而眸子却依旧冷淡,“你遇到的容惟不过是一个因为容惟的残念而衍生出来的器灵。而那个厉鬼则是容惟本身的魂魄所化。魂魄生而残念生,魂魄散则残念散,而残念却影响不到魂魄。” 听了沈殊的话,颜简楞住了。他本想找人消灭厉鬼,这样容惟就不会被那厉鬼所伤。但是沈殊的话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伤了那个厉鬼就会伤了容惟。 “还有什么办法?”颜简用哀求的语气问沈殊。也许这是颜简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就算当初被血玉逼得几乎上了绝路,他也不曾这样低声下气过。但是他放不下容惟,虽然容惟他和相处时间并不长,他却发现容惟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重到他愿意为他放弃尊严去求人。 “没有办法。”沈殊依旧淡漠。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我来找你?”颜简不相信沈殊会没办法。他什么都没说,沈殊知道的却比他还多。并且当初事情还没发生,沈殊就已经料到了一切,而之前容惟也让他找沈殊,这足以说明沈殊不是一个普通人。这个人同他居住的这座园林一样神秘。 “这是我和容惟的交易。”沈殊说道。 “什么交易?” “在那鬼出现的时候,他护不住你的话,让我保住你的命。”沈殊不带语气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颜简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明明容惟一直表现出很讨厌他,动不动就威胁要他的命,时不时用冷冷的口气说着嘲讽他的话,总是说跟着他不过是因为要报仇。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颜简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这个消息打击得不轻。然而,他很快又抬起头,对沈殊道:“我求你帮帮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沈殊眼神微动,轻声道:“任何代价?” 颜简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是的。” “如果我要你的魂魄呢?” “你尽管拿去。”颜简没有丝毫犹豫。 “想好了,这样你会永世不超生。”沈殊提醒道。 “只要你能救容惟。” 沈殊忽然笑了起到,“你很讨厌那个厉鬼?” 颜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那才是真正的容惟,由容惟的魂魄所化。”沈殊静静地看着颜简,“容惟生前就是器灵所化的样子,而死后因为怨气浓重而丧失本性成了只凭本能复仇的厉鬼。而这一切——” “都是你造成的。” 颜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一步,“怎么会?” “进来吧。”沈殊道。 颜简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他被沈殊这句话所惊,但是他却没有忘记现在的情况:“你能先救容惟吗?” 一阵冷风吹过,刮过颜简的脸颊。颜简觉得这风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冷,冷得就像凝成实质一般割着他的脸。 “你喜欢他吗?”沈殊忽然问道。 这问题问得颜简措手不及。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不受控制地紧张。最终,他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 “你喜欢的容惟不是器灵本身,而是生前的容惟。”沈殊看向颜简,说道。 “那和你交易的是容惟还是器灵?”颜简心乱如麻,问道。 “都是。” 颜简不解地对上沈殊清冷的眸子。 “他们都找过我。”沈殊道,“容惟在死去不久还没被怨气侵蚀的时候,他和我交易过,而器灵在有了容惟的意识之后,也找过我。” “我——”颜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你救不了容惟。”沈殊话语依旧不带任何情绪,“无论哪一个。” “那怎么办?”这已经超出了颜简的认知之外,这让他心里惊慌不已。 “他不需要别人救,他只能自救。”沈殊摸着手里的念珠,“而他要自救,只能消除怨气。他的怨恨,根源就是你。” “我需要做什么?”颜简自然是听懂了沈殊话里的意思。 “唤醒前世的颜简,一次做一个了断。”沈殊转身,“想要他们真正解脱的话,就跟着我。” 悬在门上的红灯笼在风里微动,即使是白天,地上依旧有模糊的红色随着灯笼晃动而移动。 原本颜简因为心急容惟的事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现在在知道来龙去脉之后,稍微冷静了下来。随后,他发现蕴景园门里门外的温度完全不同。 看着沈殊离去的背影,颜简不再犹豫,随即踏入蕴景园内。只是,即使他有心理准备,他还是被里面得阴寒之气给煞到了。 沈殊走到影壁边上的时候,停了下来:“跟上来,不要离我太远。” 颜简在听到沈殊话的时候,心里虽有疑问,但是本能地按照沈殊的话去做了。一路上,他跟在沈殊身后,不敢离太远。 在路过主厅的时候,颜简忍不住看了一眼。虽然没有靠近,但是颜简直觉这主厅要比园子还要阴寒。 穿过廊桥和环廊,沈殊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门口的铜锁上刻着奇怪的符文。沈殊没有拿钥匙,只是捏了一下铜锁,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铜锁开了。 沈殊将铜锁挂在一边的门环上,然后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面很暗,颜简第一眼看去,只觉得屋子里黑沉沉一片,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摆设。一股呛人的灰尘味在沈殊推开门的时候就冲着颜简的鼻子扑了过来。 颜简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他捏了捏鼻子,确定不会再打喷嚏之后,他才随着沈殊走进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颜简才习惯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只是当他看清屋里的陈设的时候,他再次被惊住了。 屋子中央是一个供桌,供桌上供奉的不是牌位,而是一具盔甲。银白的盔甲,盔甲上面蒙着一层薄灰。盔甲对面则是一个人头。 那人头,颜简太熟悉了,就是容惟的人头! 供桌上方是明黄的招魂幡,此时因为门外的风而微晃。 颜简心里惊惧,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他的意识却挣扎着想要上前。在原地煎熬半刻之后,理智终于战胜本能,他缓缓朝着供桌走去。他觉得脚下有万钧重,每走一步都要耗尽他的力气。 当他走到供桌前的时候,颜简终于看清了那个头颅。那不是真的头颅,而是用白色玉石雕刻而成,栩栩如生。颜简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殊站在供桌旁,随手燃起一支蜡烛。 “知道这头颅是谁雕刻的吗?” 第71章 血玉迷魂(14) 火光明明灭灭,让原本阴森的房间气氛更加诡秘。 “是我?”颜简问道。 沈殊微微颔首,“这就是你雕的。” 颜简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些人一个有一个的告诉他,他有罪。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前世,又是前世。 前世的爱恨,他明明一点记忆都没有,却不停地有人要他背负这些罪债。 颜简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触上了那玉石头颅。玉石雕刻得与真人一模一样,脸部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恰到好处。玉石表面很光滑,不是被打磨的生硬平滑,而是一种长年累月摩挲出来的光润。 当触摸到玉石头颅的时候,颜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似喜似悲。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颜简放开了玉石头颅,对着沈殊说道。这一回,不只是因为要救容惟而要唤醒前世的颜简做个了断,更是因为此时的颜简在接触到这个玉石头颅的时候,心里最深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那种感觉迫使他想要记起一起,他觉得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想好了吗?”沈殊将蜡烛插.入烛台,烛光下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在我进入这间房间时,我就没有选择了,不是吗?”颜简轻笑道。 沈殊看向颜简,明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颜简却觉得他像是被看透了一般,在这目光中所遁无形。 “如果你不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沈殊的声音很清冷,带着一股凉薄之感,“我会保住你的命。因为我和容惟的交易已经完成。” “你们交易了什么?”颜简问道。在蕴景园门口沈殊首次提起交易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但是之前他只顾容惟的安全问题,所以没有来得及问。 “他让我保住你的命,我取了他的味觉。”沈殊没有遮掩,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他和你交易的时候已经死了吧,魂魄会有味觉?”颜简其实并不是想说这个。他在沈殊说出交易的时候,就觉得心里难受不已。他不想容惟为他付出这么多,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受。 沈殊轻倚在供桌上,眸子印着蜡烛的火光。但是就算是能穿破黑暗的火光也照不亮他深黑的眼眸。 “*的无感不过是灵魂感官的投射。人的皮囊本就是肮脏冗赘的枷锁,再敏锐的感官套上*也只会平庸普通。你说人的魂魄会有五感吗?” 颜简默然。半晌,他才对沈殊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 “嗯。”沈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过来。”沈殊对着他道。 颜简走到沈殊面前。颜简本以为他已经镇定下来了,但是他正面对沈殊的时候,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去打开玉石头像前的盒子。”沈殊轻声吩咐道。 颜简这才发现玉石头像前还摆着一个深金流水纹的长木盒。之前因为第一眼就被玉石头像给震到,加上屋内昏暗,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头像前面还摆着东西。 颜简走上前,看清了盒子,以外地发现这个盒子很精致。跳动的烛火下,那盒子的纹路像是在缓慢波动。这样的材质他在爷爷那里看过一次,是金丝楠阴沉木。盒子细长,表面是镂空云龙纹。 颜简并没有惊讶多久,他推开了盒盖。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颜简就闻到一股香味。但是这香既不是沉香也不是檀香的味道。盒子里面只有三支线香。这线香和其他的线香又不太一样。一般的线香都是褐色的,区别只是深褐和浅褐。但是这盒子里的线香颜色却像是泛着微黄的白色。 “这是什么香?”颜简问到。 “这香是用人骨磨成的粉和奇楠混合做成的。”沈殊轻笑了一声。安静到诡异的昏暗房间,这一声飘渺的轻笑声显得格外的阴寒。 颜简被沈殊的话惊得楞了一下,当他再次看向盒子里的线香的时候,他只觉得胃里翻腾。 “你这爱好真是——”他忍不住说道。 沈殊这个人本就神神秘秘,身上疑团很多。虽然颜简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直觉沈殊此人天生就是与阴暗为伍。 “这不是我做的。”对于颜简的话,沈殊并不在意,淡淡道,“这是你留下来的。” “这是我做的?”颜简不可置信道。 “等你有了记忆,你自然就知道了。”沈殊轻推了一下手边的烛台,烛台朝着颜简靠近了一些,“点燃,然后拿在手里。” 颜简看着这三根泛着微黄的白色线香,心生抵触。但是他却又不得不拿。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盒子里的香。 “如果香断了,你或许就醒不来了。”沈殊出声提醒道。 颜简又放轻了手中的力道。但是他觉得与香接触的指尖皮肤似乎都爬上了一小层疙瘩。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将手里的香头对着蜡烛点燃。 线香染了起来,最上方冒着小小的火苗。颜简小幅地在空中晃了晃线香,火灭了,只余明灭的猩红。 白色的烟自线香燃烧之处溢出,缭绕在颜简手边,然后缓缓升腾。 颜简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是那从线香溢出的烟一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慢慢抽离出大脑。 ※※※ “你过来。”颜简半倚在榻上,眼眸因为轻微的醉意而有些迷蒙。 潘玉阳忐忑地站在原地。听到颜简的话之后,脸色更加惨淡,脸上仅有的血色也消失了。 颜简见门口的人迟迟不动,眼睛微眯:“怎么,你不想伺候我?”一般颜简眼睛微眯的时候,就代表他在生气。 “没有,没有。”潘玉阳忙道,说完就战战兢兢地朝颜简的方向走去。 潘玉阳是南馆的红牌,但是排位不算靠前。照理来说是没有机会伺候颜简的。只是南馆的头牌和排名靠前的红牌在被送出荆城王府之后,基本算是废了。所以,现在轮到了潘玉阳。 那些被送出荆城王府的男倌几乎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提到颜简的时候,他们都会疯了一样挣扎,说他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所以,现在南馆一提到荆城王府都噤若寒蝉。但是他们惹不起王府。所以,荆城王府传来吩咐,南馆不敢不从,只能派出潘玉阳。 颜简看着小步挪向他的潘玉阳,轻笑道:“我有这么可怕?” “伺候王爷是奴家的福气。”潘玉阳恭顺道,但是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 “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颜简冷冷道。 潘玉阳走到颜简榻前,颜简起身,阴冷的眸子打量着潘玉阳的脸,然后伸出手一把捏住潘玉阳的下巴:“南馆是不是瞧不起本王,这种货色也敢往本王府里送!” 潘玉阳被颜简阴狠的眸子给吓得呆立当场,浑身冷汗直流。潘玉阳平时也算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只是被颜简一看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一阵阵惨叫声从颜简房里传了出来。下人虽然已经习惯,但是还是被这样惨烈的叫声碜得汗毛直竖。 这几天,整个荆城王府所有人都噤如寒蝉,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就生怕被颜简注意到。虽然每天王府每天里里外外都会彻底打扫,但是王府的主院朱离院却总是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朱离院几乎每天都会有惨叫声传出。 “来人。”门内传来颜简冰冷的声音。 训练有素的仆人推开门走进,恭声道:“主子。” 颜简手里拿着一方素白的帕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他手指修长,就连擦手指这样的动作似乎都带着一股优雅之气。素白的帕子染上了几抹红色,就像白绢上点上几片红梅,美得残酷。下人熟练地端上装有温水的水盆给他净手,然后递上干净的帕子。 在颜简净手的时候,下人已经将屋里另一具血肉模糊的人给抬了下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冲鼻的血腥味。下人开了门窗,阳光照入屋内,原本有些暗的房间终于亮了起来。床具上溅血的地方也有专门的人擦拭。 “邵博,告诉南馆,以后别给我送这种残次品来敷衍我。”颜简吩咐道。 “诺。”邵博躬身道。 邵博是荆城王府的总管。这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当年科举在殿上被皇上钦点为探花,却选择留在荆城王府不愿意出仕。 外人皆到荆城王品格端方,高洁如玉。颜简听到之后,对容惟笑世人识人不明。颜简向来就是一个自我的人,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然而,颜简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也不以折磨人为乐。 他的反常是这几天才开始的—— 第72章 丨 颜简觉得王府沉闷得像一个牢笼,让他透不气来。他走出了王府,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在他回神过后,颜简发现他不知不觉就走到将军府大门口了。而颜简本没有打算过去。所以他转身准备离去。 “阿简?”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颜简转过头去,看到容惟站在门口。此时的容惟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完全不见战场上的冷煞之气。 见容惟已经发现了他,颜简也笑道:“真巧,我随处转转,不知不觉就转到这里来了。你准备去哪里?” 颜简和容惟自小就认识。容惟在没有被皇帝赐将军府之前,旧宅就和颜简的府邸毗邻,两家算是世交。 颜家是书香门第,文臣辈出。颜简的父亲颜宗海曾任丞相,位列三公,是先帝的托孤之臣,被当今圣上尊为帝师,德高望重。 但是不幸的是,颜宗海在巡视北方旱灾的途中被叛乱流民所杀。消息传回朝中时,整个朝廷都为之震惊。 颜宗海子息单薄,四十多岁的时候才老来得子,生了颜简。 噩耗传来之后,皇帝不顾祖制,破例封了颜简为异姓王。即使御史弹劾纷纷,皇帝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容家和颜家不同,容家是将门世家,声威赫赫。 颜简和容惟是一块儿长大的,交情自然与旁人不同。 “我本打算去京郊大营。”容惟淡笑道。 “被我打搅了?”颜简问道。 “进来吧。”容惟道。 “如果不欢迎我,我就不打搅了。”颜简掸了掸袖子,说道。 “不进来的话就算了。”容惟没有挽留。 颜简不满:“你这人怎么这样,都不会挽留一下吗?” “我怎么样,你不是早就知道。”容惟神色宁静,语气温和。而颜简却能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 明明是一个冷漠寡言的人,颜简斗嘴皮子却永远斗不过他。 颜简没有说什么,直接走进了大门。容惟走在他身后,倒更像是一个客人。 走到主厅,颜简坐了下来,拿起下人准备好的茶就喝了一口。他没有开口,似乎只是在品茶。 容惟也坐在一边,他本是一个沉默的人,自然也没有开口。他拿着一卷兵书静静看着。 颜简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子的茶水因为茶杯动静太而溅出少许。 容惟放下说,对着颜简看了一眼,“在生气?” 颜简不答,只是盯着茶杯,似乎在研究杯身上绘着的青竹。 “为什么?”容惟再次问道。 “没有。”颜简硬邦邦地回答。 “嗯。”容惟应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随后又继续看手里的书。 颜简:“……” 颜简站起身,走到容惟身前,一下抽出容惟手里的书扔到桌上。 容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颜简:“你有事要和说我说。” “你知道啊。”颜简气笑了。 “我在等你开口。” 颜简坐回原来的座位,用指骨敲击着桌面,最后开口道:“惟,你真的要成亲?” 容惟轻轻点了点头。 颜简在看到容惟点头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连那位顾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吧。” “这是圣上的赐婚。”容惟只淡淡提了一句。 “你不喜欢她不是吗?”颜简的话语带着咄咄逼人的戾气。 “婚姻不都这样?”容惟缓缓道,“我会敬她。” “你倒是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敬重。”颜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手掌一拍桌子,“你我认识十几年,怎么不见你敬重敬重我?” “阿简?”容惟皱着眉看着颜简。 “容惟,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在这里装傻。”颜简的呼吸加重,眼眸微红,“这赐婚你明明就能和以前一样推拒,这一次,你却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他冷笑了一声,随后继续道:“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你太激动了。”容惟沉声道。 “你在避重就轻。”颜简争锋相对道,“你是心虚吗。” “阿简,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容惟说道。 “哪种感情?”颜简挑眉。 “男女之情。” “哈——”颜简嘲讽地笑了起来,“你就将那种感情定义为男女之情?你连也不想就否定了它,对我们都不公平。”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 “我不需要兄长。”颜简死死地盯住容惟,“你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却不愿意承认。” 容惟放下手里的兵书,淡淡道:“阿简,你太激动了。你需要冷静。” 颜简将桌上的茶杯扫在地上,“我很清醒。”他脸色苍白,目光却凌厉。 “那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容惟平静地看着他。 颜简站直了身子,然后笑了起来,“容惟,其实你心里一直很清楚对不对。但是你却不提,然后接受赐婚,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容惟不置可否。 颜简朝着门外走去。容惟没有起身,只是安静地看着颜简的背影。在颜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对容惟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惟。你的确聪明,想要不动声色就将麻烦解决。但是你却估错了我。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会放手的。” 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 容惟在颜简离开之后,站了起来。他背着门,正对着堂屋中央巨幅的奔马图,站立良久。 颜简出了将军府,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南馆。 当一脸热情的老鸨看到进来的人是颜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易觉得一僵。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掩饰得很快。常年在风.月场打滚,他自信自己刚才的不自然没有被颜简觉察。 颜简冷眼看着老鸨的变脸,连他的心理变化也都猜得清清楚楚。但是颜简没有发作,因为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挑起他的怒火。 “郡王,您需要——”还没有等那老鸨把话说完,颜简就不耐烦一挥衣袖。 “把你们馆的头牌叫上来。” 老鸨听完颜简的话,暗暗叫苦。就这几天,他们馆真正的头牌和红牌折在这位爷手里的不少。所以现在提上来的头牌根本就名不符其实。他们馆里真的耗不起了。 虽然心里不情愿,老鸨却知道这爷惹不起。所以只能叫人上来伺候。 颜简走进幽静的包厢。包厢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墙上挂着名家绘的寒梅图,漆器螺钿屏风为隔断。整个房间布置秀气雅致。 颜简挥退了伺候的人,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壶慢慢倒水。 门外传来小声的敲门声。颜简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开口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艳红长袍的清秀男子忐忑地走了进来。 “我很可怕?”颜简挠有兴趣地问道。 “自然不是——”那人樊清城比潘玉阳好一些,至少还能保持镇定。但是还没有等他把接下来奉承的话说完,颜简就伸出食指晃了晃,示意他闭嘴。 “我不想听你下面的话,因为太假。”颜简的笑很冷,“你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你。” “奴家不敢。”樊清城吓得跪了下来。 “过来。”颜简轻声道。 他连忙走了过来。 “脱。” 他连忙解开衣服。繁琐华丽的衣袍一层一层脱去,顺着樊清城光洁的身体,滑至脚边。 颜简指尖捏着一粒褐色的药丸。他将药丸扔进了瓷杯,然后拿起茶壶将瓷杯注满水。这药丸遇水就化,很快就在水里消融。颜简轻轻晃了晃杯子,然后拿起杯托将茶杯递给了樊清城:“喝。” 樊清城吓得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这药丸到底是什么,这让他格外恐惧。 “要不了你的命。”颜简微笑道,“这是我命人最新研制出来的助兴之物,你应该不会陌生。” 然后他继续道:“那人向我保证意志再坚定的人也无法抵抗这药性。我想找个人试试这药的效果。” 樊清城的手抖得厉害,有些茶水都抖到了外面。 “喝下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颜简脸色沉了下来。 樊清城边哭边灌下杯子里的水。 颜简仔细地看着樊清城的反应,一丝细节都不放过。 药效发作得很快。樊清城白.皙的皮肤已经烧得通红,眸子水雾弥漫没有一丝清醒,披散的头发覆在身上,他难耐地在地上打着滚。随后本能地朝着颜简爬去,他早就忘记了对颜简的害怕,甚至他连颜简是谁都已想不起,他身上的火烧得他难受得想死。 颜简低头看着地上扭动的樊清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樊清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一脸渴望地看着他,身体继续靠近颜简。 颜简站起身,对着樊清城的胸口用力一踹,一下子将樊清城踹翻在地。但是此时的樊清城完全被欲.望主宰,仍然在地上难耐地扭动。 颜简冷笑了一声,然后直接出了门。 第73章 丨 自那天愤然离开将军府之后,颜简和容惟已经很多天未见面。 匈奴屡犯北疆,三天后,容惟就要奉命出征。 颜简坐在王府的主厅,靠着椅背,指间夹着褐色褐色的药丸,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他的目光从药丸上移到门外。门外的侧竹林,竹子刚冒新芽,一片嫩绿,此时微微晃动。 “起风了……”颜简看着晃动的竹林,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 天色逐渐阴沉,随后便是一阵急雨,打得竹林竹叶零落。 颜简一手轻撑着侧脸,黑色长发逶迤落地,唇畔笑意浅淡,模样闲适。只是眸子里的冰寒即使是暖春的到来也化之不去。 门外的景色因大雨的阻隔而模糊,只能勉强看清颜色。一缕白色的烟自厅中央的铜鹤香炉中盘旋而出。 良久,雨歇 颜简站了起来,白袍玉带,秀雅如月之曙。 他走出了大厅,一直站立在门边的邵博走上前。 “邵博,你派人去请容将军来府里。就说我有事要同他说。” 邵博点头退下。 容惟在收到王府下人传来的话之后,想了一下,便穿着便装出了将军府。 “你们主人呢?”走进门,容惟便问邵博。 “主人在朱离院等将军。” 容惟点了点头。主家会客,一般都在主厅,很少在后院。容惟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是他和颜简自小认识,彼此的院子也都有进过。 走过湖心的九曲廊,穿过月洞门,就到了朱离院。 因为颜简喜静,所以朱离院侍候的下人并不多。 雨后的朱离院带着一股清新的青草味,只是不见一个下人。 容惟走进主屋,就看到半躺在罗汉床上的颜简。颜简一手撑着侧脸,而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一块玉扣,正细细打量,似乎已入神。 听到容惟的脚步声,颜简才转头看向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坐。”说完又继续细细地看手里的玉。 容惟从进主屋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颜简手里的玉,是一块白玉螭龙扣。他手里也有一块。 仿佛感受到容惟看过来的目光,颜简将玉放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原来你还记得这块玉。” 容惟似乎想到了那件很遥远的事情,一向肃穆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轻笑:“自然。” 颜简从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刻玉。但是颜家是书香世家,刻玉乃匠人之事,颜家自然不会支持颜简学刻玉。而颜简也没有将这点爱好告知父母。 容惟十岁那年,颜简花钱从外面的摊子上买了一块不大的白玉原料,然后背着众人捣鼓了几天,最终做出成品——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玉螭龙扣。玉质差且雕工拙劣。 颜简把其中一块送给了容惟,并且霸道地要求容惟以后要贴身佩戴,否则就和他绝交。 容惟觉得这玉扣雕得太差,挂在腰间实在太丢人,只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用一条细绳穿着,挂在了脖子上。因为衣服的遮盖,所以看不到那块玉扣。 “你笑什么?” 容惟伸出手,手反绕在脖子上,从脖子上拎出一根细绳,然后将绳子从脖子上解下。 看着容惟手掌里的玉扣,颜简眸子微动,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在意冷淡:“哦,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呢。这东西怎么配得上容将军的身份。” “开始是有扔掉的冲动,但是带着带着就习惯了。”容惟的指尖摩挲着玉扣的表面,说道。 “既然习惯了,那就继续带着吧。”颜简将矮几上的玉扣收回了袖中,对容惟说道。 他走下罗汉床,走到容惟身边,伸出右手拿起容惟掌心的玉扣。他的指尖似乎无意中触到容惟温凉的掌心,分开的时候,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但是颜简笼在袖中的左手五指却紧扣了起来。他松开了紧扣的左手,然后将玉扣重新套进了容惟的脖子。 看着露在衣袍外的玉扣,颜简皱了皱眉,随后轻拉开容惟的衣襟,将玉扣放了进去,再理了理容惟的衣襟。 “我很高兴。”颜简忽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眸子对上了容惟的眼睛,“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阿简。”容惟觉察出颜简情绪的不对劲,赶紧叫住了他。 颜简轻轻摇了摇头,“我很清醒。” 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有时候我在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完,他不等容惟回答,便再次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说了这么久,我居然还没有让人上茶。”颜简揉了揉眉心,然后扬声道:“来人,给容将军上茶。” “阿简,你有心事。”容惟看向慵懒半卧的颜简,说道。 颜简不在意地笑了笑,左手随意抓起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缓缓来回绕于右手的食指间。 “我是有心事。”颜简开口,“而你心里不是最清楚么,何必再多此一问。” “抱歉。”容惟只说了两个字。 颜简低笑起来,“你这抱歉是哪方面的抱歉?两个字就妄想消弭一切,是否太奢侈?” 容惟沉默。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不该强加于你。”半晌,颜简忽然开口道。 容惟依旧没有开口。 门被推开,侍女端上了两杯茶,一杯放在罗汉床上方的矮几上,另一杯则放在容惟座位旁的桌上。 “提前祝你凯旋而归。”颜简拿起矮几上的茶,以茶代酒对着容惟敬了敬。既然是代酒,所以茶不能只喝一口,颜简喝了小半杯。 容惟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住一般,眸子不复之前的沉静。最终,他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以什么,眼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他 对于颜简的祝愿,容惟微微颔首:“多谢。”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杯也喝了和颜简差不多的量。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容惟问道。 “是啊。”颜简微笑道,“你不需要再为此而困扰了,不是吗?” “阿简,你这是又何必呢?”容惟静静地看着他,叹息道。 颜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容惟,像是在等什么。 忽然,容惟目光犀利了起来,“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这一回,颜简真的笑了,虽然只是微笑,却带着掩不住的快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又再次问我。” 说完他再次走到容惟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容惟俊美的脸,不再掩饰爱恋之色,“你总是这样,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却总是装作不知道。我宁愿你是真无情,也不愿你明明知道却装不知。这才是你最伤人的地方。” 药效来得又快又猛。容惟自小在军中磨练,意志坚定,一般的药物对他并无效果。而这一次,他的意志却控制不了那勃发的情.欲。 “不用抵抗了,这是我专门针对你,让别人研制的。” 容惟冷定的眸子也燃起了怒火。药性激发出来的不只是汹.涌的*,还有埋在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以及那股被强迫的怒火。 他捏住颜简的手腕,然后站了起来。他比颜简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颜简,冷冷道:“阿简,你就这么想让我上你?” 颜简头微侧:“如果我说是呢?” 容惟怒极反笑,“那就试试。”说完他拽起颜简的手腕,将颜简拖至罗汉床边,用袖子挥开了上面的矮几,然后将颜简扔在了上面。罗汉床是紫檀木制成,且表面并没有垫垫子,颜简被硬生生摔在上面,疼得脸色煞白。还没有等他缓过来,容惟就欺身上前。 “阿简,你真是让我失望。”他的唇擦着颜简的耳边,虽然唇是热的,但是话语却很冷。 “但是你更早让我失望。”颜简不在意地笑道。他的手环住容惟的脖子,对上容惟的眼睛,“你看,你的眼里有我。但是你却妄想着把我推开。” 他也凑到容惟唇边,“我不许。” 容惟狠狠捏住颜简的下巴,但是他并没有亲上去。然后他撕开了颜简的衣服,将颜简翻过了身,让颜简面朝下。 最原始的姿势,没有缱绻缠绵,只有凶狠掠夺,不是柔情蜜意,只有痛楚和血腥。 每当颜简想转头看他的时候,容惟总是捏住颜简的脖子不让他转头。 屋子里都弥漫着浓郁的情.欲味道,中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做完,容惟穿上衣服,看着榻上累得动不了一根手指的颜简,神色冷漠中带着些许复杂。最终,他还是拿起颜简的衣服轻轻盖在颜简的身上,最后转身离去。 在容惟离开的一瞬,原本闭着眼睛的颜简就睁开了双眼。他拿出白玉螭龙扣缓缓摩挲,然后将玉扣轻抵额头,微笑道:“真是期待——” 第74章 丨 事情发生之后,容惟和颜简谁也没有再提起。两人没有再见面。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今天是容将军出征的日子。”邵博轻声提醒着颜简。 邵博并不知道颜简和容惟在朱离院发生了什么,那天朱离院除了一个特别被命留下来的倒茶丫鬟,其他人都清出了院子。 而容惟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且衣着略凌乱。 这三日,颜简作息正常却又不正常。他长时间的待在书房,信鸽来往频繁。但是除此之外,颜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似乎没什么事情发生。 颜简闻言笑道:“这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邵博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颜简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既然是将军出征,我自然是要送行的。” “属下这就去安排?”邵博问道。 颜简做了一个打住的姿势:“不必,我只是去城楼目送。你不用派人跟着。” “是。” ※※※ 颜简站在城楼上,看到主道两边站满了送行的百姓。 “容将军很受百姓爱戴。” 说话的是站在他边上的是五兵尚书曾国辉,是严宗海的门生。所以对颜简态度自然不同。曾国辉知道颜简和容惟交情与他人不同,所以对颜简感慨道。 “的确。”颜简看着骑在青骢之上的容惟,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容将军自带兵以来就未有一败,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 “那是。”曾国辉抚须而笑,“这次容将军自然也是能凯旋而归。” 颜简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容惟的背影上,轻声道:“我很期待他的凯旋。” 似乎感受到了颜简的视线,容惟忽然转头,目光掠向城门上方。四目相对,却很快就错开,一点停顿也没有,似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交汇。 颜简微笑,他的手微抬,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在告别,随后就垂了下来。 风似乎更大了一些,百姓震天的欢呼被吹去了不少。而颜简月白广袖衣袍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容惟扬鞭骑马加速离去,颜简似乎也并为多留恋地下了城门,径直朝府邸走去。 春去下来,转眼容惟已经离去三个月了。 这些日子,颜简每天只是读书煮茶,就连府外都很少去。但是府外的消息却是一点也不少地传入府里。 容惟去北疆之后便是捷报频传,一扫朝廷之前被匈奴逼得北疆步步失守的低落情绪。 颜简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看上面写的消息。看完,他淡淡一笑,将纸压在了边上的高几上。 “把香灭了,太浓。” “是。”侍女走到香炉边,将未燃尽的水沉香给灭了。水沉是淡香,味道若不细闻并不容易闻出。 “出去。”颜简回退了所有侍候的下人,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他拿起高几上的纸,走到书桌边。 书桌上有一沓这样材质大小的纸,里面都是容惟的消息。他将那沓纸全拿了起来,拿出火盆点燃,之后一张一张地将纸给扔了进去,看着纸被火舌舔舐,化灰。火光印在他冷澈的眼眸中,似是冷热交错。 良久,所有的纸张都化成了灰后,颜简才站了起来。因为蹲的时间有些久,使得他因为腿发麻而踉跄了一下,最终他还是站稳了。 容惟取得了鹏城大捷,将匈奴击退至北疆边界三十里处。举国山下都为之欢欣鼓舞。这就意味着容惟不久就能凯旋回朝了。 是时候了,颜简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螭龙扣,缓缓而笑。 他走到书桌后,提笔在一张信笺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叠好绑在了信鸽身上。 颜简看着消失在天空中的信鸽,目光凉薄似冰。 ※※※ 风起,雨滂沱而至。 城北柳湖,游人纷纷离去躲雨,湖面上的画舫也因大雨而散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木质栈桥上,站着一个人。他撑着伞,衣袍被急雨打湿了一半。 雨中的世界苍茫又寂寥,他站在栈桥头,朝着北方遥遥而望。他的背影孤独冷寂,像在等一个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的人。 轻缓的脚步声自雨中传来。颜简转头看去,看到一人缓步而来,轻渺悠然。那人与颜简并立于栈桥头,也随着颜简朝着北方看去。但是与颜简周身的孤寂之感不同,他闲适且从容。 “你何必站于此?”那人轻轻开口,声音隔着雨帘传来,似乎还带着微湿的水汽。 “我在等一个结果。”颜简轻笑了起来。 “你会后悔吗?”那人问道。 颜简头微侧:“你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并不紧张,他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那人也侧首对上颜简的眸子:“我都知道。” “你是谁?”颜简淡淡地问道。 “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同样撑着伞,颜简的衣袍早就被大雨打湿,而那人身上却没有沾一点湿。 “你说得不错。”颜简承认道。在他眼里,除了容惟,没有人能让他在意。无论这人是装神弄鬼还是真知道什么,他都无所谓。 “你会后悔吗?”那人再次问道。 “不会。”颜简的声音很轻,很快就融入了雨中。但是他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且狠厉。 那人看了颜简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离开了栈桥。颜简在那人离开的时候,转身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那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迷蒙的大雨之中,就像之前出现的那样悄无声息。 颜简的眼里掠过一抹深思之色,随后又转身继续朝北方而立。 ※※※ 就在众人期盼容将军不日的凯旋之时,北疆传来的却不是战胜的捷报,而是容惟的死讯! 这消息就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朝野上空,所有人都被这措不及防的消息给打懵了。就连当初颜相的死都没有这次容惟的身亡来得震撼。 容惟是在落单的时候被人围剿而死。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容惟被人一刀砍头,死的时候身首分离。 这件事疑点重重,比如为什么这么晚,容惟会一人独自出去。容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又怎么会给敌人这种可乘之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疑点,那就是容惟死的时候穿的是便装! 但是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被人有意抹去,即使朝廷下令严查,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消息传来,举国哀悼。 副将一路护着容惟的遗体至京。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棺。路边都是自发而来的百姓。 这次大战虽然获得了空前的胜利,但是没有多少人有喜悦之情。官道肃穆,不时有低泣声飘来。 棺材被抬入将军府,停于府中正堂。七日后出殡。 第一日,来将军府的人络绎不绝。颜简没有去,安静地待在王府。三日后,几乎有资格踏入将军府的人基本都来看过后,将军府安静了下来。 入夜,颜简一身素白的衣袍,立于将军府的门口。将军府门口挂着白幡,白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摆动,如雨的纸钱从门口飘出。颜简静静站立在门口,看着门上悬着的黑色牌匾。过了一会儿,他才整了整衣衫,走入大门。 此时守着将军府的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容惟手下的亲兵。守门的亲兵自然是认得容惟的,“郡王请进。” 颜简微微颔首回礼,然后走了进去。 容惟的棺材停在主厅正中,两侧都摆着烛台,每侧烛台都燃着三排白色蜡烛。 主厅里,总管正指挥下人进行整理工作。看到站在主厅门口的颜简的时候,上前行了礼。 “我想和惟单独待一会儿,行吗?”颜简问道。 总管自然是知道颜简和容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不一般,所以点头同意。之后就带着下人离开了主厅,将空间留给了颜简。 颜简踏入了主厅。因为夏天炎热,整个主厅都镇着大量的冰,颜简刚踏入就能感到温度骤降。主厅很安静,颜简的脚步声虽轻,却衬得分外清晰。他就踏着主厅的方形青砖走到了容惟的棺材边。 棺里的容惟已被换了一身银色铠甲,身侧是他不离手的九霄剑。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痕,如果不仔细看不会看出这是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颜简忽然伸出手,从红痕处往下探,果然发现了一根细绳。他拉出细绳,最终露出了白玉螭龙扣。因为是容惟贴身佩戴,所以无论是副官还是总管都没有遗漏它。 颜简轻笑了起来,表情似喜似悲。他将那块白玉螭龙扣拢入袖中。棺材依旧之前的那一副。而他和赵副官说过,将那块作为信物的螭龙扣用完就藏在棺材的左夹层。他的手抚着棺内的左面向后滑,最终摸到了一小块肉眼不易觉察的凸起。他的手探入夹层,在手出来的时候,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块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螭龙扣——那本是他自己留着的。 他将那块白玉螭龙扣放入了容惟的口中。 第75章 颜简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容惟冰冷的唇,双目微阖,轻声道:“你看,这样多好。你娶不了妻,不会成为别人的丈夫。” ——你为什么要坚持娶妻,我们相伴至死,没有其他人,不好吗? 颜简抚摸着容惟的脸。也只有现在,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容惟,不用担心容惟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不用担心他嘴里会说出他不爱听的话。 “我爱你,你却不肯停下来看我一眼。” 我的心很小,只有你。而你的心太大,装着天下苍生。 “你在乎世人的目光,所以你放弃了我。”颜简俯身面对容惟的脸,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下,落在容惟脸侧,“而我不允许!” 说完,他笑了起来。随后,他拿起容惟的一缕长发和自己的长发一起结成了一个同心结,抽出九霄剑将同心结切下。 ——三月不见,甚念,遂至城外杨林,盼见。 若非朝廷派遣,朝中的官员勋贵不得在战争期间去军中大营,若被查出,则是死罪。 颜简给了容惟两个选择。 如若容惟心里无他,不去杨林,则生。 若容惟在意他,去杨林,则死。 原本清朗的夜空有闪电落下,闷雷自天边轰隆滚过,雨声渐大。风吹进灵堂,白幡剧烈起伏,烛台上白烛的火焰也被风吹得发斜,有几支已被吹灭。 颜简吻了吻容惟的唇:“如果你要报仇,就来找我吧。我不怕你寻仇,只怕你毫无牵挂地转世。” 白衣,黑发,四周的招魂幡飘动,他像一只走在阳间的鬼。 颜简在容惟的棺边站了一夜,看了容惟一夜。雨也下了一夜。 容惟出殡的那天本是晴天,但是在棺材抬在半路上的时候,却是狂风大作。 颜简走在队伍中间,脸色苍白。但是众人皆知颜简与容惟私交甚笃,只认为颜简只是哀伤过度。 从容惟逝世之后,颜简就彻底关上了荆城王府的大门,不见客,也不出门。没有人知道颜简在府里做什么。甚至有人传言荆城王闭门在研究炼丹之术。 朱离院更加的冷清,颜简几乎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院子中间是移植的槐树,颜简时常会坐在树下。 这一天,颜简坐在槐树下,他将刀放下,小心地捧起玉石头像,在玉像的唇上轻轻吻了吻:“我这辈子就雕了两件作品,一件已经随着你下葬,而另一件,就是你了。” 白玉螭龙扣他雕了十天,而玉石头像,他雕了一辈子。 ——我以为是我困住了你,却不想,是你困住了我。 ※※※ 颜简猛然睁开眼睛。昏暗的房间,熟悉的玉石头像。 “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将颜简的意识从昏沉中拉出。颜简手里的三只线香已经燃尽。颜简一动,手里的一小截香灰就随之而散,落在他的手背上。 颜简循着声音向沈殊看去:“好久不见。” 那个在柳湖栈桥桥头与他站立一处的,就是沈殊。 “你想好如何处理了?”沈殊漫不经心地问道。 颜简将手中的香灰掸去,“他想要我的命,给他就行了。上辈子我没等到他,这辈子能遇到他,真好。” “但是我答应过他,要保你的命了。”沈殊开口道。 “那是在我想求生的前提下,不是吗?”颜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沈殊,“这次是我自愿的。” “既然如此,那请自便吧。”沈殊没有阻拦他。 出了蕴景园,颜简看到他的车还停在蕴景园门口。明明只是进去了半天,颜简却觉得他似乎已经过了一辈子。 开车回到了他之前逃离的公寓,开门就发现屋内一片狼藉,但是却没有容惟的影子。 “容惟?”颜简大声喊道。 房间依旧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你不是要报仇吗?”颜简冷笑道,“怎么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 就在颜简失望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从颜简后背伸出,狠狠勒住了他的腰。颜简踉跄了一下后被那阵凶猛的力道代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颜简笑了起来:“惟,你终于来了。” 没有人接话,那双冰凉的手蓦然扣住了颜简的脖子,越勒越紧。颜简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啊?”颜简被忽然推在地上,模糊的意识弄不清现在的状况。 “你笑什么?”容惟冰冷的声音响起。 颜简轻轻摇了摇头,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向容惟,只见容惟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脖子上依旧是一圈红痕,但是他的眼睛全是纯黑色,没有眼白。 “你到底器灵还是厉鬼?”颜简咳嗽了一声,问道。 “都是。” “你想要我的命就来取,我已经等了你两辈子了。”颜简微笑道 “不准笑!”容惟掐住了颜简的脖子,沉声道。 颜简没有躲,也没有挣扎,他忽然抱住容惟的脖子,吻上了容惟暗红泛黑的薄唇,“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容惟却忽然狂暴了起来,怨气再一次主宰了理智,他的手用力一捏,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颜简的脖子被捏断,已然没了气息,但是他面色平静,嘴角含笑。 容惟却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纯黑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青白色的脸也变成了柔和的象牙色。他身上的戾气在逐渐消失。 随着他戾气的消失,容惟的身体也逐渐透明了起来。 他抱住颜简已经还带着余温的身体,脸色虽然冷肃,却不再阴沉。他的手轻放在颜简的背上,眼神柔和。 “抱歉。”容惟轻轻在颜简耳边说道。 上辈子,他是爱颜简的。只是,他却不愿意承认,还想推开他。 “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告诉你,我爱你。”容惟低声道。 最终,容惟的身体消失在了阳光之下。 ※※※ 静思堂 沈殊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两块螭龙扣,一块血色,一块白色。血色的那一块忽然碎裂。 “已经死了吗?”沈殊自言自语道。 他手中的念珠抖了抖,“可惜什么?你的目的不是早就达到了吗?” “闭嘴。”沈殊把那块没碎的白玉扣放在桌子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桌上的白玉扣动了动。因为容惟执念的催生已经长久的供奉,这块玉扣早就生出了器灵。但是因为容惟执念的影响,器灵的意识全被容惟所占。 如今容惟怨气消散,回归地府,器灵自己的意识终于占了主导。 “有意思。”沈殊拿起这块玉之后,忽然轻笑了起来。 ※※※ 颜简缓缓睁开眼睛,鼻间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他清楚的记得他被容惟化成的厉鬼拧断了脖子,脖子断的响声直接通过颅骨传入他的耳里。 他动了动脖子,发现脖子被固定着。 “颜先生,您醒啦?”小护士发现颜简醒了,一脸甜笑地问候道。 “怎么回事?”颜简有些不明所以,问道。 “颜先生,是您的朋友发现您倒在公寓里不省人事,就喊了救护车。” “我的脖子怎么样了?”颜简话问出口的时候,就觉得这句话说不出的别扭。 “您的脖子是被扭了,但是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颈椎。所以修养一段时间就好。”小护士的笑容很真诚,她是真的替颜简感到高兴。如果颈椎部分断了即使能活,只怕也半身不遂了。 颜简记得他明明之前脖子几乎被拗断,死得很透。但是现在,似乎这只是小扭伤。 “对了,帮我喊救护车的朋友是谁?”颜简问道。 “不知道哎,救护车去的时候,屋里就你一个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小护士眼里也满是疑惑,低头自言自语道,“是挺奇怪的……” 颜简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全身就像脱虚了一样浑身无力,并且精神疲倦。 小护士见颜简闭眼要休息,就轻轻带上了门,走出了病房。 颜简昏昏沉沉地睡着,半梦半醒。他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是模模糊糊听不太清。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似乎有千钧重,怎么睁也睁不开。 “颜简,再见。”到最后,那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容惟之念,只关乎于心,只因为你而有我。” 耳边似乎有清风吹拂,柔柔地缠着他。 最后,一阵强烈的困意将颜简拉入了深眠。 当颜简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记得似乎有人在耳边低语,而话的内容他却一个字都回想不起来。 半个月后,颜简出院了。 他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他有了新的工作,依旧是他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同事眼中的工作狂人。 只是,他知道,他的心空了。 他想容惟,却不知道该上哪里找他。 傍晚 颜简开车回家,当他从车库出来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车库门口站着一个人。黑色长袍,墨黑长发,俊美的面容。 “容惟!”颜简低低地唤道。他死死地盯着容惟,他就怕这只是因为他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阿简。”容惟的声音低沉好听。 颜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冲了上去,用力抱住了容惟。容惟的怀抱温暖而真实。 颜简的身体微微发抖,他颤抖的手指抚上容惟的脸。指尖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幻觉。” “阿简,我爱你。” 颜简的身体僵了僵,随后抱住容惟的脖子,对着容惟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一个长发长袍,一个短发西服,两道身影像是跨越了百年,终于站在了一起。 静思堂 沈殊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螭龙扣,神情淡漠。 忽然,他手里的玉扣开始开裂,裂纹泛黑。 最终,整块玉扣裂成了两瓣,颜色呈灰色,笼着死气。 第76章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 “请进。”谢书辰没有抬头,继续写着手里的报告。 “谢医生。”那人推门进来,开口道。 谢书辰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金边平光眼镜,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坐。”谢书辰说道。 来人却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走到谢书辰身前那张巨大的暗红书桌前,手撑着书桌面,目光直视着谢书辰:“谢医生,我昨天提议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你觉得呢?”谢书辰反问道。 周锦明绕着书桌的边沿走到谢书辰身边,摘去谢书辰的平光眼镜,“谢医生,你明明不近视,何必要戴着眼镜呢?你看,你不带眼镜的样子,真是迷人极了。”早就知道谢书辰长得俊美,但是他没想到去掉眼镜,却美得如此炫目。 戴着眼镜的谢书辰英俊中带着些许书卷气,而去掉眼镜的谢书辰却像是黑暗照进的最炫目的光,冷俊优雅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艳。 他的肤色很白,像是最好的薄胎瓷器的颜色,轻薄脆弱且冷。 “你真美。”周锦明目光带着痴迷,喃喃道。 说完,他忽然抓住谢书辰提笔的手,“你想好了吗?和我交往,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谢书辰从周锦明手里抽出手,然后拿回眼镜,戴回了鼻梁。 “我从来不和病人恋爱。” “我已经好了,我现在不是你的病人!”周锦明辩解道。 谢书辰微笑道:“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我不想和你一起。明白了吗?” 周锦明被谢书辰的话给惊了一下。因为之前谢书辰在给他治疗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温文尔雅,说话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谢书辰说出来的。 谢书辰将周锦明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低笑道:“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我,就跑来说爱我。可笑吗?” 周锦明却再次抓住谢书辰的手,“不管谢医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你。和我交往吧。” “一般这种心理是为移情,但是你却不是。”谢书辰再次抽出手。周锦明觉得自己已经用了大力,却依旧没有抓住谢书辰的手。 谢书辰抽出一张纸巾一根一根地擦着那被周锦明握住的手指。周锦明看到谢书辰那明显嫌弃他的动作,怒火丛生。但是看在谢书辰是一个难得的美人的份上,他勉强按捺住怒火。 “你只是色.欲上心而已。”谢书辰慢条斯理道,“对治疗你的心理医生起色.欲之心,你就是一只禽兽。” “你说什么!”周锦明压制不住怒火,伸出手,想要掐住谢书辰的脖子。 谢书辰身体一侧,避开了周锦明的攻击。 “知道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预约吗?”谢书辰唇畔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周锦明是著名财阀周氏继承人,身份光鲜却臭名昭著,私生活混乱不说,床上玩死的女人也有好几个。但是因为背景雄厚,所以警.察即使知道进监狱的人不过是周锦明的替身,却对此毫无办法。 周锦明曾有过严重的物质依赖症,虽然强制戒了大.麻,但是心理却总是摆脱不了对大.麻的依赖。 周氏联系了很多心理专家,但是那些医生看过都说无能为力。而事实上,则是不愿意救治,因为周锦明名声实在太过糟糕。但是那些默默无名的小医生,周氏又看不上。 谢书辰虽然年轻,但是师从著名的心理学大师卡伦,几篇论文更是在国际上引起过震动,所以在心理学界也颇有名气。 最终,周氏联系上了谢书辰,谢书辰也答应了。 “你答应不就是因为钱吗?”周锦明冷笑道,“装什么清高。” “不,那是因为你是一个不错的收藏品。”谢书辰轻笑着开口道。 “什么?”周锦明没有听懂谢书辰话里的意思,习惯性地反问。 “你很快就知道了。” 周锦明冷哼了一声:“我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装神弄鬼。要么你就和我交往,要么我现在就办了你。”既然被谢书辰道破了心思,周锦明也就撕破了那层本就不太成功的掩饰面纱,直接威胁道。 谢书辰嘴角微挑,伸出手指轻轻抵住唇:“话在说出口,一定要过脑子。” 外面的光被厚重的窗帘隔住,而室内的灯光也偏幽暗。昏暗的环境下,谢书辰的面容泛着一层朦胧的如薄瓷一般的柔光。 周锦明只觉下腹一紧。既然谢书辰不愿意同他交往,他也省得哄他。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书辰虽然高,但是颀长清瘦,不比周锦明高大壮实。 所以周锦明原本一闪而过的邪念迅速膨胀了起来。他觉得谢书辰手指抵唇是在诱惑他。 他一步步逼近谢书辰,就在他准备按住谢书辰的时候,谢书辰身体微侧。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很闲适,从容不迫,但是周锦明却抓不住谢书辰。谢书辰一个转身,转到周锦明身后。 周锦明觉得头部一阵剧痛,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周锦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谢书辰之前的办公室了。 他似乎躺在一个冷硬的板面上,上方的灯是强光,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想爬起来,离开这个鬼地方。当然,离开之前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谢书辰。 当他想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四肢都被固定了起来。 “谢书辰,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周锦明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但是他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他拼命挣扎,手腕和脚踝部分的皮肤都磨出了血,固定的铁环也没有丝毫松动。 在周锦明已经挣扎得没有力气,只能像死狗一样喘气而发不出声的时候,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朝门口看去,进来的人正是谢书辰。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微湿,披着一身浴袍,腰间束着一根带子。他左手拉着门把手,宽大的衣袖滑到手肘处,露出一截手臂。周锦明隐隐看到他前臂背部似乎有一个红色纹身。只是谢书辰在放开门把手,手垂下的时候,滑下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前臂。 “醒了。”谢书辰看到周锦明看着他的时候,开口道。他没有架着那副金边平光眼镜。他的眼睛很美,漆黑深邃的瞳仁,像夜空一样神秘,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你想干什么!”但是此时的周锦明已经没有了猎艳的心思,在谢书辰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本能地涌起了一股恐惧之感。 “你很快就知道了。”谢书辰从一边的酒架上拿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在椅子上。 他像一个优雅的猎人,悠然地看着猎物垂死前的恐惧。 “你放了我!否则周氏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说着,周锦明突然有了底气,声音不再颤抖,“我来你办公室很多人都知道!我不见了,周氏一定会很快找到你这里来。” 谢书辰晃着手里的酒杯,鲜红的酒在杯中轻轻晃动。 “所以,‘你’已经开车回公司了。”谢书辰轻抿了一口酒,微笑道,“‘你’再次消失就和我无关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锦明瞪大眼睛。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周锦明不相信,他明明被谢书辰绑在这里,怎么会开车回公司。 “障眼法而已。” “什么?” “你不用知道得太清楚。”谢书辰淡淡道。 “快放了我!”周锦明依旧不肯消停。 “真吵。”谢书辰不满地皱眉。他放下酒杯,走到周锦明躺着铁床旁,打开一边的工具箱,带上手套,拿出剪刀。 “你别过来!”周锦明恐惧地大叫。 谢书辰用钳子撬开了周锦明的嘴,将剪刀深入他的嘴,在周锦明惊恐的目光中,一剪刀剪了下去。 一声从喉咙里发出的惨烈闷叫之后,谢书辰从周锦明口里用剪刀夹出一条被剪断的舌头,扔在了放置在地上的垃圾桶里。 “安静多了。” 止完血,他脱下手套,清洁过手之后,便又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继续拿起红酒慢慢喝着。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有些遗憾道:“今晚有一个预约,所以晚上不能把你处理好。你先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再处理你。” 说完,他给周锦明打了一支葡萄糖,便走出了房间。 谢书辰走到卧室,将浴袍换下,换正装,架上了金边眼镜。镜子里的人俊美温文,气质沉稳。 然后谢书辰便出了门,开车朝南郊驶去。 车在一处中式庭院前停了下来。保安例行检查了一下通行证,朝谢书辰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谢医生。”便放行了。 谢书辰将车停在专门的停车位上,然后下了车。他看到与他的并排的一辆黑色轿车的时候,嘴角挑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 那人果然来了。 第77章 火光明明灭灭,让原本阴森的房间气氛更加诡秘。 “是我?”颜简问道。 沈殊微微颔首,“这就是你雕的。” 颜简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些人一个有一个的告诉他,他有罪。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前世,又是前世。 前世的爱恨,他明明一点记忆都没有,却不停地有人要他背负这些罪债。 颜简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触上了那玉石头颅。玉石雕刻得与真人一模一样,脸部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恰到好处。玉石表面很光滑,不是被打磨的生硬平滑,而是一种长年累月摩挲出来的光润。 当触摸到玉石头颅的时候,颜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似喜似悲。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颜简放开了玉石头颅,对着沈殊说道。这一回,不只是因为要救容惟而要唤醒前世的颜简做个了断,更是因为此时的颜简在接触到这个玉石头颅的时候,心里最深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那种感觉迫使他想要记起一起,他觉得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想好了吗?”沈殊将蜡烛插.入烛台,烛光下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在我进入这间房间时,我就没有选择了,不是吗?”颜简轻笑道。 沈殊看向颜简,明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颜简却觉得他像是被看透了一般,在这目光中所遁无形。 “如果你不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沈殊的声音很清冷,带着一股凉薄之感,“我会保住你的命。因为我和容惟的交易已经完成。” “你们交易了什么?”颜简问道。在蕴景园门口沈殊首次提起交易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但是之前他只顾容惟的安全问题,所以没有来得及问。 “他让我保住你的命,我取了他的味觉。”沈殊没有遮掩,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他和你交易的时候已经死了吧,魂魄会有味觉?”颜简其实并不是想说这个。他在沈殊说出交易的时候,就觉得心里难受不已。他不想容惟为他付出这么多,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受。 沈殊轻倚在供桌上,眸子印着蜡烛的火光。但是就算是能穿破黑暗的火光也照不亮他深黑的眼眸。 “*的无感不过是灵魂感官的投射。人的皮囊本就是肮脏冗赘的枷锁,再敏锐的感官套上*也只会平庸普通。你说人的魂魄会有五感吗?” 颜简默然。半晌,他才对沈殊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 “嗯。”沈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过来。”沈殊对着他道。 颜简走到沈殊面前。颜简本以为他已经镇定下来了,但是他正面对沈殊的时候,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去打开玉石头像前的盒子。”沈殊轻声吩咐道。 颜简这才发现玉石头像前还摆着一个深金流水纹的长木盒。之前因为第一眼就被玉石头像给震到,加上屋内昏暗,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头像前面还摆着东西。 颜简走上前,看清了盒子,以外地发现这个盒子很精致。跳动的烛火下,那盒子的纹路像是在缓慢波动。这样的材质他在爷爷那里看过一次,是金丝楠阴沉木。盒子细长,表面是镂空云龙纹。 颜简并没有惊讶多久,他推开了盒盖。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颜简就闻到一股香味。但是这香既不是沉香也不是檀香的味道。盒子里面只有三支线香。这线香和其他的线香又不太一样。一般的线香都是褐色的,区别只是深褐和浅褐。但是这盒子里的线香颜色却像是泛着微黄的白色。 “这是什么香?”颜简问到。 “这香是用人骨磨成的粉和奇楠混合做成的。”沈殊轻笑了一声。安静到诡异的昏暗房间,这一声飘渺的轻笑声显得格外的阴寒。 颜简被沈殊的话惊得楞了一下,当他再次看向盒子里的线香的时候,他只觉得胃里翻腾。 “你这爱好真是——”他忍不住说道。 沈殊这个人本就神神秘秘,身上疑团很多。虽然颜简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直觉沈殊此人天生就是与阴暗为伍。 “这不是我做的。”对于颜简的话,沈殊并不在意,淡淡道,“这是你留下来的。” “这是我做的?”颜简不可置信道。 “等你有了记忆,你自然就知道了。”沈殊轻推了一下手边的烛台,烛台朝着颜简靠近了一些,“点燃,然后拿在手里。” 颜简看着这三根泛着微黄的白色线香,心生抵触。但是他却又不得不拿。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盒子里的香。 “如果香断了,你或许就醒不来了。”沈殊出声提醒道。 颜简又放轻了手中的力道。但是他觉得与香接触的指尖皮肤似乎都爬上了一小层疙瘩。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将手里的香头对着蜡烛点燃。 线香染了起来,最上方冒着小小的火苗。颜简小幅地在空中晃了晃线香,火灭了,只余明灭的猩红。 白色的烟自线香燃烧之处溢出,缭绕在颜简手边,然后缓缓升腾。 颜简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是那从线香溢出的烟一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慢慢抽离出大脑。 ※※※ “你过来。”颜简半倚在榻上,眼眸因为轻微的醉意而有些迷蒙。 潘玉阳忐忑地站在原地。听到颜简的话之后,脸色更加惨淡,脸上仅有的血色也消失了。 颜简见门口的人迟迟不动,眼睛微眯:“怎么,你不想伺候我?”一般颜简眼睛微眯的时候,就代表他在生气。 “没有,没有。”潘玉阳忙道,说完就战战兢兢地朝颜简的方向走去。 潘玉阳是南馆的红牌,但是排位不算靠前。照理来说是没有机会伺候颜简的。只是南馆的头牌和排名靠前的红牌在被送出荆城王府之后,基本算是废了。所以,现在轮到了潘玉阳。 那些被送出荆城王府的男倌几乎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提到颜简的时候,他们都会疯了一样挣扎,说他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所以,现在南馆一提到荆城王府都噤若寒蝉。但是他们惹不起王府。所以,荆城王府传来吩咐,南馆不敢不从,只能派出潘玉阳。 颜简看着小步挪向他的潘玉阳,轻笑道:“我有这么可怕?” “伺候王爷是奴家的福气。”潘玉阳恭顺道,但是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 “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颜简冷冷道。 潘玉阳走到颜简榻前,颜简起身,阴冷的眸子打量着潘玉阳的脸,然后伸出手一把捏住潘玉阳的下巴:“南馆是不是瞧不起本王,这种货色也敢往本王府里送!” 潘玉阳被颜简阴狠的眸子给吓得呆立当场,浑身冷汗直流。潘玉阳平时也算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只是被颜简一看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一阵阵惨叫声从颜简房里传了出来。下人虽然已经习惯,但是还是被这样惨烈的叫声碜得汗毛直竖。 这几天,整个荆城王府所有人都噤如寒蝉,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就生怕被颜简注意到。虽然每天王府每天里里外外都会彻底打扫,但是王府的主院朱离院却总是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朱离院几乎每天都会有惨叫声传出。 “来人。”门内传来颜简冰冷的声音。 训练有素的仆人推开门走进,恭声道:“主子。” 颜简手里拿着一方素白的帕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他手指修长,就连擦手指这样的动作似乎都带着一股优雅之气。素白的帕子染上了几抹红色,就像白绢上点上几片红梅,美得残酷。下人熟练地端上装有温水的水盆给他净手,然后递上干净的帕子。 在颜简净手的时候,下人已经将屋里另一具血肉模糊的人给抬了下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冲鼻的血腥味。下人开了门窗,阳光照入屋内,原本有些暗的房间终于亮了起来。床具上溅血的地方也有专门的人擦拭。 “邵博,告诉南馆,以后别给我送这种残次品来敷衍我。”颜简吩咐道。 “诺。”邵博躬身道。 邵博是荆城王府的总管。这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当年科举在殿上被皇上钦点为探花,却选择留在荆城王府不愿意出仕。 外人皆到荆城王品格端方,高洁如玉。颜简听到之后,对同容惟笑世人识人不明。颜简向来就是一个自我的人,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第78章 谢书辰走进房间,直接朝周锦明走去。此时的周锦明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乍一看像一具死尸。 谢书辰换上白色的大褂,带上手套,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上下拨开周锦明的眼球,然后松开了手。 “没死,还新鲜。”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周锦明忽然睁开眼睛,满眼恐惧地瞪着他,嘴里发出粗哑的赫赫声。 谢书辰对上周锦明的眼睛,声音轻柔:“别急,你很快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谢书辰在给周锦明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是这样温和的声音和轻柔语调,那时的周锦明觉得谢书辰气质温文而干净。而现在同样是轻柔的声音,却让周锦明浑身发冷,他觉得谢书辰就像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披着人皮迷惑世人。 谢书辰拿出手术刀,面带微笑道地用手术刀自胸腔切入,慢慢向下滑。皮肉划开的声音,沉闷且湿润,不到十秒的时间,却让周锦明痛得死去活来,像是经历了一辈子一样痛苦。他像一条被摔在案上的活鱼,本能地笨拙而激烈地扭腰挣扎。 “啧,剖弯了呢。”谢书辰语带可惜道。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遗憾之意,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一直滑到周锦明肚脐处。然后拿出一条铁链,固定住了他的胯部。 此时的周锦明因为伤口痛到极致以至于伤口发麻,此时他全身冷汗淋漓,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就连呼吸声也低了下去。 谢书辰挑开胸腔,看了看周锦明的心脏,“心脏跳动也开始衰弱下去了。这样可不行。”他自言自语道。 他想了一下,将手术刀放在一边的托盘上,拿出一支注射器,用生理盐水稀释了强心剂,用注射器抽出。 “你现在可还不能有死,否则你的心脏就不新鲜了,这样不利于保存。”说完就给周锦明注射了强心剂。 看到周锦明的心跳恢复正常,才再次拿起手术刀。 他慢条斯理地挑开周锦明的胸腔,里面的内脏暴露在外,一览无余。 “所以的事物,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是从内里先腐烂的。人的身体也不例外。”灯光下,沾满血的手术刀闪着锋利的冷光。而谢书辰的眸子也印上了刀面反射的冷光,“人死后,内脏会先腐烂。” “所以内脏是最肮脏得东西。”谢书辰的笑容温柔和煦,他把手术刀伸入周锦明的腹腔,从大肠开始切割他的脏器。 周锦明从惊恐到麻木地看着谢书辰一样一样地摘掉他的器官,他现在身体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他的目光呆滞地好像被摘器官的人不是他一般。 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周锦明除了心肺等少部分器官之外,胸腔已经空了。 “我喜欢你这样人的心,自私,肮脏。”谢书辰用手术刀轻轻按了按还在跳动的心脏,柔声道,“因为我们是同类。所以把它给我吧。” 说完,他在周锦明恐惧的目光中从容割开了心脉,拿出了他的心脏。 他将周锦明的心脏装入玻璃瓶中。心脏漂在瓶中央,却不是离体的淡色,颜色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最后呈现出艳丽的红色,红得仿佛要燃起来。 他看了一眼托盘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内脏器管,微笑道:“玫瑰似乎也该施肥了。” ※※※ 周锦明消失了两天之后,周氏终于坐不住了。寻人启事铺天盖地,重金寻找目击者。全城的警.察也出动,寻找这位让人不省心的周公子。 根据推测,周锦明最后的行踪是从谢书辰的咨询室离开回公司,便神秘失踪了。周锦明的车现在还停在公司的地下车库,人却不见了踪影。 外面的风风雨雨似乎都与谢书辰无关。让助手送走了今天的患者,他坐在办公室里,架着金边眼镜,书桌上摆着一本词典一样厚的书,他一边看,一边不时做着标注。灯光侧面照在他沉静的脸上,整个人气质宁静温和。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他的助手走了进来,语气尊敬道:“谢医生,外面有个警.察想要见您,说是有些事情想问您。” 谢书辰轻轻点了点头,和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好的。”助手走出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请坐。”谢书辰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笑容温和亲切,让人从发自内心地觉得舒服。 原本神色严肃的警.察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小许,倒一杯茶。”谢书辰对随后而来的助理吩咐道。 导完茶,助理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请问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谢书辰微笑道。 “周锦明失踪了,这你应该知道吧?”冯宇廷问道。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了。”谢书辰回答道。 “周先生在回公司之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冯宇廷一边说,一边手里飞速记录着对话,“根据周家人所言,周先生曾是你的病人,但是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治愈,那那天他来你这里是做什么的?” 谢书辰将原本看的书合上,移至左手边,然后脸色平静地对冯宇廷说道:“确实如此。周锦明先生曾经是我的病人,并于半个月前结束治疗。在周先生失踪的前一天,他也曾来过我的办公室。” 冯宇廷认真记录着,在写完之后,他抬头,继续问道:“请问周先生是为了什么才连续两天来你办公室的。”这两天正好是失踪前一天和失踪当天,所以相当重要。 谢书辰的表情闪过一丝犹豫为难之色,被冯宇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紧紧盯着谢书辰的表情,目带探究。 谢书辰目光闪过挣扎之色,最终他还是缓缓叹了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一般,说道:“本来这件事我不想让他人知道。” “非常时期,希望谢医生能够配合。”冯宇廷说道。 “嗯。”谢书辰温和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悠远,回忆道,“那天他来我办公室,对我说,给我一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和他交往。” 在听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冯宇廷原本在记录本上飞速移动的笔杆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记了下去。 他现在倒是理解了谢书辰为什么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然后呢?” “后来他便回去了。”谢书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第二天他来找我就是问我想通了没有。” “你是怎么回答的。” 听到冯宇廷的问话,谢书辰微微一笑,面容秀雅,气息宁静,“心理医生是不能与病人发生治疗之外的感情的,这是心理医生都默认的原则。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细心地等冯宇廷记录完,他才继续道:“所以,我自然是没有同意。为此,我们之间是有一点不愉快。最后他便回去了,不过心情很不好。” 冯宇廷有些烦躁地点了点纸,问了半天,他却没有找到一点有用得线索。 “之后,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谢书辰说道,“在他离开之后,我也下班回去了。” “多谢谢医生的配合。”冯宇廷站了起来,对谢书辰伸出手。 “应该的。”谢书辰也站起来,握住了冯宇廷伸出来的手,“如果你们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多谢。那下次再见。” “再见。”谢书辰微笑道。 冯宇廷转过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门被带上之后,谢书辰摘下了眼镜,嘴角勾出一抹讥诮的微弧。 ※※※ 一周之后,周锦明的尸体被发现在了水岸公园的月季花丛中,内脏被掏空,腹腔被填满了月季。 举市哗然。 因为这已经是第六个这种死法的人了。最早的一起类似凶杀案发生在三年前。这三年来,算是周锦明,已经是六个人。前五起凶杀案发生后,没有一点线索,所以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 所以当周锦明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所有人都希望能从周锦明身上找到线索,一举破获这延续了三年的连环凶杀案。 负责这起案子的重案组组长就是陆渊。 陆渊开完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谢书辰的。 “喂。”陆渊按了接听键,问道,“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谢书辰低哑又性.感的低笑声:“阿渊,我们从确定关系以后就没有联系过了呢。” 陆渊淡淡道:“抱歉,最近有些忙。” “那今天和我一起吃饭,如何?” “可以。”陆渊说道,“你选个地方吧。” “不用出去了,你来我家吧。晚饭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陆渊想了想,说道:“那我马上来。” “快一些。” “好。”陆渊说完之后,电话另一头便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 ※※※ 谢书辰靠在窗台上,左手拿着高脚杯,杯子里的红酒颜色浓郁如最好的鸽血红宝石。 他看着楼下花园里盛放的玫瑰,微笑道:“这玫瑰,似乎更加艳丽了呢。不过,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第79章 大门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门口。谢书辰看着那辆车,喝了一小口酒,将酒杯放在窗台上,然后下楼朝门口走去。 大门缓缓开启,车也缓速驶进花园。陆渊走下车,第一眼就被花园里的玫瑰给吸引住了。 暗红的玫瑰,颜色浓稠得像是浸透了血,明明是暗色,却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艳色迫人,美得阴郁又残忍,就像它的主人。 谢书辰半靠着门口的罗马柱,“好看吗?” “好看。”陆渊淡淡地看着谢书辰,“感觉你和这些玫瑰很像。” 谢书辰唇畔漾开一缕轻笑,“多谢赞美。这花是我专门为你种的。” “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并不长。”陆渊说道。 谢书辰头微侧,“但是我认识阿渊已经很久了。” 还没有等陆渊开口,他就缓缓补充道:“在梦里。”说完他冲着陆渊轻轻眨了眨眼睛。 陆渊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样的谢书辰他很熟悉,但是他记忆中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进来吧。”谢书辰的后背离开了柱子,站在门口,对着陆渊微笑道。 陆渊强自按捺下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对着谢书辰点了点头,便朝着他走了过去。 穿过客厅,陆渊随着谢书辰走进了餐厅。 如同谢书辰之前说的那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让陆渊有些惊讶的是,桌上的都是中餐。根据他的调查,谢书辰自小就生活在国外,三年前是他第一次回国,然后一直没有回去。陆渊本以为他会做西餐,但是桌上的中餐看上去很不错,比之酒店也不逞多让。 仿佛看出陆渊的想法,谢书辰说道:“虽然我自小长在国外,但是我还是喜欢中餐。” 陆渊随着谢书辰一起坐了下来,看清菜色的时候,他心底又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桌上的菜都是他比较爱吃的,没有一道是例外。他又不自觉地朝着谢书辰看去。 而此时,谢书辰也正好朝着他看去,两人的目光正好相遇。谢书辰目光带着笑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缱绻情意,除此之外,他黑色的眸子只剩下无边的暗沉。陆渊目光锐利地看着谢书辰,希望从那眼眸深处探寻到其他。 谢书辰收回目光,笑道:“你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会误会的。” “我们本来就是情侣,不是吗?”陆渊说道。 谢书辰拿起筷子,但是似乎没有夹菜的打算,“我希望有一天你是能从心里说出这句话,而不是简单的敷衍我。” 陆渊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我要的不是你模棱两可的回答,我需要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谢书辰根本就不陆渊拒绝的机会。 “给我一段时间。”陆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反正我那么长时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谢书辰轻笑道。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等用餐结束之后,谢书辰利落地收拾了餐厅,对着陆渊说道:“阿缘要来参观一下我的住处吗?” 陆渊点了点头:“那麻烦你带路了。” 谢书辰忽然拥住陆渊,冰冷的唇印在陆渊的唇上,“阿渊,只要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的确,陆渊是有想搜谢书辰别墅的打算。因为他直觉谢书辰和案子有很大的联系。但是到目前为止,他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 谢书辰的体温很低,似乎比一般人要低很多。陆渊忽然握住谢书辰的手腕。谢书辰没有挣扎,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渊。脉搏跳动的触感从透过指尖传来,陆渊松开了他的手腕。 谢书辰带着陆渊参观了所有房间。很正常,没有一点异常。但是陆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能参观一下你的花园吗?”陆渊忽然开口道。 谢书辰微微颔首,“当然可以。事实上,我倒是希望你能好好看看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花园。” 陆渊和谢书辰走进花园。花园不大,但是整个花园没有其他的话,全部都种满了暗红色的玫瑰。路灯昏暗的灯光下,玫瑰似乎更加妖娆。 “这玫瑰是什么品种?” “玫瑰?”谢书辰轻轻笑了起来,他蹲下.身,手捏住一朵花,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掐断了花茎,将那朵花拿了起来,“知道么,真正的红玫瑰是不存在的。这些艳丽的花朵都只是月季而已。” 他捏住那朵花,优雅又残忍地一下扯下所有的花瓣,“因为真正的玫瑰并不好看,配不上玫瑰这个名字,所以人们把玫瑰这个名字按在了月季上。你看,这样名字和花就相称了。连象征爱情的花都名不副实,你看,爱情这东西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 说完,谢书辰将花瓣全部扔回了玫瑰丛中。 “你不相信感情?” “不,我信。”谢书辰目光冰冷,“我太相信了。”他的目光马上又温和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冰冷并不存在,“就因为我相信,所以我回来。” “不,你不信。”陆渊淡淡道。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陆渊话音一转,说道:“这玫瑰你是怎么培育的。” “我用血喂它们。”谢书辰的话被风吹散,消失在空气里。 “看上去还真像是被血染成的。”陆渊说道。 “说不定闻上去还有血腥味呢。”谢书辰微笑道。夜风吹过,玫瑰甜腻的香味萦绕于两人鼻间。 ※※※ 虽然周氏集团催得紧,但是案子却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尸体似乎是凭空出现,没有目击者,监控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 陆渊最近总是失眠,他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看着他,那目光让他觉得很熟悉。但是每次开灯,他的房间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没睡好?”谢书辰开着车,陆渊坐在副驾座上。刚出门的时候,谢书辰就注意到了陆渊眼底有一小片淡青色。 “嗯。”陆渊淡淡应了一声,“最近总是失眠。” “不会是担心案子吧。”谢书辰问道。 陆渊揉了揉眉心,“不是。总觉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人在看着我。” “哦?”谢书辰感兴趣地挑了挑眉,“不会是哪个爱慕你的偷窥狂吧。” “不是。”陆渊说道,“如果真有人,我不会查不出来。” “那可能不是人。”谢书辰半开玩笑道。 “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但是我信。”谢书辰缓缓道,“如果你遇到过,你就信了。”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可能这次就遇到了呢。”谢书辰道。 “那就得请谢医生帮我解惑了。”陆渊难得开起了玩笑。 “我会的。”谢书辰托了一下眼镜,说道。 今天谢书辰和陆渊都有空,所以谢书辰叫上了陆渊,说是出去转转。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发现周锦明尸体的水岸公园。 水岸公园是本市最大的城市公园,靠着护城河。即使发生了凶杀案,公园里的人也丝毫不见少。 因为今天是七夕,所以公园里的情侣比平时多了很多。谢书辰和陆渊一起走的时候,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抛尸地?”谢书辰的目光落在一处花坛中,花坛里月季开得热烈,花坛中间有一处人形凹处,警戒带还没有撤。 “对,就是那里。”陆渊的话里毫无情绪,没有破案不了的焦虑和怒气。 “这里啊,曾经是王府遗址。”谢书辰目光看向远处,轻叹道。 陆渊转头看向谢书辰:“你知道些什么?”谢书辰三年前才出现在这座城市。而陆渊生长于这里,却从来都不知道这座公园的原址还曾经是王府遗址。 谢书辰笑了:“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像是在审犯人。”然后他才继续道:“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查过这里的地方志,关于水岸公园地址的事情被一笔带过,就只记录了这里曾有一座藩王府邸。我刚才突然想了起来。” “我出生在这里,却不知道。” 谢书辰轻声道:“所以说,再煊赫又如何,最后还不都化成了灰。” “你似乎很厌世?”陆渊忽然道。 “我曾说过,心理医生其实本身就是病人。”谢书辰收回目光,说道,“而医生却不能自医。” 陆渊看着谢书辰的脸,心里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愈来愈强烈。他忽然伸出手,抓住谢书辰的胳膊。 谢书辰却没有因为陆渊异常的举动而讶异,只是笑得愈发深沉。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陆渊问道。 谢书辰的手抚住了陆渊的脸,“也许我们前世就认识了呢。所以你才会觉得早就认识我。那些情侣不都会把那些不知所起的感情称为前世的缘分吗?也许我们前世有缘呢。” 第80章 “也许。”陆渊握住谢书辰的手腕,然后慢慢拉开他的手,“你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会死在你手里。”陆渊缓缓道出这句话,语气平静。 “我有这么可怕?”谢书辰闻言轻笑。 “直觉。”陆渊没有多说什么。 “希望你的直觉不会成真。”谢书辰轻轻挣开了陆渊的手。 乌云飘来,天色逐渐阴沉。 谢书辰看了一眼天空,用颇为遗憾的语气说道:“好不容易来一次约会,居然会碰到雨天。” 话音未落,雨点便飘了下来。 “上车吧。”陆渊说道。 “也只有这样了。”谢书辰叹道。 “公园对面有一家咖啡厅,要不要去坐坐。”陆渊提议道。 “可以——”谢书辰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 谢书辰拿起手机,“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很多,最后谢书辰说道:“知道了,我马上来。”然后便挂了电话。 谢书辰看向陆渊,开口道:“我一个病人的家属的电话,说他今天受了刺激,情绪很不稳,希望我能去和他谈一谈。” “我送你。” “真可惜。”谢书辰叹了一口气。 “你有空可以给我打电话。”陆渊说道。 将谢书辰送回了办公室,陆渊便驱车离开了。谢书辰站在窗前,看着陆渊黑色的轿车驶离出他的视线,嘴角挑出一抹讽刺的笑。 陆渊将车停在路边,拿出电话,拨了号码,说道:“给我盯紧谢书辰,注意他最近的行踪。” ****** “阿渊,阿渊……”温柔的声音像是隔着水膜,传至陆渊的耳里。那是谁?声音如此熟悉。陆渊挣扎着想要醒来。明明他的意识很清醒,但是他似乎被牢牢困在这个梦里,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得越紧。 冰凉的手缓缓抚住陆渊的脸,似乎有温热的水滴滴在他的脸上。 “明明,我们说好的——”那手顺着陆渊的脸缓缓往下,最终落在他的脖颈间,然后缓缓收拢,“你说你爱我,你只要我。” 陆渊陷在黑暗中,随着那手的力道而逐渐窒息。他看不清手的主人,只觉得那手比冰更冷。 陆渊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似乎感觉那陆渊的目光,那人的脸缓缓靠近陆渊的目光。 最终,陆渊看清了那人的脸,赫然就是那个神秘的心理医生,他现在名义上的恋人——谢书辰! 当陆渊看清谢书辰的脸的时候,那束缚他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陆渊发现他能够动了。 “你究竟是谁!”陆渊的手猛地扣住谢书辰掐住他脖子的手。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谢书辰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陆渊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谢书辰时,发现眼前的谢书辰和他认识的谢书辰有一些不同。 眼前的谢书辰一头长发,半披半束,一身朱红深衣,颜色像是鲜血沥干,诡谲而不祥。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是眼前的谢书辰眉宇间带着戾色,深深破坏了这张俊美优雅的脸。 “谢书辰?”陆渊试着喊了一下谢书辰的名字。 谢书成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呢。” “你——”陆渊试图脱离谢书辰的控制,但是他却发现任他怎么用力,谢书辰的手都纹丝不动。 谢书辰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陆渊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目光牢牢地盯着谢书辰的眼眸。 谢书辰殷红的唇缓缓绽开一缕飘忽的笑容,但是眼眸深处却是荒芜。他漆黑的瞳孔像是点墨入水,黑色漾开,覆盖了整个眼睛。 从来不知心惊为何物的陆渊此时心跳也加速了起来,他觉得他的意识像是要被吸入着墨色无边的幽谭之中。他想要转移视线,但是他的身体似乎再一次脱离了他的控制。 然后,黑色的泪水顺着谢书辰惨白的脸滑下。而谢书辰的唇角则依旧勾着那缕诡异飘忽的微笑。 陆渊猛得坐了起来。当他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陆渊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诡异的梦。明明只是一个梦,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幕黑暗,路灯昏黄的光晕蔓延至窗边。窗户半开,而陆渊睡前明明有关窗的习惯。陆渊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因为真实的梦境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以他努力回忆着他睡之前的记忆。 他回想了一会儿,发现他睡觉之前是锁着窗的。而此时窗户半开,夜风带着湿冷的寒意,顺着半开的窗漏进来。 陆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朝窗外看去。从窗外可以看到楼下的花园,夜半时分,花园里没有人,透着昏暗的灯光,只能看到树影在风中婆娑。 陆渊皱眉。他的记忆中,明明他睡前已经关了窗。 “谢书辰……”陆渊缓缓喊出这个名字。这个人,浑身都是谜。他出现的时间和连环杀人案吻合,但是他却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陆渊的直觉一直很敏锐,他一开始就锁定了谢书辰,然而他却没有找到一点证据。 陆渊从来都不认为会有完美的谋杀案。只要有动作,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况且,这个连环杀人案作案手法诡异,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是同一个地方。水岸公园是本市最大的公园,人流量一直不少。在第一场谋杀案发生的时候,公园就在这里装了监控,二十四小时全面监控,还安排了巡逻队轮班值守。 所以,无论是杀人还是抛尸,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一点线索,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凶手却做到了。 三年,凶手在同一个地点抛了六具尸体,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大胆且嚣张。 抛尸的那段时间,监控总是失灵,而巡逻人员也总是会出现各种意外而疏忽了那段时间的巡逻。 法医检查尸体,得出的结论都一样。那就是他们在摘除内脏的时候还没有死,直到摘取心脏之后才死去。也就是他们都经过非人的折磨痛苦死去。这种杀人手法残忍而骇人。 然而,潜意识里,陆渊却不希望这个案件和谢书辰有关。然而,陆渊是一个理智远远大于感性的人,他的选择判断不会被感情左右。 虽然重案组重点盯梢谢书辰,但是跟踪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线索。就连组员都开始怀疑他们是否怀疑错了人。也许谢书辰只是回国的时间巧了一点,再者,谢书辰手里病人不少,能和凶杀案直接有关的也就只有周锦明以及第五个受害者刘冉。 重案组跟踪谢书辰的组员觉得谢书辰是一个很有魅力也很温和的人。所以,跟踪的队员在会议上忍不住提出了意义,希望陆渊能够换一个方向调查。 ****** “怎么,在想什么?”谢书辰切了一小块牛排,看着陆渊说道,“连吃饭都出神。” “在想你。”陆渊目光对向谢书辰,“我看不透你。” 对于陆渊探究的目光,谢书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理医生如果被人轻易看透,那就不用工作了。” 陆渊要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是在怀疑我?”谢书辰放下刀叉,端起高脚杯摇了摇,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是。”陆渊很直接地承认道。 谢书辰闻言,放下高脚杯,站起身,走到陆渊身边,然后身体微微下蹲。他的嘴唇正好在陆渊耳边,他轻吻了一下陆渊的耳垂,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陆渊耳边轻声道:“对,这就是我做的。” 陆渊猛地睁大眼睛。他虽然一直怀疑谢书辰,但是当听到谢书辰亲口承认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震了震。 “但是——”谢书辰缓缓走回座位,微笑着对陆渊说道,“你却抓不了我。” 明明是挑衅的话,但是从谢书辰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话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缭绕韵味,让人连厌恶之意都生不起来。 “为什么?”陆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态,在震惊过后保持着之前的从容镇定。他平静地问道。 “录音对我没用。”谢书辰背靠着椅子,他没有看陆渊的动作,手托着高脚杯缓缓转动着杯子的角度,然后说道,“你想知道原因?其实很简单——” 陆渊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谢书辰接下来的话。 谢书辰说道:“因为,我喜欢。” 是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喜欢而已—— “看着他们痛苦,我才能感到快乐。”谢书辰喝了一口酒,然后放下杯子,“我找你找得太久。久到我开始不耐烦了——” “你为什么要找我?”虽然谢书辰的答案很不可思议,但是陆渊却抓住了问题的重点,顺着谢书辰的话问了下去。 第81章 “因为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谢书辰的眸子直视着陆渊,“下地狱。” 谢书辰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然后继续道:“我一个人在地狱太久,而我又舍不得放你离开。” 谢书辰的话却依旧无法解开陆渊的问题。 陆渊说道:“我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并未与你相识。” 对于陆渊的话,谢书辰并没有在意,他轻笑道:“知道人有前世今生吗?” “我说过,我不信鬼神。”陆渊淡淡道。 “这是你前世欠我的。”谢书辰说道。 “那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陆渊看向谢书辰,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分析出一点头绪。 谢书辰没有立即开口,缓缓道:“很快你就会知道。” “既然你费尽心思想要得到我的注意,现在又何必遮遮掩掩?”陆渊问道。 “因为我喜欢看猎物死前最后的挣扎。”谢书辰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高脚杯里那浓艳的酒色之中,“有些事情,并不是说一句不信就能解决的。” “你恨我?”陆渊并没有因为谢书辰的话而有任何波动,而是冷静地分析着谢书辰每一句话里的深意。 “没有爱,又哪来的恨?”谢书辰笑道,“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你说是不是?”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陆渊问道。 陆渊的问话让谢书辰一怔。他想让陆渊付出代价,但是当陆渊真正问起他该怎么做的时候,谢书辰反而有一丝的茫然。几百年来,他身在地狱,他不甘,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地狱煎熬,而他们却逍遥自在,然后转世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最后一句不信前世今生就将欠他的债推得干干净净。 谢书辰握着高脚杯的五指越收越紧,然后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谢书辰手里的高脚杯就裂成了碎片,酒杯里的艳红的酒也从他的五指蜿蜒滴落。 那一声玻璃的裂响也把谢书辰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的脸上再次挂上了从容无波的微笑,“抱歉,我失态了。” 然后他站起身,“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 自那天起,谢书辰再也没有主动找过陆渊。而陆渊却屡屡被梦境困扰,而梦里,无一例外都是谢书辰。梦境里,谢书辰总是一袭红袍,黑色长发,和现实中那个短发利落的人并不一样,只是他们的脸却是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何,陆渊已经放弃了让人跟查谢书辰。他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虽然谢书辰承认了这起连环杀人案是他所为,但是别人不会查出任何线索,就如之前一样。谢书辰说得没有错,那日的录音的确是失效的。录音笔完全没有任何问题,餐厅中柔和的背景乐都录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却莫名消失。 虽然陆渊并不信鬼神,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却让他心中的信念在不断动摇。 “组长。”看陆渊眉头紧锁,但是思绪飘忽,和陆渊平时关系就很好的同事兼朋友王贤就打趣道,“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陆渊是个工作狂,以往根本就看不到他先上班的时候一点失态的样子。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陆渊第一次上班不在工作状态。联系最近陆渊的行踪,所以他觉得他以为的这位会是万年单身的上司应该是恋爱了。但是陆渊脸色并不好,那种疲惫像是几天都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 “咳,那啥——”王贤挤挤眼说道,“就算是恋爱脱单了,也不要一下子这么猛,克制一点。” 陆渊揉了揉眉心,对王贤说道:“胡说什么呢。” 见陆渊的确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王贤也不开玩笑了,脸上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能让陆渊露出这种疲惫表情的事情很少。当初就算是再严重的案子,陆渊从来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从来都不会露出疲惫之态。 “一些私人的事情。”陆渊明显不欲多谈。王贤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而是继续他平日的工作去了。 陆渊被梦境困扰,但是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这些梦境都太真实,真实到让他以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甚至牵连到了他现实中的感情。 在梦境里,他很爱谢书辰,每每想起这种爱,他就不觉升起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时间久了,他甚至模糊了现实和梦境。有些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去找谢书辰。但是最终他按捺下这种冲动。 “谢书辰……”陆渊的手扶住额,喃喃道。 在谢书辰离开后,他左手臂前部慢慢长出了一个红色类似扭曲火焰的纹身。原本是很淡的浅红色,但是那颜色一天比一天深,到现在,那纹身的红色已经艳红如血。 他查遍资料也查不出那纹身究竟是什么含义。陆渊不是没想过这纹身和谢书辰有关系,想要找谢书辰问清楚。但是他知道,谢书辰是不会明明白白回答他的。 并且—— 这段时间,谢书辰关闭了他的工作室,对外宣称出国进修。谢书辰的确没有再回过工作室或者住家,但是陆渊却又一种直觉——谢书辰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陆渊从来都是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里的人,从来都没有过失控的感觉。但是遇到谢书辰之后,他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无从捉摸,那种失控感一日比一日更重。 有时候,他甚至会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谢书辰的出现以及那日复一日更加真实的梦境似乎让他的头上悬了一把刀,刀尖对着他的头部。而谢书辰则是掌控着那悬刀的绳索,就等着时机轻轻剪断绳索。 他和谢书辰在梦境里缠绵,明明谢书辰的眼神温柔而带着爱意,但是有时候无意对上的时候,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深处似乎带着冷光。 ****** 蕴景园静思堂 沈殊静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前面的人,开口道:“想好了?” 谢书辰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我的答案从来就没变过。再者——”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殊,“我有后悔的权力吗?” 沈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念珠,“没有。” 谢书辰对于沈殊的回答不以为意,“其实我觉得你才是最可悲的,不是吗?” 沈殊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谢书辰继续道:“你肆意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悲喜,让我们替你渡劫,到最后也不过得到一个缥缈未知的答案。也许你这些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空呢。” 他恨陆渊,但是他更厌恶沈殊。他们都不过是沈殊的分.身,他们的命运早就被沈殊既定,无法圆满。陆渊是可恨,而沈殊却是罪魁祸首。他动不得沈殊,但是也不愿意如了沈殊的意。但是放过陆渊,他又不甘心,所以他只能按照沈殊的安排走。他是沈殊的棋子,而沈殊又何尝不是天道的棋子。说起来,谁也不比谁好。 沈殊是前北阴大帝,地府主宰,主管冥司,为天下鬼神之宗,本是尊贵无匹的身份,最后不还是败在天道之下? 人间传说掌管地府的北帝三千年一换,实则不准。在沈殊自出地府之前,千万年来,地府一直都是沈殊掌管。沈殊生来为神,本就是天地孕育而生,无需应劫,所以如果不是他自动让位,就连天道也无法左右冥府神位更替。 但是天道自有天道的法子,最终沈殊还是自出地府。虽然说是自出,也不过是选择无奈之举。 “你恨天道,但是你又比天道好到哪里去?”谢书辰嗤笑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对于谢书辰的话,沈殊没有反驳,反而全部应下,“为了那人,我可以负尽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他缓缓看向谢书辰,“如果到最后,我失败的话,那你们就只能陪我一起死了。” 谢书辰没有说话。他们和沈殊本就是一体,沈殊消亡,他们自然都是神魂俱灭。 “如果我得到了我的结果——”沈殊淡淡一笑,“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真是一个疯子。”谢书辰忽然有些不敢看沈殊那幽暗不见底的眸子。 “谁说不是呢。”沈殊平静地说道。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波澜不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真正引起他的情绪。谢书辰并不认为这是他摒弃了所有情绪的结果,他觉得这只是沈殊用来隐藏他内里疯狂的一种伪装。 作为沈殊的分.身,他们的性格都是存在缺陷的,无论是什么性格,其实深处都掩藏着疯狂。他们不过都是沈殊的缩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