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的电话 半夜的,大概凌晨两点,手机铃声朗朗地响起来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刺耳。 我睡得正酣,身子醒过来了,心还恍恍惚惚地睡着,并不伸手去接电话,祈祷对方是个识趣的,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但愿铃声响几声就不会再响了。 不料偏偏碰到个不识趣的,铃声一遍遍响着,如同一群讨命的小鬼,嘁嘁喳喳地叫个不停,我没有办法,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来,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放到半睁开的眼睛上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第一反应是个诈骗电话,而且是极度不敬业的诈骗电话,不由得吸了一口怒气,只等对方一说话,先把他祖宗挨个骂一遍。 手机接通了,对方并不说话,我怒不可遏,马上就要骂人,不料嘴张了一半,那边却说话了。 “是我,还,还记得我吗?” 声音很小,有点蚊子哼哼的感觉,然而这蚊子瞬间钻进了我的心里,我“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不由地发起颤来。 有些东西,你原本以为忘得很彻底了,以为就算摆在你眼前,放到你耳边,你也认不出听不清,如同沙地里的一颗沙子,不再耀眼。 事实是你不过成功地欺骗了自己。 两年了,这声音依旧那么清晰,依旧能牵动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养足了气力,因为我有千言万语要对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说,然而我只说了两个字。 “记得!”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可是,可是……” 她似乎有点激动地说不下去,我想去安慰她,告诉她不用着急,然而我才发现,我刚才的那两个字,似乎用完了我所有的气力,所以现在根本张不口来,我等着她继续说。 “可是,可是……” 她小声地啜泣起来,接着越来越大声,我知道她的情绪已经如溃堤的洪水,我依旧没有安慰她,在电话这头静静地听着,听着她的哭声越来越肆虐,越来越伤心。 “我妈妈,我妈妈不行了,她,她想见你!” 九点钟的上海,太阳已经高挂了,斜斜地照在身上,然而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机场里永远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分离,有人相聚。 本来我可以坐飞机从三亚到长沙,然后她坐飞机从上海到长沙,我们在长沙会和,一同去她家看他妈妈最后一眼。 然而两年前养成了一个弊病,但凡同她一起回家,我都习惯了先从三亚飞到上海,接上她再一起从上海飞往长沙,因为她说她怕坐飞机,所以我得陪着她,让她在害怕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没有去她的学校接她,而只是在机场等她。 我下了飞机,打电话给她,我说,我已经到了。 她说,我也已经在机场。 我问她,你在哪,我在出站口。 她说我在进站口。 我说,那你等着,我现在坐电梯上来。 电梯的门开了。 她就站在电梯的门口。 她瘦了,眼睛深陷,颧骨却凸出来了,眼眶留了红红的一圈,脸上没有施粉,隐隐看得见串串泪痕,也不知道昨晚留下来的,还是刚才新鲜出炉的。 她见了我,微微地一笑。 “你瘦了。”我说。 她依旧只有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并不灿烂,也不温暖,如同今天的阳光,只是还是美丽的。 飞往长沙的飞机开始滑出,她坐在我的右边,我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去抓住她的左手,她的手依旧和从前一样,冷,如同一块冰,等待被融化。 她转过头来,冲我淡淡的一笑,我看着她的脸,这张脸,我曾无数次将她捧在手里,装在心里,如今,两年不见,依旧熟悉,只是熟悉中增添了陌生,熟悉来自记忆,陌生来自现实。 我心里一惊,忙把抓住她的手松开来。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不料她说: “你抓着我的手吧,我怕。” 这句话和两年前说得一样,只是末了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声音并不大,但我听得分明,是的,“谢谢”,会拉近人距离的两个字,有时候也会拉开人的距离。 “不客气。”我说。 飞机开始上升,遇到一点气流,机身有点颠簸,以往碰到这种情况,她一定要我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然而今天,她没有出声。 飞机安全地升到了航行高度,我只好放开了她的手,我说: “要不要看看窗外面的云朵?” 她没有回答,我转过头来,她已经睡着了,鼻子里发出咻咻的呼吸声,身子随着那呼吸一起一伏。 她太累了! 她昨晚半夜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她妈妈说想见她最后一面,而且连同我一起,她妈妈一直不知道我们早已经分手,一直把我当成可以让她托付一生的人,是她家的准女婿。 她一定不能告诉她妈妈我们已经分手了,因为她妈妈太认可我了,她妈妈基本上逢人就要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家慧子小时候如何不幸,如何体弱多病,如何在半夜里肚子痛得呼天喊地,她又是如何背着她在寒冬腊月里走几十里的山路到了镇上的医院,她笑着说: “到了医院,嘿,这丫头,看见针头,肚子也不痛了,哭着要回家,哈哈哈哈,几个大人又是抓手,又是按身子,才在那屁股上扎了一针。” 她妈妈本来先前只说这一件事的,后来见了我,才又加了一件,她说: “我家慧子将来要幸福了,她找了一个好男人。” 她妈妈说到这里,她一定要红着脸纠正,她说: “妈,不是男人,他只是我的男朋友!” 她妈妈笑着说: “是是,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说法是叫男朋友,在我们那个年代就叫男人,都是一个意思,”又白了她一眼接着说,“慧子,你不要打断我和你大姨妈说话,” 当然大姨妈也可以换成二姨妈、三姨妈、大姑妈、二姑妈,总之她全家都知道了,她在大学里找了一个好男人,这个男人是如何如何地体贴她、迁就她,而且这个男人事业有成,刚大学毕业已经做上了某某某公司的老板,哦,不对,她妈妈一定要在老板前面加个“大”字才会心甘。 大老板! 这两年里,她妈妈一直念叨着要见我的,她妈妈说: “他怎么一直不来了,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不要你了?” 她有点局促,她只好编谎说,不是的,他是老板嘛,他忙,他在出差,你看这个是他买给您的礼物,而且,您的医药费也一直是他在供着的,他怎么可能不要我。 她妈妈笑着说:“也是,我女儿这么漂亮,他一定不舍得不要你!” 没想到她妈妈临终的愿望居然是要见我一面,说白了,她妈妈是想看到她幸福。 母爱是伟大的,当她知道她再也不能给她女儿爱的时候,她希望另外有一个人接替她,继续给她爱,像她一样给她无私的爱。 她妈妈认为这个人就是我! 这一次她不能再说我出差了,如果她看不到我,一定不能笑着闭上她的眼睛,所以她昨晚在接到家里的电话后,虽然犹豫了许久,还是拨通了我的电话。 我答应了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然而我知道,即使我昨晚在电话里答应了她,她一定也是一晚没有合眼的,她在思考,在哭,她觉得她生命里失去了无比重要的东西,是母爱,然而她又觉得她失去的或许还不止是母爱,可是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能给出答案。 有东西丢了,但丢的是什么,甚至什么时候丢的,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除了哀痛,还有不安,这份不安让她害怕,让她一晚上不敢也不能合眼,甚至让她不敢喘气,如同你明知道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瞪着你,但你只知道有这么一双眼睛,却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一直到现在,到飞机上,她筋疲力尽,再也坚持不住,终于睡着了。 她的身子往左一倾,头磕在我的肩膀上,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和两年前的一样,有点像早晨的微风吹过来的花香,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花,并不浓厚,而且时有时无,然而却是那样沁人心脾。 这香味是那样的熟悉,似乎是从两年前散发过来的。 我沉醉到了两年前的记忆里。 第二章 初次见面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两年,那时候房子炒的火热,房价坐着火箭往上升。 甭管有钱没钱的都愿意买几套房子,不为别的,就为等着它升值,甚至有人认为,买几套房子,摆在那里,过个一两年,这一辈子的花销都可以赚回来了。 房地产行业让人趋之若鹜,我也跟着做了这里头的一只鸭,那时候我毅然辞了公务员的工作,办了一家房屋出售中介公司,自己当起老板来,当然,钱是家里借的,借的时候我拍着胸脯向家里保证,借的钱,我按月还,一年之内还清。 我以为卖房子和菜市场卖菜一样,摆在那里,自然有人光顾,最多再带两声吆喝。 事实是我那时候太年轻,一个月下来,并没有一个买房的人光顾我的公司,然而门面费、电费、水费、员工的工资费是每天都在流水一般地流出。 就在我开始心焦的时候,终于有员工报告给我,说已经卖出了房子,而且是三套,我喜出望外,除了专门开员工会大加表扬了这个员工外,更是亲自去迎接这个顾客,而且样子颇为低贱,大概就差给他磕头了。 这个顾客是个老头子,他见到我这个年轻的老板也颇为惊讶。 我于是请他吃饭喝酒,酒桌上我才知道这个老头子居然是上海S大学的一个教授,受了别人的调唆,也居然在三亚买了三套房子坐等升值。 喝了几杯酒,大家聊开了,把什么年龄辈分都放开了,我一口一个老哥,他一口一个老弟,比亲兄弟还叫得亲热,恨不得当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当然我还算理智的,拜把子里有一句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瞧这老头子的年纪,估计也没多少年头了,我不至于要交个兄弟把命给搭进去)。 如此一来,我和这个老教授便熟了,到了过节的时候,我还给他寄了几箱芒果园现摘的芒果,老教授收到后很是感动,说给他送东西的平常还真有不少,但如此用心就老弟你一个,短信不断地邀请我到上海去转转。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用心了,去芒果园摘芒果的不是我,寄芒果的也不是我,说白了我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当然这就是当老板的好处,别人干活,功劳归我。 我给他回信息说我一定去,但心里说我可没准备去。 公司终于一点点步入正轨,可是那时候实际是我爸在幕后操作了,我爸美其名曰说帮衬我一把,让我度过难关,实际我知道他不过是怕他投进去的钱全都打了水漂。 所以我这个做老板的实际没有什么事可做,闲着无聊,偶然一次看到老教授邀请我去上海转转的短信。 于是我飞到了上海。 老教授很盛情,亲自去机场接我,直接拉到一家饭馆喝酒畅谈人生,他很是激动,说什么在他这个年纪,还能结交我这么优秀的忘年之交,很是幸运。 我虽然不知道我到底优秀在哪,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口里说出来,由不得你不信,话很是受用,他说一句我喝一口,说一句喝一口,没过多久,就一切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湖色的半透明窗帘外有鱼白的光透进来。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会老教授过来叫我起床吃早点。 我爬起来,来到客厅,老教授坐在餐桌前,眯着眼睛说: “昨晚我们都喝痛快了。” 我听了有点尴尬,明明是我喝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后来出了多少洋相,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我说: “真是抱歉。” 正说着,他的夫人端了早点出来了,他站起来介绍说: “这是我夫人,小妍。” 我一听,更加尴尬了,论年纪,我叫阿姨一点错没有,可是我叫老教授老哥,叫他老婆阿姨,这又是什么辈分,心里着急,抓耳挠腮起来, “你叫嫂子就好!”老教授是个聪明人,看出了我的尴尬。 “嫂子!” 这个比我大四十岁以上的嫂子听了,忍不住“咯咯”一笑: “早听我家老头子说在海南岛结实了一个年轻的才俊,一直想见见,你来就好了,把我们当自家人就好了。” 吃了早点,老教授还要去学校,他老婆约了几个老太太要外出打麻将。 老教授把他的车钥匙给我: “你开车先自己出去转一转,明后天放假,我再陪你!” 我把钥匙还给他说: “昨晚确实喝多了,现在头还痛,你要是不介意,今天让我呆在你家里,我好好地再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改天再陪你喝几杯!” 老教授说也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教授打来电话说: “我中午学校有点事回不来,你嫂子在外打麻将通常要一整天的,你去外面自己凑合吃点。” 我说没关系。 他又说: “一会我有个学生,帮我拿份文件回家,你开下门。” 我说好的。 电话挂了,大概过了半小时,门铃响了,我知道是老教授的学生拿文件来了,穿着老教授的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 那一瞬间,我无法用言语去表达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我的梦从此开始了。 她是个美人儿,如果你的思想像我,你一定也这么说。 大概以前是长发,刚剪短了,一丝一丝,是素描画里最细腻的线条,流丽地批到两间,有几根调皮的,钻进了她的白外套里,增添了她的孩子气息,浓墨泼成的一字眉,疏朗朗的睫毛,青桐桐的眼睛,眼皮是龙凤胎,一单一双,薄薄的淡红的嘴唇,嘴角轻轻上扬,暴露了她心里的骄傲,只有鼻子不尽完美,微微下塌,像是许多年前被人踩了一脚,现在还没有完全挺回来,不过并不严重,只是白玉里的一点瑕疵,绝不影响她大局里的美,最美的是她的肤色,乍看上去,却也只有一个字,‘白’,然而这白绝不是用厚的胭脂粉刷出来的,这白是天然浑成的,是透明的,是活的,里面流动着血液,流动着思绪,流动着灵魂! 她微微地一笑,并不灿烂,却很鲜艳: “你好,我是李教授的学生。” “你好,我是李教授的朋友。” 她把文件交到我手里,“咯咯”地一笑: “李教授不是说是他兄弟吗?” 我听了她的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做个完美的回答,反倒有点难为情起来,挠着头说: “是他兄弟,可没你想象地那么老!” 她说: “那不关我的事,好了,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我呆了两秒,忍不住追上去说: “哎!” 她掉过头来,望定了我: “怎么?” “嗯,嗯,嗯……”我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并不打断我,眼睛里发着灼灼的光芒,似乎铁了心要看我窘态。 “进屋坐会吧!”说完我长吁一口气,避开她的目光,如同打了一场胜仗。 “干嘛要进屋坐会?”她歪着脑袋问我。 “不干嘛啊?” “不干嘛那我坐啥!” 是啊,干嘛要进屋,进屋干嘛? 可是这算是问题吗? 这是个问题,大问题,而且答案太难解,无论你是学者专家,你换成我,换到我的环境里来,都给不出完美的答案。 她见说不出话来,于是又转身走了,我呆呆地像朽了的木头,只有目光还是活的,跟着她从屋前的石阶一步步走下去,走到花园里的游廊里,那花园里并没有几颗像样的花,只有草长得正盛,绿出了一片天,那绿天里有一直麻雀正在学鸭子踱步,听了她的脚步声,一溜烟地飞走了。 我一好奇,目光也随着那麻雀飞上了天,再回过头来,她已经出了游廊,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第三章 意外的醉酒 从上海回到三亚,我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了火车,陌生而漫长的旅程让人觉得安静,越是吵杂越安静,适合对即将改变的人生进行一些思考。 我坐在窗前,窗外的一切——瘦骨嶙峋的山,佝偻着身子的树,五角的石头,坑坑洼洼的泥路,都飞奔着离我我去。 我思绪如潮,满脑子都是那女学生的样子,忍不住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写道: “人一直说,不能贪心, 是因为没有贪心的际遇。 短暂的一行, 从此陷入思想的漩涡。 一面之缘, 带走了我一生的爱情缘。 从梦想到现实, 是一段血淋淋的旅程。 我猜想着, 我猜想着, 再创造不出相见的脸皮, 就这样在归程里渐行渐远, 只好眼泪溃堤, 化作巴山夜雨, 或许能侥幸让你听到, 雨滴落地, 滴答滴啊, 心的声音!” 写完了,又截图发到了微信朋友圈,不一会儿,引来一堆的评论,大致认为我是失恋了,有劝我重振精神,回头再战的,也有乐不可支,让我节哀顺变的,我都懒得回复,一直到下午六点,老教授在朋友圈评论了我: “兄弟,像是为情所困啊!” 我“豁朗”一声从座位上坐起来,我一向知道这老头子虽然上了年纪,却还喜欢在眼下的时髦圈里凑热闹,喜欢看别人的朋友圈,也喜欢评论。 我立马回复道: “老哥救命!” “救命”两个字估计把老教授委实吓到了,没过一分钟,电话打过来了。 “兄弟,什么事这么严重!” 我说: “这事你一定要帮我!” 他说: “好!” 我说: “谢谢!” 于是把如何见到她的女学生,我又如何心醉,如何不能自拔一五一十地向他说了,我说: “恳请老教授一定要替我撺掇撺掇!” 说完了,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像是西门庆对她的王干娘说的。 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为的我那女学生文慧!” “文慧!” 我的心里“咚”地一声响,像是时钟到了整点在我心里叫唤的感觉,原来她叫文慧! 老教授想了想又说: “我不是个古板的人,我不反对我的学生谈恋爱,况且我也反对不了。” 我听到这里,不由地先吁了一口气,并没有打断他说话,听他继续说: “兄弟你是青年才俊,文慧有沉鱼落雁之貌,郎才女貌,说起来也搭配得很,这样,你下次再来上海,我请你来我家里吃饭,然后我把文慧也叫上,介绍你两认识,至于你们的结局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听到这里,早已经心花怒放,忙不迭说: “不用下回,就明天。” 老教授疑惑道: “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说: “没有,还没有走,不,还没有到!” 挂了电话,我在最近的一个车站下了车,又直接出站了,买了返上海的车票,连夜赶到了上海。 第二天我去商场给自己买了套新衣服穿上,又去理发店换了个新发型,在镜子前练了半小时的见面词,自认已经完美地无可救药,然后来到老教授家,和老教授约了一起在他家吃晚饭。 到了傍晚的时候,老教授和他夫人开始在厨房忙活,我不会做菜,搭不上手,只能闲着,闲着其实就是最不能闲着的。 一想着一会要和文慧见面,更加坐立不安,一会去照镜子整理衣服,练见面词,一会又跑洗手间洗手(我那时候杞人忧天,担心我手脏,文慧不愿意和我握手)。 这一忙,把我一闲人挣得我满头大汗。 也不知道忙了多久。 “叮咚”。 我的心跟着“叮咚”一声。 “去开门,文慧来了。”教授在厨房里喊道。 来了,她真得来了。 我很激动,大概像一只兔子,一蹦两蹦地蹦到了门口,然后伸手去拉门。 说起来人心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又最难以理解的东西,在我拉门的瞬间,突然害怕起来,门后面是我的一个梦,很美的梦,要是这个梦能做一辈子还好,然而一旦醒了,越是美好,越是支离破碎! 当然这个害怕在我脑里不过转瞬即逝。 我拉开门,文慧看到是我,一脸的疑惑,但她是个极聪明的人,马上明白了一切,歪着头笑着说: “原来被李教授骗了!” 我讪笑着说: “不是的,李教授也是被我骗的,哦,你进来!” “原来你才是大恶人!” 她说着往里走,我紧涨着脸,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下子立到了墙根上,让开身子让她进来。 她走进来,我关上门,才想起来,练了一天的见面词,一句没用上。 一会吃上了饭,老教授开了一瓶他所谓的珍藏已久的红酒,拿了四个三角杯,各人倒了一小杯,老教授举着杯说: “文慧,这顿饭主要是为感谢你的。” 文慧说: “教授,您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这些日子一直为我跑腿。” 文慧笑着说: “教授,我不过替您拿了两次文件,您就亲自下厨请我吃饭,回去后我宣传一下,他们那些人以后一定为了抢着给您拿文件而打破头!” 说完了,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弄得我汗毛根根竖起,心里说: “好厉害的丫头!” 教授正要说话,教授夫人抢着说: “这丫头,好厉害的嘴,”指着我说,“这是我远方的一个亲戚,今天是赶上了,正好来我这里做客,可不是特意介绍你两认识的!” 这句话说得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文慧笑着说: “师娘,就算是真得特意介绍我和叔叔见面,那也是顶开心的事啊,这样,我和叔叔初次见面,我先敬他一杯!” “叔叔?” “是啊,”文慧打量着我说,“您不是和教授称兄道弟吗,教授是我的老师,是我的长辈,你是他兄弟,当然也是我长辈,那我不叫你叔叔,叫什么?” 我还没有说话,她又抢着说: “哦,叫伯伯?” 说着杯子已经碰了上来: “祝伯伯身体健康,福如东海。” 我刚张口,她又说: “也遥祝远方的伯母身体健康!” 说到这里,她的红酒已经下了肚了,又拿着空杯子朝我晃了晃,示意我也赶紧把酒下了,我无奈,只好仰头把酒也喝了,心想这下可以说话了。 谁知道空杯子刚放下,文慧立马给倒上了,而且这次倒了大半杯。 “我刚才也遥祝远方的伯母了,这杯你替她喝了。” 她已经帮我把杯子端到口边了,并且那架势如果我不喝,她就要直接往口里倒了,我无奈,一仰脖子喝掉了,心想,还算庆幸,她没有遥祝我远方的父母亲,没有遥祝我远方的七大姑八大姨,不然这一瓶红酒不够我一个人喝。 老教授和夫人看着这一切,只好也帮衬着做点笑容。 我心想我该可以说话了吧,不料口只张了一半,听她又说: “伯伯,我一个小女孩都敬您酒了,您不该回敬我一杯吗?” “应该的。” 我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面对着她举起来,她却不拿杯,只露着一脸狡猾的笑容: “我听他们说,你们男人敬别人酒,对一个人有多满意,杯里的酒就有多满!” 我心里说: “你懂得还真不少。”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剩下的半杯也倒下了。 这下连话也不会说了,举着杯子等她端杯,不料她却把茶杯端起来了: “伯伯,孔圣人有句话教导我们,‘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是凑巧,这两种人都被我占了,我只好再发挥我的本性,再刁难你一下,我喝茶,你喝酒,你是君子,你一定不计我的过!” 说得老教授和他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望着老教授,老教授一脸苦笑,表示他爱莫能助,我没有法子,只好一口喝掉了手中的一杯,她喝了一口茶,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我刚要坐下,“叮咚”一声倒下了。 其实我不是那点酒力的,但那天很奇怪,确实倒下了,醉倒了,只是醉人的不知道是酒还是人! 第四章 文慧的尾巴 夜已经死了,脑子却活了过来,想起昨天醉酒的事,有点不可理喻的莫名其妙,当然更多的还是颓废不安,如同打了一场败仗。 于是便睡不着了,一心想着刚一见面,在文慧面前出了这洋相,只怕是再没脸也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心里开始自责,然而具体要自责什么,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反正就是要这么做。 这个自责是一段漫长的苦难历程,一直从半夜到第二天中午,两眼直瞪瞪,空洞洞的,这时候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我只看了开头两个字,心里的花已经绽放开来,那两个字是 “伯伯。” 现在称我伯伯的只有文慧。 她说: “伯伯,昨天实在抱歉,教授已经教训我很久了,请原谅我这个‘小人’和‘女人’的无理!” 我还没有回,她又发来一条: “伯伯,我实在不知道您和教授的交情如此深厚,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要原谅我。” 我看了这条短信,大惑不解,文慧昨天分明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叫我从此理她远点,何以今天又360度的大转弯呢? 我苦思了半天,脑子和眼珠一起滴溜溜乱转,终于笑出声来,猜想一定是那老教授在帮我的忙了。 我试探着回信息道: “昨天的事,其实我倒没有生气,但老教授确实生气了,早上出门还在愤愤地骂着你!” 她回信息道: “切,他生气还不是你唆使的,对我一弱女子,破口大骂了一小时!” 她大概还想加上为老不尊之类的话,怕我告状,忍下去了,我发信息说: “那骂了就骂了呗,又不少块肉!” 她回道: “哼哼,您少装好人,你那兄弟还真会以权谋私,他说了,得不到您的原谅,他的课我很难学得好了。” 果然没猜错,老教授居然使上了“公报私仇”的大招,果然是好哥们。 我仿佛突然抓到了文慧的尾巴,昨晚战败的颓废一扫而空,我回道: “其实原谅你,容易得很。” 她回道: “您说!” 我想,果然还是个爽快的人,回道: “两个条件,第一,以后称呼我的时候,把‘您’改成‘你’!” 她回道: “没有以后!” 我说: “那第二个条件也不用说了,我不是女人,但我是小人,你等教授收拾你吧,嗯,上大学挂科也不好受吧!” 她回了条: “好,第二条!” 我说: “第二条,下午陪我看场电影!” 她回: “下午有课!” 我说: “晚上!” 她回: “晚上出去不安全!” 我说: “有我,很安全!” 她回: “正是有你才不安全!” 我说: “你既然认为我是小人,那我就只好做小人了。” 她回: “改吃晚饭行不?” 我说: “行,先吃晚饭,再看电影!” 她回: “不讲价了,7点半,三峡电影院门口见!” 我说: “不见不散!” 她没再回信息,大概是将我祖宗骂了个遍。 第五章 文慧的决绝 我7点钟就到了电影院,时间最近的一场电影在八点钟,于是我买了两张票,选了两个靠后靠边的座位。 文慧在7点五十的时候到了电影院,她有提前跟我发短信,说路上堵车,要晚几分钟到,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回她说约会迟到是女生的特权。 她见了我,又是淡淡地一笑。 我说,很高兴你能来。 她白了我一眼说,可是我不高兴。 电影放的什么内容我完全地不记得了,我大概根本没有看,从开场到电影结束,我像一直黑夜里的猫,用发着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文慧的脸,她笑我就笑,她表情严肃我也跟着严肃,她伤心我也跟着伤心。 我那时候很憎恨一部电影为什么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电影结束,放映厅的灯光亮起来,我的心却暗下来了。 文慧站起身来,笑着问我: “好看吗?” “好看!”我说,同时心里又说,“我一分钟没看,鬼知道好不好看?” 她看着我,发着亮晶晶的光芒,然后笑开了,像一朵花,在她脸上绽放了: “我是问你,我好不好看?” “好……好看啊!”我一直以为我在黑暗里的眼睛躲藏得很好,现在知道她原来早发现了,心里有种贼见了光的感觉。 “看了两个小时也该看饱了哈!” 我没有回答,只是心里说,看两辈子只怕也看不饱! 出了电影院,我追着她说: “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笑着说: “可以啊,亲,不过先给个好评!” “好评?” “是啊,陪你看电影的好评!” “啊?” “你现在心情愉悦了,总该原谅我了吧。” “当然”! 她突然凑过来,耳朵放到我的嘴巴: “不会再撺掇你那老头子兄弟我敬爱的教授同志来收拾我这么一文弱又娇美的小女子了吧。” 她说完了,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 然我我却不好了,她凑在我耳边说了这一句话,她的话连同她呼出来的气一齐进了我的耳朵,弄得我耳朵痒痒的,又灌到了心里,如同美酒一般凑效,差一点又要像那天一样晕倒在地。 我怔住了。 “饭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她说,“当然,前提是有以后。” 她叫了辆出租车,我痴痴地望着她,心里失落落的,只见她刚拉开车门,人还没进去,又退了回来,向我走过来,而且带着满脸的笑容。 我喜出望外,以为起死回生的奇迹出现了,心里禁不住因为喜悦而索索乱颤。 她走到我的跟前,对着我说: “你要回去,再和那老头子说我的坏话,那我就,我就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着她真得向我拌了个鬼脸,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可爱和漂亮的鬼,我听话地点着头。 她似乎很满意,再次转头走向出租车,再次拉开车门,这一次,她坐了进去,再没有回头,出租车走远了,只剩下我还在那痴痴地站着。 那时候是四月份,上海的天还有点凉,晚上再起了风,凉飕飕的,竟大有冬意,地面因为凉,显得格外洁净,格外萧索。 我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只知道,走的时候,整个腿都麻得不能动弹,而眼泪却不争气地被风吹了一脸。 我其实并没有真正看到她进出租车时的表情,但我却知道,她那时候的表情是决绝的,她不会再见我,永远也不会再想见我。 我后来给她发了很多条短信,她都不回复我。 可是我对她的思念却是一刻剩过一刻。 有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到她的学校去打听她,我终于在她的宿舍楼门口碰到了她,她见了我,刚开始一脸的惊讶,但马上又缓和了,走过来向我打招呼: “你好!” “你好!” 她带着我在她的校园里散步,她走在前头,我跟着她,时不时踏出脚来,在她的影子上怯怯地踩上一脚,又忙缩回来,心里竟然又害怕又窃喜,我问她: “为什么连条短信也不回我呢,难得我连做你普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听了,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我,笑着说: “你扪心自问,你心里想的只是做普通朋友吗?” 我还没有回答,她接着说: “如果是的,我只要不忙,都可以回你信息!” 我想了想说: “我有和你说过,我们不是要做普通朋友吗?” 她噗嗤一声笑着说: “那是我想多了喽!” 我点着头说: “是!” 不料她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眼睛里泛着煌煌如太阳的光,射到我的身上,我瞬间变渺小了,她说: “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我不回你信息,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只是一时被热昏了头,觉得你心里有多喜欢我,多爱我,我不理你,你过几天热劲一过,就又回归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了,相反,如果我像朋友一样搭理你,到时候,你要真得是个疯子,越陷越深,我还反成了你的罪人了。” 我听了,心里已经痛起来,但还咧着嘴笑着说: “你搭理我,为什么要想着成为我的罪人,就不能想着成为我的恩人。”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搭理我,怎么知道不可能。”又加了一句,“什么事都有可能!” 她听了,朝我走过来,立在我的眼前,逼视着我: “我不想你伤心,但我要告诉你,什么事都有可能,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她说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从心里蹦出来,又蹦进我的心里,如同一根一根的刺,一针一针地扎着我,让我痛彻难当。 我本来还勉强笑着,现在那笑如同冻在脸上,再也动不得。 她再一次走了,没有回头! 第六章 变天了 三亚。 热气腾腾的地面,高耸的椰子树,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脸蛋被紫外线灼伤了的女人,追逐着影子的孩子,褪去光泽的老人,这一切川流不息。 我给文慧发了很多信息,她从未回过一条。 公司在老爸的幕后操作下,生意红火,说直白点,钞票大把大把地往我口袋里钻,如果以钞票论成败,我已经少年得志,不过赚钱并不能使我高兴,我常常对我的员工说,我可能是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因为我对钱麻木不仁,但是从他们的眼光里,我可以看出,他们一个个听得很无奈,那种想干死我又苦于无策的无奈。 我成了地地道道的风风光光的年轻老板,公司里员工叫我老板,到了外头聚会朋友也称我老板,回家里,我爸妈也半带嘲讽半带鼓励的叫我老板,“老板”两个字有时候能听得我耳朵冒烟,甚至有段时间神经听出了问题,走到大街上,但凡听到有人喊别人老什么,总禁不住停下脚步来,心里疑心他是不是在叫“老板”。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因为老板,首先第一个字是个“老”字,我怕听得多了,我就真得老了,有一天,说不定别人不叫我“老板”,改叫“老不死”的。 时间在“老板”的叫声中不断流逝。 飞逝的岁月,对于伤者来说,无疑是个好东西,它会帮你刷去一些不该有的记忆,愈合你不该有的一些疼痛。 我已经不那么想文慧了,甚至大概就要将她忘掉了,我认同了她的话,我只是一时被她的美貌蛊惑,着了魔,所以觉得自己心里有多喜欢她,有多爱她,然而她不搭理我,时间依旧要走,蛊惑被时间淡化,我就又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只是夜深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起她的音容样貌,依旧会被她的影影绰绰的美貌把我从记忆中唤醒,甚至会拿起手机,编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在干嘛?”,“最近还好吗?” 不过编完了,又把手机放到一边,并不发出去,甚至自己心里还要嘲笑自己一番: “发出去又能怎样呢,还是像以前一样石沉大海,或者她甚至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自认为心里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到后来短信也不再编了,我想我和文慧的故事应该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可是有时候偏偏是这样,你以为是这样,老天偏不让你这样。 这时候老教授的电话来了,我的心一震,突然预感到,可能故事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老教授和我寒暄了几句,又怪我长时不给他电话。 我只好给他道歉,说最近公司忙。 教授说,没关系,老弟是青年才俊,干大事的人,忙是应该的。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问他最怎么样。 他说,很好。 我又问他,学校怎么样。 他也说好。 我又问他,学生呢,怎么样。 他这时候开始在电话那头发笑: “你是问我所有的学生呢,还是问我个别的学生?” 我说: “都一样吧?” 他说: “那可不一样的大了,其他学生都还好,有个别学生可就不大好了!” 我一听,脱口而出: “文慧怎么了?” 他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个别学生指的是文慧!” 我说: “不是她吗?” 不料,他又说: “是她!” 我急道: “她怎么了?” 他说: “你不要着急,她没事,” 我吁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 他又说: “不过她家里出了点事!” 我问: “什么事?” 他说: “她妈妈得病了!” 我忙问: “很严重?” 老教授在那头顿了一顿说: “有点严重,具体什么病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需要手术,手术需要大笔钱,她是一农村里来的孩子,本来上大学的学费也有一半是靠借的,现在得了这病,哪里拿得出钱,听说她妈妈连医院都不愿住,非要回家,说句不好听的,回家那就是等死,学校里现在倒也在想办法给她搞募捐什么的,不过募捐得来的钱只怕是远不够的。” 说到这里,他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我说话。 我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来上海。 他又说,文慧已经回家了,你要去的话就直接她家吧。 我向他问她家的地址,他说具体地址不清楚,只知道在湖南衡阳,又说,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我说我担心文慧不接我电话,他说,相信这个时候她会接的。 电话挂了。 这个电话太突然了,我坐下来,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 屋子外面的烈日依旧煌煌照射着地面,天依旧蓝得像湖,云白得像棉花。 但我知道,一会准要变天了,因为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风平浪静里突然改变了。 文慧的妈妈病了,重病,是个悲惨得值得哀伤掉眼泪的事实,然而,我确实无耻地笑了。 到了下午,晴天里打了几个闷雷,一会乌云四合,风刮得阳台上的衣服豁喇喇乱转。 果然变天了。 第七章 公交站的相遇 那一天的晚上,我飞到了长沙,又马不停蹄,坐汽车到了衡阳,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只好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 到了酒店,我才给文慧打电话,我的想法有点奇特,我对自己解释说,如果我在三亚给文慧打电话,她可能会用各种理由推搡着不让我来,但我现在到了衡阳,她的各种拒绝的理由就已经太迟了,大概类似于先斩后奏,没有后路,只有前行。 不过我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我内心里不是要断她的后路,而是我自己的。 拨电话号码的时候,我的手有点颤抖,额头上因为心虚而冒出了汗,我想,她或许依旧不会接。 然而,这一次她接了,铃声响了一次,她很爽快地接了,就好比她一直端坐在手机旁看着手机屏幕等我的电话那样。 我还没有说话,听着她说: “你在哪?” 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我吓了一跳,但马上回过神来,知道老教授已经给她通过电话了。 我说: “我在衡阳市的h宾馆里!” 她说: “那你会坐车到h县城里来吗?” 我说: “应该没问题的!” 她说: “好,那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h县汽车站等你!” 电话挂了,我发现我居然在急嘘嘘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涔涔地掉下来,于是把空调开到了最低,还是觉得热,索性跑到浴室里,打开开关,莲蓬头的冷水浇到身上来,我才发现我连衣服都忘了脱。 我没有想到许久以后,我竟然又和文慧通上了电话,而且还约定了明天见面。 于是我一宿没有睡觉,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地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大早上,我坐上了去H县的汽车,在车上我依旧恍恍惚惚的,如同做梦一般,心里一直在问自己,文慧真得会再汽车站等我吗?我们真得就这样又见面了吗? 那汽车开了大约四个小时,终于看到了“H县汽车站”的字样,我的心变得更加紧张,也更加兴奋,我隔着车玻璃拿眼睛四处扫视,企图扫到文慧的身影,四周只有几台上了年纪的汽车,并没有人影。 车进了站,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又出了站,出站口稀稀拉拉地站了几个接人的人,但中间也并没有文慧的身影。 我想文慧大概还没有到。 我于是在车站门口等她,一边等一边四处张望,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了,我伸长了脖子,心扑通扑通地跳,下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女,又开过来一辆白色面包车,我忙踮起脚尖,下来几个小孩,后面又有个女孩,年纪和文慧相仿,但也不是文慧。 如此一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文慧的身影。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那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到了文慧约定的时间。 我拿手机给文慧打电话,通了,然而并没有人接。 我想她大概在车上,没听到。 过了几分钟,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我又告诉自己,她正在赶来的路上,车上嘈杂,没有听到声音是正常的。 再过两分钟,忍不住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我仍旧对自己解释,她在路上了,然而这时候,我对自己的解释开始不耐烦了,于是命令自己再打一次,结果还是没人接。 我有点慌乱了,想起电视剧里,报纸上,小女孩坐车遇到坏人的情节来。 人还真是奇怪,你想好事,总还心虚地认为,那种好事怎么能落到我头上来,然而你要是想一件坏事,越想,越会觉得那坏事一定发生了。 我再拨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我给自己下结论说,文慧果然出事了。 不安和烦乱让我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我转一会,就打一会电话,就是没人接。 我头上汗如雨下。 不行,无论如何,我得去找她。 然而去哪里找她呢,我扫视了一下四周,房屋,马路,马路上的人,没有一样是我熟悉的。 可是顾不得了,我抱定了“地球是圆的”的理论,随便选了一条东边的路就跑,把这条路跑 没跑出两步,这时候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在喊: “喂!” 我如同触电一般的缩过身来,文慧就站在我的身后,用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望着我: “你跑什么?” 我还没有说话,她突然跑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那是她第一次拉我的手,如此突然,她的手心是冷的,像冬天里的冰,要带走我身上所有的热量去融化它。 我被她一拉,脑袋一片空白,像突然失去了意识一般,她怎么拉我,我就跟着她怎么走,她把我拉进一辆车里,坐下了,对着前头的司机说: “师傅,还是送我回我坐车的地方!” 司机说: “好!” 她拉我的手还没有松开。 我这时候的心跳大概达到了人生里的峰值,只觉得胸膛上的肉不够结实,那心脏随时都可能蹦出来。 第八章 渐渐欢喜的车程 车开动了。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眉心紧缩,她是那样的出神。 她的侧脸的轮廓有一条柔美的线条,我看她也是那样的出神。 她思考着,我也思考着,时间在静默的气息里一分一秒地跳动着。 她还是那样的白,只是又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白是透明的,现在却增添了几分沉重。 我正看得出神,她突然转过头来,见了我,淡淡的一笑,这是个美丽又温柔的笑容,仿佛是对我如痴如醉的回报,我依旧有点恍惚,不敢乱动,甚至连呼吸都谨慎起来,因为我害怕这笑容只是一个梦,我怕我的任何不慎会惊醒这个梦。 她的手还搭着我的手,她似乎忘了放下来。 车子在一条窄的破旧到有点斑驳的水泥路上前行。 我不敢说话,垂下头来,她也没有说话,时间依旧在静默的气息里一分一秒地走动着,似乎迈着它自己的步伐,与我们无关,因为我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坐着,她看着窗,我看着她,车子一直前行,永远不会停下来。 然而,不是的,因为我突然发现,她的稀稀朗朗的长睫毛正一颤一颤地抖动。 她在哭泣,虽然哭得很小心谨慎,甚至没有眼泪从眼睛里淌出来,只有眼睛和睫毛的细微的颤动,但我还是发现了,大概是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悲痛。 这与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灿烂的皎洁的聪颖的文慧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 大概完全因为她的母亲,可想而知,她母亲在她生命里的地位。 风从窗子外面索索地刮进来,文慧的头发乱了,如同她此时的生活,如同她此时的心。 她需要保护。 我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小声地说: “不用怕,我会帮你的!” 她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她面向我,已经换了一张笑脸,只有那眼睛和睫毛似乎还因为没来得及刹车,依旧有些微的颤动,她说: “谢谢你!” 她还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我刚开始以为她是没有觉察到所以没有松开,但我现在想,大概她已经察觉了,但她不愿意放开,因为她需要拉着这一只手。 或者说,不是她需要,是她母亲。 我轻轻地松开她的手,她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放开了,皱了皱眉说: “对不起!” 我说: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会帮你的!” 她似乎会意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又笑着问她,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害得我差点要跑遍世界去找你。 她耸了耸肩膀笑着说: “手机突然害病了,只能打电话,不能接电话。” 我笑着说: “还是第一次听说手机会得这种病。” 她说: “你以为我骗你呀,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是真得。” 我说: “我也知道你没有骗我,因为我说过,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又说,“我送你个手机吧。” 我怕她拒绝,马上又加了句,我买个手机,你先替我保管着,可以吗? 说完,我的心又加速起来,如同脱缰的野马,“滴滴哒哒”地蹦起来,按理说,我被她拒绝了很多次,早已经习惯了,可偏偏不是,我照样会在她回答之前,脸红耳赤心发慌。 我想她一定会说,不用了,谢谢你。 可我猜错了,她瞪着我,不说话。 她那双清澈又红肿的眼睛在我身上流转了一遍,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为什么脸红?” 我说: “我没有!”又说,“你不要逃避话题,你到底愿不愿意替我保管手机!” 她说: “当然愿意,”又加了一句,“只是不知道刘老板的手机是不是镶金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只有找个地方好好地藏起来发,绝不敢拿出来见人的。”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喜悦,连忙说: “你可别叫老板来寒酸我,要叫老板的话还不如叫伯伯,我买的手机也再平常不过了,我这人眼光不好,最好是你哪天有时间一起去帮我看一下,你觉得能拿出来见人的话,我再买下来。” 她听了,只看着我,不回答。 我急道: “怎么样?” 她又把头昂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说: “我早说过,我是小人也是女子。” 我说: “什么意思?” 她吃吃地笑了两声,并不回答。 我们这样一搭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变得活跃开来,文慧的眉心也稍微舒展开来,只是话一停下来,她的愁眉又会跟着变回来。 所以,话不能停。 我想着一切可以搭上的话题,一切可以讲出来的笑话,一切可以恭维她的表情。 在她面前,我颇用尽了阿谀奉承的肠子。 车子前行了大约个把小时,前面破旧的水泥路也没有了,进入一条起伏动荡的黄泥路,大概前两天刚下过雨,那动荡里更增添了数不尽的坑坑洼洼,如同被空袭了一般。 车子到了这路上,不再是滑着走,倒像是跳着走。 文慧转过头来说: “路不好走,你们城里人怕不怕?” 我笑着说: “怕什么,倒有点骑马的爽快。” 文慧抿着嘴笑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那为什么给我发的短信都那么严肃,像八股文似的。” 我说: “没想到,我发的短信你都看了。” 她笑着说: “那也没全看,偶尔看过一条两条。” 我说: “那你可真忍心,举手之劳,居然舍不得回我一条信息,你可知道,我等你的短信,都快要等成望夫石了。” 她听了,沉默了一会,咬着嘴唇说: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得吗?” “真得!”她说。 车子这时候仍在一颠一簸地前行,这会那坑洼似乎小了点,不像骑马,倒有点像瘸子在赶路,但我没有心思去管它到底是马还是瘸子,我的四周似乎都在响着文慧的声音,她说: “以后不会了!” 这不是做梦,她真得对我说,以后不会了! 我于是又似乎又听到四周都是我的声音,我在喊: “我太欢喜了,太欢喜了!” 第九章 山路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大约又行了将近一小时,到了一个小镇上,两边是清一色的清灰砖房,可能是八十年代留下来的,甚至可能更早,有点红军行军时的遗风。 车子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文慧对我说: “我们在这下车,”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放皱了的百元钞票,转头对前面的司机说,“师傅,两百元,对吗?” 师傅转过头来说: “妹子,两百元是单去县城的,你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再给我加一百吧!” 文慧皱着眉说: “那你刚开始也没说清楚啊?”说着又去摸她的口袋,一边摸一边眉毛皱成了两道弯月,那表情有点窘。 我立马意识到献殷勤的时候到了,赶紧掏出钱包,抽出三百元钱递给前面的师傅。 下了车,文慧对我说: “谢谢啊,”又红着脸说,“其实我身上也没有钱了!” 我笑着说: “我带了就行!”又问,“我们现在怎么走。” 文慧耸耸肩膀说: “还有一段山路,我们可以租摩托车上去,嗯,不过,山路有点险,你敢坐吗?” 我想也没想,拍着胸脯说: “你还真把我当娇生惯养的孩子看了啊,坐山车我也敢,哦,对了,蹦极我都试过,今天出门急……” 文慧把她薄薄的嘴轻轻一撇: “怎么,平时你还带着蹦极证出门,”顿了一顿,接着说,“那只能说明你是个爱玩的家伙!” 我听了,倒也没有狡辩。 路边上停了几辆摩拖车,文慧和其中一辆说了地址,那师傅说要30元的路费。 文慧说20元。 那师傅不干,说上山的路太烂了,不信你问问这里的师傅,没人愿意上去的。 文慧还没说话,我抢着说,30就30吧,没关系。 文慧白了我一眼说,你有钱,听你的。 一会摩托车上山,我坐在中间,文慧坐在我身后,那摩托车车身刚好坐得了3个人,然而由于前头的师傅是个胖子,一个人要占了一个半的位置,所以文慧在后头,实际只有半个人的位置,好在她身体瘦弱,勉强坐得下,只是也需要把身体紧靠在我身上。 当然,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有点意外的喜悦,。 车子飞奔,两边的房屋和绿树飞逝,耳边的风“呼呼”乱叫,其实这叫声杂乱无章,有点像巷子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狗吠声,但这时候在我我听来是悦耳的,是大自然的歌声,因为文慧胸脯正贴在我的背上,暖的,软的,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我背上的肉也跟着一起一伏,我的心跳也跟着一搏一紧。 师傅在前头说: “靓妹,听你口音是本地的,是虎山村上的人吗?” 车边的风把师傅的话传到我的后头,文慧嗯了一声。 那师傅又说: “以前没见到过你,真是想不到,虎山这样的破村子里还能出你这样标志的人儿!” 文慧大概没有听到,也或者她不愿意搭理师傅的话,所以她没有说话。 那师傅不心甘,改对我说话: “老弟,你像是城里人,到我们这样穷地方来,一定不习惯,第一次来吗?” 我说: “是的呢,没什么不习惯的!” 师傅又问我: “老弟像是有钱人,家里做什么的?” 我听了有点得意: “哪是什么有钱人,就是自己开了家小公司!”说着还故意把后半句提高了音调,大有让文慧也替我得意一把的意思。 那师傅又说: “看不出来,老弟还是公司老总,老弟家是哪的?” 我刚要回答,突然觉得背后被人用力掐了一下,肉上吃痛,我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文慧高蹙着眉毛瞪着我,吓得我忙住了口。 摩托车一会功夫进了山。 满眼都是山,一座挨着一座,一片连着一片,郁郁苍苍,待我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些山绕成了一个大圈子,如同一个大水桶,水桶的里面的下面的是房屋,是梯田。 山路开在这水桶里头的边缘上,一边挨着山,另一边没有栏杆遮拦,靠着山崖。 路面大概有一辆面包车可以通行的宽度,又弯弯曲曲地像人的肠子。 那师傅到了拐弯的地方,并不怎么减速,只是用力握着车头往里拐,有两次一直到了崖边上才硬生生拐了过去,惊得我不由地直冒汗,这一身汗还没有干,新的汗已经出来了,但碍于上山前在文慧前吹下了牛,心里害怕,却不敢说半句话。 这时候,听得文慧在后面叫道: “师傅,你慢点开,慢点开,注意安全!” 我听了,知道她的话是为我喊的,心里感激涕零,然后听得她凑在我耳边轻声地笑: “背上都湿透了!” 她说得很温柔,这时候她越温柔,我越觉得羞赧。 再过一会,那路竟然越来越窄起来,前头只是弯曲得形状像肠子,现在却是大小也只有肠子大小了,我心里直抖索: “这哪里是在路上行驶,简直就是在肠子上穿梭。” 而且这“肠子”还是有肠炎人的肠子,过不了几米便有石头在路面拔地而起,好在师傅这时候也知道生命诚可贵,慢慢地把速度减下来了,最后那速度竟然比走路还要慢。 这样过了半个小时,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我从车上下来,如同刚从战场上下来,腿一软,差点就要坐倒。 送走了摩托车师傅,文慧倒也没有笑话我,只说: “前面的路摩托车不能通行,我们要走回去,嗯,不过不远,只有四五百米了。” 我说: “好,走路总比坐车要好!” 文慧笑着说: “你还算勇敢的!” 我有点得意,腿也不软,站起来拍着胸脯说: “我早说了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 “就是嘴唇还有点白。” 前面是一条陡直的下坡路,怪不得摩托车不能走了。 大约走了五百米,有拐了一个弯,斜刺里串出一条黑狗,在我面前“汪汪”地叫了两声,文慧朝她骂了两声,那狗跑开了。 文慧说: “我家到了。” 我抬起头,只见一间红砖砌成的房子在不远处的在一块平地里浮出来,房子突然冒出来,让我不由地响起聊斋里的鬼屋来。 不过在这山里也勉强算得眼前一亮,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第十章 死去的夜 那房门前站了三个人,见了我们,一脸笑意,那样子,大概早已等候多时了。 我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一路上又云里雾里地如同做梦一般,竟然连一份礼物都没有带,文慧走在我前头,我忙叫住她,一脸的难堪,文慧见了我的窘状,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摆出双手: “空着来的!” 文慧听了,朝我走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拉住了我的手,低声地说: “没关系,一会把你送给他们!” 正说着,那三个人已经走过来了,我才看清,其中一个是老年妇女,另一个是一个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肤,大概平时生人见得不多,见了我,有几分羞涩,居然在黑皮肤里透出红光来,另一个是一个中年女人,这女人生了一张阔脸,粗密的眉毛像两条浓黑的毛虫蠕在额头的两端,皮肤暗黄,有点像黄昏里的天,似乎还要继续暗下去,嘴唇泛白,看得出她应该是病了,只有一双眼睛还灼灼有光,她的眼光在我身上游了一圈,在暗黄的脸上挤出微微的笑容来。 文慧拉着我的手走到他们跟前,指着那老年妇女说: “这是我奶奶!” 又指着害羞的男人: “这是我爸!” 指着生病的女人说: “这是我妈!” 最后指着我对他们三个说: “奶奶,爸爸,妈妈,这是我男朋友,刘治!” 我整个身子猛的一抖,对,她说的是“男朋友”,文慧说我是她男朋友。 三个人都笑吟吟地点头,然后文慧的妈妈说: “听文慧说你要来,我们本应该去县里接你,但是我病了,出不了远门,他们因为要照顾我,也没有去接你,你不要见怪,快进屋来,”又转头对男人说,“慧子她爸,快去倒水!” 屋里再简陋不过了,青灰的水泥地,四面是泛黄的土墙,东边是一个灶台,灶台上吊着几块熏得发黑的腊肉,靠北一张八仙桌,可能有些年代了,桌腿被虫吃得坑坑洼洼,桌上铺了一层桌布,本来是一块花布,因为上面粘了一层厚的油迹,在斜射进来的太阳光照射下,变得冉冉发光。 文慧的爸爸拿白瓷碗装了一碗热水来,文慧的妈妈说: “你们城里人喜欢喝茶的,可是我们山里人家里没有茶,只有白开水!” 我笑着说:“白开水才好,干干净净的。” 文慧也说: “妈,他平常也不喝茶的,他就喜欢喝开水!” 听文慧的语气,似乎对我的日常喜好早已习惯了的,我于是也渐渐明白文慧让我来的目的了。 然而无论她是什么目的,我并不在意。 文慧的妈妈又问了我一些家常的事,我一一作答,吃过了晚饭,又闲聊了一阵,洗了澡,文慧的妈妈说: “旅途辛苦,让文慧带你上楼早点休息。” 文慧的房间在二楼,中间隔了一段曲折回环的木制楼梯,二楼亮着灯,所以楼梯里有一线流光从二楼的窗子里折射过来,给本来黯淡的环境增添了一线光彩,如同在本来昏暗的心里开了一扇窗。 二楼本来有两间房,但只有文慧的房间里铺了被子。 我一奇怪,心里疑惑为何文慧妈妈会如此大意。 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会这样?” 文慧的脸上有了红晕,吃吃我我地说: “因为,因为,大概我妈以为我们早已经同居了的。” 她说“同居”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红晕突然扩散开来,霸占了整张脸。 我瞧她的样子,知道那不是她妈以为的,而是文慧自己向她妈说的,她有意要她妈以为我们到了只差一张结婚证的地步。 正是仲夏时候,房子后面是一片菜园子,菜园子后面是山,园子里和山里的各类虫子到了晚上异常兴奋,争相吹拉弹唱,充盈着耳朵。 文慧已经合着衣躺在了床上,只占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方,上身是白灰色绣花衬衣,下身是蓝白紧身牛仔裤,全身的线条像流水一样流畅。 我见了,突然心惊胆战起来: “你太美了!” 这是我心里的话,不知道怎么就说了出来。 文慧听了,脸上倒也出露了笑容,但我知道那笑容是假的,并不经过心,只是脸上的肌肉拼凑出来的一副图案,如同绣在文慧身边的被子上的牡丹花,虽然美丽,但那始终不是真的花。 她的眼睛里带着无奈和忧伤。 我躺在床的另一边,和文慧背对背,中间隔了大半张床,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菜园子里和山里的虫子卖力地唱着,嘁嘁喳喳,我于是卖力地听着,,一直到了下半夜,渐渐地没了声音,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让人有点猝不及防,如同两个人埋头走路,前面一个人突然停下来,后面的人便迎头撞了上去,这一撞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极力地张开耳朵,企图从黑暗里找出一点声音来。 没有,躺在我边上的文慧早已经睡着了,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她也死了,死在这黑暗里,等着光明的召唤。 我想象着今天的画面,这一天发生的事,从接到老教授的电话,到机场,到长沙,到衡阳市里,到H县,到H村,到文慧的家里,现在文慧又躺在我的身边,这一切不可思议,却又一气呵成,是那样的漫长,如同我活过来的一辈子那样长。 大概人这一生,所有的事情,不过是老天早已写好的剧本里的一小部分,我们不管伟大与平凡,都不过是剧本里的一个临时演员,每天念着剧本里的台词,演绎着剧本里的剧情。 正是有了这剧本,即使我认为我将与文慧不会再有任何交织,还是如今天一般梦幻离奇地再次相遇,因为剧本早已经谱写好,谁也改变不了,只是我与她的结局,却仍旧不得而知。 文慧现在对我总是充满了笑容,那笑容是温柔的,美丽的,如同面对着她的心上人一般,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因为她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忧郁,是那样的灰沉,如同堆在天上的乌云。 她不喜欢我,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不一样的是,她现在需要我,说得直白一点,我有钱,她需要钱,她家里需要钱,她妈妈需要钱。 文慧的妈妈被检测出尿毒症,眼下需要靠做透析来维持生命,透析的费用在每年五到六万,她家里是绝对拿不出这比钱的,也借不到,谁也不愿意借钱给穷人,即使借得到,她妈妈也绝对不会用借到的钱来给自己治病,用她妈妈的话来说,‘用透析的方法来维持生命简直就是一个花钱的无底洞,今年是五到六万,明年物价上涨了,药费也要跟着涨,有时候钱和老虎一样,是吃人的,如果不治病,我可能会死去,如果用借来的钱去给我做透析维持几年的生命,我全家都要死。’ 所以她妈妈已经选择了放弃治疗,就是说在家里等死,等死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对于等死人的亲人。 文慧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妈妈死去,于是她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我,我有钱,如果我掏出钱来,不用她家里偿还,她妈妈一定会选择治疗,毕竟谁会在有生的情况下,还去选择死亡呢。 我虽然不知道是老教授给她出的主意,还是她主动找的老教授,总之老教授给我了打了电话,我于是就情理之中地上了他们的船。 不过,钱的本质是用来交易的,这个文慧当然知道,她知道我需要她的爱,她需要我的钱,大家各取所需,这笔交易似乎谁也不吃亏。 然而,她还是错了,我确实希望得到她的爱,不过她不能给我爱,爱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她能给我的是她的身体,这个身体这一瞬间,在黑暗里静静地死去了,它不是爱,爱是不会死的。 当然,我一定会给她钱的,即使我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我也一定会无偿地给她,因为那些钱对我来说,正是我给她的爱。 我想到这里,禁不住笑起来,我想那笑容一定很惨淡,如同飞蛾扑火前的惨淡,我眼前有一个漩涡,眼看着自己,就这样跳进去了。 第十一章 温暖的阳光 早上的露珠还没有从屋前的矮树上掉下去,依旧撑在树叶的一角,阳光斜射过来,闪闪发着光。 文慧的妈妈就坐在屋前的一条长木凳上,那木凳大概有了客观的年纪,饱经沧桑,周身布满了划痕,文慧的妈妈见了我,朝我笑了笑,屁股挪到凳子的一边,用手弹了弹另一边的灰尘,又拍了拍,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坐下了,她脸望着远方,这里是山,远方也是山,连绵不绝地往前延伸,一望无际。 她说: “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不习惯?” 我说没有。 她停了一停,又说: “有一天我死了,他们要把我埋到对面的山顶去,从这里抬过去,要走很远的路,可是,我偏又喜欢那里,那里可以看得很远!” 她说这话时眼望着远方,声音忧郁低沉,不像是对我说的,大概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又说: “只是那地方,太远了,太高了,慧子他们以后要去看我就难了,” 她还要说,我实在忍不住,剪断了她的话,我说: “阿姨,您一定不会死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这时候才看到,她额头上布满了皱纹的,虽然不深,却是密密麻麻的,一圈一圈的,如同树轮一般。 她说: “啊呦,我差点忘了,你坐在我身边,大清早的,让你听到这些晦气的话,不好不好,”又说,“文慧还没有起来吧,她喜欢睡懒觉,就让她睡吧。” 我小声地“嗯”了一声,我起床的时候,文慧还在床上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深,其实我知道,她早已经醒了,她脸下的枕头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水晕,那水晕一点一点地扩散,我当然知道,那是眼泪。 “我没有碰她,她不应该哭的,”我想,“但或许正是因为我没有碰她,她才哭的。” 总之,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哭的,因为她有哭泣的一千种理由。 我还在思索着,听她妈妈说: “那么,你昨晚是睡在地上,还是睡在床边。” 我愣了一愣,愕然地望着她,她说: “文慧和我说,你们交往到什么什么地步了,我差点要被这丫头给骗了。” 我眼睛睁得更大了: “什么?” 她笑了笑,嘴角稍微上扬: “我和你说,文慧这孩子虽然不笨,可天生不会演戏,她看你的眼神是奇怪的,绝不是情人。” 我吓了一大跳,一屁股从凳子上坐起来。 她见了我的动作,并不吃惊,不急不缓地又将我拉着坐下。 我嗫嚅道: “您既然,既然知道,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昨晚还敢要我与她睡一个房间?”说完,我又忙加了一句,“不过,我对天发誓,我昨晚什么都没有做。” 她看着,依旧淡淡地笑着,她说: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做。” 我开始发自心底地钦佩起眼前这个山村妇女了,我问: “为什么?” 她说: “因为你看文慧的眼神,”她又开始扭过头去望着远方的山,“这种眼神和她爸当年追求我时一模一样,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学校当老师,追我的人不少,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选择了看上去傻傻的他!”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恬淡的笑容,我知道,她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是知足的。 她又转过身来,佝着腰,头往前探,看着我说: “你不要灰心,她和我当年一样,到最后,一定会死心塌地爱上这个命中注定的男人。” 太阳又升起来一点了,照在身上,身体本来还有几分早间的寒气,现在像是被驱散了,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第十二章 不完美的一跌 文慧的妈妈同意花我的钱替她治病,她笑着说,反正有慧子替我还这个钱,现在还不起,以后慢慢还,反正一辈子的时间长着呢。 文慧的妈妈住进医院,做了置管手术,接下来只要自己按照说明定期在家做腹透就可以了,文慧的爸爸不善于交际,这一切自然是我在忙活,说起来,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忙活过。 文慧的妈妈当着文慧的面夸我: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 文慧扑哧一声笑了,白了我一眼说: “他还是孩子吗?”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文慧终于高兴起来,租了车让文慧的妈妈坐车回家,坚持要带我走山路回去,说我这些日子,为了他们家忙前忙后,着实辛苦了,作为酬谢,要为我介绍他们的“大好河山”。 山路是沿着山开出来的,曲折蜿蜒,犹如一条蟒蛇沿着山盘旋而上。 文慧走在我的前头,一蹦一跳的,我第一次见她在我面前如此轻松洒脱,像一只脱了笼的兔子,她转过头来说: “你看那边的山,那,那边,最高的那座,还有腾腾的雾气的那座,那山里有棵古树,古树要几个人才能环抱住,”说着她张开双臂,做出环抱的样子,“那树已经成神了,树下面供着斋饭,很多人去拜,很灵的。” 我笑着说: “只听说过树成精的,没听说过成神的。” 她白了我一眼说: “那是你们城里人从书本上学来的,你就知道现实中树就要低人一等,不能成神,只能成精?” 我对于她这娓娓道来的理论简直苦笑不得,站住了脚,不说话,偏着头听她说话。 她说: “你笑什么?” 我说: “我哪有笑?” 她扬起嘴角说: “哼,脸上是没有,心里一定有,一定是在笑我们山里人迷信,哼,就你们城里人讲科学!” 说着,她做出生气的样子,掉过头去往前面走。 我怕她真得生气,追上去说: “我真没有!” 她回过身来,面对着我倒走着: “那谁可以证明?” 我指着左胸脯说: “它可以证明!” 她立住了脚,我一点一点往前走,走到她的胸前,一直到能听见她的心跳声,我再要往前,她扑哧一声笑了,掉过头去往前走,不,是往前跑,我一伸手,只碰到了她的腰,她像一直泥鳅,滑脱了。 她一边跑一边喊: “真是个傻子!” 我没有追,她跑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弯,人不见了,却听到了她的声音,山那边的回音,一层一层地喊着: “傻子!” 文慧这几天心情不错,带着我去走她小时候走过的路。 她说: “这时候小时候我上学的路,那时候才这么高,”她用手比划着,“这么高,”又往下放了一点,“这么高吧。” 我笑道: “你手再往下放,就要挨着地了,难道你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她啐了我一口: “我小时候就是长得挺矮的,到了初中要比同龄人矮上一个头,我妈还逢人就说,我是捡来的,不是她的种。” 我“哈哈”地笑起来: “想不到后来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你妈现在一定说你是她当年的化身。” 不料她说: “哼,她才没有,她说我像我爸,我妹妹才像年轻时候的她。” 我疑惑道: “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我没见到她?” 她说: “妹妹在上高中,准备高考,我妈妈不愿意告诉她关于她病了的事,怕她学习上分心。” 我禁不住道: “做父母的可真是伟大。” 文慧小时候上学的路本来是一条羊肠小道,这些年新修了一条稍微像样的马路,这小道于是荒废掉了,路面上长满了杂草,其实和别处无异,若不是文慧的指点,我一定找不出路面究竟在哪里。 然而,文慧还记得很清楚。 我走在前头,文慧在后面为我走路,我们脚踩在草上,发出“刷刷刷”的响声。 我边走边听文慧讲她小时候上学的故事,她什么都讲,甚至连她有一次课堂里尿裤子都讲给了我,我回过头去,看着她,她见我看着她,食指抵在嘴唇中间: “我都讲了什么?”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我又回过头去,接着往前走,她接着讲。、 我听得出神,突然听得她“啊”地一声尖叫。 我吓得急忙回过头去,同时听得脚边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脚下游过,又串到一边的草里去了。 文慧面容失色地望着我,我愕然道: “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喘着气说: “你过来,快过来。” 我被她受了惊吓的样子吓到了,忙跑过去,她拉起我的手,往回跑,我一边随着她跑一边问: “到底怎么了?” 她说: “蛇,毒蛇,在你刚才脚边的草堆里。” 我一听,心里比她害怕,“啊”地一声嚎叫,文慧听了我杀猪般的叫声,不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我,不料我正往前跑着,她冷不丁停下来,我便撞了上去,她一个趔趄,仰天倒下了,我也跟着跌倒,不偏不倚倒在她身上。 我的胸膛靠着她的胸膛,我的心跳跟着她的心跳,我的呼吸随着她的呼吸。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红了脸,我红了眼。 她有美丽的眼睛,美丽的睫毛,美丽的嘴巴,她的嘴巴离我只有十厘米的距离,如果顺势往下一倒,我的嘴巴应该能贴上她的嘴巴。 然而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犹豫了半天,听得她说: “痛!” 我才意识到我压住了她的身子,我站起身来,她也跟着站起来,摸着后脑勺,嗔道: “摔死我了。” 我忙一连迭地道歉,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很享受刚才的一跌,一般又觉得很怅然,好像刚才结局不应该是那样,那感觉像是天上掉了一块陷阱,砸到头上,结果又跌落在一旁的泥坑里,没有吃成。 好像有了这次经验,如果再让我跌一次,大概能跌得尽善尽美。 然而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第十三章 黑色蝴蝶夹 文慧的妈妈心情愉悦,透析步入正轨,病情便算是稳定下来。 文慧准备回学校,我准备回三亚,文慧说: “如果你时间充裕的话,就先送我回学校,再回三亚吧!”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嘴上却还犯浑,问她: “为什么?” 她不回话,我又问了一句,她被激红了脸,气愤愤地说: “我自己回去好了!” 我连忙道歉不迭,她总算说: “再考虑吧!” 回学校的前一天,正好赶上她们镇里赶集,文慧说: “十里八村的人都去赶集,我带你去看看,可热闹了,有很多吃的,也有很多零星的小用品。” 到了镇上,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小摊,横的竖的交织在一起,像北方人吃的大锅炖,热气腾腾的,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文慧对这样的集会似乎很感兴趣,突然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鱼跃着跳进了人群,在一家卖童装的摊前停下来,伸手去摩挲那衣服。 我笑着说: “文大小姐,这衣服您穿不了吧。” 卖衣服的女人有张滚圆的橙黄的大脸,殷勤地咧嘴笑着,整张脸像放久了霉变开花的橘子: “给你们的孩子买呀!” 我听了,禁不住想笑,但心里还很禁不住受用开心,偏着头对文慧说: “要不给孩子买一件?” 文慧转过头来“啐”了我一口,调转头走了,又在一家卖二手书的摊前停下来,翻了一会,并不买,又走开了。 这样走了十来家摊子,文慧都只看不买,又到了一家卖小饰品的摊位前,文慧蹲下身子,去翻那堆在一起的饰品,什么都有,项链,耳环,手镯,发夹——文慧的手在一个乌黑的蝴蝶发夹上停下来,又拿起来,端详了半天,又放了下去。 我忍不住说: “这个发夹你戴了一定好看,喜欢就买下来了吧,这里的东西贵不到哪去。” “不要!”她瞪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往前去了。 我不明白,明明很喜欢,为何不买,于是我替她买下来了。 一会追上她,我说: “你看!” 她说: “看什么?” 我摊开手,她看到了那个发夹。 我料不到她的脸“刷”地变了,变得像发夹一样黑,她伸出手来,重重地拍在我的手上,发夹摔在地上,她也掉头跑开了。 我追上去,她跑得很快,像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梭,一会不见了踪影。 一会出了集市,她坐在路边的一块水泥地上,屈着双膝,头埋在膝盖里,我走过去,见她的身子一阵一阵细微地颤栗着,我轻声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脸上挂着泪痕,她说: “对不起,不该朝你发无名火!” 我说: “没关系,可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她站起身来,不说话,身子往前走。 我跟上去,她说: “我想静一静,你别跟着我,你一会自己租个摩托车回去!” 我便停下了脚步,在路边蹲着,脑子突然像被抽空了一般,我实在不懂她何以突然生气、突然伤心。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我站起身来,突然身后有按喇叭的声音,又有个声音喊: “老板!” 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调转身来,见一辆摩托车停在我面前,车上师傅说: “老板,回虎山村吗?” 我看他胖胖的样子,有点像弥勒佛,想起来他是我第一次来送我和文慧回去的师傅,不禁一笑,朝他点头。 我说: “还到上次停车的地方。” 他说: “上车,收你20块。” 我上了车,想着文慧脸上的泪痕,脑袋依旧一片茫然。 车子很快上了山,突然“轰隆隆”几个雷打下来,接着下起雨来,那雨下得锐急,“叮叮咚咚”地敲着地面,我全身被浇透了,脑子也被浇醒了,我喊道: “要不停下来,找个地方躲躲雨。” 那胖师傅喊道: “这破天气,破地方,反正已经浇成落汤鸡了,还躲什么雨?”语气里充满了愤愤不平。 我便由着他,继续往前开,反正我的心比被雨水打湿了的身体还要糟。 那胖师傅还在抱怨,然而雨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听得断断续续的,如同打电话的时候碰到了信号不好的情况,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先是在抱怨这场不是时候的雨,后来又在抱怨他的家室,最后又抱怨起他自己来,他说: “人穷啊,什么都做不了,老婆出去打工不回来了!” 我忍不住大声问: “为什么不回来了!” “和有钱人跑了!”他提高了音调,似乎生怕我听不到。 大雨在我们前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帘子,那帘子是用白珠一颗一颗串成的,车子开过去,叮叮咚咚地,随着胖师傅愤懑不平的骂声,全撞碎了。 我被这场雨浇醒了,我想起那黑色的蝴蝶发夹来,那是一只廉价的并不起眼的发夹,然而我能想象它戴在文慧的头上是什么样子,那蝴蝶一定会扑扇开翅膀活起来,它点缀着文慧,文慧展开她的双手,轻轻转开身来,飞扬着裙角,她是一朵盛开的花,不,是花仙子。 我又想起文慧看到那发夹的眼神,那种喜爱又无奈的眼神,我破天荒地聪明了一回,整个人因为大彻大悟而打着抖擞。 我赶的不是时候,在她的人生里,我不是早了一秒,便是晚了一秒,这个廉价而漂亮的蝴蝶发夹,一定有人先于我将它戴在文慧的头上,戴在她的心里了。 前面的胖师傅还在抱怨他没钱的日子,他是多么地希望他是有个有钱人哦。 诚然,钱能买到很多幸福,物质上的,精神上的,甚至身体上的,然而那不代表所有的幸福,人生里总有些东西钱也无能为力的,对我来说,就比如文慧的心。 所以即使我比胖师傅有钱,有钱得多,但我并不比他幸福到哪里去,某种意义上说,我比他有着更高的哀愁,他弄丢了他的女人,至少证明他曾经拥有,而文慧于我来说,”拥有“两个字似乎还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第十四章 迷路 我该离开了,独自离开,我对前面的胖师傅说: “师傅,麻烦掉头,我要回镇里去!” 师傅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那些抱怨的话。 我又说了一遍,他依旧没听到。 我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听到了,因为我是吼的,用尽了我浑身的力气。 雨似乎被我的吼声吓到了,一下子小了很多。 胖师傅把车熄了火,转过头对我说: “下车!” 我从车上跳下来,对他说: “对不起,雨太大,我怕你听不到!” 他停了车,也从车上下来,对我说: “没关系,我被有钱人使唤惯了的,不过,”他的嘴角突然狞笑开来,“我今天也要使唤一回有钱人。” 我不解,但我看他嘴角因为笑而拉开的弧度,已经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摩托车的后头,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把铁锤。 我瞪着他心里发寒嘴上却还笑着说: “你不会准备用它敲碎我的脑袋吧?” 他也笑: “老板还是个沉着冷静的人,放心,杀人偿命的事,我不干的。” 我不禁长吁了口气,心里感谢他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我说: “那你是要钱?可是劫财也一样要坐牢的。” 他哼了一声,一步一步逼近我: “如果反正要坐牢,那我就先潜到你女朋友家里,做出点事来。” 我吓了一大跳,心里琢磨,他能说出这话来,一定是早有预谋的了,怪不得那天他一个劲地问我是做什么的,原来那时候已经在打探我是不是有钱人了,说不定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那么手段和后路自然也早想好了的。 我只好配合他,帮着他掏自己身上的所有兜,他于是拿走了两千多块现金和一部手机,银行卡没有要,他说: “我并不贪大钱,有几个钱能喝几顿酒就知足了。” 临走还问我要不要留一百块现金给我做路费,我指了指四周,荒山野岭的。 他笑了笑说: “也是,穷地方,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 我又说: “你还算是个有良知的劫匪,能不能带我回到镇里去。” 他咧着嘴笑开了,又耸耸肩,骑上车,“呜呜”地几声,走远了。 雨已经全停了,我不可理喻地竟然觉得他劫得痛快,仿佛他劫走的不只有我的金钱,我的手机,顺便把我的痛楚也一起劫走了。 我索性坐下来,坐在泥地上,从没有过的洒脱,仿佛又从娘肚子里重新坠地,重新开始一次。远方的山里升起腾腾的雾气,我想起文慧和我说起的那山里的古树,古树里住着的神仙。 不知道它是否真的灵验,突然想去看看,可是这面虽然能望见另一面,然而这中间隔了很长的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来,说是山与山之间的距离是云,形容眼前的景况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真得要去的另一边,也不是没有办法的,这里的地势实际上是一个环绕的山圈,山挨着山,绕着山路走,绕上一圈,大概是可以到达那边的。 不过不知道要走多久,是否要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 不过管他呢,反正我是一个闲人,可缺可不缺的闲人,四处走走总是好的。 我这么一想,便站起身来往前走,口里还开始唱起《好汉》歌来。 “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 仿佛自己正是蒙冤受害又手起刀落砍了恶霸奸臣的好汉,正迈着大阔步投奔梁山而去。 一会到了岔路口,不知道该怎么选,我想那山在顶上,往上走总没错,于是选择往上走的路,没走多走,又碰到岔路口,依旧不多想,还是往上面的路走,后面碰到岔路也是如此。 这样一走,本来路是在山边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却绕到山里边去了,那路也越加地窄起来,两边的树叶在头顶上交叉在一起,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头顶上的大片天,光只能从树叶的空隙里逃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张稀稀松松的蜘蛛网。 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地那蜘蛛网也暗下来,我才猛然醒悟,天已经黑起来了。 然而我并不回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走”! 树上还在滴着雨水,在黯黑的世界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发出“滴滴”、“滴滴”的响声。 越来越暗,那“滴滴”的声音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终于全暗下来了,这山路似乎没有出口。 心也暗下来了。 山里已经有赶早的虫子开始鸣叫了。 不赶早的虫子也出来了,越来越多,希希索索,希希索索。 我终于觉得累了,于是不走了,坐下来,说起来真是奇怪,我那时候觉得黑暗里大概不知道有多少绿色的眼睛打量着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那地上的蜘蛛网又出来了,只是没有先前的亮敞,银白的,大概是月亮的光,看上去有点微弱,让人心里悲凉。 那悲凉的,仿佛是文慧对我的笑容。 可是文慧分明说要我陪她回学校的,呵呵,那不过是寒冬里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只会让我更加冷得彻骨,更加酸心。 那乌黑的蝴蝶发夹,才是文慧要的! 我该走了,今天走不了了,明天就走! 我已经铁了心,回城里去,永远不再回来。 这样想着,我便露出笑容来,像是地上的微弱的银白的蜘蛛网一般的笑容。 但这笑容总算让我觉得“行其心之所安”了。 明天就走,天亮了就走,我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 第十五章 黑的幕布 我做梦了,梦里有几个人,吵吵闹闹的。 里面似乎有文慧妈妈的声音,她骂着: “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他要是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你拿什么去偿还!” 文慧没有说话,又像是在呜呜咽咽地哭着,文慧的妈妈还在数说着。 文慧突然说: “那我命去还他,我和他一起死,好了吧!” 她要和我一起死,多么美! 可惜只是梦,梦醒了,她还要她的乌黑的蝴蝶发夹子。 到后来,梦被潮湿了,因为眼泪。 一束强光照在我的眼睛上,我几乎睁不开眼来,又不能不睁开眼来。 那光迅速向我靠近,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就好像大晚上的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我几乎无法躲闪。 “在这里,”拿着手电筒的男人兴奋又激动地喊着,“找到了!” 我想他大概是冲着我喊的,但还有点迷糊,不知道是梦是醒。 “在这里!” 男人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又转过身朝身后的黑暗喊的一声,黑夜的那头有了回应。 “在哪?”“那边!”“那边!” 起初是吵杂的声音,后来是晃动的手电筒的光柱四面八方的朝这里射过来,这些亮白的光如同一把把的尖刀,划破了黑夜的喉咙。 我终于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从心底里热上来。 那些亮白的光柱游蛇一般地迅速游过来,四周的树林里“飒飒”地响着,伴着他们嘈杂的兴奋的声音。 整个黑夜嘈杂而混乱。 我凝神倾听着,声音里有文慧的妈妈,文慧的爸爸,文慧的奶奶,独独少了文慧。 他们到了我的身边,很激动,我也很激动,和他们拥抱在一起,虽然,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我素未谋面,但这个拥抱,来自于内心的力量,很真实! 文慧的妈妈用一只手扶着我,我们一点一点往山下走。 路很长,我很奇怪,我明明记得大家都在说着不同的话,手电筒的光芒也照亮了黑夜,是一个算得上热闹又感动的景象,但我总觉得那段路其实走得很寂静,只有两边的树叶被我们的身体擦出“沙沙”类似于哭声的声音,只有悲凉如水的月光,是个很寂静的夜晚。 所以,有时候的寂静,可能真得来自于人心。 我没有问文慧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我想她不来总有她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一定可以在感情上说得合情合理,我问不问那理由总还是存在的,总也合情合理的。 或许她已经先离开了。 那么明天我也离开就好了。 可是那段路真得很长,似乎比我走来时要长得多,我们走了很远,还没有出山,还没有见到山边的路。 但终究看到了,看到了山边的夜空,是一副硕大的黑的幕布。 路的前边站着一个人,我们的手电筒照过去,她的身子正在黑的幕布下发颤。 她抬起头来。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 她又一点一点地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看住了我的脸,慢慢地把她的额头磕在我的胸脯上,用双手紧紧地抱紧了我。 我恍恍惚惚的,只听到她呜呜咽咽的哭声,我努力地把她的头撑起来,又托在我的手上,轻柔地叫了声“文慧”,在她湿濡的脸上轻轻地一吻。 第十五章 我和文慧的恋爱 我和文慧的恋爱就此开始了。 那时候我最开心的是每周的周五,因为周五我可以飞上海。 文慧若是没有课,也会到机场去接我,调皮地像个小孩一般地抢过我的行李箱,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芒果,文慧喜欢吃芒果,用她的话说,芒果是可以当饭吃的。 我总开玩笑说: “养你是顶好养的,家里只要有芒果就好了。” 文慧耸着肩膀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 “谁要你养了?”末了还要加一句,“剥削我们劳苦人民的资本家先生。” 我辩解说我不是。 她当然不听我的辩解,我只好说,我也不全靠家里的钱,我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 她又笑着说: “那你是有一身铜臭味的知识分子!” 说完,她自己先‘吃吃’地笑起来,我见她笑得开心,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陪着她一起笑。 周六周日我们跑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不过说起来,无非是两件事,吃和玩。 我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轻轻地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的,有一次,我趁着夜黑,一不留神地吻到了她嘴唇上,她一把推开了我,那时候我看得见她眼里亮得如同微微的火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后她又心平气静下来,小声地说: “总还不是太适应!” 我拉过她来,抱在怀里,将下颌顶着她的头发,轻柔地说: “没关系,慢慢来,时间还长着!” 她走了,上楼回宿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秒,我突然觉得她的背影很陌生,当然也不过一秒的事。 有时候,她周六周日没有课,我也会接她来三亚,我在我的房里专门留了一间房间给她,她住进去后不允许我踏进去,理由是: “这是我留在你这里的私人空间,你不要企图侵占!” 她会陪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不看韩剧,陪着我看球赛,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球员进球了,她也轻拍着手鼓掌。 不论哪一队进球,她都鼓掌。 看得太晚,她眼皮搭在一起,直打哈欠,我说: “你困了,先去睡!” 她说: “我不困!” 说完过不了多久,就伏在我的膝上睡着了,她的乌黑的头发散乱地垂到我的胸前,那时候,我便再也无心思看球了,我忍不住让我的手指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地摩挲,又似乎不经意地滑到她的脸上,依旧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是光滑又清凉的,如同初生的婴儿,我那时候自认为我的思想还大概对得起“纯洁”两个字,却也不完全对得起,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紧缩着,颤栗着,像有张嘴轻轻地吮吸着。 这样的爱情是不上算的,是柏拉图的。 她爬起来,睁开眼来,揉着眼睛,揉了半天似乎依旧没将她的眼睛揉开。 她说: “困得不行了,要先睡了,”又转过头来,向电视看去,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她说,“球还没踢完,我不行了,要先睡了。” 然后站起身来,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回过头来,冲我一笑,那时候她笑得很精神,带了几分狡猾,全然不像一个困到即刻要睡觉的人。 她的房间的门轻轻地发出“咣”的一声,将自己关到门后面去了。 我还怔怔的,看着她的房门半天。 再回头看电视,球赛也已经结束了。 这样过了半年,到了文慧放寒假的时候,我飞到上海,和文慧一同回家,其实这之前我和文慧也一同回去过几次。 在她家里,没有什么现代的信息化时代的娱乐,得空闲的时候,总是一家子简单地打趣。 比方说吧,这一次,上大一的文慧的妹妹文秀也回了家,妹妹和姐姐长得肖似,眉眼间似乎比姐姐更要俊俏三分,性格上妹妹比姐姐要调皮一点,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总姐夫长姐夫短地叫着,一会说,“姐夫,你坐到我边上来。” 我没有动,她又在她屁股边上的半截椅子拍了一下,说:“姐夫,你过来,我有悄悄话对你说。” 我真得坐过去了,还没坐下,她又说,“姐姐,这个姐夫不老实,对我毛手毛脚的。” 我说我还没坐下呢。 她鼓着腮帮子说:“你心里已经想了。” 我被她激得满脸通红,她又拉着我坐下,嘴凑到我的耳朵上来说:“姐夫,我这是牺牲自己,帮你测试你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你看姐姐要吃醋了!” 我说你牺牲什么了。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色相啊!” 姐姐听到了,打在她的脑门上,骂她不要脸。 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望向我,那表情仿佛她姐骂的是我,与她无干。 当然不只打趣,也会说一些严肃的话题。 例如,又有一天,文慧的妈妈问我: “你带她见过你的父母没有?” 我笑着摇头。 文慧的妈妈说: “为什么不呢,你年纪不小了,她虽然还在读书,可是也已经二十岁了,即使不结婚,见见你父母总是好的,莫不是怕你父母嫌弃她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我忙说: “您绝对放心,我父母民主得很,绝不会有这样的势力眼光,况且他们也常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女孩,他们就喜欢。” 可是,大年三十那天,文慧和她的妈妈吵起来了,吵得很凶,文慧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妹妹说,姐夫,还想什么,你去追姐姐啊。 我看着她妈,她妈气得眼睛绿油油两颊红彤彤的,无暇理我,我又看向她爸,她爸冲我点头,我忙追了出去。 听得妹妹在背后埋怨:“真是个笨姐夫!” 文慧跑得很快,因为生气,不拖行李的左手一前一后大幅度地甩着,我一把上前拽住了,她还要往前走,被我拉得死死的。 她转过头来,眼眶已经红了,瞪着我说: “你干嘛?” 我说: “回家吧!” 她说: “好,去三亚,回我们的家!” 是的,她说,回我们的家。 第十六章 过年 我们飞回了三亚。 我说: “要不要同我父母一起过年,反正他们也早已经知道你的了。” 她想也没想,扑了过来,倒在我的怀里,她的脸是微红的,眼睛是清澈的,如水一般的温柔,她依偎着我,在我耳边吹气: “我们两个人过吧,谁也不见。” 她的声音如同久别的妻子见了丈夫一般温馨甜蜜,她身上的味道是沁人脾胃的,香,又是她独有的,具有文慧特色的香味。 我无法说不,在她面前似乎“不”这个字已经从我脑中摘除了。 这一天文慧系紫色攒花围裙子,亲自拈勺下厨,弄得菜锅里一会“吃吃吃”,一会“哐当哐当”地响,我听了,颇觉得有几分大厨的味道。 我蹲在一边帮着摘菜叶子,一会文慧说: “刘治,我围裙后面的带子松了,帮我系一下。” 我站起身来,手是湿乎乎的,就在自己身上揩了揩,从文慧身后伸手到她的腰前,拉到了围裙上的带子,头不留神地靠到了她的头发,只觉得鼻子里又是菜香味,又是发香味,两者都让人觉得心里发酥,索性身体也顺势靠到她的身上,趁她不注意,又在她头发上亲上一亲。 然后听得文慧说: “干嘛,系个带子你也要揩我的油。” 我听了,索性一把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文慧大喊: “我炒菜呢,”一边喊一边拿起炒勺佯装要反手敲我的脑袋,“快放手。” 我没有松手,在她耳边说: “文大小姐,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的正版男朋友。” 文慧“嗯”了一声。 我又说: “可到现在连正儿八经的嘴都没亲上一个。” 文慧听了,把炒勺往锅里一扔,转过身来,眼睛看住了我的眼睛,她说: “你要亲嘴是吧,来,让你亲个够。”说着她真嘟着嘴把往我脸上凑过来。 我看着一张红嘟嘟的嘴朝着我的眼睛飞过来,我从没有承受过如此大的架势,她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那眼睛里又闪闪发着光,我这时候心里倒发起毛来,刚才的勇气早已经不翼而飞,像泄了气的皮球,忙忙地松开了手,蹲下去接着摘我的菜叶子,文慧接着炒她的菜,我心里不甘心,有气只好朝着那菜叶子发,一会儿把那菜叶子摘得七零八落,一片一片地满盆满地飞,急得文慧大骂: “大少爷,您这哪是摘菜,这是小孩撕纸玩呢。” 说得我只好讪讪地离开了厨房。 文慧在里头忙前忙后,我索性翘起腿来看电视,台换了一个又一个,文慧每端一个菜出来就瞪我一眼,我装作看不见,腿翘得比头还要高。 文慧一手拍在我的腿上: “你这是要翘到天上去呢!” 我一边笑一边把腿缩回来。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菜总算做完了,都是湖南做法,秉承无辣不欢的基本原则,比如青辣椒炒肉,红辣椒炒鸡蛋,就连白菜汤里也飘着一层红的辣椒灰,还有一样菜,里面红的、绿的、蓝的,全是辣椒,大概是青辣椒炒红辣椒。 总之不是满汉全席,却也是红红火火的,我心里头说不尽的高兴。 这时候外头的鞭炮炸开了,噼噼啪啪作响,萦绕在耳朵里,眼睛便也仿佛看得见那被炸开而欢腾着的红的、黑的炮纸儿,还有那雀跃着老人、孩子、男人、女人的脸上因为欢笑而盛开的花朵儿;各式的花炮也跟着在绽放开来,远的、近的,高的、低的、时明时暗的五颜六色的光彩在夜色的苍穹下连绵起伏,真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把整个城市装饰得从未有过的光彩夺目。 这是个视觉和听觉并存的美丽的世界,就连风吹过来,送入鼻子里的火药炸完后的硫磺味,都带着欢畅的活跃因子。 然而外面的热闹的世界,也只不过点缀了屋里的惬意。 文慧端着红酒杯,她的白色的脸庞倒映在玻璃杯上,随着红酒荡漾着,如同初升的太阳倒映在海里,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温暖。 她说: “过年快乐,我敬你酒!” 我笑着说: “这次不准备以茶代酒啦!”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真记仇,好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我今天忙前忙后为刘大老板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也算是小女子我的赔罪啦。”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喝了一口酒。 我也跟着喝了一口,我说: “你做了一桌子菜,我也奉献了我最珍贵的红酒,我跟你说,这红酒可是从我爸的箱底下偷来的。” 她歪着头看着我: “我说,大老板,我村姑一个,不懂你们拿酒附庸风雅这一套,这酒值五万,我尝是这个味,它就只值五毛钱,我尝着还是这个味。” 我笑着说: “果然嘴还是这么刁钻,总之我要说的是,你的菜和我的酒抵平了,你有诚意赔罪,总还得加点诚意。” 她疑惑地看着我,她说: “你还要什么诚意?” 我又喝了一口酒,觉得不够,再喝一口,心理上有点酒劲了,我说: “那么,用古人常用的方法,以身相许吧。” 说完了,垂着头,用眼梢的余光扫她的脸,手心和额头挣得全是汗。 文慧显然是被错愕住了,她没有这样的防备,她紧绷着脸,不知道如何应答,。 那时候大家静默了,这种静默是热闹的戛然而止,如同外面的世界也安静下来,跟着我们一起静默。 那是漫长的三分钟,三分钟后,文慧说: “该你敬我酒了。” 我忙说: “是的,我差点忘了。” 我们继续喝酒,好像刚才我什么话也没说一样。 很快一瓶酒喝完了,文慧的脸红得像火,就好像那红酒全喝在了脸上,糊在了脸上。 她的眼睛有点游离,满脸带笑: “真开心,可是我喝多了,要去躺一会。” 她醉了,以至于她认错了房间,钻到了我房间,趴在了我的床上。 我还不算太醉,屋子里菜味、酒味混杂在一起,是一种奇怪的难闻的味道,我于是把窗子开了,让风透进来,风一吹,酒醒了一半,又见桌子上杯盘凌乱,于是就把桌子收拾了,累得满头是汗,那汗一出,把肚子里的酒也挥发了,全清醒了,于是我又去擦桌子,桌子擦完了,又去洗拖把拖地,地拖完了,又去关窗子,窗子关完了,觉得还有味道,又打开了,又去擦桌子,拖地。 这样一直忙,一刻也不得闲,一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了,那钟声如同突然敲在我的头上,我就急急地往房间里走,这时候文慧从屋里走出来,我便又站住了脚,怔怔地看着她,她一点一点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 “新年快乐!” 然后扑在我的怀里,身子开始微微地颤抖,跟着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第十七章 可怕的端倪 文慧在新年里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记得那一晚,我搂着她,她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嘤嘤啜泣,身体一直在颤动,过了一会,她又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泪花,笑着埋怨我说: “你的肩上全是骨头,咯得我整张脸都痛。” 弄得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又把脸埋到我另一个肩膀上,大概还是觉得咯得痛,没过一会又抬起头来,依旧埋怨我: “哼哼,叫你瘦得浑身上下只剩下骨头,现在弄得我我想哭一会借个肩膀都难。” 我哭笑不得,不过倒也替她想出了个主意,我说: “这样吧,我靠在沙发上,你把头放到我腿上,我腿上有肉。” 文慧似乎不是太乐意,但又苦于没有它法,勉强接受。 于是我坐在沙发上,文慧躺在沙发上,把头埋在我的腿上,隔了一会,并没有听到她哭泣声,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我: “哭意尽失。” 我苦笑道: “那还要怪我了。” “当然要怪你。” 我赔礼说: “要不你再把头埋上来,想想你的伤心事,说不定你哭泣的情感神经还能再次培养出来。” 她真得又把头埋上来,但仍旧不哭泣,过了一会,听她低低地说: “刘治,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还没有回答,她替我回答了,“因为我长得还算漂亮。” 我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摩挲,她的头发滑溜溜的、冰凉凉的,如同一道光滑的冰道,我的手指在这道冰道上轻轻地滑下去,一直滑到发梢,又提了回去,从头开始。 文慧又说: “万一我是个坏女孩怎么办?” 我依旧用手指在她头发上滑着,我说: “我一直也没敢觉得你是好女孩。” 她“豁”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住了我,半响,她说: “我们来接吻吧。” 我懵住了,看着她,没敢回答。 她说: “你吻我,你不是想吻我吗?” 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把耳朵竖起来,听她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清楚,可我仍旧没敢相信。 “.…..” 她凑过来,她的嘴堵在我的嘴上。 我的心像一个弹簧,被压到了极限,一动不动,当她的嘴离开我的嘴,弹簧“噌”地撑开了。 这过程大概有十秒钟,这十秒钟里我嘴上温热湿濡,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严重缺氧,大脑空白得像纸,毫无感觉可言,然而事后,每当我回忆起这十秒钟来,却总是浮想联翩,有千条万绪,千万种感觉。 我大口喘气,如果我有心脏病,只怕当场就归天了。 文慧见我这样子,乐得哈哈大笑,大骂我没出息。 然后她又躺回沙发,把头埋在我的腿上。 我们彼此不说话,我在想刚才的那个吻,文慧大概也有她自己的所想。 这样大概到了凌晨三四点,外面的鞭炮又高一声低一声地响起来了,我那时候突然想起来要问文慧: “你刚才为什么要哭,而且那么伤心。” 她没有回答我,然后我听得她鼻子里发出来的“咻咻”的呼吸声,大概已经睡着了。 于是我又换了个问题想,文慧为什么要在新年里哭泣呢? 我给自己作了很多回答,比如因为和她妈妈吵架了,又比如因为我刚才犯愚钝,怠慢她了,总之想了一大堆,最终也都被我自己推翻了,一直到我想到那个黑色的蝴蝶夹子,我的心不禁地一颤,我极力地找理由出来推翻它,最后我找出来推翻它的都被我推翻了。 不过我虽然知道和它有关,但还是不知道它的关联究竟在哪,于是我反而不可理喻地很庆幸,如同我不知道,它就是没有的。 但这是唯心的。 我终究还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知道了一些端倪。 一次是在一天晚上,大概是晚上两点了,我被手机短信铃吵醒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文慧发来的,她说: “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我的心一下子跳起来了,那是偌大的空前的一种喜出望外,仔细想想,这么久了,文慧从来不说她想我,甚至也极少主动给我发信息。 我连拿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但我接下来抖得更厉害了。 我只高兴了一秒钟,跳起来的心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沉重而疼痛,因为下面还有一行字: “一直爱着你的乌婆婆。” 大概类似于信梢的落款。 可是“乌婆婆”是什么鬼? 我从来不知道文慧还有个绰号叫“乌婆婆”。 我忙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只响了一声,趁她还没有接,急忙挂断了,那时候我能感到我手心里的挤满了汗,又淋淋漓漓地滑落到地面。 因为害怕! 过了一会儿,文慧的电话打过来了,我没有接,不敢接,响了两声,她也挂断了,我能感觉她挂得很急促,虽然我看不到,但我确实,确实知道。 我从床上撑起来,背靠着床头,歪着头,就好比被人重重地一击,整个身体被抽掉了重力。 等我稍微平息下来,我细细地想。 我知道文慧一定是发错了短信,只是不知道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相比不小心,我似乎更害怕她是故意的。 夜很静,死一般的静,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很乱的心跳声,像几个时钟交织在一起,各走各的时针,发出杂乱的滴滴哒哒的声音。 文慧是谁的乌婆婆呢? 我手摸着手机,我怕它再响,可是我又不敢关机,好在它没有响,在时间的煎熬中很平静地过了那漫长的一晚,第二天早上,我照旧给文慧发信息,我说: “早上好!” 她回了一个笑脸,很和谐很美好很灿烂的那种,顺带并提醒我该吃早饭了。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甚至怀疑我昨晚是不是做梦了,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梦,因为手机上的短信还在。 于是我把短信删掉了,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去见朋友,好像它真得是一场梦,梦醒了,无论高兴或者忧愁都可以烟消云散。 第十八章 离开 阴历的2月7日,是文慧的生日,21岁的生日。 我像往常一样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只不提她的生日,我装作忘了她的生日,因为我预谋了一个惊喜。 对我忘记她生日的事,文慧似乎并不生气,这多少让我有点怅然,我只好解释说,她是向来不拘这些小节的。 傍晚的时候,我飞到了上海,去了她的学校,到了她的宿舍楼下。 那时候还算是冬天的尾巴,冷风吹得楼下晾衣场铁丝上的几个空衣架子“匡郎郎”地晃个不停,似乎在为自己被遗弃的命运自鸣不平。 我去楼上找文慧,我一心想着文慧见了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惊喜的。 文慧的室友开了门,她的室友已经都熟悉我的面孔的,知道我找她,告诉我,她出去了,我见她们并没有叫我进屋的意思,只好自己说那我在楼下等她吧。 其他几个人倒也没说什么,中间有个小圆脸的女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 “你还别等了,回去吧,那么冷的天!” 她的脸有点阴郁,像外面的冷天。 我不解,再看其他几个人的眼神,也已经一齐变成了像她一样的,那眼神让我有几分不安。 当然我终究还是在楼下等她了,一直到晚上九点,天已经全黑了,楼上层层叠叠的宿舍的灯光络绎打开,灯光透下来,把我这里的一块黑夜染成了淡黄色。 文慧还没有回来,这其间有不少女生从我身边经过,一批批的,打量着我,那时候我左手里提一个法式蛋糕,右手抱一大束玫瑰,本来鲜红且艳丽的,到了晚上,染上了黑夜的颜色,失去了它应有的关泽。 我一心想着,等文慧回来了,我就点燃蛋糕上的21支蜡烛,燃成一颗心的样子,虽然是别人用透用俗的伎俩,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伎俩的浪漫颠扑不破,是屡试不爽的。 我对文慧说:“这燃着的心就代表我的心,一生只为点亮你。” 文慧一定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我怀里来。 更何况就算此招不行,我还有第一招,我的口袋里还有一颗钻戒,灼灼绽放着它的光芒。 不过摸着这颗钻戒,我就会想到,我不过是一个只有一身铜臭味的商人,所以我心底里宁可文慧喜欢前者。 我继续等着文慧。 九点半了,风越来越大,又吹来了几滴雨点儿,打在脸上,冰凉的,一直透到心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文慧依旧没有回来,那个小圆脸的女生的从楼梯口里拐出来,见我还身子一抖一抖地站着,,走过来,一脸疑惑与同情: “怎么没给她打个电话,只怕是不回来了呢?” 我笑着说: “没关系的,没准备给她电话,因为要给她惊喜。” 她摇了摇头,走开了,一会儿又捧了两桶泡面回来,见了我,依旧摇了摇头,走到楼梯口去了,刚要进楼,又折了回来,走到我面前,蹙着眉毛,高挑着嘴说: “听说你是有钱人,你是包养文慧还是爱她呢?” 我被她冷不丁的一问,弄得哭笑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大概也没准备得到我的回答,没等我说话,捧着泡面上楼去了。 我当然是爱她的! 我分明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刚才这女生说呀,我刚才为什么没说,难道就因为我有钱,不,绝不是的,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说不出口?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时候,我看到文慧回来了,我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叫了声“文慧”。 文慧本来垂着头,冷不丁听到我的喊声,抬起头来,在远处见了我,立住了脚,立在黯淡的橙色的光下,那时候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然而我却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因为她眼前的黑影在颤栗,虽然人的身体颤栗也可以因为感动或者喜悦,但我心里的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文慧的颤栗不是因为这些,以至于我本来想飞奔过去迎接她却没能抬动腿。 过了一会,她走到我的身边,脸蛋红扑扑的,她眼睛里的惶惑折射到我的眼睛里,我已经分明的不安了。 我说: “你喝酒了!” 她说: “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看到了她头上的乌黑的蝴蝶夹子,这个夹子和我们当年在集市上见到的一模一样,我痴痴地看着它,它确实比我裤兜里的钻戒要好看得多。 文慧也注意到我看到了她头上的夹子,伸手去摸她,大概想摘下来,但没有摘,手又放了下来。 我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说: “你戴这个夹子果真好看。” 她垂着头说: “谢谢!” 我说: “不客气,生日快乐,我给你准备了蛋糕,” 她看着我,目不转睛的,她的眼睛已经潮湿了。 我又说: “只是,你还吃得下吗?” 她转过头去,背着我揩了揩眼睛,又转回来洋装笑着说: “还吃得下!” 我于是把蛋糕拿出来,开始插蜡烛,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已经训练好了,可以迅速插出一个心形来,然而这时候,那手不停地发抖,插了半天,没有插出心形来,倒插得像个葫芦形状,我要拔了重插,文慧说: “不用啦,我知道你要插个心的形状给我!” 于是又开始点蜡烛,结果风太大,点亮了一支,再点另一支,前面一支已经灭了,到后来,连火柴也索性不着了,只有我的手还在不停颤抖着地划拉。 这时候文慧握住了我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我说: “别点了,回去吧!” “回去吧!”我终于忍不住冷笑道,“我飞了几千里,又在这冷冽的寒风里等了几个小时,只为了能与你一起吃上一块生日蛋糕,现在生日蜡烛还没点燃,你就要赶我回去了,文慧啊文慧,既然有人能送你如此漂亮的蝴蝶夹子,我这破铜烂铁又有何用” 我一边说着,一边愤愤地从裤兜里掏出钻戒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哐当”地一声响,钻戒那耀眼的光芒的在地上骨碌碌地一闪,下一秒便串进了远方的黑夜里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文慧面前发火,她本来的红脸蛋瞬间变白了,眼角的泪也流下来了,顺着两颊涔涔地往地上掉,在她两颊上滑出了两条河流一般的泪痕,她今天抹粉了。 我心软了,抖着身子说: “别哭了,你看把妆哭花了,况且,该哭的人是我吧!” 我伸手去刮她的鼻子,轻轻地滑溜溜地刮下来,她不哭了,笑了,她的眼睛里燃起小孩一般的天真和骄傲来,红的,像一团火。 她说: “讨厌,好,我不哭了,你也不许哭!” 我说: “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真地就走了,走到门口,她还蹲在那里,见我回过头来,笑着朝我挥手,那样子有点像电影里的情人送她的男人离开,只是普通的离开,甜蜜的离开。 我又走了回去,张开手说: “抱一抱!” 她站起身来,朝我张开的手倒过来,整个身子倒过来。 我离开了,没有回头,脸上没有眼泪,大概全流在了心里。 第十九章 思想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酒是个好东西,能麻醉你的百转愁肠,但喝酒的人怕醒,怕回忆起醉酒时做的荒唐事,同样更怕回忆不起醉酒时做的荒唐事(比如只记得零落的一些片段。) 我连过了三天烂醉如泥的生活,精神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升华,只是那是以残害身体为代价的,到第四天的时候,身体突然闹革命,全身器官一起罢工,于是昏昏沉沉地被人送进了医院。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白大褂 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苍白的,无力的。 各方小鬼咿咿呀呀地在我耳边叫着,闹着,唱着,又在我眼前飘然着,慢慢地往上升,我软着身子,眼睛直瞪着,空洞洞的,无力地躺着,由着他们闹,并不去挥散他们。 有人到我身边来,又从我身边离开,又有人来了,又走了。 人大概皆是如此的,分分合合,早该习惯了的。 我也不知道是梦是醒,似乎,也并不重要。 只有一天晚上,半夜了,是个很死寂静的夜里,似乎有人隔着床单伏在我的腿上,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我那时候意识突然清醒了,想着,那大概是文慧,想撑起身子来,但终究没能爬起来,她哭了一会,又走了。 我以为我不能醒过来了,但终究还是醒了,已经是七天后。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应该也不过是一场梦,大梦里的一场小梦。 我母亲给我下的一个死命令,必须和文慧断了一切关系,就连我给文慧妈妈拿钱治病的事,她老人家也知道了,她说: “以前的钱也不希冀那穷人家去还了,但以后绝不可以再给他们寄半分钱。” 我看着母亲,我母亲是个爱漂亮也漂亮的人,五十多岁的人,坚持每天做半小时面膜,脸上也涂浓厚的粉,她依旧有白皙的皮肤,生动的轮廓,可是此刻,我看到了她粉底下面的一丝一丝的皱纹,从额头一直垂到鬓角。 那是岁月刻上去的,如同树的年轮,任凭你如何遮掩,它终究要存在。 这代表,她老了,不可抗拒地老了。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时间带来的衰老。 那一刻,我突然哭了,伏在她的怀里,像八岁的小孩,嚎啕地放肆地哭着,她也轻拍我的肩膀,如同许多年前她轻拍她怀里的婴儿。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QQ号。 我在三亚,文慧在上海,两个世界。 失去了交织的两个世界。 这一天我去公司,这个我是挂名老板的公司,我已经呆习惯了的,这一天却觉得很陌生,不,与其说陌生,不如说新鲜,房子是新鲜的,电脑是新鲜的,员工是新鲜的。 我才发现,我这员工里有一个小女孩,这是个顶漂亮的女孩,整张脸和身材都是柔软的细线条,皮肤是白的,眼睛是大的。 我走过她的身边,她看着我,她喜欢用她的大眼睛瞪着我看,她看我的时候,脸上没有半丝的表情,以至于我曾经怀疑她的没有表情代表她对我的憎恶,然而我这一天突然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轻柔的,细腻的,如同春天里飘摆的杨柳丝儿。 我于是又走了回来,我说: “谢倩倩?” 她有点惊讶,旋儿点头,笑开来,在脸上凝出一个酒窝,她笑起来更加漂亮。 谢倩倩喜欢漂亮的衣服,我于是给她买各式的衣服,她穿上去,如同一个衣架子,一个漂亮的衣架子,只可惜总会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思考了很久,大概是衣架子是死的,不会思考。 不过有时候,可能漂亮就足够了,比如在饭局上,谢倩倩坐在我的边上,所有羡慕的眼光就会投过来,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很骄傲。 又比如,我妈妈就很喜欢漂亮的没有思想的东西,她说: “女孩子就不该有太多心眼。” 我笑着说: “那样就不会惦记您和爸那点家产了。” 我妈听了洋装要打我: “你爸白手起家,到今天不容易,他的家产一定要跟着姓刘。” 我说: “妈,您可真是一个一辈子只为自己男人着想的好女人,可您什么时候也为自己想过。” 我妈要打我,她并不会好好想我的问题。 又比如,谢倩倩会准时到达约会地点,我说五点十分,她绝不会挨到五点十一分,只有一次,她原本算好时间的,不料她坐的公交车堵车了,堵得太厉害。 她打电话来,说她不能在约定时间来了。 我说没关系。 结果她急的在公交车直跺脚,边跺脚边哭了起来,弄得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一迭连声地劝她别着急,结果越劝她越哭得凶起来。 她迟了半小时,她见了我,脸上的表情像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行,弄得我反而安慰她半小时。 再比如,吃东西,我说吃湘菜,她一定同意,吃西餐,她也一定赞成,买东西,买贵的,她说行,买便宜的,她也没意见(当然,买衣服除外)。 什么都行! 如同我的附属品一样,我的思想就是她的思想。 所以我不用考虑任何东西。 不过有一次,我喝多了,还不算太多,只有点朦朦胧胧的,她送我到楼下,我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在我的思想里,她应该立即下车,然后自己打个车回去。 不过她居然没有,她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她看着我,并不下车。 我以为她没有听清我的话,于是又说了一遍。 结果她还是没有动,依旧看着我,面无表情的。 我惊疑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 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她说: “刘治,你爱我吗?” 我不提防她会这么突然问我。 我犹豫了半响,嘴张开一半,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脑前的汗淋淋漓漓地掉下来。 她开了车门,抬腿走下去。 那一刻,我觉得她是有思想的。 只是第二天早上她又来找我,在楼下,提着她买好的早点,踮着脚往楼上我的房间位置张望,那时候,她又恢复了她没有思想的样子。 然而,从那以后,她的没有思想不再让我觉得心安理得,不再觉得自然,,甚至有点战战栗栗的。 我终于忍不住,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哭,掩面哭,整个身体颤抖得厉害。 她并没有拒绝,并没有吵闹,只是哭,没有思想地呜呜地哭,像有人在吹螺号。 那以后,我离开了公司。 第二十章 感情防线 那是个下雨的晚上,夜色里的雨点像一颗颗的黑豆,斜斜地打在窗子上,碎了,水迹一点一点地地淌下去,在窗子上留下一条弯曲的水痕,如同小孩子在本子上的涂画,旧痕还没有落成,新的雨点已经打下来,新痕划下来,便将旧痕掩埋了。 我正在屋里看得呆呆出神,那窗子下的世界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批着头发,一只手遮在额上用来挡雨,一只手拉着箱子,急匆匆正在昏黄的灯光里跑过来。 我忙推开窗,那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跑进楼道里了。 我的心一惊,扑扑通通地跳起来,电梯门开了,仿佛听到电梯上来的声音,“轰轰轰”,人走出来,“塔塔塔”,正朝我的房子走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叮咚”,门铃响了。 确实是我的门铃响了,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敢相信,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凝神看着那门,听着那门。 “叮咚”,它又响了。 我跑过去,拉开了门。 “雨下得好大,”她一边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全身都湿透了。” “你没打个车吗?” “打了,到小区门口,跑进来的,”她已经进了洗漱间,拿起毛巾擦她的头发,“就那么一小段距离,还是淋成了落汤鸡。”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有千万种情绪一起涌上心里,泪花在眼睛里打起转来。 我轻轻地叫了声,“文慧。” 文慧没有听到,她擦完了头发,向她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 “我进去换个衣服,”她已经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笑着说,“给我煮碗泡面,我还没吃晚饭。” 我又“哦”了一声,向厨房走去,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文慧已经关上了房门。 分明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也没有联系,文慧的样子,倒像是昨天刚见来着。 我在厨房里开了火,把锅放上灶台,正煮着水,文慧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穿了一身宽松的紫色条纹的睡衣,在厨房门口探着头,我转过头,她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到客厅里去等你。” 我还没回答,她已经跑开了。 水煮沸了,刚要往里下面,突然觉得有人从身后兜住了我的腰,她的身子是温暖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是文慧第一次主动抱我。 我说: “怎么了?” 她说: “不要说话。” 她又将头贴在我的背上,用力地贴上来,可能觉得贴得还是不够紧,又换了个姿势,接连换了几个姿势,突然不动了,跟着身子一颤一颤地跳动,我背上很快被她的泪水弄湿了一大块。 我说: “他欺负你了?” 她哭得愈发嘹亮了,一边哭一边喊: “他骗我,他骗我,他还有别的女孩子。” 我轻轻地用力地掰开她抱着我的手,转过头来,她的眼圈已经全红了,我说: “你先去客厅,我把面煮好。” 她说: “我看着你煮。” 我坚持让她去客厅,她不高兴地离开了。 我一边煮着面,一边心一牵一牵地痛着,我很久没这么痛过了,然而这种痛又似乎很熟悉,像许久没有温习的功课一样,现在拿出来,轻而易举地便记起来了。 能让文慧哭成这样,我是多么羡慕这个男孩啊。 文慧正斜躺在沙发上,一直脚放在地上,另一直趿着绣花棉拖鞋,放在玻璃茶几上一摇一晃的,见我端出面来,坐直了身子。 我把面放到她身前,她拿起筷子,嘘溜溜吃了一口,赞道: “好吃!” 可是她又把筷子放下了,我笑道: “又说假话,好吃只吃一口。” 她溜了我一眼,说: “你坐过来。” 我坐到她身边,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放到我嘴边说: “你吃!” 说着面已经放到我嘴里了,我哎唷一声叫。 那面还是烫的! 她乐得哈哈大笑。 我急道: “分明是烫到了,还装着不说,又来害我!” 她啐道: “谁叫我吃的时候,你不提醒我!” 我说: “哟,还要怪我了,自己也不试试冷热,直接就往嘴里送!” 她顿了一顿,垂着眼道: “我忘了!” 她的脸色暗沉沉的。 我说: “会不会是你错怪了他呢?” 她看着我,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她的亮晶晶的眼睛里发着亮晶晶的光芒,她摇头,她说: “不会的,我亲眼看到的。” 我又说: “男人总会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这时候再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发出不解的光来。 我索性接着说: “你既然心里只装得下他,又何苦为难自己来找我,你明明知道你不可能爱我的。” 她依旧不说话,过了一会,站起身来,回到了她的屋里,换了身外套出来,到了她的行李箱边上,慢慢地拖起她的行李箱,又慢慢地往外面走,到了门口,她回过头来,朝我望了一眼,她那时候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希冀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你拉不住的。 她“蹦”地关上了门,震得我心里直痛。 于是,我又听得那电梯“轰轰轰”地下去了,到了最底层,电梯的门开了。 我迅速地跑到窗子前面,打开窗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会跑出来的地方。 然而,她没有跑出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她依旧没有跑出来。 我想到了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拉开门。 她蹲在门边的角落,头埋在膝盖上,头发散乱宽松地堆在肩上。 她见我开门,抬起头来,一张无辜的可怜的脸上,眼睛已经肿大了一倍。 如果用食物链来形容我们的感情,文慧是我的上级,她吃我,然而她依旧有她的上级,她也被别人吃,她也可怜,也无辜。 如果说人的心里真得可以筑起一道感情防线,我自以为用两个月时间成功地筑起了一道,并夜郎自大地认为是一道无坚不摧的,不料结果是,文慧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轻而易举地就让她彻底崩塌了。 我宁愿再次被她吃,这就是命! 我拉起文慧,用力地抱在怀里,任由她的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 第二十一章 美丽的日子 文慧住了下来。 我是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的,好比上辈子走散了两个人,这辈子在人山人海里邂逅了,总会有几分熟悉亲切的感觉,待在一起绝不至于漠然。 文慧赞同情人是上辈子走散的两个人,但不赞同两个人碰上了,就一定会有感觉,她说: “离得久了,感觉不是一触即发的,好比失忆的人,需要多带他去旧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把感觉慢慢找回来。” 我说:“那我们多出去走走,兴许哪些地方是我们上辈子一起呆过的,能让你在失忆里醒过来。” 文慧说:“行,不用走远了,就去附近走走吧。” 过亚龙湾热带森林的索桥时,文慧的身子随着桥身和太阳的光一起摇晃,到了桥的那头,挣得满头大汗,我递纸给她擦汗,她一边接过去一边喘气说: “累得满头大汗,还要收20块钱一张的费用!” 我笑说: “那谁叫《非诚勿扰2》里葛大爷从这里走过呢。” 文慧不平地说: “我还走过呢,怎么就不值钱,哼哼,人比人,比死人。” 我说: “谁说你走过不值钱,你从这里走过后,对我来说,从此……” “从此值多少钱?”文慧凑过身来,笑着看我。 “至少翻一番的价,40。” “哈,我在你心里,也就值40块钱。” “你是无价的。”我认真地说。 文慧听了,有几分得意,抿嘴笑着: “油嘴滑舌,你以为我会信你。” 文慧在捡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天蓝得像个大相框,把海和云给框了进去,亚龙湾的山是顶绿的,郁郁葱葱,山下的海风吹上来,吹得满山树叶子索索索地响。 我在文慧坐的地方边上选了快石头一起坐下。 文慧说: “我不回去了。” 我说: “好!” 文慧歪着脑袋看着我,乌浓的眼睛里发着光: “我的意思是,我不回去上大学了,我要彻底离开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说: “好!” 她又说: “反正你养着我!” 我说: “求之不得!” 她把脸凑过来,差点贴在我的脸上,她轻声地讲话: “那刘老板给我开多少钱一个月!” 她讲话时热气全吹在我脸上,痒痒的,我端正了身子,双手搭在她的两肩说: “文慧同志,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我是养你,不是包养你!” 她啐了我一口道: “有什么区别,都是我好吃懒做寄生在你身上活着。” 我说: “区别大着呢,养你,我要的是你的思想,你的心,包养你,要的是你的身体。” 文慧哈哈笑起来: “哼,看这样子,刘大老板颇有这两方面的经验。” 我紧涨着脸说: “没有的事,” 文慧笑道: “那从今天开始,你有了。” 我说: “那文大小姐,何时真正把心给我呢。” 她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把心给我。” 我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有人在半夜在房里哭鼻子,当然也不是为我。” 她蹙着眉毛说: “你偷听我。” 我说: “我还用得着偷听,你哭得跟杀猪似的,我不以为是地震就不错了。” 她喃喃地说: “原来我睡着了也不消停!” 她不说话了,脸暗沉下来,眼睛望向远方,睫毛一闪一闪地跳着。 我心怕她会突然哭起来,后悔刚才图的一时嘴快,把她本来认为的秘密不小心抖了出来,想说几句话弥补,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两个人便都静默着。 她说: “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靠爱情吗,世界上那么多因为结婚而结婚的人,一辈子不也活下来了吗?” 我想了想,笑着说: “这些我不懂,不过我知道,我现在比你幸福。” 她疑惑道: “为什么?” 我说: “因为我现在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而你没有。” 她恨了一声道: “那么我是伟大的,我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你。” 我说: “是是是,你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命。” 她站起身来,开始往山里的路走,我跟上去,她又回过头来,正色道: “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爱上你的,你给我时间。” 我说: “好,一年够吗,一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一百年总够了。” 她摇头道: “不用,一个月,一个月我就爱上你了。” 她的表情是严肃的,绝没有开玩笑的情分。 我们去南山拜观音,文慧手里持香,一脸地虔诚,嘴里念叨有词,我忍不住笑道: “你这封建迷信思想浓厚,到底嘴里叨咕什么?” 她不回答我,大概等她拜完了,站起身来,用手拍我的身子: “拜菩萨的时候不要乱说话,不然菩萨要怪罪的。” 她的表情绝对是认真的,我向她赔罪,她说: “你不要向我赔罪,要向菩萨赔罪。” 我朝着观音像作揖,她说要拜下去,我听她的,拜了三拜,她总算满意地露出笑容,我问她: “那你能告诉我刚才你嘴里祈祷什么了不。” 她呸道: “真是小孩子,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我哭笑不得: “你居然信这些,说明你才是小孩子。” 去五指山冲浪的时候,文慧不小心把手里的桨弄掉了,冲下急流,进了一个碧绿的深水潭,文慧说: “你游进去取回来吧。” 我只好穿着衣服游过去,取回了桨,放到气垫船上,文慧笑着说: “你在水里游的样子真难看。” 我气愤愤道: “我被你害得浑身湿透了,你不关心我的身体,还对我游泳的样子品头论足,真是没良心。” 文慧半红了脸,嘴里依旧咕哝: “难看还不让人说。” 我说: “你倒是漂亮,你怎么不跳下去。” 她把眉毛一凝,真得咕咚一声跳了下去。 我一着慌,忙也跟着跳下去。 两个人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结果脚一着地,才知道那水深不过到腰深,惹得路过的船只笑个不住。 我扶着文慧往岸边一步一步走,文慧气愤愤地说: “你不是要我跳吗,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又干嘛假惺惺地下来救我!” 我只好认错不迭,又笑着说: “即使我对你不好,你也用不着寻死觅活吧。” 到了岸边,文慧才坐下来,指着水里叫道: “船,船……刘治,你快去追。”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们的气垫船正顺着水流往下飘,眼见要进入一道急流区域了。 我说: “来不及了,追也没有用。” 文慧蹙眉道: “那怎么办,”又往身后看去,后面是山,她笑起来说,“我们从山里跑出去,那样就不用赔他们的船了。” 我说: “我们不从山里跑,也不用赔他们的船,船到了终点,他们自己会捞起来,丢不了。” 文慧听了,撅起嘴巴来: “那我就要从山里跑,”说着站起身就往山里走,“你最好别跟来。” 我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 冰冷的铁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你觉得欢畅的时候,它就跑得像脱缰的野马,你觉得苦恼,它又蠕动得像爬虫——而事实,它在时钟有条不紊的摆动下一秒一秒地前进。 文慧说的一个月过得没剩几天了。 这些日子里,她除了睡觉,每天和我黏在一起,最多的时间用来笑,莞尔微笑,捧腹大笑,还有又哭又笑。 我能强烈地感觉到,我们的感情在笑声里一天天加深了,然而这感情不是爱情。 早上的时候,天才透出青白的一点光,从我床边的四格窗里投进来,我房间里的被子、书柜以及其他小物件便从黑夜里苏醒过来,有了白天的影子。 我听得有细微的脚步声,于是睁开眼来,目光从半掩着的门的缝隙里投出去。 文慧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宽松的栗色条纹的棉睡衣,头发散乱着,趿拉着拖鞋,从我的房门口经过,大概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又走了回来,到了我的房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闭上眼睛,假装依旧没有醒的样子,又不心甘,用眼梢的半点余光扫着文慧,心里扑扑通通地乱跳。 文慧推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我的床边,把鞋子往地上一挣,甩脱到了地板上,接着居然爬上床来,又拉开被子,自己钻了进来,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她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早预谋好了的,我完全没有思想防备,她冷不丁地钻进我的被子,又冷不丁伸手在被窝里抱住了我,弄得我脑子一片茫然无措,心里却有如有只皮球乱撞,好像我又做了贼,又好像是我突然爬上了文慧的床,心虚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文慧抱着我,她的脸就挨在我的脸旁,我的脸上全是她口里吹过来的气,热的,香的,这是文慧的气息,一股暖流从我心底里瞬间热上来。 接下来就更加让我害怕了。 文慧突然爬上我的身体,她把整个身体伏在我的身体上,紧紧地贴住了我,她可能嫌她贴得还不够,更加用力地贴,如同一条蔓藤,用力地缠住了它身边的树,一点一点蔓延着爬上顶端。 我能听见文慧的心跳,也看得见。 文慧能听见我的心跳,也同样看得见。 她已经在吻我的脸,吻到我的嘴唇,又探索着把她的舌头伸进了我的嘴,如同一条游蛇进了洞。 我浑身的血液随着那条游蛇在我嘴里的探索,一点一点地沸腾开来,最后大概到了沸点,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翻过身来,将文慧压在身下。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停下来了。 她脸上的眼泪弄湿了她的整张脸,也彻底冷却了我的身体,我的心,以及周围的一切。 她依旧抱着我,把头抬起来,试图再次吻我,我伸出一只手,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她依旧试图把头抬起来,我依旧按了下去,到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也不知道哪里借来的勇气,大声的吼道: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是的,我是吼着的。 因为我觉得爱不是靠欺骗(尤其是欺骗自己)可以勉强来的,她可以骗我,不能骗自己,她骗自己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一边吼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又觉得坐在床上不是个滋味,于是又赤着脚下了床,背靠着床沿,屈膝坐着,两眼无光空洞洞地坐着。 她被我吓怔住了,半张着嘴,放大着瞳孔,眼睛朝上,整个眼睛里都是雪白的天花板。 房间里很静,净得我能听到文慧的心跳声,但是看不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扶着床沿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文慧用被子把整个身体盖住了,被子透出蜷曲的人的形状,我想她大约在哭泣,因为被子在抖动。 我想上去安慰她,可是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那天我真得生气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朝床上看了一眼,文慧依旧蒙着被子,那被子依旧有点抖。 我去海边走了一上午,烈日晒得我的整张脸以及胳膊和腿上裸露的任何一寸皮肤发红发烫,如同即将要上桌的螃蟹,我于是想脱了衣服下去海里凉快一下,然而没有带泳衣,那个时候沙滩上人已经不少,虽然有几个外国的老妇女脱得一丝不挂地坐在藤长椅上晒太阳,然而即使有她们做示范,我还是没有勇气脱光了往海里奔跑。 这几个老妇女在人前脱光了,他们会理解为我们不懂她们前卫的思想,如果我脱光了,那一定会被鉴定为疯子或者傻子。 如果真要做疯子或者傻子,如果是为了文慧,我想我愿意的。 我拼命地往家里跑,到了楼上,我突然强烈地不安起来,不安加害怕。 戳了半天的电梯按钮,那电梯如何和我赌气,死活不愿意下来。 那时候我的不安莫名其妙地加重了,我拐到楼梯口,用力往上跑,一口气跑到了第十层,到了我房子的前头,顾不得气喘吁吁,伸手去按门铃,按了两次,没有人开。 我预感到我预感的事情可能真得发生了。 于是伸手去捶门,一边捶一边把耳朵凑到门上,希冀能听到里边脚步或者书本什么掉到地上的声音。 然而里面很静,我甚至听到了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的声音。 我用颤抖着的手,伸到门框上摸索,我祈祷着,祈祷着,然而我不管我多么希望那上面是空的,多么希望我的手放下来,只有一指头的蒙尘。 可是,我还是摸到了,那冰凉的铁,它是那样的冰凉,如同极寒里的冰串,手指触上去,整个身体整个心也跟着变成了冰。 文慧把钥匙放在门框上,我瑟瑟缩缩地打开房门,屋子里的一切摆设还如我早上走的时候一般模样,那茶几上翻到一半的书本、墙上贴着的黄色便签上写着的“周六看一场电影”以及我走时踢在地板上的一前一后的两只拖鞋都在那里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地变化。 我走进房间,床上的被子依旧蜷成一团,就好像那下面依旧还有文慧蜷曲着身体,还在那里发着抖。 只是,它真得不抖了,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了生命。 第二十三章 文慧的信 我如同得了软体病一般,瘫坐在地上,两眼无光,只有心是活的,因为痛。 房间的空气里还充斥着文慧的气息,文慧的声音,文慧的样貌,这一切都被凝固在空气里,我每吸一口气,通通进了五脏六腑。 一个月,我和文慧朝夕相处,这房间里留下太多回忆,清晰的,甜蜜的,也是再也回不来的。 到后来我并不觉得很痛了,大概痛得麻木了,已经忘却了痛的滋味,只是觉得很累,我趴到床上,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地醒过来了,突然听得房间门那边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一惊,“豁”地站起身来,趿拉着鞋子往卧室门口走,刚到门口,只见文慧拖着箱子进来了。 我又惊又喜,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像一个小孩,哭声越来越嘹亮,在整个屋里响彻。 文慧伸出两只手摸到我的脸上,深情地看着我,像安抚小孩一样笑着说: “别哭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再也不走啦!” 我依旧忍不住哭着,用力地搂着她,文慧说: “你的手勒疼我拉,你先放开我,我不走!” 我不说话,也不放开她,大概真得把她勒疼了,她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用愤怒地眼光看着我。 我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只好顺着她的挣扎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文慧从我的怀里挣脱开来,托起箱子又要走,我忙伸手去拉她,不料刚一碰到她的箱子,她又转过头来,她看着我,她的眼神有点近乎恶狠狠的,这使我害怕,使我不知所措。 我只好由着她走。 她出了门,我朝她喊: “我爱你!” 可奇怪的是,我只有张开的嘴,声音却并没有从喉咙里发出来,我又喊了两声,依旧如此,我正大惑不解,突然听得头顶上“轰”地一声巨响。 我从梦里惊醒过来,原来刚才打了一声雷,外面又要下雨了。 我站起身来,走到客厅里,外面果然阴天了,我想着该把窗户关了,到了窗户前,发现那窗户本来也没有开,于是又把它打开来了。 因为我想起文慧常常在她的房里朝外面喊: “刘治,你去把窗户打开,不要天天闷着,要让新鲜空气吹进来,才会有新的思想。” 现在那声音依旧从她的房里喊出来。 我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的被子没有叠,空调还开着,那被子上还散落着几根乌黑的长发,我才突然想起来,我一直想对文慧说: “文慧,你的头发什么时候长长了。” 可是,我一直想着,可是居然一直忘了说,大概是未老先衰的表现,我摇了摇头,摸摸脑袋,对自己说: “这次记住了,下次可别再忘了。” 我自己听了自己的话,又不自觉回了声“好”,禁不住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只笑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被凝固在了脸上,惨白白的。 床边的书桌上放了一本书,我拿起来,还没有看,从那底下突然飘下一张纸来,飘到地上,我的心一颤,伏下身子捡了起来。 是文慧留给我的。 “刘治: 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回去了。 你是个好人。” 我看到“你是个好人”几个字,鼻子里禁不住“哼哼”两声,心里嘲讽道: “这句被女孩子用来拒绝男孩子的早已经用俗透了的话,你还用,代表你不过也是个俗人。”我笑着,为突然找到了贬低文慧的理由而笑着,我接着看那纸条。 “你对我那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也很想爱你,真得很想,可是我连你都骗不了,又如何骗得了自己。 我不爱你,因为我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你一直不问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虽然现在说他,对你我可能没有意义,但你有权知道的。 我爱他,我同样恨他,他是个坏的男孩。 初三的那一年,我在放学的路上走着,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经过,开过去了,又折回来,停在我的身边,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社会不良青年从车上跳下来,硬生生将我拉上车。 开往前开,我一边挣扎着要下车,一边心里面莫名地又希望车子不要停下来。 后来他便常常来找我,我每次都躲着他,每次又心怕他找不到我,我明知道他很坏,打架、斗殴、抽烟喝酒,那时候我很我自己不争气,为什么会想着要见这样的一个人,我还不知道有些事其实自己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高中的时候,他把别人打残了,在看守所呆了两年,他在看守所的两年,给我写过几封信,要我等着他,我没有回信。 他出来那年,正好我考上了大学,远离了家乡,过上了我以为的新的生活。 不料他出来后,去我的学校找我,我不见他,他就一直在学校门口蹲着,我没有办法,才答应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在河边走了一段,我的话说得很决绝,分别的时候他说送我一个发夹作为纪念,我说不要,他硬塞到我怀里,我一把将它丢到了河里,可是我是自欺欺人的,他人走后,我又赤了脚,到了河里,将它摸了出来。” 我看到这里,心里忍不住一痛,知道她说的发夹就是那乌黑的蝴蝶夹,我又接着往下看。 “从那以后,我们两年没有见面,我听说他去了外地,阴差阳错地居然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了,这本来也与我无关的,偏偏这个时候,我妈妈病了,急需要钱。 于是,我想到了他,我给他打了电话。 他自然愿意帮我,不料我妈妈死活不同意,说如果花他的钱,她宁可立刻服药自杀。 那个时候,我想到你,刘治,是我把你害了,我为了救妈妈的命,自私地把你拉进来了。 我初衷却还是乐观的,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会不幸福的。 我愿意努力去爱你,可我没有想到,我自从给他打了电话,他又开始来找我。 我恨我自己真是没用,我又爱上了他,或者说,我本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他。 在感情上,我是个可耻的人,我一边试图努力去爱你,一边又无法控制地思念着他。 我生日的那天,他来找我了,我和他一起进了晚餐,喝了红酒,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傻傻地在楼上等着我,那一刻,我很想哭,抱着你哭,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不配。 你走了,我放声大哭,我恨我自己,很我的无耻。 更加无耻的是,他对我说,他早已经不是当年不懂事的小混混,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相信了他,和他好上了。 直到一个月前,我在他的车里发现了别的女人的东西,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你,我疯了一般地坐飞机到三亚,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爱上你。 这一个月,我粘着你,缠着你,想法设法让自己爱上你,可是我不得不向你坦白,这一个月里,他也不停给我发信息说要挽回我,虽然我都狠下心没有回,然而过了白天,和你分别后的每个夜晚,我很痛苦,他的影子如同一个恶魔,啃噬着我的心,我的梦,让我不断地哭泣。 一个月过去了,我心里想,我应该一点点爱上你了,昨天晚上,他又给我发信息,我依旧没有回,他打电话来,我不接,他不停地打,我也没有接,后来他又发信息,他说,我再不回他的信息,他就要割腕自杀。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我依旧没有回他,索性关了机。 然而关机后,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明知道他是骗我的,可是心里又不自觉地为他担心,我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眼泪簌簌地流。 到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依旧没有爱上你,我依旧心里藏着他,我想,我没有爱上你的本事。 然而我真得心里不甘,我不想自己这么努力,依旧被他一句骗人的话打败,不想本该和你一起的幸福这样流走,所以早上我去找你,才发生了荒唐的事情。 刘治,我走了,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谢谢你这么爱我,可是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坏女孩将自己囚禁在思想的牢笼里是最愚笨的人才会做的事,你不笨,你只是梦魇了,现在该醒了,应该站起来勇敢而乐观地面对这个世界。 没有我,太阳依旧升起,你的天空将会更蓝,云将会更白。” 信到这离就结束了,落款是“不值得你爱的文慧。” 白纸从我的手上飘到地上,有几滴眼泪也跟着掉下去,水晕扩散开来,弄湿了整张纸。 我打电话给文慧,早已经关机了,我思考了很久,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文慧: 你不爱我,不是你的错,怪我没有早早地去认识你,才让别人了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依旧是爱你的。 我等着你,等你有一天累了,倦了,想要一个家,不论你那时候变成什么样子,我依旧无条件地爱你,无条件地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落款是“爱你的刘治。” 然而她没有回我的信息,她的手机也再没开过机。 第二十四章 回到两年后 文慧离开后的一个礼拜,我曾去她的学校,才知道,她已经办了休学一年的手续,然后我又去了一趟她家,她也没有回家,她爸妈也并不知道她办休学手续的事,反而问我怎么一个人回来,我只能编谎说我在附近出差,所以顺便来她家里看看。 我又找了很多地方,基本上把我和文慧一起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然而都没有她的踪影。 文慧就这样突然凭空消失了。 最后我放弃了寻找文慧,回到三亚,托人进了一家国企工作,朝九晚五的,偶尔也加加班,以前的员工偶尔在街上见到我,依旧叫我老板,又问我为什么不当老板,反而做起别人的员工来。 我说,老板不好当啊。 他问为什么。 我说,老板太闲了。 他依旧一脸无奈,那种想干死我又苦我无策的无奈。 他一定认为我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就是在调侃他,可我自己知道,不是的,那段时间我真得怕闲,一闲下来,文慧就会在我脑子里出现,她笑着,哭着,弄得我也笑着,哭着。 后来有一次,在衣服店里碰到了谢倩倩,她依旧喜欢漂亮的衣服,依旧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衣服架子,寒暄了两句,我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她那时候眨巴着眼睛,眼睛里放出亮晶晶的光芒来,我突然觉得她不再是没有思想的花瓶了,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说,不用啦,朝我努努嘴巴,我顺着她嘴巴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她说:“我男朋友!” 她脸上的骄傲竟然也让我觉得几分自惭形秽,同时也很欣慰,像是在心里放下了什么东西。 两年了,我过着崭新的生活,然而我一直认为我和文慧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消失了两年的文慧,昨晚上突然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居然又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睡了多久,现在到哪了?” 文慧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回过头来,她正揉着她的红眼睛。 我笑着说: “傻丫头,这是在空中,我可认不出是到哪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说: “这两年,怎么过的?” 我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可以拿出来引以为豪或者即使插科打诨的但最起码能作为谈资的事来,叹息着说: “很简单,很平淡。” “结婚了吗?”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还没。” “为什么不呢,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不催?” 我看着她,笑道: “两年不见,你倒替我妈操心起我的终生大事来了。” 她听了,从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 我又问她: “两年了,你都去哪了?” 她惊疑地看着我: “你去学校找我了?” 我点了点头。 她“哦”了一声,垂下头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没继续问。 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问道: “你妈妈的病情不是稳定下来的吗,怎么会突然……” “突然不行了,我也是刚知道的,不过我昨晚突然想起来,我妈妈的病大概半年前就开始恶化了,那时候我回家,她的脸色很难看,我还问过她,她只说,没事,是肠炎犯了的原因,现在想,她可能是在瞒着我们。” “为什么,”我急道,“为什么要瞒着你们,不愿意治疗,怕没钱?” “不是的,”文慧抢着道,顿了一顿,又在“不是的”三个字后加了一个“吧”字,她说: “不是的,吧,她知道你有钱,她也并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呀,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和她说了吗?”她看着我,脸色有点着急难看。 “没有,”我急忙道,“而且虽然我们分手了,我还是定期给你爸爸的卡里打钱替你妈妈治病的。” “谢谢你,”文慧低下头去,低低地说,“我知道的,哎,欠你的太多了,真不知道怎么去还。” 我说: “没关系的。” 正说着,飞机遇到一点气流,开始颠簸起来,文慧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说: “还是害怕坐飞机?” 文慧难为情地笑道: “大概改不了了,有时候坐在飞机上,觉得死并不可怕,然而飞机颠簸就会害怕,也真是奇怪哈。” 我见她的脸色随着飞机的颠簸而改变,心里一冲动,依旧像两年前一样拽住她的手,用力拽得死死的。 文慧看着我,眼神里透出感激。 飞机平稳下来,我松开她的手,接着她刚才的话说: “人的思想是奇怪的,可能即使我们不害怕结果,却仍然害怕过程。” 文慧抬起头来,笑道: “我听不懂,两年不见,你变成哲学家了。” 飞机大概在三万英尺的高度,文慧指着小格窗外面说: “刘治,你看,这下面的白云,像不像小时候我们看电视里面的天庭。” 我凑过去,与她的身体贴在一起,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熟悉、生动又亲切,飞机下面白云滚滚,果然像白雾裹绕着着的天庭,只是没有各路神仙而已,我说: “天庭我不知道,但天仙我确实见到了。” 她听了我的话,回过头来,脸差点贴在我的脸上,本来看住了我,又似乎要故意避开我的眼光,垂下眼去睫毛闪动着说: “为什么说我是天仙。” 我说: “你纯清如水,你漂亮如花,说你是天仙还抬高了天仙的身价呢。” 我本以为她听了我的夸赞,一定会回报我一个笑容,然而她没有,她索性低下头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如同蚊子哼哼,她咕哝道: “我早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我了。”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正地坐着,两眼直视前方,想着她的话,大概明白她说的意思,心里酸酸的,我说: “大概谁也不是两年前的谁了,这世界没有东西是一沉不变的,就连石头、木棍它也在变化。” 她没有说话,我接着说: “可能变好了,也可能变坏了,可能变美了,也可能变丑了,可能变出了希望,也可能变成了绝望。” 她仍然没有说话,把眼光投向了窗外,我也就不说话了。 飞机平稳地在长沙机场降落。 第二十五章 文慧妈妈的离去 我们没有停歇,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到达文慧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 文慧妈妈不愿意住院,她说既然要死,她不愿意死在苍白的病床上,一定要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床上,呼吸熟悉亲切的味道,在睡眠中带着笑离开。 文慧妈妈的房间的窗棂上糊着一层白纸,灯光隔着白纸透出来,落在泥土地上,照出苍黄而凄然的一方地,里头的灯光下人头攒动,大概挤了一屋子的人,或急促或哀怨悲痛的声音从里头隐隐地时高时低地传出来。 我和文慧进屋的时候,那些人突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来。 房间里虽然开着灯,依旧显得晦暗,并透着潮湿的发霉的气味,文慧妈妈躺着靠墙的杉木床上,大热天里盖着绣花的绒被,大概想让头抬得高一点,头下垫了两个枕头,这时候侧脸见了我和文慧,手撑着床要爬起来。 文慧忙上前扶她躺下,这时候我看清了她的脸。 两年不见了,两年,能改变很多人和事,但我绝想不到能将一个人的容貌改变于斯。 她本来有一张阔脸,现在却紧凑皱巴地缩在一起,像一个干瘪的核桃,眼睛彻底陷进去了,在脸上形成一个突兀的凹坑,几乎没有了一丝光芒,脸色是灰黑的,如同炉灶里的死灰,脸上只有极薄的一层皮,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的骨头。 我本来还侥幸,认为一定是文慧家里人夸大了她的病情——人哪有就那么容易死的。 现在见到床上的这张脸,死灰一般的黯淡到可怕的脸,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见了我,竭力地挤出笑容,但因为太吃力,只勉强笑了一下,不过我知道,那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 这时候文慧见了她妈,早已经失去控制,伏在床头痛哭起来。 夜深的时候,所有人已经散去,只有文慧和她妹妹文秀还伏在她妈妈的床沿边上,身体发颤嘤嘤啜泣着,她妈妈轻柔地头望着房顶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大概像她们小时候一样。 她见了我,似乎有了一点精神,一会让文慧和文秀出了门。 我知道,她一定有话对我说的。 我坐在床边上的小木凳子上。 她看着我,似乎很欣慰,那本来没有光的眼睛里竭力地发出一点光芒来。 我本来想安慰她,说一些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话,但我看着她的脸,我实在说不出口,而且我也深深地知道,她也根本不需要我说这些话。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的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说: “我知道你这个孩子一定会来的,不过再你到这之前,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我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说: “我两年没见你了,大概文慧也是。” 我的心一颤,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我早应该知道,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一切瞒不住她的,她接着说: “你是个好孩子,文慧对不起你,可是,可是……” 她有点激动,激动地咳嗽起来,我把她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递给她,她摇了要手,示意不用,我说: “阿姨,文慧没有对不起我的。” 她微微地笑着: “可是,你放心,文慧欠你的,我们家欠你的,总还会还的。” 她说话很吃力,每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她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但她终于说完了,她似乎很开心,这时候的眼睛里突然泛出光芒来,明亮的,温暖的,如同早晨刚升上来的太阳,然而这光芒只在那一刹那,当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依旧如死灰一般了。 那是死灰里的最后一星炭火。 但终归是灭掉了。 她的生命结束了,在她自己的床上,脸上挂着她的笑容。 她被安葬在她家对面远山的山顶上,我记得她两年前和我说过,她想葬在那里,因为那里可以看得很远,大概这是文慧的爸爸给她完成的最后一个心愿。 其实她是个有思想的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辈子甘愿守在这个小山村里,以她的聪明和美貌,她一定可以在外面更广阔的天空里燃放她更辉煌的人生。 然而,她没有,我不能理解,但我相信她这样一个聪明人,一定有她的理由,这个理由或许并不伟大,但一定是美丽的。 只是她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一丝遗憾的,她还想看得更远一点,如果说这算是她的理想的话,她知道她活着不能实现她的理想,于是把理想寄托到了她死后的灵魂,如果这样理解,她的死或许是她为了她更崇高的理想。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我看到的是文慧、文秀,文慧的爸爸、奶奶以及一切来送葬的人,大家都流着眼泪,而且,我相信那眼泪一定都是真的。 我也流了眼泪,我的眼泪同样是真挚的。 同时我的心受了沉痛的一击,至于打击我的究竟是什么,我却说不明白,或许是对生命的叹息,我一直知道,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我身边的人都还活着,文慧妈妈的去世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目视死亡,是我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感受死亡,又或许是文慧和文秀声嘶力竭的哭声,我曾有一个瞬间产生了幻觉,像是这两姐妹是在为我哭泣,所以那哭声在我心里叫唤着,哀痛着,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实在没有想明白,但是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说给我边上的朋友听,他们一定不是认为我神经有问题就是我在开玩笑,后来我去找一个所谓的“巫师”,他告诉我,这两姐妹大概上辈子和你都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我说,文慧可能说得过去,文秀的话,纯属胡诌乱造了。 那巫师只笑,不说话。 当然,让我受了沉痛的一击的因素可能还有很多,但那些我只隐隐约约觉得它一定存在的,不过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返程 返程的路上,文慧一直不说话,脸上的眼泪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反倒由着她,我们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我看着窗子左边的窗,文慧看着右边的窗,我的思想在文慧身上,文慧的思想大概在窗外的世界。 到了长沙,文慧攒着眉毛说: “怎么一路上也不和我说一声话。” 我说: “说什么呢?” 她看着我,似乎有点惊疑,然后“哦”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望着我,咬着上嘴唇,脸有点红,似乎有话要说。 我笑道: “怎么还学着跟我害羞了。” 她说: “我没钱了,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回学校,”刚说完,又急急地说,“你放心,等我大学毕业,找了工作,我一定还你,连同你替我妈治病的钱,一起还你。” 我想了想说: “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学校吧,免得你一个人坐飞机还是害怕。” 她说: “不用了,我坐火车就好了。” 我说: “那好,”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她说,“你说要还我钱,为什么不叫你男朋友还我,他不是开公司了吗?” 她看着我,又垂下头去: “你还在怪我!” 我说: “我没有,绝对没有!” 她犹豫了一会说: “我没有花他的钱,一分都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妈要是知道我花他的钱,一定不会在九泉之下安心。”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我虽然早也猜过他们这两年可能在一起了,但毕竟只是质疑,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知道是千真万确的了,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鼻子里哼哼冒气说: “只怕你妈知道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也一定不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她听了,看着我,惊疑地看着我,过了半响,她说: “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 我说: “你倒是没变,一如既往地爱着你的心上人。” 她的长睫毛微微发颤,看住了我,像是重新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 停了半响,我说: “文慧,人都是会变的。” 她似乎有点失望,然依旧点了点头,过了一会说: “不管人变或者不变,这一次依旧真得很感谢你,”又垂下头去低低地说,“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 “大可不必做得如此楚楚可怜。” 她放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因为她若不是亲耳听到,她绝不相信我会对她用这样的口吻说这样的话。 我从裤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点上了,叼在嘴里,抽了一口,在我的脑门前吐出一点不成形的云雾来。 她歪着头看我: “你学会抽烟了?” 然而她的表情已经不那么惊奇了,她大概已经渐渐相信了我说的改变。 我又在口里吐了一口烟雾,依旧没有成形,我说: “偶尔抽一根,应付一下场面,不然别人要把我当另类看。”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又说: “我刚才的语气可能不太好。” 她说: “没关系的。” 我去给她买票,还是买了飞机票,然后还是买了两张,一张她的,一张我的。 我解释说: “我许久没有见到老教授了,趁着有这个机会,顺便去看看他。” 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到了上海,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大上海的层层叠叠的房子里的层层叠叠的窗户透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来,照得整个城市如同白昼一般的明亮,却比白昼更有色彩,更有激情,我想这可以当做人类征服大自然的一个代表,因为这是对黑暗的征服。 文慧说这个点马不停滴地赶回学校,大概是十一点了,进不了宿舍的门。 我笑着说,那就别回去了,反正我要在外边开房,挪一半床位给你,更显得节俭。 文慧看着我,笑说: “你还真是变坏了,油嘴滑舌,满嘴跑胡子。” 我“哈哈”地笑着说: “文大小姐,你还真别急着下这个结论,两年前我与你共睡一床,那时候我都能做楚怀不乱的柳下惠,何况现在?” 文慧翘着嘴巴说: “两年前你还是个老实人,哼哼,现在还真不好说。” 我说: “那咱试试吧。” 文慧说: “试试就试试。” 我们果然开了一间房,我睡左边,文慧睡右边,背对着背,中间隔了大半张床。 灯灭了,大家不说话,过了半响,文慧说: “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在黑夜里幽暗而飘然,我“呵呵”笑了两声。 她奇道: “你笑什么?” 我说: “不好笑吗,我们孤男寡女的,安分地躺在一张床上。” 她不回答,过了一会,小声地说: “有什么可笑的,两年前我们分别的时候,不也是这样?” 我说: “那天早上的事,你还耿耿于怀吧?” 她把头转过来了,我能感觉我的背上有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她说: “我有什么耿耿于怀的,我只是有点失落,那是我人生里仅有的一次的勾引男人,却失败了。” 我索性也把头转过去了,能听到她的呼吸。 我说: “不是你失败,是我失败,如果你再……” 说到这里,急忙忙地刹住了车。 过了一会,她又问我: “那天晚上,我妈和你都说了什么?” 我不回答,她又说: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会对你说什么。” 我说: “你既然知道,那还问我。” 她鼻子里两声哼哼,又把头转回去了,背对着我,我于是也转了回去。 大家开始不说话,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她的呼吸声先是有点急促的,到后来渐渐平缓下来,我想她大概要睡着了。 然而这时候,她突然掉过头来,从我的背后的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从我们之间的半张床里伸过来,抱住了我的腰。 这一切太突然了,我紧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任由她抱着,甚至不敢动弹一下。 她的头和胸脯已经靠上了我的身体,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我的心跟着它一松一紧,额头上挣得汗水淋漓。 我的背也跟着湿透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然而她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不哭了,鼻子里发出“咻咻”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上,她已经转过头去,背对着我,我们中间依旧隔了大半张床。 她爬起来,隔着被子打我的背,问我: “昨天睡得好吗?” 她那表情,就如同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第二十七章 男孩 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在酒店大厅吃早饭,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面是一个游泳池,碧蓝的一池水,酽酽的、滟滟的水波,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蓝色,就连窗玻璃都如同框了一面湖,大清早的,已经有个人在里头游泳,隐隐听得“嘣”地一声响,那人已跳到水里,白色的水花四溅开来,那人游过去了,在水面上留下一片一片的涟漪,一边连绵向前,一边也消失不见了,只到那人再由回来。 文慧的心情大概有所好转,脸上的哀愁神色少了几分,好看了几分,只是脸上的肉还是太薄,骨头似乎要凸出来,瘦骨嶙峋的,让人觉得心疼,我说: “这两年,你瘦太多了,全变了个人似的。” 文慧笑着说: “你自己说的,人都是会变的,容许你变,就不容许我变?” 我说: “可以可以,文大小姐想怎么变就怎么变,那是你的权利,”过了一会,又说,“你今年大四了吧,马上要毕业了,毕业有什么打算?” 文慧把头偏向窗子,游泳池里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水面热闹了不少。 文慧望着游泳池说: “是啊,转眼大四了,我妹妹都大二了,时间太快了,能有什么打算,毕业,找工作,找个男人,结婚,你说呢,一个女人的宿命不就是这些吗?” 文慧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然而我觉得她直问到我脸上来了,这话听得我有几分生气,我说: “你还需要找男人吗,现在的那个呢?” 文慧转过头来,眼睛直瞪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跳进我的眼睛里去,过了一会,她笑了,然而那笑容有几分凄惨,她说: “刘治,我跟你说,我绝不会和他结婚的。” 我垂下头去,沉吟半响,终于说: “那么,文慧,我等你吧,我愿意等你,一年,两年,十年,我都愿意等你,你跟我结婚吧,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幸福。” 我能听见我声音里的颤抖,一索一索的,但我知道我是坚定的。 我抬起头来,用两只眼睛看住了文慧,似乎心怕她要逃走一样——我要她的一个答复。 然而她没有回话,一脸的惊疑与害怕,不加防备的遇到突发事情的惊疑与害怕,好像走路的时候,冷不丁碰到一个坑,没有注意到,踩空了。 我也害怕起来,敲了别人的门,没有人开门,伏在门上听,里面却热热闹闹的,只不知道是人是鬼,不知道主人是否也在其中。 到后来,文慧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 “你真傻,你真傻。” 这就算她回答过了吧。 我刚才的话被她一句“你真傻”给打发了,又如同是我的话自己长了翅膀,飞去了。 一会我叫了酒店的车送我们去S校。 一路上文慧不说话,手肘撑在车玻璃窗上,手掌托住腮帮子,两只眼睛望着车窗外面倒退的各种物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瞪着看了她半天,希冀她能觉察到我的存在,然而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我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这一次分离,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再见。” 文慧依旧望着车窗子外头出神,过了好大一会才转过头来,似乎才想起我刚才的话来,眼睛里装着一汪清水,睫毛闪动,歪着头笑着说: “总还会见的,我欠你那么多,得用很长的时间去还。” 我说: “你说的是钱,还是感情?” 她说: “都有!” 我听了,有点满足和欣慰,旋儿又有几分茫然。 我们的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来。 刚下车,文慧的脸色就不对了,身子也跟着不住发颤,她的眼睛朝着离校门不远的一方地看去,我也看过去,那里停了一辆奥迪车,车头朝着我们。 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车里钻出一个男生来,高瘦的,头发有点凌乱,眼睛也似乎有点浮肿,像是没睡好,但脸蛋是漂亮的,见了我和文慧,径直走过来。 我看他的眼神,并没有善意,文慧见了,有意朝前走了两步,似乎要有意避开了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文慧的跟前。 “你怎么来了。”文慧的语气里显然有几分害怕,但也有几分关切。 男孩没有说话,拉起文慧的手,又用他的浮肿的大眼睛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一种警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拉起文慧到了他的车边,他这一切动作,在我看来,轻车熟路,像是久练了的。 我怔怔地站着,脑子一片茫然,像是一个局外人。 可我没想到,这时候,男孩的轻车熟路发生了意外。 文慧到了车门口,突然挣脱了他的手,气愤愤地朝已经在车里的他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我跑过来。 他紧跟着从从车里钻出来,那时候文慧已经跑到了我和他的中间位置。 文慧立住了脚,大概是在等他追过来,然而他并没有追,于是文慧终于向我跑了过来。 我这时候不再茫然了。 男孩看着我,我看着他。 他第一次见我,我第一次见他,但我们彼此一定都很熟悉对方了。 我曾也多次想象,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是头上顶着一头黄发,眼睛上戴着墨镜的不羁青年,还是肱二头肌练得和脖子一样粗的壮男,又或者是个肥头大耳的弥勒佛模样,甚至我也想象他会不会是身上纹着青龙白虎,左手抡刀、右手拿枪,见了我又是砍又是扫射。 我没有想到,他还算得上文质彬彬,像个前清秀才——至少模样是这样的。 我们对视了十秒钟,眼神熟悉又陌生,没有敌意,大概我们安之若素,都清楚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上了车,我也转身走开,文慧站在原地。 这一刻,我的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起转来,我突然明白,两年了,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文慧,他,我们三个人依旧在这场戏里演着相同的角色,依旧有着各自的迷惑、不安与痛苦,谁也没有改变,谁也没有逃脱。 第二十八章 宿舍楼的矛盾 有些事,是能渐渐被遗忘的,有些事却不能,只能渐渐淡化,然而无论如何淡化,终不能灭亡,只需要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星之火,便能燎遍你思想里的整片草原。 两年前的事情,本来早已算得上蒙尘往事,在我记忆里已经渐渐褪色,然而文慧深夜里的一个电话,让一切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光泽,让我的记忆清晰、明了,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 我回到宾馆里,想着这些往事,思潮起伏,哪里还睡得下? 最后我又想到在学校门口,文慧分明是向我跑过来的,我为什么要跑? 对啊,我为什么要跑? 我越想头越痛,最后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脑袋,里头是“嗡嗡嗡”的类似于一群蜜蜂围过来的声音。 后来我又点了一支烟,抽上一口,呛住了,这一呛倒让我有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我要去见文慧,我要向她要一个答复。 我换了衣服下楼,让酒店安排了车送我。 因我确实太晚了,一路上我对开车的师傅道歉不迭,我说: “本来这么晚应该叫出租车的,但太晚了,实在怕不好叫车。” 师傅是个慈善的人,笑着说: “没关系,我本来也是值夜班的。” 我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这时候的上海,正是繁华热闹的时间,两旁的林立的高楼的层层叠叠的玻璃窗里透出五颜六色的光来,整个城市就在这些溢彩的流光里不停地闪烁、不停地跳跃、不停地欢腾。 我望着车窗外的世界,突然有个可笑的疑问,几亿人前的人类的祖先,还在为食物和躲避猛兽的袭击而四处奔波逃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后代会称霸地球,并且因为衣食无忧,要靠身体上的疯狂去弥补一种叫做精神的东西上的空虚。 “一定没有的,”我自己给自己做了回答,“就像我们也无法想象几亿后人类的样子,地球的样子。” 车子快到S校的时候,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等待绿灯,因为刚从城市的繁华区过来,这里便显得格外冷清和萧条。 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地面,路灯周边围了密密麻麻的一群蛾子在飞舞。 然后一对情侣的身影钻进了我们车玻璃前的视野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大概吵架了。 女的边哭边在前面跑,男的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着。 女的突然停下脚步来,紧跟在身后的男生也急忙停下来,因为隔得远,我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但看女生的表情,应该是在骂那男生。 男生似乎没有回话,倒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女生骂完了又转头往前跑。 这时候听得开车的师傅说: “现在的年轻人啊,谈个恋爱寻死觅活的。” 我笑道: “寻死觅活还不至于吧。” 师傅说: “豁,你还别说,”这时候车已经开动了,“前段时间,在我老家就发生了一个悲剧。” 我好奇道: “什么事?” 他说: “我也是听说的,说是有一对高中生谈恋爱,双方父母和老师知道了,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是不行的,便不允许他们见面,可哪里管得住,私下里不还照样见面,后来女方的父母逼急了,把小女孩给关了起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忙问: “怎么了。” 师傅叹气道: “女孩子跳楼了。” 我吓了一跳,忍不住道: “我的天!” 师傅接着说: “这还不只啊,那男孩听说女孩跳楼了,居然也跟着殉情跳楼了,这两小孩,你说说,喜欢一个人不成,居然连命也不要了,你说这是前世造的什么孽?” 我想了想说: “大概叫欲罢不能吧!” 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表达地不对。 正说着,车子已经到了S校的门口,我叫师傅先回去,告诉他晚上我大概不回酒店了。 学校大门已经关闭,我央求守门的老头让我进去,老头怪我扰了他的清梦,死活不让我进,后来我把身上的两包中华烟全给了老头子。 老头子眯着眼问我: “你到底是学生还是老师?” 我说我是学生。 老头说学生抽这么好的烟。 我没有解释,好在他总算把门开了。 我到了文慧住的宿舍楼楼下,宿舍里的灯已经全关了,只有楼下一盏路灯还昏昏沉沉地亮着,又伴着天上的半轮月亮,冷清的光照得整栋楼格外洁净,楼下的门也已经关了,守门的大妈估计也睡死了,我知道这个点如果叫醒大妈,她一定不会让我顺利进女生宿舍。 于是我爬了进去,又趔趄着脚上了三楼,到了文慧宿舍门口。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吹到我脑门上,我突然清醒了。 敲门吗? 里面可住的不是文慧一个人,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必定引起她们的轩然大波,将会对文慧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就算里面住的是文慧一个人,不用考虑我这个点突然出现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我和她说什么? 我说,文慧,对不起,我太想你了,两年了,我一直忘不掉你。 文慧会对我说什么? 她一定会说,谢谢你,最多再加上一句,你让我很感动。 然而又有什么意义呢,感动和喜欢是两码事,难道又像两年前一样,那时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文慧并不喜欢我,我像一个乞讨者,乞讨着文慧对爱的施舍,然而既然是施舍就没有对等一说。 爱情是需要在感情上双方对等的。 文慧不会爱我,两年前不爱,现在也一样不会。 我这样想着,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又下了楼,到了楼下,又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心里想,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努努力,文慧对我至少是有情的,虽然不是爱情,但比有情也总多了一点,说不定努把力还能升温。 于是又上了楼,到了楼上,又想,要努力也不应该是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啊。 于是又下了楼,这样下去上去,好几个来回下来,又到了楼下,身上已经冒汗。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开车送我来的师傅说的那个殉情的悲剧来,虽然是两个未成年的少年,身体和思想都还没有成熟,他们所做的事让人唏嘘不可理解,可是如果抛开他们的不值当的结局,只想想他们对感情的态度呢?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这个年纪,心无杂念,对男女之间的情爱是单纯的,那种对对方的喜欢才会更加凸显,如同显微镜下的细胞,是最清晰明了的,经历了社会洗礼的我们,被大染缸染成了五颜六色,在我们圆滑的头脑里面,真得不再有单纯的喜欢了吗? 有的,譬如我对文慧,也譬如文慧对那个男孩。 我的心一震,如果我这时候出现,无非是从中作梗,是对文慧的淳朴的喜欢的使坏,是将她逼上死路,我如此做,无非是损人不利己的,是不能做的。 我这样想着,倒也颇觉得自己有几分高尚。 第二十九章 痛 于是我又爬出了宿舍大楼,到了校门口,守门的老口再次睡死了,再次叫醒他是不能的了,这校门又不比文慧她们宿舍楼下的门,简单来说,这大门大概早为了防止人类的攀登,修筑得高不可攀——两三米高,上面铁刺尖尖,大概只有人类的祖先攀得过去,我这进化了的人类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我便折了回去,开始在校园里兜圈子。 这时候校道两边的路灯已经全灭了,好在天上的还有一轮残月,淡白的光笼罩下来,路面显得格外地冷而澄澈。 学校的路文慧早已经带我走熟了的,不知不觉又到了文慧的宿舍大楼边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窗户,每个窗户又只有边框反射着月亮的光,银白的边框里边却是乌黑的,这样的乌黑让我觉得那里是条深邃而悠远的甬道入口,甬道里边藏着很多神秘而不可捉摸的故事。 文慧就在这样的一条甬道里。 我想到这里,身体里不禁打个寒噤,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不一会儿到了足球场上,绿的草皮在月光下不甚明了,变成了灰白色,空旷的一片灰白色,灰白色上面又有两块铁框住的球网。 然而这里白天是顶热闹的,烈日下的阳光的男孩子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撒汗,痴迷的少女为他们呐喊,是那么青春又有活力,只是这青春活力是不长久的,这一批走了,新的一批又接上来,依旧那么青春活力。 老的钝的青春流逝,新的热的青春接上,没有任何间隙,一刻也不会间断,一切都是永恒的。 我想到这里,已经不知不觉躺到了草皮上,大概已经两三点钟了,夜间的风丝溜溜地吹过来,扑在身上,有几分凉意,却也惬意。 我觉得有几分累,于是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经发了的鱼肚皮的亮,草皮周边的跑道上已经有人在跑步,我忙站起身来,才知道身上被露湿了,料到学校大门应该已经开了。 到了校门口,门果然已经打开,并且有稀疏的几个人从外面陆续进来。 我忙走了出去,想着打辆车回宾馆,明天总该回三亚了。 不料大清早的,车不好打,等了十来分钟,依旧没有车过来,进校门的人倒是多了起来,大都一男一女的,我估摸着是在外面租房子住的情侣。 我一边看着一对对的情侣往里走,一边希冀出租车的到来。 这时候我听得身后有车驶过来的声音,大概是有出租车到了,于是忙转过身来,一看,却不是,是一辆私家车,我猜想大概是家长送学生的。 又把身子转了过去,然而心里突然觉得不对劲,我的心猛然地一颤,这辆车? 这辆奥迪车! 我忙转过身来,眼睛飞出去,穿过一层无形的车的玻璃罩,进了那车子里,受了视觉上地猛烈地一刺,刺死了,再也动不了,身子也不动了,思想也停止了。 车上的一男一女还没有下车,如同我一样,正用两双四只眼睛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动了。 微微发颤的如同心脏跳动的四只眼睛。 那是多么复杂的四只眼睛啊,每只眼睛里都浑浊乌黑黯淡,如同死海,反射着太阳的光。 我与他们的目光接上了。 我的眼睛大概比他们颤抖得还要厉害,因为我全身都在颤,似乎要把眼珠子从眼睛里抖出来。 文慧终于从车上下来。 车子便先离开了。 文慧走到我的身边,眼睛是红的,我不知道是早已经红了,还是刚才才红的,然而我刚才并没有注意到。 她垂下头去,低低地说: “对不起!” 我没有回话,我瞪着她,狠狠地瞪着她,我想我这时候的眼睛里一定有一盆火,熊熊燃烧着,我的鼻孔也跟着张大了,嘘嘘朝外吐着气,在我记忆里,我从来不对文慧真正生气的,今天是第一次,她被吓着了,连连往后退。 我实话实说,我早已经知道文慧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的,像类似于今天这样的景象在我这两年的想象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这无数次我都淡然地一笑,爽朗大方地说一声“祝你幸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如同远行的牛仔,没有眼泪,没有心痛,只有远方。 然而,今天,当这一幕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当你想象中即使已经确信有的东西实实在在的上演了,我才发现,那与想象是完全两样的。 那是空前的旷世未有的一种心痛,这种心痛你不仅能感觉到,还能直视,就像有人伸手硬生生从你的胸膛里挖出我的心脏,心脏在他的手上,还一股一股地跳动着,血淋漓而下,你的眼睛瞪着这颗心脏,目视着它的痛。 我几乎忘了,我是如何从文慧的身边擦过,与其说擦,不如说撞要恰当,文慧被我“啊哟”地一声惨叫后,撞倒在地,我没有去扶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样就急匆匆地往前走了,到后来是跑,边跑边喊,如同疯了一般地呐喊。 我于是朝着太阳的方向跑,汗水和泪水在我脚下一起滴落,点点滴滴地络绎不绝地水滴,大概能在路上串成一条线。 不过说来奇怪,跑着跑着我又清醒了。 因为这是不可理喻的,因为我与文慧早已经分手两年了,况且文慧也从来没有说过她爱我,而且她也确实不曾爱过我——从来没有,一秒钟都没有。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今天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能这两年里每天都在上演,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地平常。 我今天的表现有点像小孩子,明明是觊觎别人手里的东西,要去抢,抢不到,还要无理取闹,认为是别人欺负了自己,认为别人是罪人。 然而这样的罪不是自找的么,又岂能怪得了别人? 我这样想着,便由跑变回了走,再后来走也实在走不动了,在地上摊了一会,打了辆车回了宾馆。 第三十章 写在深夜 下午的时候,我便坐上了飞往三亚的飞机,飞机在半途中遇上了强烈气流,上下颠簸地厉害,有一次竟然直坠了有一秒钟,这一秒钟整个机舱里是不约而同的整齐的一声脆亮的尖叫。 这一秒钟我被吓住了,一身的冷汗,一动不敢动。 飞机已经平稳了,我终于大口喘着气。 我那时候想,只要活着就是好的。 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把今天踩在脚下,才会有明天。 “蹦”地一声响,飞机轮胎接触地面,平稳地在凤凰机场降落。 从机舱里出来,我深吸了一口大海南的新鲜的空气,见到湛蓝的天上浮着朵朵白云,有种从未有过的热爱。 我开了手机,有一条短信,是文慧发来的,她问我: “还在上海吗?” 是两小时前发的,那时候我在机上。 我于是回说,我已经在三亚了,刚刚平安抵达。 过了几分钟,她回了一条,她说: “没事了吧?” 我回答说: “能有什么事。” 她又说: “还以为你还在上海,应该请你吃个饭的。” 我笑了笑,简单回了两个字: “谢谢。” 我突然觉得这两个字,是长久以来,我对文慧说话最轻松最爽朗最痛快人生的两个字。 文慧没有回话。 大概两年前的故事的尾巴一直拖到现在,总算可以结束了吧。 十年不遇的台风“HY”从三亚擦过,最后在文昌登陆,中心风力达到十六级。 在三亚有一种传言,说是108米高的“南山海上观音”于2005年塑成后,三亚再没有大的台风正面登陆,人们愿意将这“功劳”归于观音显灵,大概菩萨手轻轻一挥,袭过来台风也就绕道而行了。 然而即使没有正面登陆,“HY”对三亚带来的损害也不可小觑,如同一只老鹰俯冲下来,避开了鹰爪的正面袭击,却被它的翅膀重重拍了一下,同样拍出了内伤。 这一天我早早地将客厅和卧室的门窗锁死了,又到文慧先前住的房子检查,窗子却是久不开了的,倒让里面空气不流动,有几分窒闷,然而这窒闷的空气却似乎把文慧的气息凝固住了,我从里面嗅出了文慧的味道。 床上的被子和床单是文慧两年前用过的,我见了,突然心里有些痒痒的,躺了上去,颇有点感觉。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窗子外面已经在下雨,那雨似乎很大,打的窗玻璃噼里啪啦作响,再过一会,风跟着来了,透过窗看出去,马路边上的树的黑影早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地乱舞乱摆,海里面海水在暗色里变成灰蒙蒙的可怕的墨绿色,海浪翻滚得有几米来高,张牙舞爪地要扑到岸边来,又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腿,拉了回去,再次扑过来,又拉了回去。 台风我见得多了,并没有什么稀奇,也不觉得可怕。 一会老妈打电话来,问我门窗都锁好没,我一一回答,老妈似乎很放心,又说,没事就回家住,不要老一个人住在外头。 我说好的。 挂了电话,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外面时不时传来“彭彭冬冬”东西摔碎的声音,那风又绕着楼房旋转,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如同一条飞在夜空里的怪兽,要寻找缝隙串进房子来。 然而外面再热闹,再壮观,再惊悚,屋子里面是安静的,安静地让人觉得无聊。 我依旧躺在文慧躺过的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我真得如同下飞机时想的那样,彻底可以忘记文慧了吗? 我又拿鼻子嗅了嗅头下的枕头,那上面似乎还留有文慧的余香。 忘不掉的,而且没有人要求,故事结束了,就一定要把故事忘掉。 或许,忘掉最好的方法不是忘掉,而是记住,更加清晰地记住。 更清晰地记住,怎么样才能更清晰地记住呢? 时间越久,忘记得就越多,彻底忘记也就罢了,只怕只记住了一些零星的片段,为了把这些片段串联起来,又自己给自己编一下故事,以使整段记忆流畅自然,然而那样也就失真了。 所以脑子是靠不住的。 那么写下来呢? 于是我决定把它写下来,只有写下来才能更加清晰地记住。 趁着现在还记得清楚,白纸黑字,写到纸上,算是对过去的纪念,对文慧的纪念。 如果哪一天我把这一切淡然了,记不起这段记忆,再拿出来看,一定如同一杯浓茶,捻起茶杯,品上一口,嘴里说: “豁,曾经还年轻过!” 于是我爬起来,打开电脑。 外面台风呼啸着,我在台灯下敲着字,一直敲到凌晨三点,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我的文字也敲完了。 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 我想故事到此应该全部结束了。 即使还有,应该是在很多年以后。 那时候我已经头发花白了,摇着院落里的藤椅,暖风拂面,我小憩着,几个小孩正围着院里的花花草草追逐嬉戏,我的孙子就是里面最活泼的一个,那是我最小的孙子,我的大孙子已经上完大学了,已经像我当年一样,有了他喜欢的女孩子。 我的电话响了,我戴上老花眼镜,从裤兜里摸索半天,摸出手机,接听了,是我大儿子打来的,他说: “爸,您先深吸一口气。” 我说: “少兜圈子,有事就跟你老子说。” 他顿了一顿说: “找到了。” 我差点从藤椅上摔下来。 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不知道眼睛里还噙不噙得住泪水。 在被山层层围绕着的房子里,文慧回来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脸上满布着皱纹,只看得见皱纹。 我终于哭了。 她的青春呢,她的美丽的脸蛋,她的柔美的声音呢? 她向我笑,她的脸上再也凝不出光彩,她叫我的名字: “刘治。” 她还记得我,可是又能如何呢? 我的心里一痛,喉咙被噎住了,说不出任何话来。 早上的太阳是温和的,我们就坐在她家屋前的划满条条长痕的木凳子上,静默着,静默着,一直到太阳升到正空,又从西边落下。 一切都结束了。 到最后我也一直没有问她: “你到底在后来的漫长的人生里,有没有回忆起过我。” 一直想问的,真正到了最后,却没有问,因为那时候突然明白,那些东西早已经在时间的河流的流淌的过程中,于某一个不知不觉的瞬间,沉积在了河底,隐藏了它原有的光泽和意义,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明天的太阳依旧还要升起。 新的生命,新的青春,新的爱情。 第三十一章 出海 这场台风来的迅猛,然而去的也快。 到第二天早上,台风已经基本过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儿。 天是乌青的。 马路上水积得能有半米来深,“哗啦啦”地流淌着,像春天里刚涨水的河流,被风吹来的树枝、广告牌以及各种大小垃圾也横在其间,纵横交错,与其说狼藉,不如说热闹,有点像北方人吃的乱炖,热气腾腾的煮了一锅,好不快活热闹。 当然,台风过后的热闹自然少不了叽叽喳喳的人。 大家所聊的话题脱不了“台风”二字,免不了要谈谈台风带来的奇观,有人说地下车库已经变成了水库,各式车辆漂浮在水里面,白的,黑的,红的,金的,银的,像一条条的鱼;有人说马路边上的树上挂着男人和女人的衣物,构成了偷情的证据——因为这东西不可能无端地从家里吹出来;也有人说有怪鱼被吹到浅海来了,至于究竟怎么个怪法,个人有个人的一套说法,有人说长着人的大脑袋和粗脖子——听到这我觉得那是伙夫,也有人说其实是条美人鱼,只是和电视里的不一样,这个鱼长着人腿,顶着鱼脑袋——讲这一段的时候,讲的人自己先笑了。 这些事情我都没有亲见,只觉得他们说的世界是个荒诞而热闹的世界,笑一笑是可以的。 最后我总算听得一点可信的事情,说昨晚出事了,有一艘出海的渔船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台风来之前没来得及靠岸,现在没了踪影。 大家一边嘴里不依不饶添油加醋地传开这个消息,一边也一起唏嘘悲叹并且义愤填膺把这场台风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了个遍。 后来我听说国家南海救助队派出了直升机前往搜救,然而我心里明白,客观点来说,这个时候再用“救助”这个词,可能已经很勉强,大概用“打捞”比较恰当。 后来又听说有渔民要自发组织前往海上搜救,其实这是危险的,台风中心风力虽然已经过去,但现在海中心的浪一定还很猛烈,前往搜救的渔民是冒着极大危险的。 说来也真是奇巧,和我一办公室的一个女孩她爸爸正好参与了这次自发组织的搜救,女孩子本来也有渔人坚强勇敢的性格,听说爸爸要去,心里不放心,也要跟着去,去就去吧,没想到走之前给我来了通电话。 这电话打得有点突然,她说: “刘治,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要说吧,这话我听来也并不突然,一个女孩子若是喜欢你,总也会再日常生活中表现出些迹像,比方说有事没事喜欢和你顶嘴、当着你的面和别人说你这个人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等,我还不是太傻,对于她喜欢我,我也早猜出了一二。 然而即使女孩子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再如何勇敢,其实骨子里还是女孩,即使她不怕鬼,她也一定怕羞,对于喜欢一事,一定要比男孩难于启齿,所以她突然直接说喜欢我,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及得回答,她又接着说: “这话没羞没臊的,本来我也说不出口的,我也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个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要和爸爸去参加海上救援了,万一回不来,这话永远也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所以厚着脸皮说了,你不要介意哦。” 我说: “……” 我还没说出口,就听得电话里头“嘟嘟”的声音,她已经把电话挂了,大概是害怕我的回答,很多表白的人都有这个通病,害怕表白失败,所以即使表白了,也不愿意得到对方的回答,这样就算不成功,至少也听不到拒绝的声音。 在渔人码头的雨里,林筱姗披着厚重的蓑衣踮着脚立在岸头,见了我,跳跃着跑了过来,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你真得来了。” 林筱姗其实五官算得上精致漂亮,尤其是两排牙齿,整齐洁白,太阳光一照,闪闪发亮,唯一的缺点就是皮肤糙黑,这黑真不值当,竟把她所有的美给遮过去了。 我说: “说了来自然要来的。” 她递给我一个斗笠,我顺手戴在头上,她说: “你戴这个像归隐的渔夫,好看,”顿了一顿,又说,“可是海上的浪真得还很大,真得有危险,我爸爸不同意带你去。” 我笑着说: “你爸爸是嫌我去了不能救人,还多个包袱。” 她睁大眼睛,撅起嘴巴: “你看,你也知道。” 我说: “你告诉你爸爸,我有一双鹰的眼睛,到了海上,抵得上半个雷达。” 她“哈哈”地抱着肚子笑,我疑惑道: “有这么好笑吗?” 她一边笑一边说: “不是,我想起我爸爸说,你要真是去了,也不是全无作用。” 我说: “我就说嘛,你爸爸慧眼识英雄。” 她说: “我爸爸说,要是万一碰到鲨鱼,就把你丢出去,鲨鱼吃了你,说不定就不追我们了。” 我昂着头说: “鲨鱼要吃也该吃一双,在鲨鱼肚里也好有个伴!” 林筱姗一听,脸羞红了一半,我心里想,玩笑开顺溜嘴了,倒让她误会了,忙又加了一句: “最好吃上四个,凑一桌麻将!” 林筱姗不回话,似乎在想象两个人到了鱼肚子里的场景。 一望无垠的广袤的海面上白浪翻滚,远方是海,远方的远方还是海! 港头已经有十来艘渔船蓄势待发,林家的渔船就在里头,渔船小却也精致,船舱里煤气罐、锅碗瓢盆等一应俱全,权当简单的厨房,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我们穿上救生衣,我和林筱姗坐在船尾,她爸坐在船头。 一会也不知道哪艘穿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吆喝声,十来艘船上同时传来“呦呵呦呵”的喝声,掌舵的人一起拉动发动机引擎,十来艘渔船便鱼贯出海了。 林家的船在中间位置,我这时候的心情带了几分好奇,丝毫没有察觉巨大的危险在向我们靠近。 第三十二章 沉海 我随着林筱姗一同出海了。 海上的浪着实不小,刚没走多远,船只便开始一上一下的颠簸,再行得一会,风变大,浪便愈加高了,远看过去,只见远方天色暗沉地可怕,白色的浪排山倒海般地袭过来,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前面的船一高一沉,几乎只看得船舱上的五星红旗在海里一会出现一会消失。 这时候渔船还在前行,因为颠簸得确实不正常,我开始害怕了,这时候的大浪大概能有半米到一米之间来高,到了浪高的点,船基本上是陡直地爬过去,而且还没来得及平衡,又陡直地去迎接下一个浪。 海中心的风愈加地猛烈,在耳边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有种鬼哭狼嚎的感觉,船舱上插着的红旗也“豁郎朗”直响!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原本以为这些渔民常年在海上活动,一定能对台风后的海上形式有个正确客观的分析,不至于贸然去救人,现在看来,他们也不过是逞一时的匹夫之勇,也或者,他们太久没有见到大的台风了。 再过一会,海浪里的水开始时不时往船里灌进来,我的身体已经全湿了,林筱姗嘴唇发白,身体抖抖擞擞的,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已经害怕得不行,已经死死拽住我的手,手心里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海水,反正湿透了。 我大喊道: “林叔,绝对不能再前行了,太危险了,船只随时可能被浪拍翻。” 我看得出林叔也已经害怕得脸色苍白了: “前面发号施令的船没说回去,我怎么好私自折回去。”但作为老渔民,他似乎还硬撑着,“没事的,这点浪算不了什么!” 然后我就听得别的船上也已经有人在大喊: “浪太大,太危险了,大家不要前行了,往回走了。” 这声音大概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简直一呼百应,大家决定集体往回撤。 我大喘一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然而,就在大家准备集体折回的时候,突然一个猛浪拍过来,我只觉得船只被拍了个180度大转弯,我一个趔趄,差点从船上摔出去,还好一把抓住了船沿,这过程中我也听的林筱姗一声尖叫,两只手早已经死死地抱在了我身上。 刚才这一个浪把所有船只的方向都打歪了,十余艘渔船这会乱了阵势,大家一片乱叫,船只朝前的,朝左朝右朝后的,瞬间四散开来。 海风突然急剧变大,像是昨晚的台风又折回来了,海浪随着海风一起翻腾,比先前更加势不可挡。 大家互相喊声音,然而浪的声音太大,自己的声音喊出去,顷刻间被浪淹了去,连自己也听不清晰,更不用希冀别人听得分明了。 这时候船头的方向完全由浪说了算,所有船只各行各的,局面既混乱又危险,各管各的,谁也顾不上别的船只了,不大一会,其它船只不知道驶往何处,全都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周边只听得见浪袭过来的咆哮声。 林家的船只似乎完全失去了平衡,开始大幅度的左飘右摆,如同小时候的荡秋千,然而这秋千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船翻人亡的后果,我已经感觉到了空前的危险。 林筱姗嘴唇发白,死死地搂住我,我本来害怕得心都要抖出来了,这时候见了林晓珊的样子,男人骨子里的英雄气概被激起来了,一只手抓着船沿,一边大声地安慰她: “不用怕,有我在。” “有我在”三个字我本来自己说得也没底,然而对林晓珊似乎出奇地管用,我看她脸上转出了欣慰的勇敢的笑容。 船头的林叔身子随着船身左右摇摆,正在竭力地把持方向盘。 我这时候眼睛一亮,看得暗沉的远方的天底下影影绰绰地孤立着一座小岛,距我们大概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因向林叔大喊: “林叔,左前方几百米处有一座小岛,我们先过去避一避。” 林叔听了,果然把方向往那边把去,我不由地朝一旁的林筱姗喜道: “到了岛上我们就安全了。” 林筱姗两眼放光,脸上是深信不疑的表情。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轰隆”的一声巨响,一个大浪在我们说话间冷不丁地拍过来,因为船正横着走,那浪整个拍在船身上,直接把船翻了过去。 我们三个人齐声尖叫,同时掉入海里,我和林叔手快,一把抓住了虽然被浪拍翻但仍然浮在水上的船只的一块边角,林筱姗直接被甩开了,海浪一冲,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几米开外。 所喜的是,她虽然是女孩,但作为渔民家的孩子,水性虽然算不上精,但也是好的,这时候在海里扑腾开来,不至于即刻沉下去。 林叔见了此景,连忙游到她的身边,帮她拉开救生衣上的气囊,又冲我喊: “快拉气囊。” 船只随着海浪急剧地晃动,如同一只用力甩尾的大鱼,我基本上快没有力气去拽住它了。 刚才突然中掉下水来,又惊又怕,一时竟然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救生衣,这救生衣是手拉式的,没有遇水即自动充气的救生衣方便,然而号称浮力好,按说明书上的意思,大概能浮起一头大象。 听了林叔的话,忙抽出一只手去拉救生衣上的气囊,我拉了一次,不料救生衣没有反应,心想大概用的力度不够,于是又拉了一次,结果还是没有反应,我心里着急起来,心里说: “不会巧到,拿了个百中无一的劣质品吧。” 又拉了一次,救生衣依旧没反应,倒是一个大浪再次拍来,我一只手还拽住的船只来了个鲤鱼摆尾,一把将我甩开一丈开外。 我慌乱地在海里扑腾,那边的林叔和林筱姗慌忙朝我游来,然而这时候的浪似乎更急了,他们哪里游过来一米,就被浪推开两米,哪里过得来? 我虽然懂点水性,但这时候浪又急又大,心里又慌又乱,完成成了无头苍蝇,在水里乱扑乱腾,又是一个浪扑过来,直接盖在我的头上,我猝不及防,海水从我的口、鼻子放肆地灌到身体里去,我被呛得死去活来,整个人便开始往下沉,先前还似乎听得见海浪和林筱姗他们的呼叫声,后来意识越来越淡薄,声音也跟着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两年一梦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到了一个暗黑无比的山洞里,这种黑是彻底可怖的,像浓墨,堵在眼前,堵在心里。 我在山洞里走着,慢慢地沉重地无知觉地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山洞到了出口,呈现出的是一个广袤而陌生的湛蓝的天空,天空下的房子简朴而让人觉得宁静。 我这时候的心情愉悦起来,似乎把身体里的一切烦恼与负担抽出去了,身子没有了重量,竟然轻盈地飞起来了,飘到半空中,见到绿的树,郁郁葱葱的,红黄的花,一蓬一蓬地蔓延,忙绿的人,来回匆匆,像搬家的蚂蚁。 我没有去理会他们,我大概长了翅膀,挨着白云往前飞,又不知道飞了多久,到了一片树林的上空,听得有流水的声音,这声音清脆而优美,如同笙箫琴瑟一同奏出来的的欢畅的曲子,我忍不住要下去看一看。 只见林子里露出一条宛转曲折的小河,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顺着河流往下飘,看到一个椭圆形的水潭子,水潭里汪着乌青的一潭水。 潭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十来岁左右,白而瘦削的脸蛋,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瞪着水潭子。 我从半空里飘下来,落在小男孩的身边,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瞪着水潭子。 我朝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得见潭底下蜷曲着碧绿的水草一根一根地随着水流轻轻摇动,其他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在小男孩身边坐下来,陪着他一起看着水潭,一直到太阳西下,小男孩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离开了。 第二天我又不知不觉地飘到了水潭边上,小男孩已经坐在那里,和昨天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潭,我也坐下来,陪着他一直到太阳西下,他离开,我也离开。 第三天依旧如此。 这样日复一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日,我们就这样看着水潭发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又问了一遍,依旧如此。 我这时候心里一震,突然意识到,小男孩大概一直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察觉到我。 莫非……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拍出去,落在小男孩肩膀上。 果不其然,我的手拍到他的肩膀上,根本落不下来,我触碰不到他,因为我是透明的,如同空气一般。 我这时候心里有了可怕的意识:我已经死了,身体死了,魂魄飘到了这里。 身体不在了,只有孤零零地思想还飘零着。 我开始害怕,很害怕,开始悲痛,很悲痛,开始惋惜,很惋惜。 我想哭,然而哭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 我拼命地伸手去触碰小男孩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去抓他,声嘶力竭地呵斥他,然而没有用,任凭我如何如何,他依旧只一动不动地望着水潭发呆,。 我颓然地退到一边,蹲下去,抱着双膝,一阵一阵地哭泣。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了。 “刘治,你下来啊!” 我“豁”地站起身来。 “刘治”,多么熟悉的一个名字,是谁呢,多么亲切,是谁呢,我一定听过的,常听的,可是我想不起来。 “刘治,你下来啊!”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我听分明了,是从水潭子里传出来的,我刚要跑过去,然后我看到那小男孩站起身来了,转过身来,冲着我一笑。 那是诡异的一笑,嘴角的弧度阴森冰冷。 那笑容是对我的,原来他竟然看得见我,我刚要跑过去。 听得“扑通”一声响,小男孩已经跳进水潭子里去了,水花四溅开来,下水的地方正是他一直瞪着的地方。 我迅速跑过去,已经只看得见水面上的阵阵涟漪,小男孩却不见了,没过一会,水面归于平静,那水潭下又只有碧绿的水草在摇动。 不! 那水草深处露着一双人的眼睛,乌黑的深邃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那泪珠的轮廓是那样的生动,是那样的熟悉,它突然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眼角的泪也跟着下来了,这滴眼泪似乎蓄积了很久,终于流出来了。 “他在流眼泪,医生,”然后我听得一个女孩的声音大声喊道,“医生,快来啊,医生,他流眼泪了。” 我睁开眼来,整个世界是朦朦胧胧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摇欲坠。 “醒了,他真得醒了,天啊,他醒了。”女孩子带着哭腔喊道。 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出现了白色的天花板、我身上的各种管子、以及一个女孩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 “林筱姗。”我轻声地叫道。 “是我,是我,你还认得我。”她拼命地点头,睫毛跟着身体一起颤动,眼角的泪如雨一般地滴落。 “我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泣。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依旧只是哭泣。 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我的爸爸妈妈,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我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他们在灯光下晃动着他们各种形状的脑袋,哭着笑,笑着哭。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原来这个梦一做就是两年。 说通俗点,两年前我在海上溺水,在下沉的时候林筱姗和他的父亲拼了命把我救了回来,但因为缺氧导致广泛脑损伤,心脏还跳动,呼吸还有,大脑却不能苏醒,在医院做了两年的植物人,只是说起来还真是奇妙,这两年对我来说,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梦两年,两年一梦。 这两年里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醒来后,我身边的每个人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照顾我,疼惜我,我很快出院了,走出院门,看到纷杂的世界,高的楼,绿的树,行走匆匆的人。 我很庆幸,我创造了奇迹,活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细心的林筱姗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的自由越来越紧缩了,如同我的青春,在不知不觉种飘然地离我而去,我最美的青春里,我在床上躺了两年,用两年的时间做了一个梦,梦醒了,青春也已经过去了。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 比方说吧,爸爸升官了,妈妈在我出事后,伤心过度,大病小病不断,经常卧床,人瞧着老了十岁,三姑妈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四姨妈家的孩子在学校里早恋,等等,数不胜数。 地球每天在转变,如同一只巨大的乌龟,驮着喋喋不休的众生,朝着一个叫“明天”的地方永不回头地爬去。 当然,这两年里还有些不得不提的事。 妈妈告诉我,这两年里,林筱姗每天都来床边照顾我(用我妈的原话,她为我端屎端尿,比护士花还要用心,她也脱光了我的身子,为我擦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话,呼唤着我的名字,为唤醒我做各种事。 我这时候想起来,在我那个做了两年时间的梦的最后时分,我听得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只怕这个声音正是林筱姗,是她唤醒了我,如同我被丢弃在深远的深谷里,连自己都放弃了活着的挣扎,只有林筱姗还坚持不懈地寻找我,终于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了我。 她救了我,从海上把我的身体救了回来,又把我的思想从深渊里呼唤了回来。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筱姗不只照顾我,在我躺在床上不起,我妈妈又在五劳七伤的期间,还天天到我家去做事,洗衣做饭、给我妈熬药,害得我家里的保姆下了岗,我妈妈说,失去了个儿子,多了个女儿,现在这儿子回来了,女儿也不能走,女儿有女儿的位置,用林筱姗的话说: “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嫁了的,他如果一辈子不醒,我就一辈子不嫁,就这样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到老。” 哪个男人听了这样的话不感动得痛哭流涕,何况父母早已经认定了这个儿媳妇,如同林筱姗的话一样,只怕是除了这个儿媳妇不要了的。 我也没有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呢,这两年的事我虽然没有亲见,但只要听一听,已经能把我肚子里歪歪曲曲的肠子残留的坏水全部清除了。 我老妈问我:“年纪不小了,和林筱姗结婚的事没什么意见吧。” 我笑着说: “没意见,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能有什么意见,”然后又吐了吐舌头,像小孩的时候一般地向她撒娇,“当然要是这个女人能再漂亮一点就更好了。” 我妈听了,很是欣慰: “女人用不着太漂亮,漂亮的女人心眼坏又有什么意义,像前几年让你死去活来的那一个,叫什么慧来着……” 我忙剪断了我妈莫名其妙的话,笑道: “妈,您在胡说什么,什么让我死去活来的那一个,什么什么慧。” 我妈看着我,眼里放出疑惑的光芒来,随即笑道: “好好,我不提,你能彻底忘了,我们当她没发生过是最好的事了。” 我说: “本来就是没有的事。” 我妈说: “好,是没有的事。” 我又问: “妈,兰湖花园的我的房子还在吧,你们不会给我卖了吧。” 我妈笑道: “你还别说,依你爸的意思,说你醒不过来了,还不如卖了,是我坚持认为你会醒过来,而且就算你不醒过来,我就打算将房子送给林筱姗住。” 我说: “世上只有妈妈好,这词是不会错的。”又说,“钥匙给我,我想我还是愿意回那里住。” 我妈皱眉道: “家里亏着你了,还是我们这老头子老太太碍着你眼,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忙解释说: “我的好妈妈,我已经成年十多年了,如果还成天黏在你们身边,是该学老莱子戏彩娱亲来逗你们开心,还是做一个不中用的碌碌无为的啃老族?老妈呀老妈,我该独立,该自强!” 我妈撇嘴笑道: “你以为你一个人住一个房子,就是独立自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一个人住了,没人管着你,可以为所欲为,刘治啊刘治,我可告诉你,四年前就是因为我们放纵你,才让你认识了那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害得你成天跟丢了魂似的,我可早知道了,两年前,你随着林筱姗她们出海,也是因为心情受了那丫头的影响一时冲动导致的。” 我疑惑地鼓大眼睛: “妈,您在说什么,什么丫头片子,哪有什么丫头片子。” 我妈笑道: “好,你装,你就装吧。” 我好说歹说,我妈总算把钥匙给了我,同意我先出去住一段日子,如有情况,要随时听她的命令搬回来。 我开了门,房间里的摆设和两年前我离开时一样,似乎两年间并没有任何人踏足,只是没有灰尘,地板铮亮得能当镜子用,窗子干净如同透明,大概我妈常过来打扫的。 我把东西放下,到了卧室里,阳光正透过窗子撒进来,满屋子像铺了金似的,我这时候迎面看到床边上的桃木书桌上放了一棵仙人掌,翠绿的肥壮的叶子上一根一根的刺长得正繁茂,我心里说: “这仙人掌以前绝对没有的,这房间一定有人来过,而且倒像是有人住似的。” 转念一想,不像是我妈妈做的,我妈妈顶讨厌仙人掌,因为她说过,小时候的一次,和同伴拌嘴吵架,被人不小心推到了仙人掌堆里,身体上被扎得千疮百孔,从那以后,对带刺的植物充满了恐惧与仇恨,她绝不会放仙人掌到房里的。 那会是谁呢? 谁会到我的房间来? 啊,林筱姗,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只有她能从我妈那得到钥匙,也只有她愿意到我的房间来,躺在我的床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我曾呼吸过的空气,轻轻地说一声: “刘治,我想你了。” 那么房间里的卫生自然也是她打扫的了,她够细心的,我心里想。 林筱姗,也只有林筱姗会如此吧! 第三十五章 两年前的小说 我又来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悠闲自得地翘着二郎腿,我看着自己的腿,翘得比头要高。 腿翘得比头要高! 我突然心头一震,觉得这动作似曾相识,想了一想,又想不起来——大概这种情况是常有的,像是前世的未消除彻底的记忆,从娘胎里带出来,残留在脑底深处,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对一些本来陌生的事情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大概就是这些记忆在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又不经意地瞬间消失。 不过今天格外地有点奇怪,我又突然觉得腿上一疼,像被人拍了一下似的,仿佛听得一个声音说: “你这是要翘到天上去呢!” 声音如同早凝固在了空气中,此时被释放了出来,在空气里回荡,我忙把腿缩回来,端坐地做好,像被这声音命令了似的。 我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这里发生过什么,然而我分明记得,我这房里没有来过外人啊。 我摇摇头,又把二郎腿翘了上去。 我这时候突然脑前有东西一闪,想起来,两年前,我我沉海前的一个晚上,台风呼啸,我闲来无事,我似乎写过一篇小说,就在隔壁的一个房间。 我跑到那房间里,在床边上的抽屉里一阵乱翻,然而抽屉翻遍了,并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吗? 不会的,我分明写了的。 除非,除非是被林筱姗拿走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是一篇杜撰的小说, 心里虽这么想,手上还是不心甘,又在柜子里和书桌底下找了一阵,结果还是没有。 我于是坐在床沿上,再次地苦想还有可能在哪里放着。 又在床底下看了看,依旧没有。 我于是真得不找了,躺倒在床上。 床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消说,一定是林筱姗的,看来她是常来的,不过说来也怪,她留在被子上的香味似乎要比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像是清晨的微风送到鼻子里的,而且,似乎更亲切,更熟悉。 更熟悉?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把身子翻过来,脸朝下,拿鼻子在枕头上用力闻了闻,确实是有种更熟悉的感觉,而且这熟悉的感觉竟能拨弄我的心弦一般,让我有点淡淡的莫名的心伤。 我又闻了闻,熟悉中又似乎多了一份满足,仿佛这味道我曾经拥有的。 真是奇怪,今天的感觉神经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想得脑子有点累,索性不去想了,躺在那床上睡起觉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沉,房子被太阳晒了一天,如同一个蒸笼,我身上被汗湿了,才知道睡觉的时候忘了开空调。 屋子里闷得厉害,我于是伸手去把窗子打开了,一丝凉风吹进来,掠过鼻尖,说不尽的清爽。 床单被我睡出了一个凌乱的人形,于是伸手去简单收拾一下,拉平了床单,又去摆枕头,刚提起来,那原本在枕头下面的几张写满字的纸跃入我的眼睛。 我果然是在两年前写了一篇小说的。 我拿起来,从头至尾细细地阅读了一遍,除了有些语法错误,另外也有几处错别字外,故事情节倒还有板有眼,像极了真事,若不是我脑子里实在没有任何关于这篇小说的记忆的话,我还真要以为这就是写的我自己的真事。 文慧,文秀,上海,长沙。 我去过文慧的老家,在一个月冷的夜晚和文慧相拥了……一直到文慧的妈妈去世了,文慧恋着的男孩出现,我退出了这端纠葛的感情。 真是煞有其事的逼真。 我真想不到我在小说里会如此痴情。 甚至有一段还是写在我房间里发生的,一个叫文慧的女孩在我房间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怪不得刚才我翘着二郎腿看电视,会有一种熟悉感,会觉得有人拍我的大腿,原来这是小说里发生过的事,是小说里说过的话。 看样子,我当时为了写这篇小说,颇费了一番功夫。 弄得好像当年的文慧被我写活了,现在房间里好像真得就有文慧的气息一般。 甚至就好像另有一个我,在不知道什么时间,分裂出人格去做了小说里的这些事,比如,在我的房里布置了一个小单间,按照小说里所写,那是给文慧住的。 现在那间房间真得在,而且真得是按小说里的布局布置的。 我真是煞费苦心。 我为什么要这样费心思去写这样一篇小说,我坐下来,想了很久,实在想起来了,在我记忆里,那两年里,我哪也没有去,一直呆在三亚。 那就奇怪了,我对小说里文慧家乡的山村的描写,为何会如此清晰,我从没有去过山村,那些画面是如何凭空勾勒出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只能通过自己是个天才来解释。 然后我又想到,怪不得我妈妈要说我为了一个叫什么慧的女人爱的死去活来,原来她也已经看了我的这篇小说,拿小说的情节来挖苦我? 我也只好这么解释了,这么解释虽不尽完美,但好歹说得通了。 只有一点,我实在记不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写这么一篇小说,当时是怎样构思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可能时间太久了,时间是啃噬记忆的怪兽,既然已经被吃掉了,我想我也用不着去追究了,因为就算追究只怕也了无意义。 我把这篇小说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居然把自己看得身临其境,心里一酸,眼圈一红,眼泪掉下来了。 “文慧,文慧。”我默念着这个名字,顺口而亲切,像是早念习惯了的。 不过我知道,小说终究是小说,能勾起一时的情感上的共鸣,能让悲春伤秋的肠子受几分刺激,为了小说里的伤心事滴几点眼泪,说几声叹息的话,但总不能当真。 唯一不同的是,这篇小说是我自己写的,倾注了不同的感情和心血。 这一天是6月25日,盛夏,晚上我用写满小说的纸盖住了脸,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天亮。 第三十六章 嬉戏 海南人普遍习惯吃清淡的,老一代的吃清水煮活鱼,油盐酱醋通通可以省下来,大概是比较原生态的吃法,所以海南人比较长寿。 林筱姗是典型的海南人,尤其是在吃清淡这一方面,更加表现突出,一点辣不能沾,好比说吧,我们平常人吃的有一点辣味的菜,只是有一点辣味的那种,林筱姗吃了,要辣得张嘴吐舌,然后喝下去半瓶水解辣。 我是在三亚长大的外地人,我本来也是辣或不辣都能吃,然而奇怪的是,在床上躺了两年后,爱上了吃辣,无辣不欢,我曾经拿这事问林筱姗,问她是不是在我躺床上的期间,天天往我嘴里送臭豆腐、辣干子之流的东西,她偏着头不解,我说我何以现在有了湖南人的习俗。 所以我和林筱姗外出吃饭,各点各的菜,有点像在大食堂里就餐,虽然坐在一桌上,然而一人一个盘子,各吃各的。 林筱姗还是每天往我家里跑,帮我爸妈做家务,这一天的傍晚,我们在小区的林荫小道上散步,我走在前头,林筱姗跟在身后一边翻手机,一边追着,我笑着说: “你不用每天都跑我爸妈那去,你去了,他们连佣人也都省下了,再说了,我妈妈的身体不是已经渐渐好了。” 林筱姗蹙着眉说: “怎么,帮你家干活还有错了?我跟你说,你妈妈可高兴得紧呢。” 我笑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歪歪曲曲的肠子想了什么,你不过是要趁现在讨好我妈,为你将来的婆媳关系奠定好基础,林筱姗啊林筱姗,我妈妈常说你傻得天真可爱,我看你是大智若愚型的。” 林筱姗跑过来,挡在我的前头,伸手摸我的肚子,看着我说: “刘治啊刘治,我看你这肚子里才不知道装了什么花花心肠呢,我替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孝敬孝敬你父母反倒惹来你的是非,你凭什么就说我是要讨好你妈,凭什么就说我一定就是她的儿媳妇?你这样的坏,我可要好好思考思考。” 我笑着推开她的手说: “你也别装了,我看你是非我不嫁的了。” 她依旧走在我的前头,一边看着我,一边倒着边走边说: “好,就算我这辈子瞎了眼,喜欢上你这个没良心的,非你不嫁,那你呢?”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 “我什么?” 她急得跺脚道: “你是不是非我不娶啊?” 我笑道: “不好说,待我慎重地考虑考虑。” 她听了,似乎有些失望,脸暗沉下来,嘴里咕哝道: “我就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你还是忘不了她。” 我听了,一心的疑惑,偏着头看她: “我忘不了谁?” 她嗔道: “哼,还用我说吗” 我说: “我真不知道。” 林筱姗撅着嘴巴,昂着头说: “哟哟哟,还跟我装上了,当年可是谁在上班的时候,在纸上一遍一遍写着‘文慧’两个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还被我们最敬爱的主任发现了,气得他老人家差点要把你的杰作贴到橱窗里示众。” 我“刷”的脸色全变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林筱姗,身子一阵阵地发抖。 林筱姗看到了我的变化,忙跑过来,一连迭地轻柔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我见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腰,我说: “我倒没有生气,只是我真不记得有这档子事了,更何况,文慧不过是我小说里的一个角色,我不至于如此用情吧。” 这一次该轮到林筱姗用惊疑的神色看着我了,看了半天,“扑哧”一声笑出来: “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小说也好,现实也好,既然成为过去,就烟消云散了,我们向前面看,向明天看,刘治,”林筱姗挣脱我的怀抱,向前面跑去,“刘治,一直是我在追你,今天你来追我,来啊,来啊。” 她欢畅地在前面跑着,像一只兔子。 我们难得变一回小孩子,也不管旁人的眼观,就在小区的道上追逐。 林筱姗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下来,蹲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拿手挡住我说: “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动了。” 我也停下来,在她一边的地上坐下来,喘着气,看着林筱姗,林筱姗正大口喘气,一件白色的紧身衬衣已经汗透了,胸脯上的两只鸽子随着她的喘气一起一伏,轮廓格外分明。 林筱姗也发现了我正瞪着她的胸脯,红了脸,拿手去挡住,嘴里啐道: “流氓!” 我笑道: “看不出来你人瘦得就剩骨架,该有的地方也还有。” 林筱姗脸更加红了,转过身去,我伸出手去,林筱姗“哎唷”一声,已经被我揽在怀里,林筱姗嗔道: “热不热,热不热?” 我说: “不热。”愈发揽得紧了。 边上有一对过路的老大爷老太太,见了我们,老太太嘴里咕哝着什么(大概在感叹世风日下)拉着老大爷急匆匆走过去了,没走出几步,那老大爷忍不住又回头看过来,一脸的坏笑,又朝我竖起大拇指,林筱姗羞得难堪,一边挣扎一边说: “你耍流氓,这是耍流氓的地方吗?” 我依旧不放开她,笑着说: “那哪里是耍流氓的地方?” 林筱姗告饶道: “刘治,你行行好,你先放开我,一堆人看着呢。” 我“哈哈”地笑着,放开了她,她急忙挪到与我一米开外,我说: “你以为到了那我就逮不到你吗?” 说着作势要起身逮她,她便也作势起身要跑,我说: “好了,好了,不追你了,你告诉我,哪里是耍流氓的地方。” 林筱姗垂着头,脸在傍晚的气色里格外地像晚霞,她不说话。 我又追问了一句,她低声地说: “我哪里知道。” 我站起来,林筱姗倒也不跑了,我在她身边蹲下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告诉你,去我的房子里吧。” 她头更低了,快要钻到裤兜里去。 第三十七章 理由 这一天我和林筱姗一起在我房间的客厅里喝了两杯红酒,她脸上有了红酒的颜色,醉眼朦胧,我趁势将她揽在怀里,她的脸更加红得像火,扭扭捏捏地还是由着我将她抱到了卧室里。 我将她放到床上,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解了半天一粒扣子没有解开,听得她说: “您紧张吗?” 我说: “我紧张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 她说: “你不紧张,为什么手一直在发抖。” 我辩解道: “哪有抖?是你的身体在抖。” 结果那粒扣子解了半天,总还是解不出来。 林筱姗坐起来说: “要不我自己来吧。” 她真自己把外套衣服脱了,只剩下文胸没有除去,那成熟的充满诱惑的胸脯半遮半掩地呈现在我眼前。 然而我却突然害怕了,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林筱姗把身子靠过来,用双手紧紧抱着我,她身体上的肉贴我在身体的肉上,两颗心脏隔了两层单薄的皮,慌乱地无节奏地跳动,有点像擂动的战鼓,只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我依旧不敢动,林筱姗探出头来,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我。 她说: “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我没有回答。 按理说,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了,本来应该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的轻松快乐简单,然而我今天却莫名地紧张不安,隔了半响,我说: “身上出了汗,太油腻了,先去洗个澡。” 林筱姗松开我的手,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的失望与疑惑。 到了淋浴间,我将蓬头喷出的水开到最大——用水的声音掩盖心跳的声音,我需要思考,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敢? 为什么? 我很快地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因为责任,如果再年轻几岁,我完全可以打着酒后乱性的幌子,只要不出人命,不一定是谁玩了谁。 然而我现在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懵懂不知世事、胡作非为的机会早已经错过了,给了下一代年轻人。 我现在做的事是要负它应负的责任的,这个责任有时候如同于交换,菜市场的交换,你要买菜,就要付钱。 然而林筱姗究竟怎么样呢,值不值得我去负这个责任。 首先,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卧床不起的时候,去我家照顾我的家人,我父母是极认可她的。 其次,她待我也是极认真又细心的,我在乎的事她都替我想着,比方说,前几天,我一高中同学结婚,虽然这个同学高中就并不怎么亲,然而毕竟同窗一场,又发了请帖,还特意打电话来说富人家的孩子不要忘了我们这穷酸的老同学,一定叫我去捧场,我倒是想着要去的,不料前一天晚上喝得不省人事,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西沉,才想起今天是老同学的婚礼,不只不露脸,连礼也没随一个,别人还不一定怎么骂我有钱人的孩子装大头,正懊悔着要打电话去解释,那边来电话了,我刚要说对不起,听得那边说: “老同学,你真是客气,人忙着不能来,还随这么大个红包,谢谢哦。” 电话挂了,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猜测,这红包大概是林筱姗替我随的,打电话过去,果不其然,她说: “你是个要面子的人,尤其是在同学面前。” 又有一次,依旧是喝了酒,打车回家,脱了外套,下车的时候就落在车上了,外套本身也值不得几个钱,然而那是我妈送给我的29岁生日礼物,有一份母爱在里头。 第二天我叹息着把这事告诉了林筱姗,料不到她晚上提着那外套来找我了,我疑惑地问他: “你怎么找到的。” 她笑着说: “公子哥儿,人家出租车司机也正发广告找你呢,你以为人家稀罕你的衣服要据为己有啊。” 后来我听人说,哪是人家出租车司机发广告找我,是她站在路边,挨个出租车地问,结果问不到,又到出租车公司去找人,忙活了一整天,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给她找到了那件衣服。 所以,就通过这两件事,林筱姗是好的。 可为什么,我心里总还觉得缺点什么? 是什么呢?又定义不上来。 不够漂亮?林筱姗虽然长得不算太出众,然而五官精致,身材姣好,稍加打扮,脸上抹上一层白粉,只要遮住了她的黑皮肤,也还算得上个美人儿。 那究竟是什么呢? 啊,是她的眼睛么?我总觉得她的眼睛黯黑无光,像是里面藏着妖魔鬼怪一般,然而我希冀的眼睛是装着一汪清水的,明亮的,能够一眼看到底,从眼睛能看到心里去。 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么? 单凭视觉上的一点瑕疵,就把它当做否定她的理由? 这是多么肤浅而可笑的理由! 这和她的细心,和她对我的好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理由呢? 是的,这算不得理由,如果这也算理由,那我一定算是个丧尽天良的人。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擦干了身子,裹着浴巾走出来。 林筱姗靠在门边上,已经把衣服穿上了,正掩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正在哭泣。 我说: “怎么了?” 她依旧掩着面: “我以为你不出来了。” 我笑着说: “我这不是出来了么?” 她把手松开,抬头看着我,又哭又笑: “都进去快一个小时了,我以为你要在里头睡了。” 我说: “我这不是洗干净嘛,”又把身子凑过去,把她压在墙上,“洗干净了还让你吃我。” 林筱姗把头歪在一边,红着脸说: “就会说些流氓的话。” 我冲她笑了一笑,伸手擦去她眼角边的裂痕,又揽住她的头,然后把嘴俯下去,堵在她的嘴上,从四片嘴唇里挤出一段一续的声音说: “我何止要说,还要做流氓的事呢。” 林筱姗喘息着,到了这个时候,嘴里已经没有空闲说出任何话来。 …… 第三十八章 充满疑惑的仙人掌 第二天的清早,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透过白色的半透明的窗帘撒到屋子里,屋子里的桌子、书本、鞋子以及其他一切物事便从黑夜里挣脱出来,有了白天的轮廓,然而这轮廓还是模糊刚成形的,影影绰绰、摇摇摆摆。 外面的树上的赶早的鸟儿“叽叽叽叽”地清脆的叫着,像唱歌,但不知是什么歌。 这一切都是这一天里崭新的,是希望。 林筱姗正侧躺在我身边,两只眼睛的猫一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射在我身上,她这种端详静悄悄又明目张胆地进行,有点像鬼子进村,我睁了一半眼睛瞄着她说: “你不会一晚上就这样看着我吧。” 她说: “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咱们互不干涉。” 我“切”了一声,于是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 她伸手来掰我的身子,我挣扎了半天,拗不过她的坚持不懈,只好由着她把我的身体掰将过去,她又在一旁端详着我,我说: “我是镀金的菩萨么,值得你这么虔诚地看着我?” 她笑着说: “菩萨用来拜的,你要我拜你吗?” 我忍不住一笑,索性将她身子揽过来,她的头靠在我怀里,嘴巴在我肚皮上“呼哧呼哧”吐着热气。 这时候我斜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仙人掌,于是对她说: “这个房间的味道,你早熟悉了的吧。” 她从我怀里探出两只眼睛来,乌溜溜地打转: “什么叫我早熟悉了?” 我笑着说: “你不是经常来吗?” 她说: “我什么时候来了?” 我哼哼地冷笑道: “还和我装是不,我有物证的。” 她疑惑道: “什么物证?” 我说: “桌上的仙人掌不是你放的么?” 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爬起来,用胳膊肘撑住了身子,一脸的问号: “你在说什么,我第一次到你房间来啊,怎么会在你桌上放东西,而且就算我要在你桌上放东西,我也不会放仙人掌。” 我问: “为什么?” 她笑着说: “你不觉得仙人掌和刺猬一样,通身的刺,谁碰了它谁就要受伤吗?” 我辩解说: “这是它们的自保。” 她撇嘴说: “才不是呢!” 我不说话了,听她讲她的哲理,她说: “这代表它们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 我忍不住接口道: “是的,它们都有侵略的图谋,是法西斯。” 她“扑哧”一声笑道: “那倒不至于那么严重,不过我不喜欢。”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喜欢的话,我相信它一定有它可爱的值得人喜欢的地方,我可以考虑试着重新审视它,并且考虑去喜欢它,所以进屋的时候我见了仙人掌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我脸色一变,“豁”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整个人懵住了。 林筱姗的对带刺的东西的厌恶和我妈倒是异曲同工的,然而不是林筱姗放的仙人掌,也不会是我妈,那究竟会是谁? 我看住了林筱姗的眼睛,凛然道: “你真得是第一次到我屋里来?” 林筱姗将右手抬起来,放在脑门上,竖起中指和食指,一字一字地坚定说: “我发誓,第一次!” 这回答让我整个身体如入冰窟。 我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林筱姗凑过来焦急又关切地问我: “你到底怎么了?” 我抖得更厉害了,全身颤抖,脑袋也跟着“嗡嗡嗡”地响。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林筱姗,那会是谁?谁来过我的房子,在这里打扫,又在这里放了一株仙人掌?她又是如何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偷偷潜入我的房间? 她是男是女?是何等模样? 仇人?情人?亲人? 太多的疑问一起涌入我的脑里,在我脑里飞速地旋转、膨胀。 这时候,我的脑门前一道闪电闪过。 我突然想起来,我明明记得我两年前把我写的那篇小说放在抽屉里压在书下面的,然而三个月前,我看到的时候,它却是在那间房里的枕头下面。 稿子不会自己长脚的,它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绝不可能是自己走过去——它没有这样的思想,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有这个思想和这个能力的,只有一种东西。 那就是人! 这么说,一定有人把它拿出来了,而且,这个人,躺在那床上静静地读着它——因为我又想起来,当时那床上有人的味道,既然林筱姗没来过,就一定是那人留下的。 那个人在哪? 我飞快地爬下床,趿拉着鞋子往客厅那边的房子跑,一边跑一边急速地喘气,林筱姗紧跟着我跑进来。 我跑到那房间里,然而房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拿起床上的被子,枕头,一遍一遍嗅着,味道没有了,但我还记得那个味道。 我又一把拉过林筱姗,像狗一样在她身上嗅着,一遍一遍。 我现在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林筱姗的味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是谁,到底是谁,他是怎么进的我的房间,又为何要进我的房间? 他似乎还在我房间里住了一段时间。 我似乎突然看见,他就躺在这张床上,拿着写满小说的稿纸,一遍一遍地看着,仿佛他就是为了这篇小说而来。 然后我看到他抬起头来了,朝着我笑,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 我被这笑容吓坏了,“啊”地一声叫,蹲到了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在地上乱叫起来,林筱姗被吓坏了,过来一连迭地问我怎么了,我疯了一样将她推翻在地,她又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她这时候的力气大的惊人,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推她不开。 过了良久,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听得林筱姗的哭声,伸手去抚摸她的脑袋,低声地说: “对不起。” 她一边哭一边仍旧不肯放手。 她哭得更嘹亮了,一边哭一边问我: “到底怎么了?”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床上的幻影已经没有了,我说: “我们再买个房子吧,作为我们结婚的新家。” 林筱姗看着我,先是疑惑,接着又哭起来,而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芒,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点头。 第三九章 听话的孩子 房子买在蓝色花园小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早上的时候打开窗,滟滟的海水染得整片天都泛蓝,有几只海燕正在盘旋。 我开了床,身子倚在窗前,海风吹进来,扑在脸上,带着几分海腥味,我说: “林筱姗,有了这房子,以后恐怕咱吃不下海鲜了。” 林筱姗正在往墙上刷橙黄色的漆,手不停着,嘴里说: “大公子,您是海鲜吃腻了么?” 我解释说: “不是的,你自己闻,这海风里都是海鲜味,闻多了,以后闻着这味没准就能吐,不要说吃了。” 林筱姗笑道: “没想到您是一边吹海风,一边顺便把海鲜也吃了呀,那这房子算是买对了。” 我说: “差不多”,停了一停,又说,“大清早的,你先歇一歇,不着急那一会功夫,一会我和你一起刷,我就说请个工人过来刷漆不就完了,你非得自己来。” 林筱姗道: “自己的窝,自己布置装修,住起来才更有感觉,你请工人过来,他们的思路已经模具化了的,翻来覆去总给你刷出那几样呆板的模样,你要是嫌累,你就歇着,我一个人够了,反正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干活的命。” 我说: “呦呦呦,给我装上了,欺负我不会干活是么,我爷爷可是正儿八经的农民,现在还有几十亩地呢。” 林筱姗笑道: “那是地主!” 我道: “地主早被无产阶级斗完了,现在的都叫农民。” 说着走过去,从地上捡了滚筒,在装了和好的油漆的桶里浸了浸,提起来,用力地一把杵在墙上,油漆在刮了腻子的墙上淌下去,淌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如同树枝一样的油漆线,林筱姗一把推开我,伸手过来,用排刷在上面上下平刷,瞪了我一眼说: “公子哥儿,瞧您的动作,不是干活的角儿,您别添乱了,还是一边歇着吧。” 我听她的话,真得就捡了一个凳子在边上坐着看着她刷。 林筱姗一手叉腰一手有节奏地挥动排刷,不需要抬头,知道我在看着她,她说: “刘治,你先前的房子准备怎么处理,要不就卖了,实在不行,租给别人住也行,空在那里浪费也不是个事。” 我说: “空了两年了,也不怕再空几年。” 林筱姗说: “是是是,你们刘家有钱,浪费一套房子算什么,浪费一栋房子也浪费得起。”说着,突然转过头来,左手擎着排刷,眨巴着眼睛朝我笑,那笑容有点不怀好意,“我就纳闷了,你爸爸一处级干部,哪来的那么多钱浪费?” 我叫道: “漆漆漆!” 林筱姗手里的排刷上的漆正在往地上滴落,有两滴不慎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她忙把刷子放在铺了报纸的地板上,捡了张报纸擦手上的漆痕。 我笑道: “给你手也顺便刷了得了。” 她也笑: “怎么着,嫌我黑,要给我刷层漆。” 我说: “就知道你聪明,不过要刷也不刷黄漆,刷层白的。” 她道: “得得得,还没结婚,嫌弃我了,明天你去找个俄罗斯的,俄罗斯的女人白,白腻腻的,到了晚上保准不用开灯,白的耀眼,你就跟抱着一僵尸似的。” 我飞了她一眼道: “别人是僵尸,你就是柴火。” 她气愤愤地道: “柴火还能帮你烧火做饭,不至于让你饿死,不至于吸你的血,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你爸哪来的钱?” 我说: “我不是开公司了吗,公司赚的。” 她笑得贼奸贼奸的: “你得了吧,就你那房地产公司,开公司的钱是你爸给的,我看开了以后,买房子的人八成也是去巴结你爸的。” 我瞪着她说: “怎么着,你要调查我家?你赶紧刷你的漆,不刷我们就出去吃早饭,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说得我爸好像以权谋私似的。” 她弯腰捡起排刷,在漆桶里浸一下,又背过去刷墙,嘴里说: “好,不说了,不说了,就算你爸以权谋私,我也不是纪委的……” 我剪断她的话道: “还胡说!” 她转过头来,吐了吐舌头: “再刷一小块,刷完这一小点去吃早饭。” 说着又转过头去开始刷墙,我回到窗前,那时候海上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虽然还在早上,然而已经有了燥热的感觉,也还有海风吹过来,但里头的海腥味没有了,有点像锅炉里冒出来的热蒸气,呴得额头直流汗,我于是干脆把窗子关了。 林筱姗抬头疑惑地望着我: “干嘛关窗,吹吹风不好?” 我说: “都是热风,吹了冒汗。” 林筱姗笑道: “哪里是热风,明明是凉的。” 我嘴上仍旧不同意她的说法,心里想: “大概也是的,可能那热风是心里面的。” 这热风也还真是无缘无故! 过了两天,林筱姗把处理我那先前那套房子的事同我妈商量,我妈坚持让我把房子卖掉。 我对我妈说: “妈,她还没嫁过来,您就帮她说话,先前那套房子,我在床上昏迷两年,爸说要卖了,不是您坚持要留下来的吗,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我妈笑着说: “我那时候以为你醒不过了,你所有东西我都舍不得动,都要留做纪念,现在人都醒了,我看着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有必要留着那些东西吗?” 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 “还留作纪念,我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 我妈呸一口道: “马上要结婚的人,说话还跟小孩子一样无遮拦,什么死啊活啊的,张口就来,以后这些字眼你要说向外面说去,不要在我面前说,你不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只是我,还有你爸,还有晓珊,我们哪一个人不是成天为你伤心流眼泪,都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呢。” 我妈两眼发红,看样子我再说,眼泪就能出来,我低声地道: “妈,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一定是个听您话的好孩子。” 第四十章 房间里的静思 房子就放在我自己的中介公司出售。 说来也是奇怪,本来公司的房子最近生意萧索,大概有将近一月没有销售记录了,没想到我这房子放上去,没过一个礼拜,就有人提出要买,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是给她妈妈买的,老太太是东北人,嫌东北冬天天气寒冷,身体熬不住,所以买了冬天过来过冬。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要买,心里倒开始不舍了,毕竟住了好几年,我又是个念旧的人,容易对旧的物事心生依恋之情,当然这种依恋之情仅会在离别或者诀别的时候凸显。 所以平时还不觉得,一旦要卖给别人,心里便有种割舍自己孩子的痛楚——这孩子有时候就是你脑子里的记忆。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合同签了,钱也付了(都是林筱姗一手经办),那边的人又说不着急入住,并没有过来取钥匙——不过我想这也是正常,人家买来本来就是用来过冬的,早几天晚几天取钥匙都无所谓。 我的东西搬得本来差不多了,这一天又说要回来检查一下,不过说是检查,其实房子早已经空得只剩下四面的白墙,我不过是因为舍不得,所以找个借口再过来再看看。 这一过来,倒有种重游故地的感觉,像是分别了多年,又见着了,千条万绪一齐涌上心来,分外不舍。 这套房子,装修是简单的,刷得清一色的白墙,墙皮已经有了剥落的现象,又有不小心拍上去擦不掉的蚊子血以及不知怎么刻上去的划痕,加上各种洗不掉的水渍,看上去斑驳陆离,颇可作为饱经风霜的证明。 家具并不多,也不奢华,沙发、电视、茶几,十根手指就能掰过来,然而房子还算宽敞明亮,从阳台看出去,天空是广阔的,蔚蓝的,上面漂浮着缓缓流动的白云,深吸一口气,是新鲜的,干净的,总能让你的心情平静,阳光倾泻进来,被窗子框住了,留在了房里,让那一方地冉冉生辉,用脚踩上去,地上映出一张黑影,心里却是明亮的、清晰的——如同把阳光装进了心里。 客厅的沙发早已经搬走了,墙上的电视也已经抬走了,墙上便留下一个四方的凹坑,我就坐在地上,靠着墙,斜视着那凹坑,脑子里想象以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球的画面,茶几上散落着一圈的花生米,我翘着腿,手里端一灌啤酒,那酒进肚子的不多,因为总会因为进球而“豁”地跳起来,撒得满身满地——总觉得那时候是自由的,没有人的管束,现在多了一个林筱姗,她倒也不管束我,我想做什么还是可以一如既往地去做,最多不过换了一个新家,一个新环境,然而多了一个人在身边,至少心理上首先会有有些空间便被和谐掉的不自由感。 这种不自由感甚至会升级! 我最近和林筱姗呆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厌烦感,即使她什么话也不讲,什么事也不做,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地呆在我身旁的时候,我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她的存在,这种存在会让我觉得她是在无情地啃噬我的个人空间,有一次我甚至不厌烦地喊道: “你不要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不好,晃得我头痛。” 她坐在椅子上,膝盖上还摊着书本,惊疑地看着我说: “我坐在这里,半小时了,连身子都没有起一下!” 是的,没错,她没有动一下。 我现在坐在墙角里,静静地思考着。 我爱林筱姗吗? 这会不会正是我不爱她的证明。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或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不知道爱究竟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只是在我的小说里真正地如痴如醉地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叫文慧。 然而她只存在于我的纸上,而不是记忆,我的记忆里没有爱。 文慧,文慧! 我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嘴边含着微笑一遍一遍默默地念着。 如果非得要说出一个我爱的人的名字时,我想我是爱文慧的,虽然她只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是一个虚拟的角色,但我是爱她的,我定义的爱大概是这样的: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一个飘忽的眼神,甚至一个简单的呼吸来决定自己是快乐还是忧愁;一个人爱一个人,即使完全忘却了这个人的姓名,这个人的脸蛋,甚至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一定还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她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而突然地心灵触动。 我对文慧正是这样的,即使她是虚拟的,但我心底里总有这么一种感觉。 我这时候的心里突然一颤,想起两年后第一次回这里,分明是闻得床上有股味道的,那味道让我有几分熟悉,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来的熟悉。 那种感觉,就如同,如同来自遥远的沉积在心底里的记忆的残骸的燃烧,似乎要唤醒另一个已经沉睡了的我。 我又来到了那间房里,现在这里空空如也,床、桌子通通被搬走了,我走进去,背靠在先前放床的地方,想象自己就躺在那张床上,想象那熟悉的味道还在。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我这时候又想起来,打扫干净的房间,桌上的仙人掌。 一定有人来过的,一定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是谁?到底是什么目的?会不会是与我有瓜葛的人? 我突然想,那熟悉的味道,会不会是文慧,她从纸上活起来了,跃到人间,想要享受一把人间的悲欢离合——不过那只是聊斋里才能发生的志怪故事。 或许我可以去小区保安处查一下监控录像,看看到底是谁在我房间里恣意出没。 然而我最后并没有这么做,我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刻意地阻止我去知道一些真相,我甚至知道,这另一个自己是为了我好,怕我受伤害,我也知道,来的那个人绝无恶意。 反正房子其实已经是别人的了,与我何干呢? 我终于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决定以后也不来了。 第四十一章 古怪的女孩(上) 林筱姗是勤劳而且厉害的,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一个人竟然把我们的新房装修起来了,不过在我看来,装修得也并没有什么新意,一切都是照着传统的格调来——虽然其实林筱姗很用心地添加了自己的元素,比如橙黄的墙,墙上涂了她喜欢的灰太狼,那只失去了狼个本性比羊还要窝囊的却被视为可爱的狼。 我笑着说: “狼就是狼,生性凶残,你这么大一个人,不要上了动画片的当。” 林筱姗说: “知道你是凶残的,也并没有让你学他。” 我说: “你把它画在墙上,我天天看着他,我怕我看得多了,潜移默化地改变得和它一样。” 林筱姗“哈哈”地笑着: “那我要画一群上去。” 我顺嘴接话道: “莫要教坏了孩子。” 林筱姗听了,愣了两秒,“扑哧”一声笑起来,我正坐在沙发上,她凑过来,靠在我边上,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转,笑盈盈地说: “刘治啊刘治,想得够长远,想到孩子了。” 我笑道: “你别想歪了,电视看多了,顺嘴就来了。” 她把头抬起来,嘴巴凑到我耳朵上,脸上泛着红晕,在我耳边吹气说: “坏蛋,你不会是想造孩子了吧。” 我“豁”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在这?满屋子的油漆味,我怕不慎生桶油漆出来。” 林筱姗被我吓了一跳,顿了一顿,啐了我一口,伸手打在我头上转移话题说: “我在步行街那边看中了一套美式真皮双人床,现在有活动,打八折,你陪我去买吧。” 我说: “你既然都看中了,还要我陪着你去干什么,你自己去买,花钱雇人抬回来就好了,我去了我也抬不了。” 林晓珊撅着嘴说: “我是看中了,可是你也得去看看啊,又不是给我一人用的,万一买回来你不喜欢怎么办?” 我说: “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林晓珊说: “敷衍,我买回来你要是不喜欢就只好委屈你睡地上了。” 我头也不抬地说: “行!” 林筱姗有点不高兴了,脸上暗沉沉的,过了一会,忍不住说: “我说刘治,你似乎越来越不喜欢同我一起出去了,你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我了,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等结了婚再说,可就迟了?” 我依旧头也不抬地说: “结了婚怎么就迟了,结了婚再离婚现在不时髦得很吗?” 林筱姗气得满脸通红,跺着脚说: “好你个刘治,终于肯说你的心里话了。” 我见她真动了怒,忙站起来赔笑道歉: “好啦,好啦,和你说句玩笑你也当着,离婚再时髦那也是时髦人的事,像我这种思想腐朽的顽固派,只愿意活在我们古时候的婚姻里。” 林筱姗插嘴道: “怎么着,你还想一夫多妻?” 我咧嘴笑道: “你看你,又来误会我,你光知道我们古人有一夫多妻,却不知道,我们古人还说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林筱姗“扑哧”一声笑了: “文绉绉的,我不懂,” 我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指着我的肚子说: “我只知道,你这肚子里装得满是花花绿绿的肠子。” 我额头抵住她的头发说: “你不正喜欢这花花绿绿的肠子么?” 林筱姗“呵呵”地笑了两声,并不说话,过了一会,抬起头来说: “对了,买房子的人说了,她家老太太正好过两天要来三亚,让我们把钥匙给了她。” 我心里一惊,顿了一顿说: “也好,我把钥匙给你,你去与她交涉吧。” 林筱姗说: “好的。” 过了几天,林筱姗告诉我,一切交接完了,钥匙也交了,我听了,心里忍不住失落落的,再一想,也不过一套没有思想的房子,而且现在又有了新的房子,新的生活,应该高兴才对。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心里还是怅然! 林筱姗说: “瞧你的脸色,跟丢了钱似的。” 我说: “我丢了钱可不是这脸色。” 林筱姗笑道: “是是,你丢了钱高兴着呢,”又说,“你猜那入住的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道: “老太太能什么样,满脸褶子呗,难不成还和天山童姥一样,长了一副少女的模样?” 林筱姗嘴巴一扬道: “还真别说,被你给猜对了,就是一副青春美少女的模样。” 我摸着林筱姗的额头说: “发烧了是不,发烧了吃药。” 林筱姗伸手把我的手挡开,嘻嘻地笑道: “其实什么老太太,就是一个小女孩。” 我好奇道: “怎么说?” 林筱姗直视着我: “啧啧啧啧,一听说是小女孩,眼睛都绿了。” 我笑道: “那可不,早知道是小女孩,我就自己去交钥匙了,快说,到底老太太怎么就变成小女孩了?” 林筱姗道: “交钥匙那天,买房子的人带了一个小女孩去,说是她的侄女,老太太的孙女,说给老太太先过来探一探。” 我插嘴道: “这也合情合理!” 林筱姗道: “然而我看那样子,那小女孩不像买房人的侄女,反倒像她的老板。” 我说: “怎么说?” 林筱姗道: “看她们的样子呗,那买房人见了小女孩毕恭毕敬的,给小女孩开了门,又垂手立在一边让小女孩先进,这是婶婶见了侄女的样子吗,这是你爸的下属见了你爸的样子吧。” 我白了她一眼道: “不要什么都往我爸身上扯,接着说。” 林筱姗道: “小女孩进了房间,满屋子地转了一圈,转回来你猜她说什么?” 我道: “我哪知道,难不成她不满意?” 林筱姗道: “那没有,她莫名其妙地说,搬得挺干净的,一片纸、一草一木也没舍得留下,刘治,你说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什么叫一片纸、一草一木也没舍得留下,难道我们还要在那房里给她种棵树留给她做纪念么?” 我听了,“呵呵”地一笑,觉得有点古怪,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古怪。 第四十二章 古怪的女孩(下) 我听了林筱姗的话,觉得那个女孩有点古怪,想了一想说: “还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后来呢,老太太有没有出现?” 林筱姗一撇嘴道: “我看压根就没有老太太,房子就是给那小女孩买的。” 我奇道: “咦?” 林筱姗道: “本来钥匙交了,我们的交易就算彻底完成了,那小女孩拿了钥匙,说是她奶奶过些日子过来住。偏偏下午的时候,我发现我包里的一支新买的口红丢了,我怀疑是上午在房里交钥匙的时候掉在那房里了,后来有事正好从那小区门口路过,我就想顺便进去碰碰运气,结果一敲门,还真有人来开,你猜谁?” 我道: “那小女孩?” 林筱姗道: “对了,那小女孩探出头来,见是我,并不惊奇,我刚要进门,不料她却说让我在门口等一下。” 我笑道: “人家没错,房子是人家的了。” 林筱姗白了我一眼,继续说: “她走进屋,我好奇地往里一瞧,‘豁’,吓我一跳,刘治,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我道: “里面有个男人?” 林筱姗鼻子里两声“哼哼”道: “你脑袋里也就只能装这乱七八糟的思想了,我看到里头,沙发、窗帘、彩电、冰箱,崭新的,一切都已经配齐了,我要是上午没去交钥匙,亲眼看到里头只有白的四面墙,真不敢相信就一中午的时间,一切设施都已经配齐了,就好像我们没搬家前一样。” 我道: “是挺奇怪的,然后呢,说明了什么?” 林筱姗急道: “说明了什么,那些家具什么的总不至于像买菜一样,一中午就能全购置齐了的吧,说明了这女孩早已经准备了很久,所以一交完钥匙,就能非常迅速地全搬了进来,还说什么先帮她奶奶先来探探,分明是自己住的嘛?”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道: “那也说不定是老太太先买好的,小女孩只不过帮老太太搬进来而已。” 林筱姗点了点头,又摇着头道: “是有这个可能,但我又总觉得不像,瞧她那样子,一副主人的模样,不像还有人要进去住的。” 我也点了点头。 林晓珊又笑着说: “还有一个重点忘了告诉你,那女孩子长得可真俊,连我见了都心动,你要不要去认识认识?” 我凛然道: “我可不是那三心二意的人!” 林晓珊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我道: “哎呦呦,我可真没看出来,只怕一转身就要跑到人家屋子里去嘘寒问暖了。” 我没有回话。 虽然没见过这女孩子,但听林筱姗一说,确实觉得有几分奇怪,然而究竟奇怪在哪呢? 是她提前购买家具?这个也正常,按道理说,要住新房子,提前把家具买好,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哪里不对劲呢? 我拼命地想着。 我的脑前突然掠过一道闪电,身子跟着一颤。 你连房子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去买家具,如同给人买衣服一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全然不知,如何给人挑选衣服。 除非! 我的身子急剧地颤抖起来。 对,除非她先前进过那房子。 是呢,怪不得,我的房子一说出售,立刻就有人说要买,听林筱姗的语气,这女孩像是个有钱人,就算她是外地的,买来度假用,也没必要对我的二手房如此感兴趣,买个全新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岂不是更加适合度假? 而且那女孩子进了房间,又急于把房间先转了一遍,出来还奇奇怪怪的地说什么连一片纸、一花一木都没舍得留下! 难不成她急于在房间里转一圈,是在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呢? 一片纸,一花一木? 难道? 难道她说的一片纸,正是我写的那篇小说,而那一花一木正是她在我桌子上放的那株仙人掌! 如果我想得没错,这女孩就是先前在我房间里住过的女孩。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潜入我的房间居住? 她又是如何潜入我的房间的? 她在我房间里究竟做了什么? 她为什么对我的小说感兴趣? 我有太多的疑问,每一个疑问都足以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疑问加在一起,让我头痛,到后来并且让我有几分恐惧,我甚至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在那间房里等着我,那个故事无论或悲或喜,而我是不可或缺的,我是主角。 我犹豫了两天,最后终于决定: 我必须要去见她! 到了那房间门口,我的心突然跳动得厉害,又激动又害怕,这间房门我曾熟练地开过无数次,我熟悉门后面的每一方物事,每一寸阳光。 然而我今天觉得陌生了,异常地陌生,这种陌生让我额头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我突然想不起门后面的任何东西了,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门后面可能是荒野蔓草,是血淋淋的凶杀现场,那女孩子是披散着头发的露着诡异弧度的笑容的女鬼。 我抖得更厉害了,于是用手抵住额头——不然那额头似乎要抖得掉下来。 这时候门开了,开门的是林筱姗,她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我,然后“扑哧”一笑: “刘大公子,你的花花肠子促使你还是来看美女啦,可惜你来晚了一半,女孩子回去了。” 我奇怪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 林筱姗依旧笑着说: “我怎么不能在这,王姐的侄女看了房子很满意,就回老家了,说是冬天和她奶奶再一起过来,现在房子是王姐住着,我和王姐聊得投缘,王姐叫我来喝茶,有什么不对吗?” 王姐就是付钱买房的女人。 我说: “没什么不对!” 林筱姗歪着头说: “我们刚还聊起你呢,王姐刚还夸你长得本分老实,我还得意,料不到刚说完,”林筱姗靠近了一步,逼视着我,“你可别告诉我,你到这里是来怀旧的,女孩走了,你还进屋不?” 我讪讪地说: “不了,我最怕你们女人聊天,插不进任何话,尴尬地要命。” 这时候听得屋里的女人喊: “小林,是谁,是你家以前的客人吗?” 林筱姗转头朝屋里喊: “是啊,是个常客。”又转过头来朝着我笑。 我探头往里瞧,林筱姗拿身子一挡,昂着胸说: “要么就进来,和我们一起喝茶聊天,别偷偷摸摸地瞧人屋子,跟贼探路似的。” 我笑道: “谁稀得和你们一起聊天,我不过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林筱姗道: “刘治啊刘治,你撒谎本领减退了,这小区从马路边进来要好几分钟,你不是刻意进来,除非就是梦游了。” 这时候听得里面的女人在喊: “小林,让他进屋啊!” 我忙说: “撤了,你们聊着。” 掉头就往电梯口跑,听得林筱姗在后面扯着嗓子轻声喊: “慢点跑,别把您的花花绿绿的肠子摔出来了。” 我也没理她,开了电梯门,“轰隆”“轰隆”地下楼去了,脑子里也如同这电梯,“轰隆”“轰隆”地响着。 第四十三章 林筱姗的分手 到了傍晚,林筱姗来了,一边脱鞋子一边朝里头喊: “也不开开窗,满屋子的油漆味,你怎么呆得住?” 我靠着墙角上,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林筱姗见了我的颓废样,忙探下身子问: “怎么了,不会病了吧?” “好奇怪,”我说。 林筱姗瞪大眼睛问我: “怎么奇怪了?” “一切都觉得奇怪,自从我在床上躺了两年,起来后,不,自从我再次回到我自己的那间房子后……” “已经是别人的了。”林筱姗纠正道。 “我知道,”我白了她一眼,“不用你提醒,自从我再次回到那里,总会有些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林筱姗迫不及待地问。 “脑子里总会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林筱姗鼓张着眼睛表示不懂。 “比方说吧,”我说,“我那天在那里翘着腿看电视,就好像听得有个声音在斥责我不要翘腿。” “那不是你小说里写的情节吗?” “你什么时候看的我那篇小说?” “前两天闲来无事,在你抽屉里翻到的,你先不要追究这个,接着说你想表达的重点。” “我先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在那房里又出现了很多这样的情况,想想如果单单因为一篇小说,产生这么大的感触,又觉得有点牵强,那种感觉倒像是本来有一段记忆的,不知道为什么被删除了,但没有删除彻底,所以在碰到一些熟悉的事情后,有些零星片段会再脑里一闪而过,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筱姗凑过来,眼睛紧视着我的眼睛,过了半响,“扑哧”笑道: “你不会怀疑你失忆了吧。” “是的,”我点头凛然道,“而且,林筱姗,你还记得那间房里的仙人掌吗?” 林筱姗点了点头。 “那仙人掌不是我妈放的,我先前怀疑是你放的,但我后来知道,也不是你放的,因为你和我妈一样,讨厌带刺的东西,当然,也绝不是我放的。” “什么意思?” “代表那房间里进去过别的人。” “歹徒?” 我用发颤的声音说: “不是,这个人曾在房间里留下了她的味道,这味道,”我颤抖着说,“这味道,我有种歇斯底里的熟悉感。” “刘治,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筱姗有点不耐烦了,“你简单点说吧。” 我站起身来,俯视着林筱姗: “我怀疑两年前的溺水,让我的大脑遭受了毁灭性的损伤,现在虽然人站起来,但可能有些记忆想不起来了,我甚至怀疑那篇小说里发生的事是我自己的切身经历。” 林筱姗看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说: “林筱姗,你告诉我,以前是不是有个叫文慧的女孩子,曾经确确实实地出现我的生命里,你一定见过的,对吧?” 林筱姗依旧不说话,她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很暗。 “你曾经和我说,我在办公室里疯狂地写着‘文慧’两个字,对吧,所以你也一定知道文慧,对吧,这个人确确实实存在的,对吧?” 林筱姗紧闭着嘴,只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我,睫毛一颤一颤,我见她不说话,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用手摇她的肩膀,一边摇一边喊: “那个买房的女孩就是文慧,对不对,对不对?” 她仍然不说话。 “一定是的,所以你才会先于我去见她,你到底和她谈了什么,她才会那么急匆匆地离开了,你一定不想我见到她,你一定早知道我失忆了,是不是?” 她的睫毛开始颤抖,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地滑出,滑到脸庞上,又一点一点的往地上掉去,像断线的珠子一般。 过不了一会,地上已经湿了。 我放开她的肩膀,轻声地说了句: “对不起。” 又瘫坐回地上,抱着头,觉得那头有千斤重,拼命想从脖子上坠到地上去。 林筱姗依旧站着不动,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但她嘴里依旧不出声,连哭泣的声音都没有。 整个房间里只有林筱姗的眼泪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滴”“滴”,这声音缓慢而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林筱姗说: “刘治,你爱过我吗?”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哪怕一点点,哪怕短暂的一刻?”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无辜而可怜,我禁不住地心疼起来。 然而,我爱过她吗? 她救了我的命,不离不弃地陪伴我两年,对我百依百顺,孝顺我的父母,这样的女孩,我没有理由不爱她吧? 然而,理由归理由,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总觉得缺点什么,是什么又说不明确,大概是心跳感吧,和林筱姗在一起,太平静了,这种平静如同一潭死水,击不起半点涟漪。 我还没有回答,林筱姗说: “你不用回答,我心里也清楚的,你一定认为我救过你的命,就一定要娶我对吧?” 我禁不住点了点头。 林筱姗说: “不是这样的,救命和结婚完全是两码事,我不愿意你被束缚在道德的囚笼里,因为外界的压力而被迫和我结婚,更加不愿意你和我结婚后而郁郁寡欢,”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像手碰在琴弦上的声音,一索一索地颤抖,“刘治,你是自由的,你的感情是自由的,我绝不要你因为我而折断翅膀,我喜欢的是朝气蓬勃的,是有着广阔天空的你。” 她说到后头,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似乎很吃力。 她的眼泪再次流出来了。 “所以,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猛烈地一颤,我想不出她会说出“分手”两个字。 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黑夜里用黑夜的眼睛望着一旁熟睡的林筱姗,曾经也想过,如果我离开林筱姗,是不是还可以去追逐一段爱情,可我只是短暂的一想,这种想法在我看来如同做贼一般,有种窃窃里的刺激感,但是绝不可行的。 在我认为,林筱姗只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分手”这两个字与她绝无关系,她从不会想,更不会说,我会想,但绝不敢说,因为如果我说出来,就如同一把利剑,刺进了她的心脏,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现在说出来了,站在我面前,一字一字地说出来了。 第四十四章 不要离开我 “你说什么?”我疑惑地看着林筱姗,我不相信她说的话。 “分手吧。”她说。 这次我听明确了,她说的是分手,我勉强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大概如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是冷的,我说: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你知道的,……” 我还没有说完,她打断了我的话,她说: “我没有开玩笑。” 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只好说: “那好,先分开一段时间。” “分开一段时间,”她冷笑起来,“分开一段时间又能怎么样,分开一段时间你就能爱上我?你的文慧分开两年,她爱上你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豁”地站起来,“那么说,你是真知道文慧,那确实是真事?” 她偏着头看着我,过了半响,她说: “刘治啊刘治,我和你说实话,我不知道你的小说里写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我和你认识后,根本就从来没见过那个女孩出现,我确实也见你在本子上写过文慧两个字,可是人的思想和感情有时候是奇怪的,爱上虚拟的人物也不是不可能,至于你说我先于你去找那个女孩,用我的一张嘴把她说服,让她离开了,我可真没那么大能耐,而且我相信,既然人家房子买下来了,总还是要回来住的,到时候你去见见,如果她真的是你那小说里活出来的文慧,就算你失忆了,她总记得你吧。” 我还没有说,她接着说: “况且,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想知道你的小说里是不是真事,你大可以去问问你的父母,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和你谈了那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们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她说到最后,凄然地一笑: “那么,我们就这样吧,这房里的钥匙还给你,我本来也一直问我自己,这么好的房子,是我这种人住得起的吗?” 我忙道: “你不要这样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好吗?” 她把钥匙递在我手里,嘴巴伏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又在我耳边轻柔地说: “你下次再和别人分手,不要再弄这么悲情又滑稽的理由,像失忆这种事,只有电视里才有的。” 她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 我睁大眼睛,怔怔地立着,一直看到她走出房门。 原来她根本不相信我,我有点失望,大概第一次对林筱姗失望。 我跑到门口,她已经下楼去了,我便也没有追。 这时候的感觉失落落的,也不知道眼角有没有泪。 晚上我回到家里,刚进门口,老妈劈头朝我骂: “你这混小子还敢回来,你看我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还有没有点良心,你看把晓珊委屈的,”一边骂一边朝里屋的房间努嘴。 我小声地问: “在里屋?” 老妈放低声音说: “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看着都心疼,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你一会进去好好道个歉。”又抬高音调朝里屋喊: “晓珊多好一姑娘,你是上辈子修了福了,还不知足!” 我忍不住笑道: “老妈,您还能再装的浮夸一点么,就差到她房门口喊了。” 老妈瞪我一眼道: “不知好歹,我还不是为你好,快进去,女孩子,哄哄就好了。” 我推开门,林筱姗坐在床沿上,知道我进来了,赌气不抬头,我挨着她坐下,她把身子背过去,我说: “真生气啦?” 她说: “我哪有这个胆?” 我笑道: “好啦,好啦,那话怎么说来着?” 她转过身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恢复刚才的严肃说: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我都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怎么就知道那话怎么说来着?” 我想了想,笑着说: “想起来了,是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道: “呸,谁要嫁给你,好像我嫁不出去,死乞白赖地求着你娶我似的。”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忙道: “得得得,我保证,我刘治对天保证,是我死乞白赖地想娶林筱姗同志为老婆。” 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说: “笑了吧,笑了好。”又伸手将她揽住,“情侣之间,吵个架,用不着哭得死去活来的。” 她伏在我的怀里,被我这么一说,反倒啜泣起来,看着我说: “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她指着心脏的位置说,“这里胀得痛!” 我笑道: “这里胀,大概是在发育,我检查一下。”说着便把手放了上去。 她的脸便红了,像晚霞。 我把嘴凑在她耳边上说: “我们现场体验一下床头吵架床尾和吧。” 她顿了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脸红得更胜了一筹,小声地说: “你去关门!” …… 到了半夜,睡不着了,我伸手点了一支烟,在床上“吧啦”了一口,林筱姗捻开了床头灯,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灰缸,放在手里托着。 我把烟灰往烟灰缸里弹了弹说: “把你吵醒了?” 她说: “没有的事,睡得太早,我本来也睡不着了。” 我朝她淡淡地一笑,她也回报我一笑,手里依旧托着烟灰缸。 我笑着说: “你放到床头柜上吧,我手长,够得着,这样拿着多累。” 她撇嘴道: “就要替你拿着。” 我说: “那你拿着吧,只要不嫌手累。” 她低低地说: “不累,为你做任何事都不累。” 我低声道: “你怎么这么好。” 她说: “那你才发现呢,” 说着,我的烟已经抽完了,又躺回被窝里,林筱姗把烟灰缸放回去,捻灭了灯,伸出手抱住我的背,小声地说: “还在想白天的事,对吗?” 我没有回话,她又说: “你没有问你爸妈吗?文慧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我转过身子来,让她的胸脯贴在我的胸脯上,把嘴巴凑在她的耳朵上说: “不问了,真实存在又怎样,不存在又怎么样,既然在我脑子里已经没有了记忆,那么对我来说,她就是不存在的。” 林筱姗挪了挪身子,把头贴在我胸脯上说: “你不怕错过一段真挚的爱情吗?” 我笑道: “如果小说是真的,那么文慧也根本是不喜欢我的,哪有错过爱情一说,我忘记了那一切,反而能让我重新开始生活,只怕忘不掉才是真正的烦恼,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 林筱姗不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估计她已经睡着了,轻轻松开她抱着我的手,背过身去,正准备睡觉,感觉身后一双手伸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然后听得林筱姗带着哭腔说: “不要离开我!” 第四十五章 结婚 我和林筱姗的婚礼在十月初六举行,这一天中午我喝得醉醺醺的,到了晚上为了答谢几个在婚礼现场帮忙的亲朋好友,我又喝了一顿,这一下喝了个不省人事,一直到晚上两点才醒过来,林筱姗正躺在边上看着我,我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按住太阳穴,讪讪地笑道: “喝多了!” 林筱姗从床头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去了客厅。 我这时候才发现床头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红的鲜艳欲滴,像春天刚盛开的艳艳花,床上的被褥是鸳鸯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那鸳鸯没有人的表情,然而看的人,总能觉得它们正呈现着愉悦的忠贞的表情,是新郎新娘的榜样。 于是想起来,今天我结婚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伤,高兴的是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如同漂泊的船靠了岸,有了踏实和安全感,忧伤的是船靠了岸,代表海上的广阔的风景不再属于我。 正想着,林筱姗趿拉着鞋子回来了,手里拿着杯子,递到我身边: “喝水,”然后又羞赧地低下头,叫了一声“老公”。 我拿过杯子,笑道: “老夫妻了,还害羞。” 她抬起头来说: “胡说,我是第一天做你的妻子,什么老夫老妻。” 我想了想也是,偏偏心里为什么会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我问她: “晚上他们没来闹上一闹。” 她嗔道: “还说呢,他们来了,你正趴在床上往地上吐,吐了一地,醉眼朦胧,又冲着他们一番傻笑,把他们全吓跑了。” 我挠头笑道: “我全然不记得了,”又说,“那是我把他们恶心跑了。” 林筱姗凑过来,在我脸上闻了一闻说: “还是一身的酒气,也不是呢,他们后来去调戏伴郎伴娘了,我跟你说,老公,我看你那表弟看上伴娘了。” 我喝了一口水,笑道: “我表弟在学校里出了名的风流倜傥,看上了也很正常,不过想起来,你那伴娘是你从哪请的,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林筱姗没有回答,把杯子从我手里拿过去,我又问了一遍。 她“啊”了一声说: “是我远方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 我想了想说: “我是不是见过呢,有种眼熟的感觉,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林筱姗变色道: “你见了漂亮的女孩子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吧,她第一次到海南来,你上哪见过去。” 我“呵呵”地笑道: “没见过,没见过,不过那女孩子长了一张俏脸,你要是方便倒真可以把她介绍给我堂弟,也改善改善我老刘家下一代的基因。” 林筱姗道: “你可拉倒吧,现在的年轻人,还需要我们去介绍,估摸着现在都已经勾搭上了。” 我咕哝道: “是吗?不太可能。” 林筱姗问: “为什么?” 我道: “直觉,你那亲戚不一般。” 林筱姗问: “为什么不一般。” 我想了想说: “从她看我的眼神,冷飕飕的,我看了都不寒而栗,我判断她是个冷美人,我那堂弟近不了身。” 林筱姗听了,若有所思,又叹了一口气。 我问: “怎么了。” 她说: “没事,”又问,“头好点了没?” 我说: “好多了,刚才还有想吐的冲动,喝了点开水,压下去了,谢谢你。” 林筱姗蹙眉道: “我现在可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了,不要和我说谢谢。” 我笑道: “是是是,老婆大人,结婚第一天,就吐得满屋都是,害你打扫一晚上,辛苦你啦。” 林筱姗道: “又来了。” 我没有回答,这时候突然回忆起白天那伴娘的模样来。 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的像玉,半透明的玉,眉毛是墨黑的,如同用画笔一点点勾勒上去,像远方的暮色的里连绵的山的影子,那样匀称,那样充满诗情画意,乌青的一双眼睛,她是极少笑的,但偶尔一笑,眼睛下的笑花就溅开来,在脸上凝成一朵花。 她和林筱姗站在一起,立刻让林筱姗失去了所有光泽,倒像是她有了新娘的光彩,而林筱姗只是陪衬的伴娘。 啊?她是新娘,林筱姗是伴娘。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忙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下,告诫自己是个已经结婚的人,驱散了她的影子,然而没过一会,她又回来了。 她用乌青的一双眼睛看着我,是的,她看着我,我为什么会知道她看着我呢? 哦,对了,我每次忍不住偷瞄她一眼的时候,总觉得她的目光正在我的身上,我心虚地把头偏过去,当再一次偷偷瞄过去的时候,她的目光依旧在我的身上。 她的目光总是在我的身上? 这是我的错觉吧,不可能的。 “老公,”林筱姗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么?” “啊?”林筱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住了我的身体,“没什么,我们关灯睡觉吧。” 林筱姗关了灯,一只脚放到我身上来,在黑夜里用嘴亲我的嘴。 我稍微地头一偏: “不觉得有酒味吗?” “我不在乎,”她说着又亲了过来,并且已经爬上了我的身体,嘴巴在脸上摸索着,又探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没有动弹。 林筱姗停下了,抬起头来: “你怎么都不动一下。” 我说: “今天觉得很累!” 林筱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从我身体上爬下去,小声地说: “累了我们就睡觉吧。” 我“嗯”了一声,林筱姗把头转过去,低低地道: “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我几乎看得见她那双幽怨和无辜的眼睛,心疼起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把头转过来,挨着我的胸脯,过了一会,听得她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道: “刚还说了是新婚之夜,怎么自己还哭泣起来。” 林筱姗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反射在黑夜的光芒,让我看得见那眼睛的轮廓,黑的,墨黑的,比黑夜似乎更浓了一层,她笑起来: “我是高兴的,我终于做了你的妻子了。” 我笑道: “又哭又笑的,像个小孩子。” 她伸手在我背上的肉里掐了一下,我“哎唷”一声,她笑道: “让你不心疼我,我也让你疼。” 我说: “我哪有不心疼你。” 她道: “你怎么没有,你只顾着一个人睡觉,你不理我。” 我抱着她,过了一会,她睡过去了,鼻子里发出“咻咻”地呼吸声,像一个孩子的平稳的呼吸,她看了我一晚上,她累了。 夜静了,在喧嚣了一天后难得的静了。 然而我却睡不着了,满脑子是那女伴娘的模样,是她的眼神,如同吸烟时吐在脑前的云雾,用手一挥,散开来,然而一会儿又重新聚成新的样子,旧的还没有散掉,新的已经吐出来,最后满屋子缭绕,满屋子都是味道。 我掉过身来,在黑夜里找准了林筱姗的额头,轻轻地吻下去,这一吻里有着说不尽的自责和忧伤。 第四十六章 时间如野马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它就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奋力地往前奔跑,谁也拉不住,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感情需要而自己停下来。 如果它戛然而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结束,生命的介绍! 在我和林筱姗婚后,这匹野马依旧在奔跑,然而我几乎忘记了,甚至我以为它结束了。 直到这一天早上。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意外地觉察到一丝寒意,才记起来时间上早已入冬。 然后就甚至要幸福起来,心里以为窗的外头的苍穹下可能已经飘上了雪花,点点滴滴,零零碎碎,正夹在寒风里乱舞。 然而其实我也知道,只要我拉开窗帘,这些画面便会如冲马桶一般瞬间消失——三亚的雪,只存在于思想里。 然而这思想竟让我嗅到了寒意,我禁不住也要装模作样做出瑟瑟缩缩的模样,又从沉醉凌乱的脑袋里去拾起一些关于雪的记忆来,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些片段,好歹拼凑出两个画面来聊以*。 第一个画面是在大学校园的昏黄里,乌沉沉的天色,昏黄路灯光,炫舞着的雪花,雪花下面走出一对对的情侣,静谧而唯美。 第二个画面是在我小时候的奶奶家,农村的山路上,下了一场雪,被冷风一吹,转眼间结了一层冰,我们把路当做滑冰场,走一步滑一步,喧闹而平和。 然而这些画面都离我远去了。 我现在的状况是:林筱姗上班去了,我窝在床上,不用上班。 我的思想减退,体重却增长了,以前瘦得让人担心风被会刮跑,现在已经在向胖子的路上奔跑。 这些我都不管,不用管,不想管,林筱姗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她不会嫌我胖,她以前还在早上起床的时候拉我一把,告诉我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早上的新鲜空气,然而没有效果,因为我懒得动,她现在也就不再拉我,由着我睡,一觉睡到十二点。 我今天是醒早了。 我拉开窗帘,果然是个大晴天,把我的关于雪的画面全部打消了。 我又起来吃了两块面包,喝了一杯奶,闲着无聊,打开电视,翻来覆去没有一个能看的台,索性趴在沙发上又睡起来,然而终究睡不着。 有时候无聊是可怕的,是一种病,一种肉体不痛心灵会痛的病。 最后我想着要去找本书看,到房间的抽屉翻了一阵,没有找到什么可看的书,倒是在最下面一层抽屉把自己两年前写的小说翻出来了。 于是拿到客厅了,坐在沙发上了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竟然有几分得意,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发到网上会不会有共鸣的读者呢? 我还真是说干就干,开了电脑,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微博号,然后敲了半天,敲到电脑里,发表到了微博上。 发出去了,心里又自嘲:谁会无聊到去看我的微博呢? 这么一想,自己摇了摇头,然而好歹已经发表上去了,耗费了半天的时间,也用不着又去把它删掉,就让它搁在上面吧,也可以美其名曰束之高阁了。 然而想归这么想,心里还是希冀有人去看它,所以忍不住时不时登上微博去看一看。 这样过了两天,没有一个阅读者,我想不会有人来看了,我登微博的频率也越来越小。 然而第五天的中午,迎来了第一个读者,还留了一条评论: “看了前三章,很感人,像真事!” 我很欣慰,也有一种自豪感,自己写的东西总算有人去读,就好比别人夸你家孩子有出息一样。 这家伙下午又来了我的微博,并且每一章地读下去,说来可笑,他看着我的小说,我看着他看我小说的浏览记录,并且恨不得捧上一杯咖啡给他,叫他慢慢读,慢慢品尝,我生怕他中间厌倦了,弃我的小说而去。 然而,这家伙大概真被我的小说情节感动了,一下午不停歇地读到了最后一章,最后又留下评论说: “快更新,我要看结局,文慧到底怎么样了。” 这表示了他的意犹未尽。 接下来注定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他把我的小说转发了。 本来一个人转发也没什么,然而想不到的是,这家伙微博粉丝数量不小,他这一转发,立刻迎来了大批量的阅读者,这批阅读者又有大批转发的。 我的小说就这样如同烧着了的火,在网上蔓延开来,我的脑袋也“轰”地一声响,仿佛要炸开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然而心里也似乎很开心,大概心底里又正是我希望的。 小说下面的评论成千上万,刚开始我还一条条地看,到后来根本看不过来,各种评论都有,有在下面想小说结局的,认为文慧一定要和那男孩分手,回到我的怀抱来,理由是我是男主角,文慧是女主角,男女主角没有不在一起的道理;也有认为爱情是无法控制的,文慧爱上了那男孩,这个故事就应该到此结束了,因为没有以后了;更多的人评论问我,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看那架势,如果我说真得,他们大概要人肉出文慧来,吓得我一条条回复:绝对是杜撰的。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强烈要求我再次更新,给故事一个合理的结局。 这倒是把我难住了,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还要给故事一个结局,现在面对这么多网友强烈的要求,有点骑虎难下,似乎不再写下去就要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怎么去想一个结局呢,喜剧还是悲剧? 我实在没有好的思路。 只好硬着头皮写,杜撰了一些人物,写了两章,下面的评论不怎么好了,大部分人认为没有前面的精彩,少了感*彩,完全是硬凑了一些文字敷衍大家了。 我这时候倒是犯起愁来,写作这个东西是需要灵感的,两年前的灵感早丢失了,现在如何接得上前面的情节。 第四十七章 蓝婆婆 正当我在面对网友的声讨而犯愁的时候,有个网友私信给我说: “你加我QQ吧,我看了好几遍你的小说,对后面的情节我脑中有一些思路,但没有文字功底,写不出来,不过我可以讲给你听,你要是觉得合适,可以试试写着看。” 我如同抓着了救命稻草,立刻加了他的QQ,QQ网名挺有一点意思,叫做“蓝婆婆”,我看她QQ上登记的岁数是70岁,心想大概还真是个婆婆,这样的婆婆感情经历一定是丰富的,说不定真有好的故事。 她同意了我的加好友申请,我还没说话,她主动发信息给我: “大作家好!” 我忙回复: “婆婆好,作家不敢当。” 又急着问她对于小说接下来该如何发展,她的思路是什么。 婆婆说: “按照你现在写的,你和文慧应该是不会在一起了,你们的故事结局了,你该再写个爱你的女人进来,并和她结婚。” 我忙质疑道: “这么写的话是不是代表舍弃了前面的人生,重新开始生活,然而问题是,人生并不是自己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的,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择,就算我现在写个爱我的女人进来,依照我现在对文慧的喜欢程度,我也不可能去喜欢别人,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那婆婆道: “这样不就虐心了么,小说靠的不就是虐心的情节来吸引读者么?” 我想了想说: “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虽然是小说,但我总觉得平白无故地搭个人进来,苦苦爱着我,我却不爱她,又要和她在一起,岂不是害了她。” 不料那婆婆骂道: “一个小说里的人有什么害不害的,你这完全是妇人之仁,既然不敢扼杀感情,当初还为什么要杜撰一些人物,这些人是你创造出来的,在你的小说世界里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可是同样也会在你的小说世界里失去生命,失去灵魂!” 然后她的QQ头像便变成了灰色。 大概是真生气了。 对于蓝婆婆的态度,我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想了想,小说也没什么好的思路可以再写下去,犹豫了一天,倒真按照蓝婆婆的思路写起来,虚构了一个叫希希的女孩子,很爱我,一心一意地对我好,让我很感动,然而感动和爱其实是两码事,我更加矛盾了。 这样写着,我颇有几分觉得,倒像是把林筱姗写进去了,希希就是林筱姗,林筱姗就是希希,所以有时候小说并不是完全虚构,总在生活里有影子。 过了两天,蓝婆婆又上线了,对我说: “你终于还是按照我的思路去写了,孺子可教。” 我说: “我实在没有别的思路可写,”想了想又说,“虽然我现在如此写,也和我前段时间编的那几章一样,不过是糊弄读者而已,还是觉得不靠谱。” 蓝婆婆问我: “为什么不靠谱?” 我说: “虽然我虚构了希希这个女孩子在小说里,让她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发自肺腑地爱着我,然而她越对我好,我越是心里犯愁。” 蓝婆婆问我: “为什么发愁?” 我说: “我总不能把最后的结局定为和她在一起吧。” 蓝婆婆问我: “为什么不能?” 我说: “因为我心里还装着文慧啊,我怎么可能舍弃文慧而去和别人在一起呢?” 蓝婆婆没了回音,过了半响,QQ头像变成了灰色,已经下线了,过了一会,又上线了,发来一条消息说: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说话了,你不要怪我。”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怪可不怪的,只觉得她还真是一个怪婆婆。 过了两天,蓝婆婆又上线了,发来消息说: “我想了想,要不你干脆把文慧写死吧,她死了,你就能和希希在一起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说: “我不能这么写。” 蓝婆婆问我: “为什么?” 我说: “一,我创造出了文慧,赋予了她思想,文慧的思想已经在我脑子扎根,我爱她的思想,爱她的灵魂,她即使人不在了,思想也一定还在我的脑子里,这使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二,我也绝不愿意把她写死,我绝不做这刽子手。” 过了半响,蓝婆婆说: “那你的小说还怎么写。” 我说: “我想好了,不写了,有时候,有些故事没有结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蓝婆婆又下线了,我已经习惯了她的不辞而别的陡然的下线方式。 于是我果然不写了,甚至将微博也注销了,长吁了一口气,有种从小说世界逃离出来的感觉——或许在每个网友心中,故事一定早有他们自己想要的一个结局。 再过两天,蓝婆婆又上线了,对我说: “你是对的,没必要为故事生硬地没有感情地去编一个结局。” 我没有回答她,她又说: “你像是个有感情的人,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我说没问题。 接下来蓝婆婆隔三差五地会上线给我发消息,我们不再聊小说,而聊起生活来,然而总是聊我的多,我喜欢什么,吃的什么,有什么烦恼,一一说给她,她很耐心地听着,也并不给我多少建议,不过我似乎很喜欢说给她听——可能我一个人在家闷得久了,肚子里憋得满满的话,有了可以倒出来的机会,便一股脑地全往外倒。 而我对于蓝婆婆这个人却了解甚少,只知道她在重庆,其余的她似乎也不愿意说给我,当然我也没必要问,一个70岁老婆婆的起居生活对我能有什么兴趣? 我突然来了心情,居然学起了做饭做菜,当然只能做给林筱姗吃,于是我又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角色,每天等蓝婆婆上线,等林筱姗下班回来,甚至林筱姗下班回来,我会主动给她捶背——我只想有任何可以让自己动起来的机会。 当然我最多的时间还是在等着蓝婆婆上线,她就像一个收废话的垃圾车,不定时地来把我肚子里的废话收走。 第四十八章 突然的抑郁 我的肚子又胖了一圈了,林筱姗摸着我的日渐滚圆的肚子笑着说: “老公,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么?” 我白了她一眼: “除了你,我还能接触到别的人么?” 林筱姗道: “怎么没有,不是还有你的蓝婆婆么?” 我“豁”地站起来,变色道: “怎么,你偷看我的聊天记录?” 林筱姗睁大眼睛说: “什么叫偷看,我是你老婆呢。” 我冷笑道: “老婆就能偷看我的隐私么?” 林筱姗道: “你和别人聊天那叫隐私么?” 我道: “我连和别人聊天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况且你既然看了,就应该知道,对方是一个老婆婆。” 林筱姗道: “是是是,我知道,可是,老公,”她又拉着我的手坐下,“老公,你要是在家实在闲得慌,完全可以去外面走走,多交几个朋友,或者找份工作,你要是实在都不愿意,那些话你也可以和我说啊,为什么你和一个老婆婆有那么多话说,偏偏不愿意说给我。” 我铁青着脸说: “这么说来,那些聊天记录你逐条逐条全看了,林筱姗啊林筱姗,我可真不知道,你还有偷窥的爱好。” 林筱姗急道: “这算得什么偷窥,我只是关心你。” 我哼哼两声冷笑道: “关心我,我看你是怕我出轨吧。” “你,”林筱姗顿了一顿,接着说,“就算是,那也是我在乎你?” 我道: “在乎我就要扼杀我所有的个人空间?” 林筱姗道: “你问心无愧,怕什么?” 我道: “那我要是问心有愧呢?” 林筱姗“刷”地变了脸,过了一会,低低地说: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心里自认为刚才的话说得不应该,然而这会心里有气,也不愿意服输,嘴里说: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林筱姗叹了一口气说: “老公,你是不是很后悔和我结婚,自从结婚后,你就把自己闷在这间屋里,大门也不愿意出去一步,也很少看到你脸上的笑容,这样下去,我真得很担心你。” 我说: “你担心我什么?” 林筱姗咬着牙说: “担心你抑郁!” 我笑道: “那你放心,我刘治什么病都可能得,偏偏不会得抑郁病,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林筱姗道: “那就好!” 两个人开始不说话,林筱姗低着头若有所思,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起林筱姗刚才的话来,才发现自己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甚至父母打电话来叫我回家吃个饭,我也用各种理由推脱掉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走到洗手间,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肤色黯淡,眼睛轻飘飘像风里飘摇的气球,眼白里爬满了红色的血丝,鼻子下面一根一根的胡子像一根根地刺,这是颓唐的粗线条的一张脸,与记忆里的清瘦的干净的那张脸截然不同。 这似乎不再是我。 为什么呢,我问我自己。 是因为我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么? 婚姻,爱情! 还是因为我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 同样是婚姻,爱情! 我到底是哪里不如意。 外面的林筱姗还呆呆地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我大概因为她而惆怅,她也因为我惆怅而惆怅,她是一个悲情的人,我动了恻隐之心。 我慢慢地地走出去,到了她的身边,她依旧没有抬头,我在她身边坐下来,过了半天,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到怀里,额头磕在她的头顶,过了一会,听得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的脑子里开始反反复复重复刚才的问题: 我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么? 还是我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 我越想越混乱,越想越得不出答案,脑子却像发酵的馒头,越来越膨胀开来,越来越承受不开来,大有要爆炸开来的趋势。 然而就在膨胀似乎到了极限的那一刻,一切突然平静下来,如同烧得发红的铁,突然遇了冷水,瞬间冷却下来,变成乌青的洁净的一块生铁。 我的脑子也是,突然空白下来,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想。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得就抑郁了,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昨天和今天做同样的事情,明天也还是一样的,无论外面过了多少时日,我的房间里只像是过了一天——永远过不完的一天,过完这一天,这一生也就结束了。 我有了极其可怕的念头,自杀! 我在网上研究自杀的方法,希冀从中找出一种漂亮的少痛苦的死法,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吃安眠药死是漂亮的,在睡梦中安静地死去。 林筱姗在下发枕头现了我的安眠药,她吓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翻箱倒柜,又从书桌的柜子里,挂在衣柜的衣服口袋摸出了安眠药。 她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林筱姗不敢去上班了,在家陪着我,寸步不离地监护着我,给我讲各种笑话,希图逗我一乐,然而我会笑,并不会乐。 我把我的近况说给了网上的蓝婆婆,婆婆也吓了一大跳,她说: “你的处境真得很危险。” 我说: “我知道,有时候我自己也害怕。” 她说: “你该出去走走,去看看广阔的天空,呼吸新鲜的空气,不能自己把自己囚禁起来了。” 我说: “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 过了一天,她说: “要不你来找我吧,我带你逛逛重庆。” 我说: “我还从没和一个婆婆一起逛过,不知道是什么画面。” 她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又说: “要不你试试吧。” 我和林筱姗说,我要出去走走。 她问我去哪,去多久,要不要她陪着一起。 我说去重庆,去多久不知道,不需要人陪着。 她一听到“重庆”两个字,脸上一变,说: “你要去见网上的那个婆婆?” 我说: “是的。” 她疑惑道: “一个老人有什么好见的。” 我说: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就是想见她。” 我的态度很坚决,林筱姗知道无可阻挡,况且我能同意出去走走,于她来说,本身已经是一件很松心的事了。 第四十九章 重庆 林筱姗帮我订了机票,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小声地啜泣着: “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爱我,还坚持和你结婚。” 我说: “没有的事,是我要和你结婚的,你不要哭哭啼啼的,弄得生离死别一般。” 她擦了擦眼泪说: “好,我不哭,你在外面,自己要照顾自己,尽量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我说: “我会的。” 晚上的时候,林筱姗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着我,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脸上的眼泪在我的睡衣上弄湿了一大块,我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点着一只烟,烟头上的一星暗红的火光在黑夜里上下划动。 我吐了一口烟雾,在黑夜里看不到,然而你能感觉它就弥漫在你的眼前,遮得满眼都是,我说: “你哭什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林筱姗依旧不说话,依旧颤抖着身体。 我抽完了烟,将烟蒂往远处一扔,火光在黑夜里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随之消失,整个房间全黑了。 我将林筱姗的脸掰过来,用力地吻在她的唇上,又向上摸索,吻到了她的脸颊,她的眼睛,我的嘴里满是咸味,我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林筱姗配合着我,像一条鱼,在水里游动。 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我和林筱姗拥抱,然后转身进了安检,等过了安检,林筱姗还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里泪光闪动,我挥手示意她回去,她依旧站着不动,我只好转身迅速往里走,等我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站的地方了,但我知道,她还站着原地,那眼里的泪早已经下来了。 重庆下着蒙蒙细雨,我打了出租车,到了事先定好的酒店,给林筱姗发短信说,我到了。 她问我蓝婆婆来接我没。 我说我还没告诉她我来的事。 我没有提起告诉蓝婆婆我来的事,因为我也不想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来接我,毕竟网络和现实是有区别的,在网上大家互相见不着面,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尽可以畅所欲言,然而在现实中,要我真面对一个婆婆,看着她满脸的慈霭,我只会说一些尊重或者阿谀奉承的话,更何况在机场这种离散聚合感情味极浓的地方,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个人还是个70岁的婆婆,我怕太尴尬。 到了晚上,雨似乎更大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在路灯下如同一根一根的丝线。 我漫步在街上,雨天的空气是好的,清风携带过来的东西里有泥土的味道。 不一会儿拐进了一个小巷子,虽然下着雨,然而这里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密密麻麻的雨伞,各式各样的日用品和小吃。 我在一家烧烤摊前停了下来,摊边上撑着两把大太阳伞,这时候用来遮雨,下面有两张长桌子,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点了一些烤串,一会烤串上来,又要了几瓶啤酒,一个人自娱自乐边吃边喝起来。 一会林筱姗打电话来,问我,重庆是不是在下雨。 我说是的。 她顿了一顿说: “你在外面?电话里的声音好吵。” 我说: “是的,我一个人在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从我身边离开,我吃着吃烤串,喝啤酒,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林筱姗没有回话,过了一会,挂了电话,发来一条短信说: “注意安全,别喝多了,身体重要。” 我说好。 过了一会,我又上了QQ,蓝婆婆的头像是灰的,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并附言说: “婆婆,您看,我在重庆。” 等了几分钟,见她没有回话——我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快回话的,她一般要两三天才上一次QQ,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自己想想,觉得真是可笑,居然千里迢迢地跑到重庆来见一个70岁的老太太,我这是疯了么? 是疯了,然而疯了如果能治抑郁,那还是疯了比较好一点。 我正想着,突然QQ信息响了,我一惊,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蓝婆婆回的: “你真得来重庆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喝得已经有点晕沉沉的了,说话不再发扬尊老爱幼的风格: “我真来了,婆婆,我想你了才来的。” 发出去,心里自嘲这可是公然调戏了一个70岁的老太太,是大逆不道的,以为她一定要倚老卖老,对我的轻浮做一番教育,然而她说: “你在哪,我来找你!” 她这一说,我倒怕了,忙说: “太晚了,您出来不方便,明天吧。” 不料她说: “不,就现在,你给我共享位置,快点。” 她的口吻是命令式的,我甚至忘了该如何拒绝,果真共享了位置给她。 我怔住了! 她真得要来么? 她来了怎么办? 会不会是有人搀扶着来的,会不会坐着轮椅? 这么多的人来来往往,本来我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孤单喝酒,他们都已经用奇特的不解的目光打量我,一会对面再坐个老太太,万一她兴致盎然,还要陪我一起喝两杯,他们的目光又该如何? 我想到这里,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祈祷这老太太不过是回报我刚才调戏她的那一句话,骗我玩,可别真来了。 我就这样想着,串也不吃了,酒也不敢喝了。 一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突然坐了一个小女生下来。 我“豁”地站起来,屁股下的凳子被我的腿一碰,“哐啷”一声摔翻在地,我不由地叫出声来: “是你,你怎么在这?” 女孩冲着我笑,她的笑是甜美的,如同盛开在春天里的花朵里,是最美的,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美。 她说: “那你怎么在这?” 我说: “我在等一个人。” 她一边笑,一边到我的身后,扶起被我不小心摔翻的凳子,又坐回到对面,她说: “你坐着。” 我听她的话坐了下去,我忍不住打量着她,她太美了,美的头发,美的皮肤,美的脸蛋,她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第五十章 蓝儿 我在等蓝婆婆的时候,对面突然来了一个女生,她要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问我: “你在等谁?” 我说: “说来怕你笑话我,我居然是在等一个70岁的婆婆。”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你居然放着家里的娇妻不要,在这里幽会一个老太婆。” 我讪讪地道: “你看,我就知道你要笑话我。” 她抿着嘴说: “好,我不笑话我,那么,她来了吗?” 我朝人群里张望了一会说: “应该快到了。” 她说: “你尽胡说,你又没见过她,怎么就知道她就要来了,万一她骗你,不来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又说: “你不妨给她发条信息,问问她到哪了,人家上了年纪了,这么晚出来见你,别在路上迷路了,你可就有责任可负了。” 我一想也是,忙拿出手机,给她的QQ发信息,问她到哪了。 信息发出去了。 然后我被吓到了。 因为我就看到对面的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在键盘上按了一会,放下了手机。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茫然。 她抿着嘴笑,两只眼睛望着我,眼光从我的身上飘到我手机上,又飘回来,示意我拿起手机。 我拿起手机,见到QQ信息上闪烁着几个字。 我刚才早该猜到了,然而实在不敢相信,她说: “我已经坐在你对面。” 她就是蓝婆婆,也是我婚礼上的伴娘,林筱姗所谓的远方亲戚。 我嗫嚅道: “怎么…怎么会是你。” 她凛然道: “怎么不能是我?” 我道: “你不是婆婆吗?” 她笑着道: “婆婆只是我的网名,是你自己的思想先入为主,认定了我就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女。” 我辩解道: “你的QQ信息上写着你的年龄是70岁。” 她把杯子里的酒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拿着空杯子对着我说: “你不喝吗?让我一个人喝闷酒。” 我给自己倒满了酒,一饮而尽,她又说: “只有你这种傻瓜才相信QQ上的信息,我填写我已经一千岁一万岁,你也信吗?” 我笑道: “那我一定不信了,千年的是王八,万年的是乌龟。”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又端着酒杯说: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大箩筐的疑问要等着问我,可是我们今晚不说了,今晚我们只喝酒,好不好?” 烧烤摊里的火光在她脸上流动,照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像一个苹果。 我举着杯说: “好!”又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说: “我是蓝婆婆。” 我禁不住说: “我不能再叫你婆婆了,我也绝对叫不出口,因为你太美了。” 她顿了一顿说: “那你叫我蓝儿吧。” 我说: “好,我叫刘治。” 她小声地说: “刘治,刘治,我早知道的。” 她又端起酒杯,朝我的杯子碰过来: “我敬你,我是小人也是女子!” 我的心突然地一震,突然觉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见我脸色的变化,忙说: “你小说里写的啊,我是你的读者。” 我“哦”了一声,她说得对,确实是我小说里写的,然而心里总还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这一晚我们都喝多了,街上还下着细雨,人早已经希希寥寥,整条街道空旷洁净。 蓝儿双手提着鞋子,光着脚在前面一蹦一蹦地跑,踩得地面的积水“噼里啪啦”地溅开来,溅到两边的路面上,溅到她的炫舞着裙子上——我才发现她穿了裙子,我只顾着观赏她的美,忽略了她的着装。 她在前面喊: “刘治,刘治,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我知道一定会见到你的。” 她跑进了隧道,隧道里点着昏黄的灯光,照在黝黑的空气里,是个朦胧的从外面分离出来的世界,从这里来往穿梭的车辆把外面世界的雨水带进来了,灰黑的路面湿滑不堪。 蓝儿依旧向前跑着,披肩的秀发在她身后飞扬,我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追着。 突然她“啊”地一声尖叫,她滑倒在地上。 我急忙跑过去,她一屁股坐在湿地上,见我跑过来,笑盈盈地伸出一只手,等着我拉她起来。 我将手放到她的手心上,她借着我手心里的力把整个身体撑起来,她的腰在我的臂弯里。 我那时候看到,她的乌青的眼睛周边是红的,我想她大概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因为她的脸也是红的,又红又白,是顶漂亮的。 然而她眼睛里的泪花闪出来了,在黄色的灯光下依旧晶莹剔透,又轻轻的柔软地滑落出来,顺着脸颊往地上掉去。 我疑惑地问她: “为什么要哭?” 她挣脱开我的臂弯,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说: “因为遇见你!” 那声音从前面的朦胧的世界里传过来,飘然如房顶上掉落的灰尘,只在阳光照射下才能看得见。 到了宾馆的楼下,蓝儿目送我上楼,进电梯的时候我又忍不住跑出来,她惊疑地看着我,我说: “你喝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我送你回去。” 蓝儿走在前头,依旧光着脚提着鞋,我在身后跟着。 雨已经停了,路面上的水反射着路灯光,格外明亮,蓝儿的和我的影子在这明亮的地面上倾斜着前行。 是安静的。 刚才的疯劲过了,大家酒醒了一半,彼此突然陷入沉默。 然而沉默有沉默的好,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世界,安静的,和谐的。 有好几次,话到嘴边,我又停住了,因为不想打破这份沉默。 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个小区门口,蓝儿回过头来说: “我到了。” 我说: “好的,你进去,我目送你进去。” 她顿了一顿,走进去了,我还没转身,她又跑出来了,她说: “你知道回去的路么?”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说: “要不我送你吧。” 我的酒已经全醒了,我说: “你要是再送我,我还要送你回来,我们今晚就在无止境的互送种度过了。” 她听了,想了想,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嘟着嘴说: “有什么不好,你不愿意吗?” 我不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的,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了,林筱姗的手机已经响了无数次,短信来了无数条,我把手机捂在裤兜里,它无止境地震动着,就像一个人在哭,捂了嘴哭,哭得声嘶力竭,但没有发出悲号的声音来。 我说: “我困了,相信你也困了。” 她脸上流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旋儿淡淡的一笑,轻柔地说: “那好,我先回去了。” 她于是转身走了,一蹦一蹦的,披肩的秀发在她身后发扬。 我忍不住叫道: “蓝儿!” 她立住脚,回过头来,路灯光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柔美的充满期待的笑脸。 我说: “我明天要回去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疑惑,变得悲伤,然而过了半响,她还是一笑,凄凉地一笑,她说: “好!” 我掉转头,朝着远处走,那里是一排一排的散发着黄色光芒的路灯,一眼看过去,看不到头,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我没有回头,因为害怕看到蓝儿还立在小区门口,害怕看到她眼里噙着的闪闪发光的眼泪,我知道,如果我看到了,我一定会失去控制,一定会停下脚步,一定会朝她跑回去。 然而我知道,蓝儿的目光还在我的身上,跟着我的背影一直走,一直走。 第五十一章 蜜月前 第二天我回到了三亚,林筱姗到机场接我,用力地抱着我,一边哭一边喊: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说: “我才离开不到一天。” 她说: “不不不,这一天对我来说,有一年那么久,有一个世界那么久,我害怕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双手捧起她的脑袋,看着她已经哭红的眼睛说: “其实,你早知道,蓝婆婆就是她,对吗?” 她的脑袋在我的手里,沉重的,过了半响,她点了点头。 我说: “你可真胆大!” 她“呵呵”地笑着,流着眼泪笑。 其实她没有办法,不然我将死在安眠药下,她知道的。 林筱姗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辣的,我笑着说: “整个桌子上只有桌子不是辣的,你吃桌子么?” 她说: “从今天开始,我陪你一起吃辣的。” 她吃了几口菜,辣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却还挣扎着笑着说: “怪不得人家说酸甜苦辣才是人生,以前没有尝试,现在尝试了才知道,这辣作为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说完了,又“呼哧呼哧”地从嘴里往外冒烟,我见了她的样子,心里难受,忍不住说: “别勉强拉,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好么,每样菜做两份,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我们各吃各的。” 她顿了一顿说: “我以前没有发现,你走的这一天,我想了很多事,其中就有吃饭的事情,分开吃当然不好,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各吃各的,像是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是同床异梦的两个人。” 我听了,心里有所触动,便说: “那也可以我陪你吃不辣的。” 她立即摇着头说: “那更不行,我愿意为你改变,但我却不要你为我改变,你看,”一边说,一边夹了块青辣椒,放到她的嘴里嚼起来,“一点不辣……” 她话还没有说完,辣得直咳嗽,这一咳嗽弄得她眼角边的眼泪又出来了,然而这一次,我看到她眼眶也跟着红了,她真哭了,她说: “你看,刘治,你看,我真是没用,连块辣椒都吃不了,我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为你改变,我真没用,我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妻子?” 我递了杯温水给她,她接了,我说: “是我不好,是我以前的消极的情绪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不过,”我看着她的眼睛,指着自己心说,“你相信我,我会改的,从这里开始改。” 她看着我,眼里噙着眼泪,我伸手揩掉她的眼泪,我说: “我们结婚快半年了,也没去度个蜜月什么的,不如明天你跟单位申请一下,休一个月的假,我们去补个蜜月吧。” 她看着我,满脸满眼的疑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又问: “怎么样?” 她终于破涕为笑: “那我现在去收拾行李!”说着就要往房里跑。 我一把拉住了说: “现在吃饭呢,着什么急?” 她不依,她说: “我怕吃完饭你就反悔了,我趁着你还没反悔,把行李收拾好了,你就不好再反悔了。” 我说: “我不会反悔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在重庆回三亚的飞机上,我就一直在想,我想了很久才做出的决断,所以我不会反悔的。” 她这才相信我,坐下来,继续吃饭,一边吃辣椒,一边流眼泪,一边歇斯底里的发出笑声。 吃完了饭,她像一只兔子一样蹦跳着,一会进了卧室,一会又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件白色纯棉外套,在胸前比划着说: “老公,我带这件外套去,好吗?” 我笑着说: “好!” 她一脸满意地进屋去了,一会又跑出来,手里拿着黑色暴龙牌的太阳镜,她说: “老公,带太阳镜吗?” 我还没回答,她接着说了: “这个一定要带的。” 我想起来,那是我送给她的26岁生日礼物。 她又蹦跳着进了屋,我这一次忍不住跟了进去,她正蹲在地上,身前放着行李箱,她端详着行李箱里的东西,衣服、旅行帽、书本、首饰、护肤品——然而她只放了行李箱的左半部分,右半部分还是空的。 她好奇地看着她,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看了半天,最后从那里面抽出两件叠放整齐的衣服来,又站起身来放回衣柜里,我忍不住道: “既然想带,干嘛又拿回去?” 她不提防我正站在她身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挠着头说: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放不下啦,这两件衣服厚,我想这个季节也穿不上,又占地方,就干脆拿出来了。” 我疑惑道: “怎么放不下,不是还有一半位置吗?” 她笑着说: “另一半留给老公你放东西啊?” 我恍然大悟,笑着说: “你尽管放好了,我不带东西!” 她说: “那怎么行?” 我说: “我带你就够了。” 她听了,忍不住地高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于是又把那两件衣服拿回来,放到箱子里,笑着说: “那我就占用老公的位置了,一会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放不下了,我再把我的东西拿一些出来,反正有很多可带可不带的。” 我说: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体的么,又分什么老公的位置和你的位置呢?”一边说着,忍不住上前从她身后轻轻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你不用时时事事都为我考虑着。” 她转过头来,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说: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老公,是我的天,你如果塌了,我也就活不成了,所以我必须时时事事为你考虑着,不是单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 这些话我在小说里听了,一定会嫌弃它矫情,然而我这时候听林筱姗说了,却格外地感动,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跟着出来了,听得林筱姗说: “老公,你哭啦?” 我说: “我哪有?” 她说: “明明有,你的身子在发抖!” 我没有回话,由着身子发抖。 过了一会,她继续快乐地收拾她的行李,我在一旁瞧着,瞧着她在卧室、客厅、阳台间蹦跶来蹦跶去——结婚以后,她似乎从没有如此开心过。 第一次! 她收拾地差不多了,我带着坏笑地问她: “林筱姗同志,你收拾了半天,我问你,你知道我们要去哪旅行么?” 我以为她一定会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问题而摆出一副大为吃惊的表情,然而她却没有,她笑着说: “去哪不一样,总之我跟着你走,就是蜜月!” 我又忍不住一阵感动,我才发现我今天极易地被她的话感动,我说: “你不要老说这么煽情的话,说了我也不信的。” 然而我心里自然是信的。 第五十二章 善恶之门 第二天林筱姗去单位请假,我又把度蜜月的事说给父母,大家都很支持——这是我早猜到的。 第三天我们飞往新加坡,从新加坡又飞往巴厘岛。 下飞机的时候心情空旷,如同逃离了一个世界,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又如同初生的婴儿,有重新活一次的希望。 天是蓝的,大概与三亚的天并无分别,然而我又觉得这里的天似乎要蓝得彻底一些,海和天在远处接壤,混成一片,是蓝色的不可捉摸的世界,沙滩是软而且细的,放到手里,轻轻地漏下去,漏下去,风吹过来,飘向林筱姗,密密麻麻地插在她一根根的头发里,她一边“哎唷”一边跳起来抖头发,笑着骂我: “没见过老公这么坏的。” 我说: “我这是幸福的沙漏,飘到了你身上,注定你要和我一起幸福。” 她听了,高兴得了不得,舍不得把沙子抖出来了,到了晚上也不愿意洗头发,我说: “你不洗头发,怎么睡觉?” 她想了一个办法,把沙子从头发上拨弄下来,一粒粒地装进一个空的饮料瓶里,又放到行李箱里藏起来,我见了,哭笑不得,心里也感动不已。 我从没有在另外哪一个地方,见过像巴厘岛如此之多的寺庙,数以千计的寺庙一座一座地在我眼前堆叠,并且向远方不断延伸,无比鲜活——这大概和岛上的人相信处处有灵魂有关。 我们来到了善恶之门,我指着那窄窄的门说: “林筱姗,你知道吗,相传当年巴厘大神为了大众出行方便,将挡在前面的大山劈成两半,被劈开的山向两边移开,让出了路,于是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善恶之门。” 林筱姗眨巴着眼睛听我讲,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我接着说: “然而,这扇门并非人人都可以通过的,据说坏的灵魂通过时,两座山又会重新合并起来,把坏的灵魂夹住。” 林筱姗笑着说: “那我可不敢过了,我有坏的灵魂!” 我说: “你的灵魂是纯洁的,是善良的,是一心一意的。” 她听了,似乎有点感动,呆呆地不说话,过了一会,竟然红了眼眶,似乎还要掉下眼泪来,我吓了一大跳,忙说: “不至于吧,不过夸你一句而已。” 我不说还好,一说她真哭了,她说: “老公,至少我对你是这样的,我对你是纯洁的,善良的,一心一意的。” 我忙去擦她的眼泪,摸着她的脸蛋说: “好了,好了,好好地出来玩,你哭鼻子干嘛,别人见了,一定以为我欺负你。” 我又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她终于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说: “老公,我们一起去过那扇门吧。” 结果那扇门太窄,不能两个人一起并排通过,我笑着说: “要是我以前的身材,两个人一起过是没问题的,现在胖了,不行了。” 林筱姗说: “那老公你在前面拉着我的手,你先过,我跟着你来,万一我被门夹住了,老公还能拉我出来。” 我“哈哈”地笑着说: “你还真信那些编出来的神明啊,如果真如传说里说的那样,这扇门可不知道吃了多少坏人了,而且这扇门就算真得能吃坏人,也是吃我,不是吃你。” 林筱姗坚决地说: “它要是吃你,我也把你拉出来,老公,你就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我说: “好。” 一会我们从门里一前一后地穿了过去,我说: “你看,怎么样,没吃咱两吧,说明咱两的灵魂还算不上太坏。” 林筱姗看着我,不说话,过了一会,眼泪出来了,我忙问: “怎么了,好端端的,老是哭什么,我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她忙说: “不是的,不是的,老公对我很好,可是,老公,你知道吗,刚才在过那扇门的时候,我真得很害怕,我害怕那门会突然夹过来,将我夹得血肉模糊。”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过了半响,不说话,我说: “走吧,别胡思乱想。” 她却说了: “其实,老公,你知道吗,你是一个没有任何心眼的人,你表面上喜欢装坏人、喜欢装深沉,然而你的心是简单的,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有些人表面上单纯简单,然而心里却复杂得很,喜欢在背地里做坏事。” 我听了,呵呵地笑道: “你今天还真是奇怪,难不成被一扇门把你的内心的震慑住了,要把你内心里的恶魔抖出来给我看么,然而,你的小心脏里能装什么恶魔呢,是你画在我们家墙上的那只灰太狼么?” 我边说边朝她吐舌头,做鬼脸,像个八岁的孩子。 她见了我的样子,顿了一顿,“扑哧”一声笑出来说: “对,我就是灰太狼,我要保护你这只羊,我怕你被别的狼叼走吃掉,才让你活在我的狼窝里。” 我说: “哎唷,原来你是我的保护伞,我还骄傲地以为是我为你遮风避雨呢!” 她笑了,很开心,很爽朗,然而又似乎带了几分不能明状的狡猾。 我们在草莓小站喝草莓汁,草莓小站后面的花园里养了各种品牌的兔子,养得滚圆,不像兔子,倒像是猪。 然而林晓珊说它们肥得可爱,折了草喂它们,一个个喂过去,一只也不落下,我说: “你喂个一两只不就行了,还全喂了个遍。” 林晓珊撅着嘴说: “我不忍心看到它们伸长脖子而落空的样子,你不知道,它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笑说: “动物的眼神我还真没研究过。” 林晓珊说: “它们比人单纯。” 我们在岩石上等日出,林晓珊靠着我,清晨的海风吹过来,掠过鼻尖,有几分凉意,我把外套脱了,披在林晓珊身上,林晓珊又批回我身上,自己把头钻进我的外套里,笑嘻嘻地说: “这样比较好。” 天色渐晚的时候,我们坐在亭子里听海浪的声音,“哗……啦”,由远至近,一点点地送过来,是最美的旋律。 我们躺在沙滩上看天空,那天是青而且蓝的,如同初生的婴儿的眼睛,明亮、闪动充满对整个世界的好奇。 第五十三章 再遇蓝儿 我们来到乌鲁瓦图断崖边上,这里三面环海,百米高的崖壁笔直地垂于海面,海水不停地冲击着崖壁,这一波冲过来,伴着铿锵有力的撞击声,激起大片的的雪白的浪花,如盛开的白莲,掉下去了,另一波又冲过来,永不停歇。 崖边的声音很大,我对林筱姗喊: “你知道吗,这个崖就是情人崖。” 林筱姗接口道: “相传有一对情人把头发绑在一起,跳下了悬崖下的海里。” 我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 林筱姗蹙着眉毛说: “你以为我是傻子呢,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 “绝不敢的。” 崖边上有卖情锁的,买一把锁签上两人的名字,将锁头锁在情人崖的栏杆上,再把开锁的钥匙丢到海里,这样两个人就永远被锁在一起了。 林筱姗小心翼翼地问我: “要不要买一把。” 我想了想,笑着说: “随你吧,如果你信那些东西的话。” 林筱姗也想了想,吐了吐舌头说: “还是算了吧,我也不信这些东西,况且把我们的名字放在这里风吹日晒的,怪难为他们的。” 我笑着说: “你想多了。” 然而她只是嘴上一说,一会我们走过去了,她说要上厕所,不用看,我就知道她一定朝着卖锁的去了,过一会,回来了,我说: “你上洗手间不洗手的?” 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目光放在她手上说: “是干的。” 她听了,红了脸,一时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忙帮她解围: “吹干了呗。” 她忙说: “对,吹干了。” 对我一脸的感激。 情人崖下的海水依旧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崖壁,依旧激起千朵万朵的浪花,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鲜活明亮,然而我这时候看得突然有点忧伤和心疼,觉得那是海水撞到崖壁上头破血流出来的结果。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趁着林筱姗睡着了,独自一个人走出来,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吹着柔软的海风,听着海浪轻一声重一声拍打着沙滩,那时候我便朝着情人崖的方向望过去,我知道在那崖边的栏杆上锁着一连串的爱情锁,爱情锁上写着一对对的名字,其中就有一只锁上写着“刘治、林筱姗”。 然而,我知道,那写在锁上所有的希望在一起的名字的主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只是时间问题,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我坐下来,坐在沙滩上,那沙滩上铺了一层月光,变得朦朦胧胧的,宛如铺了一层纱。 我黯然神伤着。 我想: “没有人永远会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所有人,不论想或者不想,终有一天,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夜似乎深了,海浪变得柔和起来,一步步往海中心退去。 “今晚的月色真美!” “是呀,”我接话道,然后跟着整个身体一颤,这个声音? 我“豁”地站起来,失声叫道: “蓝儿!” “是,我是蓝儿!” 月光皎洁,照得蓝儿的脸柔美如画。 我不敢相信,我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然而,她真的是蓝儿,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在巴厘岛的夜晚的海滩上。 我大概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她,比如,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来了多久? 然而我都没有问,我抱着她,不顾一切的,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的脖颈,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直到掩盖了海浪的声音。 …… 我张开双臂,蓝儿枕在我一只手臂上,忘着天上的月亮,身上盖着我的外套,她在流眼泪。 我说: “对不起!” 她没有回话,过了一会,轻声地带着冷笑地说: “我本来想明天去过一下那善恶之门,现在没有勇气去了。” 然后彼此都不说话,静默着,听着海浪的声音,平和的,渐退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把手从她的脑袋下抽出来,站起身来说: “我该回去了。” 她依旧不动身子,头枕着沙滩,忘着天上的月亮,她说: “今晚的月亮出奇地漂亮!” 我说: “每晚还不是一样!” 她坐起来,盖住身体的外套掉到了沙子上,她的身子*无余,我忙捡了脚下的她的外套替她遮住,不料她一把扑了过来,外套掉到了地上,她也不顾,伸出双手吊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我听得她说: “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 我听得云里雾里,用一双疑惑地眼睛看着她。 她又在我的嘴唇上一吻,红着脸蛋说: “你先回去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开了,她的笑在月光下皎洁干净明亮。 一会我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路,回过头来,见她又躺到了沙滩上,身上依旧*着,我忍不住回过身,走过去在她身边拾起她的衣服,扔给她说: “你穿着衣服啊,不怕别人看到么?” 蓝儿坐起来,把两手伸直了说: “这深更半夜的,哪会有人,你要是怕,你就给我穿!” 我捡起她的衣服,从她的脖子上套进去,蓝儿把头从衣领里钻出来,冲着我笑,我问她: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巴厘岛的?” 她把两只手同时伸进两个空洞的衣袖里,一会手指探了出来,她说: “你猜呗。”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我说: “我哪猜得着,”突然心里震了一下,俯下身子看着她说,“蓝儿,不会那天我回三亚,你就一直跟着我回来了吧。” 她笑,稍带狡猾的笑,表示她默认了。 我说: “为什么呀?我刘治无才无貌的,又是一个结了婚的人,你美得天仙一般,为什么……” 我顿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接下来要说的话,然而蓝儿是明白的,她说: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我说: “这理由有点牵强!” 说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把头依偎过来,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送进我的鼻子,我有一种莫名地熟悉感,我突然转过头冲她半开玩笑地说: “你不会是我小说里的文慧吧。” 第五十四章 不是文慧 蓝儿听了我的话,脸“刷”地变了,暗沉如死灰,我吓了一大跳,疑惑地看着她: “真是?” 她没有回答我,望着远方,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我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了?” 我说: “我问你呢,你不会是我小说里的文慧吧?” 这回换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你自己都说那是小说里的人物,我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怎么会是她,”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摸我的额头,“你聊斋看多了吧。” 我稍有失望地说: “你说得对,怎么可能呢!” 蓝儿见我失望,安慰我道: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我像你小说里的文慧,你就当我是文慧好了,以后你也可以叫我文慧,我很乐意的。” 我也伸出一只手摸她的额头,笑着说: “是你病了,不是我!”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 过了一会,她又催促我回去,我叹了一声气,蓝儿说: “你回去吧,我们总还会再见面的。” 我说: “我是有不舍,却也自责,我更加怕我无法自拔,这样我又怎么对得起林筱姗。” 说起林筱姗的名字,我深深自责起来,我说: “明天我若是再去过那善恶之门,岂不是要活活把夹死在门中间。”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掉了下来。 或许我跟许多男人一样,一边放不下激情,一边也会深深自责,只可惜激情和自责是个先后顺序,激情在前,自责在后,若是自责在前,可能就没有激情什么事了,然而没有激情,是不会有自责的。 蓝儿见我掉眼泪,正色道: “我刚还说我不敢去过明天的善恶之门了,没想到你自责得比我还厉害,倒比我先哭起来,反像我占了你的便宜。” 我忙说: “那绝不是,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还对不起林筱姗。” 蓝儿道: “那你想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说: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适合见面,暂时不要再见了。” 蓝儿看着我,气得满脸通红,转过头去嘟着嘴气愤愤地说: “随你的便,反正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玩偶,现在玩够了,想丢弃就丢弃了。” 我急道: “我哪里玩够了,我们才第二次见面。” 蓝儿扑哧一声笑道: “那我哪知道,可能我长得丑,你玩一次就够了!” 我自悔嘴快失言,忙解释道: “我不是那意思,再说天底下谁要是说你丑,那他一定是瞎子!” 蓝儿道: “那你就是还没玩够喽!” 我急道: “什么玩不玩的啊,说得这么难听!” 蓝儿站起身来,我也跟着站起来,她挺着腰直说到我脸上来: “你要骂我不要脸么,你以前骂过的,”顿了一顿说,“骂文慧!” 我忙解释: “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 蓝儿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了。” 我急道: “因为愧疚啊。” 蓝儿冷笑道: “因为对不起林筱姗?” 我点头,蓝儿哼哼两声道: “那你就是对得起我喽。” 我无言以对,蓝儿又说: “你可知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可还是女孩,”又稍带哽咽低声地说,“可现在不是了。” 我看着她,听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她也受了偌大的委屈,我的愧疚感又放到了她身上,而且男人对女人的愧疚,也会因为视觉上的影响会大有偏向,但凡漂亮的女人受了委屈,一定会觉得比常人更加楚楚可怜,蓝儿的声音一哽咽,我的心早就软了。 我说: “对不起,我错了。” 蓝儿说: “那,还要和我决绝么?” 我说: “不了,”伸出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说,“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会害了你。” 蓝儿本来听了我的前半句,已经转怒为笑,听了后半句,脸“刷”地又变了回去,一把推开我说: “就知道你要说这些,我要你管呢,我是飞蛾,我就愿意扑火,你管我呢,你管我呢?”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蹲下身子,低着头啜泣起来,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 “对不起。” 她伸出一只手,一边推我一边说: “你别管我,你赶紧回去吧,林筱姗还在等你!” 我站着不走,她站起来赶我走,伸出两手来推我,我没有做准备,被她一推,退后一步,结果脚下一个不稳,被她仰面推翻在地,她自己一个趔趄,也跟着倒下来,趴在了我的身上。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脸上凝出一朵花朵儿。 “真好看。”我忍不住说。 “那你就多看会,看看我是谁?”她说。 “什么?” 她不回答,一边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我,一边俯下头来,亲在我的嘴上。 过了一会,听得她说: “怎么还流眼泪了。” 我忙偏过头去说: “哪有的事!” 她用双手把我的头掰正过来,放在她的乌溜溜的眼睛下,她端详了一会说: “真得掉眼泪了。” 我说: “好奇怪,有一种熟悉感,像是以前发生过一样,这种熟悉感触动了我的内心,让我忍不住心酸。” 顿了一顿,又笑着说: “我想这种情况大概是上辈子的记忆在脑子里突然发作的结果。” 蓝儿看着我,朦胧的月光照不出她的表情,或者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她从我身上爬起来,叹了一口气说: “那么,如果,我说如果,唉,或者这么说,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些记忆并不是来自上辈子,而就是来自这辈子呢。” 我“豁”地坐起来说: “你是说失忆?” 过了半响,蓝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是的,失忆!” 我忙说: “我怀疑过的,我一直在怀疑,我怀疑我两年前溺水把大脑损伤了,很多记忆被删除了,我也上网查过,或许是网上说的选择性失忆,就是遗忘了一些自己逃避的事情或人物。” 蓝儿看着我,眼睛里开始有泪珠在打转。 我接着说: “我怀疑我写的那篇小说是我的切身经历,就是说文慧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她曾经在我生命里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然而越是刻骨铭心的东西,或许在我们受伤后,越愿意选择遗忘,所以在我因为溺水大脑受损后,选择性地遗忘了关于文慧的任何记忆,因为,我怕记起她,记起她的一切。” 蓝儿眼里的泪滴已经滑出来了,落在沙滩上,发出“滴滴”的响声。 我忍不住又说: “蓝儿,我真得觉得你和文慧很像,从我在婚礼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心跳感,而且你看我的眼神告诉我,你以前一定熟悉我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得就是文慧,就是那个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文慧,就是那个我爱的死去活来的文慧。” 蓝儿垂着头,眼泪依旧往沙滩下滴落。 过了许久,她说: “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现在你爱我,我爱你,你管我是不是文慧,这样不都是很好么?” 我凛然道: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逃避真相,但是在见到你以后,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了,你告诉我,是不是?” 文慧扬起头来,用一双已经发红的眼睛看住我说: “那我告诉你吧,”,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是文慧!” 我失望地坐回沙滩去,蓝儿靠过来,低低地说: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吧。” 我没有回话,她又说: “不过我知道,你很喜欢文慧,我和你一样喜欢文慧,我愿意做你的文慧,你就把我当做是文慧吧。” 我看着她,她这时候如同一个八岁的孩子,天真可爱,我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上轻轻一捏,她“哎唷”一声说: “同意了,不伤心了。” 我笑道: “面对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几个男人会真正伤心得起来。” 蓝儿嫣然一笑。 然而我总算知道,她终究不是文慧了。 我回到房里,林筱姗在床的一边侧躺着,发着轻微地呼噜声,似乎睡得很香。 面对着林筱姗,我又开始对她自责起来,心里说: “刘治啊刘治,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正准备遮开被子,偷偷爬上床,林筱姗突然转过头来,伸出两只手,笑着说: “老公,抱抱!” 我伸手过去搂住她的身子,她吊在我的肩上,在我背上轻轻一掐,嗔道: “你干嘛去了,去了这么久?” 我嗫嚅道: “去,去海边,赏月去了。” 她道: “这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叫我?” 我只好编谎: “本来要叫你的,看你睡香了,不好意思叫你。” 她的鼻子在我脖子上嗅了嗅说: “有女人的香味。” 我心里一慌,把她往床上一推说: “你瞎说什么,怎么可能?”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 “逗你呢,瞧你紧张的,我就不信你大晚上去海边走走还能碰到艳遇,除非,” “除非什么?”我急道。 “除非那是个女鬼!”她“咯咯”地笑起来。 然而那笑声在我心里听来,却是凄凉的,狰狞的,可笑的。 第五十五章 你能给我青春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蓝儿没有联系我,我也联系不到她,我甚至突然想起来,我没有她的手机号,我联系她的唯一方式就是QQ,然而她的QQ一直是灰色的,我给她留言,她也不回,倒像是人间蒸发了。 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我的生活。 林筱姗去上班,我呆在家里,偶尔去海边走走,傍晚的时候又在小区里逗孩子玩,小孩子拿水枪射我,射得我裤裆上湿了一大块,那熊孩子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地喊: “妈妈,快来看,刘治叔叔尿裤子了。” 她妈妈从一楼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咧嘴大笑: “别射你刘治叔叔,”又冲我喊,“刘治,刘治,你有时间么,到我家来坐坐。” 我笑道: “我现在别的都没有,就有时间。” 她道: “那你来。” 她家的客厅是美式风格的,豪华吊顶,富含奢侈基因,是有品位、贵气的,我见电视柜上摆了几个飞机模型的,忍不住问: “黄艺冉,你们家还有这爱好。” 她“呵呵”地笑道: “我结婚前是空姐。” 我朝她浑身上下溜了一眼,她转了一个圈,朝我鞠了一躬,露出甜美的笑容说: “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怎么,不像?” 我说: “不是,漂亮,漂亮。” 她嘻嘻笑道: “以前比现在苗条,生了孩子后,不运动长肉了。” 我说: “女人胖一点叫丰满,男人胖叫长膘,你孩子几岁了。” 她咯咯地笑着说: “六岁,二十岁生的他。” 我笑道: “那你没做几年空姐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我说: “一年?” 她笑道: “再打一半的折,半年。” 我的眼睛又在她家的装修上溜了一圈,笑道: “镶金铺银的,你男人这么有钱,做什么的?” 她抿着嘴笑: “做生意的,算是有几个臭钱吧,”又说,“你坐啊,你看光顾着和你说话,我去给你倒茶,你喝什么,龙井还是?” 我说: “白开水就行!” 她果然给我倒了白开水,放到茶几上,我在茶几前的软沙发上坐下来: “我猜到你为什么只做半年空姐就嫁了。” 她笑: “别说,说出来显得我特低俗,一定让你瞧不起。” 我说: “我哪敢。” 正说着,她的孩子进来了,见我坐在里头,朝我喊: “刘治叔叔,晓珊阿姨在门口找你呢。” 我站起来,冲她讪讪地道: “你看。” 她“哎唷”一声说: “茶,不,白开水还没喝呢,家里娇妻管得可够严,你快走吧,不然她一定担心,”说着她凑过来,在我耳边吹气,“一定担心我吃了你。”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了两声“哪里”,忙走出了她家的门,只觉得被她吹气的时候,耳边痒痒的。 走出门来,果然见林筱姗正站在门边上,见了我笑道: “怎么想到去串人家的门了。” 我笑道: “闲着无事,打发时间。” 她“哦”了一声说: “耳朵怎么了。” 我疑惑道: “没怎么啊?” 她说: “没怎么,怎么老用手摸着。”、 我才发现我的手还放在刚才她吹气的地方,忙拿下来,讪讪地道: “被蚊子咬了,有点痒。” 接下来又有几次,我在楼下闲逛着,黄艺冉便叫我到她家坐一坐,喝白开水,聊她做空姐的日子,我们说起来,是两个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闲人,同病相怜,一来二去我们倒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她说: “那是我的青春,自从碰见他以后,我的青春就结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忧伤,我不解道: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呢?” 她苦笑道: “刘大公子,你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你不能理解我们没钱人家的孩子的想法,从小穷怕了,长大了就想过有钱人的生活,可惜自己又没有能力去赚钱,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钱的,愿意娶我,我还想什么呢?” 我说: “用青春换来钱,你现在觉得值不值?” 她笑起来,像一朵艳丽的花朵: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但如果还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这么选择的。” 我笑道: “那也就是值了。” 我这时候才抬头看到她挂在墙上的结婚照,注意到照片上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的,只不过有点稀疏,没能罩住整张头皮,倒让那发光的头皮抢了一半风光。 我说: “他人呢,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她“呵呵”地笑道: “出差呢,哼,以为我不知道,外面又有一套房子,养了一个女人,他不回家,我反而落得清净。” 她说这话时异常镇定,就如同她说的不是她的男人,是别人家的男人,是她的谈资。 我忙说: “原来你喜欢清净,那我岂不是扰了你的清净。” 她这时候突然坐过来,身子差点要贴在我的身上,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我说: “你不一样。” 我吓了一跳说: “哪里不一样。” 她说: “你年轻,你有活力,你能给我青春。” 她的身子再往我的身体靠了一步,我忙挪转身抖擞着身子说: “孩子,孩子快放学了,该去接孩子了吧。” 她“咯咯”地笑起来: “看给你吓的,不过和你开句玩笑话。” 我缓了一口气。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甚至听得见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摆动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 “差点忘了,确实该去接孩子了。” 然后我走出房门,回头看的时候,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我的心也跟着“砰”地一声响,她这倒像是把我隔绝到外面的世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再下楼,只在房里呆着,然而说来也怪,我时常会想起她那句: “你年轻,你有活力,你能给我青春。” 不知不觉到镜子前一照,自己问自己,原来我还真得年轻么? 又想起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带点妩媚的成熟女人的表情,这是林筱姗没有的,蓝儿也没有的,她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我禁不住拿手一摸,似乎那热气还在脸上,就好比一只小嘴吮吸着,痒痒的。 第五十六章 混乱的思考 我躺到床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上一口,在眼前吐出一圈圈的烟雾,那烟雾扩散开来,弥漫在整个密闭的房间里,侵蚀着我的整个身体和思想。 我像是被魔住了。 我于是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我睁开眼来,见林筱姗正提着水壶气愤愤地站在我面前。 我一脸疑惑: “怎么了? “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林筱姗的眼光在床单上。 我一眼“溜”过去,又“豁”地坐起来,只见那床单上有一块烧出来的大洞,大概被浇林筱姗浇了水,湿淋淋的: “怎么回事,怎么烧这么大一块?”然后就看到那还有半根残烟,我恍然大悟,知道那半根残烟是罪魁祸首,摸着头讪讪地道,“抽烟抽睡着了!” 林筱姗放下水壶,向窗子走去,打开窗子,嘴里说: “我再晚点来,只怕你就要葬身火海了。” 外面的空气透进来,慢慢地替换了里头的浓重的烟味。 “你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巴厘岛回来后就心神不宁的。”林筱姗说。 “也没怎么,只是觉得累。”我说,“想是过善恶之门的时候,被巴厘大神夹掉了灵魂,从此要行尸走肉了吧。” “不会生病了吧,”林筱姗过来拉床单,“你起来,我换新的床单。” 我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向客厅走去,林筱姗一边把床单拉起来抓在手里,一边朝我喊: “下午去检查下吧,我陪你一起去。” 我犹豫了一会说: “好!” 医生排除了我头部以下的身体里的所有疾病,我心里笑道: “我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我自己不比你们的机器清楚吗?” 听得医生说: “建议再做个核磁共振,查查头部。” 我道: “那就查吧,反正来都来了,查一个遍。” 林筱姗笑道: “他全身上下就属脑子聪明,查也只能查出一头的坏水,不用查了。” 医生白了她一眼: “聪明就不得病了?” 我笑道: “别听她的,我说了算,不就核磁共振吗,查。” 我于是被推进了核磁共振的机器里,我看着机器的样子,心里笑道:“这机器有点像做火腿的,推进去的时候是肉,出来的时候只怕要成火腿了。” 我们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凳子上等检查结果,林筱姗看着天花板,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我忍不住笑道: “怎么了,担心我的脑袋有问题?” 林筱姗点点头说: “想起你说你怀疑自己失忆的事。” 我道: “所以你宁可我不检查。” 林筱姗咬着嘴唇不回话,我半安慰她半自言自语地道: “就算是查出我真得失去了一些记忆,也没有办法再恢复了吧。” 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切正常。 林筱姗长吁了一口气,然而我看着检查结果,有点失望。 下午的时候,我又独自折回来,拿着检查结果给医生看: “医生,我的脑袋真得没问题么?” 那医生不相信他的耳朵,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又问了一遍,他说: “你希望自己有病么?” 我讪笑道: “这个不是希望与不希望的。” 医生把检查结果拿起来,放在桌子上,用手弹了一弹说: “你的检查结果很正常,没有任何毛病。” 我道: “可我觉得我的脑子出了问题。” 医生上下打量我,像看一只猴子,然后笑道: “我觉得你应该看心理医生比较合适。” 我终于单刀直入: “我失忆了,医生,我忘记了很多事,但不是全忘记了,我只忘掉了关于一个人的所有记忆。”医生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继续说: “两年前我溺水了,溺水让我的脑部严重受损,做了两年的植物人,我怀疑那时候我的记忆也出了问题。” 那医生站起来,戴上眼镜,又看了一遍我的检查结果,凛然道: “你说的如果确有其事的话,应该叫做选择性失忆,然而这是精神问题,医疗手段无法确诊,你或许还是该去找心理医生。” 我悻悻地走出医院,有点茫然。 该不该找个心理医生呢? 我明明不愿意再追究这断记忆了的,何以现在突然又迫切地想知道了,难道是因为蓝儿么? 我大概内心深处里愿意相信蓝儿是文慧! 可是蓝儿明确地和我说过,她不是文慧,她那时候的眼神,那时候的语调,一定不是在撒谎。 然而蓝儿是不是文慧真得重要吗? 我为什么非得要找医生来确定我是不是失忆了呢,其实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得失忆了,很简答,问问我的父母就行了,或者去找小说里地点,相关人物,很简单地就知道了,然而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我似乎冥冥中怕着些人,怕他们说出一些我不知道的真相。 是什么真相让我害怕呢,是什么? 我突然身子急剧地颤抖一下,就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对我说: “是一些小说里可能逃避了的并没有提到的真相,你绝不可以知道这些真相!” 这个声音让我害怕,我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 那个声音又来了,他说: “你只能选择逃避,逃避这段记忆过你的一生。” 我害怕到了极限,虽然我不知道这段可怕或者可悲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其实另一个自己他知道,他不能告诉我,他却在时刻提醒我: 不可以去知道真相。 我再次选择了逃避。 过了良久,我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我又想: 文慧是不是确有其人,还有待定夺,而蓝儿是有血有肉地活在我的世界里的。 蓝儿不是文慧,蓝儿却能像文慧一样给我爱情,给我迟来的爱情? 可是林筱姗呢? 我似乎已经完全已经在心里要抛弃林筱姗了,我知道这是绝不可以的,这对林筱姗是谋杀,是血淋淋的谋杀。 那么蓝儿,我想想就好了,想我这个年纪的人,青春可能早已逝去,又何苦去奢望什么迟来的爱情呢? 好好的过自己的平淡的日子吧。 然而一边这么想,一边却也不能抑制地想着蓝儿,想起她的漂亮的脸蛋,含情脉脉的眼睛,甜美的声音,想起她的一切。 第五十七章 并不爱她 想起蓝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了,我又拿起手机,她的QQ头像依旧是灰色的,我禁不住给她留言: “蓝儿,我想你了。” 然后痴痴地看着手机屏幕,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只好放弃了。 既然蓝儿不见了,那我又何苦追究那段失去的记忆呢,于是我又放弃了找心理医生的念头。 晚上的时候,林筱姗说要去北京出差一段时间,我没有说话,看着她收拾行李,那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真是瘦得可怕,身上没有一块肉,像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一具骨头架子。 两天后的深夜,我听得房门钥匙转动的声音,知道林筱姗突然回来了。 林筱姗拧亮了客厅的灯,我听得她皮鞋踩着地板发出的“橐橐”的声音越来越向卧室靠近,黄艺冉听到了声音,终于醒过来。 我说: “她回来了。” 黄艺冉惊慌失措,挣开我的臂膀,从床上爬起来。 这时候灯亮了,林筱姗站在门口,手里托着一枚生日蛋糕。 “叭”地一声响,蛋糕掉在地上。 黄艺冉用一件外套捂着裸露的发抖的身体,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与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筱姗转身走向客厅,黄艺冉趁机穿了衣服,低着头匆匆地往外跑,到了客厅里,我听得“啪”地一声响,我知道这一声清脆的声音,是林筱姗打在黄艺冉脸上发出来的。 然后我再听得“砰”地一声响,是关门的声音,那是黄艺冉落荒而逃的声音。 我这时候异常镇定,我甚至怀疑我骨子里正是在等待这个结果,我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抽完了,躺在床上,盖了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林筱姗终于冲进来,掀开我的被子,朝我吼道: “你给我起来!” 她吼的声嘶力竭,却又苍白无力,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暗灰幽怨,如同野鬼的哭泣。 我依旧没有动,蜷缩着身子。 她过来拉我的身子,试图把我拉起来,然而拉了半天,并不能拉动我。 她终于无力地坐倒在床沿边上,呜呜咽咽地哭泣着,过了良久,我听得她说: “我忙忘了,到了晚上才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连夜坐飞机赶回来,想同你一起庆祝,”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却又根本抹不干净,到最后连鼻子也塞起来,说话有点吐字不清,“我怕你怪罪我,没有记住你的生日,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 我心痛到了极点,干脆狠下心来说: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呢,又何止这一件,同我这一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在一起,你早该知道这个结果。” 她站起身来,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愤怒,如同一盆烧着了的火,“嘶嘶嘶”地吐着火舌,我从没有见过也没想到过她会发这么大的火,我被吓着了,浑身战栗,我听得她说: “刘治,我没想到的。” 从此房间陷入安静,死一般的寂静,她坐在床沿上,我蜷缩在床的另一边,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的上午,我去了海边,是个阴天,我坐在沙滩上,远处的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空旷寂寥,如同我的内心。 这时候来了一对小情侣,在我眼前的海里戏着水,两个人放肆着笑着,浑身都被水弄湿透了,一会小女孩四处张望,见到不远处的我,跑过来指着还踩在水里的男孩笑嘻嘻地说: “大叔,帮我们拍个照,好不好。” 我虽然听得“大叔”两个字,心里有几分不悦,然而还是站起身来,接过她的手机,跟着她走过去。 两个人在水里摆了几个亲密动作,我一一地帮他们记录了下来,那是甜美的一刻,虽然我知道,他们年纪还太小,他们的爱情是青涩的、懵懂不谙世事的,很难真正走到最后,但我知道,这甜美的一刻,一定是他们将来不肯遗忘的记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物质的或者无奈的东西掺杂进入他们的人生,恐怕再也无法拍出像今天这么纯净的甜美。 女孩子跑过来,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很满意,对我报以一笑说: “谢谢大叔。” 我刚想说不客气,听得那个男孩子向女孩子喊道: “文慧,怎么样?” 我听到“文慧”两个字,心剧烈地一颤,问她道: “你叫文慧?” 她大概被我的变化吓到了,退了一步说: “是啊,我叫文慧,有问题吗?” 我的身子开始发抖: “那么,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子委实被我吓到了,又退了一步,嘴里说: “我干嘛要告诉你啊,大叔。” 我听到“大叔”两个字,才又重新清醒过来,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不过是和文慧重名而已。 女孩子见我依旧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忙拉起男孩子的手往前走,我听得男孩子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那大叔有毛病?你不用怕,有我呢。” 我见他们一步步走远了,到最后缩成蚂蚁大的两个背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默念道: “文慧,文慧。” 我回到房间里,林筱姗依旧目光呆滞地坐着,我问她: “你吃东西了没有?” 她不回答我。 我也就没有再问,我正要走出房门,听得她说: “你并不爱她,对吗,你不过是想一时身体上的愉悦,对吗?” 我回过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我想我并没有骗她,她说的是对的。 然后我看到她站起身来,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说: “我原谅你了,然而,”她那时候的表情是毅然而坚决的,她说得咬牙切齿,“没有下次了。” 我道: “你又何苦原谅我,你其实很聪明,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她冷笑道: “很简单,因为我爱你!”末了又加了一句,“但是我的委屈也是有限度的。”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想,我大概没有资格说爱这个字了。 然后林筱姗去了厨房。 黄艺冉在三天后搬离了我们小区。 第五十八章 黄艺冉的离开 黄艺冉在离开我们小区的时候,我在窗台上看着搬家公司把她家的家具一件件地抬上车,搬到大概只剩最后一件的时候,黄艺冉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目光又朝我的窗*过来,我忙把身子缩到窗帘后面。 然后听得林筱姗在身后冷笑: “你躲什么,她在找你呢,你应该下去道个别。” 我看着她,她那时候的眼神冷峻而陌生,我没有回话,而是走向了卧室,我想那时候黄艺冉已经上车了,说心里话,我并没有任何不舍。 人这一辈子一直在得到,也一直在失去,有些东西得到的时候只因为一时的愉悦或者冲动,却没有留下对人生的意义,失去的时候也就同样会没有意义,比如黄艺冉。 只是黄艺冉在离开的最后时刻,给我发了一条奇怪的短信,她说: “人又何苦绝情到如此!” 我见了这条短信,于心不忍,终于还是跑到楼下,她正准备上车,见了我,停下来,脸上露出微笑,虽然那笑容在人看来很是凄凉,但毕竟是美的。 我说: “为何要急着搬家。” 她似乎有点失望,她说: “你跑下来就为了问我这么一个问题吗?” 我说: “还有道别!” 她的眼睛往楼上溜去,不用看我也知道林筱姗正在楼上望着我们。 她说: “在她看来,我一定是一个下贱的女人,嗯,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好女人,没有人天生就想作践自己。”她一边说着,一边声音有点哽咽起来,“如果我能像她一样遇到像你一样的男人。” 她越说越激动,我忙剪断了她的话,我说: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每个人有自己的苦恼。” 她凄然地一笑说: “我该走了,你保重,谢谢你跑下来,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我说: “好的,没必要说得如此悲伤,如果有缘,总还会再见的。” 她拉开车门,又转过头来,伸出双臂,笑着说: “抱一下。” 我紧紧地拥抱了她,她在我耳边吹气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爱的男人,不管那天晚上会惹来多少非议,都是我最美的记忆。” 她走了,我看着车子的缩影,为她掉了一滴眼泪,这滴眼泪为她的命运而流,然而我希望她继续做她的阔太太,即使那只是笼中的衣食无忧的供人观赏的鸟,那也是她自愿飞进鸟笼的。 只是我知道她后来连阔太太也没有做了,自己带着孩子过着贫苦的生活,不过那是很多年后,我在街上偶遇到她说起的,她说: “他先前是不回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你知道吗,他后来回家了,他破产了,他打我,打的我鼻青脸肿,他甚至想把我卖掉,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好在我带着孩子跑出来了,唉,那真是一段不敢想象的恶梦。” 后来我送她回家,她在楼下踮起脚亲了我的额头,然后凄然地一笑,转身蹦跳着进了楼,她那时候大概快四十了,背影却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充满青春与梦想的小女孩——当然,仅限于那一刻。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虽然我知道我们在一个城市里,但从没有再遇到过,可能老天早已安排,故事还没有上演完的两个人,无论发生多大变数,无论隔了千山万水,总还要再见面,然而一旦故事结束了,即使迎头走过来,也会因为一个低头或者一个转身而彼此错过。 当然,这是多年后的事,是后话。 我送走黄艺冉后,到了家里,林筱姗正倚靠在窗台边上,见了我,冷笑着说: “那么依依不舍,我要是你,就把她留下来。” 我没有理她,黄艺冉的事情后,她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往卧室里走,她见我不理她,于是追了过来: “刘治,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对你家里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我依旧不回答她,她喋喋不休: “你去重庆,我由着你,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心,你的心早已经背叛了我,我还心想,心背叛了,还有身体呢,现在好了,你的身体也背叛我,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冷笑道: “或许当初和我结婚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个结果了,现在又拿道德来绑架我,林筱姗,可能有点迟了。” 她气得鼻孔冒烟,拽起地上的一只棉拖鞋朝我扔过来,我头一偏,拖鞋飞过去,打在了墙角里,刚打过去,另一只拖鞋又飞了过来,我猝不及防,正好打在我的额头上,我一吃痛,怒上心来,想要破口大骂,然而我终究忍不住了,毕竟从头至尾,都是我对不起她。 我摸着额头,她想过来看我的额头,但终于也站住了,过了良久,我说: “你这么沉得住气的一个聪明的女人,也会用拖鞋打人。” 她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说: “什么意思?” 我终于忍不住说: “黄艺冉为什么搬走,你真以为我一点不知道么?” 她冷笑道: “你知道什么?” 我说: “我知道你手段高明,人家一房地产老板你也得让着你,林筱姗,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于是不说话了,看着我,打量着我,大概那时候他觉得我也很陌生,过了半响,她说: “总之我是为了你好。” 我从鼻子里出气道: “这个我信,但是我提醒你,你别好过头了。” 林筱姗没有回话,望着窗子外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良久,叹了一口气,自己走出房门去了。 那时候我觉得她很可怜,很可悲,她的可怜和可悲大概都因为我,我扼杀了她的命运,我又觉得自己很可恨。 我捡起刚才被她打在额头上的拖鞋,又朝着自己的额头猛拍了两下,居然一点也不痛,不知道是思想麻烦还是是失去知觉了。 第五十九章 给林筱姗的承诺 黄艺冉的事情发生后,林筱姗开始变得多疑,会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翻看我的手机,甚至在我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偷偷地跟着我,我坐在沙滩上,她就坐在不远处的沙滩,我转头冲她笑,她也只好回以一笑——当然,这已经算不上偷偷跟着了。 她的疑心让她身心交瘁,疲惫不堪,于是她病倒了。 医生说她是焦虑导致的疾病,是心病造就了身体上的病。 她躺在床上,一天天地消瘦,她本来就瘦,过了一些日子,脸上只剩得一张皮,再这样下去,颧骨就要顶破那层皮凸出来了。 我家的人和她家的人都很着急,给她买了大批的补品,然而她吃不下。 她越来越瘦,不成样子了,叫来医生,医生说医疗设备实在查不出她有什么病,她就是心病。 大家都来问她到底有什么心病,让她说出来,她有气无力地微笑,却不说话,最后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 夜深了,灰白的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林筱姗的病床上,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本来枯瘦的脸更显得苍白。 她背对着我侧躺着,鼻子里发出“咻咻”地呼吸声,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我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不说话,我接着说: “你想我给你一个保证!你为了我给你一个保证,这样的消耗自己,值得吗?” 她“豁”地转过身来说: “值得!我不这样做,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我这样做,至少还能有一线希望。” 我笑道: “你还真遗传了赌徒的基因,不过我好奇,在巴厘岛的那一晚,你既然知道了我和蓝儿的事,你为什么还能装得若无其事,然而黄艺冉的事情一出,你就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道: “我早和你说过,一个是心,一个是身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心,我又何必在意你的心在哪里,我能留住的只有你的身体。” 我接口道: “所以你现在怀疑我的心和身体都要离开你了。” 她反问道: “不是吗?” 我冷笑道: “如果我说是的话,只怕你永远也不会从这床上起来了吧,你在拿你的身体做赌注,赌我的道德,这和结婚前的那个口口声声要爱着自由的我的你,完全已经是两个样了。” 她一言不发,脸色在月光下愈加苍白难看。 我说: “好,你赢了,我答应你,再也不见蓝儿。” 不料她笑道: “不,不用再也,两年就行,两年之后你如果还想着她,她也还想着你,我不会勉强你们。” 我说: “可以。” 她说: “你口说无凭。” 我道: “你要怎样?” 她说: “你立个血书吧。” 我被她吓住了,她却突然笑起来: “我和你开玩笑的,我相信的你话,什么也不用立。”过了一会,又说,“也请你记住,一旦违背你说的承诺,你将受到承诺所带来的惩罚。” 她的声音灰暗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我越来越觉得林筱姗的不简单,如同她的眼睛,里面阴沉深邃,不知道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到第二天的早上,她开始吃东西了,所以说,心病是最难治的病,却也是好得最快的。 没过几天,她出院了。 我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立学校做小学老师,一切生活似乎开始步入正轨。 至于蓝儿,说起来奇怪,自从巴厘岛一别,她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倒像不是我在履行我对林筱姗的承诺,而是她在履行。 只有一次,深夜里,林筱姗熟睡了,我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坐起来玩手机游戏,玩了不到一会,感觉提不起劲头来,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想蓝儿了,很想很想。 我看着手机上QQ上蓝儿的灰色的头像静静地发呆,又想起在重庆的见面,在巴厘岛的见面,不由地一笑,心里说: “或许这是我迟来的爱情,然而终究因为迟来,而注定只能错过。” 就在这时候,那头像突然亮了,我吃了一惊,喜出望外,忙发了一条信息: “还好?” 只是这一条信息发出后,那头像又突然灰掉了,我的心也便跟着那头像一起灰掉了。 原来蓝儿不是消失了,她只是不想见我,不想和我联系。 原来她终于理智了。 我有点心痛,无能为力的心痛,又想起我对林筱姗的承诺,更加觉得终生不能再见到蓝儿了。 这一晚便怎么也睡不着了,犯了一晚多愁伤感的病。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实在忍无可忍,给蓝儿的QQ发了一条信息,我说: “蓝儿,我虽然不能见你,但我实在想你,我能管住我的身子,却管不住我的心。” 她的头像仍旧是灰色的,死灰。 我知道,她不会回复我的,她消失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对于她的消失,我突然负隅顽抗起来,我开始给她发信息,不停地发,我对她的思念也随着我对她不停地发短信而滋长开来,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吃饭、睡觉甚至连上厕所也会半带羞耻地想念她。 她的音容样貌,时刻萦绕在我的生活里。 然而她始终没有回任何消息,我开始怀疑那天晚上她QQ头像突然亮起来,只不过是我的幻觉,她根本已经遗弃了她的这个QQ号,也就是彻底遗弃了我。 终于我给她发了一条: “蓝婆婆,再见,再也不见了。” 后来我再没给她发过消息,偶尔登录QQ偷偷地看一眼,她的QQ也是灰色的,她确实已经不用这个QQ了。 我突然清醒了,我答应过林筱姗至少两年内不再见蓝儿,即使蓝儿回信息,我真得要去见她么? 我对林筱姗的承诺真得如此不堪一击么? 我真得要做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人么? 我绝对不可以的。 然而就在我彻底放弃,也认为蓝儿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蓝儿却自己出现了,不,准确来说,只是她的消息突然出现了,这个消息差点让我死过去。 第六十章 蓝儿的消息 蓝儿的消息来自于我堂弟,那个刚从大学学堂里走出来以插科打诨为正业四处猎艳的公子哥儿,他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正上完课,准备在教师宿舍里小憩一会,我只听到了他的声音,已经看到了他脸上的一脸笑意: “哥,你们总说我花心,总说我一年四季换女朋友,其实我和你说,那是你们对我的偏见,是对我的不了解,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真爱,一份纯净的爱情,这是高尚的人对高尚的感情的追求,你们懂么?” 我笑道: “那么说,你现在找到真爱了,要证实给我们看了?” 他得意洋洋地道: “那是的,哥,你先猜我在哪?” 我骂道: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你在哪里浪荡。” “我在重庆,”他说,“你还记得你婚礼上的伴娘吗?” 我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剧烈地一撞,整个身体随之一颤,差点就要摔倒在地,然而我还挣扎着,我说: “好像,好像记得,怎么,你和她好上了。” 他说: “好上了,哥,你不知道,这女孩子有多难追,我这两个月,一直呆在重庆,可是下了血本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吹捧着他如何下苦功夫,那女孩子是如何地漂亮可人,他现在有如何地幸福甜蜜,然而我根本再也听不进去,我只听得他说“好上了。” 整个世界都在说“好上了”。 这声音纷杂混乱,幽怨婉转,到后来像一群索命的小鬼,围着我团团转转哀嚎着,到后来我终于不堪重负,脑袋“轰”地一声响,身体里的意识和力量一起被抽空,就要摔倒在地。 听得那边的声音喊: “哥,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他,他依旧在关切地问我: “怎么不说话了。” 我勉强着,气若游丝一般: “你,你和她到了什么地步?” 他似乎又得意起来,他说: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终于撑不住,“轰隆”地一声响,我一把摔翻在地,我听得摔在一边的手机听筒里还隐隐约约发出我堂弟的声音: “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再没力气与他回话,慢慢爬起来,靠在床沿上,目光呆滞,内心充塞了凄凉,满脑子是悲鸣的声音。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我知道,这大概就是事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上课铃声响起,我站起身来,夹着书本和教案走到教室,到了讲台上,望着台下一双双明亮亮的眼睛,那一双明亮亮的眼睛也望着我,这本来是熟悉了的,然而今天却突然陌生了,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是两个世界,是无数的陌生人。 我勉强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然而终究讲不下去了,心里堵着东西,一点一点地要往上钻,钻不出来,堵在喉咙口,我说: “今天,同学们自习吧。” 那一双双的眼睛望着我,像看陌生人一样,莫非他们也知道了我的凄苦么,莫非他们要嘲笑我的凄苦么? 他们的眼睛是冷的,表情是冷的,我怒了,大声地吼道: “自习,自习。” 一边吼一边用力地敲着讲台,他们终于被吓坏了,低下头去,我趁机走出了教室。 外面是个大晴天,地上面汩汩地冒着热气,像一个大的蒸笼。 因为热,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只有飞驰的车辆的在身边不停地呼啸,我的耳边又响着我堂弟的那声“好上了”,像一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 “好上了。”我自言自语地苦笑着。 怪不得不理我呢,原来是有了好的归宿。 “祝福你,祝福你。”我喃喃地说着,又在一颗椰子树前停下来,仿佛那树就是蓝儿,我笑着,悲凉地笑着,“祝福你,祝福你。” 等我说完了,才看清楚那树的模样,棕灰,斑驳的皮,一层层地延伸至树顶,我于是忍不住踢了它一脚,骂骂咧咧地说: “你这丑东西,有什么资格装扮成蓝儿,蓝儿是花。” 我沿着三亚湾路一直往前走,然而没有花,没有蓝儿。 只有一对对的拍婚纱照的男女,冒着烈日正热情洋溢地拍着他们自以为甜蜜的可以维持一辈子的照片。 我在一对男女前停下来,蹲坐在热的地上,看着他们摆出各式各样的亲昵的姿态,看着摄影师一次次地按下快门。 “咔擦”“咔擦”。 我突然就看到了我的堂弟以及蓝儿,蓝儿穿着婚纱,依偎在我堂弟的身上,“咔擦”地一声,这一秒的甜蜜被永久地记录下来,挂在墙上,作为他们爱情的象征。 而我,也再不能叫她蓝儿,应该叫她弟妹,发自内心地尊重地称呼她。 然而这是可笑的。 我无法忘记,她曾经在巴厘岛的夜里,在我怀里温存的那一刻,虽然那是短暂的,然而记忆是长久的,不可磨灭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留下的只有记忆,越是甜美的记忆,越能让人心痛。 正想着,脸上突然一凉,我用手一摸,居然是雨水,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下来,风吹得树叶瑟瑟缩缩地乱颤,拍婚纱照的男女也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三亚的天,正好像女人的脸,说边就变。”我骂道。 这一声骂,似乎把老天给得罪了,“哗啦啦”地就灌起雨来,这雨来势汹汹,如同浇下来一般。 我忙站起来,往一棵椰子树下跑去,想在那里躲雨,刚跑到那,突然“轰隆”地一声响,一道劲雷打下来,直震得地面阵阵发抖。 我想起来,打雷在树下是危险的,只好又跑出来,见不远处有一个供游客歇息的小亭子,于是奋力跑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那亭子比伞大不了多少,却已经挤了六七个人,刚才拍婚纱的一对男女连同摄影师也在,我见里面没有缝隙可插了,也就不进去讨他们的嫌,绕开了亭子又往前跑。 这雨来势凶猛,然而去得也快,我没跑出多远,突然又瞬间停了下来,没过一会,乌云散开,天依旧放出晴来,躲雨的人散开,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拍婚纱的拍婚纱,踩沙滩的踩沙滩。 第六十一章 发廊 然而我身上已经彻底淋湿了,我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像一只哈巴狗,抖动着身上的雨水。 雨后的世界洁净澄澈,是崭新的,也是陌生的。 椰子树的叶子一丝一缕垂着,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晃动,发着亮晶晶的光。 我不知道该往里走,晃晃悠悠地出了三亚湾,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进了一条小巷子,又路过一家小饭店,突然想着喝几杯酒消愁吧,于是进去点了几个菜,叫了几瓶酒。 结果酒入愁肠愁更愁,这酒喝起来便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一喝就喝大了,因为手机掉在了宿舍里没有拿,也不知道喝到了几点,摇摇晃晃走出饭店的时候,发现外面的日头早已落下,月亮却没有升起,只有万家灯火齐开,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巷子不大,却也灯红酒绿,对夜生活来说,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世界,吃的,喝的,玩的,赌的,一样不缺。 我头重脚轻,身子往前飘。 酒已经彻底麻醉了我的身体,也彻底麻醉了我的思想,所有的烦恼抛诸脑后。 醉酒的人总容易相信太阳和月亮是围绕着自己旋转的,我现在觉得,我是这个花花世界里的主人,我拍着裤兜自豪地叫道: “我,刘治,有钱,花不完的钱,感情算什么,我今天就要身体放肆地娱乐!” 一会到了一家发廊前面,发廊的门开着,挂着珠帘,珠帘后面粉红色的光溢出来,前面的一方地被染成一条一条的红色的丝条,互相厮杀——我以前看到这光,总觉得和捕蝇灯发出来的光类似,诱惑却充满危机,总还是躲远点地好,然而今天,我一把推开珠帘,大跨步地走了进去,迎面看见一张软沙发上并排坐了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见我闯进来,齐刷刷把眼光向我投过来。 这一溜倒把我酒壮上来的胆吓退了大半,张口结舌地说: “这,这不是理发的吗?” 几个女孩听了我的话,都抿着嘴笑,一个肥鱼一般的女人从旁边的门后面游出来,打量着我笑着说: “小兄弟,理发是理的,不过看你理哪个头。” 说的几个女孩一起“咯咯”地放肆地笑起来,我听她的话,知道她嘲笑我是个不懂事的雏儿,火上心来,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大叠的钞票,朝着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摔去: “怎么理,我都不差钱。” 那肥鱼一般的女人见了我的钞票,眼睛立刻放出攫取的光芒来,脸上笑得绽开一朵花,只可惜她这花朵并不美,倒像是久未粘到雨露,即将枯死的惨状,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的嘴咧开了,她说: “公子哥儿,原来你是懂的。” 我伸出手指朝几个女孩子指过去,几个女孩齐刷刷地站起来,用期待和妩媚的眼神看着我,她们很希冀我选中她们自己——这就是金钱的魅力。 这一排的女孩几乎没有分别,我突然想笑,因为我看到肉从她们的衣服里趁着各种缝隙挤出来,绯红的,弹跳的——我只有去菜市场才会有这种感觉。 然后我看到其中一个较为娇小的女孩子,似乎有一双满含秋水的眼睛,于是我选了她。 她领我到了一间小房子里,里头亮着黯淡的黄色的光,只有一张粗硬的木板床,木板上本来是白的床单和被子,染上了风尘,变成了灰黄色,这一溜眼看过去,有点像比较豪华的猪圈——然而这种场所这样的搭配,在我看来再合理不过了,因为动物的发泄是不应当讲究场所的,如果连欲望这种事也高雅起来,一定就脱离了动物的本性,变成了既当*又立牌坊的事。 我摇摇晃晃地进了屋,一头砸到床上,两腿一蹬,女孩一边脱衣服一边疑惑地看着我说: “你脱衣服呀?” 我冲着他傻笑: “不脱行不行?” 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气愤愤地说: “不脱,你玩我呢?” 我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朝着她甩过去,笑着叫道: “我有钱,有的是钱,玩你,你不就是让我玩的么?” 结果钱包一把甩在她的脸上,又“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钱掉出来,散了一圈,围成一朵花的形状,我说: “你看,钱,多么漂亮。” 她捂着脸跑了出去。 一会那肥鱼一般的女人进来了,那女孩子跟在后头,指着我骂道: “以为有几个钱,来调戏我们呢!” 我在酒精的作用下,看整个世界都是朦朦胧胧又美好的,虽然她骂我,还朝她傻笑着: “我是来玩的,有钱,…….” 结果那肥鱼一般的女人一把向前,伸出手一把给我从床上拉起来,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倒也不觉得痛,又爬起来,嘴里依旧笑着说: “摔得好,摔得好。” 那肥鱼一般的女人又从地上捡起钱包,把散开的钱胡乱地塞到钱包里,趁着我一个不留神,往自己裤兜里塞了两张,又把钱包塞到我裤兜里,推着我往外走: “我们这样的小店,陪不起你这样的大爷。” 这女人的力气绝对对得起她的粗壮的身材,我像小鸡一样被她半拧半推,一直到发廊门口,她一使力,我已经到了珠帘外头,外头是一个小的石阶,我在石阶上一个趔趄,摔翻在地,躲在珠帘后面看戏的女孩子禁不住一起“咯咯”地笑起来,又有几个路人围过来看戏,好在我早已经醉的神志不清,并不觉得丢人。 爬起身来,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着,晃着,在晃荡的灯光下,在阴暗狭窄的箱巷子里,在潮湿散发着腐臭味的角落里,听着从忽远忽近的地方传过来的人的狂欢声,心里的孤寂“蹭蹭蹭”地往上面钻,眼角不听使唤的脸颊的泪水终于滑出来了。 我靠着墙,“哇”地一声,将压抑在胸口里的糟粕一股脑地吐了出来,那声势惊天动地,像是连同五脏六腑也吐了出来,直吓得躲在一边撒尿的一哥们尿了一半,提了裤子跑开了。 第六十二章 梦里的眼睛 这一吐,人清醒了一半,想起刚才的事,才开始有了羞耻感,并且开始嘲笑自己: 这是何苦呢? 明明青春早已经结束,早已经是为人夫,为何还要不甘心,奢求不可求的爱情? 明明已经答应林筱姗不再见蓝儿,为何还要背信弃义,偷偷联系蓝儿? 蓝儿年轻貌美,本来和堂弟才是一对,我有什么资格去觊觎他们的爱情? 然而转念又想: 只是不知当初蓝儿为什么要来找我? 找我后为什么又突然消失,不,是突然不再理我? 难道她知道,我答应了林筱姗,两年内不再见她? 难道她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么? 不,她的眼神是真诚的,至少她看我的时候是真诚的? 可是,除了真诚,她的眼神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是忧伤么?还是无奈? 还有,蓝儿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做我的伴娘,又怎么突然以蓝婆婆这个网名联系我,她似乎是早就认识我的,甚至,早就熟悉我的? 她似乎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她到底是谁? 林筱姗说是她的远方亲戚,现在想想,绝不是的。 然而林筱姗一定认识她,她在看到我和蓝婆婆的聊天记录时,已经知道和我聊天的蓝婆婆就是蓝儿? 而且,似乎,我越来越觉得,林筱姗也绝不是两年前那个单纯的穿着蓑衣在码头的雨里立着脚等我的渔家女儿林筱姗了。 她能让黄艺冉迫于压力突然搬家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我躺在床上的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又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 林筱姗,蓝儿? 蓝儿,林筱姗? 我越想越头痛,越想越害怕。 我现在所在的角落里黯黑而且沉重,远处的来自酒吧的狂呼的音乐和人声时高时地传过来,如同夜色里的海水,汩汩地涌上来,又无奈地退回去。 我突然觉得黑暗里有一双黑暗的眼睛正在瞪着我,不,不是一双,是几双! 这几双眼睛瞪得我背脊骨发凉。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变了,所有事情都变了? 现在在我生命里的这些人,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两年前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又突然想起躺在床上的那两年做的一个梦,梦到一个小孩,一直瞪着一潭碧绿的河水,河水下面是飘动着水草。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 还有梦的最后,那小孩子朝我诡异地一笑,突然跳下了潭水,我跑过去,他已经消失不见了,那时候,我明明看见水草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乌黑,明亮! 我的身体一颤,我突然觉得,那双眼睛像蓝儿的眼睛。 然而又一想,我这太牵强了,那时候我还没见过蓝儿,何况,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放在哪个美人坯子脸上都可以。 可是,又觉得不对,大概很多美人可以拥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我又总觉得,就算外观相似,我总能把它从众多人中辨别出来。 是什么让我有这种自信呢? 我想是它的眼神,它看着我的眼神,那眼神一定是独特的,是完完全全地针对我的,它蕴含了哀怨、遗憾,也似乎有欣慰,凄凉背后的欣慰、欣慰背后的无奈。 这么一想,那么它确实不属于蓝儿,当然,它也绝不属于林筱姗! 它到底属于谁呢,那个梦是不是代表,我躺在床上的两年,我的潜意识一直在寻找那双眼睛,找了两年! 那么它会不会真实地存在过我的生命里,如果存在过,它到底属于谁? 会不会是…… 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文慧! 如果我真得遗忘了一部分记忆,如果文慧真得存在过,那么那双眼睛一定就是文慧的! 而且,我越来越相信,文慧可能并不简单地只是我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她大概真得出现在过我的生命里,给了我最美丽的梦! 如果我写的小说其实是记得我切身发生过的事的话,那么我和文慧拥有过一段美好的忧伤的纠缠不清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文慧曾经和我住在一个房子里,睡在一张床上。 房子! 我的房子!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买房子的女孩,那个曾经偷偷去我房里,并且了放了一株仙人掌的女孩,女个躺在我为文慧布置的房间的床上静静看我小说的女孩。 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神,幽怨的,无奈的,带着最后一丝憧憬。 对,这个眼神和我那个梦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么说,她。 她就是文慧! 那间房子,被我卖掉的房子。 我疯了一般地跑出去,我要进到那间房里去,现在,立刻! 小区的门早已经关闭,好在小区的保安是和我混熟了的,以前经常和我喝酒吹牛,我跑得满头是汗,朝他叫: “给我开门,我有急事,非常紧急的事!” 他大概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一边开门一边慌乱地说: “要,要不要叫人?” 我随口道: “找两兄弟,”然后跑了进去,回头朝他喊,“不过不要跟着我。” 他回了声“好勒”,又一脸茫然,自言自语道: “不跟着你,那要找兄弟干嘛?” 等他还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已经跑进了三单元的电梯里,“轰隆”“轰隆”地上了楼,拐进楼道,跑到了那间房子门口,想也没多想,伸手去戳那门铃,连戳了好几次,又拿拳头去敲,“咚咚咚”地敲。 然后,我把耳朵伏在那门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我大概早应该猜到了。 我失落了、茫然了,准备退开。 然而这时候,里面却突然响起了声音,先前是开卧室门的声音,然后是亮灯的声音,接着有个人趿拉着鞋子朝门口走来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蓬蓬”地乱跳起来,如同一团鲜艳的花,红的像火,一蓬一蓬地突然盛开来。 我又紧张又害怕。 这个人会不会真得就是文慧? 我能认出她么? 能的,因为我能认出她的眼睛,梦里的那双眼睛一定就是她的。 她也一定能认出我的吧! 第六十三章 文慧,她爱我 “啼塔、啼塔”,鞋子踩着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到了门后。 她大概就要开门了。 我手心里和额头上的汗水淋淋漓漓地往地上掉,如果门后的这个人就是文慧,那么我的人生是不是要进入另一个故事,或者说要回归到另一个故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无论门后是人是鬼,我都准备迎接了。 “啼塔”的声音在门后面停止了,那个人已经到了门后。 然而门却没有开。 我又等了几分钟,门还是没有开,鞋子踩着地板的声音也并没有响起,——那个人也并没有离开,现在就在门后。 她为什么不开门? 我这时候看到门上的猫眼,恍然大悟,这个人一定在通过猫眼看到了我的样子,可是她不愿意给我开门,然而她又并没有离开,她还在门后面,是不是说明她还在犹豫? 那么,这个人一定认识我,并且对我又特别的感情。 她可能,真得是: 文慧! 我又轻敲了两下门,她依旧没有动静,我鼓起勇气贴着门说: “你是文慧,对吗?” “我知道的,你一定是文慧,我虽然记不得我们的事情了,记不得你的样子了,但是,我还有感觉,还有消磨不了的感觉,我在医院躺了两年,回到这里,我就在你的房间里嗅到了你的味道,感觉到了那种只有你才能给我的感觉,这种感觉早已经深植在我心里,我的身体里,就算我的大脑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然而我的身体,我的心还是有感觉。” 这时候,我听到了门后的哭声,掩着嘴哭泣的声音,我说: “如果,你是文慧,你给我开门吧!” 门终于开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宽松睡衣,哭红了眼睛的女孩子。 “蓝儿!”我失声叫道,“原来你真得就是这间房子的买主,原来你真得就是文慧!” 蓝儿没有说话,她只是把我拉了进来,关上门,紧紧地贴住我身体,踮着脚吻在我的嘴上。 她的唇是火热的,如同一盆火,燃烧了我的身体和欲望,我不顾一切地亲吻她,她也不顾一切地亲吻我,两片舌头交织在一起,如同缠在一起的两条蛇。 蓝儿的头靠在墙上,碰上了电灯开关,整个房子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我们一边疯狂地拥抱、摸索、接吻、脱衣服,一边在黑夜里踉踉跄跄地前行,这一路碰翻了墙上的东西,踢掉了地板上的东西,扔掉了身上的一切外物,不时发出“框框当当”的声音,到了卧室的时候,早已经赤身裸体。 冰凉的,滚烫的,无边的野火直烧到了身体里。 …… “蓝儿,原来你真得就是文慧啊?” 蓝儿头枕在我的臂弯里,过了良久,她说: “我不是,” 我“豁”地翻转身: “那你为什么要买这间房子,以前为什么要偷偷潜入到这间房子里来。” 她依旧一动也不动: “买房子的是我,可是偷偷潜入到这间房子里来的人不是我!” 黑夜里我鼓张着眼睛,突然又放肆地笑起来: “有趣,有趣,到底我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多少奇奇怪怪的女人,有趣,有趣。” 我的笑声凄凉而且可怖。 蓝儿转过头来,用双手抱住我的身体,伏在我胸膛里说: “你不要这样?” 我说: “那偷偷潜入到这间房子里来的人是文慧,对吧。” 蓝儿没有说话,我知道她默认了。 我虽然早已经猜到了那是文慧,然而这时候得到了蓝儿的默认,还是忍不住心里扑扑通通地跳。 “那么,她人呢?她现在在哪,蓝儿,你一定知道她在哪,我要见她,你带我去见她!” 我开始情绪激动起来,蓝儿用力地地抱住我的身体,她说: “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说,她不在了。” 我急道: “她不在了,什么意思?” 蓝儿说: “就是说,就是说,她不在人世了!”蓝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什么?”我脑袋“嗡”地一声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死了。”蓝儿咬着牙狠着心说。 我突然心痛起来,异常地心痛,如同在胸口剜了一块肉下来,我无法理解,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人的离开,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心痛,我的整个身体开始发抖,剧烈地发抖,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黑夜的房间里回荡,如同野兽的哀嚎,似乎要撕裂了这扭曲的黑夜,撕裂了这扭曲的灵魂。 蓝儿听见我的哭声,拧亮了灯,然而她并没有安慰我,而是陪着我一起哭,她一边哭一边说: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离开之前见上你一面,对你说她压抑在心里的三个字。” “哪三个字。”我忍不住问道。 “我爱你。”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当心痛流不出眼泪,证明眼泪从此郁积在了心里。 “不,我不相信,我熟悉我自己写的小说,文慧根本不爱我。” 蓝儿看着我,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你写的小说,小说就不是事实,你只写了一些表面的东西,却掩盖了大量的事实。” “什么?”我心一沉,这说法和我前面猜测的一样,“什么事实?” “你,你真得完全不记得和她有关的任何记忆了?”蓝儿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是的,”我说,“可是也不全是的,因为感觉还在,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甚至会因为她而或悲或喜,就像现在,我真得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告诉我,我失去了人生里最珍贵的东西。” “哦,”蓝儿垂着头,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蓝儿,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说。 “有些事,你还不是知道的时候。”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我开始再次情绪激动。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不要求你相信!” “什么?”我“呵呵”地笑起来,“那么,你也有可能是骗子喽。” 第六十四章 仙人掌 蓝儿不说话,再次用冰冷的故作不屑的眼神看着我,她这陌生的模样让我愤怒,迅速而异常地愤怒,我将她的衣领拽起来,摇着她的身体,摇得她的头发乱飞,后面的飞到前脸来,蓬乱地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她的脸,我喊着: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然而她任凭我摇晃着,始终一言不发。 我只好放弃了,伸手拨开她脸前的头发,然后我看到她的两颊上早已让眼泪串成了两条线,我心疼了。 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久久的,我说: “蓝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对你。” 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刘治,我是文慧的妹妹,我是文秀啊!” “什么?”我在这一瞬间突然清醒了,奋力地推开她,“那么,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如何对得起林筱姗,如何对得起你姐姐。” 文秀被我一把推开,头撞在床头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清亮的响声,我忙伸手去拉她,然而只伸了一半手又缩了回来。 “没事吧,”我故意把眼睛移到另一边说。 文秀自己爬起来: “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姐姐,是她让我爱你的。” “什么?”我大惑不解。 “是的,姐姐说,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早懂得你的爱,导致了悲剧的酿成,” “什么悲剧?”我忙剪断了她的话。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只会害了你。” “好,我不强求你。”经过刚才的折腾,我已经知道,她想说的一定会告诉我,不想说的我求她也没有用。 “姐姐说,等她发现自己爱你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和她来找你,姐姐想见你,哪怕见最后一面也好,可是联系不到你,也找不到你,这间房子怎么敲门也没有开门,后来问小区物业才知道,这间房子已经几个月没人住过了,” “她不知道我溺水成了植物人么?” “她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去找过你的父母,你母亲说你因为你不想见我姐姐,然后出远门了,可是那时候姐姐太想见你一面了,那时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她病了,不治之症,”文秀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呜咽起来,“于是我们求你母亲告诉我你到底去哪了,可是你母亲不管怎么样都不肯说,后来姐姐说,她要到你这间房里来等你,她说这里有你们的回忆,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们怎么进的房门?” “姐姐有钥匙,你还记得姐姐在你房间里住了一个月后离开的时候,她在门上面留下了你给她的钥匙。” “是的,”我说,“我虽然记不起来了,但我记得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那把钥匙是假的,真的钥匙她留下了,她那时候就觉得,将来有一天她还回这房间来,她更加希望你在发现那钥匙是假的后,会明白她其实还想回来的。” “什么?按照小说里写的,其实她离开后,我满世界地去找她了,可是没能找到她。” “是的,可是你真笨,为什么不想想,她最先还呆在三亚,那时候她是矛盾的,她一方面躲着你,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一方面却又希望你找到她,而且最要命的是,你大概一气之下,把那把假钥匙丢掉了,所以你一直没能发现那把钥匙是假的,也就没能明白我姐姐的心。”文秀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如果你当时就发现那把钥匙是假的,一切大概就不会沦落成现在这样子。” 如果有如果,或许是的,然而这个世界对于已经过往了的东西,没有如果,有的,只有悔恨的却无济于事的眼泪。 现在,它就挂在我的眼角。 文秀接着说: “姐姐每次想你的时候,她就会躺在这张床上静静地看你写的那篇小说,每次都会叹息,她说,‘我真傻,太傻了,为什么当时不能明白,其实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刘治,为什么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喜欢着他人,我伤了他的心,也伤了我自己的心,’于是姐姐买了一株仙人掌,放在你的房里,她说,‘这就是我,通身的刺,刘治明明被我刺得伤痕累累,却依旧愿意靠近我,灌溉我,我真是该死,现在,老天惩罚我了,我真得要死了,等我死了,如果刘治还想我,你告诉她,我就是这颗仙人掌,我不再刺他了,我只要看着他幸福。’” “什么?”我忍不住叫起来,“那仙人掌被林筱姗扔掉了。” 文秀笑道: “没有的,那颗仙人掌早在你搬家前,我已经收起来了,现在还在那边那间房里,还在你的卧室里的桌子上。” 我爬起来,光着脚往那边跑,拧亮了灯,文秀从后面追过来。 “天啦,”卧室里实木单人床上铺着白色的被子,床边一张桃木书桌,书桌上摆着一颗翠绿的满身黑刺的仙人掌——那是文慧放的,它代表文慧。 我跑过去,疯了一般用两只手捧起那通身的刺,刺扎进我的肉里,血渗出来,并不觉得痛。 文秀跑过来,哭着说: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姐姐不希望你受伤。” 我不理她,过了半响,我把它放回桌面,心很痛,然而我没有哭出眼泪来。 我的眼睛又在房间里溜了一圈:东边有一个书柜,我走进去,书柜里第一层放着一套金装的《金庸全集》,第二层放着《徐志摩诗集》、《鲁迅文集》以及张爱玲的《半生缘》,第三层则是《红楼梦》、《官场现行记》等明清小说。 我摇着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跑出房门,拧亮客厅里的灯,透明的玻璃茶几、栗色沙发、沙发的对面的墙上凹坑上挂着49寸熊猫牌电视,半透明的淡黄色的窗帘。 我又跑到厨房。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因为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和我搬走前一模一样,这是文秀的处心积虑,还是文慧的遗愿? 疯了,一切都疯了,如同一群群的野鬼,舞动着,漂浮着,掠过青漠的天空。 第六十五章 文慧的视频 “怎么?”我浑身颤抖着。 “是的,完全是按照你以前的格局摆置的,因为姐姐说这里有她一生里最美的记忆,所以……” “所以你把房子买下来,”我抢着道,“所以你把这里装设成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样子,为的是留住你姐姐的记忆。” “是的,”文秀说,“也为了我姐姐更好地活着。” “活着?”我疑惑道。“她还活着吗?” “不,她走了,”文秀说,“但是我要替她活着,替她按照她想要的方式活着,替她爱她所爱的生活,替她爱她所爱的人。” 她说话是坚决的,毅然的,没有一丝的忧郁,我知道她一定不是一时的冲动,是深思熟虑的。我看着她,良久,忍不住放肆地笑起来,笑声在房子里回荡。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笑,”我叫道,“原来这就是你靠近我的理由。” “是!” “我差点就要以为,你爱我呢,我可真是自作多情。” “我爱你,因为,我姐姐爱你!” 我走过去,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文秀的身前,托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在她嘴上亲下去,我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亲你,以后再也不会了,从此,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的感觉告诉我,我爱的是你姐姐,我之所以错认为我爱你,是因为你有你姐姐身上的味道,然而,你终究不是你姐姐,我们彼此过自己的生活,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思想也是你自己的,不是用来延续你姐姐的——你无需做如此的牺牲,你也没这个能力,别傻了,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我,我堂弟挺好的。” “你堂弟,”文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那个自以为有钱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富家公子么?” “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了么?” “哼哼,”文秀冷笑道,“你说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吃你堂弟的醋?” 我道: “你又从哪里看出我吃醋了?” 文秀指着自己的心说: “从这里,我这里装着和我姐姐一样的心。” 我冷笑道: “你不要再犯傻,不要再自以为是,当我知道这一切事情后,文秀,我想我们应该彻底结束了,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曾经对你姐姐的爱情。” “不,不是的,”文秀摇头道,“我姐姐不是这样希望的。”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我没有,”文秀打段了我的话,拉起我的手来到客厅的沙发前面,“你坐下,我给你看一段视频。” “什么视频?” 文秀转身进了卧室,过了一会,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光盘,走到电视机下面,将光盘插进了DVD,转过身来说: “你先深吸一口气!” “文慧录的?” 文秀点了点头。 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一种对朦胧的未知的紧张。 电视打开了,一张女孩的苍白的脸出现在了电视里,背景正是我房间里的文慧的卧室。 “文慧!”我失声叫道,虽然我记不起这张脸了,然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我的心,紧张、慌乱、激动、兴奋兴致害怕,是见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没有的感觉,而且,那双眼睛,正是我梦里的那一双。 我很想哭,然而没有掉眼泪。 文慧脸上淡淡地一笑,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光彩照人,又是那样的凄然,那样的悲凉,她说: “刘治,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她突然有点哽咽,我听得她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文秀,她说: “姐姐,很痛是吗?” 文慧又是淡淡的一笑,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刚才的笑容是多么地拼劲了全力,我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的痛,心里的痛,她接着说: “对不起,刘治,我本来应该笑着录完这段视频,呈现一个笑着的我给你,可是我已经录了很多遍了,每一遍都忍不住要哭泣,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重复了,请原谅我吧,刘治,因为我太想你了,我一想到你就会痛,一痛就会哭,以前我哭的时候,你总会抱着我,安慰我,那时候我不怕哭,因为还能看到美丽的明天,现在我一哭就会害怕,因为我的明天已经结束了,是灰色的,是死亡的,可是这不是我最怕的,刘治,可是你呢,还有明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这是让我最害怕的,我欠你很多东西,有金钱,有感情,我本来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还你,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她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伸手去擦眼泪,听得文秀说: “姐姐,歇一会吧。” 文慧勉强笑着说: “不用了,刘治,刚才化的妆又被眼泪弄花了,一定不好看了,我记得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用老教授来压我,逼我陪你去看电影,看电影的时候你一直偷偷看着我,嘴里不停地说‘文慧,你真好看’,我那时候嫌弃你,认为你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东西,” 她说到这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眼望着远方,似乎陷入到了那段记忆里,她顿了一顿,接着说: “可是,我现在多么希望,再听你说一句,‘文慧,你真好看!’” 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喃喃地道: “文慧,你真好看,文慧,你真好看!” 每一个字像一根针,一根一根地刺在心头的肉里,刺在丧失掉的记忆和抹不掉的感觉上。 我听文慧接着说: “然而,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了,我等不到你回来,我明天必须要离开这里,我的身体真得撑不下去了,我得回医院,即使你突然回来,我也不愿意再见你,我想在你记忆里留下的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而不是一个剃光了头发,浑身插着管子连呼吸都困难的丑恶的可怖的样子,真得要和你说再见了,不,不是再见,是永别了,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文慧凄然地笑着,我的泪却早已如泉涌一般。 第六十六章 文秀的回忆(上) 我听视频里的文慧继续说: “然而,刘治,我欠你的金钱,欠你的感情还是要还的,我还不了了,让妹妹来还吧,你一定觉得可笑吧,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曾经是妈妈的遗愿,妈妈在离开的时候,觉得我太对不起你,不配再拥有你的爱,让我离开你,并且让文秀在大学毕业后去找你,如果那时候你已经有了归宿,就让她偿还你的金钱,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归宿,就让她偿还我欠你的感情,现在,这也是我的遗愿,刘治,我没有好好爱你,让文秀来延续我们的爱吧,这份迟来的爱情!” 到这里,文慧做了个调皮的表情,视频就全部结束了。 文秀也早已经眼泪流成了河,过了良久,我听得她说: “你相信了吧,姐姐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荒唐!”我站起来怒不可遏,文秀被我的态度吓得连连倒退,“你妈妈荒唐,你姐姐荒唐,你也荒唐。” 我走过去,文慧这时候穿着宽松的睡衣,我抓住睡衣的领子,直说到她脸上去: “从我看到这个视频的第一幕,看到你姐姐的那张脸,虽然关于这张脸的任何记忆我都没有了,然而我的感觉告诉我,我这一辈子只可能爱这个女人,这就是为什么林筱姗对我再好,我始终不能爱她的原因,因为我的爱早已冰封,冰封在和你姐姐的光阴里,再也不可能融化,文秀,你给我听着,你还小,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不要再做愚蠢的牺牲,不要去替别人偿还所谓的感情,你永远也偿还不了别人的感情,即使这个人是你最亲的姐姐,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我绝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也……” 文秀的颤抖的睫毛下明晃晃的眼睛里流动着迷茫,流动着不解,流动着害怕,也流动着期待,我沉吟半响,终于鼓起勇气说: “也绝不会再见你!” 说完了,我松开她的衣领,文秀一个趔趄,靠在身后的墙上,她似乎不相信她听到的,她看着我,不解地问: “是我,不够漂亮?” “不是!” “不够温柔?”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怒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伸出脚朝沙发用力地踹上一脚: “即使这里的摆设,这里的装修和原先一模一样,又有什么用,原来的主人早已不在,感情也早已随着她的主人长眠于地下,早已经物是人非,你这样做,不止不是在延续她的感情,反而是在糟蹋她的感情。” “不,你胡说!”文秀开始叫道,“姐姐的感情还活着,活在我的身体里,活在我的思想里。” “什么?” “因为……”文秀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什么?” “没什么?” “我厌烦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吼道。 然而文秀开始垂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她蹲下身去,靠着角落,蜷缩成一团,开始一阵阵地发抖,我知道,她又哭了。 我很想过去安慰她,拥抱她,然而我终于克制住了。 我问她: “视频是什么拍的,你姐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文秀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彤彤的,她说: “去年6月23号拍的,姐姐24号离开这间房子。”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文秀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去年从医院回来,6月底开始再次住进这房子,我当时闻到床上有熟悉的问道,没想到那真得是文慧的,更没想到,我与她就差了一两天的时间,竟然没见上最后一面。” “哼哼,你以为是天意,是吧?”我没想到文秀会冷笑,“我到后来才知道,其实姐姐本来还要再等一段日子的,而然有人不让她等了,因为,这个人知道你要回来了,她不想你们见面,连最后一面都不行!” “林筱姗!”我脱口而出。 “不是,”文秀道,“林筱姗那时候大概还不确定我姐姐的存在。” “那是?”我突然恍然大悟,惊叫道,“我妈!” 文秀点了点头。 我一把瘫坐回沙发: “我没想到,我妈妈会这么狠心。” 听得文秀说: “你妈妈也不是狠心到极点,至少我姐姐在这房里等你的时候,她没有将她赶出去,没有连我姐姐等你的梦也彻底扼杀,至少让她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呆在了她最想呆的地方,至于她在你回来前赶走我姐姐,我现在知道了,她是为了你和林筱姗,因为她知道,你只要见到了我姐姐,哪怕只一面,也绝不会再娶林筱姗。” “是的,”我说,“我爸爸曾说要把这房子卖掉,是我妈极力阻拦,房子才没有被卖掉,我想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让你姐姐住在这里吧。” 过了一会,我又问: “后来呢?” “后来?”文秀疑惑地看着我。 “后来你姐姐呢?” “后来我姐姐没有回医院,她和我妈妈一样,选择死在了家里!” “她真得死了?”我的心开始一索一索地颤抖,“视频里的女孩真得死了!” 文秀点头: “她死了,她真得死了,她死之前很痛苦,不停地吐血,她活在剧烈地疼痛中,脸上是痉挛地痛楚的神色,然而,,她依旧喜欢和我讲她和你的故事,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她一遍一遍一点一点地讲,只有这时候,她脸上会露出笑容,然而那笑容……” 文秀再次忍不住哭起来,呜呜咽咽地,凄然幽怨。 “别讲了,别讲了。”我求她道。 “不,我要讲,我要讲,”文秀抬起头来,“那笑容是那样的凄惨,我的姐姐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可是那时候她瘦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肉,她的光彩被病魔一天天地抽掉,最后她像一具干尸一般……” “我求你了,别讲了,我不要听。”我开始哀嚎起来。 然而文秀这时候似乎已经听不见我说话,她的双眼望着远方,不再是讲给我听,倒像是讲给她自己听的。 第六十七章 文秀的回忆(下) 文秀皱着眉头说: “她那样地痛苦,她痛的时候就握着拳头咬着嘴唇,嘴唇咬出了血。” 文秀咬紧了嘴唇,下巴一阵阵地颤抖,仿佛那痛正在她身体里: “我们都劝她去医院,她只摇头,到后来再痛,她就喊着你的名字,她说刘治,刘治,我恨你,我恨你,我爱你,我爱你,她一遍一遍地喊着,她说这样会好受一点,再到后来,我们已经打听到你回来了……”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打断她的话道。 文秀依旧没有理我,她说: “我和她说,‘姐姐,他回来了,你们可以见一面了,’,她很开心,真得很开心,她说,‘妹妹,你赶紧给我打扮,我要去见她,’,我说,‘我去找他,我一定把他叫来,’然而我出门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她那时候手里拿着镜子,脸如死灰,她说,‘不要去了,我不想见他,再也不想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文秀终于把眼睛朝我身上看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文秀抽泣道,“因为我姐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她丑陋的样子,她不愿你看到,她宁可抱着终生遗憾离开人世,也不愿你看到她不美丽的样子,后来我替她打扮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是放弃了,她说,‘让刘治记得我最美的样子的吧,我不能破坏了我在她心里的美。’,可是,现在呢?” 文秀朝我逼问过来: “刘治,你连我姐姐的任何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我……”我不知该如何说。 “我知道,不能怪你,而且,幸好你忘掉了这些记忆,不然……”然而说到这里,她突然不说话了。 “不然什么?”我追问道,“你告诉我。” “我不能说,”文秀道。 “那个男孩呢?”我突然想起来,“文慧曾经喜欢的那个男孩呢?” 文秀的脸“刷”地变了,脸上露出可怖的神色来。 “怎么了?” “不要问了,”文秀的声音急躁起来,急躁里带着几分畏惧。 “好,我不问,你不说,自然有你不说的理由,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来买我的房子,为什么要雇人来买?” “如果我以自己的名义来买,你妈妈绝不可能卖给我啊!” 我想了想说: “也是,那林筱姗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她一定比我早知道你的身份,对吧?” “这个,我不是太清楚,应该是交钥匙的那几天,她很聪明,真得很聪明。” “是,很多聪明的人外表看上去很淳朴,淳朴到让人以为傻,林筱姗就是这种。” 过了一会,我又问: “交钥匙的那几天,我曾怀疑过买房子的女孩是曾经偷偷住在我房里的文慧,我去敲过房门,然而那时候,你突然离开了,开房门的是林筱姗,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文秀看着我,眼里满含忧伤: “因为家里来电话,姐姐……”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过了半响,终于说,“姐姐离开了,我,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没能告诉她,房子我买下来了,没能告诉她,我会在这房子里延续她的爱情,她是带着痛苦和遗憾离开的。” 文秀说到这里,开始失去控制,嚎啕大哭起来,身子剧烈地颤抖,她看着我,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我,我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地搂着她,让她在我怀里哭泣,在我怀里颤抖。 然而我今天异常地理智,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与文秀的一切是错误,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绝不能再犯下去了,我对她说: “我们是错误的,我是你姐夫!” 文秀一言不发,我又说: “我会照顾你的,疼爱你的,但这种照顾和疼爱不是爱情,而是亲情。” 文秀抹掉了睫毛上挂着的眼泪,凄然地一笑。 我说: “我相信你误解你姐姐的意思了,她一定希望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幸福,而不是为了她牺牲自己,更,更何况,我已经结婚了,就算你姐姐还活着,我们的爱情也已经彻底结束了。” 文秀依旧不说话,过了良久,她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她那时候的眼睛里充满了怒气,这怒气逼得我步步倒退,然后她转身往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那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原来你根本没有我姐姐想象的那么爱她。” 我突然想拉住她,手伸了一半,碰到她的手指,她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几分期待,然而我终究还是放开了她的手指,她鼻子里“哼哼”两声,转身进了门。 我听得“蓬”地一声响,房门已经关上了,这房门把我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这时候看到我的外套和裤子还散落在客厅里,这是刚来的时候与文秀奋不顾身地激情时扔下来的,这种激情大概是人性的最底层的类似于动物的冲动,我突然觉得很自责,这种自责,对文慧,也对林筱姗,也对文秀。 我在这一瞬间,突然特别希望,我没有知道文秀的身份,她依旧还是蓝儿,是个莫名其妙古古怪怪的女孩子,是单纯地为了爱情而飞蛾扑火地女孩子。 然而,现在我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是在为她的姐姐牺牲,是在为我牺牲,我听说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英雄梦,正如《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的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文秀牺牲了她的英雄梦,因为我绝成不了盖世英雄,我只是一个背叛爱情也背叛家庭的无耻之徒。 我忙把外套和裤子穿在身上,如同批上了一层道德的羊皮,这多少让我安心一些。 我就听得文秀在里头的哭声,她哭得很大,很痛苦,然而那哭声隔着一扇门,在另一个世界。 我决定离开了,走到门口,再看了一眼客厅,沙发,电视,这崭新又熟悉的一切,还有那扇门,隔着文秀的那扇门,文秀的哭声,都要道别了。 我推开门,准备离开。 第六十八章 林筱姗的突然出现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候,文秀突然从房门里跑出来,神色慌张,朝我低声叫道: “现在不能走!” 我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文秀跑过来拉起我的手: “林筱姗来了,我刚从窗户里看到的。” 我吓了一大跳,忙把那只伸出去的脚抽回来,疑惑道: “她怎么会来!” 文秀一边关门一边说: “我说过,她聪明得很,你一夜未归,她一定怀疑你到我这来了。” 我愈加地疑惑了: “就是说她一直知道你在这里住着,”叹了一口气又道,“原来你们都是通了气的,只有我一个傻子。” 文秀说: “现在不是和你解释这些的时候,”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房里推,“你躲到阳台上去。” 我说: “我为什么要躲?” 文秀停下来,瞪着我: “你想死啊,林筱姗来了。”顿了一顿说,“你想死,我还不想死。” 我不明白文秀为什么会这么怕林筱姗,但终于还是听她的话,走出客厅,到了阳台上,文秀把阳台的窗台关上,又拉上了窗帘。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墨黑的天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可以依稀辨得一些物事的影子,我很奇怪,文秀居然能从这些影子里辨认出林筱姗来,可见她对林筱姗的熟悉。 黑夜已经过去,正是黎明时刻,晚睡的人已经躺下,早起的人也还没有起来,正是这个世界里最安静的时分,凉风吹过来,掠过鼻尖,有几分寒意,禁不住有点瑟瑟发抖。 然后我就听得房间里有脚步声,是皮鞋的声音,我知道不是文秀的,那自然是林筱姗的,她已经进房间了。 我很好奇,于是把耳朵伏在窗子上,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我听得林筱姗说: “怎么这么晚没睡?” 文秀答道: “不是没睡,是已经起来了,睡不着!” 林筱姗笑道: “想你男朋友了吧!” 我的心一惊,这男朋友难道指的是我么? 听得文秀陪笑道: “才不是!” 林筱姗道: “他不回三亚,在重庆呆着做什么?” 我的心一凉,已经知道林筱姗口中的男朋友并不是我,大概是我的堂弟,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是文秀正确的选择,然而一边这么想,一边心里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听得文秀道: “他还能做什么,富家公子,游手好闲,插科打诨。” 林筱姗咯咯笑道: “你可别这样说我小叔子,刘治听到了,该要不高兴了。” 文秀道: “他向哪听去,而且就算当着他的面,我也这样说,难道我的男人还不能让我说么?” 我听到文秀说“我的男人”时,心更加地痛了,林筱姗笑道: “是是是,你的男人你当然有权利说,不过你说刘治听不到,那可不一定。” 林筱姗的话到后来有几分冷,竟然比外面的冷空气还要冷,我心里知道,林筱姗这话大概是说给我听的。 文秀的声音也明显有几分紧张: “林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啊!” 林筱姗道: “你懂的!” 文秀说: “我真得不懂。” 然后林筱姗又咯咯地笑起来: “我逗你玩呢,瞧给你一张俊脸吓得,难不成我还能怀疑你在这间房里私藏刘治么,刘治答应过我两年内不会见你的,我自然相信他的,我更相信你,你比刘治清楚,你们私自见面的后果,对吗,文大小姐!” 她说话到后半部,明显抬高了声调,唯恐我听不到似的。 文秀的声音更加紧张: “我,我真没有!” 听这声音,我能感觉到文秀十分地畏惧林筱姗,我甚至能看到文秀那张娇脆的脸上的苍白。 这时候房间里突然没有了声音,异常地安静,这使我紧张,我突然害怕林筱姗要对文秀做什么。 我把耳朵更紧地伏在窗玻璃上,恨不得把耳朵窗过去,希冀听到一丝声音来。 过了半响,终于有了声音,是文秀带着哭腔说: “林姐,没有,我真得没有见他!” 林筱姗扑哧一声笑起来: “没有就没有呗,你又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向你讨喜糖吃的。” 文秀和我几乎同时出声,还好我声音不大,林筱姗没有听到,当然她即使听到了,大概也会装作听不到,文秀说: “什么?” 林筱姗道: “你不是下个月要和我那小叔子结婚了么?” 文秀道: “我没有啊,林姐,我们才刚开始谈恋爱。” 林筱姗道: “可是我那小叔子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你只要和他说,我们下个月结婚,他一定会同意的。” 林筱姗的语气像是命令式的,这使我越来越疑惑不解。 听得文秀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林姐,不可以啊,真得不可以!” 林筱姗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 “不可以,那你要嫁给谁,嫁给我家刘治么?” 文秀忙道: “不不不,当然不是!” 林筱姗道: “那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嫁给我那小叔子吧!” 文秀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听得林筱姗道: “天还没有全亮,你还可以再睡会,我就不打扰你了,刘治昨晚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去哪花天酒地了,我得继续去找他,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文秀,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喝到你的喜酒,我走了,对了,你明天要回重庆了吧。” 文秀“啊”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随即又道: “是的,明天天一亮,就该回去了。” 林筱姗道: “我走了!” 然后果然听得她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到了门口,又听到“砰”的关门声。 我知道林筱姗已经走了,忙推开玻璃窗,拉开窗帘,跑进来,文秀正关了门进来,我急忙问道: “我全听到了,全听到了,到底怎么回事?” 文秀抬起头来,脸上是暗沉无光的,有气无力地说: “听到也好,没听到也好,你不要问了,问了我也说不出来,你走吧,快点走,离开我的世界,越远越好。” 我恳求她道: “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第六十九章 问心无愧 文秀看着我,打量我的身子,突然冷笑道: “我看你自身难保,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如何向你老婆解释,我看她八成猜到了你在我这里。” 我说: “听你们的对话,你似乎很怕她?” 文秀冷笑道: “我说她是魔鬼,你会不高兴吗?” 我说: “会,她救过我,她爱我,她是我老婆!” 文秀垂下头,又睃我一眼,过了半响,叹了口气道: “明天我要回重庆了!” 我说: “我知道!” 她又说: “我要和你堂弟结婚了!” 我说: “我也知道!” 她歪着头,把刚才的话提高声调又说了一遍,我照旧说: “我知道,”末了加了一句,“我刚才已经听到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她看着我,突然笑起来,笑到后头又掩面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刘治,如果不是我来找你,我也不会……” 然而她又停了下来,她似乎害怕再说下去,她又接着笑,一边笑一边哭。 我怔仲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由着她又哭又笑。 文秀见我一动不动,又抬起头来,笑着眼向我招手: “你过来!” 我被她的笑容魔住了,很听她的话,慢慢地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她的脸像是画出来的,美得不合情理,她的笑眼四溅开来,溅到脸上,溅成成美丽的花,她的上嘴唇离开下嘴唇,从里头慢慢吹出气来,吹到我的脸上,我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吹出来的气有麻醉的作用,然而我享受这眩晕,我听她说: “亲我!” 我没有动。 她踮起脚尖,搂住了我的脖子,慢慢地亲了过来,亲在我的嘴上,又一把推开我,“咯咯”地笑着说: “你刚才说再也不会继续犯错!” 我突然清醒了,我说: “是你疯了!” 她说: “是的,我疯了,可是我也醒了,就在我刚才亲你的那一刻,我醒了!” 我说: “我替你高兴!”然而心里却有几分不应该的黯然。 她说: “你结婚的时候,我替你做伴娘,我结婚的时候,你也一定要来。” 我说: “我会来的。” 她低下头说: “好!” 她说得有点哽咽,过了半响,我终于鼓起勇气说: “如果你真得不想嫁给我堂弟,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她抬起来说: “咦?”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 她的脸上放出孩童般的喜悦的光彩来,她说: “那我不嫁了,你娶我么?” 我说: “我不能?” 她问: “为什么不能?” 我说: “我结婚了!” 她说: “这不是理由,结婚了可以再离,你并不爱林筱姗!” 我思索了一会,文秀看着我,眼里满含期待,我说: “我大概真得不爱她,然而我不能和她离婚!” 文秀不解地看着我,我笑着说: “你到我这个年纪或许就懂了,”顿了一顿,又说,“文秀,说真得,从今往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姐夫,你的亲人,我会照顾你,关心你,像亲你姐姐一般。” 文秀嘟着嘴道: “然而你老婆是林筱姗,不是我姐姐,所以你不是我姐夫,不过我要是嫁给你弟弟,倒成了你弟妹!” 我接口道: “那便也是亲人了。” 文秀终于生气道: “那我先感谢你这个亲人,不过希望你以后见了我,见了你弟弟,能够问心无愧。”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我心里头去了。 我不知该如何言语,文秀也开始不说话,这样不知道呆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鱼肚皮的的光填充了房子,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文秀靠着墙,似乎睡着了,她的半张脸对着我,那是娇弱的半张脸,是用柔美的线条勾勒出来的,画在白色的墙上,我突然心生怜悯,害怕她的半张脸用橡皮擦一擦就会在我眼前消失,彻底消失,再也勾勒不出来——就如同她的姐姐。 我慢慢靠过去,她确实睡着了,我把外套脱下来,想遮在她的身上,然而她突然转过身来,伸出手挡住我的衣服,“咯咯”地笑着,这笑声天真得像七八岁的孩子,她说: “你干嘛,我用不着你关心!” 我执拗道: “那我总要关心你!” 她道: “为什么?” 我想了想说: “因为你是文慧的妹妹!” 文秀吐着舌头说: “可我不是文慧。” 过了一会,又说: “我真怀疑,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如果真失忆,为何还有对我姐姐的感情,如果假失忆,又如何装得那么像。” 我笑着说: “对你姐姐的记忆没有了,然而感觉隐隐地还在,可能这感觉已经种植到心里,抹不掉了。” 文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说: “我该走了,嗯,你真得不打算再告诉我一些事情,比如关于你所知道的林筱姗,比如关于你姐姐的病,比如关于你姐姐曾经喜欢的那个男孩的事情,比如……” “别比如了,”文秀打断了我的话,“我能告诉你林筱姗很聪明,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的复杂超乎你我的想象,我姐姐的病和遗传和忧伤劳累过度都有关,那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早在两年前……” “两年前怎么了?”我突然莫名地恐惧起来,仿佛觉得他的事与我有关,“怎么了,快告诉我。” 然而文秀说: “两年前出国了,出国了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从文秀的眼睛里,我知道她对我撒了谎,但我也知道,她不会再说了。 离别的时候,文秀送我到门口,又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 “记得下次见了我,要问心无愧!” 她的眼圈红了,睫毛微微颤动,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但终于没有掉下来。 我朝她点头,然而我心里问自己: “我真得能做到问心无愧么?” 电梯“轰隆”“轰隆”地下楼去了,然而我的心,我的脑似乎还站在文秀的门口,看着她泪花打转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失望、也愤怒却也还有期待,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我真得能做到问心无愧么?” 第七十章 刻在脸上的笑容 林筱姗坐在饭桌前,用一双手托住了下巴,我还没有说话,她替我圆谎: “昨晚在学校里睡得么?” 我点头。 她笑着说: “放着家里的老婆不要,睡学校的硬板床,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 “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林筱姗笑,坦然地淡淡地笑。 然而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她脸上的笑是刻上去的,用刻刀刻在嘴角上,不只她的笑,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所有表情都是用刻刀刻在脸上的——这使我害怕。 “你还是两年前我认识的林筱姗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依旧笑着说: “当然不是了,你也不是两年前的你。”她把身子凑过来,“两年前你是我的同事,我是你的同事,现在,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我们睡同一张床,嗯,虽然你偶尔也开小差。” “你爸爸呢,很久没看到你爸爸了。”我说。 “我爸爸在家呢,你想他了么,想他的话,这周末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他。”她说。 “我听说他好赌,听说他输过很多钱,他靠打渔十辈子也还不上的钱。” 林筱姗的脸色突然变了,过了半响,她叹着气说: “你没事去打听他干嘛?” 我冷笑道: “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是夫妻,他是我丈人,我难道不应该了解他么,了解他就是了解你,我不应当了解你么,难道我们真得要同床异梦么?” 林筱姗看着我,过了半天,扑哧一声笑道: “你天天了解我,还了解得不够?” 我说: “越来越觉得不够了。” 她再次凑过来,一双眼睛逼到我的脸上: “你是不是越来越觉得我像魔鬼。” 说着自己“咯咯”地笑起来: “在过善恶之门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我说: “记得!” 她道: “那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就好了。” 我说: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 “别但是拉,”她打断了我的话,“但是后面总不会跟着好话,老公,我和你说,你这个人啦,没心眼,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小孩子也能看出来。” “所以我只适合当个小学老师。”我抢着说道。 “嗯嗯嗯,不过我老公的才华呢,当个大学教授也绰绰有余。”林筱姗“呵呵”地笑着。 我说: “那你就捧得有点过了,我是沙子还是金子,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林筱姗瞪着我: “啧啧啧,就算你是沙子,我也能把你从一盘沙子里立刻找出来,因为你在我这里,就是最耀眼的那一颗” 我听了有几分感动。 林筱姗拍着额头道: “我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 “你自己说到哪了,你不记得么?” 林筱姗想了想,苦笑着说: “年纪大了,哦,想起来了,我说老公你没心眼,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说: “是的。” 林筱姗道: “我并不是讽刺你,这正是你可爱的地方,可是你这样容易吃亏,容易被人骗,还有,老公,你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却看不到内心,你以为漂亮的,它不一定漂亮,你以为真实的,它不一定真实,你以为脆弱的,它不一定脆弱。” 我说: “什么意思?” 她笑道: “你自己想呢,我去做早饭,你一定饿了。” 我呆在那里,想她的话,听她的话的意思有几分像是在影射文秀。 难道文秀不漂亮? 难道文秀不真实? 难道文秀不脆弱? 或者说,文秀利用她的美貌在欺骗我,她的内心装着魔鬼? 我这么一想,也觉得可怕起来。 然而我知道文慧的视频一定是真实的,因为那双眼睛,梦里的那双的眼睛,即使我躺在床上两年,也一直苦苦追寻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定是真实的! “可能除了这双眼睛,其他的人都各怀了鬼胎吧。”我笑着说。 林筱姗端了面包和牛奶出来,放在茶几上: “就在这吃吧,”又转过头来,“你刚才在嘀咕什么,什么鬼胎?” “你的耳朵是人类的么?”我笑道,“我嘴一张开你就能听到我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林筱姗放下面包和牛奶,走到我边上,指着我的肚子说,“我是你这里的虫,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她笑着,我再一次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觉得陌生而且寒冷。 我叔叔给我爸爸打来电话,说他儿子准备在下个月6号结婚,婚礼在重庆举行。 全家人都要去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特意打电话给我堂弟求证,我问: “刘希雨,你对那女孩子是认真的么?” 刘希雨笑得很开心: “哥,你不知道,这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候,我快乐得快要死了,从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给我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我从前的二十三年没有活,她给了我新的生命,给了我新的真正的生活,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 我忍不住骂他道: “你的命是叔叔婶婶给的,你这样说,他们怎么想,白养着你二十三年么?” 他依旧笑着: “我只是表达我的认真程度,你何苦用这样的大道理来压我!” 我挂了电话,其实我不打这个电话,我心里也知道,刘希雨对文秀一定是认真的,可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我在想,或许我心里希冀他像对文秀像对别的女孩一样,他会说,哥,你见过我对哪个女孩认真,自然是玩玩的。 然后我就可以骂他,理直气壮地问心无愧地叫他不要糟蹋了别人了,叫他离开文秀。 然而,他说他是认真的,我早知道了的,他这样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在各式女孩流星赶月般的追逐与簇拥下,那种膨胀的高傲与自信近乎病态,似乎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异类,玩世不恭、愤世嫉俗,而一旦碰上真正心仪的那个女孩,以往的一切关于爱关于女孩的准则就行不通了,变成了傻子、疯子,变成了卑微的乞讨者,变成了食物链里的弱者。 他就是年轻时候的我,文秀就是年轻时候的文慧。 第七十一章 落英缤纷 我没能和文慧在一起,现在我堂弟能和文秀结为夫妻,或许我应该祝福他,因为是他剪断了悲剧的尾巴,让苍凉的故事没有再次上演——在我的身边。 我又把电话打了过去,我说: “弟弟,祝福你!” 他似乎有点愣住了,过了良久,才轻轻地说: “哥,谢谢你!” 我说: “应该的。” 轻轻地挂了电话,突然想起大学时候在青岛,也是这个季节,淫雨成涝,街道两旁的粉红的樱花在雨里不断地飘零下来,堆积了满地,当时我们上街都笑着说: 看,落英缤纷,多美! 我现在又想起这个画面来,那一瓣一瓣的花朵儿在我眼前不断地飘落,现在不只觉得它美,更多了一份凄凉,点点滴滴的凄凉,如同飘落下来的不只是樱花花瓣儿,更有我的心。 我大概是有点心痛,这种心痛是隐隐的,如同心里扎进了一根刺,你不去想它或许静静地躺着,不会感觉到,然而一旦想起来,它就越往肉里刺,刺得心窝子痛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代表我对文秀是有感觉的,然而这种感觉应不应该呢? 我现在知道,这感觉来自于她和文慧的相似,我错把她当成了文慧的复制体。 所以,这种感觉也是错误的,那么我的心痛也是错误的——我不应该痛,也不可以痛,如果痛了,代表我问心有愧。 时间过得很快,6号很快就要到了。 这一天是3号,吃完中午饭,我就往教室宿舍里赶。 我到了我的宿舍门口,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在脸盘里洗了一把脸,擦干了,带着毛巾往里屋走,我才发现里屋的窗帘不知道怎么拉上了,光线灰暗,我疑惑着踏进去。 迎面看见床上侧躺着一个女孩子,修长的身材,柔美的曲线,头发像流水一样泄下来,一直到腰部,她在我床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身体,她醒过来,转过头,揉着眼睛,冲我微笑道: “太早的飞机,结果到了机场,飞机又晚点,在机场呆了几个小时,太困了,到了这本来想眯一会,没想到睡着了,你下课了么?” 我说: “是的?”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在这里?” 她笑着道: “问的门卫,门卫很客气地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说: “门卫见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你随便给她一个笑脸,她巴不得献你的殷勤!” 她嘻嘻地笑着: “那是的,只有你冷眼对我!” 我说: “我也没有!”又问她,“吃饭了么,我带你去吃食堂饭。” 她摇着头说不要,又伸出两手,吊在我的脖子上,两只乌溜溜地眼睛看在我脸上。 我伸手去掰她吊在我脖子上的手,结果我越掰她吊得越紧,最后索性整个身体贴了过来,我听着她胸脯里的心跳,慌乱地说: “你不要这样!” 她在我耳边说: “我就是要这样,刘治,我爱你。” 我依旧掰她的手,我说: “那是错的,我不要你替你姐姐牺牲,文秀,你懂么,我不要你牺牲?” 她说: “不,不是替我姐姐,我回去一直在想你,我是真得爱你,我爱你,刘治,为我自己。” 我懵住了。 文秀还在说: “我爱你,刘治,我想你,我太想你了。” 她的嘴巴已经凑了上来,在我的耳朵上,我的颊腮上,暴雨梨花一般地亲过来,最后在我的嘴上,她的气息吐进我的嘴里,麻醉着我的身体,我的思想。 我终于失去了控制力,将她扑倒在床上。 老旧的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吃吃艾艾地吐露着它的故事,高兴的与不高兴的,苍凉的与不苍凉的,数不尽的悲欢离合,数不尽的过往曾经。 就像流水,静静地流淌着,有多少故事就在流淌中永远沉了底,我、文慧、文秀、林筱姗都会在流淌中沉底,无论身体或者思想,都变成水底的泥沙,躺着,任凭别人的故事在身体上流淌——然而现在还没有,现在我们还有思想,还在挣扎。 …… 文秀哭泣着,在我怀里: “刘治,我不能嫁给你弟弟,绝对不能,我不爱她,我嫁给她,只会毁了他的一生,我不愿做这恶人。” 我搂着她说: “到了今天,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了。” 过了半响,文秀叹了一口气。 我问: “怎么了?” 文秀说: “那天我与林筱姗的对话你也听到了。” 我奇道: “是的,似乎是她在命令你嫁给我弟弟,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听她的?” 文秀叹气道: “她是你老婆,可是你根本就不认识她,你知道她的身世么?” 我说: “她是渔家人的女儿。” 文秀冷笑道: “渔人家的女儿,你可曾吃过她家的一条鱼?” 我一惊,心里想起来,林晓珊的父亲倒是时常出海,然而确实也没见过他打的鱼,更没见过他卖鱼,有一次我正好在码头,见他打渔回来,问他打得怎么样,向他要条鱼吃,他当时的神态有点慌张,说运气不好,没有打到东西。 我又想起前两天我问过林筱姗,她爸爸赌博输的钱够他打十辈子鱼去还了,他是如何轻松还上的,林筱姗当时逃避了我的话题,现在听文秀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蹊跷,如果真如文秀所说,他们利用渔船做幌子走私毒品,那至少他能还上赌债是解释得通了。 我问文秀: “你这话怎么讲。” 文秀凛然道: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打渔人,不只他不是,他那一个船队都不是,渔船不过是他们的幌子。” 我奇道: “那是什么,坐着渔船出海兜风么?” 然后我就听到了绝不敢相信的话。 文秀道: “如果我说,他们的渔船里装的是毒品,渔船是他们在海上交易的工具,你信吗?” 我的心一颤: “怎么可能?” 文秀嗔道: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我的话,这种事若不是亲眼见了,谁也不会相信。”然后又在我耳边悄悄说如此如此。 最后文秀说: “你亲眼看到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第七十二章 白鱼 早上五点,银雾笼罩着整片碧绿色的海,随着几声欢畅的吆喝,远处出现了渔船朦朦胧胧的影子,正向着码头驶来。 到后来,几十艘渔船品字式地围过来,在码头停住了,我才看到每艘渔船上大篓小篓、大桶小桶装得满满的都是鱼、虾、蟹以及其他各式的海鲜。 接船的女人或者男人和渔船上的男人或者女人一齐把海鲜一篓一篓、一桶一桶地往岸上抬,好奇的小孩跟在男人和女人屁股后面跑,篓子里流出海水,在地上留下一条条的湿漉漉的水线,很快水线交织在一起,打湿了这片码头。 一时间男人和女人的叫喊声、小孩的蹦跳声、海鲜和海水的扑鼻的腥味以及被惊起来的海鸥的鸣叫声充盈了整个码头,使本来还应宁静的这一片天变得异常混乱、异常嘈杂、也异常喜悦。 我在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林筱姗的父亲我的老丈人的身影,他正在同别人抬一只水桶从船上下来,我走过去,他见了我,一脸的惊讶,同他一起抬水桶的人笑着说: “哟,金龟婿大清早的来了。” 我叫了声爸,笑着伸手去帮他去抬水桶,我问: “都打了什么好货,这么沉。” 老丈人一边推我一边说: “你这细皮嫩肉的,干不了这粗活,还能有什么,几条鱼!” 他的语气有点冰冷,似乎不太欢迎我。 我说: “有鱼就行,林筱姗正好叫我过来拿两条鲜鱼。” 他一听这话,将水桶放到地上,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 “白鱼!” 他声音开始有点颤抖: “白鱼?” 我说: “是的!” 他转过身去,同刚才帮水桶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边,我见他拿出手机,知道是在给林筱姗打电话。 然而电话没有打通——我知道他一定打不通的,因为我已经提前做了手脚。 他走回来,再次疑惑地打量我: “她真得要你来拿条鱼?” 我嬉笑道: “怎么,鱼有问题吗?” 他忙说: “鱼没问题!” 他又问:? “她真得说要白鱼?” 我说: “是的,白鱼!” 他又问: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拿?” 我叹了口气道: “爸,实话跟您说了吧,晓珊昨天晚上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精神恍惚,到后来跟中了魔似的,又摔手机,又摔盘子,嚷着要吃鱼,我说我去买,她说不要,她说要吃您打的白鱼,我又问,什么白鱼,她说只有您才能打到的白鱼,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到了下半夜,好说歹说,总算睡下了,我猜您打渔快回来了,虽然我也不相信她的胡话,但万一您这什么奇怪的鱼是治病的药呢,所以偷偷出来,找您要一条,回去给她煎了吃。” 老丈人急得跺脚道: “这傻丫头,难不成她自己也吃上了?” 我问: “吃上什么?” 他睃了我一眼说: “没什么,”又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大概是梦游呢,我的鱼哪有治病的,她实在要吃,我忙完了这一摊,上午会去找她的。” 瞧他的样子,是绝不会给我鱼的了,心里恨自己真不会说话,然而我看他的表情,听他说的话,对于文秀的话心里已经信了一半,知道这桶里的鱼是一定有问题的,所以心里不心甘,在边上站着,觑着机会。 现在靠在港头的渔船里,有十几艘是经常和我老丈人一起出海的,我想他们应该是一伙的,装载的也应该是同样的东西。 他们也都认识我,知道我和老丈人的关系,见了我还算客气,和我主动打招呼,也用一双双眼睛发出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我见他们把水桶一个个地抬上岸来,这边一直由两个小年轻看着点数,我上去和他们套近乎,一人发了一支烟,我说: “这一趟收货不小啊!” 其中一个较瘦地接话道: “几十桶呢,能卖个好价钱!” 我问: “这里都什么鱼,都什么价?” 他得意地说: “这鱼可贵了。” 我问: “怎么个贵法?” 他露出缺了一颗的两排白牙齿笑道: “贵到你还不敢想,简直…….” 这时候另一个人拍了一下他的手,他于是不言语了。 我笑着说: “那我就不问了。” 一边说一边装作随意地伸手去掀那桶盖,另一个不说话地一把伸手过来,挡在我前面按住了那桶盖: “鱼有什么好看的!” 他越挡我越觉得有问题,故意指着另一边大喊: “那边桶倒了!” 那人急忙转过头去,我趁着他转头,用力挪开他的手,将桶盖掀开来,结果还真是鱼,活的,正在桶里游呢! 这与文秀说得不一样。 那人见没有桶倒,转过头来,知道我欺骗了他,一脸的不高兴,好在没有发作。 这时候我老丈人抬完了水桶,见我还没走,走过来,笑盈盈地说: “怎么着,我的大女婿,一定要拿条鱼回去呀,好,给你一条。” 说着掀开身边的一个手桶,从里面抓出一条鱼,活蹦乱跳的,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样。 我回去把我看到的情况告诉了文秀,文秀叹气道: “肚皮里装了东西的鱼自然是死鱼,活鱼不过是幌子,你可真是笨。” 我说: “我是笨,不过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鱼肚皮里的东西,但我已经相信你的话了。” 文秀抬头看着我说: “真得?” 我说: “真得,你说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又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这么一来,林筱姗一定知道我在怀疑她爸爸的渔船了,我怎么回去应付她!” 文秀道: “你还要回去么?” 我惊到: “怎么?” 文秀走过来,抱住我,脑袋贴着我胸膛说: “你要带我远走高飞啊,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我惊住了,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和文秀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我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唯美的,柔和的,令人向往。 然而,我实在不敢,也不能多想。 第七十三章 违约 文秀见我不回话,变色道: “你不愿意么?” 我忙道: “不是不愿意,只是……” 文秀抢着道: “你愿意,我愿意,那为什么不呢?” 我说: “难道你愿意,我愿意,就可以去做的么?” 文秀坚决地说: “那当然!” 我忍不住笑道: “如果世间的事,都像你说的只要大家心里愿意就可以去做,那这个社会就会变成人人为所欲为的社会,还要道德、法律何用?” 文秀冷笑道:, “你讲道德、法律,那林筱姗讲道德、法律么?” 我还没有回答,她接着说: “你以为林筱姗爱你,是,我不否认,她或许真得爱你,然而,你可知道,她用尽心机,斩断我姐姐的爱情,把你像鱼一样钓到她的身边,就是讲道德么,她家的码头上的那二十艘船,不停地和Y国、F国进行非法交易,就是讲法律么,而且,刘治,那二十艘船,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奇道: “什么?” 文秀道: “你看到的她,或许善良、淳朴、愚笨,然而这一切是完全的不真实的,是一个伪装的她,真实的她,心狠手辣,是真正的吃活人长大的一条白鱼!” 我听得不寒而栗,瑟缩道: “你说得严重了!” 文秀凛然道: “一点也不严重!” 文秀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 “刘治,你就相信我吧,我虽然也没有证据,嗯,也不明了林筱姗到底拥有一个什么组织,可我总觉得,她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种感觉……” 我插口道: “上次我躲在阳台上听你们的对话,你似乎很怕她,不得不听她的话一般,到底是为什么?” 文秀脸色一变,垂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过了好一会,文秀抬起头来说: “我告诉你吧,因为,因为我着了她的道。” 我疑惑地看着她。 文秀接着说: “你应该还记得,我因为害怕你妈不会把房子卖给我,所以雇了一个女人来买你的房子,然后再让她转卖给我。” 我说: “我记得的,但我没见过这个女人,怎么,和她有关吗?” 文秀道: “你听我说,我那天和她一起来取钥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筱姗,怪我没心眼,我到了房间里转了一圈,见整个房间被搬得干干净净,心里有气,就和林筱姗说,搬得很干净,连一片纸和一片草也没留下,我的意思是怪你无情,把姐姐的回忆尽数搬空了,并没有别的意思,那时候林筱姗就开始打量我,她那时候的眼光溜到我身上,我感觉到一阵寒意,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害怕她,我想她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甚至更早。” 我想起那天的事,自言自语道: “她那天居然还回来和我说起你,是故意要看我的态度么?” 文秀接着道: “那天她把钥匙交给了我,走的时候,冲我微微一笑,我现在想想,她那笑容里满是杀机,可我当时并没在意,一拿到钥匙,心里激动,就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家具、电视等待叫人全部搬了进来,把这里布置得和你之前住得一模一样,可是下午的时候,她又来敲门了,我一开门,她大概就看到了我房间里的布置,就更加猜疑了,然而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结果……” 文秀的脸色开始变了,像乌云四合的天色。 “第二天,我雇来帮我买房子的女人来找我,突然和我说她买的这个房子要留着自己用,不卖给我了,我当时懵住了,因为我们事先已经说好,她将房子买下来,再转手卖给我,我给她佣金,可我没想到,她在买到房子后突然不卖给我了,而且是在同意我将家具尽数搬进房子之后提出来的,我知道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义愤填膺地和她说,‘我们之间有协议的,按照协议,如果你违约,将赔偿我损失费十万元’,我没想到,她说,她可以赔,但房子不卖了,并且马上要将房子进行大幅度改装,我一听说她要改装房子,心里就急了,我求她,问她怎么样才肯把房子再卖给我,最后她说,‘实话和你说吧,有人愿意多出一百万买这房子,你如果真得这么迫切需要这房子,就多给我一百万吧,我还是卖给你。’” 我听到这里,心里想,林筱姗能多掏一百万将房子再买回去,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听文秀继续说: “然而,我一时间哪有这一百万,她说没有的话,只好卖给别人了,我于是求她,告诉她这房子对我有多重要,不料最后她说,你要是想要一百万,我倒给你出个主意,她那时候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扫,我浑身不自在,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说,我再和你说句实话吧,我原本是做那种生意的。” 我奇道: “什么生意?” 文秀红脸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她。” 我道: “到底做什么生意?” 文秀急得跺脚道: “就是那种生意啊!” 我恍然大悟: “拉皮条?” 文秀点了点头,又把头低下去。 我的心一惊。 文秀说: “我听了,忍不住心里怕起来,但也不好发作,只好听她说,她说,不过我拉的客人不是走在花街柳巷的酒徒和赌徒,是有钱的商人,他们不在乎钱,然而他们的要求也是极高的,我手头里正好有一个客人,说要找一个初恋般的女友,妹妹,我看你正好符合她的要求。” 我听到这里急道: “不行,绝对不行,文秀,绝对不行!” 文秀看着我,眼里闪着泪花,脸上凝出笑容来道: “刘治,你能说这样的话,说明你在乎我,谢谢你这么在乎我,我当时也是这么和她说的,然而……” 文秀抬头看着远方,窗子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金色的光撒在高楼的湛蓝的窗户上,闪闪发着光。 第七十四章 思想 文秀接着说: “不料听她说,‘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你这种人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的’,我说,‘是的,’,她说,‘我给你早想好了主意’,我问她什么主意,她说,‘你只管先答应了他,晚上想办法陪他喝几杯酒,等他喝得不醒人世’,我打断她说,‘我可没本事把他喝得不醒人世’,结果她笑着说,‘我有办法,我手头里有一种药,你偷偷往他酒里加上,他很快就会醉得爬不起来’,我又说,‘你是要我在他醒来时和他说,他醉了和我发生了什么,对吧?然而他就算醉了,就算我说我们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不会怀疑么?’,她笑着说,‘就算你们真得发生什么,他顶多给你几万块钱,想要他掏一百万,还得用我的方法,’,我问什么方法,她说,‘等到了半夜,我会叫人过来,你配合着拍几张床照,有了这些床照,我们也有办法让他乖乖掏出钱来。’” 文秀说到这里,垂下眼皮,嘴里如同含了滚烫的开水一般抖动着,我小声地问: “后来你照她说的去办了?” 文秀说: “是的,我虽然知道他们这叫勒索,然而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这套房子,不然姐姐一定不会安息的,”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做惯了这一行的,虽然知道不应当,还是答应了她,没想到,后来……” 文秀的眼泪纷纷地落了下来,我伸手去擦她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小声地说: “后面的事情不说了吧,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文秀抬头看着我,从脸上挤出一点欣慰的笑容,细着喉咙说: “我那天还是去了,那个男人很喜欢我,晚上我陪他在宾馆喝红酒,把那个女人给我的药偷偷放进了他的酒杯,他果然很快地醉倒了,我将他扶到床上,躺在床上等着那个女人过来拍所谓的床照,没到十二点,果然有了敲门声,我一开门,那个女人一脸着急和恐慌地跑进来,一边往里跑一边问,‘药给他吃了吗?’我说,‘吃了,’她说,‘完了,完了,我才知道,这个家伙有心脏病,他自己吃了A药,再吃了你给他的S药,两种药绝不能搭在一起吃的,’我一听急道,‘那会怎么样,’那个女人这时候已经跑到床头,一把将趴着睡在床上的男人掰将过来,天啦!” 文秀说到这里,瞳孔放大,浑身发颤,似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我忙将她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说: “不说了,不说了。” 文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过了半响,她抬起头来,发出低沉的声音说: “那个男人眼睛和鼻子里淌出血来,他已经死了。” “啊?”我虽然刚才见文秀的样子,也知道她看到了恐怖的事情,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她现在说出来,还是吓得浑身冒冷汗。 文秀的身子发着抖,我便用力地抱紧她,过了半天,她总算平复了一些,接着说: “我当时差点吓晕在地,问那个女人,‘报警么?’不料那女人说,‘药是你放的,人等于是你杀的,报警,你不要命了么?’我已经吓傻了,我说,‘主意是你出的,药是你给我的’,她说,‘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出的主意吗?’我说,‘没有,’她冷笑着说,‘那又如何污蔑我,’我瘫坐在地上,她又安慰我说,‘不要着急,一切听我的就是了’,我那时候早已经六神无主,只好一切听了她的,后来那个女人找来了大的行李箱,将那个男人的尸体装进行李箱,偷偷运出酒店,又乘船将行李箱抛到了海中心,那个女人说,‘好了,喂了鲨鱼了,’我那时候突然清醒了,我说,‘就算抛了尸,酒店总有他的入住记录,也有你和我进宾馆和出宾馆的监控录像,这么大一个人,凭空消失了,警察不是傻子,一定会查出来的,我们还是自首吧。’那个女人思索了半天说,‘杀人,抛尸,就算自首,你下半辈子也永无天日了,你还这么小,又生得如花似玉,我想你还有很多梦想,就这么结束了,岂不是可惜,’我问她,‘那怎么办?’她说,‘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吧,这个人在我看来,有着不一般的本事,或许能够帮我们。’” 我颤声道: “这个人不会是林筱姗吧!” 文秀看着我,点头道: “你猜得没错,就是林筱姗!” 我不禁惊道: “啊?” 文秀道: “我在极度惊慌和害怕中度过了一晚,第二天那个女人第二天带着我去见了林筱姗,林筱姗打量着我,她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求我么,文秀?’” 我惊道: “什么?她那时候已经知道你是文秀。” 文秀道: “是的,我当时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林筱姗说,‘我能想办法帮你摆平这件事,还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房子,可是我能得到什么报酬?’我依旧说不出话,她接着说,‘我瞧你浑身上下,唯有思想是我想要的’” 我奇道: “思想?” 文秀道: “我当时听了,也像你一样的感觉奇怪,她说,‘没错,思想,我要你的思想,’我禁不住疑惑道,‘这思想在我脑子里,如何能给你。’她‘哈哈’地笑着说,‘你放心,不用开颅从里头拿你的思想,你只要把你的思想禁锢在我这里就好了,’我道,‘你要我听你的话。’她说,‘我要你听我话的时候你就听我的话,’顿了一顿,她又说,‘两年就行,两年后你的思想就自由了。’我到这时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我两年内无条件听她的话,我别无选择,只好答应了她,我问她要不要同她签什么协议,她说,‘不用,你只要记住,你若是做不到你说的,随时都会付出代价。’” 我忍不住道: “这倒是她的一贯作风。” 第七十五章 点头 我道: “那么,她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天离开三亚,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你。” 文秀想了想道: “我离开三亚倒不是她让我做的,是姐姐真得……” 她没有说下去,然而已经足以勾起我的心痛了,我又问: “后来呢?” 文秀说: “后来?” 我道: “后来,关于那个男人死亡的事情。” 文秀道: “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如同那个男人的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林筱姗轻松地把事情摆平了,所以,林筱姗的本事真得是匪夷所思的。” 我思索了一会说: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男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死!” 文秀疑惑地看着我,我继续说: “我只是猜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林筱姗设计出来的一个局,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都不过是这个局里的一个演员,从头到尾,他们演了一场戏给你看,那个男人没有死,所以后来自然也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然而你却把戏当了真,甚至答应了林筱姗的关于思想的莫名其妙的要求。”顿了一顿,又说,“最起码,这里头有几个值得怀疑的地方,首先,那个女人为何突然就要提高房价了,再次,那个女人为何在你给他下了药后才突然知道他有心脏病并且吃了治疗心脏病的药,还有,那个男人突然死亡,你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没发现任何异常,偏偏那个女人跑进来后就发现他七窍流血了,最后,这一切发生后,她却带着你去找林筱姗,林筱姗一口答应帮你的忙,就算她再有本事,杀人偿命的事,她不带犹豫就一口应承下来,如此胸有成竹,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么?” 我歇了一歇说: “所以,我觉得不过是他们演了一场戏,把你带进去了而已。” 文秀说: “其实你说的这几点,我后来都有思考,我也有怀疑,可是,刘治,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根本不敢赌啊,万一事情是真的,我只要不听林筱姗的话,她随时可以将我送进监狱里去,进去了我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像是早已经摸透了我是一个绝不敢赌的人。” 我心里说: “林筱姗是一个赌徒,文秀则和她截然相反。” 我想了想说: “退一万步说,就算事情是真得发生了,让你下药的主意是女人出的,药是她给你的,你也根本不知道这药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你自首的话,你最多算是帮凶吧。” 文秀瞪着我,眼泪闪动着泪花,喉咙里发出哑又涩的声音: “你,你让我去自首么?” 我还没有说话,她又抢着说: “可是,刘治,你想过么,万一事情是真得,你觉得林筱姗能让我解释得清楚么,到时候我一定是故意谋杀!” 我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我问她: “那么,这一段时间里,林筱姗都让你做过什么?” 文秀的脸色变了,她的身体颤抖着,似乎回忆到什么,这是她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因为这回忆让她很害怕,接着她哭了,哭得很凶,她说: “你不要问了,好么,我不能说,我不敢说!” 她越哭越嘹亮,像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放肆地哭过了,我抱着她,我说: “好,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再问,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文秀不哭了,她说: “那你带我走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接着说: “我连这些事都同你说了,你还不相信我么?” 我说: “我从没有不相信你!” 文秀颤声道: “那你带我走吧,我不想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想整日活在恐慌里,不想任凭林筱姗的摆布,不想嫁给你堂弟,更不想,更不想……” 文秀咬着嘴唇,突然红起脸来,我疑惑道: “怎么了?” 她说: “我更不想终日活在对你的思念里,我,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再苦再累,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她看着我,她的乌黑的眉毛随着她的额头的微微皱起而弯曲着,像用毛笔勾勒出来的暮色中的远山的影子,眉毛下是乌黑的眼睛,眼睛里头黑白分明,那黑色的像墨,往里沉积着深邃和忧郁,白色的像雪,向外散发着浪漫和期待。 她还只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女孩,因为她姐姐和我的一段爱情,我没有想到这一段爱情里头居然暗藏杀机,暗藏妖魔鬼怪,她被无情的牵扯到故事里头来。 她一定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心痛,在她的姐姐要她替她持续她的爱情,她甘愿放弃自己的梦醒、自己的明天,下定决心来爱我的时候。 她一定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无奈,在她兴致盎然地将家具搬进我的房子里头,那个女人却给她当头一棒,告诉她想要房子要再加一百万的时候。 她一定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恐惧,在她见到那个男人死在床上的时候; 她也一定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不安,在林筱姗要求她的思想受她左右摆布,把她看做一只笼子里的小鸟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她是一朵花,刚刚绽放开来,鲜艳而且美丽,却没有人灌溉她,所以一点点地枯萎下去。 她看着我,还在看着我,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是她对林筱姗的反抗,是她的孤注一掷,是对新生活的到来的最后一搏,现在,她把这一线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如果我不答应她,她的最后一线希望就会灭掉,变成永不复燃的死灰,她将选择听林筱姗的话,嫁给我的堂弟,她还会再对林筱姗发起反抗,然而那时候的反抗是趋于心狠手辣的,会让她变成林筱姗一样的人。 我点头了,我知道这个决定是冲动的,是没有深思熟虑的,然而我点头了,点头了就是点头了。 文秀笑逐颜开,搂着我的头不断地亲吻我的脸,我的脸上被她吻成湿濡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口水。 第七十六章 逃跑 我说: “我是不是至少应该回家一趟,同林筱姗和我的父母照个面再走!” 文秀急道: “千万不能,林筱姗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你怀疑她家渔船的事了,你回去了,就算她舍不得对你下什么狠手,也一定将你软禁起来,你根本再也出不来。” 我说: “那我父母呢,见个面总可以么?” 文秀道: “也不行!” 我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 文秀嗫嚅道: “我,我也说不好,我总觉得你父母听林筱姗的,况且,我估计现在林筱姗已经在满世界找你了,你刚才电话一直在响,我想一定是林筱姗的吧,你现在回去,我们还哪还有时间逃跑。” “逃跑?”我道,然而又马上笑起来,“对,我们确实是在逃跑,可是我们逃到哪去?” 文秀笑着说: “我是有备而来的,早准备好了!” 四个小时后,飞机抵达上海,又乘飞机飞往长沙,又坐汽车到衡阳,再做汽车到H县,从H县到H镇,坐摩托绕山路到了虎山村。 这一路我们扔到了身上的手机——算是扔掉了一切通讯工具,从此逃离从前的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文秀一路上很开心,到了H镇上,她自己骑摩托载我,她的声音和她的秀发一起在前头飞舞: “刘治,你记不起这是哪里了吧!” 我笑着冲前头喊: “我记不起了,但我猜到了,这是你的家乡,是我小说里写到的虎山村。” 文秀笑道: “是的,我带你走的,正是你当年你来追寻我姐姐的路线,唯一不同的是,当年,你们打摩托车回家,现在是我载你回家!” 我笑道: “你姐姐没你的本事,她不会骑摩托车。” 她反转头来,洋装怒道: “不许说我姐姐的坏话!” 我无辜道: “这也算坏话,啊,看路,看路!” 摩托车进了山路,弯弯曲曲地前行,文秀放慢速度,用手指着远方的银雾袅绕的山说: “你记得那里不,你小说里写道的,我姐姐和你说过,那里有一颗神仙树。” 我说: “我知道。” 文秀突然带着悲伤的口吻说: “我姐姐现在就在那里,和我妈妈在一起。” 我听她一说,心里禁不住一痛,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我又说: “如今这山路是不是拓宽了,不像我小说里写得那么像肠子一般窄了。” 文秀笑道: “一呢,六年过去了,山路确实也拓宽了,二呢山路本来也没有你写得那么窄,你是故意拿我们的贫穷做玩笑。” 我举起一只手发誓: “绝对没有!” 车轮碰到了石头,猛然间蹦跳了起来,我忙缩回手,抱住了文秀的腰。 文秀在前头笑道: “还发誓么?” 我道: “方向盘在你手里,你想它像兔子一般蹦着走,还是像马一样飞奔,全由你说了算。” 文秀得意洋洋: “你知道就好!” 我说: “可是现在我抱着你,你怎么走,我就怎么走,我们是一样的步调,一样的方向。” 文秀乐不可支,大声地喊道: “风太大,风吹到耳朵上,话已经被全吹跑了!” 于是我又伏在她耳朵上说了一遍,我说: “话进了耳朵,灌进了心里,风吹不跑了。” 到了文秀的家里,才发现房子和小说里的房子也截然不同了,二层楼的房子,外头镶嵌着黄的和白的瓷砖,虽然说不上豪华,然而至少不能说破旧了。 我问文秀: “从前的破旧的房子被推翻重建了?” 文秀说: “从前的房子也还在,这边的房子是新建的,从这房子里穿过去,就到了从前的房子里头了。” 我说: “我大概心里还是喜欢从前的那房子,我小说里写的那房子。” 文秀笑着说: “还好没推翻,不然要让你失望了。” 到了房子里头,文秀的爸爸见了我,很激动,但更多的是意外,他颤抖着声音对文秀说: “怎么?” 文秀说: “爸,是他,刘治,他现在是我的男人。” 我以为他会生气,心里盘算该如何向他解释,然而我多虑了,他很高兴,我才想起来,文秀说过,她妈妈的遗愿希望我和文秀在一起,他自然听她妈妈的。 我又问文秀: “你奶奶呢?” 文秀伏在我耳朵上低声说: “奶奶去年过世了,不要说,我爸爸会伤心!” 我一惊,就是说,这偌大的房子里,现在就住着文秀爸爸一个人,他不孤单,不寂寞,不害怕么? 穿过新房,果然到了旧房子的灶屋里,还是旧的灶台,旧的八仙桌,文秀的爸爸给我倒来白开水,依旧用白瓷碗装着,他说: “你喜欢喝白开水的!” 我愣上一愣,随即说道: “是的,是的!” 灶屋的边上是堂屋,堂屋中间的神龛上挂着几幅黑白像,我的心一痛,从上面猜出了文秀的爷爷奶奶,文秀的妈妈的遗像,然而没有文慧的。 我疑惑道: “怎么没有文慧的。” 文秀小声地说: “姐姐走的年纪算是夭折的,我们这里的讲法是不吉利的,上不了神龛。”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有几分失落与不平。 到了晚上,夜已经静了,文秀坐在床头,灯光下的脸红扑扑的,她半带娇羞地说: “刘治,我怎么有一种,今晚便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的感觉。”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 “我们早有了夫妻之实。”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说: “还不是你坏,在巴厘岛的沙滩上迫不及待地夺走了我的……” 她说不下去了,脸红得像喝了酒,那样更增添了她的娇艳。 过了一会,她又说: “可是,前几次我们都太冲动了,像被人催着一般地着急,像被人瞪着一样得不安,不像今晚,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心安理得,我们可以仔细地端详对方,可以对彼此说心里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时间说的话,甚至我们可以点上一根蜡烛,我们慢慢地谈,总之,我们有的是时间,也不怕任何人来打扰我,因为这间大房子里,就只有你、我,我的爸爸,爸爸已经睡下了,只有我和你还醒着,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心都还醒着。” 第七十七章 离开 我痴痴地看着她,文秀依旧低着头: “你老看着我干嘛?” 我说: “你太美了,虽然我一直知道你很美,可是今晚才发现,你究竟美在哪里?” 文秀道: “我美在哪?” 我说: “美在你的思想,你的浪漫主义思想,你的愿意为了别人牺牲的思想,怪不得林筱姗要你的思想。” 文秀嗔道: “不要提她!” 我说: “好,不提她!”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依旧不安,我真得能不提她吗? 不能的,但或许今晚可以不提。 我抱住了文秀,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冲我笑,我也冲她笑,她在我嘴唇上轻轻一吻,我也在她嘴唇上轻轻地一吻,她又吻了我的额头,我同样吻了她的额头。 她又冲着我笑,我也冲着她笑,她一把扑进我的怀里,用尽全力地抱住我,我也用尽全力地抱住她。 黑夜才刚刚开始,到黎明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像现在这样用尽全力拥抱着对方的身体,拥抱对方的思想,正如文秀所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们。 灯被捻灭了,我的嘴唇慢慢爬上文秀的脸,文秀一点点地躺下去,喘息着,她说: “刘治,过了今晚,我才彻底地属于你,你是我的男人,你要对我负责。” 我吻到了她脸上的泪水,她说: “刘治,你相信么,这是幸福的眼泪!” 我说: “我相信的。” 她抱住了我的身体,用力地,像是永远也不愿意再放开——她恨不得钻进我的身体里来。 第二天的清晨,文秀甜美地睡着,嘴角边还挂着微笑,这微笑是宁静的,安心的。 文秀真得很像一朵花,娇艳欲滴。 我离开了,在她的床头留下一张纸条: “文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必须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去,不是我不想逃,是我根本逃不掉。 我必须要面对林筱姗,面对我的父母,面对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文秀,你不要伤心,不要哭泣,你相信我,我还会回来的,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的4号,你到镇上去接我,无论处理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我没有勇气亲口和文秀道别,因为我害怕面对她的眼睛,我不怕她用言语挽留我,就怕她用眼睛深情地看着我,那样会使我无法拒绝。 林筱姗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按着太阳穴,翘着腿,头发散落在两肩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开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然而我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平静,因为她的眼睛是红肿的,这代表她哭过了,哭得很凶。 她见我进屋来,睃了我一眼,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说话,接着看她的电视。 我在她边上坐下来,电视里正放着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忍不住笑道: “这种小孩的玩意,你也能看一晚上?” 林筱姗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看了一晚上?” 我道: “你见了我,连个姿势都不换,肯定是这样坐久了,身体麻住了,想换换不了。” 林筱姗忍不住扑哧一笑,伸手过来拍我的肩膀: “就你聪明,”又叹了一口气,“浪够了,想着回家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保持沉默,林筱姗见我没接话,也就不说话,继续看她的电视,一会“咯咯”地笑起来,我疑惑道: “你笑什么?” 林筱姗指着电视说: “没见过这么笨的狼!” 我说: “我们聊聊吧!” 林筱姗说: “想说什么,你说吧,我早就在这等你了!” 她这么一说,我又突然忘了该如何说起,林筱姗眼睛转过来,看住了我说: “不是要聊么,怎么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终于鼓起勇气说: “你家的渔船……” 林筱姗打断了我的话: “我家的渔船,没有错,就是你现在心里的样子。” 她的声音灰涩阴冷,充满了寒意,我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地承认了。 我颤声道: “我真没想到……” 林筱姗却平静下来,她说: “老公,我早说过,你这个人只会看表面的东西,看不到人心,接着问吧。” 我说: “被文秀杀死的男人,根本是你们为了控制她而演的一出戏,是吧?” 林筱姗道: “是的!” 我舒了一口气,替我自己,也替文秀。 我又问: “你家除了用渔船贩毒,究竟还有没有别的……” 林筱姗凑过来,逼视着我说: “老公,有些东西你可以问,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问,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你父母的安全。” 她的眼睛里发出寒冷的光芒,让我发抖,然而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 “我不问也可以,可是你还是和警察去交代清楚吧!” 林筱姗问: “你是让我去自首么?” 我点头道: “是的!” 不料她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在房子里回荡,她又看着我说: “那么,我进去了,你等我出来不?” 我避开了她的眼睛说: “我等你,我,我和文秀一起等你!” 她的脸色变了,变得发青发绿,我知道,她生气了,真得生气了,她的生气让我害怕,我忙试着去解释: “林筱姗,你知道的,我和你结婚,不,从一开始我和你在一起,我并不是爱你,我是出于感激你,感激你救了我的命,感激你,在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对我不离不弃,我也曾试图让那种感激变成爱情,可是我努力了,我实在做不到啊。” 林筱姗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深邃如渊,似乎有怪兽要突然从里头蹦出来,我害怕地再次低下头说: “我承认,如果文秀不再出现,我也不会再奢求什么爱情,会和你平平淡淡地把生活过下去,可是当我见到文秀,我的心再次慌乱,再次激动不已……” “好,你说你不爱我,没有关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着文慧么,现在又说你爱着文秀,你这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林筱姗打断了我的话骂道。 第七十八章 代价 我听了林筱姗的话道: “你骂得好,因为我也曾这么想,我也曾觉得我应该远离文秀,我也曾觉得自己背信弃义,然而我现在突然想明白了,爱一个人不是我能控制的,在我这个年纪,能够抓住青春的尾巴,去爱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什么世俗观念、什么道德我都顾不得了,不然,到老了我一定会后悔!” 林筱姗气愤愤地说: “你现在还没有老,怎么就知道老了以后你会怎么想,说不定你这么做了,到老了才知道愧疚,会恨透了自己!” 我无言以对,过了半响,挺着胸脯说: “那我也顾不得了!” 林筱姗冷笑道: “看来你已经着了她的魔了。” 我道: “不,我现在是理智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 林筱姗道: “理智?哼哼,那我问你,你应该还记得,你曾经对我发誓你两年内不会再见文秀的。” 我低下头去,低声道: “是的!” 林筱姗道: “我虽然没有让你立下字据,然而誓言就是誓言,做不到一定要付出食言的代价,这话我也和你说过的。” 我抬起头来说: “你想怎么样?” 林筱姗不急不缓地道: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和文秀见面了?” 我说: “这还要问吗?” 林筱姗提高音调说: “是,还是不是?” 我说: “是!” 林筱姗笑道: “好,好!” 林筱姗放肆地笑起来,凄厉而怆然——这笑声让我害怕。 林筱姗逼视着我说: “一个人要控制了另一个思想,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颤声道: “什么意思?” 林筱姗道: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了他的身体,然而控制一个人的身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筱姗又是凄然一笑,她说: “人一旦长了脚,就会带着他的身体由着思想放纵,所以控制一个人的身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腿脱离他的身体。” 林筱姗这时候的表情阴森可怖,我不由地连连倒退: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筱姗步步逼近,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公,瞧把你吓得,难道我还能让你的腿脱离你的身体么?” 我不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听得她说: “然而,其他人的,若是能控制你的思想的,我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整个身体剧烈地一抖,我知道她说话的意思,我依旧倒退着,林筱姗依旧步步逼近,我额头上和手心里的汗涔涔地往下掉,现在的林筱姗完完全全是张撕下了面具陌生而狰狞的面孔,我能感觉我声音里的哀求和恐惧: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总不至于去做犯法的事情!” 我已经被逼近了卧室里,一把坐倒在床上,林筱姗这时候笑起来,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在我的嘴上轻轻一吻,这时候,她是完完全全的王,我是任由她摆布的妃,她启动她的嘴唇说: “可是,老公,我说过的,如果你做不到你的承诺,要付出代价的。” 我说: “是的,你要我怎么样都行,用不着牵累旁人。” 林筱姗冷笑道: “旁人?文秀可不是旁人,她已经是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再说,我当时说你若违背誓言要付出代价,也没有说这个代价一定就要放到你身上来,我舍不得你受罚,只好别人替你受罚了。” 我颤抖着身体说: “林筱姗,你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你是魔鬼,彻彻底底的魔鬼。” 林筱姗哈哈地笑道: “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 林筱姗的眼睛里放出冷而且凶狠的目光来,我知道她是绝对认真的,这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反抗,我猛得一把站起身来,林筱姗猝不及防,我已经将她按倒在床上,掐着她的脖子说: “你敢动她,我同样也敢动你,既然你疯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 林筱姗因为被我掐住了脖子,呼吸变得急促困难,然而她没有反抗,只是眼角的泪滑下来了。 “对不起!” 我松开手,掉头往外跑去。 在我松手的那一瞬间,林筱姗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的光芒——那是一种绝望到极限的近乎死亡的表情。 我到了门口,她依旧没有爬起来,眼睛依旧望着天花板——那是雪白的一方天。 我拼命地往外跑! 我到了家里,老爸不在家,我把林筱姗家渔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 说完了,她看着我,很惊奇地看着我。 我说: “是真的,妈,相信我,是真得!” 接下来我妈的举动是我绝对意料不到的。 她抽了我一巴掌,很用力的,我能看到她眼睛里发出异常愤怒的火光来,她说: “前面有个黄艺冉,被你爸爸赶走了。” 我的心一震,原来黄艺冉是被爸爸施压赶走的,听得我妈继续说: “现在又来了个狐狸精,那丫头我见过的,那两姐妹我都见过的,她们对你,不过是有利可图,你以为是你要的什么狗屁爱情么?” 我挺直了胸脯说: “文秀她是爱我的!” 不料我妈又是一巴掌扇过来,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妈第二次打我,第一次是刚才的一巴掌,我听得她说: “只有林筱姗是真心对你的,真心对我们这个家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她们家是毒贩!” 我妈扬着手依旧要打我,然而这一次只打在半空,没有落下来,她的声音平静下来说: “不要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 我还要说,她转身进屋去了,这代表她不想再听我的任何解释。 我怔仲住了,我妈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她绝不是个不听我解释的人,然而今天她确实不想听我的解释。 我想不出可以解释的理由来。 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痛起来,然而最痛的还是心,我突然觉得这个家没有人理解我,一会我妈走了出来,见我还站在原地,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说: “怎么还站着,还不回去给你老婆认错。” 第七十九章 报警 我说: “妈,她真得……” 我还没说完,我妈打断了我的话: “你又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走了过来,到了我的跟前,“你想过没有,假如你老婆家真得在做那些事,那个小丫头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哪里来的本事知道这些?” 我的心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妈说得不无道理,我和林筱姗天天呆在一起,没有发现她家究竟做了什么,怎么文秀会知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莫非文秀也并非我想象中的简单么? 这时候我又想起她的眼睛来,乌黑的眼眶里装着一汪清泉,那样的洁净,似乎一样就能看到底,看到心底。 我想我愿意相信文秀的。 我说: “我不管她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她说的一定是真的,我自己去了码头,发现了她家渔船的蹊跷,还能有假么?” 我妈凛然道: “你看到了毒品?” 我说: “那倒没有!” 我妈说: “别说你没亲眼看到,就算你看到了,也未必是真得,你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它看到的不过是些表面的东西,不一定是事情的本质。” 我不解地道: “妈,您今天真得很反常,您为什么会这么帮着林筱姗说话,我真得不解,”我咬着牙说,“您是中了她的蛊么?” “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我不懂你说的什么蛊不蛊,但我知道,林筱姗曾经在你躺在病床上时,对你不离不弃,就冲这一点,我知道,她是真爱你的,是真心对你好的。” 我说: “我相信她爱我!” 我妈说: “那就够了!” 我说: “可是我不爱她,我和她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对她只有感激,然而我和她在一起,并不快乐。” 我妈的眼睛突然红了,她说: “那你觉得那个姓文的女孩爱你?” 我说: “是的!” 我妈凄然地一笑: “我的宝贝儿子,你还真以为你是万人迷呢,姐姐爱你,妹妹也爱你,你是着了魔了!” 我顿了一顿说: “我相信的!” 然而我这相信突然没有底起来,文慧后来爱上了我,可能是因为她后来感受到了我的爱,大概可以勉强说得过去吧。 文秀呢? 文秀凭什么爱上我?文秀既年轻漂亮,又活泼聪慧,连我堂弟这样放荡不羁的男孩子都为他倾倒,她凭什么会爱上我? 真如她自己所说,为了延续她姐姐对我的爱么?这种理由乍一看,像是小说里的情节,然而一旦理智地去看,是多么荒唐! 可是,她明明又愿意和我在一起,她抱着我时的温度,她看我时的眼神,无不是真诚的! 既然是真诚的,我又何必去管她为什么会爱上我,我不该去怀疑她的。 我说: “我相信的。” 我妈没有说话,我接着说: “我们现在不讨论文秀怎么知道林筱姗家的事情的,但只要她家的事情是真的,我们不就应该报警么?” 我妈冷笑道: “报警?那可是你老婆,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现在要做白眼狼么?” 我道: “是我老婆,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这和她犯法是两码事,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刘治的老婆可以做法外人!” 我妈道: “那你报警吧,报给你爸,你爸就是管警的!” 我说: “行!” 到了中午,我爸回来了,我迎上去,还没有说话,我爸笑道: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妈电话里已经跟我说了。” 我疑惑道: “那么爸,你也不相信我的话!” 不料我爸道: “儿子,我相信你的话,”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往里走,到了客厅的沙发边上,自己从茶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丝溜溜”地喝了一口,对我道,“你坐下!” 我坐了下去,他也跟着在我边上坐了下来,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着我说: “儿子,你这是大义灭亲,我明天就派人去查这件事,不过你今天得回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免得你媳妇有了警惕!” 我点了点头,我爸接着说: “还有,如果事情查实了是真的,你有想过林筱姗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么?” 我妈从屋里走出来,喝道: “所以,这事不能查!” 我爸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我说: “必须是要查的,我问的是,她在接受她应有的下场时,你该如何对待她!” 我爸把我问住了,如果林筱姗真得进去了,我该怎么面对她。 她可是曾经救过我的命的人,她可是曾经在我变成植物人时不离不弃陪伴我两年,并把我从病床上唤醒的人。 而且,现在,她可是我现在明媒正娶的老婆。 她爱着我,如火如荼地爱着我,做我老婆前是,做我老婆后依旧是,她对我的爱从没有改变过,她用心地讨我欢心,会因为我的一个蹙眉而难过一整天,也会因为我的一个微笑而高兴一整天,似乎,她的喜怒哀乐全在于我。 巴厘岛的沙滩上,我把撒子撒在了她的头发里,只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说那沙子代表幸福,她一颗颗地把她们剔下来,用心地装在瓶子里。 在情人崖,她偷偷地买了情人锁,偷偷地写上我和她的名字——她大概那时候就知道,要我爱上她是不可能的,然而她负隅顽抗着。 而我呢,屡次地背叛她,去重庆找蓝婆婆,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蓝婆婆是文秀,她同意了我去找文秀,我现在想起来,她那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她大概那时候已经知道,只要我见到了文秀,她的爱就要一步步地远离开她了——她没有阻拦,只因为她看到了我藏起来的安眠药,她可以忍受失去爱的剧痛,为了我。 黄艺冉的事情,她冲我发火了,因为我的身体背叛了她,而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在身体上背叛了她,和文秀,然而文秀的事情她装作不知道,我现在突然想,可能她认为黄艺冉不配,不像文秀,我对文秀是有爱的,所以她不得不忍了,而我对黄艺冉纯粹地只是一时之愉,所以她不可理解,她认为身体和心是应该在一起的——然而,她还是原谅了我,不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只是因为她爱我。 还有后来的一次次的背叛,她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有一天,她觉得她快完全失去我了,她决定最后一搏,用她的身体做赌注,她躺在病床上,她大概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如果她输了,就在床上渐渐死去,然而,没想到,我给了承诺,两年内不再见文秀的承诺。 她以为她终于赢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是输了,因为我居然无耻地食言了。 在我早上将她按在床上掐她脖子的时候,她知道,她已经输了,彻底地输了,她那时候的绝望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对她没有感情么? 真得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她的绝望的眼神! 我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第八十章 忽变 我拼命地跑出房门,往我自己的家里跑去——我和林筱姗的家! 我按了门铃,没有人开,又“咚咚咚”地敲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开。 我又想起林筱姗那绝望的眼神,巨大的不安从心头里冒出来。 里面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代表什么? 代表死亡! 我额头上的汗涔涔地往下掉。 我又“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我的害怕随着那“咚咚咚”的声音一点点增长起来。 然而门终于开了。 “林筱姗,对不起,”我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我想给她一个拥抱,一个真挚的拥抱。 然而她把我推了出来,她阴着脸说: “你走,快走,去找文秀,快走!” 我说: “你听我解释!” 她摇头道: “我不听,不听,你快走,快走!” 我还没有回话,从她的身后突然串出一个粗壮的男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夹得我丝毫动弹不得。 这一下太突然,我没有反应过来,听得林筱姗吼道: “你放开他!” 那男人依旧拽着我往里拖: “这小子现在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还能让他走吗?”又转头对我说,“我们等你半天了。” 林筱姗急得跺脚: “我给你妈打电话,叫你不要回来,你怎么还是跑回来。” 我依旧云里雾里,只说: “我怕你做傻事,就跑回家来看你了,我妈没来得及对我说什么!” “你!”林筱姗的眼泪下来了,柔声地说:“难得你还关心我,唉,是我把你害了。” 我被拽进屋内,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屋里围了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齐把眼光向我身上溜来。 拽我的男人松开手,屋内的女人“咯咯”地笑道: “小林,你男人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帅哥,怪不得你拿来当命根子看!” 林筱姗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拿眼睛偷偷打量屋里的几个人,四个男人,其中一个大概有五十来岁,偏瘦,黝黑的皮肤,然而看上去很精干,目光像鹰,其他三个男人连同刚才拽我进屋的男人都在二三十来岁的年纪,除了肤色有所差别,长相肖似,刚才说话的女人大概四十来岁,脸色腻百,大概刷了三层粉。 除了刚才说话的女人笑着脸,其他几个人都阴着脸,我看出了来者不善,心里有几分害怕,但依旧壮了胆说: “你们要干嘛?” 然而这话说得没底气,因为害怕。 其他人还没有说话,林筱姗抢着道: “丁老,他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年长的男人就是丁老,他瞪了一眼林筱姗道: “你们结婚的时候,可是你自己向我们保证,不会让他知道丝毫的,现在他知道了,也应当按照你当时说的办!”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然而林筱姗听了,脸色大变,我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偌大的恐惧,我见她颤抖着身体,从喉咙里挤出哀鸣般的声音说: “不可以!” 丁老冷笑道: “现在,只怕由不得你了,我们当时都劝过你的,是你死活要嫁给他。” 林筱姗不再说话,只有身体在颤抖着,那代表了她的害怕。 我终于忍不住又问道: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几个人看着我,然而没有一个人说话,屋子里陷入安静,然后就听到了呜咽的声音——林筱姗哭了。 丁老说: “你爸爸呢,快来了么?” 林筱姗抬头颤声道: “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快到了。” 话还没有说完,听得有敲门声,林筱姗跑过去开门,过了一会便带着我的老丈人进来了,老丈人见了我,眼光在我身上溜了一眼,丁老迎过去叫了声: “林哥!” 我小声地叫了声: “爸!” 他又瞟了我一眼,没有回我。 丁老说: “怎么办?” 我老丈人道: “按先前说好的办!” 林筱姗突然吼道: “不行!” 我老丈人愤愤地道: “我当时就说你不能嫁给他,你着了魔,死活要和他结婚,还说什么只当两年的夫妻就行,现在事情到了这地步,后悔也没有用了。” 林筱姗一边哭一边擦眼泪,挺直了胸脯说: “爸,我和您说,首先,我绝不会劝他加入我们,我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路,您会把自己的女儿带进火坑里来,我却绝不会把我的男人也带进来,再次,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休想伤害我的男人一根寒毛,丁老,薛姨,陈哥,李哥,壮壮,小谱,你们也知道,我惹急了,也是拼命的主。” 几个人听了,面面相觑,最后大家都把目光都投向我的老丈人,齐声叫道: “林老?” 过了半响,我的老丈人叹了口气,笑着向我道: “刘治,我问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还没有回答,见林筱姗一边使眼色一边摇头,我哆哆嗦嗦地说: “爸,我不知道您到底问的什么?” 我老丈人正色道: “关于白鱼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敢说话,因为我不能说出文秀。 我老丈人见我不说话,怒上心来,一巴掌打在我嘴上,听得他说: “别说你爸只是处级干部,就算是厅级干部,我也没放在眼里。” 我还没有说话,林筱姗急得跺脚道: “爸,你怎么打人!” 我老丈人横了她一眼道: “他是我女婿,我教训教训他,有什么错!”又怒目圆瞪,看住了我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说。” 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起来,然而说起来可笑,我这时候看到他的凶神恶煞的眼神,心里虽然害怕,却又忍不住想笑,因为我想起抗日剧里日本人逼供共产党员的桥段来,我差点就要昂着胸脯说: “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怕死的就不是共产党员。” 老丈人见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到了极点,紫涨着脸,然而他气到了极点,却又强忍下去了,摆手道: “不要让他离开这间房子,不要让他与外界联系。” 于是我被关在了自己的家里,我、林筱姗、壮壮和小谱,我们四个人一起呆在我的家里。 白天我们一起玩扑克、看电视,一起吃饭,晚上的时候,壮壮和小谱睡外头的沙发,我和林筱姗睡卧室。 第八十一章 林筱姗的故事(一) 黑夜里,我与林筱姗背靠着背,我知道她没有睡,她也知道我没有睡,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良久,我终于忍不住道: “你们准备拿我怎么办?” 林筱姗转过身来,试图伸手搭在我的身上,然而被我推开了,林筱姗说: “是他们,我和你站在一起。” 我想起她白天的话,知道她是护着我的,顿了一顿说: “那他们准备拿我怎么办?” 林筱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小声地哭泣起来,低低地说: “他们绝不会拿你怎么办的。” 我低声说: “谢谢你!” 林筱姗喃喃呐呐地道: “谢谢,谢谢,多么让原本熟悉的人变得陌生的两个字。” 我见她哭泣,于心不忍,低声道: “你不要这样,本来在婚姻上,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该死,可是,”我一想起她家所做的事来,怒上心来,提高了声调道,“可是我真没想到,你家是做这样事情的。” 林筱姗没有说话,连哭泣声也停止了,夜又开始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我和她的呼吸声、心跳声。 过了半响,林筱姗道: “老公,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又说: “老公,你睡了吗?” 我回道: “没有,你讲吧,我听着呢。” 林筱姗缓了一会,讲道: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有一次在外头玩,不小心被一条狗咬了,被狗咬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悲剧的是那是一条疯狗,小女孩很快得了狂犬病,然后被送进医院,医院居然摇头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小女孩的父母只好将她带回家,然而村子里的人说狂犬病是会传染的,不允许小孩在村子里出现,她的狠心的父母居然听了村里人的话,将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扔弃在村边的一条河里,小女孩被扔弃的时候,已经动弹不了,然而她还有一丝的呼吸,她还有求生的欲望,她眼角挂着泪,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的父母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冰凉的河水从她的身体上流过,她的身体也一点点的冰凉,她放弃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她命不该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尚在。 这时候有一群小男孩到河里来戏水,他们发现了躺在水里的小女孩,其他人都吓开了,只有一个小男孩壮着胆慢慢走了过去,小女孩这时候慢慢睁开眼来,眼里穷尽最后一分气力,放出最后一丝的渴望,小男孩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小男孩。 过了半响,然后她听得小男孩喊,‘快过来,她还活着,她还活着!’,他们终于都围过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抱到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然而他们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候,小男孩看到小女孩的嘴唇在动,他忙把头伏下去,把耳朵凑在她的嘴唇上,听得小女孩说,‘我饿’。 小男孩于是大声喊道,‘快,她饿了,把你们身上所有吃的都拿来,’他们把身上所有吃的都拿出来,有糖果,有果冻,也有面包,小男孩把面包撕成很小的一块块,慢慢地喂进女孩的嘴里。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离去了,四周一片黑暗,小女孩吓得不敢喘气,就在这时候,小男孩回来了,他来到小女孩的身边,带着狡猾的语气对小女孩说,‘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陪你,我想你一定怕黑的。’小女孩听了小男孩的话,感动地掉下了眼泪。 就这样,小男孩陪着小女孩,可能是老天于心不忍,也可能是先前医生的误诊,小女孩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小女孩的身体恢复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分别的时候,小女孩问小男孩的名字,小男孩调皮地说,‘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女孩红着脸坚决地说,‘不,我要知道,因为长大了,我要嫁给你,我要保护你。’小男孩看着小女孩认真的样子,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我听到这里,眼泪早已滑落,忍不住伸手搂住了林筱姗的身子。 林筱姗颤声道,“小男孩说出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李小治,小女孩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一直追寻这个名字,甚至很多时候为了这个名字而活着,靠这个名字而活着。” 过了半响,我又问她: “小女孩后来呢,她没有回家么?” 林筱姗擦了擦眼泪说: “小女孩后来到了村子口,想起狠心抛弃她的父母亲,她犹豫再三,选择了离开,她恨她的父母亲,她立誓没有他们她一定要过得更好,要做人上人,她那时候只有八岁,本该是一个天真的无忧无虑的孩子,然而她已经学会了恨,也学会了爱,现实是残酷的,一个八岁的孩子要活下去,她不得不学会了乞讨,遇到好心人,小女孩能吃一顿饱饭,如果遇不到,她可能要饿上好几顿,乞讨终不是办法,便去翻垃圾桶里的东西吃,和流浪狗一起抢食物,她那时候真得很痛苦,才知道原来活着有多难,她也想,要是早知道活着这么难,还不如死在河水里,然而每次这时候,她就想起小男孩来,她想起她自己承诺过,她长大了要嫁给他,要保护他,所以她必须活下去,你知道吗?” 我轻声问: “小女孩就是你,对吗?” 林筱姗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终于答道: “对,小女孩就是我。” 林筱姗在我脖子上轻轻一吻: “信仰这个东西真得太重要了,有时候就像救命稻草,即使它不能真得将你浮起来,却能给你求生的强烈欲望,能将你体内的潜能全部激发出来,创造出匪夷所思的奇迹,老公,那时候李小治就是我的信仰,有好些夜晚,我真得饿的奄奄一息,没有力气睁开眼来,就想那样永远地睡过去,可偏偏那时候会想起他,第二天居然依旧活过来了。” 第八十二章 林筱姗的故事(二) 我听到这里,早已经泪水滂沱,紧紧地搂住了她的头说: “没想到,你那时候活得这么不容易,那为什么不去找小男孩呢?” 林筱姗道: “我日日夜夜想着去找他,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找不到他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流浪到了什么地方,有一次,我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有一个小女孩在我边上站着,她笑着看我,眼睛里充满了质疑和鄙夷,她激起了我的怒火,于是我将她按在地上,抢了她手中的面包,又狠狠地扇了她几巴掌,我看着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听她继续说: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抢,渐渐地又学会了偷,因为偷常常失手,所以我常常挨打,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有一次我还被一个男人关进一间小黑屋里,被活活饿了两天,差点就要饿死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他要打我,结果他没有,他居然带我去吃好的,去玩好玩的,后来,他还和我说,他曾经有一个女儿,如果没有死,也像我这么大了,他让我很感动,我居然和他说了我的遭遇,他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做他的女儿,我于是同意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 “就是现在的林老。” 林筱姗道: “是的,原本我的名字叫易筱姗,我认了他做父亲,才改名叫林筱姗,他是个渔民,我从那时候开始跟着她出海打渔,他对我很好,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刚开始,我和他在一起,真得很幸福,找到了许久的没有的家的生活,然而,只有一点不好,他这个人好赌,而且赌运还不好,输多赢少,后来有一次输大了,把渔船也都输掉了,那是他的全部家产和得以维持生计的唯一手段,没有了,只好带着我四处漂泊,我又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我听到这里,再次情绪激动,心里不是滋味,在她耳边说: “这些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林筱姗道: “因为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想老公替我伤心,”她又接着说,“我爸爸带着我去流浪,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终不是个办法,我又开始去偷盗,潜入别人家里去偷盗,那时候的房子不像现在,没有物业,没有保安,各家管各家的,而且很多人不习惯关窗子,于是窗子便成了我们偷窃的门,我们找准了目标,先利用几天时间摸准这一家的生活习惯,知道哪一个点家里一定没人,便爬窗潜入到别人家里去,我身材小,身手敏捷,负责爬窗进入房子,我爸爸在外面先等着,等我进了屋子,就把房门打开,我们刚开始还心里害怕,得手了几次,便胆大起来,胆大到心安理得,有好几次我爸爸居然在人家家里先睡上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再翻东西走人,没有一次失手的,只有一次,” 林筱姗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笑起来,我问: “怎么了?” 林筱姗道: “那一次还真是有趣得很,我爸爸正在人家床上躺着睡觉呢,不料门外突然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那家人居然提起回来了,我忙叫醒我爸爸,我爸爸闻声也吓得够呛,情急之下,一把拉起我钻到了床底下,一会儿果然就有人进屋来了,我们趴在床底下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会人就进卧室来了,似乎是两个人,进来的时候似乎很急促,撞得房间里的东西叮叮咚咚作响,我正纳闷着……” 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 “难不成这两个人也和你们一样,是来偷东西的么?” 林筱姗笑道: “我当时也这么想的呢,不过还真不是,当时我躲在床下,就看到四条腿像树根一样缠在一起,又像打架一般串动,两条白腿,两条黑腿,我正纳闷着,突然就觉得眼前一晃,有东西丢了下来,我一看,是男人的一件衬衣,我还没反应过来,又丢下一件衣服来,结果是女人的衬衫,接着便有内衣、裤子一件件陆续地丢下来,一件件地凌乱地散了一地,再然后,那两个人便到了床上,那床跟着‘嘎吱’‘嘎吱’地响起来,。” 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是饥渴的一对小夫妻。” 不料林筱姗撇嘴道: “你以为是小夫妻呢,好笑的还在后头,那床正‘嘎吱’‘嘎吱’地响呢,没想到这时候我爸突然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一个喷嚏一打,床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房间安静下来,过了半响,听得床上的男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谁?’我知道我们被发现了,犹豫了一会,我爸爸带着我从床底下钻出来,我当时吓坏了……” 我听到这里,忙打断了林筱姗的话道: “等等,我有个问题问你?” 林筱姗道: “你问?” 我在她耳边贼坏贼坏地道: “你们爬出来后,那对男女是不是还赤身裸体着。” 林筱姗听了,“扑哧”一声笑道: “老公,你尽是坏思想,不过让你失望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人间早已穿上单薄的内衣避体了。” 我“呵呵”笑道: “是让你失望了,可不是我。” 林筱姗拧了我一把说: “我那时候才多大点,哪懂那些东西,”她接着说,“我们钻出来后,我当时吓坏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我们看到那对男女居然比我们还怕,我们还没有说话,那个男的又颤抖着声音说话了,他居然对我爸说,‘你们几时进来的,是某某某叫将你们安插在这里的么?’他说的话奇奇怪怪的,我们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当时心想,他只要不知道我们是小偷,管他是什么呢,我爸便点了头,结果,你知道吗?老公,笑死我了。” 我见她笑,也忍不住笑道: “你快说!” 林筱姗道: “你别急,你别急,听我慢慢讲!” 第八十三章 林筱姗的故事(三) 林筱姗道: “那个男人见我爸点头,脸吓得苍白,居然拉着那个女人一把跪在地上,拼命地给我们磕头,嘴里说‘求求你了,她给你们多少钱,我照样给你们,只要你们饶我们这一次,’我没明白,我爸大概猜到了几成,我爸说,‘你给1000块钱吧,什么都好说。’那男人真得便从保险柜里取出1000块钱来,交给我爸,又送我们送出门,出门的时候,我爸对他说,‘下次小心点。’那男人点头哈腰,千恩万谢,我们走出几步,一溜烟地跑掉了,跑了半天才停下来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我爸还叹着气说,‘早知道那家伙那么爽快,多要点好了。’” 我说: “那时候一千块很多了。” 林筱姗道: “是的,那时候一千块很值钱,那是我们得手最多的一次,本来够我们吃上好几个月,或者拿钱去屯点东西,摆个小摊,说不定也能解决温饱,只可惜,我爸爸见了钱,赌瘾上头,又拿去赌钱,没过两天,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还是得重操旧业。” 我打断她道: “你们老这么偷,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么?” 林筱姗听了道: “怎么没有,有一次,是快过年的时候,爸爸说偷点东西出来,过个好年,结果,那天刚进去,那家主人不知怎么就回来了,我们被逮个正着,他们连同邻居,有七八个人,把我和爸爸来了个五花大绑,”说到这里,林筱姗忍不住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他们将我们分别吊在两棵树上,然后拿皮带来抽我们。” 我道: “你那么小,他们也下得去手么?” 林筱姗噎着喉咙说: “谁叫我是人人喊打的小偷呢,他们何止抽打我们,而且,而且……” “而且怎么了?”我小声地问。 “而且是把我们身上的衣服扒光了抽打。” “啊?”我惊呼道,“你是女孩子呢!” 林筱姗哭得更加凶了,我忙将她的头搂紧了,她的眼泪流在我的胸脯上,是滚烫的,林筱姗接着道: “我爸爸被打得皮开肉绽,他们见我是小女孩,好歹下手轻一点,饶是这样,也是身上红一块紫一块,差点死过去。” 我咬着牙说: “真是畜生!” 林筱姗缓了一缓道: “老公,你不用骂他们,他们打的是小偷,没有错,我们还感谢他们没有报警呢,要是进了警察局,就远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夜已经深了,对万千的人来说,这个夜如往常一样,是个宁静的已经褪去了任何颜色的*裸的夜,然而我在这个夜里,听着林筱姗的故事,内心早已经如同滚烫的水,沸腾着——这注定是个不能平静的夜。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 “后来呢,后来怎么走上贩毒的道路?” 林筱姗的身子剧烈地一抖,然而过了半天,她并没有回话,我说: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不料林筱姗道: “不,我说给你,有一次爸爸又出去赌,这一次他输红了眼,没有了钱,居然要拿自己的一只手做赌注接着赌,不料人家嘲笑说他的一只手放到猪肉市场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同意他拿手做赌注,我爸爸这一次是真得输得丧失了一切理智,说手不行,就拿命,结果人家也不同意,他于是跑回了家。” 我舒了口气道: “好在别人不要他的命。” 不料林筱姗道: “你以为他跑回家是不赌了么?” 我疑惑道: “难道不是么?” 林筱姗道: “不是,他跑回家,将我半拉半拽到了赌场。” 我颤声道: “要拿你做赌注?” 林筱姗道: “是的,他拿我做赌注,那时候我12岁了,和他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四个年头,他已经着魔了,他居然拿我做赌注。”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听林筱姗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虽然只有12岁,可我比同龄人发育地早,那个男人色眯眯地看了我几眼,居然同意了我爸提出的拿我做赌注。” 我的心一凉,听林筱姗继续讲道: “我爸爸大概抱了孤注一掷的想法,结果他还是输了,把我输给了那个男人。” “什么?”我忍不住叫道,“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 林筱姗爬到我耳边轻轻吹着气: “你别着急,他什么也没有对我做,我只属于你。” 她这句话吹在我耳朵里,不禁让我有几分感动,几分心痛,也有几分羞愧,我听她继续说: “那个男人当时要带走我,我爸爸突然清醒了,他知道他带走我后会发生什么,他跪在地上求他,然而他不肯,他坚决要带走我,我爸爸那时候真急了,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大概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随手捡起身边一张木椅,用力地朝那男人头上砸去,那男人没料到我爸会来这一下,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当场晕死过去。” 我惊道: “啊?死了?” 林筱姗道: “没死,只是晕过去,他的同伙见他被砸,立马朝我爸围过去,他们有七八个人,我爸爸哪里斗得过他们,很快就被他们按在地上又打又踢,我去拉他们,被他们一把推翻在地,额头磕在一张木椅上,当时也晕了过去。” 我摸着她的额头说: “痛吗?” 林筱姗道: “不痛了,老公,不痛了。” 我又问: “后来呢?” 林筱姗道: “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一张陌生的床上,我爸爸正关切地看着我,我问他,‘这是哪里,我死了吗?’,我爸爸笑着说,‘傻丫头,你没死,你好好地活着,而且以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我们以后会更加好的活着,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遍。’我听不懂他说的话,鼓着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疑惑道: “究竟怎么回事?” 黑夜里,我似乎听到了林筱姗的笑声,小声的,似乎只属于这黑夜。 第八十四章 林筱姗的故事(四) 林筱姗继续道: “我当时和你现在一样的疑问,然后听爸爸说,‘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我忍不住抬起头来,那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阳光从透明的窗子里撒进来,撒在明亮如镜的地板砖上,撒在三层的木质鞋架上,撒在精制的实木衣柜上,撒在雪白无暇的墙壁上,如同在上面铺了金,我哭了,我对爸爸说,‘爸爸,我做梦了,你不要吵醒我,让我今天多睡一会。’我爸爸笑着捏我的鼻子说,‘痛不痛,痛不痛。’我痛了,然后我也看到我爸爸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知道是我昏迷前他被人打后留下的,我说。‘爸爸,这不是梦,这真得是真得么?’” 我又一次也忍不住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呢?” 林筱姗道: “我爸爸告诉我,我昏迷后,那几个人还在打他,然而这时候有人出手救了他,这个人叫阿辉,他们都叫他辉哥,我爸爸也叫他辉哥,辉哥救了我爸爸,原因是他见到了我爸拿椅子砸向赌场的那个男人,他赏识我爸的胆量,辉哥是混道上的……” 我问: “什么是混道上的?” 林筱姗笑道: “果然是个雏儿,道上就是黑社会。” 我“哦”了一声,听她继续说: “后来我才知道辉哥有这很大的一个团体,在道上有很大的势力,他让我爸跟着他混,又给了我爸一套房子住,我爸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是,他以为我们从此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生活,却不知从此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为她的悲惨命运而心痛惋惜,我说: “后来呢?” 林筱姗道: “后来我爸带着我跟着辉哥混,我爸很卖力,也很忠诚,辉哥很看好我爸,所以我爸在辉哥的组织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大家开始叫他林老,因为干得是非法的勾当,来钱快,人一旦有钱就风光,就为所欲为,我爸有了钱,就到赌场去赌,放肆地赌,他不再担心输不起,我有了钱,就拿着那些钱回到了小时候的村子里,去见我的生父生母,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活着,而且活在金山银山里,我身上揣着他们一辈子也不能赚到的钱,他们一口一个女儿的地叫着笑着,讲着他们当初抛弃我时的痛苦心情,我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我放声地笑着,我拿出一大摞的钱,放到他们眼前,我说,‘给你们的。’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我见到他们脸上立刻浮现钱笑容,那种肮脏的藏不住贪婪的笑容,可是他们绝想不出我下一秒要做什么。” 我听到这里,胆一寒,颤声道: “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林筱姗似乎已经陷入到那时候的情景里去了,她没有听到我的话,她说: “她们绝没有想到,绝没有想到,她们还以为我真得是回来报恩呢,哼哼,我报什么恩呢,报他们抛弃我的恩么?” 她顿了一顿,她的脸在我的胸脯上,在黑夜里,我看不到,但我知道,她笑了,那是阴森森的笑容,她说: “我掏出打火机,在他们眼前点着了那一大摞的钱,点着了,又往空中一扔,一大摞的钱飞开来,带着火花,有如天女散花一般,他们被瞬间吓住了,合不拢嘴,刚才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铺上了一层寒冷的霜,过了一秒,他们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抢那些钱,也不怕火烫,拿手掌去拍那钱上的火,然而哪里拍得过来,我见他张牙舞爪地捡钱,又是手拍,又是脚踩,嘴里喊着‘造孽,造孽啊。’我有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的欢喜,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离开,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拼命地抢钱,拼命的嚎叫,居然没有看我一眼,他们全然没有在意我的离开,我想那时候他们要是看我一眼,我一定会心软,一定会再给他们一摞钱,可是他们没有,完全没有,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些烧着了的钱,那时候我又想起,他们抛弃我时的背影,冰冷的河水在我身上流淌着,我嘴角边挂着眼泪,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无情地远去,我恨透了他们,于是我又做了一件事。” 我忙问: “什么事?” 林筱姗笑道: “到了门口,我见他们的房子外有一大捆大捆的干柴,我想他们还在房子扑着钱,于是我叫人把那些柴火点着了。” 我颤声道: “啊?你烧掉了你父母的房子,你烧死了他们!” 林筱姗突然叫道: “不,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他们不配!” 她的叫声在黑夜里清脆响亮,有如动物的悲鸣哀呼,我被吓住了,想起她说的画面,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体却不住地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林筱姗才似乎缓过劲来,她说: “老公,你被吓到了吗,对不起。” 我说: “是的,我被吓到了,你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都可以……” 林筱姗打断了我的话道: “不,我没有,我见那火势越来越大,马上烧着了房子,里面的人没有跑出来,我突然心软了,正如你说的,那是我的亲生父母,那一瞬间,我冲了进去,和我一起的人见我冲了进去,也跟着冲了进去,冲进了烧着了房子,他们果然还在扑在那些钱,哪里能注意到房子着了火,我们几个是又拖又拽又打,才将他们拉出房子,到了房子外面,听得“彭东”一声响,整个房子烧塌了,再晚一步,就真得出不来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舒了一口气,林筱姗道: “到了外面,他们居然还想着那些钱,还要往房子里冲,那时候我真得是恨得不行了,捡起地上的转头就朝他们头上砸去,两砖头下去,我将他们打晕了,我打晕了我的亲生父母,老公,我真得拿砖头打晕了我的亲生父母。” 我恨恨地道: “不怪你,怪他们该打。” 林筱姗道: “最后我叫人将他们送去了医院,并且留给了他们一些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第八十五章 林筱姗的故事(五) 我听了林筱姗的话道: “你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来。” 林筱姗笑道: “我听说真正坏的人能抛弃一切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其实这三样,我一样都抛弃不了,所以我一直不能坏得彻底。” 我道: “你的坏是无辜的,是被迫的。” 林筱姗苦笑道: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坏人一个,既然是坏人,做了坏事,就要承担做坏事的后果,又有谁管这坏是怎么来的呢,而且就算有人管,最多能多一份同情,可同情不能挽回做坏事带来的恶果。” 顿了一顿,她又说: “不过从那以后,我心里的恨总算冰释了,我剩下的是爱,对李小治的爱,我对自己说,我必须要找到他,因为他是我对未来的唯一憧憬,然而说来奇怪了,不论我动用了多少关系,委派了多少人去找,几乎把这个城市里叫李小治的人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时候救我的小男孩,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笑道: “你就没怀疑过,他可能去了别的城市。” 林筱姗道: “没有,我的直觉总是告诉我,他还在这个城市里的某个地方,我还想,他可能也在找我呢,不过现在,那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 我说: “不要这么说。” 林筱姗笑道: “我说得可也是事实,那家伙早已经忘了我了,不过我当时傻傻地期待着呢,虽然不管我用了什么手段,就是找不到他,但是我从来不放弃,我一边找着李小治,一边陪在我爸爸身边帮他打点道上的生意,我爸在那个团体里越混越好,到后来除了辉哥,其他人都得听他的,再后来,辉哥突然失踪了。” 我惊道: “失踪了?” 林筱姗道: “对,失踪了,辉哥经常会独自去做一些事,独自去见一些人,他做的这些事似乎很神秘,从来不带任何人,有一次他又独自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们猜测他应该是被人做掉了,然而却也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首,辉哥失踪后,我爸爸就做了辉哥的位置。” 我苦笑道: “原来她没猜错,你爸还真是黑社会老大。” 林筱姗道: “嗯,不过我爸做了辉哥的位置后,脑子却突然清醒起来,他明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迟早要出事的,他对我说,‘你还年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他不再让我帮着他做事,又给我托人找了一份国企的工作,要我重新做好人,然而,其实早已经迟了。” 林筱姗说‘其实早已经迟了’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这无奈让我心里酸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大概我其实也同意她说的——其实早已经迟了。 我听林筱姗继续说: “我进了国企上班后,见到了你,老公,我第一眼见到你,看你的眼神,和小时候的小男孩真得很像很像,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你大概没有发现,我红着脸去和你搭讪,问你的名字,我那时候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来,然而你还是让我失望了,因为你说你叫刘治,不是李小治,可是你和他真得太像太像了,举手投足,都有着小男孩的影子,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疯狂地爱上了你,一边又刻意地去压抑自己的爱,告诫自己我只可以爱李小治,然而在爱面前,那种告诫是无能为力的,苍白地像没有血丝的肤色,我有很多次像鼓起勇气向你表白,然而终不敢开口,后来我听其他同事说,你爱一个叫文慧的女孩子,我心如刀割,心里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向你表白了。” 林筱姗缓了一缓,继续说: “不料,那一次台风“HY”袭击三亚,我家出去做事的一条渔船不幸在台风中失联,南海救助队派出了飞机救援,我爸爸怕南海救助队的人抢先搜到渔船,发现船上不能曝光的东西,所以,明知道海上飞势依旧紧张,还是决定打着渔民自发组织搜救渔船的幌子冒着极大危险出海搜索失联的渔船。” 我心里叹道: “怪不得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正常渔民一定知道台风过后海上的危险程度,不至于贸然去冒这个风险。” 林筱姗道: “因为我知道台风后出海的危险,担心我爸爸的安危,所以我坚持要和她一同出海,在出海前我心里想着你,心里想万一自己永远回不来了,那么我到死你都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你,不想留下遗憾,便鼓着勇气给你打了表白的电话,却不料这个电话打出后,也不知道你是着了什么魔,一定要和我们一同出海,本来我爸爸是坚决反对的,一是出海确实很危险,二是我爸爸也担心你在船上发现我们出海的真正目的,然而你一再坚持,而且我那时候有了私心,我很想你在危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并且我想,是你让我爱上了你,是你让我对不起李小治,是你让我陷入爱与不爱的漩涡里,就算你真正在海上遇到了危险,大不了我赔你一条命,那样至少我能对得起对李小治的爱了,于是我向我爸保证,我和你的危险我们自己承担,并且如果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第一个将你推到海里去。” 我听到这里,身子瑟瑟发抖,忍不住说: “你可真狠!” 林筱姗道: “是的,因为我想好了,如果我把你推下去,我自己也一定跟着跳下去,我和你死在一起。” 我又有几分感动,然而心里又想,林筱姗这种举动是极端的,是一个赌徒的行为,听她继续说: “后来我爸爸同意你和我们一起出海,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我说: “是的,出海不久,我们就遇到大风浪,你家渔船翻了,我们都掉到了海里,然而我身上的救生衣拉不开,于是我一点点失去意识,一点点沉到海里去了,后来呢,我怎么被救起来的?” 林筱姗停了一停,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过了半天,她开始讲那天我沉海后的事情。 第八十六章 林筱姗的故事(六) 林筱姗开始讲那天我沉海后的事: “你掉下水后,我和爸爸扑腾着过去救你,然而浪太大,哪里过得去,眼见得你一点点地沉下去,我爸爸向我喊,‘算了,我们自身难保,顾不得他了。’我见那形式确实是救不了你了,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牺牲自己也得把爸爸救上去,因为他是我那时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我看着你一点点沉下去的背影,我流着眼泪对你说,‘等爸爸安全上岸后,我就去找你,你不会孤单的。’ 我道: “你准备等你爸爸成功上岸后就跳海?” 林筱姗道: “是的,我去另一个世界陪着你,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你背上的一块黑色的像月牙的胎记,海水湿透了你的白衬衫,让衬衫变得透明,那个胎记才会显现出来,我震惊住了,小时候小女孩和小男孩在一起,小男孩脱了衣服去河里游泳,小女孩在边上给小男孩看着衣服,无意中发现了小男孩背上的胎记,我当时突然恍然大悟,李小治,刘治,原来李小治就是刘治。” 我的心一颤,听她继续说: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见到你就有心跳感,就有熟悉感,怪不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和小男孩那么肖似,原来我苦苦找寻了这么多年的小男孩早已经在我身边,我拼了命地向你游过去,我对自己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才刚刚认出你,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绝对不可以就这么结束。’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我在有了不得不把你救上来的理由后,居然突破了风浪的阻挡,游到了你的身旁,只是到了你的身旁,我早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你,你那时候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碰到我的手后,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命地抱住了我的身体,我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动弹,然而我那时候却突然平静了,舒心地一笑,任由你抱着,一点点随你往下沉,一点点地失去意识,我以为我和你就那样一起死掉了。” 我听了,不由地感慨万千,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嘴里喃喃地说: “是的,刘治就是李小治,李小治就是刘治,小男孩对小女孩撒了谎,没有说出他的真名,不然不会害小女孩吃那么多苦。” 林筱姗抚摸着我的身体说: “不,不怪你,怪只怪小女孩其实早已不配永远小男孩的爱,反倒是小女孩不应该找小男孩,把小男孩给害了。” 我说: “不要这么说,爱情是平等的,与其他无干,后来呢,你失去意识后呢?” 林筱姗说: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爸爸就在我边上关切地看着我,他说,‘女儿,你终于醒了,吓死爸爸了。’我看到他眼角的眼泪,真得很感动,我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然而她这些年,待我和亲生女儿绝无分别,我哭了,扑在他怀里哭,我又问他你醒了吗,结果他摇头,他说,‘你还没有醒,你比我严重得多,很有可能永远醒过来了。’我一听就急了,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跑下床要去找你,然而你在重症室,病房门紧紧关着,我就趴在病房门口嚎啕大哭,我爸爸将我拉了回去,我又躺在病床上哭,我爸爸在边上不停地安慰我,然而我们也没有法子,只能等待,最后等来的结果是你生命脱离了危险,然而却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我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医生告诉我,你变成了植物人,我一听,又差点晕了过去,医生又告诉我,虽然是植物人,只要小心呵护着,也不是没有醒过来的可能,我想医生可能当时只是安慰我们的话吧,但我是当了真的,于是从那以后,只要是空闲时间,我就到病房里来陪着你,和你说话,给你讲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希冀唤起你的记忆,把你从另一个世界里唤醒过来。” 我听到这里,不由地身子一颤,又想起那两年里的梦来。 梦里的小男孩难道就是小时候的我?那么他在等待什么? 如果是因为一直听林筱姗在讲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让大脑有所触动,对童年时那段往事有所回忆的话,那么准确来说,那个小男孩应该是李小治,他在等待的人是小女孩么? 难道我身体里真得藏着一个李小治,一直在等待着童年时的那个小女孩,等待她的承诺,等待她来嫁给我,保护我?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梦的最后,李小治一定是因为看到小女孩,所以跳下了深潭里。 这样的话…… 我想到这里,身子又不由地一抖。 这样的话,最后看到的那双澄澈的眼睛,不是文秀的,也不是文慧的,而是小女孩的,也就是林筱姗的。 不! 林筱姗现在的眼睛却不是这样的,她现在的眼睛是深邃的,看不到底的,那么那双眼睛属于经历社会的波涛凶险之前的,那个还单纯懵懂不谙世事的林筱姗! 原来其实,我和林筱姗一样,珍藏着童年时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美好回忆,并且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对方,只是林筱姗的寻找是坚强的,义无反顾的,而我的寻找却是沉睡着的,隐藏在内心深处里,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有在失去意识,迷失方向的时候,听到林筱姗的呼唤时才能将它唤醒。 然而,今天晚上,似乎那段沉睡着的关于小女孩的寻找,又再次被唤醒了。 我激动不已,用力地抱紧了林筱姗的身体,吻她的嘴唇,在喉咙里挤出斯嘎的声音说: “你该早告诉我这一切的。” 然而,林筱姗却推开了我,身子倒在一边,黑暗里,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又似乎看得到,她的表情和早上我离开时一样,望着天花板,眼睛里却没放出任何光芒,那是一种绝望的表情,如同死了一样。 第八十七章 林筱姗的故事(七) 林筱姗说: “我早该知道,一切都太迟了,在你醒来的时候,我应该听大家的劝,悄悄地离开你,可是,”她又忽的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在看着我,她说,“可是我真得不甘心,真得舍不得,我好不容易见到了我苦苦寻找的小男孩,好不容易看到他醒过来了,我日日夜夜想着他能拥抱我一次,所以我想再陪陪他,后来他真得拥抱我了,我又贪心了,我想他娶我,我想做他的妻子,我对他们说,两年,我只要做他两年的妻子,两年后我就离开。” 我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是两年?” 林筱姗停了一停,我能听到她伸手到脸上擦眼泪的稀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她道: “我和爸爸走上这条路,年纪小的时候我还不是太懂,等真正懂得的时候,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是要出事的,即便是我爸爸让我退出他的团体,给我找了一份光鲜亮丽的正当的工作,又怎能洗刷掉以前所犯下的罪,法律上逃脱不了,自己的良心上也一样逃脱不了。 22岁那年,我亲眼看一个十几岁少女在他们的*、鞭打下一点点死去,我当时真得觉得他们是魔鬼,也很想救那个女孩,然而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我是魔鬼中的一员,那个女孩死了,后来被抛尸到了深海里。 我还记得她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是白的,中间有一点点蓝色,所以她眼睛发出来的光也是白的,像冬天的雪,我时常能想起那双眼睛来,想起它发出来的像雪一样光亮的光芒,我想她如果没有死,她的白色的眼光一定会给她带来美好的友情和爱情,每每这时候,我会陷入深深地自责,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她的*,但我总有种感觉,是我杀害了她,因为她总望着我,她的眼睛总望着我,我于是躲避她的眼睛,然而她的眼睛似乎能在各个角度出现,无论我把眼睛躲向何方,她都能看着我,后来我只好把眼睛闭上,闭上眼睛后她的眼睛就真得看不到我了,可是我闭上眼睛后,突然就想哭,眼睛闭上了,眼泪流不出来,憋在眼皮底下,时间久了,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愚钝,变得浑浊不堪。” 我心里叹道: “怪不得,我总觉得林筱姗的眼睛是一片污浊的,原来是这样造成的。” 听林筱姗继续说着: “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女孩的眼睛,闭上眼睛就被心里的眼泪憋得眼睛发胀,心里又自责,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爸爸,爸爸带我去看了一个神婆,神婆围着我咿咿呀呀地跳了一阵,然后说我是鬼上身了,给我喝了所谓的神水。” 我道: “你是心里自责造成的,信她的狗屁。” 林筱姗小声地笑了句,然后道: “我当时也不信,她给我喝了神水,又给我做了一场驱鬼的法事,我见她穿着怪异的衣服,拿着像鸡毛掸子一样的东西,又是蹦又是跳,倒把我给逗笑了,没想到这一笑还真管用,从那以后,那女孩的眼睛似乎就这样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就好像那个神婆说的一样,她的鬼身从我身体驱逐了出去。 我很感谢她,也很信她,后来我有一次又偷偷地去找她,我想她既然这样神,一定也能算出李小治的所在,我见到她,说明了我的来意,她看着我,连我的生辰八字也没有问,就在手指上蘸了她的神水在一张纸上又写又画。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她第一句话是,‘你一定会再见到这个人。’我听到这句话,心里高兴地了不得,一迭连声地感谢她,我又问她,那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她又在那纸上一阵写写画画,然后她看着我不说话,脸色却忽然变了,我忙问怎么了,她低头不语,我追着问她,最后她抬起头来说,‘你本来是可以很快见到他的,由于你近年来,唉。’她长叹了一口气,我接她话小心翼翼地道,‘难道因为我近年来做了坏事,积了恶,老天要惩罚我,所以失去了这段缘?’那神婆听了并不说话,我瞧她的脸色,知道我说的八九不离十,我心里不禁难受起来,我又问她,‘那现在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她竖起两根手指,我说‘两年。’她摇了摇头说,‘不,二十年。’我一听,心里就慌了,且不说我二十年后是不是已经在监狱里蹲着,就算没有,那时候我也早已经人老珠黄了,就算见到小男孩,也不能再嫁给他,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又求她,问她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我求了半日,她只是摇头,后来我索性给她跪下了,她才将我扶起来,看着我说,‘看你这么诚挚,我就破例为你乞求神明,如果神明答应,那自然是好的事,如果神明不答应,那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了’,我连连点头,她于是又穿了奇奇怪怪的衣服,拿着鸡毛掸子又蹦又跳,然而这次我再也不笑了,我又焦急又紧张,她跳了半日,终于停下来,她似乎很累,一把瘫坐在地上,我忙上前将她扶起,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涔涔地流着汗,过了半日,她睁开眼来,终于朝我一笑,我见到她的笑容,知道事情妥了,不由地也跟着笑逐颜开,她说,‘我和神明谈了半日,神明终于被你的诚意感动,同意了将你们的二十年之后相见改为二年后相见,’我不等她说完,连声说谢谢,一口一个神婆婆地叫她,然而她这时候,又把脸色一变,她说,‘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忙问,‘什么?’她说,‘你们可以两年后相见,却只能做两年的夫妻。’我心里一冷,忙问,‘为什么?’她说,‘你们的夫妻缘分就只有两年,两年后千万不要再强求。’我咬着牙说,‘如果我强求呢。’她脸色一凛道,‘那可能会丢了性命。’我说,‘我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怕丢性命。’不料她呵呵一笑,她说‘那丢的是他的性命呢?’”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愤愤地道: “听那老巫婆胡说八道!” 第八十八章 突然爱上你了 林筱姗听了我的话说: “我当时听了她的话,也和你一样生气,也认为她在胡说,我和她说,‘就算你说得是真得,我大不了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不结婚。’ 结果她笑着说,‘夫妻,不是从领结婚证那张纸开始,而是从你们有了夫妻之实开始的。’ 我听了,气得当时就要离开,离开的时候,她依旧忠告我说,‘切记你们的夫妻缘分只有两年,千万不可贪心。’我说,‘我不信你。’她又说,‘你会信的,你们的缘分从水里开始的,下一次依旧会从水里开始。’我回去后,将我偷偷去找神婆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笑着说,‘别听她胡说,我本来第一次带你去找她,不过是要给你求一个心理安慰,谁去信她的话。’我也就不信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每每想起小男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话来,当然时间一久,我也差点要忘掉了,尤其是后来见到你,我甚至觉得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小男孩了。” 林筱姗说到这里,自己笑了一笑: “当然,有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你的原因,然而,没想到后来发现了沉海的事,我在海里认出了你,当时因为你成了植物人,我一心只想陪着你,也没有想起那神婆的话,后来你醒了,我更加高兴,一高兴,更加不会想起神婆的话来,只有在那天晚上……”林筱姗说到这里,突然不往下说了,似乎思考着什么,我小说地问: “哪天晚上?” 林筱姗的思考被我的话打断,她说: “就是那天在你的房间里,你,你拥有了我的那天晚上。” 我道: “我和你的第一次!” 林筱姗道: “是的,那天晚上,我回想起那神婆的话,想想见到你的时间正好是两年后,认出你又正好是在海里,这不都验证了她说的‘两年后相见,缘分都是从水里开始么?’” 我说: “在那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在一个办公室了么?” 林筱姗道: “虽然在一个办公室,可是我认出你,却是在海里,缘分应该从那时候开始算起,我越想那神婆的话越感觉对,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第二天我便去找那神婆,却哪里还找得到,从那以后,那神婆的话便时时刻刻在我耳边萦绕,后来我也想通了,两年就两年,只要这两年,你在我身边,我也知足了。” 我问: “那两年后呢?” 林筱姗吃吃我我地道: “两年后我自己离开。” 我说: “那你不担心我会因为失去你而伤心。” 林筱姗道: “起初还担心,后来在发现你不可能爱我的时候,我就不担心了。” 我喃喃地道: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林筱姗道: “什么?” 我说: “没什么,或许你说得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说: “或许我现在就有一点爱你了。” 然而我又想起文秀来。 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个左右不定、软弱只会让各个关心我、爱我的人伤心的人,我曾经以为我爱着小说里的文慧,后来知道了文慧是真有其人的,我对文秀说,我爱的是你姐姐,然而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爱上了文秀,我因为爱上文秀而自责,却又答应带着文秀远走高飞,就在我准备回来将林筱姗的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在今晚,听了林筱姗的关于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却又突然地爱上了林筱姗。 我恨起我自己来,我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滥情的人,我口口声声说着的专一呢? 不过是说给别人也说给自己的一个无耻的谎言而已。 我究竟该怎么办,文秀一定还在村子里等着我,而林筱姗呢,现在躺在我的身边,而且她居然其实是我内心心底里一直藏着的小女孩,她现在走上了这条道路,我该怎么帮她。 我现在要抛弃林筱姗去找文秀么? 且不说我需不需要,我现在能出得去么,外面还躺着两个看守着我的人呢。 我正想着,听得林筱姗说: “老公,你在想什么?” 我说: “没什么?” 想了一想,我又说: “那神棍的话你就不要信了,肯定是骗人的。” 林筱姗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她又说: “我不是没对自己说过,一定是骗人的,那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然而我又想,万一是真得呢,我不敢赌!” 我疑惑道: “你不敢赌?” 林筱姗道: “是的!” 我笑道: “还有你不敢赌的?” 林筱姗道: “这世界上我什么都敢赌,然而除了你!” 就这一句话,我彻底地被感动了,这一感动,足以让我暂时地忘记一切,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是黑夜,黑夜里只有林筱姗。 我揽过林筱姗的脖子,林筱姗知道我要吻她,把脸凑了上来,我于是吻在她的脸上,一张湿透了的脸,咸的、苦的、甜的,像是有一百种滋味,一百种情绪,都在我的嘴巴的一吻里钻到心里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已经是无数次了,然而在我的感觉里,这是我和林筱姗的第一次。 夜寂静的,平和的,像缓缓流动的河水,流过了这一夜。 白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来,黑夜褪去了。 我睁开眼来,林筱姗趴在我身旁,用一双打转的眼睛看着我,我想起我和她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醒来的时候,她也是用这种充满好奇和兴奋的眼神看着我。 我笑道: “有什么好看的?” 她笑着说: “我老公当然好看!” 我道: “看不够么?” 她道: “看不够!” 我说: “那就看一辈子!” 她的脸色变了,她可能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揽过她的身子说: “我似乎突然爱上你了。”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我说: “你不高兴吗?” 她说: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 我说: “那你的身子为什么颤抖?” 她说: “我紧张,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第八十九章 我们的人 我把一根手指放到林筱姗的头发上,轻轻地滑动着,如同飞机在跑道上起飞一般: “我说,那我再说一遍吧,我爱上你了,就在昨晚,我想通了,我和你才是夫妻,你八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约定了要成为夫妻,我应该珍惜的。” 林筱姗不说话,她的身子还在颤抖,我说: “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天安插在我和文慧故事里的一个插曲,没想到我错了,文慧才是安插在我和你的故事里的一个插曲。” 林筱姗的眼泪纷纷地落下来了,再到后来,不能自抑,捂着嘴,一抖一抖地哭泣,又趴到我的身上,将头埋在我的胸膛里呜呜咽咽地哭着,过不了一会,她的眼泪浸透了我的衣衫。 我知道她是喜极而泣,由着她哭,她大概哭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肿了——大概昨晚就一直是红肿的,只是现在肿得更加明显,像是胖了两圈。 我说: “哭够了。” 她笑道: “哭够了。” 我说: “那我们接着说。” 她说: “好!” 我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想了想说: “我一哭,全给哭忘记了。” 我说: “说到文慧。” 林筱姗道: “是的,那文秀呢?” 我道: “文秀是一个错误,我对不起文秀,你相信我,我回去给文秀一个交代,我会和她交代清楚的。” 林筱姗抬起头来,冲我一笑,那笑容是柔美的,舒心的。 林筱姗道: “老公,你说的话,让我很高兴,真得很高兴,”她几乎又要哭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动了贪念了。” 她说到贪念两字,脸色却变了,增添了几分忧愁。 我道: “你担心那神婆说的话,担心你和我在一起,我会没命?” 林筱姗道: “我当然担心那神婆的话,而且,就算我不担心那神婆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我说: “为什么?” 林筱姗笑道: “你忘了,我是罪犯!” 我的身子一颤。 对,她是罪犯! 我想了想道: “你去自首,把你们这个团体所犯的罪交代出来,你立功,我再向我爸爸求情,你一定会减刑的,我等你出来!” 林筱姗道: “不可以!” 我疑惑道: “为什么?” 林筱姗道: “我不可以出卖我爸爸!” 我急道: “这不是出卖,这是救他,他迟早要被抓的。” 林筱姗道: “就算我知道他一定会被抓,也一定不能是被我告发的,”我还没说话,她急着道,“你不要劝我了,我绝对不会去自首的。” 我有点无奈,思索了一会,对她说: “那我们逃走吧!” 林筱姗抬起头来说: “逃走?” 我说: “对,逃走,逃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林筱姗笑了,搂着我的脖子,用力地一吻,我想她应该是答应了。 林筱姗说: “谢谢你!” 我疑惑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 她的表情黯淡下来,她说: “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说: “天涯海角!” 林筱姗道: “那是十七八岁的小孩骗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的把戏。” 我道: “我的意思,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林筱姗不说话。 我道: “你不相信我吗?” 林筱姗道: “我相信你!” 我道: “那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林筱姗道: “我听你的!” 我想了想道: “外面有两个男人在监视着我们,我们先得想办法从我们家里逃出去。” 林筱姗歪着头眉毛弯成两条毛毛虫道: “那怎么逃呢?” 我眼珠子转了两转: “我们将他们打倒?” 林筱姗笑道: “你觉得就凭我两打得过他两?” 我想了想,摇着头道: “打不过,那,那给他们下药?” 林筱姗伸手摸着我的额头道: “你武侠看多了,我们家里可没蒙汗药!” 我说: “那怎么办?” 林筱姗道: “那怎么办?” 我说: “我问你呢,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林筱姗笑起来: “我是个笨丫头!” 我急道: “现在不是你谦虚的时候,快点想个办法!” 林筱姗想也没想地道: “那我们就直接走出去!” 我疑惑道: “走出去?” 林筱姗道: “是的,走出去,我们自己的家难道我们还不能出入自由吗?” 我道: “外面的那两哥们怎么办,他们会让我们走!” 林筱姗笑道: “试试看!” 我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将信将疑起来。 一会穿好了衣服,林筱姗问我: “要准备行李么?” 我想了想说: “带着银行卡就好了,有了钱什么东西买不到,带着行李反而麻烦。” 林筱姗笑道: “老公说得有道理!” 我们打开卧室的门,壮壮和小谱还在睡着,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沙发旁边的地板砖上,都合着衣裳,茶几上凌乱地放着喝空了的几个啤酒灌,灌子周围散了一圈花生壳儿,地上也掉了几颗——林筱姗在讲故事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喝酒。 他们听见我们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睛来,揉着眼睛看着我们,我心里紧张,心里不知道林筱姗该如何应付他们。 听得林筱姗说: “壮壮,小谱,我们要出去!” 壮壮和小谱“豁朗”一声站起身来,齐声道: “林姐?” 林筱姗道: “不可以吗?” 壮壮和小谱脸露难色,林筱姗道: “我知道你们不会拦阻我的!” 林筱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就往外走。 壮壮小谱立在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跟在林筱姗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气喘大了,扰到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反应过来,追过来阻拦我们,然而他们一直立在原地,果然没有追上来。 一会下了楼梯,我终于大喘着气,一边流汗一边问林筱姗: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林筱姗笑道: “因为他们是我的人。” 她说这话时,脸上有几分得意,并带着几分狡猾。 第九十章 两年前的血书 我听了林筱姗的话,疑惑道: “你的人?” 林筱姗道: “是的,在我爸爸的团体里,虽然我爸爸是老大,然而其实私底下有很多小组织,每个组织都有一个小头头,在他们的组织里,他们说的话比我爸爸好使,嗯,你等一下,我去开车,到了车上我再和你讲。” 一会林筱姗把车开出来,我上了车。 我说: “我们现在去机场,到了机场,买最近的一班航班,不管去哪里!” 林筱姗一边把方向盘,一边转过头来笑道: “还真没这样坐过飞机。” 我道: “刺激么,随性么,呵呵,你接着讲刚才的事。” 林筱姗转过头去: “刺激,随性,还挺浪漫,我刚才和你讲到,我爸爸的团体里其实有很多小组织,每个小组织有一个小头目,小组织里的成员听小头目的话,你昨天看到的丁老就是一个小组织的头目,薛姨、陈哥、李哥都是他那个组织里的成员,而壮壮和小谱是跟着我爸爸的,由于壮壮和小谱和我年纪相当,所以和我非常谈得来,我们的关系就有如亲姐弟一般,我爸爸看在眼里,他就对壮壮和小谱说,‘现在小组织这么多,迟早一天要内斗,如果有一天真得自己人和自己打起来,如果真得有人要夺我的位置,你们两个一定要拼命保护好晓珊,带她逃得越远越好。’所以说,其实壮壮和小谱早就是我的人。” 我接口道: “所以,你爸爸昨天叫他们两个来看住我们,实际也是叫他们两个保护我们,对不对?因为他怕丁老的人对我们不利?” 林筱姗道: “老公,你真聪明,不过你只答对了一半哦,我爸爸叫他们来保护我们是对的,可从没有叫他们来看住我们!” 我道: “怪不得,你早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你早知道你爸爸的用意,早知道他们不会拦阻我们。” 林筱姗道: “是的,我爸爸的用意就是要我们赶紧逃走!” 我又惊呼道: “我明白了,你刚才说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个脸上的难色,并不是因为要放我们走而为难,而是因为你没有带他们走而为难,你爸爸的意思是要我们带他们一起逃走,好让他们一直保护我们!” 林筱姗笑道: “老公,你越来越聪明了。” 我道: “你别夸我,我有个疑问要问你!” 林筱姗道: “你问!” 我说: “两年前,你坚持要嫁给我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我知道你们的事情后,就非逃走不可!” 林筱姗道: “老公,我爸爸是做什么的?” 我道: “混道上的!” 林筱姗扑哧一声笑道: “学得还挺快,对,混道上的,黑社会,你爸爸呢?” 我道: “我爸爸是**处长。” 林筱姗道: “是的,你爸爸是抓黑社会的,你爸爸是猫,我爸爸是鼠,鼠进了猫家,不是找死吗?” 我点点,又摇摇头道: “可是,你爸爸昨天扇了我一耳光说,可没把我爸爸这个处级干部放在眼里的。” 林筱姗笑道: “他那是打给丁老看的,实际像是在劝解他,就好比对他说,‘我们不用太害怕,他一个处级干部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然而实际上,我爸爸担心得很,那天你去了码头,早上我爸爸就跑到家里来质问我,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我说我不知道,他把码头上的事说了一遍,我一猜,你肯定是知道一点了,我给你打电话,然而电话是关机的,我们当时就都急了,我爸爸急的是怕你将事情告诉你爸爸,那整个团体就将面临空前的麻烦和危险,我担心的是你去码头的时候丁老也在场,两年前我对他们发过誓的。” 我问: “什么誓?” 林筱姗道: “两年前,由于你爸爸的关系,团体里所有的人反对我嫁给你,因为这是羊入虎口的事,而且一旦出事,危害的是整个团体的利益和安全,然而我太想嫁给你了,我求我爸爸,我说我和他只有两年的夫妻缘,求他答应让我和你做两年夫妻,这两年内我保证不会让你知道我们团体的任何事情,如果知道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爸爸说,‘这后果不是你想承担就能承担的。’然而我一再坚持,我又说,‘如果真得你让你知道了一二,我第一个第一时间将会制止你。’我爸爸问我怎么制止,我犹豫了很久,咬着牙说。” 林筱姗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脸上一副犹豫难堪的表情,我问: “为什么不说了。” 林筱姗顿了一顿说: “我咬着牙说,‘我不会让他说出我们的任何事情的。’我爸爸问,‘你怎么不让他说出任何事,他的嘴在他身上,可由不得你,就算你堵着了他的嘴,他可还有手,还可以写出来。’我说,‘反正两年前他在海里其实早已经沉海了,如果他真得知道了一二,我第一时间将他再次推到海里去,沉海的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的。’” 我的心一抽,背脊骨上不禁发起寒来: “你要杀了我!” 林筱姗道: “当时的情况,没有办法,我只有这样劝服我的爸爸,然而,老公你相信我,我真得心里面,从没有想过要杀你的,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我道: “我相信你。” 林筱姗道: “我爸爸看到我的决心,心软了,他说,‘你光说服我,也没有用,那些组织的头目不同意也没有办法,你得给他们一个说法。’我爸爸把那些头目召集起来,我说了我的想法,其他几个人还好,那个丁老当时便笑着说,‘口说无凭,到时候真出事了,你想怎么反悔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于是我又当着那些头目立了一份血书,那个丁老还不满意,他说,‘瞧你现在爱他这副着魔的样子,就算有这份血书,你到时候连命也豁出去不要了要保护他,不说你联合他来一起背叛我们,就说不肯杀死他,他把事情向他爸爸告发了,完蛋的不还是你爸爸,不还是我们这些兄弟。’我说,‘丁叔,你相信我吧,我不会的?’其他几个头目也有帮我说话的,也有帮着他的,就这样吵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我爸爸站了出来。” 我疑惑道: “你爸爸?” 林筱姗道: “是的,我爸爸,我爸爸说,‘丁老分析得不无道理,然而我也愿意相信我的女儿,这样吧,如果两年内真得发生了丁老分析的事情,让那个小子知道了我们的事,而且我女儿也不愿意办了他,那说明我连女儿都教导不好,更加没能力带领你们,我到时候第一个办了那小子,然后再自动退下老大的位置。’那个丁老见我爸爸这样说,刚开始还故作不同意,说这事和老大的位置无关系,后来见我爸爸一再坚持,就顺水推舟般地同意了。” 我看林筱姗的表情,猜到了几分,我说: “那家伙可能是看中了你爸爸的位置吧。” 林筱姗道: “那可不是,一直是只老狐狸!” 我一惊道: “那现在我们就这样逃走了,你爸爸怎么办?” 林筱姗不说话,过了一会,低低地说: “我爸爸既然让我们逃走,相信他自有他的办法吧!” 林筱姗的语气有点勉强,我知道,她也想不出她爸爸有什么办法,一会又笑着道: “但是我相信一定可以保护自己,不做老大了,不是更好么,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们再回来偷偷接他,可以么?” 她转过头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两颗眼珠子直打转。 我说: “可以!” 她转过头去,把着方向盘,眼睛望向远方,她的眼睛突然澄澈起来,发着喜悦的光芒,那光芒明亮干净,像是被被水洗过一样。 “那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和他告个别!”林筱姗笑着说。 我说: “好!” 她将手机耳机插在耳朵上,电话拨了过去。 过了半响,她没有说话,却把耳机摘了下来,我问: “怎么了?” 她顿了一顿,依旧开着车,口里说: “没打通!” 我说: “到了机场再打吧!” 很快就要到机场了,林筱姗小声地叫了声: “老公!” 我说: “嗯!” 林筱姗道: “你什么时候去给文秀一个交代。” 我想了想说: “我们先安定下来吧。” 林筱姗说: “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哭起来,我忙问: “怎么了,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她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脸上抹眼泪,带着泪花笑着说: “老公,你说你爱上我了,我真得么?” 我说: “当然是真得!” 林筱姗道: “那你说一遍给我听。” 我疑惑道: “现在吗?” 林筱姗道: “是的!” 我道: “我爱你!” 林筱姗听了,笑了,眼泪和笑容在她脸上凝出一朵花来,我才发现,其实林筱姗也是一个美人儿,只是她的美是隐藏起来的,不轻易地示人,这大概和她经历了太多事情有关,她把太多的事情藏在心里,连同她的美。 然而我现在却终于发现了。 第九十一章 分别林筱姗 我笑着,我想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爱你,林筱姗!”我又忍不住说了一遍,‘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也爱你,老公!”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只有明天的人才知道,因为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尤其是被幸福包围着的得意忘形的人。 “老公,”林筱姗叫道。 我“嗯”了一声,她说: “要不你先走!” 我惊道: “说得好好的,又怎么变卦了。” 林筱姗道: “我担心爸爸,我得回去一趟。” 我说: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林筱姗道: “不行,你不能回去,你回去就出不来了。” 我的身子向她挪了一挪,我说: “刚才的电话打通了,对吧,你爸爸说了什么?” 林筱姗支支吾吾地道: “没,没打通,只是我担心爸爸,你放心,我回去看看我爸爸,马上就来找你!” 我道: “那我在机场等你!” 林筱姗道: “不行,实话告诉你,他们在抓你,你必须赶紧离开,这样,你先去找文秀,去给她一个交代,然后我见了我爸爸,马上也去找你。” 我道: “不行!” “我求你了,老公。”林筱姗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眼泪,“他们要抓的是你,不会为难我的,你相信我,老公,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但是我现在必须回去见见我爸爸。” 我道: “那你确定没有骗我?” 林筱姗道: “我确定!” 我想了想道: “那这样也好,反正我得给文秀一个交代,我先去给她一个交代也好。” 林筱姗道: “好!” 机场到了,最近一班去长沙的机票却还要等四个小时,林筱姗道: “那先买最近一班国内的机票,随便去哪,到了那个城市你再从哪转机去长沙。” 我笑道: “这么心急和我分开!” 林筱姗道: “我的好老公,我巴不得永远不和你分开哩,不过我怕丁老的人找到机场来,你就走不了了。” 于是我听了她的话,买了四十分钟后离开去成都的机票。 买完了票,即刻就检票进站。 进站的时候,林筱姗和我拥吻,她脸上是湿濡的一片,我道: “我才发现原来我老婆也这么美。” 林筱姗一边哭一边笑,推开我说: “到你了,快进去!” 一会我进了站,转过头来,她还站在当地,冲着我笑着挥手,眼泪涔涔地往下掉,我冲她喊: “快点来找我!” 她却没有回话,只挥手示意我赶紧往里走,因为马上到了登机时间,我只好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她还在,她脸上还挂着笑容,甜美的,舒心的,然而我又突然发现,那笑容多少有点凄美,像是要与我再不能见一样。 我再回头,已经见不到她了。 我到了成都,想给林筱姗打个电话,才发现上次和文秀一块逃离的时候,把手机扔掉了,现在还没有买,于是只好先买了去长沙的机票。 到了长沙,出了机场,去买了一个新手机,想着要给林筱姗打一个电话,然而才发现,我其实根本不记得她的手机号,文秀的号却能背出来,这让我有几分惭愧,才知道,我这个老公做得有多不称职,然而心里又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补偿她吧。 于是我又拿身份证去营业厅去把自己的手机卡补了回来,这样林筱姗记得我的号,就会打电话给我。 我现在只记得文秀的号码,然而她的号码打过去是空的,我才想起来,她把手机也丢掉了,好在我大概记得怎么去她家。 一路上半问半找,居然找到了她们的小镇,又打了辆摩的找到了文秀的家。 文秀见了我,喜出望外,几乎是飞奔着扑到我的身上,一边抱着我,一边哭: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慢慢掰开她抱我的手,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小心地问: “怎么了?” 文秀的爸爸在一边,我没有说话,文秀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她摇着头放开了我的手,眼里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晚上的时候,我们背靠背躺着,过了半响,文秀小声地说: “你和姐姐以前也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的吧?” 我道: “我不记得了,然而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文秀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抽泣起来,我试着去安慰她,转过身子轻拍她的背,她倏忽一下转过身子来,一把骑在我的身上,抱紧我的脖颈说: “不一样,你和我姐姐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们却不一样,我们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现在却要矜持什么?” 我伸手去推她,不料她死死地抱着,而且越抱越紧,整个身体贴在我的身上,她身上的香气汩汩地往我鼻子里钻,我说: “不是矜持,是不应该!” 文秀哭道: “你是要告诉我,你爱上了林筱姗,爱上了那个恶魔是吧?” 我听她说到“恶魔”两个字,体力的力气瞬间迸发,一把将她推开到了一边,然而她的身子落在了一边,一双手却套在我的脖颈上,我说: “林筱姗不是恶魔,她做过坏事,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而且,她很多的时候却是为了我。” 文秀看着,泪眼迷离,她的手慢慢地松开来,她说: “你真得爱上她了,是么?” 我顿了一顿,她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并且发出寒冷的光芒来,我整个身子一颤,我想然而我知道,这一次我绝不能再逃避,我说: “是的!” 文秀将抱着我的手全部松开来,又背过身子去,过了好大一会,又转回来,望着我,凄凉地笑着: “那你不爱我了么,你说你爱我的,都是骗我的么?” 我被她的问题问住了。 我不爱她了么? 文秀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晶莹剔透,她的脸上的表情是失望的,是悲凉的,然而她的眼睛里还发着希望的光芒,她希望我说我爱她。 我爱她么? 我爱她的! 第九十二章 堂弟的电话 我爱文秀的,然而,我不能说,我不能再做一个犹犹豫豫的人,有时候爱也是毒瘤,趁早割掉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说: “我不爱你了,文秀,原谅我,我不爱你了。” 文秀笑着: “我不信,你敢发誓么?” 我举起右手,她将我的手拉下来: “别发了,我怕你又违背誓言,迟早要遭报应。” 她眼睛里最后一丝亮晶晶的光芒黯淡下来,变成了深邃的如同隧道一样的黑色,那代表绝望,然而她的脸上却笑起来。 她的笑容向来是美丽的,如同娇艳欲滴的花朵,然而现在却又几分可怖。 她还是慢慢地靠过来,用湿濡的嘴唇吻在我的嘴唇上,她伏在我的耳朵上说: “再拥有我一次吧!” 我惊疑地看着她,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那里是一颗跳动着心脏,她说: “过了今晚,我的身体就不再属于你了,你想再拥有我也是不能的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整个身体又爬了上来,贴在我的身体上,她身上的香味再次汩汩地灌进我的鼻孔里,我的脑里,麻醉了我的整个思想。 …… 第二天我和文秀一块离开了她的老家,文秀骑摩托车载着我,我想文秀一定恨我,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的,而我,我想和她说话,却不敢,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两个人静默着,一路上一句话没有,我又想起上一次文秀骑摩托车载我是来的时候,也是这条路上,我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两个人有说有笑,整条路上都弥漫着快乐的因子,和现在无疑是鲜明的对比。 这一晚我们在长沙住宿,在前台开房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文秀笑着说: “开两间房!” 于是我听她的话开了两间房,这一晚我辗转反侧,一直到半夜才入眠,七点钟又醒了,熬到7点半,到了酒店用早餐的点,去敲文秀的门,结果房门是开着的,进去一看,里面是空的,我问服务员,服务员说房客大清早就退房了。 文秀已经走了! 我又到前台问服务员,文秀退房的时候有没有留下纸条或者话语什么的,服务员摇着头说没有。 我心里禁不住一阵难过,文秀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语,这证明她已经完全不想和我说话了,她一定恨透了我,她一定认为我是个朝三暮四、滥情不专一的人——事实上我又何尝不是。 也不知道还没有再见的机会,就算有,下次见面会是一种什么场合,以一种什么姿态呢? 酒店前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只钟,我不经意地看上去,钟上的日期显示着6号。 6号? 我的心一震,不是文秀和我堂弟原本定的婚期么? 然而我知道,文秀消失了这么些日,这婚期只怕早已经失效了,也不知道我堂弟怎么样了,想想心里羞愧难当,这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草草地吃了一口早饭,又回到房间里,恍恍惚惚地呆到了中午。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这几天也真是奇怪,没有任何人给我打电话来,就连我爸妈也没有,不过他们大概以为我还在三亚呢,怎么也想不到我已经逃出了那个世界。 我喜出望外,心想一定是林筱姗,接通了,却不是,不过这个电话也同样让我吃了一惊,因为电话是我堂弟打来的。 他说: “哥,你在哪儿忙,我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也舍不得露个脸!” 我一惊: “你的婚礼没取消?” 我堂弟有点生气道: “干嘛取消啊?” 我说: “你的新娘子呢?” 我堂弟笑道: “在我边上呢,就是她让我给你打的电话呢,她说她上次你结婚给你做伴娘,现在她结婚,你连面都不露一个,太不给她面子了,她生你气呢!” 我听了她的话,差点晕翻倒地,原来文秀大清早离开,是为了赶过去照常举行她的婚礼。 我说: “对不起,弟,我有事,真来不了,但是我祝你们幸福,以后好好对你媳妇!” 挂了电话,脑袋还是懵的,心却开始痛起来,而且是越来越痛,我想起文秀前天晚上对我说,“过了今晚,我的身体就不再属于你了,你想再拥有我也是不能的了。” 原来她那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嫁给我堂弟了。 她第一次同意嫁给我堂弟,是受林筱姗所逼,然而现在真正嫁给我堂弟,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对我的报复,她故意让我堂弟打电话来,为的就是要我心痛么? 她知道我还爱她! 我的心又一震: 或许她趁现在打过电话来,是给我的最后一线希望吧,因为我只要对着电话那头说一声不可以,文秀一定还会在婚礼上逃跑,跑到长沙,跑到我的怀抱来。 可是,我能这么做么? 我不能的,我这次在来之前,已经答应了林筱姗,我再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朝三暮四了。 然而,我真得舍得文秀么?我似乎又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明亮的,发着憧憬的光芒,她在孤注一掷了,如果我不说一声不,她就真得这样嫁给我堂弟了,我也真得永远不能再拥有她了。 我这样犹豫着,徘徊着,绞尽了脑汁,终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依旧举棋不定,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不用再思考答案了,因为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婚礼早已经结束,现在是入洞房的时间。 我想起文秀那张脸,那是张无与伦比的漂亮的脸蛋,我想起她的身体,散发着诱惑的香味的身体,现在,终于如她说的: “过了今晚,我的身体就不再属于你了,你想再拥有我也是不能的了。” 我的心如刀绞,放肆在地上痛哭起来,我又拿头去撞那白墙,撞得墙皮如雪花一片片地掉落下来,然而头依旧不觉得痛,只有心痛,只有心痛,没有眼泪的心痛。 到了晚上十二点,我想文秀那边洞房的仪式也已经完成了,我的眼泪也终于下来了,落在地上,湿成一大圈。 第九十三章 很受伤 这一晚也不知道自己和自己折腾了多久,恍恍惚惚地睡了一会,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又不禁想起文秀来,心便又痛起来——大概睡时也是通的,这心痛得不了片刻停歇,拿起手机,恨不得朝着我堂弟的手机拨过去,然而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理智了,在床上坐了一会,闷得难受,就去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点在昏黄的路灯光下串成一根一根的丝线,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词来: “梧桐更兼细雨,到昏黄、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正符合我的心情,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看时间,是晚上两点钟。 胸口实在压抑得难受,就想着出去透透气。 到了楼下,听得外面的雨滴打得地面细细碎碎作响,我没有带伞,直接钻进了雨帘里。 路灯光下的马路早已经湿得彻底,一辆面包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碾压在一个水潭上,激起阵阵水花,那水花瞬间向我扑过来,我不由地整个身子朝后跳,饶是这样,身上和脸上还是中了着,沾了大片大片的污水,那水迹子分布在我身上,弄得我成了一只梅花鹿。 然而我又不由得笑了,雨水本来已经打湿了我全身,又何必在意这几片水花,梅花鹿也好,至少没有思想,不会懂得人的惆怅,也不会心痛。 夜里的雨里的世界,是凉的,灰的,空旷而且寂寞的——这个点早睡的人还没有醒,晚睡的人又刚刚睡下,大概只有孤魂野鬼还在外面飘荡,如同我。 我往前飘着,自己也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然而大概进了和自己心境相仿的环境里,引起了共鸣,心里虽然还痛,这痛仿佛遇到了知己,便痛得有了意义,嘴里不由地唱起歌来,我这个年纪的人,大概只会唱一些老歌,我这个心情的人,大概只能唱一些伤心的歌,唱得是任贤齐的《很受伤》。 “我了你现在很受伤,很受伤。 …… 爱一个人,要看缘分,曲终人散,该了就改了……” …… 似乎正是我的心声:我与文秀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地相爱了,却爱的不是时候,爱的不是场合,在漫长的无边际的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相见本该是一场美丽的邂逅,然而早一些时候,有文慧,晚一些时候,有林筱姗,这便是老天注定好的‘有缘无分’,也只好曲终人散,该了就该了。 何况,我不该如此心痛的,因为…… 我又想起林筱姗呢,三天了呢,她的电话一直没有打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爸爸不同意她和我一块出来,然而,我想起她说的,她爸爸有意安排壮壮和小谱来看着我们,目的恰恰是要我们赶快逃走,她爸爸这样的人,老谋深算,做什么事绝不会凭一时的冲动,所以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也绝不会轻易改变。 除非! 我的心一震。 除非遇到了大的变故! 我又想起林筱姗本来决定和我一块走的,去机场的路上,他在车上给她爸爸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她没有说一句话,她自己说电话没有打通,然而她摘下耳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后来竟然流起眼泪来,那么说,她的电话一定打通了的,她爸爸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以至于她临时改变主意,一定要回去一趟呢? 莫非,莫非这就是大的变故! 然而,这变故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猜不出来的,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他们那个团体! 然而,我现在却真得担心起来,刚才还是在为文秀的结婚而心痛,现在开始为林筱姗而担忧起来,我隐隐地觉得,她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然,以林筱姗对我的感情,绝不至于三天不给我来一个电话。 我这样一想,那份担忧又增加了几分。 我又想起林筱姗对我的种种好来,想起她同我一起去机场的路上,她把着方向盘,笑着忘向远方,她的眼睛在那一刻明亮如镜,满含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让她失望了无数次,这一次,我绝不可以再让她失望了,就连对文秀的感情,我对斩断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决定了,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所以明天回海南,只有到了海南,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样做了决定,心里突然豁朗起来,那感觉就好像,本来面前是一团混沌,用力地摇上一摇,混沌澈澈起来,居然能看到底。 我觉得明天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既然有了决定,我便开始往回走,心里觉得明天像是有一场战争,现在还可以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以备明天的一战。 远处有一辆黑色的小车踩着雨水“跨拉跨拉”地急速驶过来,远看过去,像一只凶恶的老虎,披了夜色作为衣服,两只眼睛射出火红的光芒,那光芒射到我的眼睛里,耀得头脑发慌,禁不住要闭上眼睛躲避它,就这躲避的一瞬间,它已经到了我的跟前。 我还没反应过来,听得“歘拉”地一声响,车子急刹车,刹得地上直冒火花。 车子停了下来,里面钻出两个人,我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两人都是肩阔身子粗,脸上一副满不高兴的神情,冲着我喊: “刘治,原来你大半夜跑这来了,害得我们四处找。” 我疑惑道: “壮壮,小谱,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林筱姗呢?” “先赶紧上车,上车再说。”壮壮说。 我也没多想,跟着他们上了车,小谱开车,一上车我就问: “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现在我们要去哪里,林筱姗呢,她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她的事情处理完了么?” 壮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透着后视镜,我看到他的一脸苦笑: “刘治,你这么多问题,我们到底先回答哪一个?” 我说: “全部!” 壮壮道: “好,我们出现在这里,因为这几天我们一直跟着你。” 第九十四章 漩涡 “什么?”我大惊,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先不打断你,你接着说。” 壮壮接着道: “我们现在要去机场!” 他的回答太不可思议了,本来我打算等他回答完再问他,然而实在忍不住: “去机场干嘛,我要回酒店啊!” 壮壮道: “酒店是回不去了。” 我问: “为什么?” 壮壮道: “酒店里丁老的人正等着你,你不要命了就可以回去。” 我疑惑道: “你在说什么?” 壮壮道: “其实你那天你和林筱姗去机场,我和壮壮就一直跟在后面,后来你离开三亚,林姐就叫我们跟着你。” “什么?”我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他叫你们暗中跟踪我。” 壮壮纠正道: “不,是暗中保护你。” 小谱加了一句: “因为林姐知道,丁老的人一定不会放弃找你,我们本来是要负责保护林姐的,但林姐坚持一定要我两来暗中保护你。” 我“哦”了一声,又差点跳起来道: “那这几天你们一直跟着我,就连我去虎山村,就连我在文秀家住的那一晚也是。” 壮壮道: “是的。” 我叫道: “那那一晚你们睡在哪,不是睡在……”我有点说不下去了。 壮壮道: “不是,我们没有藏在你们的床下。”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壮壮接着说: “你们到了长沙,我们也跟着到了长沙,你们开了房,我们就在边上开了一间房。” 我道: “所以,我的一举一动其实你们都看在眼里。” 壮壮道: “是的,但晚上的时候还是疏忽了,半夜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隔壁你的房间似乎有床板翻动的声音,心里料到不秒,就把小谱叫了起来,我们偷偷起来,打开门趔趄着脚步悄悄走出来,果然你房间的灯是打开着的,然后听得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居然给这小子跑了,空调还开着,他应该还在附近,给我去找,找到了直接做掉!’我们一听这声音,身上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我忍不住问: “这声音是谁?” 小谱插话道: “刘治,这声音你也听过的,是丁老的手下,薛姨,她在找你。” 我的身体跟着心都禁不住一冷,如同他们当时一样,冒出一身冷汗。 壮壮道: “薛姨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们一听就急了,忙赶在他们前头下楼,下楼正好有这辆小车开过来,我们就把它给劫了。” 我“唉”了一声。 壮壮道: “你一定不同意我们劫车的做法,但现在情况紧急,没有办法的事,也是我们运气好,也是你刘治命大,我们本来也不知该往哪条道上去找你,随便捡了一条道,还真碰上你了,不然被薛姨的人先遇着你,你也只怕见了阎王了。” 我打了个寒颤,抖着身子道: “你们吓我吧,他们真得至于要杀了我么?” 壮壮道: “至于。” 我听了,背脊骨又是一阵发凉。 壮壮又道: “嗳,你大晚上不睡觉,冒着雨出来溜达什么?” 我支支吾吾地道: “没,没什么,睡不着觉。” 壮壮道: “你也别掩饰了,一定是和你一起的那丫头走了,你心里难受了,从早上我们就见你失魂落魄的,说真得,我们林姐对你一片苦心,那丫头有什么好呢?” “而且,”小谱插话道,“我们现在怀疑,那丫头有问题!” 我道: “什么问题?” 小谱道: “你有没有想过,薛姨怎么会知道你住在那个酒店,而且还知道准确的房间号!” 我道: “什么意思?” 小谱继续说: “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你在哪?” 我说: “没有,我的电话是新换的卡,没有联系号码,这几天只有我堂弟打过一个电话来,然而也没有说起我在哪。” 壮壮道: “那知道你住的酒店的都会有谁?” 我道: “我,你们,还有,还有……” 我没有说下去,顿了一顿,我道: “会不会是用我根据我手机号定的位置?” 然而我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早已经害怕起来,我实在不愿意怀疑文秀,然而如果壮壮和小谱说得是真得,我却不得不怀疑她。 因为现在能知道我酒店的位置,并且准确知道我的房间号的,除了我自己,以及我眼前的壮壮和小谱,真得就只有文秀了。 我这时候又想起前两天我告诉她我怀疑林筱姗家的事情时,我妈妈曾和我说,如果林筱姗家的事情是真得,那文秀怎么会知道呢? 我当时有过一丝怀疑,但没有去深思这个问题,大概因为我是不愿意去怀疑文秀的。 可是,现在。 我依旧不愿意去怀疑文秀。 我道: “你们怎么怀疑那女孩的!” 壮壮转过头来,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道: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们现在怀疑她是丁老的人,或者至少她替丁老做过事。” “什么?”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撞,撞得发麻发痛,“这绝不可能的。” 我不愿意相信,却不由得朝这方面去怀疑。 如果我的地址是真得是文秀告诉丁老的呢? 车子在雨夜里狂奔,前方的路在路灯光下如同撒了一层浓雾,昏黄朦胧,偶尔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路上横跨而过,如同鬼影,晃悠悠、飘忽忽,分不清是幻是醒。 车子每踏过一个水潭子都发出“刷拉拉”地响声,那响声响在我的脑袋里,像是从我灵魂上碾过一般,我的脑袋开始又乱又痛, 我掉进了漩涡里了去了,这个漩涡又深又黑,我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妖魔鬼怪。 我抱着头叫道: “林筱姗呢,她现在人在哪,为什么也不联系我?” 壮壮和小谱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过了半响道: “林姐……” 他似乎有点说不下去,我依旧通过后视镜,看他的脸,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问: “林筱姗怎么了?” 壮壮叹了一口气,我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脸色是暗沉的,心想大概如我心底里所想,林筱姗的情况不会太妙。 第九十五章 让人伤心的原因 我见壮壮不说话,急道: “快说!” 壮壮还没有说话,小谱接话道: “那天跟着你一块坐飞机去成都,下了飞机我们本想和林姐说一下我们的情况,然而,她的手机是关机的,而且,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再也联系不到她。” 我心里道: “怪不得她也一直不联系我!” 我道: “这说明什么?” 他们还没有回答,我又急着道: “说明她出事了,是么?” 壮壮和小谱没有回话,我想他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也只是猜测,然而这时候多了两个人的猜测,这猜测便仿佛瞬间更真了几分,也让我不由地增添了几分担忧。 我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我又问道: “我们现在去机场,然后呢?” 壮壮道: “然后坐飞机去云南。” “去云南?”我疑惑着,鼓着一双眼睛道,“去云南干嘛?” “是的,去云南”壮壮道,“因为我们离开前,林姐和我们说过,如果我们离开之后,超过两天联系不到她,就让我们去云南一个叫S镇的地方。” “去那做什么?”我问道。 “找一个叫李太旷的老人。”壮壮道。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大半夜的,恍恍惚惚如同梦游一般,一会车子却果真开到了机场,车子刚要停下来,却要掉头就回开。 我问: “怎么了,怎么又往回开?” 壮壮道: “薛姨的人早到机场了,在门口守株待兔呢。” 我半信半疑,嘴里说: “那怎么办?” 壮壮道: “只好先找一家酒店住一晚,明天再走。” 于是我们又回到市里,在一家小旅馆投宿,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身体早已经困得不行,然而思想上偏偏还不肯睡觉,满脑子的疑问,犹豫再三,我又去敲壮壮和小谱的房门。 小谱和壮壮大概早已猜到我会过来,居然留了一半的门,我走进去,壮壮抬着头冲我笑,我笑道: “你们也早猜到我要过来的,对吗?” 壮壮点头,小谱合着衣躺在另一张床上,睁了半只眼瞧了我一眼说: “你们两个慢慢详谈,我实在困得不行,无论如何要睡一会了。” 壮壮说: “你睡你睡,”又对我说,“刘治你有什么要问的,你问我就好了,反正我也心事重重,虽然困却也睡不着。” 小谱哼哼两声冷笑道: “你还不是担心林姐的安危,不过,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我们现在自身难保,林老那边肯定出事了,现在一定是丁老说了算,我们以前那样对他,他非得办了我两。” 壮壮气道: “你不要乱说话,你困,你就睡你的觉。” 小谱果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没过一会,打上了呼噜。 壮壮转头对我说: “刘治,你想问什么呢?” 我想了想,我大概有很多问题要问,然而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壮壮看着我笑道: “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对吧?” 我点点头。 壮壮道: “你大概最关心的是林姐现在在哪,为什么会和我们失去联系,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吧!” 我说: “是的!” 壮壮想了想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也不愿意和你说一些安慰你的话,我觉得林姐面临的处境不会太好。” 我叹了一口气道: “其实我和你有一样的感觉,哦,我问你,她那天为什么突然叫你两跟着我来,你们出发的时候她和你们说过什么没?” 壮壮道: “那天你们出发后,我们就一直跟着你们,因为林老有交代,就算你们不让我们跟着,我们也一定要偷偷跟着你们,保护你们的安危,我们跟到机场,那时候林姐发现了我们,嗯,也可能,她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跟着,因为我们从来逃不过她的眼睛的,她送你过了安检,就迅速把我们从人群里找出来,二话没有说,拉着我们去柜台买了和你一班的机票,一边叫我们排队过安检,一边对我们说,‘我爸爸已经按照两年前所说,让出了大哥的位置。’” 我忍不住打断他道: “两年前所说?” 壮壮瞟了我一眼道: “林姐没和你说过吗,她两年前坚持要嫁给你,结果大家不同意,后来是林老出来说话,承诺如果林姐嫁给你出了事,他就让出大哥的位置。” 我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来林筱姗那晚是和我说过的,虽然他们的大哥做的是非法的勾当,但想到林老因为我让出位置,多少却也有点觉得对不起他。 听得壮壮继续道: “林姐说林老已经当着组织里的人让出了大哥的位置,丁老是组织里除林老外最有权威的人,我们估计他会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大哥,林姐当时说她刚在车上给她爸爸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丁老,丁老对林姐说,‘林哥在结婚前答应如果那小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林哥就退出大哥位置,并且还说要亲手办了那小子的,现在那小子逃了,林哥该怎么向兄弟们谢罪!’” 我奇道: “他既然当时知道林筱姗要带着我逃走,为什么没早派人在机场劫我们,反而让我顺利地逃走了。” 壮壮冲着我笑,那笑容带了几分狡猾。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故意的?” 壮壮点了点头。 我又道: “他知道,林筱姗知道他爸爸出事,一定会回去,也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我跟她一块回去,一定会安排我逃走,而我逃走了,才有要林老谢罪的理由。” 壮壮又点头。 这时候我的脑前闪过一丝东西,浑身不由一颤: “而且,他知道,我也根本逃不掉。” 壮壮依旧点头。 我抖着身体道: “而我逃不掉的原因是,因为,因为……” 我不愿意再说下去,不敢再说下去,有时候有些东西,明明你心里信了,嘴上却还不愿意承认,仿佛不说出来,至少就还不能算尘埃落定。 现在我不说,只因为那个原因让人伤心,因为它是: 文秀! 第九十六章 猜测 “然而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嘴上这么说,似乎是在狡辩,然而心里却大概已经信了。 壮壮道: “这猜测却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没有说话,我只觉得相比可怕,大概我感受更强烈的是心痛,如果猜测成立,说明了文秀一直是在骗我,并且我有了更加可怕更加让人心痛的猜测。 这个猜测是这样的: 文秀从一开始接触我,就是受了丁老的安排,因为她是丁老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对付林筱姗的棋子,不,准确来说,是对付林筱姗她爸,我的老丈人,林老的。 如果这猜测成立,那么文秀中了林筱姗的圈套,不过是她的演戏而已,真正进了圈套的是林筱姗。 如果这猜测成立,那么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文秀一个娇弱的女孩会知道林筱姗家做的事情,也能很好地解释她为什么要我去码头看“鱼”的事,因为那样我老丈人就不得不承认我已经知道了他家所做事情的事实,这样丁老就可以要求我老丈人依照我结婚前所立的约定,自动让出大哥的位置。 如果这猜测是真得,文秀是丁老的棋子,我是文秀的棋子。 如果这猜测是真得,文秀对我说的任何话,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假的,就连她所说的喜欢我是为了她的姐姐也是假的。 可以说,连她姐姐也不过是她向我打的一个感情牌。 那么她姐姐的事情是真得么? 她姐姐的视频是真得么? 如果视频是假的,她姐姐的事情也是假的,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 文慧还活着? …… 我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这样的话,一切都乱了,乱套了,变成了盘古开天辟地前的一团混沌一般。 然而我越是不敢再想,越是非得逼自己想下去。 文慧还活着,她不过是配合文秀拍了一段视频,她联合文秀一起来骗我? ……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心痛,越想越觉得自己傻得可以,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菜板上的鱼。 就是在前半小时,我还在为文秀的结婚而心如刀绞,还在认为她是爱我的,只是我们爱在了错的时间,错的场合。 现在突然知道,那种所谓的“爱”不过是她的一种手段,不,不是她,是她们。 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都是演出来的,就连文秀那双带着泪花的眼睛,深情地带着怜悯和乞求看着我,她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响起,她说,“我爱你,你带我走吧!” 她的声音是那么地真挚,那么地让我不可抗拒,那么地让我觉得被幸福包围着。 然而声音是假的,眼神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由地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我望着远方——灰色的、深邃的,一望无底,如同看不到头的一个山洞,这山洞又有如蟒蛇的大口,将周身的凶狠的牙齿隐藏在看不见的黑夜里,只等待着慌乱受伤的猎物一头钻进去,它便一口咬下去,永远将其吞噬。 现在,我们就是它的猎物。 我正思索着,壮壮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来,壮壮发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他又帮我点着了,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到窗外,那烟雾瞬间被黑夜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说: “你应该知道丁老的性格,他拿到我老丈人的位置后,他会做什么?” 壮壮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靠着墙角,吸了一大口,又吐出一口烟来,那烟本来只有他的一张嘴大,吐出来后便扩散开来,在他整张脸前弥漫,他的脸本来是苍白而且没有表情的,有了这层烟雾,更像灰白的一个玩偶,看不到任何血色,就和死了一样的。 他没有说话,我望着他,过了半天,他终于从烟雾后面发出很小的一句话: “他会先做了林老。” 这话声音不大,然而我却听得分明,一字一字地都钻进我的耳朵里,我疑惑道: “为什么?” 壮壮没有回话,一直到他第一支烟已经抽完了,他将烟蒂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脚抬起来,那烟蒂已经散成了一小团白色小花瓣,他抬头看着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说: “林老只要在,不管做不做大哥,对丁老就是一个威胁,他有了铲除威胁的权利和时机,他一定会做的。” 我心里不由地一震: “既然你能猜到,林筱姗也一定能猜到,所以那天她得到消息,她爸爸让位了,她就一定要回去,因为她要去救他爸爸,然而她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壮壮道: “她救不救得了,都得回去吧。” 我道: “为什么?” 壮壮看着我道: “因为那是她爸爸!” 我心里一动,他说的是对的,林筱姗必须回去,过了一会,我又皱着眉道: “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壮壮想了想道: “危险是一定有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林姐那么聪明的人,不会贸然行事的,而且林老毕竟闯荡这么多年,就算让出大哥的位置,也有不少忠心于他的人,这些人里不乏很多大哥级人物,林姐一定会先联合这些人,只要这些人及时出面,丁老一定不敢乱来。” 我道: “什么叫及时出面,这些人平时不和你们在一起吗?” 壮壮不禁笑起来道: “刘治,我和你说句不好听的,你太小瞧了我们的团体了,你以为我们的团体就只是那几艘渔船么?” 我也不禁笑起来,心里道: “你们势力再大,也不过是黑社会,说得那么响亮,做得也是见不得光的事,到头来还不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然而壮壮并不能听见我心里的话,他见我笑,大概以为我在钦佩他们,两条眉毛几乎要从额头上飞出来: “实话和你说,我们的组织里还有很多小组织,每个小组织也都有一个小头目。” 我心里道: “这林筱姗和我讲过的!” 听壮壮继续讲道: “每个小组织的头目都有各自管的一班兄弟,这些头目在他们组织里的权利是绝对的,甚至比老大还好使。” 第九十七章 梦 我听了壮壮的话,抢着道: “所以林筱姗必须要联系到这些人,因为只有他们出面才能救林老。” 壮壮道: “是的!” 我思索了一会道: “然而我想,丁老既然能这么做,他一定是提前防到这一点的,一定会趁,趁,趁你说的这些头目赶到之前做成他想做的事,或者,更可能他早已经勾结了这些头目与他为奸也不一定。” 壮壮听了,垂着头,他已经再次点上一支烟,烟雾在他脸前弥漫,再次遮住了他的脸。 我知道,我疑虑到的他也早已经疑虑了,所以他说的话不过是在安慰我,安慰他自己而已。 过了一会,我又问: “那个薛姨既然知道我们要逃离,一定会选择派人在机场、火车站等地守着我们吧,不见得我们休息一晚,明天他们就会撤开了。” 壮壮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刚才其实已经挺迅速了,可没想到还是让她的人抢先一步赶到机场。” 我说: “那干脆我们就先不走了,在长沙呆个几日,这么大一座城市,她们几个人总找不到我们,她们也不可能天天在机场、火车站守着我们,过几天我们再走,保管她们不在了。” 壮壮想了一想道: “你说得或许对,然而,你忘了,林姐和我们说,如果我们失去她的联系,就要我们去云南找李太旷,我想这个人一定很重要,说不定关系林老和林姐的安危,我们能拖吗?” 我道: “不能拖,”又问,“林筱姗有没有告诉你们,我们找到这个叫李太旷的人,具体做什么事呢?” 壮壮道: “她说,李太旷见到我们就明白了。” 我笑道: “还真是神秘,有点像武侠里的江湖故事,”又皱眉道,“那明天如果薛姨的人还在机场,我们想什么办法好?” 壮壮的第二支烟已经抽完了,他将烟蒂扔到地上,望着天花板说: “我去引开他们,引开他们后你们先走。” 我忙道: “那怎么行!” 壮壮道: “她们要抓的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我道: “我前几天离开机场的时候,林筱姗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壮壮没有回话,过了半天说: “睡一会吧,不然一会该天亮了。” 我于是听他的话,回到自己房里,也没有关灯,合着衣裳躺下了。 没过一会,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我被这声音吵醒了,睁开眼来,天还没有亮,房子里亮着灯,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去开门。 门一开,吓了我一大跳,门口居然站着林筱姗。 我还没有说话,她一把扑进我的怀里来,一口一口哭哭啼啼地叫着老公。 我几乎眼泪就要下来了,摸着她的脑袋说: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为你担心死了。”又说,“你抱紧一点我,让我知道这不是梦。” 只说了这一句话,林筱姗突然不见了,原来还真是一场梦,我这时候从梦里醒过来,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想起林筱姗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心里着实很担心,然而这担心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办法。 过了一会,我见房里的灯还亮着,于是关上了,房里一片漆黑,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又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又听得敲门声,我怕又是梦,睁开眼来,仔细听了几声,确实是有人敲门,于是爬起来,捻亮了灯,走到房门前,对着猫眼向外看去,这一看吓一大跳。 因为我正好看到门外的一双眼睛,只看这一双眼睛,我已经知道是谁。 文秀! 我想我大概又是做梦了,然而敲门声还在响。 我犹豫了一会,拉开了门。 哭红的眼睛,俊俏的脸蛋,不是文秀是谁呢? “你……” 我只说了半个字,她已经扑过来,她喊着: “刘治,我想你,我想你。” 我有点懵,然而还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我问她: “你不是结婚了么?” 文秀叫道: “不,不,我没有结婚,因为我舍不得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所以一句话也没有。 文秀见我不说话,突然一把推开我,看着我,她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她说: “你不愿意,你要和林筱姗在一起,你已经忘记了我姐姐,也已经忘记了我,你这个负心汉!” 我想着要解释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词语来。 我于是痴痴地站着,过了半天,文秀咬着牙说: “好,我就让你去见林筱姗!” 她说完这一句,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是怪异的,有着突兀的弧度,那弧度扭曲了她的脸,让她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何要如此怪笑,然而心里却是害怕的,背脊骨不由地发寒,身子也跟着抖起来。 接下来文秀的举止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见她双手一拍,她的身后突然站出几个人来,当首的便是薛姨,文秀冷冷地说: “人在这里,你们看着办吧!” 我立刻想到要跑,然而心里越害怕,脚下越是生了根一般,腿迈不开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姨从文秀的身后站出来,腿移到我的跟前,朝我一笑,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心口一痛,地下便发出“滴滴”的水滴声。 我低下头,只见一把寒灿灿的匕首正插在我的胸口上,那水滴声正是我心口里的血滴落出来在地上发出来的。 接着我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地上倒去,不,应该是一点一点往地上缩去,如同雪人融化了一般,我看着文秀,并且试图伸手去触摸她的身体,然而文秀躲开了,站在一边,瞧着我,她脸上依旧挂着那诡异的笑容。 我终于忍不住喊道: “文秀,你狠,你太狠了!” 然而我的喊声是苍白的,无力的,也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般。 第九十八章 龙卷风 这时候我惊醒了,身上涔涔地冒冷汗,我想起文秀那诡异的笑容来,心里依旧吓得厉害,终于不敢再睡了,我捻亮了灯,爬起来背靠着墙半躺着。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本来好好的,怎么林筱姗就变成了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而且还是我小时候救起来的小女孩,而文秀又如何就成了丁老的人? 文秀的姐姐,文慧呢? 如果文秀一直是在骗我,那她所说的文慧已经死了的说法是不是也是假的? 那文慧是不是还活着,如果她还活着,她在哪?她现在在我的人生里到底充当着什么角色? 太多的疑问! 林筱姗让壮壮他们去找的李太旷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林筱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联系我,而且连壮壮他们也联系不到她? 她爸爸的团体(我姑且说做团体吧)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 我又想到我爸爸,我那天已经把林筱姗家渔船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他相信我,并且要查这件事,那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我想到这里,突然身子一抖! 我记得爸爸的手机号码呀! 这两天我忙晕了,痛晕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如同梦游一般,一直只等着别人打电话进来,一直也以为我除了记住了文秀的电话号码,别的一概是记不起来的。 我一拍脑门:竟然忘记了,父母的电话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几乎是欣喜若狂! 虽然现在还没有天亮,但我也顾不得了。 我拿起手机,在键盘上按下了我爸爸的手机号码。 然而电话是关机的。 我又按下了我妈妈的手机号码。 居然也是关机的! 这就奇怪了,两个人的手机都是关机的,虽说现在是深夜,然而在我记忆里,因为工作原因,我爸爸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 难不成今晚偏偏是个例外? 我突然莫名地觉得有一丝不安,这时候仔细想起来,这几天他们连个电话也不打给我,就算不问我在外面过得如何,最起码如果我爸爸真在调查林筱姗家渔船的事情的话,应该要打电话向我打电话询问情况的呀,因为我既是他儿子,也是这起案件的报案人啊。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越觉得蹊跷越觉得不安。 我又拨了一遍电话,结果还是关机的,这一次还特意看了一遍拨出去的手机号码,没有错,正是我爸爸妈妈的。 我有点慌了。 这时候,我又想起家里的座机来,急忙拨了过去,终于不再是关机的声音,接通了,然而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变成了传真用长声的刺耳的“滴滴”声——这是我爸爸设置好的,如果没有人接电话,响五声后自动转传真。 我又拨了一遍,依旧是同样的状况。 座机在我爸妈的卧室里,就算他们睡得再死,座机连响两次的声音绝不至于吵不醒他们。 我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机转传真的状态。 三次了,我心里已经七上八下,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在卧室里。 这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可能,我爸爸偶尔会有加班不回家睡的情况,然而我妈妈没理由不在家的。 而且,两个人的手机都还关机。 我突然想出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台词让我身上不由地又冒出一身冷汗来。 会不会和林筱姗家的事情有关? 这件事情好比突然卷来的一阵龙卷风,我被卷进来了,我爸妈也被卷进来了么? 然而我又想不对,我被卷卷来说得过去,我爸爸绝不至于,我爸爸可正好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他们躲还来不及,难道会主动惹他么? 可是,他们没有主动,如果主动的是我爸爸呢? 有句话叫做狗急了会跳墙,如果我爸爸派人去查他们,或者找到证据抓他们,他们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 袭警! 警匪大片! 和警察垂死挣扎,殊死搏斗! 然后这中间就有人了牺牲了,很不幸,这个不幸牺牲的名额正好落在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虽然很荒唐,我还是不敢再想下去,有时候,荒唐的想法却也在现实里发生。 我又再次拨打我爸的电话、我妈的电话、家里的座机,结局依旧是我爸妈的电话关机,家里的座机没人接听。 我又开始各种思考,开始各种假设。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某件事情,你的思考和假设就越往你担心的方面深入,而这思考和假设越深入就会越担心,这就形成了一个恶心循环,循环的结果就是担心呈波浪式地增长,最后达到一个巅峰,一个让人失去理智的巅峰。 我在这个失去理智的巅峰做了一个决定:回三亚,现在! 我几乎已经忘了,薛姨在找我,她的人在机场等我,我只知道,我必须回三亚,只有回到三亚,我才能见到我的父母,我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穿上衣服,打开门,没有去叫壮壮和小谱,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阻拦我的决定,因为他们听林筱姗的,一定会坚持先去云南找到李太旷。 我下了楼,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 我一看手机,时间上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可能由于下雨的原因,天还像四五点钟的样子,看上去灰蒙蒙的,路灯光撒在地面上,昏黄且寒冷,地面上的雨水被风干了一大半,却还剩下一小块小一块的湿地,远看过去,像是一张光滑的地面被涂了斑斑点点,有点像和尚的秃头,秃头上点了戒疤。 我于是踏进了和尚秃头一样的马路上。 这马路纵横交错,我也不知道往机场该走哪个方向,只好等出租车,好在赶早的出租车已经出来了。 我招了招手,师傅停了下来。 我说去机场。 师傅没有说话,一脚油门出发了。 我摇开车窗,身子靠着车门,风从窗子里飕飕地刮进来,那风掠过鼻尖,趁字脖子与衣服的空隙,钻进身体里,虽然是夏季,这个点的风却也有几分凉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九十九章 女师傅 我因为冷,打了个寒颤,师傅说话了: “冷就把车窗摇上吧。” 是个女声,年纪不大,有点沙哑,然而这沙哑像是故意细着喉咙憋出来的,我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转过头去,才发现师傅带着一顶鸭舌帽,一头长发从鸭舌帽后面钻出来,果然是个女的,我笑道: “不冷不冷!” 然而刚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女师傅禁不住笑起来: “只怕你身体可不像你的嘴那样能逞强,还是摇起来吧,不然这一路好四五个钟头,冷风要吹出你个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任!” 我笑道: “哪里就至于你说得你那样严重。” 伸手去摇车窗,摇了一半,猛得回过头来看着她: “要四五个钟头,我去机场,去机场要四五个钟头么?” 那女师傅听了我的话,“咯咯”地笑起来,透过后视镜,我见她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皮肤嫩白,那嘴角笑的弧度,突然让我觉得很熟悉,我身子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听得她说: “机场,谁说要去机场了?” 我急问: “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于是她摘下墨镜来,又转过头来,我惊得几乎要把下巴抖在地上,我叫道: “文秀!” 我满心的欢喜: “文秀,你没有和我堂弟结婚,我,我太……” 然而我又说不下去了,文秀又戴上墨镜,转过头去开她的车,我的心一凉,因为我想起来,文秀是丁老的人。 文秀见我不说话,嘴角又露出她的笑容来,那笑容和眼睛上的墨镜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漆黑,一个雪白,只是都让人望而生畏! 我听得她说: “说呀,怎么不说了,说你太欢喜了,太开心了,因为我没有和你堂弟结婚。” 说完了,她又“咯咯”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本来和以往一样清脆甜美,然而现在在我听来,总觉得有一股子寒气,阴森森的。 这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本来车窗已经摇上了,我于是又摇了下来,文秀疑惑道: “怎么又摇下来了,不怕冷?” 我道: “这样至少能听到风声,不至于死静!” 文秀道: “你怪我不说话,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说话?” 我道: “我说什么?” 文秀道: “你不该问我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又怎么从婚礼上逃出来的。” 我冷冷地道: “关我什么事?” 文秀突然叫起来: “怎么不关你事!” 我大喊: “你看车啊!” 文秀依旧叫道: “我不看!” 她索性把握着方向盘的一双手举起来: “一起撞死了一了百了。”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不疯能在最绝望最万念俱灰的时候,还是想着某个人的安危,穿着婚纱跑到机场去。” 两束红光急射而来,我忙扑过身去,车子一个急转弯,又一个急刹车,车子差一点撞在护栏上,总算再最后一秒停了下来,卡车从我边上急驶而过,随着司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而越走越远。 “好险,好险!” 我舒了一口气,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心有余悸,大喊道: “你真是疯了,真是不要命了。” 文秀道: “我就是疯了,就是不要命了。” 我一惊,因为那声音正在我的身子下面。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身子压在驾驶座上,而文秀正好躺在驾驶座上,她被我压在了身下,饶是隔着她的黑墨镜,我也能看到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突然心跳加速,手撑在座位上就要爬起来,不料文秀一双手已经吊在脖子上,我爬起来,她便被吊起来一点,墨镜下的一双眼睛似乎有几分得意。 我道: “你松手!” 她撅着嘴说: “我不要!” 我道: “你要干嘛?” 她道: “不干嘛,就这样吊着你!” 我还没有说话,她又说: “刘治,我不信你不爱我了。” 我身子俯下去一点,她的身子便又回到了座位上,眼睛寸步不离地看着我,一双手也吊在我脖子上不愿意放下来。 她说: “刘治,我不信的,你不要骗我,更不要骗自己。” 她说: “你亲我试试,你有感觉的。” 我急道: “我不亲!” 她道: “你亲!” 我干脆把头转过去道: “不亲!” 不料,她抬起头来,一把亲在我的嘴上,从四片嘴唇的空隙里挤出沙沙的声音来: “那我亲你!” 我想挣扎,却不知道是车子里空间狭窄,没有挣扎的余地,还是因为我的心也本不想挣扎,倒是由了她。 文秀嘴松开来,很是得意,一双手依旧吊在我的脖子上,看着我说: “是不是有感觉!” 我道: “没感觉!” 文秀一只手吊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得空出来,摸在我心脏的位置,叫出声来道: “呀,这里快要爆炸了,还说没感觉。” 我听她说得这样俏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哪里就能爆炸了!” 文秀笑道: “就是要爆炸,就是要爆炸!” 她的表情像一个八岁的小孩,我不忍心打断了她的开心,由着她笑,过了好大一会,我才道: “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文秀笑够了,开心够了,终于松开我,端正地坐在驾驶座上,手扶着方向盘,望着前方说: “好,出发!” 车开动了,我问她道: “文秀,你要带我去薛姨那里,是么?” 文秀笑道: “是呀,把你送过去,我就有的赏领了。” 我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忍着痛道: “你果然是给丁老办事的。” 文秀“哼”道: “你不早猜到了么?” 我道: “是的,早猜到了。” 文秀又道: “你就愿意把我想得这么坏,把林筱姗想得这么好,我长得就那么像坏人?” 我道: “你长得倾国倾城,可是…….” 文秀忙剪断我的话道: “打住,我这话我爱听,后面的可是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什么!” 听她的语气,似乎很高兴。 我冷笑道: “难不成夸你长得漂亮的人还会少么,奉承你美貌的话你一定听得多了,难道还缺我这一句。” 文秀摘下眼镜,转过头来,朝我吐了吐舌头,又转过头去,她这个动作很俏皮,足以显示了她的喜悦心情,我听她说: “没错,喜欢我美貌的人很多,可是我喜欢的偏偏只有一个。” 我的心一动,忍不住也有几分高兴和自豪,我道: “我何德何能,能招你这样的大美女喜欢?” 文秀道: “哎唷,我可没说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你这是自恋了。” 我忙道: “那是我自恋了!” 文秀道: “知道自己自恋就好,好吧,我满足一回你的自恋,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些话,心情变得很复杂,车窗外面的天已经发亮了,然而今天是个阴天,太阳出不来,天灰蒙蒙的,如同罩了一层黑的幕布,再过一会,下起小雨来,雨水打在路两边的绿色的灌木上,让那灌木叶子愈发地清脆欲滴、洁净耀眼。 文秀道: “怎么地,我说我喜欢你,你窃窃自喜呢!” 我道: “我看不是我自恋,倒像是你在自恋。” 雨点打在车玻璃上,文秀开了雨刷,左右均匀地刷着雨水,雨水在车玻璃两边串成线,汩汩地流淌着。 文秀笑道: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想得通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你爱怎么排斥我,打我、骂我,甚至侮辱我都行,我就是铁了心要往你身上靠。” 我听了,心里酸得不是滋味,竟然有要掉泪的冲动,我道: “你这是何必,分明是在作践自己!” 我还没有哭,文秀倒突然哭了,带着哭腔说: “你管我,要你管我,我离开你,到了婚礼上,我才知道,没有你,我的世界就结束了,我的生命就结束了,我要活着,就必须要和你在一起。”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说: “我爱你,爱你这个自私自利、左右摇摆的男人,你可以不爱你,我爱你就行了,你有权利选择离开我,可是没有权利让我不爱你。” 她接着说: “我恨你,我也恨我自己。” 她不说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眼泪也下来了——被她的话感动的。 过了良久,我说: “文秀!” 她“嗯”了一声。 我道: “我们去哪?” 文秀道: “去见薛姨啊,去领赏。” 我笑道: “你舍不得,到底要带我去哪?” 她还没有回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心里着急,忙问她: “文秀,我问你,你的婚礼,我爸爸妈妈有没有去参加。” 文秀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又转过头去,透过后视镜,我见到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暗灰涩。 我急道: “怎么了,没去是吧,他们现在电话都关机,家里的座机没人接,我很担心他们,我本来要去机场回海南的,我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 文秀依旧不回答,这使我愈加着急,我道: “你回话啊,他们到底去没去参加你的婚礼?” 文秀见我的语气发颤,知道我心里的着急,回答道: “他们怎么可能去,你真得不知道么?” 第一百章 拥抱 我疑惑道: “我知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秀道: “你没看新闻?” 我急道: “什么新闻,到底发生了什么,文秀,你干脆点,快告诉我!” 文秀顿了一顿,终于说: “你爸爸妈妈被抓了呀!” “什么?”我吼道,“我爸爸是抓别人的,怎么可能被抓,文秀你开什么玩笑?” 文秀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从裤兜里掏出她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会,递到我跟前说: “你自己看吧。”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手机,只看了新闻的标题,心已经被人斩断了一截,只见上面写着: “海南**处长刘心化涉嫌贪污受贿、涉黑等多项犯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我差点没拿稳手机,身体像被人灌了一桶冰水,从头冷到脚,我喃喃地道: “怎么可能?” 又去看里面的内容,内容却讲得很含糊,只说我爸爸涉嫌巨额贪污,并且以职务之便,长期做某某黑社会的保护伞。 我看了一半,只觉得当头被人抡了一棒,又痛又懵,几乎要看不下去,两眼无光,想起我爸爸穿上制服那伟岸正义的形象,我摇着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是被人诬陷了,一定是的。” 文秀见了我的样子,知道我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小心翼翼地问我: “看完了么?” 我依旧道: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我爸爸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文秀依旧在问我: “你全看完了?” 我才发现,她正瞪着我,我道: “看了一半。” 文秀道: “你且先不论可能与不可能,先看完吧。” 我道: “好!” 脑袋里依旧昏昏沉沉的,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变了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接着看下去,只见后面大概写道,我妈妈也参与了我爸爸的犯罪活动,在里面充当大致从犯的角色。 再到后头,更加让我震惊了,因为里头写道: “其儿子刘治,以开房产中介公司……长年来,帮助其洗钱……,刘心化夫妇现被警方控制,刘治在逃!” 我见到“刘治在逃”四个字,整个身子瘫坐下去,摇着头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突然有大笑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我刘治怎么可能是在逃,我这不好好的在这么?文秀,这新闻是假的,是假的,对么?” “如果是真得,我爸妈怎么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文秀,你一定是觉得车里太窒闷了,故意编出这新闻来调节气氛的,对么?” “文秀,你告诉我,是假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才出来两三天,出来前我爸爸妈妈还好好的,这怎么可能呢?” 我摇着脑袋,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文秀。 文秀没有说一句话,转头看着我,用她本来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这时候那眼神却变得异常复杂,害怕,怜悯,担忧,甚至更加复杂,我突然觉得她的眼睛深邃而不可捉摸,如同一个漆黑的深水潭,里面藏着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只看一眼,也让人觉得害怕。 文秀的眼神让我抖擞,全身剧烈的抖擞。 我连忙避开她的眼睛。 我又忙掏出手机,拨打我爸妈的电话,依旧是关机的。 手机上的新闻,文秀的眼睛——这大概已经很好地解释了他们为什么关机了。 我不愿意信,然而心里却已经信了。 我耸着肩,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要相信新闻,强迫自己不要相信文秀的眼睛,然而就算这样,那肩膀还是不住地发抖。 车子外面依旧是灰蒙蒙的天色,风从窗子外面刮进来,这风本来不大冷,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却犹如承受不住一样,只觉得掉进了冰窟,上牙齿忒愣愣地打着下牙齿。 丁老的人在抓我,居然警方也在抓我,我刘治到底是怎么了? 我突然“哈哈”地笑起来,文秀见我突然发笑,估计怕我突然承受不了要疯掉,踩了刹车,转头关切地看着我: “没事吧?” 我不回她的话,两眼无神,冲着她傻笑,她被吓到了,身子往我这边挪,又伸出一手,抱住我的头,搂到她的胸口上,又轻拍着我,像年轻的母亲拍着她怀里的孩子那般,我听她温柔地说: “刘治,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有我呢,我会陪着你!” 我冲着她傻笑,又突然想到什么,突然一把从她怀里挣扎出来,用力地把她往车窗推去,“砰”地一声响,她的头撞在车窗上,我朝着她吼道: “骗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所有人都是骗子!” 我开了窗车门,奋力地往外跑去,车子大概已经开到了郊区,又因为下着细雨,天空里如同铺着一层薄雾,路上冷清得一个行人也没有,然而路是土路,因为下了雨,路面泥泞不堪,我跑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正好跌倒在一个浑水泥潭里,只觉得身体一阵冰冷,全身已经刷满了黄泥巴,想着爬起来,只撑起一半身子,脚下又是一滑,又摔了下去,这一次满嘴吃了一口泥巴水,心里又气又恨又痛,索性也不爬起来了,在水潭里一边“噼里啪啦”地拍着泥土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好不凄惨。 文秀跑过来,见了我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忙过来拉我的身子,不成想我的身子像在水潭里扎根了一样,哪里拉得动,倒是她一用劲,脚下一滑,一声惨叫,也跌倒在了水潭里,全身瞬间被泥巴水浇了个遍,她一边奋力爬起来,一边又竭力抱我的腰,想把我一同抱起来,只抱起来一点,她自己力气不支,又跌翻到了水潭里,然而她并不放弃,刚跌倒又爬起来,伸手来抱我,这次她只碰到我的腰,我突然转头,伸出手用力去推她的身子,她被我推开在半米之外的地上,一屁股坐在泥地上,还没爬起来,我怒不可遏,朝她吼道: “你滚,滚,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都在利用我,利用我家,给我滚得远远的。” 我吼得声嘶力竭,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到后头,没了力气,声音低下来,喉咙吃痛,不禁咳嗽了两声,一边咳嗽一边还是低低地骂道: “滚,滚!” 文秀从地上爬起来,像没听到我的话一般,嘴里不言语,仍是径直朝我走来,仍是伸手去抱我的腰,我刚才像是做了最后的反抗,没有了一丝力气,现在由着她抱我,嘴里还低低地哼哼道: “滚,滚!” 身体却由着她抱,她抱起来一半,又跌了下去,两个人一同跌在水潭子里,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水潭里的泥水已经全部被我们的衣服、头发吸干了,文秀倒在我的边上,累得气喘吁吁,不再来抱我,索性摊开手仰头看着天,我见她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黄色的泥巴水,如同小时候手捏的泥人,忍不住笑了一声,文秀听到我的笑声,倏忽转过身子来,我那笑容是顷刻间的,她转过来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了,文秀大概也见了我泥人一般的样子,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她笑的时候,嘴张开来,吐着热气,露出雪白整洁的一口牙,和她泥人般的样子格格不入,她的头发梢还在滴着黄泥巴水,她这时候的一笑,有点像玩泥巴弄脏弄湿了身体的小孩子,天真无邪又带点傻里傻气,不禁想起童年来,那时候是无忧无虑的,没有一丝的烦恼,再看文秀此时的笑容,一下子出现了错觉,以为自己突然回到了童年时代,正在泥潭里滚泥巴呢?终也忍不住笑起来。 文秀见我笑,她笑得更加开心,一边笑一边又挪过身子来,我嘴里说: “走开,离我远点!” 然而身子却没有丝毫地反抗,反而满脸笑容地迎接了她,她就伸手搂住了我的身体,这一刻,我们紧紧地拥抱着。 这一刻,我们放弃了挣扎,紧紧地拥抱着,甚至忘记了拥抱以外的一切世界、一切事情,细雨一点点地撒在我们身上,撒在头发上,撒在脸上,有一丝凉意,然而那凉意只停留在脸上,没能浸透到我们的身体里去,像是在要往身体里钻的时候,被一团火给融化给蒸发了,我知道,这一团火来自文秀,来自她的身体,她的心,这一团火也点燃了我心里的一团火。 这一团火,是爱情,是迟来的爱情,虽然我知道,它来得太晚,甚至来的太不应该,它似乎违背了道德,忤逆了伦理,背叛了这一份爱情以外的另一份爱情,发生在了不应该发生的两个人的身上,然而在这一刻,在这样的泥泞的地面里,在这样细雨当做棉被的地面里,两个人这样相拥着,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是静谧的、甜美的、纯真的、无可替代的,早已经忘记了两个人外面的世界,整个世界里,我只有文秀,文秀只有我。 第一百零一章 窗户纸 我们不知道拥抱了多久,才听得有汽车按喇叭的声音,转头看去,一辆卡车在我们前面停着,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见了我们的状况,似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居然大喊道: “好汉,差不多了,该让个路了啊!” 听他的话,似乎已经来了半天了。 我与文秀听了,忍不住相视一笑,讪讪地爬起身来,让到一边,卡车开过去了,那司机又还忍不住回过头来,冲我们咧嘴一笑,我见那笑容大概对我有几分羡慕,忍不住心里得意,文秀却低下头去,好在她的脸上涂满了黄泥巴,也看不出是红是白。 一会我们上了车,拿车里的纸擦脸,我帮文秀擦,文秀一边帮我擦一边忍不住笑,擦到一半打了个喷嚏,我道: “好了,要感冒了。” 文秀嗔道: “感冒了,还不得怪你,谁叫你一听到……” 文秀突然住了口,然而她只这一句,我已经又记起一切事情来了,心里的刚才的欢畅戛然而止,又如同压了千斤重的一块石头在心头。 文秀见我脸色变了,小心地劝我道: “刘治,一切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我叹了一口气,将擦脸的纸往车窗外一扔,向她道: “好了,擦完了,只是身上的衣服没得换,得挨着湿了。” 我说完了,又帮文秀去清理她头上的黄泥巴,那些泥巴卡在她的头发里,我用两根手指夹起来一块,扔到车窗外,听得文秀低低地道: “身体挨着湿没有关系,只愿心不挨着湿就好。” 我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去看她的脸,她见我看她,把头垂了下去,似乎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带着几分娇羞,她这娇羞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是沁人心脾的,我忍不住心里心动,然而这心动只一瞬间,因为我又突然想起她所做的事情来,白了她一眼说: “你能送我去机场么,我想我必须回海南去。” 文秀抬起头来道: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父母,也,也担心林筱姗,可是,刘治,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呢,反而,你忘了,警方正在抓你,丁老的人在抓你!” 我急道: “那我怎么办,明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爱人有难,我却像乌龟一样躲起来,我还是男人么?” 文秀沉吟半响,却没有说话,倒是又打了一个喷嚏,我道: “你一定要感冒了。” 文秀道: “我没事。”又看着我,闪动着睫毛,似乎她的身体在发颤,她说。“刘治,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当和你讲,讲了我怕你生气。” 我想也没想地说: “你讲吧,我不生气。” 文秀顿了一顿道: “好,有些东西,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关于林筱姗,你要清楚,她虽然是你老婆,可是,你别忘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黑社会成员。” 我忍不住剪段她的话道: “你不是么?” 文秀食指支着下巴,笑起来道: “好,我也算是。” 文秀又说: “她们黑社会内部的事情,你真得要参与么,就算你要参与,你能参与什么呢,自己也做个小黑社会,还是做警方,你去救林筱姗,你觉得你的本事够么,好,退一万步说,你把她救出来了,她说犯下的罪行,她离了黑社会,还是要到大牢里去的。” 她这一下滔滔不绝说了这如此多的话,我想了一会道: “我带这她逃走不行么?” 文秀冷笑道: “你这不是说小孩子话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个犯了罪的人是能逃得了法律的制裁的。” 我的心似乎突然被刺了一下,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来奇怪,就在前几天,我还在认为只要逃跑,我和林筱姗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文秀的一句话,似乎突然在头上浇了一桶冷水,也不知道是浇清醒了还是浇迷茫了。 我知道,文秀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知道该如何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 “你光说林筱姗,那你岂不是一样,一样要蹲大牢。” 文秀笑道: “我蹲不蹲大牢,你可说了不算。” 我翻着眼皮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说的轻描淡写,过了一会,她又说: “还有,刘治,你的父母,你有没有想过,你一门心思认为你父母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吧。” 我道: “难道不是么?” 文秀道: “那么你仔细想想呢?” 我不耐烦地道: “我想什么?” 文秀支支吾吾道: “比方说,你爸爸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么?” 我想也没想道: “我爸爸爱好古董,他有一间房专门用来放置他收集的古董!” 文秀道: “那些古董贵么?” 我道: “什么?” 文秀道: “我听说很多古董价格贵得匪夷所思,有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 我不由地身子一颤,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没有思考过,然而听文秀说到这个话题,我突然能想起来,我爸爸收集的古董每一件都有所谓专家出具的真品证书,我还记得有一次向他开玩笑说‘爸,您收集这些破铜烂铁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能吃也不能玩,’他当时白了我一眼说,‘破铜烂铁,你说这些是破铜烂铁,我告诉你,就这一件,这一件,还有这一件,哪一件不是上百万的价。’我当时以为他吹牛呢,还向他说,‘按照您说的,随便卖一件,岂不是够穷人活他一辈子了。’我爸笑道,‘卖他作甚,我收集的是它艺术上的价值,岂是在乎它的金钱上的价值,你不懂的,’一边说一边将我从他的古董屋里赶了出去。 我一直认为他是吹牛的,现在文秀这么一说,我突然害怕起来,如果我爸爸不是在吹牛,每一件都是上百万的价格,他满屋子的古董得值多少钱,百万?千万?甚至更多,我不敢想下去。 我爸爸的年薪只有十来万块钱,那么他哪里来的这些钱去买这些古董?他干十年,也不够买那一件古董啊! 我浑身发起抖来! 还有,我开公司,向家里借的钱,哪里来的? 如果细想开来的话? 我家里是有钱的,上学的时候,同学就喜欢背后议论我是官二代、富二代,我接受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也知道,家里从没有为钱发过愁,而且,这几年,像是愈加地富有了,妈妈的金银首饰,爸爸的藏品,而且,我听别人说,我爸爸在外头幕后操纵了好几个大公司(对于这个消息,我作为他的儿子,从来没有求证过,因为我不关心,然而,如果是真得,这些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一想,原来我一直相信家里是很有钱的呀,因为我习惯了有钱,所以我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今天一想——只是简单的一想,不禁瑟瑟发起抖来,心里有种空前的害怕,这简直算得上细思极恐。 难道真如新闻里所说,我爸爸贪污受贿么? 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觉得头痛。 然而我又想,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爸收过别人的礼呀,而且曾经有人来送礼,我亲眼我爸爸将那人赶了出去。 在我心里,我爸爸一直是正义的,绝不会做这非法的勾当的。 文秀见我发呆,问我: “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理她,索性抱着头思考起来。 小的时候,爸爸只是个小警察,课堂上,老师和我们开玩笑说,‘你们不要做坏事哦,不然刘治的爸爸会找你们,刘治的爸爸是专门抓坏人的。’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我爸爸就是我心中的骄傲,就是我心中的榜样,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因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很神气,我总是高昂着头走路,别的孩子簇拥着我,把我捧成孩子王,那些小孩大概也因为能做我的朋友而骄傲,因为有大的孩子欺负他们,他们总会说,‘刘治是我的朋友,他爸爸是警察,他会让他爸爸抓你的。’ 小孩子总喜欢能拿让自己牛气的亲人出来炫耀,自己若是没有,就退一步,拿身边朋友的亲戚出来炫耀。 我爸爸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因为他是警察,警察抓坏人。 后来我一点一点长大,爸爸也一点一点地升官了,但是他依旧年轻,依旧腰板挺得笔直,穿上他的制服威武挺拔,在我心里,他一直站在坏人的对立面。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威武的形象,遮住了我眼中的他的一切缺点,以至于我从不怀疑家里为什么有钱,从不怀疑他为什么能有那么多古董,从不怀疑妈妈为什么有那么多贵重的首饰。 或者可以这么说,他的正义的形象,在我脑中植入了一个思想:他是正义的代表,无论他拥有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无需任何怀疑。 然而这个思想,只因为文秀提出一句话,我只要随便的一个思考,突然就自己破掉了,好比窗户后面的一个世界,隔着一层窗户纸,你一直以为那一个世界是这样的,从不怀疑,所以从不会去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把窗户纸捅破了,却发现完全对立的一个世界。 文秀就是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 打赌 “你在想什么?” 我被文秀的话打断了,回过神来,见她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嗫嚅道: “没,没什么,”又突然想起什么来,惊叫道: “文秀,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收藏古董的?” 文秀被我这么一问,似乎吓了一跳,顿了一顿才道: “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我道: “哦!” 又觉得不对,我道: “不是你把我套进去的么?” 文秀笑道: “你想多了,我可没那本事!” 我看着她,总觉得她笑得有点怪诡。 过了一会,文秀又道: “刘治,不管新闻里说的真假与否,但我绝对你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冷笑道: “那可不好说,如果我爸妈的事是真得,那我也是犯人!” 文秀听了,急道: “你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了两声,我看过去,她脸上有点发红,我说: “文秀,弄不好你真得要感冒。” 文秀道: “没事!”忽又探过头来说: “那我感冒了,你心疼么?”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过了一会,文秀又道: “现在的形式是,你现在即便回海南,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你很可能会被丁老的人抓到,弄不好小命不保。” 我愤愤道: “我小命不保岂不正合了你意。” 文秀撇嘴道: “怎么又合了我意了?” 我道: “不是么?不是你将我住的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告诉丁老,薛姨又岂能找到我么,你不是想叫他们要了我的命么?” 文秀看着我道: “我哪有?” 我说: “你还不承认么,除了你知道我的房间号,还会有谁?” 不料文秀急道: “我真没有!” 我见她脸上一脸的疑惑和无辜,凑近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 “不是你?” “不是我!”文秀想也没想地道。 我见她回答的如此坚决,不像是在骗我,可是不是她告诉的,薛姨怎么会知道我住的酒店和房间号,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啊。 我挠着头道: “这就奇怪了!” 文秀道: “奇怪什么?” 我道: “你走那天,丁老的人,薛姨找到我的房间里去了,如果你没说,薛姨怎么能准确找到我的房间呢?” 文秀道: “薛姨能找到你的房间号,你为什么就非得认为是我说的?” 我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难道我自己和她说的么?” 文秀撇嘴道: “搞不好你梦游说的呢!” 我道: “你少瞎说!” 文秀凛然道:“反正不是我!” 我瞧她的样子,绝不像是在撒谎,不禁自言自语道: “这就奇了怪了。” 不料文秀道: “有什么奇怪的,不是还有两个人知道你的行踪么?” 我听了她的话,惊道: “壮壮和小谱?” 文秀点头。 我看着她道: “你怀疑他们?” 文秀依旧点头。 我笑道: “他们是林筱姗的人,不可能的。” 文秀冷笑道: “那我还是你的人,你怎么就怀疑我!” 我道: “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文秀笑道: “要害什么臊,和你在一起,我脸皮不厚点,都没法活下去。”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 “我看你和所有人在一起都是这副厚脸皮的模样吧。” 文秀啐道: “在别人面前我是高冷的模样,你别不懂得珍惜。” 我白了她一眼道: “我们不可能的!” 文秀道: “为什么不可能!” 我道: “因为我已经有了林筱姗!” 文秀笑而不答,过了一会说: “刘治,我和你打个赌!” 我说: “赌什么?” 文秀说: “赌等你八十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姓文还是姓林。” 我呸了一声道: “这个时候,你还能这么无聊!” 文秀道: “我这个人天生不好赌,懒得兴致来了,想赌一回,你就陪我赌一次。” 我忍不住笑道: “姓文又怎么样,姓林又怎么样?” 文秀道: “嗯,你还记得我们重亲相见的那一晚吗?” 我道: “当然记得!” 文秀道: “你还记得你在等谁吗?” 我道: “我当然记得,我在等你!” 文秀道: “不,你不是在等我,你是在等蓝婆婆!” 我笑道: “好好好,那时候你还是蓝婆婆。” 文秀道: “如果你八十岁了,陪你的那个人姓林,你就再坐在那里等一次蓝婆婆!” 我暂且忍住笑道: “那要是不姓林呢?” 文秀笑道: “哈哈,要是姓文的话,那下辈子你做文秀,我做刘治!” 我道: “你这是胡扯,这岂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文秀撇嘴道: “你只管答应就是了。” 我道: “我答应。” 我心里想,你这哪是赌,分明是要我答应你两个请求而已,好在这请求有几十年之长,漫长而不着边际,我只管口头上答应,心里用不着理会。 我又道: “那要是既不姓林也不姓文呢,又或者我没有活到八十岁就嗝屁了呢?” 文秀听了,忙着呸了几声道: “别胡说,你要记住了你答应我的,以后不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时时刻刻记得你答应我的请求,一直记到八十岁。” 我笑道: “好,我记住了,你刚才说壮壮和小谱也知道我住的房间。” 文秀道: “难道不是么,他们不是也知道你住的房间,他们不能告诉薛姨么?” 我道: “不可能,他们发现了薛姨后,立刻驾车来救我,如果是他们告诉薛姨的,怎么还会来救我。” 文秀道: “你见到薛姨了吗?” 我道: “没有,她去我房间的时候,我从酒店出来了。” 文秀瞪着我道: “你大半夜的,为什么从酒店出来?” 我道: “我……” 突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文秀瞪着我道: “我什么,大男人红什么脸?” 我急道: “我出来透气!” 文秀笑道: “才不是,因为某个人怀疑她的心上人正在和别人入洞房,出来忏悔,出来痛哭呢!” 我心里想,你倒算是说对了,然后嘴上依旧道: “才不是,别转移话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文秀道: “还不敢承认,不承认也是事实。” 我道: “你!” 文秀哈哈笑起来,不过只笑了一半,又咳嗽起来,这次连咳了好几声,咳得她整张脸胀得通红。 第一百零三章 堂弟的婚礼 我见文秀因为咳嗽胀红了脸,忍不住道: “遭报应了!” 文秀咳完了,依旧面带笑容,她说: “你见到薛姨的手下了吗?” 我想了想道: “也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秀正色道: “你既没见到薛姨,也没见到薛姨的人,你怎么就确定薛姨去你的房间了。” 我听了,心里不由地一惊。 是呀,我既没见到薛姨,也没见到薛姨的人,我怎么就确定薛姨去我的房间了。 如果没有,代表什么? 代表壮壮和小谱在骗我? 然而,他们有必要吗,他们大老远地跟着我,就为了和我演这一出? 更何况,他们可是林筱姗的人! 我道: “我没有见到,但壮壮和小谱和我说了。” 文秀道: “你为什么就相信他们。” 我道: “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文秀冷笑道: “因为他们是林筱姗的人!” 我道: “是的!” 文秀似乎很生气,嘴被气得发颤。 我道: “你别气,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别把嘴巴气掉了,你这样一个美人儿,要是少了嘴巴,那得多可惜。” 文秀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过来打我,打我的时候她又咳嗽了两声,而且她的脸色较刚才似乎又难看了几分,我这时候才发现她身上还是湿的脏的,不禁心疼起来,我道: “你先开车,我们车上慢慢说。” 文秀道: “那我们去哪?” 我道: “去你想带我去的地方,你总得换身衣服才好,不然你真要感冒了!” 文秀喜道: “好!” 一会车开动了,文秀道: “刘治,我想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容易动感情,太容易相信人!” 我道: “可不是,要不也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你。” 文秀白了我一眼,啐道: “倒把这话用我身上了,你就不问问,今天早上,我怎么就知道你住的地方,怎么就在楼下等着你?” 我道: “我正想问呢?” 文秀道: “我那天一气之下,去了重庆,本来我以为我消失了几天,你堂弟应该已经把婚礼取消了,可我没想到,他还在精心设计着婚礼,他见了我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他那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哭红了眼,我被感动了。”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 “我弟弟对你一往情深。” 文秀也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对待感情从不会认真的,然而那一刻,我确实也信了,她对我是认真的,我又想起你对我的绝情,感情和恨加在一起,我茫然无措了,我于是对他说婚礼照常,他喜得和孩子似的,一直到婚礼结束,一直到答谢了所有亲戚朋友,我们两个人呆在房间里,他看着我,脸上还挂着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有点凄凉了,我听他说,‘文秀,你长得真好看,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好看。’我道,‘大婚的日子,我哪里就有愁眉苦脸了。’他笑道,‘你虽然笑着,眉毛却皱着,谢谢你陪我一起进行了这场婚礼,这是我人生里最风光最快乐的日子,我已经知足了,你赶紧走吧,去找我哥。’” 我抖着身子道: “他,我弟,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和你的事。” 文秀转头白了我一眼说: “你弟弟聪明着呢,大概我消失了这几日又突然出现,加上婚礼前我一定要他给你打电话,他就已经猜出了端倪。” 我“哦”了一声,心里怪怪的,想起他伤心的样子,总觉得对不起他,听文秀继续说: “但是他让我来找你,我确实被吓了一跳,我说,‘你开什么玩笑。’他笑着说,‘我没开玩笑,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快乐。’他又说,‘我伯父伯母现在被抓了,但我哥一定是无辜的,他这个时候一定最难过,最伤心,是最需要你的时候。’我道,‘他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林筱姗。’不料他道,‘我嫂子终究出生不好,犯下了不该犯的事,不能陪我哥长久的,况且她现在自身难保,哪有时间陪他呢?’” 我心里一紧道: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文秀道: “我听了也同你一样,惊得合不拢嘴,我问他怎么知道,他笑而不答,只劝我赶紧来找你,我看他的态度是坚决的,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和我想象中的纨绔子弟是完全两样的。” 文秀笑着说: “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将我送到机场,告诉我说,‘你见了我哥,千万要说是你自己从婚礼上逃出来,不要说是我送你出来的。’” 我道: “为什么?” 文秀笑着说: “他不要你记他的好,我在机场拥抱了他,他说,‘下辈子我早点遇见你,你能真得嫁给我吗?’我看他的眼圈是红的,充满了期待,很想答应他,然而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笑着说,‘下辈子我不做女人了,我要做男人。’” 我听了,不由地全身一颤,我想起文秀刚才和我说,如果我到八十岁身边陪我的老太婆姓文的话,他下辈子就要做刘治,做男人——我以为她是一时兴起而随口说出来的,没想到,她却是早有预谋的,她这预谋不由地让我感动。 我叹气道: “我弟弟碰到你,真是输得彻底。” 文秀没有接话,大概她也怜悯我弟弟了,然而她也无能为力,过了一会,她说: “我进了安检,回头的时候,看到他还笑着,走出几步,再回头,他脸上已经挂着眼泪了,那么高大的一个男孩子,突然哭泣鼻子来,我真得很自责,真得很难过,我对不起他,我不该生你的气去招惹他,刘治,那时候,我真得觉得自己是罪人,刘治,我很我。” 文秀说到这里,突然呜咽起来,我忍不住伸手去拍她的背,小声地说: “文秀,不怪你,该怪的人是我,我是罪人。” 我这么一说,文秀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咳嗽,到后来咳嗽个不住,我说: “我来开车吧!” 第一百零四章 我听到了 文秀伸出一只手擦眼泪,一边又笑起来说: “不给你开,你开还不得开到机场去了。” 我说: “我不会的,我跟你走!” 文秀似乎有点感动,又咳了两声说: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没事了,你好好地坐着就好了,我没事。” 一会车子到了高速路收费站口,文秀伸手交钱,收费员是个女孩子,见了文秀突然惊叫起来: “文秀,怎么是你!”又俯身下来,见到了我,露出狡猾的笑容来,面向着文秀,指着我压低声音道,“你男朋友啊?你们干嘛去了,怎么一身弄成这样。” 文秀听了她的话,似乎很高兴,偏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那女孩说: “我老公,干嘛去了,你猜!” 然后和那女孩子一齐坏笑起来,她们这一递一声地说着,笑着,倒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脸红了一半。 一会进了高速,我忍不住问文秀: “你怎么认识那收费员。” 文秀笑道: “我高中同学,成绩贼好的,后来和一男孩子早恋,家里人反对,两个人便跑了。” 我道: “跑了?” 文秀转头白了我一眼道: “私奔了。” 我道: “哦!” 文秀道: “他们两个人也没参加高考,跑了一两年,女孩子又回来了,后来我有一次碰到她,就问她,为什么要又跑回来,她说那男孩子对他不好,经常打她,她受不了,就跑回来了,她还告诉我,千万不要相信什么狗屁爱情。” 说完,转头朝我吐舌头说: “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是吧,老公!” 我急道: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公。” 文秀道: “那我刚才说你是我老公,你也没反对啊!” 我道: “那我不是怕当着你朋友的面驳你,让你脸上无光嘛!” 文秀“哈哈”地笑着道: “那我还就等着嫁你了,你迟早会成为我老公的。” 说完放肆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又咳起来,一边咳一边却还要笑,我见她咳得实在厉害,忍不住要心疼她,我拍她的肩膀说: “文秀,你不要笑了,一会肺都要咳出来了。” 说完心里一想,真是不会说话呢,这是心疼人的话么,有这么心疼人的吗? 文秀白了我一眼道: “我巴不得把肺咳出来,最好把心也咳出来,都让你看到就好了!” 我听了她的话,不知该讲什么好,干脆把头偏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不住偷偷地去看文秀的脸,文秀这样的女孩子,肤如凝脂,艳若桃花,又明于镜,纯于水,你第一眼看到,由不得你不心跳加速,大概也就能轻易陷入到你最初的青涩的爱情的幻想里去,之后相处得久了,更加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气味,这种气味,不是简单用鼻子闻出来的,而似乎更多的是用心感受出来的,说不上有多香,说不上有多浓,淡淡的,如同这天气里飘荡着的毛毛细雨,影影绰绰,却又一根一丝地真实存在,你抬起头,张开双臂,它点一点地落在你的身上,黏在你的皮肤的纹路里,然后往你的血液你的心里你的思想里钻,沁入到你的五脏六腑,种植到你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成长、壮大,要拔掉它,已是不能的了。 我忍不住小声地说: “文秀,我爱你!” 我生怕文秀听到,所以说得很小声,文秀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她没有听到——然而人真是奇怪,她真得没有听到,我倒又希冀她听到了。 但她终究没有听到。 她没有说话,似乎专心致志地开车,然后又咳嗽了两声,我说: “你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太远的话我们先找家医院,你得去看医生。” 文秀没有回话,我以为她没有听到我的话,又说了一遍,她突然说: “我听到了。” 我说: “什么?” 她说: “前面的话,我听到了。” 我“咦”了一声,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终究还是听到了,我再看她,她突然在掉眼泪了,耸着肩,不知道是身体发冷还是感情难以抑制,整个身体高频率的抖动着。 然后我听她说: “那一天,天还没有亮,你就爬起来了,你看着熟睡中的露着笑容的我,轻轻地吻我,你吻我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我猜想,你可能要离开了,果然你留下了纸条,悄悄地走了,我没有阻止你,你关上房间的门,我便从床上爬起来,我看着你写的纸条,没有哭泣,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我飞奔向你,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开心,那是我人生里最开心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我转一般,我抱着你,以为我的世界从此就剩下你和我,然而我突然发现,你看我的眼神已经变了,我被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吓坏了,到了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背靠着背,我多么希望你再抱抱我,可是你没有,我想你再也不会了,我不心甘,于是我放弃了一切尊严,去乞求你,乞求你再拥有我一次,我乞讨成功了,激情过后的我万念俱灰,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接下来的两天,对我来说,就如同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我甚至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也就是那两天,我才知道,我爱你爱得究竟又多深,但即使爱,我还是决定放弃了,我答应了你弟弟的婚礼,可是,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有一个这么伟大的弟弟,他把我送到机场,对我说,‘放弃一切世俗观念,去争取自己的爱情,是没有错的。’那一刻,我便决定了,无论你对我多绝情,无论你打我骂我恨我,我都要等你,我站在你身后,如果你幸福,我就默默地祝福你,如果你走不下去,你转身,我就在你身后拥抱你,我相信我一定会等到你,一定会等到你对我说你爱我,然而因为我想起你那绝情的眼神,我以为那一定是要通过一段漫长的路程到达一个现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可是,我没想到,你刚才,”她哽咽起来,“我没想到,你刚才说那三个字,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却听到了这三个字。” 第一百零五章 爱情傻子 文秀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我的眼睛早已经湿了,我不禁抹了抹眼泪,低声地说: “其实,文秀,你心里一直明白。” 文秀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道: “明白什么?”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气力道: “你一直明白我不可能停止对你的爱。” 文秀没有说话,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似乎在笑,只是那笑虽然挂在脸上,却又带了几分凄凉,是不大自然的,她颤抖着声音道: “不,我不明白,你不说我就不明白,我没想你想象中的聪明,没你想象中的伟大,我在爱情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孩,不过是一个被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的傻子。” 傻子,失去理智的爱情傻子! 这是文秀说的,让我的心为之一振,人这一辈子,大概都有那么一两次次机会,能去*情的傻子。然而这机会,也终究只有那么一两次,就如同你能拥有的短暂的青春一般,你以为你的美丽的容颜、健壮的体魄、充满活力的身体能伴随你一辈子吗? 不是的! 当新的生命诞生了,慢慢地长大了,拥有了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嫩红的嘴唇,新的白皙的皮肤,新的鲜红跳动的血液,那时候你就老了,花白的头发,钝浊的眼睛,皮肤粗糙,口齿不清,佝偻着身子,别的人同样要叫你老头子或者老太太,到了那时候你还能说,你是失去理智的爱情傻子么? 不能的,能说这话就那么几年,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任凭你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你也追不回那几年。 “那么我们应该珍惜这几年吧!”我心里说。 然而我说出口的,却终于还是: “我不说,我因为我说了也没有意义。” 文秀似乎有点害怕,颤声道: “为什么没有意义?” 我不敢看文秀的脸,看着车窗外,仿佛我的话是说给车窗外的,说出去了,就能被风带走,我道: “其实你也明白,你看到我时,那绝情的眼神时你已经明白了,我决定了和林筱姗在一起了,无论我多爱你,我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这一次,我不能再三心二意了。” 文秀带着哭腔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你以为是爱,不过我告诉你呢,那其实还是怜悯,你怜悯林筱姗的生世,你用爱情来替代怜悯,你不觉得可悲么?” 文秀又咳嗽起来,看着车子前面,一边咳嗽一边嘴里还说着: “人还真是奇怪,一个好人突然做了坏事,一定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而一个坏人,没有做好事,只因为突然发现她所做的坏事有一些迫不得已,就一定能引来别人的宽恕、怜悯,甚至莫名其妙的爱。” 我还没有回答,文秀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地无辜与无奈,又带了几分忧愁和伤感,点缀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如同红艳的花朵上落下了几点雪花,美丽却冰凉: “为什么呢,只因为她一直是坏的,坏的彻底,突然也有似乎好的一面,这好的一面就特别的凸显了,难道这也叫物以稀为贵么?” 文秀还在咳嗽,她的脸随着她的咳嗽越来越红,红得发紫,胀的。 我的心在抖擞! 文秀的话是有道理的,我即使不承认,也不过掩耳盗铃,它的道理也自然存在——然而我现在无心思过多的思考,因为文秀还在咳嗽,我忍不住道: “你不要说了,你快点开车,到你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或者离这最近的医院还有多远,你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文秀突然不理我了,转过头去,把着方向盘,眼睛望向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天还在下着细雨,其实我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天不大亮,空气里流荡着清凉的微风,弥漫着草香和泥土味道,整个世界看不到几个人,会让人觉得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这几个人存在,而且这几个人是陌生的,互不交织的,大可以不用为交际愁恼,不用为世俗烦恶,不用为感情而伤感,把头伸进这样的天气里,会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温馨,如同情人的手抚摸在脸上,温热甜美,从外往心里钻,又从心里往身体里钻,钻到每一个细胞,流到每一滴血液,整个头脑为之眩晕。 然而今天不行! 今天有太多的不可能从头脑里抛却的事情:对林筱姗的担心,对父母的担心,对父母的怀疑,对文秀的爱与不爱的斗争——似乎还有很多东西,我陈述不出来,很多东西你陈述不出来,但它却能压在心里,变成你心里的石头,又堆积成移不开的山。 所以我很痛,很难受,然而文秀似乎比我很难受,她又在咳嗽了,她这咳嗽让我不得不更痛,我道: “文秀!” 她没有说话,依旧咳嗽了几声,过了一会,回转头来瞪大眼睛问我: “你叫我吗?” 我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我这时候突然发现她的身子在发抖,我道: “你很冷吗?” 文秀小声地道: “有一点,大概真得感冒了。” 我听她说冷,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抱着她,把我身上的温暖送给她,然而我身上也是湿的,而且她在开车,我无法拥抱她,所以我毫无办法,这时候的毫无办法突然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很多事情扑朔迷离、捉摸不透,然而她现在身子发冷,喉咙咳嗽却是因为刚才在泥潭里不顾一切地拥抱我造成的,这一点却是假不了的。 我这样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几分自豪,大概因为文秀的美貌吧,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男孩子为她冲昏头脑,不惜做一切事情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她能多看他们一眼,然而,她现在却为了我,不顾一切地跑向泥潭,不惜一切地靠近我,拥抱我。 第一百零六章 幻想 我突然想,如果时光倒流,倒流到我的小说发生以前,那时候没有文慧,没有林筱姗,而文秀第一个出现了,我爱上了她,她爱上了我,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真得在一起? 用时间去推算,文秀那时候应该还在上高中,半夜里,我翻墙进她们的学校,文秀偷偷从宿舍楼跑出来,霜浓月薄的夜里,天是乌蓝的,地上撒了一层银白的光,我们就在这光里相拥,我可以甜蜜地叫她秀儿,我说: “秀儿,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养你。” 她把头偏在我的肩膀上,红着脸,微笑着,她说: “我不,你这算是拐骗少女呢!” 然而她的眼里满含憧憬,汪着一潭清泉,似乎比月光还要柔和,还要明亮。 她高考的那一天,我送她进考场,我拍着她的肩膀说: “秀儿,不用紧张,有我。” 她进去了,转头看着我,我向她做一个“你一定行”的手势,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回了我一个“我爱你”的手势,蹦跳着进了考场。 她考完了,飞奔着扑向我的怀抱,她哭着鼻子说: “刘治,最后一道题,我没做出来。” 我刮着她的鼻子说: “不要哭,你就算考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和别的考生比,你早就已经赢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说: “因为你已经赢得了一个出色的老公啊!” 她扑哧一声笑着说: “是你心里美吧!” 我送她去大学,满脸的忧愁,她看着我疑惑地却满脸关切地问: “怎么了啊,我上大学你不高兴吗?” 我说没什么。 她不饶,她说: “你心里有事,不可以瞒着我。” 我终于说: “你进了大学,如同鸟儿出了笼,有了广阔的天空,终于自由了。” 她不明白,歪着头,眨巴着明亮如水的眼睛,她说: “刘治,你说直白点,别文绉绉的,欺负我听不明白。” 我说: “大学里帅哥才子多。” 她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在我耳朵底下吹气道: “老公,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是你的人。” 她的气吹得我心里痒痒的,也终于舒展开眉毛,笑开来。 她把舌头伸出来,舔了一舔嘴唇,我直瞪瞪地看着,心里积了一团火,她却“咯咯”地笑起来,用手打在我的肩膀上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边说,一边拿了行李进宿舍楼道里去了,到了楼梯口,又转过头来,朝我妩媚地一笑,我终于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我被她调戏了,我跑过去,一把捉住她,我说: “居然敢调戏我!” 她一边笑一边求饶,我帮她把行李拿上宿舍,到了门口,她堵住我,高昂着头说: “女生宿舍就不要进去了,回去吧!” 我只好转头,转头的时候她又抱住我,她的眼睛红了,似乎要哭,她在我耳边说: “你放心吧,四年一晃而过,四年后我就嫁给你。” 四年后,她真得嫁给我了,穿着白色的婚纱,有如一朵盛开的花朵,让我陶醉了。 我笑了。 “你在傻笑什么?” 我回过神来,文秀正看着我,她的话把我从幻想中拉出来,我还没有说话,她又说: “你饿了么?” 我道: “没饿,怎么?” 文秀笑道: “没饿,口水都从嘴边淌出来了,我以为你在想好吃的呢?” 我因为刚才对她的一段幻想,这时候看到她,禁不住红了脸,文秀见我看到她红脸,突然也跟着绯红了脸,我不解,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她大概以为我在想不好的东西呢! 她头转过去了,我似乎意犹未尽,还要想刚才的幻想,我自言自语地道: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文秀转过头来道: “什么?” 我又说了一遍,抬起头来,才发现文秀又在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忙说: “没什么?” 她转过头去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听得她小声地道: “时光怎么能够倒流呢?”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哭了,我虽没有看到她的正脸,但她的肩膀正在微微地发抖,所以,她哭了。 我的幻想就被彻底打断了。 时光不能倒流,我与文秀也绝无在认识文慧前见面的可能,而且就算有,如果没有文慧与我的爱情出现,文秀也绝无可能爱上我,所以,一切只能是幻想。 于是我又从幻想掉到现实来了,掉到现实里的忧愁、现实里的烦恼、现实里的伤感里来了,如同一个伤痛的人,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醒来发现美梦没有了,要面对的还是伤痛。 “你知道,我妈妈是死于什么病么?”文秀突然问我。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大概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关于死的话题,我也是,因为生死总是伤感的话题——大概这就是人生。 我说: “你知道的,那段记忆,在我脑中抹掉了,然而我看我自己的小说,大概知道,是死于尿毒症的。” 文秀发出“哼哼”地笑声,听上去有点凄婉,我说: “不对么?” 文秀道: “不对,我妈妈死于肺癌!” 我惊叫道: “啊?” 文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幽幽地道: “听说这个病是遗传的!” 她的声音有点冷,阴冷,如同黑暗的洞穴里吹出来的冷风,似乎听得见风里夹带着的断断续续的哀怨的哭声。 我的身子禁不住一阵抖擞。 文秀又咳嗽起来,她这时候的咳嗽突然让我害怕,我说: “秀儿,你感冒了,我们去看医生吧!” 她突然掉转头来,笑着道: “你叫我什么?” 我一怔,才想起来,“秀儿”是我刚才在幻想中叫她的,然而在现实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叫她,我忙说: “没什么,你安心开车,安心看前面的路,不要老掉转头!” 她吐了吐舌头,掉过头去说: “我听到了的,说来奇怪,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她又忽地转过头来,“似乎你以前也这么叫过我的!” 我道: “没有!” 她又转回头去: “那就奇怪了,真得觉得耳熟。” 我也觉得奇怪,我也觉得我也这么叫过她的,然而在哪里,却想不起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继续前行 我们不再说话,车子里突然静下来,一会又有文秀的咳嗽声,这咳嗽声让我听得难受,我想起文秀刚才说她妈妈是死于肺癌的,肺癌是带有遗传性的——文秀还在咳着,我便害怕起来,心怕文秀的肺出了问题,像她妈妈一样,突然死掉了。 突然死掉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 我突然想哭,这有点荒唐,因为我知道文秀不过是刚才着了凉,不过是小感冒,可是文秀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她妈妈死于肺癌的事,为什么还要强调肺癌是有遗传的。 难道文秀的肺一直不好么,她的身体不好么? 我道: “文秀!” 文秀没有回头,她只“嗯”了一声。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觉得你肚子里有千言万语,真正要说起来,却一句话也蹦不出嘴来。 于是我什么没有说,只伸手轻拍的她的背,文秀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含感激和温情,我那时候发现,她的嘴唇是白惨惨的,像刷了一层白色油漆,我想她身体里一定很难受。 她的惨白的嘴唇让我觉得发冷,我抖擞着说: “你难受吗?” 她又“嗯”了一声。 我说: “你没事的,只是感冒而已!” 说完了,我自己先觉得不解,我干嘛要说“只是感冒”,她明明就是感冒呀,说了这四个字,倒像是在用美丽的谎言安慰她一样,难道我心底里觉得她得的是别的病么? 我摇了摇头,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这不安是因为林筱姗还是因为父母,或者还是因为文秀,又或者都有! 一切都似乎让我不安! 文秀又“嗯”了一声。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了大概三个小时,我的心便在不安中挣扎了三个小时。 下了高速,接着前行了一会,拐进了一个县城里,进城的时候依稀看到“Y县欢迎你”的字样,我诧异地问文秀: “到这里做什么?” 文秀笑而不答,我又说: “先找家医院吧,或者找家卖衣服,先把我们身上的衣服换了也行!” 文秀仍旧不说话,继续开她的车。 不一会儿出了县城,驶入一条沥青马路,文秀终于“咯咯”笑起来,不过由于她一路咳嗽的原因,她的笑听起来又哑又涩,然而我能听出来她心里是欢畅的,她说: “刘治,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么?” 文秀的欢畅的声音让我的不安减缓了几分,我突然很想对她好,很想讨她欢心,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觉得,她即将离开我一样,而且这种离开似乎不是短暂的,倒像是离开了就再也不能见了,是永远的。 不是生离,像是死别。 无论文秀为丁老做了什么,无论她要带我去哪里,无论她要对我做什么,我只想珍惜和她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我哭了,抽泣着,颤抖着鼻子。 文秀却笑了: “哎哟哟,一个大男人,突然哭什么?” 我的情绪失去控制了,我说: “文秀,不,秀儿,你不会死的。” 我越是这样说,越是心里难受,越是哭得出格,像一个孩子丢了心爱的娃娃一样。 文秀哭笑不得: “你在瞎说什么呢?” 又嗔道: “怎么就还咒起我死来了呢,你的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清醒了,很奇怪,文秀很明显不过是感冒了而已! 我今天还真是能想象,刚幻想了一段时光倒流,与文秀重新恋爱的故事,又因为文秀的一句她妈妈死于肺癌,又把文秀的感冒往肺癌上去套,弄得自己有与她死别的伤感。 我摇了摇头,想笑,又突然笑不出来,我脑前似乎有东西闪过,似乎有一种熟悉感,如同以前发生过一样——但我记不起来了。 我自言自语道: “这里来过的!” 文秀猛得转过头来,眼睛发亮,几乎要看到我眼睛里来: “你想起来了?” 我被她吓了一大跳,嗫嚅道: “想,想起什么?” 文秀似乎有点失望,眼睛黯淡下去了,又掉转头去。 车子再行一阵,又从沥青路拐进了一条土路,因为下了雨,路面泥泞,车子有几分颠簸,再前行了大概几里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文秀把方向盘往右一拐,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土路,这土路像是乡下人自己用锄头开垦出来的,大概只能通行一辆小轿车,如果碰到两辆车对向行驶的情况,恐怕只能委屈其中一辆倒着开回去,路的一旁是山,长满了高树,树叶长成了网,铺在路面上空,这雨天里本来天色就黯淡,被树叶又遮掉一半的光,大有暗无天日的错觉,高树下是碧绿的灌木丛,一蓬一蓬地往前延伸。 路是弯曲的,车子蜿蜒前行,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不知道文秀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车子大概又前行了半小时,前方的路豁然变宽了,天也变得明亮起来,似乎刚才车子是在山边上穿行,现在穿了出来,进了一块山谷,路的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水田,水稻正长得翠绿,从车窗里朝远方看去,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熏成了绿色,我不禁道: “好美!” 文秀听了我的话,转过头来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又咳嗽了两声,她似乎没有力气说话。 车子在碧绿的田里弯弯曲曲地前行了十来分钟,有几户人家的房子在前面显现出来,近了一看,都是红砖堆砌成的二层小楼,楼房建成一个规则的矩形,只有二楼有一块凸出来的平台,大概是一个阳台,因为房子外面没有贴瓷砖,整栋楼看起来便是红彤彤的,如染了血一般鲜艳,这样的房子大概有十来栋,围在一起,成了一个品字式的院落。 文秀在院落前头的一块空地里把车子停了下来,冲我笑着说: “刘大公子,到喽。”她似乎很高兴。 我禁不住问: “这是哪,如世外桃源一般。” 文秀说: “你下车,跟我走就知道了,反正卖不了你。” 第一百零八章 进屋 我于是下了车,跟在文秀身后,行了这么久的路,文秀身上的衣服已经风干了,衣服上剩下干的黄的泥巴,一块一块的,从后面看来,倒像是点缀着的花朵儿。 一会进了院落里,我这时候才发现每栋房子正前方是一扇大木门,木门紧闭着,房子后头是两格蓝色的玻璃窗,都拉紧了窗帘,所以看不到里头的样子,这十来栋房子相互间的空地形成了一条条的小路,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般,文秀带着我左一拐,右一拐,我便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然而说来奇怪,就是这么左一拐右一拐,我的脑袋里却突然像是有东西闪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像来过一样,而且来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跟在文秀的身后,左一拐,右一拐,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最后我们在一栋房子前停下了,走上两级石阶,到了那木门前面,文秀伸手“咚咚咚”敲门。 我突然很紧张,屏住了呼吸。 木门“支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和文秀的年纪差不多,也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若不是和文秀站在一起,被比了下去,也一定是让人惊艳的美。 她见了文秀似乎很开心,拉着文秀的手,几乎是蹦跳着说: “秀儿,你终于来了。” 她叫她“秀儿”,居然和我在车上假想时叫的一样。 她又转头看到我,张口叫道: “刘……” 只叫了这一个字,她便住了口,这时候我看到文秀正和她使眼色摇头。 然而这似乎已经暴露了。 她认识我的,她知道我的名字! 加上我来时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想,我是来过这里的,难道这也是我忘掉的记忆里的一部分么? 一会我们进了屋,是家里的堂屋,女孩见了我们身上的狼狈样,不禁哈哈笑起来,文秀道: “你别笑,快让我换你的衣服。” 女孩笑道: “好,好,你穿我的衣服正好。”拉着文秀的手往里走去,走了一半,想起我来,回头笑着说,“先委屈你再等会。” 边说边咯咯地笑着,两个人从堂屋边上的楼梯上楼去了,只把我一个人撂在那里站着。 我便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打量着这堂屋的样子:屋子里的装修很简陋,或者直白点说,没有装修,只地上刷了一层灰白水泥,虽然简单,但打扫得一尘不染,看得出,刚才那女孩子一定很爱干净,四面的墙依旧是红砖的颜色,不过在里头看来,那红砖有点泛白,没有外头看来鲜艳刺眼,正对面是一张八仙桌,可能有点年头,上面有一条条的划痕,然而也擦拭得很干净,八仙桌后面的上头是一个神龛,神龛上供着细香,正冒着袅袅的烟,烟的后头是两幅黑白照,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大概就是这神龛要供奉的主人。 我不敢细看那黑白照,因为我对死人的照片总会有一种忌讳感,于是又低下头来,看着地。 过了好大一会,女孩子从楼上下来了,我见她屁股后面是空的,不禁问: “文秀呢?” 女孩子一脸愠色,瞪了我一眼说: “你们怎么搞的,秀儿怎么一身弄成那样,而且还发上了高烧?” 我惊道: “文秀高烧了么?” 女孩子似乎更加不高兴了,鼓着嘴,嘴里憋了气,张开来,没好气地说: “唉,你是怎么对秀儿的,都烧成那样了,你自己不知道。”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心里想,怪不得到后面,文秀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果然是病得厉害了。 我说: “我上去瞧瞧。” 刚要上楼,女孩子伸手拦住了我: “她刚换了衣服,吃了药躺下了,你就别去打搅她了。”又上下打量我,那眼神像一个医生瞧病人,“啧啧啧,你这一身。” 她心疼她的地面,怕我身上的泥土掉下来。 她又说: “你等一会。” 说完“咚咚咚”地跑上楼去了,没过一会,又下来了,手里已经拿这一件粗布衣服和裤子,扔过来说: “你先换了吧,去那边的房子。” 我接住了,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堂屋的东边有一内门,我走过去,推开了,是一间卧室,卧室的中间靠墙放了一张木板床,床头上了挂了一副墨泼成的山水画,床边上一张长方形木桌,木桌可能有了年代,一条桌腿不知道是磨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已经瘸了一截,所以下面垫了一小块砖头用来稳固桌子,木桌上摆放了一摞整齐的书本,当头的一本书封面是纯蓝底黑毛笔字,字是竖着排的(可见这些书比木桌还要老),书本的边上是一个笔筒,里头插了两只毛笔。 我一惊,心想不会进了一个秀才的房间吧。 一会把衣服换上了,衣服肥大,好在我近来体重见长,不然几乎要当裙子穿,房间里没有镜子,我自己低头看了一下,有种要下地耕田的感觉,忍不住一笑。 走出房间,女孩子见了,俯着腰笑个不住,一边笑一边说: “你穿这衣服,还是这么滑稽。” 我瞪着她,她还在笑,侧头看见我瞪着她的眼神,她感觉到我眼神里的异样,忙止住了笑,我颤抖着身子说: “你,你认识我的,对吗?” 她没有说话,我又问了一遍。 她转过头去,冷冷地说: “不认识?” 我道: “不认识,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知道我姓刘,若不是文秀向你递眼神,只怕你要直接叫我刘治,对吧,不认识,为什么你刚才说我穿这衣服滑稽,非得要加一个“还是”,这代表,我以前也穿过这衣服,我以前来过这里的,对吧?” 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这许多理由,女孩子终于转过头来,看住了我,那表情是严肃的,冷峻的,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等着她说话。 一分一秒,我的心如同一个压紧了的弹簧,就要蹦开来,这时候女孩子终于张开了嘴。 第一百零九章 说胡话 “刘……” 然而她又只说了这一个字,又停下了,因为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文秀从楼梯口探出头来,朝着我叫道: “刘治。” 女孩子便住了口。 文秀满脸绯红,嘴唇苍白,咳嗽了两声,喘着气说: “刘治,你上来陪我吧,我难受。” 我见了文秀的样子,不禁心疼。 到了楼上,楼梯口左拐,往前走上两边,推开一扇木门,又是一间卧室。 我本以为,这间卧室会和楼下一样简陋,也会一样满是书生气,进去一看,不禁傻了眼。 刚到门口便是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这香味虽然淡,却沁人心脾,如同早晨里的花香一般,房子有窗的一侧的拉着黄色飞鸟图案窗帘,因为拉了窗帘,房间便在白天里便开了灯,灯光是红色的,我觉得奇怪,抬头一看,才知道,白灯上装了一个灯罩,那灯罩看不仔细,但不像是市场上采购的,倒像是自己精心设计出来的,灯光从灯罩发散出来,铺的满地桃红,进了桃园一般,卧室的正中间也是一张木板床,然而床上挂着淡红的纱帐,纱帐里的攒花棉被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床的边上了摆了桌子,桌子上也放了一摞书,桌子前放了凳子,墙上又挂了吉他,贴了字画,另一边却也贴着明星海报,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是东西颇多,却摆放有序,丝毫不凌乱,像进了一件精品店一般,我猜想这一定是楼下那女孩子的闺房无疑。 文秀在床上坐了,我见了这闺房,倒有几分羞涩起来,文秀招手让我进去,我便走进去,在床边上的凳子上坐了,文秀这时候换了一身紫色的宽松睡衣,满脸红晕,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我问她: “你发高烧了?” 文秀笑道: “你真是笨,和我坐了一路的车,就不知道我一直在发烧么?” 我道: “我知道你感冒了,没想到你发了高烧,你快躺下,不要坐着了。” 文秀冲我一笑,耸着肩说: “你扶我躺下。” 我便站起来,将蚊帐拉开来,手搭在她肩膀上,慢慢扶她躺下,文秀躺下了,一双眼睛直溜溜地打转,似笑非笑地端详着我,那样子像是第一次见我似的,倒弄得我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然后听得文秀说: “哟哟哟,还脸红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调皮,我不禁怀疑道: “你到底有没有发烧,发烧了还这么欢畅。” 文秀拉起我的手,放到她的额头上,那额头如火烧一般,我不禁“啊”了一声。 文秀嘟嘴道: “烫么?” 我道: “烫!” 文秀又道: “还怀疑我发没发烧么?” 我忙道: “不怀疑了。”又道,“烧得这么厉害,要不要叫医生。” 文秀眼睛还在我身上打转,嘴里道: “我没那么娇弱,一点小病就要看医生,陈小燕已经给我了药吃了,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我心里想,原来楼下那女孩叫陈小燕,这名字也似乎有几分熟悉感。 我道: “那你快睡一觉,你想吃什么么,我去给你做。” 文秀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傻刘治,你去哪里给我做?” 我一想也是,这究竟是哪里还搞不明白,哪什么去做文秀想要吃的东西,文秀看出了我心里所想,笑着说: “你就是喜欢瞎承诺,不动大脑就承诺。” 这话轻描淡写,却戳中了我的要害一般——我似乎确实是这样的人。 文秀见我脸上黯然,忙解释说: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没有回答她,看着她笑,文秀见我对她笑,也冲着我笑,又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说,说: “你把头放到这里来。” 我说: “干嘛?” 文秀嘟嘴道: “我是病人,你听我的。” 我便听她的话,俯下身子,头磕在她刚才手拍的地方,这样刚好和文秀的眼睛对上。 文秀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说: “你把被子盖上。” 文秀于是拉了被子,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眼睛依旧回到我眼睛上。 我们便这样四目相望。 说老实话,文秀这种女孩子,简直美得不可理喻,美得渺茫迷惘,我这时候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珠如同黑色的宝石,上面汪着水,明亮清晰。 她突然一笑,只这一笑,就在她脸上迅速地凝出一朵花来,红彤彤的,像火一般燃烧着,一直到她的耳,到她的额头,又突然蔓延过来,燃烧到了我的脸上,我的耳,我的额头。 我不由地为之眩晕。 文秀却转过身子去了,头对着我,她说: “我要睡一会了。” 我说: “好!” 她又说: “你不许走,你在这看着我。” 我也说: “好!” 她果真睡过去了,一会发出“咻咻”地呼吸声。 我站起身来,刚要转身,突然身后一双手兜过来,兜住了我的腰,文秀带着哭腔说: “说了不许走的。” 我又坐下来,将她扶回被子里,一会她又发出“咻咻”地呼吸声,这次是真睡着了,额头上涔涔地冒着汗。 我伸手用衣袖帮她额头上的汗擦去了,刚擦完,新的汗又冒出来,于是我又伸手帮她擦去了,这样不知道擦了多少回。 再摸她的额头,依旧如火烧一般。 文秀突然一脚把被子踹开了,我才发现她身上的睡衣已经汗透了,我于是又伸手帮她把被子盖上了,刚要松手,文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调,以为她醒了,听得她说: “姐,姐!” 她烧糊涂了,以为我是文慧呢,她又说话了: “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文秀想她姐姐了,她又说: “你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的。” 这话听来有点莫名其妙,然而我不由地胆寒起来,因为文秀说这话时,上牙齿忒愣愣地打着下牙齿。 我整个人不敢动弹了,我瞪着她继续说下去,然而她没有再说。 我于是在想她刚才的话: “你放心,他们一个也跑步了的。” ——这使我害怕,如同有一场巨大阴谋一般! 第一百一十章 为什么没娶她 过了一会,听得小声的敲门声,我一回头,陈小燕立在门前,探出头来朝我一笑,又朝我勾手,示意我出去。 我见文秀睡平稳了,再帮她把额头上的汗擦去,轻着脚步走了出来,便随着陈小燕到了楼下。 到了楼下,陈小燕说: “文秀睡着了,让她安静地睡会就好了,你饿不,我去给你做饭吃!” 我本来不知道饿不饿,一听到“饿”字,才知道自己饿了,于是点了点头。 陈小燕便往堂屋里边走,我跟在她身后,才发现堂屋后面原来是一间灶屋,入眼的是一个三眼灶台,透过灶屋的木窗,我发现原来屋子后面挨着山。 陈小燕在灶台前头开始烧火做饭,点着了火,我走过去说,我来帮你烧火,陈小燕似乎很乐意,把手里的柴递给我,我拿了火钳往灶眼里添柴,又拿火钳把柴下面的灰挖空了,柴火通风,烧得便旺起来,“嘶嘶”地冒着火苗。 我突然怔仲住了,为什么我会用火钳?为什么我会知道把柴火下面的灰挖空,让柴火通风? 为什么我会如此地熟练,在我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在灶台里烧火,第一次用火钳啊。 陈小燕已经洗了米,装在锅里。 我看着她,抖着身子问: “你知道我会烧火?” 陈小燕已经把锅放在灶眼上了,见我这么一问,顿了一顿,只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 我于是又问: “刚才我问到你,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的,你刚要回答我,文秀来了,你就没有说话了,你认识我的,对么?” 她又看了我一眼,依旧不回答。 我见她没有再回答我的意思,知道她不会告诉我了,也不再问她,专心致志地烧起火来,过了一会,听得陈小燕说: “你和秀儿,结婚了么?” 我浑身不由地一颤,抬头看着她说: “什么?” 陈小燕转头一脸惊讶: “怎么,还没有结婚么?” 我道: “我和她结什么婚?” 陈小燕似乎不高兴了,语气带了几分怒气: “你不娶秀儿?” 我没再接她的话,因为我看她的脸色,似乎我是非文秀不娶才可以的,如果我再说下去,她大概能和我吵起来,弄不好还可能把我赶出去,所以我干脆不回话了。 她见我不回话,脸虽然阴沉着,倒也不再问了。 于是气氛一下子冷下来,我烧我的火,陈小燕开始洗菜,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 饭煮好了,又烧火炒菜,菜炒了一半,文秀进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批来一件蓝黑色的军大衣,像裹了一床被子一般,脸红扑扑的,嘴唇却似乎没有刚才的白了,也比刚才有精神了。 文秀进来见了我两的行情,笑着打圆场说: “好香,小燕,你炒的菜可真香,把我从楼上直接熏起来了。” 陈小燕不说话,阴沉着脸,似乎还在生我刚才给她的气,文秀见陈小燕不接话,又对我说: “刘治,我来帮你烧火吧!” 说着便在我边上坐了下来,要抢我手里的火钳,我不给她,她洋装生气,伸手打在我背上,这时候陈小燕说话了: “秀儿,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们有多亲密,也不用死皮赖脸地往他身上靠,他根本就没有要娶你的心思。” 我脱口而出道: “我结婚了,我当然没有娶她的意思!” 就这一句话,陈小燕炒菜的勺子一把没拿稳,直接掉到了锅里,她看着文秀,文秀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眼神,陈小燕喊道: “秀儿!” 文秀站头也不抬,站起身来往外走,陈小燕一把冲过去,拽住了她的一只手,文秀转过头来,我这时候看到,她的眼睛已经红了,眼泪从她的眼角滴下来。 陈小燕大概鼓足了气力要朝文秀吼一番的,然而看到她脸上的泪,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了: “秀儿。” 陈小燕又转过身来怒视着我,我全身被她的眼神吓得一阵抖擞,听得文秀低低地说: “是的,他结婚了。” 文秀的声音很低沉,又有因为喉咙咳嗽过度而带出来的涩哑,更有因为身体发颤而带出来的抖动,这使她的声音像是孤弦发出来的悲鸣声,让人觉得伤感、哀痛——因为发声人的伤感、哀痛。 陈小燕松开了拉着文秀的手,文秀头也不回地往堂屋里跑,又听得她脚踩在楼梯上的“咚咚咚”的声音,每一声都踩在我心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却似乎越来越重,越来越痛,到最后,楼梯上脚步声没有了,我知道文秀已经进了房子,然而心里的脚步声却还在响,“咚咚咚”踩得心里发麻发痛。 陈小燕怒视着我,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陈小燕大概能杀了我。 我低下头,试图再去烧火,却发现手在发抖,连火钳子也提不起来,好不容易提起来,伸进灶眼里,依旧抖个不停,把一灶眼烧得正旺的柴火搅了个乱七八糟,火却熄灭了。 陈小燕也不炒菜了,我们就保持这个姿态:陈小燕怒视着我,我低着头,拿着火钳,手不停地抖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楼梯上又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我以为我出现了错觉,不料那声音到了堂屋里停下来了,果然,文秀走了进来。 我看到她眼睛红肿了,知道她刚才去楼上哭了一场,然而现在脸上却挂着笑容,满面春风如同熬过了冬天长出新芽复苏过来的枯树,她见了陈小燕,第一句话是: “小燕,怎么不炒菜了,你不炒我来炒。” 她走到菜锅前面,掂起锅,拿起菜勺来——一副大厨的样子,又对我说: “刘治,你烧火啊!” 她向我使眼色,我会意,忙把灶眼里的柴火调整了一番,又用吹火筒吹了吹气,那火又熊熊燃起来,文秀一边炒菜一边和我说话,她的声音很欢畅——至少听上去很欢畅,她说: “刘治,我们什么时候去西藏玩?” 我一惊,抬头见文秀正在向我使眼色,知道她是说给陈小燕听的,我只好慌慌张张地说: “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刚 文秀“咯咯”地笑起来,撒娇似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听我的。” 文秀还要说话,陈小燕冷笑道: “够了,文秀,你不要再使眼色了,不要再演了,”又指着我,“他,已经结婚了,你这样不知廉耻地往他身上靠,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文秀听了,突然脸色大变,把正拿在手里的菜勺往锅里“哐当”一扔,尖着喉咙说: “陈小燕,我演什么了?” 陈小燕道: “你演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文秀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知道,”她几乎又要哭了,她说,“我只知道,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顾,只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短暂的哪怕一分一秒,我只知道,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是那飞蛾,明知道是火,还是要不顾性命往火里扑,和爱情相比,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文秀又哭了,一边咳嗽一边哭泣。 我见了文秀的样子,心里禁不住又疼又痛,还没有说话,文秀跑了过来,拉起我的手道: “我们走。” 我惊讶住了,但还是没有迟疑地被她拉着走,走出两步,又禁不住回过头来,见陈小燕站在当地,一副要上来拉我们又放不下面子的样子,我禁不住站住了脚,文秀见我不动,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 “文秀,陈小燕是为了你好,你何苦生她的气。” 陈小燕本来心里委屈,大概听了我的话,心里更加受不住,掩着面哭起来,文秀见陈小燕哭,知道她是因为关心她才朝她说出来刚才的冷言冷语,自己不识好,反倒生她的气,实在不应该,于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到了陈小燕的身边,拍她的肩膀说: “小燕。” 陈小燕不理她,她又叫了两声说: “好啦,知道是你关心我,对不起,对不起。” 陈小燕这才抬起头来破涕为笑,依旧洋装嗔道: “我才懒得关心你。” 这一下,两个人便又和好了,文秀炒菜,我接着烧火,陈小燕在边上指点,一会说我的火应该这么少才更旺,一会说文秀的菜应该这么炒才更香,我和文秀听了,相视一笑。 陈小燕见我们相视着笑,又不高兴了,嘴里不饶: “啧啧啧,心里又在骂我什么都不懂。” 我和文秀异口同声地说: “绝没有,夸您还来不及呢。” 结果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一会把菜摆上了八仙桌,陈小燕摆出四副碗筷来,我疑惑道: “叔叔阿姨回来吃饭么?” 陈小燕听了,脸色黯然下去,我不解,望着文秀,文秀朝我努嘴,我见她努嘴的方向在八仙桌的后上头,回头去看,正好看到挂在神龛上的两幅黑白像,不禁胆寒起来——原来,那画像上的男女却是陈小燕的父母亲,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居然双双早逝了。 然而我们现在三个人,却为什么摆出四副碗筷来呢,我想问,却不敢再问了,总觉得今天说什么都不对。 我于是朝文秀看去,文秀看到了我,我又把眼光溜到第四幅碗筷上,接着溜回文秀的脸上,文秀会意,朝我狡黠的一笑,然后听得她笑着向陈小燕道: “他要来么?” 文秀这么一问,陈小燕的脸却突然红了一大半,又点了点头,文秀笑着说: “那我们等他!” 我瞧她的样子,猜到了一半,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得有敲门的声音,陈小燕豁朗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带了门口,打开门来,听得陈小燕温柔地说: “你来了!” 果然走进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来,我瞧他的样子,古铜色的皮肤,剑眉星目,怪不得提到他陈小燕要红脸,试问哪个少女不为这样俊俏的郎君而初开情窦?。 那男孩走了进来,见了我,惊了一惊,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又见到文秀,更是一惊,倒突然露出笑脸来,几乎是咧开嘴说: “文秀,你来了!” 文秀朝他点了点头,他又说: “有一两年没见你了,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 文秀还没有说话,听得陈小燕在边上嗔道: “陈刚,一进门,也没听得你和说半个字,见了文秀你就收不住嘴了。” 陈刚转头笑道: “这不是好久没见到文秀了吗,和你平时还说得少么。” 陈小燕哼了一声,赌气不说话。 文秀见陈小燕生气,忙说: “我们吃饭吧,都等你呢!” 陈刚笑道: “好好,文秀,你坐,对了,你怎么穿着军大衣。” 文秀道: “我感冒了!” 陈刚道: “哦,怪不得你似乎有几分憔悴,怎么弄的?”文秀没来得及说话,他有一口气没换地说,“不过美人就是美人,生病了脸上红里透白,比别人擦了粉还好看。” 文秀还没有回话,陈小燕插嘴道: “他两夫妻在泥潭里捉泥鳅弄得。” 陈小燕似乎故意把“夫妻”两字抬高了声音,果然,陈刚听了,果然神色大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文秀道: “你们结婚了?” 文秀笑而不答,又道: “赶紧坐吧!” 陈刚却不坐,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文秀看了看我,依旧笑着不说话,陈刚笑道: “我就说嘛,小燕,你尽骗我,文秀这么漂亮,怎么会嫁给……” 好在他终究想到我还在这里站着,没有说下去,算是给足了我的面子,不然后面的话不知道要把我贬成什么样呢。 然而即使这样,我心里总还不是个滋味,脸上便也不自觉地流露出难看的神色,不过想想,他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无道理,也便不好说什么。 陈刚又说: “别光站着了,菜凉了,我们赶紧坐吧,文秀,你坐。” 陈刚一边说着,一边选了一张凳子,用手在上面拍了拍,陈小燕气愤愤地说: “我擦得那么干净,还用得着拍吗?” 陈刚不理她,又用嘴在上面吹了吹,,吹完了对文秀说: “文秀,你坐。”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似乎发生了什么 陈刚说着伸手要拉文秀的手,不料文秀却避开了,又走到我边上,拉起我的手笑着说: “我挨着他坐。”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拉着我的手在陈刚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去。 饭还是热的,然而饭桌上的气氛却是冷的了,似乎没有一个人说话,陈小燕看着陈刚,陈刚看着文秀,文秀看着我,我看着地。 文秀给我夹菜,我回头看她,她冲我笑了笑。 我夹起一块肉,刚要放到自己碗里,文秀把碗伸了过来,我知道陈刚的一双眼睛正瞪着我们,我不好拗文秀的意,只好放到她的碗里,她似乎很开心,她碗里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动,只嚼了我夹给她的这一块肉。 这一段饭吃得很漫长,然而也总算吃完了。 文秀因为身体不舒服,又上楼休息去了,陈小燕收拾碗筷,陈刚和我坐在一张木凳上,发给我一支烟,自己又掏了一支,点上了,吸了一口,叹气说: “真搞不明白,文秀喜欢你什么?” 我没有回他的话,因为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又说: “这一晃,两年多了哈,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文秀还一脸稚气,现在似乎成熟了不少。” 我的心一颤,屏住了呼吸听他继续讲——他这么一说,我已经确信了,两年前果真来过这里的,而且还是和文秀一起。 他又吸了一口烟,转过头来,见我手里拿着烟,笑着说: “你不抽么?” 我苦笑了一声,摊开手道: “没火!” 他笑了笑,拿火机帮我点上了,我吸了一口,听他说: “听说文秀的姐姐死了,是真的么?”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烟抖到地上,我说: “好像,是,是的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打量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过了半天,他突然一笑: “你真配不上文秀!” 我这次抖得更厉害,直接把烟抖到了地上,忙捡起来,一声不语。 “把她让给我吧,你看我,”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身强体壮,英俊帅气,年轻有为,哪点不比你强。” 他说得不无道理,他确实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我在他面前一比,简直自惭形秽,恨不得找个逢钻进去。 我故意逃避了他的眼神,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烟雾在我眼前弥漫开来,罩住了我的整张脸,似乎要替我遮丑一般。 我还没有说话,听得楼上有人喊: “喂!” 是文秀的声音,我和陈刚同时抬起头来,文秀正探着头,一脸的笑容,我们都期待着她的下一句,她会叫谁呢? “陈刚!” 我的心突然的一凉。 “你上来么?” 陈刚似乎受宠若惊,把嘴里叼着的半根烟,往地上一扔,又用脚用力一碾: “上来,上来!” 三蹦两蹦地便跑上楼去了,又跟着文秀进了房子。 我虽然知道,文秀叫他,一定是有正事要和他谈——然而一半心虽然知道,另一半心却又不是个滋味,毕竟他们是一起进的是卧室。 不过好在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光天化日的,也做不了什么。 “砰”地一声响,卧室的门关上了。 我心里也“砰”地一声响,眼睛紧紧瞪着那紧闭的卧室门。 一会陈小燕从灶屋里出来,不见陈刚,问我: “陈刚呢,走了么?” 我没有回答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瞪着楼上那卧室的门。 陈小燕看看我,又朝我眼睛望着的地方看过去,再回头看看我的脸色,似乎明白了,搬来一条凳子,和我一齐气愤愤地看着那卧室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而且似乎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人在等待一件事情,尤其是越等越焦急的时候,似乎总愿意往不乐观的方面去想——门是紧闭着的,孤男寡女,而且郎才女貌,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至少具备发生的条件。 我是相信文秀的,然而我似乎不能相信陈刚。 “哐当、哐当”我似乎听得见挂在墙上的钟一秒一秒地摆动着——虽然那墙上根本没有挂着钟,那钟只在我的心里,到后来,那钟摆动的声音也乱了,毫无节奏地乱晃乱撞,这代表我的心已经乱了。 然而,我不能动,理由很简单,文秀是我的什么人呢,我不能再害她了,她应该有自己的幸福! 陈刚刚才说得不错,他身强体壮、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甩了我十条街,就算这些都不理,只一点,我是个有妇之夫,而陈刚未娶,文秀未嫁,我就该滚得远远的了。 所以,我想,就算上面真得发生了什么,也其实不干我的事,如果上面真得发生了什么,对文秀来说,说不定是她的好事。 于是,我一面希望上面发生了什么,一面却更希望上面没有发生什么! 半个小时过去了,门依旧没有开,我凝神倾听着门里面的声音,门里似乎隐隐约约传出文秀的笑声——又似乎是我的幻觉。 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卧室的门,但我也只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听着。 这时候突然我的视线了多了一个人。 我一惊,是陈小燕。 大概陈小燕忍无可忍,终于塌上了楼梯,我突然很感谢她,虽然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然而这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把她划到了我的一条战线上。 我甚至有点责备她,她早该上去了。 然而我居然不知道陈小燕是什么时候塌上楼梯的,大概是我太专心地看着那门了,也大概是陈小燕怕楼上的人听到她上楼的声音,故意放轻了脚步,总之,她现在已经站到了门口。 她似乎因为愤怒鼓足了气力,我见她用力地奋起一脚,门大竟然一脚被她踹开了。 然后我就听得她吼道: “你,你们!” 我甚至看得见她发抖的手,然后我就看见她掩着面一边哭一边往楼下跑。 这代表里头真得发生了什么。 文秀和陈刚! 我几乎不能相信,然而看陈小燕的样子,又似乎不能不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就心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痛。 文秀从里头跑出来,朝着正在往楼下跑的陈小燕喊道: “小燕,小燕。” 陈小燕回头还了文秀一个愤怒的眼神,又迅速地跑到楼下,见到还坐在凳子上的我,气得浑身打颤,指着我便骂道: “你还是不是男人,还有心思在这里坐着,楼上都抱到一起了。” 说完了,又朝堂屋外面跑去,文秀追了下来,我站起身来,文秀见了我,停下来,刚要说话,见陈小燕已经跑出去了,便来不及说什么,跟着追了出去,把我撂在了当地。 我这时候的脑子里,便响着陈小燕的那一句: “楼上都抱到一起了。” 原来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抱到了一起了。 怪不得要关着门,怪不得要呆如此之久! 我就呆站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刚已经站到了我身旁,抽着烟,并且递给我一支,他淡淡地说: “文秀和我都说了。” 我没好气地说: “说了什么?” 他这次帮我把烟点上了,但我捏在手里忘了抽,我看着他,听他说: “文秀叫我帮他,他说他喜欢你,很喜欢你,但是,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文秀叫我帮她,她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和另一个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文秀选择了我。” 他很得意,一脸的得意,这使我很愤怒,无比的愤怒,我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我吼道: “所以,你们就抱到了一起,就躺到了一起。” 陈刚看到了我眼里的愤怒,然而他似乎很享受我的这种愤怒,笑着说: “要打架吗,我奉陪!” 我打不过他的,但我不和他打架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只是因为我没有权利和他打,是我自己说的,我不能和文秀在一起,现在文秀的选择只是随了我的心意而已。 但我想文秀今天带我到这里来确实在不应该,像是预谋了让我伤心一场一般,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如愿了。 我在那里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头的时候,陈刚已经走了,文秀去追陈小燕还没有回来。 我心里有各种滋味,百感交集却说不上任何一种“感”来,倒像是失了“感”一样,空洞洞的,如同被挖了心,挖了灵魂,剩下一具空壳。 我又想起林筱姗来,想起我的爸爸妈妈来,想起丁老,想起林老,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这几年发生的事,朦朦胧胧的,像罩了一层白雾一般看不明了,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在梦里。我于是我捏了自己一把,却还有痛感,这代表我活在梦里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正捏着自己的手,陈小燕跑进来了,哼哧哼哧地冒着气,我问她: “文秀呢?” 她不回我,瞪了我一眼,“咚咚咚”地上楼去了。 一会文秀也跟着跑了进来,见我还站在原地,先是一愣,随即朝我一笑,我想起刚才陈刚的话来,他说: “文秀选择了我。” 那声音此刻又仿佛回到我耳边来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又想起陈小燕下楼时说的话: “楼上都抱到一起了。” 两句话联想到一起,心里想文秀和陈刚好的事只怕十有八九了,心里便很起文秀来,我说: “你和陈刚郎才女貌,你两好了,本来是好事,但是不该特意把我带到这里来见证你们的好。” 说完了,上气接不上下气,“呼呼呼”地直喘气,我才知道,我虽然嘴上愿意他两好,却早已气得话也说不好了。 文秀见了我的样子,先是一愣,听了我的话,更是莞尔一笑,随即冷冷地说: “你见证了,我们才算真得好上了,不然都不能算好。” 我气得直抖索,他们果然好上了,她果然是要亲自带我来看他们的好事,我气急了,我吼道: “光天化日的,也不要脸的。” 文秀听了,似乎并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加花枝招展的: “你生气就好,就是要让你也知道生气的味道。” 一边说,一边上楼去了,头也不回,进了卧室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冲上去拉住她,但是我没有,文秀的背影是美的,却也是决绝的,我这时候才突然明白这种美,美得能与我能隔绝出一个世界来。 我还站在原地,今天真是奇怪,如同被人点穴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心里反反复复地说: “她果然是带我来见证她和陈刚的好的,她果然是!” 我这一下气得不轻,双腿直抖擞,像是尿急一般,我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她在捉弄我,从早上开始就已经想好要捉弄我了。 她捉弄我,只为了报复我前两天对她的决绝。 所以她要我体验从她的柔情到她对我的决绝,是的,她也要我尝尝决绝的滋味。 怪不得,她无论如何要粘着我,原来是要等待陈刚的到来,因为只有我亲眼见到了,这种决绝才更加真实,更加不可逆转,更加地让人痛彻心扉。 可是,我痛了么? 我笑着说: “我没有!” 她的如意算盘,她的阴谋,还是失算了,因为 “我早已经决定和她决绝了。” 她在我的决绝之后决绝,是多么可笑。 然而,好吧,我痛了,因为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掉到了地上。 可是,我更多的是愤怒。 她在羞辱我! 不行,我不能由着她这么羞辱我——我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咚咚咚”地跑上楼去,又“砰砰砰”地敲着卧室的木门,那门却不开。 门不开,更加地激起我的愤怒,于是我敲得更大声了。 然而这时候,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文秀站在门口,高昂着头,眼里放着高冷的光。 我见了她的目光,瞬间便变得渺小了,刚才一肚子的愤怒突然不争气地被吓退,荡然无余了,抖擞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秀见我不说话,冷笑了一声,“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凝神倾听 她这“砰”的一声关门声,又把我满腔的愤怒激回来了,我于是又“砰砰”地敲门,没等文秀开门,我已经朝这里头喊: “文秀,你出来!” 文秀果然出来了,我现在见了她,有几分畏惧,于是避开她的目光说: “你到楼下来。” 说完,自己头也不回先往楼下走,心怕文秀不跟过来,到了楼梯口侧着头用余光看,结果文秀果然跟过来了。 到了楼下,我还要往前走,文秀在后头喊: “有话就在这里说!” 我于是立住了脚,回过头来,文秀正冷冷地看着我,她早上对我的温柔丝毫不见了,我听她说: “想说什么?” 我鼓足了勇气,却还是全身抖擞,嗫嚅道: “你,你,你们,你们真得抱了么?” 文秀皱着眉头道: “一会功夫不见,还变成大舌头了,好好说话。” 我被她一激,昂着头说: “你们真得抱在一起了么?” 文秀笑道: “这才像个男人,陈小燕不是说了么,抱了,她亲眼看到的,还能有错?” “你,你,你。” 文秀干脆走过来,靠近了我,瞪到我眼睛里头说: “我什么我,这正不是你所愿的么?” “什么我所愿的,我几时说过我所愿的,”我禁不住吼道,“我几时说的?” 文秀冷眼看着我,突然转过身去,要往前走。 我心里一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脱口叫道: “秀儿!” 只这一句,文秀的手一颤,回过头来说: “你叫我什么?” 她的长睫毛在颤抖,眼睛在颤抖,眼睛里似乎有眼泪要掉出来。 我愣住了,过了半响,终于还是说: “文秀!” 她眼睛里的眼泪便掉下来了,晶莹剔透,如水晶石一般。 她失望了,她挣脱了我的手,于是又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进了卧室——这一次,我再没有勇气去敲她的门了。 到了晚上,陈刚又来了,我们四个人还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吃饭,只不同的是,中午的时候,文秀和我坐一条凳子,而现在,文秀和陈刚坐一条凳子,文秀给陈刚夹菜,陈刚笑得合不拢嘴。 我和陈小燕还坐在中午坐的地方,鼻孔里呼哧呼哧冒着气,如同进站的火车一般。 晚上的时候,我睡在楼下“秀才”格局的房子里,文秀和陈小燕睡楼上的卧室。 然而哪里睡得着,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听得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我倏忽从床上坐起来,我的心便随着那脚步声“扑通”“扑通”地跳。 一会脚步声到了堂屋里,我忙趿拉着鞋子往门口走,开了门,不用开灯我也知道是文秀,我低着嗓子道: “这么晚,你要到哪里去?” 文秀被我吓了一大跳,拧亮了灯,我见她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知道这不是外出的样子,心里踏实了一半,果然她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 “我口渴,下来找水喝,”又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吓死人啊!” 我心里禁不住一笑,不是出去约会就好! 我忙去灶屋里,结果没找到杯子,便找了白瓷碗,倒了一碗开水,端出来递给文秀,文秀“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碗,抬起头来说: “渴死我了。” 又把碗递给我说: “谢谢!” “谢谢”两个字让我觉得心里冷,我说: “为何突然对我如此冷漠!”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一笑,转头往楼梯口走,我终于忍不住叫她: “文秀!” 她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避开了她的眼睛,低着头说: “我想好了,明天离开这里,我要回三亚。” 文秀听了,“哦”了一声说: “好,我知道了。” 我似乎突然绝望了,因为她说: “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挽留我。 她已经上楼去了,我还想喊她,做最后的负隅顽抗,然而只是嘴一动,没发出声音,又合上了,因为,她已经关上了卧室的门。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只好关上灯,回了卧室。 我依旧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过了一会,又凝神倾听卧室外面的动静,生怕听到文秀下楼的声音,一是怕她又口渴要喝水,黑灯瞎火的下楼梯别摔着了,二却要担心她偷偷出去和陈刚约会,担心她偷偷出去和陈刚约会,同时就又怕陈刚偷偷来找她,想到这些,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一双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 好在一直没有听到声音,实在太困了,熬不住便睡过去了。 没睡多久,突然感觉有脚步声,接着又有人按电灯开关的声音,我猛得惊醒过来,嘴里叫道: “干嘛,你要干嘛去?” 文秀在门口被吓了一大跳,手还按在电灯开光上面,一脸疑惑地望着我说: “什么,你说什么?” 我见她站在门口,知道自己是太神经质了,即使是睡着了耳朵也一直听着外头的声音,脑子里也一直在担心她出去找陈刚。 文秀道: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开的灯,你以为我要干嘛去?” 我听了,脸红了一半,嗫嚅道: “我,我哪知道你要干嘛去。” 文秀瞪了我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尽管放你的心,我没你想得那么不要脸。” 她这么一说,我的脸便全红了,好在她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我便装作没听到,没有接她的话。 然而这时候我看到文秀身上穿了外套,确实是要外出的样子,急道: “你真得要出去啊?” 文秀还没有说话,陈刚从屋子外头走进来,笑道: “出去,和我一同出去。” 我一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一撞,没好气地说: “你们要出去就出去,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我刚说完,文秀“啪”地把房间灯给关了,听得她说: “那你睡觉吧,我就说不要叫他,他公子哥儿,大晚上的哪有闲情逸致和我们出去吹风儿。” 她这么一说,我已经知道原来她是来叫我一同出去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夜出动 “开灯,开灯,我要去。”我激动又喜悦地喊道。 文秀把灯开了,笑着对我说: “想好了,外面风可大得很,被冻坏了公子哥儿的金体。” 我见陈刚站在她身后,咬着牙说: “想好了,要去!” 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爬了下来,陈小燕从外头走进来,扔过来一堆东西,我伸手一接,是我自己的衣服——她已经帮我洗好了,听得陈小燕说: “公子哥儿就不要穿农夫的衣服了,还是自己的比较好。” 我讪讪地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他们三个人见了,“哈哈”笑成一团,这不禁让我怀疑陈小燕到底是什么个心态,明明应该站在我这边抵制陈刚和文秀的,现在倒像又和他们抱成了一团。 我于是穿了衣服,在想找个镜子照一照的时候,眼睛溜了一圈,才想起来这个房子里没有镜子,这时候文秀走了过来,伸手帮我整理衣领,一双手搭在我脖子后面,听得她小声地嗔道: “没有镜子,衣服也不会穿了。” 我突然鼻子一酸,差点要掉下眼泪来,文秀不是第一次手搭着我的脖子了,然而这一次,我觉得异常难得,异常地想珍惜,甚至恨不得把那衣领重新弄乱,让文秀一直帮我一直整理,让她的手一直搭在我的脖子上——这大概就是多了一个陈刚的缘故。 陈刚两眼看着我,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而我顾不得了,甚至他的愤怒竟使我自豪和开心。 我高昂着头,看着陈刚。 我希望文秀整理的时间久一点,然而还是很快就整理完了,又拿眼睛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笑着说: “好了,我们出发!” 文秀转过头去,我依旧骄傲地看着陈刚,然后听得陈刚说: “文秀,我的衣领也乱了,帮我也整理整理呗。” 文秀还没说话,陈小燕已经气得直跺脚。 文秀走到陈刚的身边,看了看他,笑着说: “你自己整理就好了。” 我听了,高兴地了不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文秀见我笑,皱了皱眉头,踮起脚尖,在陈刚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又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她的眼神,知道没什么好话,预感事情不料,果然陈刚听了文秀的悄悄话,乐得不可开支,一双眼睛斜视着我。 我忍不住道: “文秀,你说我什么?” 文秀回头冷笑道: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你了。” “你……”我气得咬牙切齿。 文秀见了我的模样,也开怀地笑起来: “好吧,我说你衣食不能自理,我才帮你整理衣服,免得带出去丢人,我是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懒得生气。”我脱口而出道,心里想,“只要你帮我整理衣服,我即使退化成动物也行。” 一会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风确实很大,“飕飕”地刮着,丝毫不像四月份应有的天气,风里似乎还偶尔夹着细雨,飘到脸上,掠过鼻尖,冷到了身体和血液里。 陈小燕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陈刚,陈刚后面是文秀,我走在最后面,天是乌黑的,我很怀疑陈小燕有一双猫头鹰的眼睛,因为我记得白天来的时候,这些楼间的空地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条条小路,陈小燕若没有猫头鹰的眼睛,何以能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的这样的小路里穿梭自如。 我甚至看不到他们前头的身影,只能用耳朵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跟着他们走,饶是这样,有好几次,他们拐弯的时候我差点要跟丢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大晚上的,我们到底要去哪?”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突然害怕起来,若是我从一开始就跟错了,前头的脚步声早已不是文秀他们,而是一群鬼怎么办? 我这样一想,背脊骨一片发凉,然而越是害怕越是想知道前头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又问了一遍,结果还是没人回答我。 我于是加快脚步,往前一追,只这一追,结果脚下一个趔趄,“哎唷”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前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然后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我只一感触,已经知道是文秀的手,心里禁不住喜悦起来。 “真没有用!”文秀一边说着,我已经站了起来,她又伸手拍我的屁股,地上因为下了雨,是湿的,我的裤子便也跟着湿了,文秀一捏我的裤子说: “湿了!” 听得陈刚的声音说: “他一个大男人,裤子湿了有什么大不了。” 他的声音显然是没好气的,我听了忙道: “陈刚说得对,没关系的。” 一会又接着往前走,没走出两步,感觉一只手从前头伸过来,我一摸,知道是文秀的,心里感激地不知如何是好,差一点要老泪纵横,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于是文秀在前头牵着我走。 在这黑夜里,我窃窃地觉得文秀保护着我,很温馨很安全。 没走一会,突然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吵杂混乱的声音,像是一堆年轻人在唱歌,有男的,有女的,光是听声音也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欢畅的场景。 果然,再走一小会,便出了各楼间的小道了,突然豁然地光亮起来,原来前面是一块大的空地,空地上点着一连串的火把,围成一个圈,照得整片地辉煌如白昼,因为有风,火把上的火便在风里“嘶嘶”地舞动着。 火把圈中早已经有十来对男女,各坐在一小板凳上,男的一边,女的一边,现在有一个女孩子正在唱歌,刚才我听到的声音自然就是这里传过去的。 我们走近了,才看到火光在每个男女的脸上流动,照得每张脸都无比开心明亮,如同照亮了的心。 他们见我们来了,都同时站了起来,冲着我们笑道: “你们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们要放我们鸽子。” 又有人喊道: “文秀果然也来了。” 文秀的手还搭在我的手上,听他们的口气,文秀在这里不是一般的受欢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弄春节 我们到了火把圈外,那边的人群里又有人喊: “陈三,你嘴上流的是什么,是哈喇子么,文秀,陈三见了你又流哈喇子了。” 说得大家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又过来拉我们,文秀在大家的簇拥下放开了我的手,我们到了火把圈中才发现原来是个水泥地,地上摆着白瓷碗,白瓷碗里装着黄色的液体,我猜想一定是米酒,男女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烧炭的烤架,烤架里正“噼里啪啦”烧着炭,炭上面上正驾着一头羊,羊已经被烤得半熟,香味和在风里,送到鼻子里,口水就已经蔓延了,那羊身上又时不时往炭火里滴着油,每滴一次都发出“滋”地一声响。 文秀被安排坐到了女生那一边的正中央,陈小燕坐在文秀的边上,陈刚则被拉到了男生的正中间位置,我则坐在了后一排。 刚坐下来,我前头的一个紫色皮肤的男孩就站起来道: “首先,我们欢迎文秀和她的朋友来参加我们陈家坳的“弄春节”,我提个建议,下面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来请文秀来给我们唱首歌吧。” 文秀还没有说话,那边女生不高兴了,其中一个圆脸白皮肤的女孩站起来嘟着嘴道: “你们一个个的,见了文秀就神魂颠倒了,那让文秀一个人在这好了,姐妹们,我们走了。” 说着几个女孩就洋装起哄要走,这边的男孩子自然道歉不迭,伸手去拉她们,才总算一个个拉住了。 文秀站起来笑道: “怪我,我本来是来看大家表演节目的,没想到反倒搅了大家的兴了。” 说着“咯咯”笑起来: “我先罚一口酒吧!” 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白瓷碗端了起来,不料他们却不依,都喊着: “一口不行,我们陈家坳里罚酒没有喝一口的理,要喝一碗。” 说完了,大家一起起哄,文秀没有法子,苦笑着端起碗来准备喝掉,我想起来她早上着了凉,发了高烧,现在身子一定还很虚弱,一碗米酒下去,只怕能要了她的半条命,不禁心疼,忍不住站起来喊道: “不行,我替她喝!” 我和陈刚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又同时喊了“不行”两个字,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在刚才杂乱的声音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家一齐把目光向我和陈刚投了过来。 刚才那个叫陈三的笑道: “两个救美的,哈哈哈,那也算我一个,文秀,我替你喝!” 那边的女孩子却不饶了,骂骂咧咧地道: “哟哟哟,刚才我们喝酒,也没看有男的站出来,现在一说要文秀妹子喝酒,同时冒出三个人来逞能了,你们要逞能也行,文秀妹子喝是喝一碗,你们喝那可是一人喝三碗。” 文秀听了笑道: “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们不靠男人!” 大家听了,“呦呵呦呵”地起哄。 文秀端起碗,只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早上感冒本来没好全,咳个不住。 我看了实在忍不住,一把冲上去,想夺了她手中的酒碗,不料却还是迟了一步,陈刚已经抢先夺了她手中的酒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把嘴一抹大笑道: “三碗就三碗,替文秀喝,三十碗我也能喝。” 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大家听了,都跟着叫好,只有陈小燕正站在文秀的身后,一副无辜的表情,黯然神伤,睫毛一闪一闪,似乎在酝酿着眼泪——然而我又何尝不是这副表情呢? 陈刚果真一口气喝了三碗酒,而且脸不红心不跳,看得出他酒量不是一般好,大家都开始为他鼓掌叫好。 文秀正看着他,一脸微笑,眼睛里满是感激之情。 众人开始将陈刚和文秀围在中间起哄。 我见了文秀看陈刚的眼神,又想起白天陈小燕说的,他们已经抱在一起了,心里突然觉得如同受了他们的奇耻大辱一般,心里面憋足了气,胆量也就壮大得空前盛大,在地上端起一碗米酒大喊道: “我也来喝三碗!” 说完了也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大家本来都围着陈刚和文秀,被我的举止一搅和,又都来看着我,我现在没有退路,又端起地上的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大家又开始为我叫好,我又去拾第三碗酒,然而这时候前两碗的酒劲似乎上头了,端起来后不禁身子晃了一晃,看人的眼神也开始有点迷离。 文秀站在我身前,我一开口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我说: “秀儿,我替你喝,替你喝,他陈刚能替你喝的,我都能替你喝!” 原来那米酒入口是酸甜的,后劲却不是一般地刚猛,刚说了这一句,身子猛烈地一晃,差点要倒下,还好被身后的人给扶住了,我抖了抖脸,端起碗又要往嘴里送,结果只端到了嘴边,碗已经被人抢走了。 我定神一看,文秀抢走我的碗,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听得她喊: “你刘治能替我喝的,我照样能替你喝!” 只这一句,我的眼泪已经滑出来了。 这么一闹腾,场地上的气氛便活跃开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村子所谓的“弄春节”要放到深夜里举行,但我已经看出,这是年轻人的节日,这是对青春的环抱。 我喜欢这样的节日,这种感觉就像把我的青春召回来,再放肆地享用一回。 大家喝酒,跳舞,吃羊肉,乱糟糟地成了一团。 酒精的作用下,我也在人群里跳动,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的,一会文秀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兜着我的腰,火光在她脸上舞动,照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异常地娇羞美丽,我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她似乎很开心,像鱼一样,一滑一游,已经挣脱了我的身子,又滑到人群里去了,再一找,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痴痴的,想起她刚才揽住我的腰跳舞,也不知道是幻是醒。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雨夜 去了,再一找,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痴痴的,想起她刚才揽住我的腰跳舞,也不知道是幻是醒。 一会陈刚又站到了我面前,怒视着我,从身后端出一碗酒来,送到我的手上,他自己又端来一碗酒,叫道: “喝!” 我笑道: “好,喝,喝个酩酊大醉,忘掉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一仰脖子,一碗酒又没了。 突然觉得胃里万马奔腾,拼命往火把圈外头跑,刚跑出来,已经吐得稀里哗啦,只这一吐,酒便醒了一半。 火把圈外面是一堆乱草,这时候天还在下着细雨,草上面是湿漉漉的,我也顾不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再回头看火把圈里头,蹦着,跳着,叫着,然而这外头却像是被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异常安静。 我笑了笑,回头看外面的世界,是黑色的,乌黑,不知道里头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没有人发现我走了出来。 我正坐着,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坐了下来,我心里一惊,一回头,是文秀,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文秀又轻轻地把头伏在了我腿上,我便俯下身子抱紧了她的头,伸手摩挲着她的湿漉漉的头发。 文秀伸手抱紧了我的腰,并且越来越用力,生怕抱不紧一般。 冷风吹过来,身体发寒,我抱文秀的手便也更用力了。 我现在的世界里,没有视觉与听觉,只有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叫文秀,只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也叫文秀。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身后有人叫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 我一回头,是陈三,手里端着碗,正摇晃着身子,显然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见了我们,咧嘴笑道: “哟呵呵,原来你们两个早好上了。” 文秀站起身来,红着脸便往人群里跑去,陈三转头要追,我拉住他道: “我陪你喝酒。” 陈三听说喝酒,就把刚才的事忘记了,我又陪他喝了一碗酒,他似乎很开心,拍着我肩膀说: “大兄弟,不,老哥。” 我陪笑道: “是,是,是。” 他又说: “你可得好好对文秀啊。” 我还没说话,他又大着舌头说: “还记得两年前,她背着你,不,是半背半爬半拉着你。” 我的身子猛烈地一抖,嘴里禁不住道: “什么?” 陈三似乎没听见我说话,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话: “那天天上打着雷,下着瓢泼大雨,我去蛮迹山砍柴,突然听得有声音,我以为是野兽出没呢,偷偷地循着声音找过去,天啦,我惊呆了,老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疑惑道: “看到了什么?” 陈三道: “我看到在那山谷的平地上,一个小女孩,浑身上下都是血,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也浑身是血,男人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掉了,小女孩一次次地把他拉起来,又一次次地摔下去,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无助无辜可怜却又坚强的脸。” 我忍不住颤抖着身子道: “是你救了我们?” 陈三晃着身子道: “算不上,算不上,我只是帮她把你背了上去,是他,他救了你们!” 我循着陈三的手指望过去,惊叫道: “陈刚!” 陈三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站立不稳,身子如同坐在船上,但依旧还能皱着他的八字眉: “你真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我也好像听他们说你失忆了,可你为什么还认得文秀?” 我笑道: “文秀本也不认得了,是后来又认识了。” 陈三凑近了两步看着我,一双眼睛几乎要跳到我眼睛里去: “世界上还真有失忆这东西啊。” 我急道: “事实已经证明,确实有的,你先告诉我,陈刚怎么救了我们?” 陈三刚要说话,突然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接着就感觉身上有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这深夜里的雨来的猝不及防,大家便开始纷纷往房子的方向跑去。 我担心文秀,想在人群里找她,往前看去,却没有,知道她还在后头,刚要回头,一只手已经搭在我的手上,只这手的温度,我已经知道是文秀。 雨下得似乎愈来愈急,我和文秀跑在最后头,这时候我和她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却似乎都有意放慢了脚步,本来跑出了火把圈,整个世界便是一片黑暗,谁也看不见谁,刚开始还能听得见前面的吆喝声,到后来吆喝声也听不见了,只听得见雨点打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等到前面的吆喝声全部被雨水淹没,我已经知道我和文秀并没有跑向房子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另一个方向,我虽然不知道是跑往哪里,但我知道,那是文秀愿意带我去的地方,所以我并没有犹豫,由着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跑。 一会似乎到了一棵树下,文秀突然停了下来,我便也停下来,刚停下来,文秀便一把抱了过来,用力地死死地抱着我的身体。 我便也死死地抱着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雨点拍击地面的声音。 文秀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她的头埋在我的胸脯上,一颤一颤地抖动,我知道她在哭泣,我没有制止她,只是抱她的手更紧了,我的额头磕在她的脑袋上。 在这乌黑的夜里,虽然有雨水急匆匆拍打地面的声音,但这声音似乎让人更加觉得安静,更加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沉睡了,只有我和文秀还醒着。 我们就这样尽情地拥抱着,我感受着文秀隔着湿透了的衣服传过来的体温,和我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秀探出头来,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伸手在她的腮上一拧,她调皮地伸手也来拧我的脸,然后两个人都扑哧一笑,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雨水打在我们的头上,脸上,身上,然而没能让我们分开半秒。 我觉得我又年轻了,像是十年前,懵懵懂懂地爱着你心爱的姑娘,那时候的爱没有任何杂念,没有任何疑惑,没有任何犹豫,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仅仅是爱你这个人,与其他任何无光。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文秀病了 然而这一晚上的闹腾却害苦了文秀,第二天她又病倒了,咳嗽不住,发高烧,说胡话,我、陈刚、陈小燕急得团团转,陈小燕气愤愤地对我说: “我说昨晚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不知道你两后面又跑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风流事,把文秀病成这样。” 我低下头来,红着脸讪讪地说不出话,心里很自责,不该忘了文秀本来是病人,本来好了一大半,结果昨晚又淋了那样的雨,原先的病似乎一触即发,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文秀却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喘着气勉强笑着说: “不怪他,是我拉着他,小燕,把你的药给我吃几粒,吃完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这一次陈小燕的灵丹妙药似乎也不凑效了,文秀吃完睡一觉不仅没有好起来,反倒似乎更严重了,文秀整张脸红地像一团火,似乎光看她脸上的颜色,就知道她烧得有多厉害,嘴里咳个不住,头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我看着焦急万分,问陈小燕附近哪有医院,陈小燕说医院要到镇上才有,我说那就到镇上去,不料文秀坚持不肯,坚持认为再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文秀的病又拖延到了晚上,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额头依旧烧得如火炉一般,我这一次坚决要带她去医院,陈小燕和陈刚也一致同意我的想法。 然而文秀就是不肯,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我实在不解,怒道: “为什么不肯去医院,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你不去我就绑了你去。” 文秀终于带着哭腔说: “当年妈妈也是这样咳嗽,也是这样发烧,到了医院检查就变成肺癌了。” ——原来她有这个心里阴影,实在让我哭笑不得,又心疼得难受。 这算得上什么理由,这不是讳疾忌医么? 我安慰她说: “你想多了,想太多了。” 然而她又求我: “刘治,我不要去,不要绑我去,好不好,好不好?” 她真是烧得糊涂了,还真以为我会绑了她去, 我看着她一副娇滴滴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满是哀恳地看着我,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不肯打针的孩子来,哪里还狠得下心,抚摸着她的头说: “不去,不绑了。” 文秀笑逐颜开,如同打了一场胜仗。 一会陈刚去熬了皮蛋葱花瘦肉粥,端了上来,陈小燕半笑半嗔道: “我可从没见过这家伙这么勤劳过,秀儿,你可得多吃点,别辜负了他的一片殷勤。”又白了陈刚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对我殷勤一回,就一回,一回就好。” 陈刚不回话。 文秀笑了笑,陈刚坐在床边的凳子前,拿勺子往碗里舀了一口粥,一只手伸过去准备去扶文秀的头,文秀却自己抬起头来了,张嘴接了他勺子里的粥。 不料那口粥刚碰到嘴唇,文秀“啊”地一声尖叫,已经全吐了出来,吐在了被子上面。 “烫,烫!”文秀哈着嘴道。 陈刚讪讪地红了一半脸,嘴里一连迭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忘了,文秀对不起。” 陈小燕一把夺了陈刚手里的粥碗,嗔道: “不知道吹冷了再喂她么,想烫死她啊?” 陈刚被说得另一半张脸也红了,我见那被子上是文秀吐得一口粥,想在房间里找纸巾帮她擦去了,结果眼睛溜了半圈,没有看到纸巾,就想着找个毛巾什么的。 不料回过神来,那被子上的粥迹却已经没有了,只见陈刚正俯着身子,衣袖上却是刚才那口粥迹,原来他用他的衣袖擦去了。 我见了他这样,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心里想,我对文秀竟根本不如他的细心,不如他的放下一切所谓尊严和面子,再看陈小燕,气得脸已经紫涨得发黑,将手里端着的粥往凳子上一放,赌气转头走出门去了。 文秀见陈小燕赌气离开,心里也不是滋味,无奈身体难受,又不能爬起来追她,一双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凳子上的那碗粥,我犹豫了一秒,终于会意,总算抢先在陈刚的前头端了凳子上的粥碗,对文秀说: “秀儿,我来喂你。” 说着将文秀的身子半扶起来,文秀借势往我的怀里一靠,脸贴在我的胸脯上,又对陈刚说: “你去看看陈小燕吧。” 陈刚本不愿意离开,见了文秀靠着我的欢喜样,又听了她的话,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见陈刚离开,我舀了一口粥,吹了吹气,送到文秀嘴里,文秀吃了,我说: “何苦要气陈刚,他对你可真是一片苦心,一片真心。” 文秀听了,皱着眉头说: “我哪有气他,陈小燕对他何尝又不是一片苦心,他只是不懂得珍惜。” 我道: “可是他的心在你这里。” 文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 “可是,我的一片心在哪里,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我低头看她,她的一双眼睛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见了,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她。 过了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 “两年前,我们一起来过这里,对么?” 文秀看着我,慢慢地变了脸色,沉吟半响,终于点了点头。 “告诉我吧,无论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我想我应该选择面对,而不能因为失忆去就逃避了,毕竟任何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使忘记了它也已经发生了。” 我又喂文秀喝了一口粥,她的身子开始发抖,紧紧地搂着我,过了半响,她微微地抬起头来,眼睛上挂着泪珠,我伸手帮她揩去了,她淡淡地一笑,她说: “好!” 外面的风声似乎很大,不知道从哪里来,绕过多少楼房,多少山,多少树,终于到了我们这里,刮在窗子上,发出呜呜呜地类似于女人的凄婉的哭声——对于我们来说,它似乎只为哭泣而来。 文秀开始给我讲两年前我沉海前的被我忘掉的那一段事,我的人和我的灵魂便一起飞到了两年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慧约我 两年前,文慧的妈妈病逝,想见我最后一面,我便和文慧一起回家,回来后我送文慧回学校,在校门口见到了文慧和她的心上人。 伤心欲绝的我选择了返回三亚,痛下心来,决定彻底忘掉文慧,我以为故事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不料在回三亚的几天后,我又收到了文慧的短信,短信很简短,她说: “刘治,我想见你一面,到上海来吧。” 在那一刻,我已经知道,故事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结束,虽然文慧只有简短的一条短信,却已经足以让我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我便飞去了上海,并且和文慧在约定的餐厅吃饭,我见她的脸色憔悴,眼皮是红肿的,便问她: “怎么了,还在因为妈妈过世的事情而伤心么?” 她凄然地一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 “不全是!” 我再问她,她只笑不说,我便也不再问了,只说: “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说,我刘治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尽一切能力帮助你。” 文慧低低地说: “谢谢你。” 过了半响,又突然笑起来,我问她: “为什么突然笑。” 她说: “还记得两年前我从你的房子离开的时候,我曾试图勾引你,然而我失败了。” 她说得很爽朗,我听了,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说: “不是你失败,是我失败。” 文慧笑着说: “不论谁失败,总之是事情失败了,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我一惊,抬头看着她,她低下头,脸已经红了,嗫嚅道: “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不再犹豫,我说: “我愿意!” 我想这是文慧突然叫我回上海的真正目的。 我们在酒店开了房,文慧开始吻我,我也吻她,到了眼红脸红的时候,我将她压到了床上。 这一次似乎要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闯进几个男人来,当首的一个正是文慧的心上人,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人便掏出粗麻绳子来,给我来了个五花大绑,又将我推到墙角,文慧的心上人走过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接着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口里叫道: “妈的,敢勾引我媳妇,你不要命了。” 我被他一巴掌扇地两眼冒金花,然而心里却也觉得是自己理亏,毕竟文慧是她女朋友,我又怕她伤害文慧,忙叫道: “你打我可以,不要伤害文慧,是我强迫的她。” 文慧的心上人听了,又上来踹了我一脚,口里笑骂道: “我当然知道是你强迫的他,难道她会看上你这只癞蛤蟆么,要不是你家里有几个钱,她早躲得你远远的了,你还以为有机会靠近她么?” 说着其他几个人一起笑起来,文慧的心上人又笑道: “兄弟们,我们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平日里都被这种富家子弟瞧不起,羞辱打骂,今天,机会来了,大家该发泄就发泄,只要不打死了就行。” 其他几个人听了他的话,果然上来对我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笑,房子里除了拳脚在我身上的声音就是他们欢畅的笑声。 他们打累了,在一旁休息,我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痛的,嘴里流着血,然而思想也被打麻木了,居然还笑着说: “你们怎么打我都行,只要不为难文慧就好!” 文慧的心上人听了,豁地站起来说: “这个时候还要当英雄,兄弟们,看来还是打得不够狠,再来。” 说完了,他们又来了精神,又站起身来,准备揍我。 我依旧笑着说: “怎么打我都行,只要不为难文慧就好!” 他们又向我围了过来,这时候文慧突然扑了过来,扑在我的身上,挡在了他们,我一下就清醒了,我道: “文慧,你躲开,不关你的事,让他们打我就是了。” 不料文慧朝他的心上人叫道: “李伏龙,我已经按照你的计划,昧着良心把他骗到这里,你想要什么就说,为何还要打他辱骂他?” 我的身体猛烈地一颤,只这一句话,我的身体如入冰窟,禁不住地瑟瑟发抖,我已经彻底清醒了。 原来文慧约我,以及到酒店来,以及眼前这几个男人突然出现,都是文慧同她的心上人李伏龙一手设计好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看着文慧,那样痴痴地,无力地,文慧不敢看我。 我便放肆地笑起来,绝望地笑声在房子里回荡。 李伏龙终于没有再打我,他拉开文慧,蹲下来,蹲在我面前,淡淡地一笑,他说: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同情你的,何苦如此痴痴地恋着一个人呢,”他这时候突然像一个长辈,用他过来人的经验教育我,“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像文慧这样的女孩子,心里只装得进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她不喜欢你,你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的,其实你心里也知道,从一开始,她所有的靠近你,不过是因为需要你的钱,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有时候有钱人要面对很多虚伪的东西,比如感情,就是最首当其冲的。”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着我,我听着,笑着,用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文慧,文慧坐在床边,掩面哭泣着,她一边哭一边说: “李伏龙,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你了,求你了。” 然而李伏龙还在说着: “其实,若不是文慧在中间存在着,我倒挺希望和你这样的人交个朋友的,唉,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至少彻底明白了文慧的心,彻底死心,也算我帮了你的忙了。” 他又站起来: “好,言归正传,给你爸爸打电话,要他拿500万赎金来,兄弟的公司破产了,现在被人追杀着要债,不得已才和文慧出了这个法子,我听说,五百万对你家说,不是什么大的困难,你看,钱太多,感情就没了,哈哈!” 他笑起来,李伏龙是那种笑起来很俊美的男孩子,饶是我是男孩子,也看了有几分心动,这也怪不得文慧对他死心塌地,我便也跟着他笑,其他几个人一起笑,只有文慧在哭,呜呜咽咽的。 第一百二十章 绑架 晚上的时候他们驱车把我拉到了一个废弃工厂,工厂很大,四周都是破旧的被遗弃的铁疙瘩。 李伏龙和我家里打电话,要求三天内交出赎金500万,我爸表示三天内500万有难度,要求时间拖延至6天,李伏龙不同意,说三天内见不到钱,就每天断一根我的手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交涉的,时间定为4天。 这四天内我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倒不是怕死,只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文慧对我心狠至于此,我知道她不可能爱上我,但心想她对我的感情,总比朋友要多一点,为了钱而绑架我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奇怪的是,我的心并不怎么痛,如同在心里注射了一剂麻药一般,痛的神经失效了。 有好几次她坐到我身边,哭着,不说话,我说: “如果你和我明着要这笔钱,只怕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弄到,何至于做出绑架我的事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他要面子,不肯要我向你要钱,他说那样是乞讨来的,而这样做是自己赚来的。” 有一次她又哭着说: “我对不起你,等你获救了,你就去告我,把我抓了,让我去大牢里反思,我是罪有应得的。” 我那时候大概已经不愿意相信她的眼泪了,我冷冷地说: “乌婆婆,你的心果然是黑的,果然对得起‘乌’这个字,你自己想想,我对你怎么样,对你家里怎么样,我说得最俗一点,在你家里最需要钱的时候,是不是我挺身而出,哦,”我突然笑起来,“我是有钱人,我的钱是没有感情的。” 我又说: “他呢,给了你什么,”我咬着牙说,“为了他,你居然要我的命!” “不!”文秀“倏忽”抬起头来说,“不要你的命,他只是要钱,不会伤害你的,他确实破产了,确实被人追得走投无路了,你可怜可怜他吧。” 我冷笑起来说: “他会要我的命的。” 李伏龙听到了我的笑声,转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只这个眼神,我已经知道,我说的话没有错。 然而文慧却还在摇头。 第四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不一会儿,从房顶上漏下雨点来,打在废旧工厂的铁疙瘩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这声音在黑暗的角落里左一声,右一声,有点像八十年代香港鬼片里猛鬼出现的前奏。 废旧工厂里点着几只蜡烛,不时有风吹进来,风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如同要噬人的魔鬼。 李伏龙这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便走到我身边笑着说: “算你老爹还讲信用,把钱放在指定了地点,来,和你爹讲两句。” 我“呜呜”了两声。 李伏龙对着电话说: “听到了吧,他没事,安心把钱放到指定地点去吧,马上他就可以回家了!” 过了两三个小时,李伏龙带了两个兄弟驱车出去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听得车子“欻拉”“欻拉”行驶在泥土上的声音,两束强光往废旧工厂里一照,又熄灭了,没过一会,李伏龙进来了,笑着冲里头说: “文慧,钱到手了,我们走!” 文慧坐在我的边上,她站起身来,指着我说: “把他放了吧!” 李伏龙说: “放了,钱到手了,当然放了他。” 文慧似乎很高兴,走到我身边说: “我说了,他只要钱的。” 我“哼哼”冷笑了两声说: “谢谢你们!” 文慧听了我的谢谢,脸色黯然下去,低低地说了声: “对不起!”又凑在我耳边说,“出去后你就去告我,我罪有应得。” 我依旧是“哼哼”两声冷笑,听得李伏龙道: “强子,五子,顺子和老枪在车上等我,我先带文慧离开,你们带这家伙离开。” 文慧急道: “带他去哪?” 李伏龙笑道: “带他回去啊,他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文慧想了想道: “也是!” 说完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挥了挥手道: “记得我说的话!” 烛光在她俏丽的脸上舞动——她真得很美,美得不应该,我朝她一笑,我想这是最后的一笑了。 李伏龙拉着文慧冒雨到了车旁,指着后备箱对文慧道: “钱在后备箱,好几箱子呢!” 文慧低低地道: “你如愿了!” 李伏龙嘴里“嗯嗯”两声,就去拉那后备箱的盖子,嘴里还带着笑容,拉开了,笑容还凝在脸上,没来得及消散,嘴里不禁“啊”地一声尖叫。 后备箱早没有装钱的箱子,却是两个人,不,两具尸体,顺子和老枪的尸体。 李伏龙差点跌倒在地上,文慧忙过去扶起他,凑近一看,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上,因为那两个人的眼睛还是鼓张着的。 李伏龙爬起身来,浑身抖擞,忙往黑暗里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忙拉起地上的文慧往车前头跑去,跑到驾驶室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他的额头上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知道,那是枪口。 雨还在拼命地敲打着黑暗的世界,雨的声音掩盖了黑暗里的一切声音,掩盖了黑夜里的一切杀机。 车子里走出三个人来,李伏龙跪了下去,跪在泥土地上,文慧抱着他,抱着他的发抖的身体。 这时候后面又走出五个人来,当首的一个就是我,身上满是泥土,如同一个泥人一般,边上的一个男人在雨夜里笑道: “强哥,按照你的吩咐,这家伙被他们埋了一半了,我们又把他拉了出来,然后把埋他的两个人给埋进去了。” 他的声音很是洪亮,饶是雨声大,他的一字一句却也听得十分分明。 文慧的身子一抖,倏忽站起身来,冲着还跪在地上的李伏龙叫道: “你骗我,你要埋了他,你拿了钱还要他的命。” 李伏龙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文慧又去摇他的身子,一边摇一边哭: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 文慧哭得越来越肆掠,越来越洪亮。 这时候那个强哥突然指着文慧突然吼道: “别哭了,这他妈的算什么骗,让你看看这家伙的真实面目!” 一边说一边朝前方吹了声口哨,前方突然冒出两束光来,然后就听得有车启动的声音,原来前面的黑暗里早停了一辆车。 然后光束朝我们这边驶过来,到了我们跟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 听得“砰”地一声响,地上扔下一个麻布袋子来,随着麻布袋子落地,里面发出“哎唷”地一声惨叫,虽然是惨叫,但叫声却很微弱,原来麻布袋子里装了一个人,动弹了一下,却没怎么挣扎。 然后那车子里又下来两个人,听得强哥骂道: “不知道轻点,对待美人需要这么粗鲁吗?” 那两个人听了,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强哥一边说着一边就蹲下身子去解那麻布袋子的口,解开了,果然蹦出一个人来。 一个女孩,车灯的照射下,脸色苍白,却是一张美丽得让人无法自抑的脸。 我、文慧、李伏龙几乎是同时惊叫道: “文秀!” 文秀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抬不起头来。 文慧和我拼命地往前跑去,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李伏龙第一个跑到了文秀身边,抱起文秀,哭着喊道: “文秀,文秀!” 又抬起头来,像一头凶恶的野兽,指着强哥他们几个骂道: “你们这般禽兽,到底对文秀做了什么,我让你们不得好死,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刚才可是跪在地上只有身体发抖的份,现在却居然突然爆发了。 因为文秀! 文秀却伸手推他,用微弱的声音的叫道: “姐姐!” 文慧似乎还在怔怔地看着李伏龙对文秀的态度,她没有听到文秀的话。 文秀又叫了一遍,李伏龙突然转过头来朝文慧吼道: “文秀叫你呢,你聋了么?” 文慧被他的吼声吓了一大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涔涔地就掉下来了。 文秀依旧推李伏龙的身体,口里道: “我要姐姐,你走开,走开!” 李伏龙似乎很听文秀的话,嘴里道: “好好好,文秀,你姐姐在这。” 文慧蹲下身子来抱起文秀,李伏龙便蹲在一边看着,用一双痴痴的、焦急万分的眼神看着文秀,那眼神让我觉得熟悉,让我心里触动,因为我看文慧也是这样的眼神。 文慧抱着文秀呜呜咽咽地哭着。 强哥却冷笑起来道: “真是婆婆妈妈,纠缠不清,要不是受那人所托,让你看清楚这个人的真实面目,我还真不稀得费这么大工夫去重庆把你这妹妹绑了来,傻姑娘,现在明白了吧,这人睡着你,心里却装着你妹妹呢!” 文慧听了,身子一抖,抬起头来,用满是眼泪的眼睛望着李伏龙,乞求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的心里是多么害怕,多么不肯相信,多么希望李伏龙摇头,然而沉吟半响,李伏龙却点下了头: “是的,我喜欢的是文秀,文慧,我原先也以为我喜欢你的,可是自从见到文秀后,我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你,从那以后,我靠近你,为的就是要靠近文秀!” 文慧听了,低下头来,身子簌簌地发抖,突然又抬起头来,疯狂地伸手去抓他,又用嘴去咬他,她越抓越不能自抑,到后来她几乎要疯了,她高一声低一声地尖叫着,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和雨水一起落下来,在地上流淌着,“哗哗”地流淌着,像一条河,一条足够悲伤的河。 李伏龙推开文慧,他叫道: “你还不是一样,你靠近他,”他转头指着我,“你靠着他,不也是为了他的钱,你甚至为了钱可以去帮我绑架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只这一句,文慧不吵了,也不闹了,突然笑起来,抱着文秀笑,又低低地说: “原来你骗我,一直在骗我,我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骗我。” 文慧半哭半笑,声音凄厉,像一根刺,刺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文秀昏过去了。 李伏龙很是焦急,伸手想去触碰文秀的脸,却被文慧一把推开了。 我也走过去,蹲下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得那个号称“强哥”地喊道: “没有事,她只是累着了,又在麻布口袋里呆得不习惯,氧气不足,暂时昏过去了。” 我听了,怒上心里,抬头骂道: “你们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怎么样?” 强哥笑道: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来,你他娘的早见了阎王了,我们不来,能让你的心上人知道她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听了,还没有说话,李伏龙突然暴跳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强哥的衣领,暴凸着眼睛呲着牙,冲着强哥喊道: “文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不得好死。” 这强哥大概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被李伏龙玩命的扭曲的样子吓了一跳,旋儿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举起枪朝天放了一枪,大笑道: “这破地方,这样的大雨,我就是把你们全杀光了,只怕一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 李伏龙还要向前,强哥后面一个壮汉一脚飞出,正中了李伏龙的肚子,李伏龙长了一副书生模样,这一脚下去,随着“哎唷”一声惨叫,直接向后摔出一米远,又在水泥地上滚了两滚,口里竟然吐出血来,想挣扎着爬起来,爬了一半又跌下了。 文慧见了他这样子,眼里的泪水直打转,想上前扶他,但终于只动了一动,没有起身。 我见了文慧的样子,知道她还是心疼他,站起身来,走过去将李伏龙扶了起来,李伏龙站起来,挣了两挣,挣脱了我的手,恨恨地说: “用不着你假装好人!” 这时候文秀又慢慢醒过来了,见文慧正抱着她,舒心地一笑,叫了一声“姐姐”。 文慧回了她一笑,两姐妹便抱在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记耳光 雨似乎越下越大,我这时候才发现,我们站在一条泥路上,路的两边全是山,不过在黑夜里,再大的山也不过是一片黑影,山里满是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然而也只有这“沙沙”声,别的却什么也没有——这地方似乎早已经被人遗弃了,只怕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来,更何况这样的死一般寂静的雨夜。 路上只有两辆车,两束车灯光,和这广袤的黑夜比,这样的灯光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使这里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说不定也会随着黑夜一起深埋。 路上挤了九个男人,两个女孩,两具尸体,上演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强哥走过来,一只手拽住了李伏龙的衣领,一只手拿着枪,顶住了李伏龙的额头说: “你很有种,敢拽我的衣领,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李伏龙的身子本来没有站稳,被他一拽,更像一只小鸡,淋了雨的小鸡,拼命抖着身上的雨水,然而自从文秀来了以后,这家伙也是拼了,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纵然头上顶着抢,心里害怕,脸上却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纵然被强哥拽在手里,还是尽量昂着头说: “崩,你崩!” 强哥作势要按扳机。 文慧看着我,眼里充满哀恳,我恨她,恨她的眼神,却无法抗拒她的眼神,我居然一把从强哥手里拉开李伏龙,让他的枪顶着我说: “如果这里还要死人,就先从我开始吧,反正我刚才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我咬着牙,身子簌簌发着抖,故意把“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抬高了音调,因为我怕雨声太大,文慧听不到。 文慧自然听到了,她低下头,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喊: “不可以杀他,不可以杀姐夫!” 这是文秀的声音: “要死,也应该从他开始。” 文秀指着李伏龙。 这使我很感动,差点要掉下眼泪,差点忘了我的额头上还顶着枪眼。 强哥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放下了枪,一边说: “你看,这个当姐的是个糊涂蛋,被小白脸蒙了眼睛,蒙了心,妹妹倒是头脑清晰。” 说着其他几个人一起笑起来,只有李伏龙正逼视着我,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逼视着我。 文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了,文慧扶着她,她慢慢地走向李伏龙,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李伏龙更是全身发抖,他似乎不怕刚才的枪眼,却怕文秀,不,与其说怕,更多的是担心,充满关切,充满无辜,刚才凶恶的狼变成了一头绵羊。 文秀到了李伏龙的身边,冲他淡淡的温柔地一笑,李伏龙见了这笑容,大概心里也酥了,整个人也醉了,忘记了一切,只低低地叫了声: “文秀!” 文秀又是一笑,他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带着哭腔说: “你知道我的心,你明白我的心,只要你知道就好,只要你明白就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顾,只要你!” 文慧的眼泪从脸颊涔涔地往地下掉去。 然而文秀却敛了她的笑容,她的脸慢慢地变了,接着她又笑起来,这次却是苦笑,她说: “你三番五次地在深夜里,到我们的宿舍楼下,静静地望着楼上我宿舍的窗口,我知道的。你常常驱车跟在我身后,看到和我搭讪的男孩,等我走远了,你就上去和人打架,我知道的。无论什么节日,我都能收到一个匿名的礼物,我知道的,那是你送的。 我生病了,吃不下饭,有人熬了粥,送到宿舍楼下,不敢上楼,见到有人下楼,哀求别人帮你送到我宿舍,又不让人说你的名字,粥是那个人亲手熬的,我知道,那个人是你。” 李伏龙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文秀又走进了一步,她的脸阴沉下来,她说: “我感动过,可是,仅仅是感动,因为,我不需要你的心,我不需要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喜欢我。” 文秀越说越大声,到后来,是咬着牙再说,李伏龙听得连连倒退,低着头,他似乎刚才梦里回到现实,带着失望的,不,绝望的神色,又抬起头来,叹息着,他说: “我知道的,我何尝不知道。” 文秀似乎并不放过他,又靠上去,“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文秀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替我姐打你的,我姐姐那么喜欢你,你却把她带入万丈深渊。” 李伏龙低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文秀面前,他真得就是一个孩子,如同我在文慧面前一般。 接着又是“啪”地一声响,又是一记清亮的耳光,这一记耳光李伏龙依旧没有躲,他不敢躲,听文秀说: “这一巴掌,替他,”文秀回头伸手指着我,“替我姐,”她大概想叫“姐夫”,却停住了,她说,“替刘治打的,他那么爱我姐姐,如果没有你,我姐姐一定会爱他的,是你夺走了他应有的幸福!” 两计耳光,清脆而响亮,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刺破了黑夜的喉咙。 文秀打完了,拍了拍双手,她似乎打得很痛快,打痛快了,居然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用带点俏皮的语气说: “我发泄完了,姐姐!” 文慧的眼泪已经失去控制,她抱住了文秀,紧紧地抱住了,大声地叫道: “秀儿,是我害了你!” 文秀从文慧的肩膀上探出头来,冲我笑了笑,又伸出一只手来招呼我,我迟钝了一秒,明白她是叫我过去,于是走到她们身边,伸出两只手从身后将她两搂在一起,听得文秀对强哥笑着说: “如果你要杀我们,就先杀了那个人,再杀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愿意死在一起!” 我不得不佩服文秀的胆识,文慧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我的嘴巴凑在她的耳朵上说: “别怕,有我呢!” 文慧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这样的雨夜里,我终于抱住了文慧,即使真得要死,我似乎也会死得开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几束强光 这时候听得强哥笑道: “真是感人哈,那我就成全你们,我先解决你们三个。” 我拼命地搂在文慧,不顾她的反对,用力地吻在她的头发上——我没有想到,我在面临死亡危险的时刻,心里的要求居然如此之简单,竟然想吻一吻文慧的头发,我咬着牙大声地说: “文慧,下辈子我还爱你。” 文慧突然转过身子来,用力抱住我,踮起脚来,把她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啪啪啪”地三声枪声。 文慧的嘴唇还在我的嘴唇上,子弹却不知道打去了哪里。 我们还活着! 强哥笑着说: “枪法不好,让你们见笑了,好了,言归正传,刘大公子,你们上车吧!” 我、文慧、文秀、李伏龙几乎同时“嗖”地转过头去,我颤栗着身子说: “你,你认识我!” 强哥笑道: “你可够笨的,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不来,你早已经见了阎王了,我们不来,又怎么让你的妞看清她喜欢的人的真面目,又怎能回心转意到你身边来。” 我一想,似乎是这么回事,疑惑道: “你不会是我老爸派过来的吧?” 强哥抬头笑道: “开什么玩笑,你老爸可是正派人士,我们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坏人,杀人放火无所不干的!” 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一起大笑,笑声填充在雨声里。 瞧他们的样子,黑脸,黑衣,黑手枪,确实不像是正派的,我更加疑惑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被绑到这里了?” 强哥笑道: “怎么知道你在这里,那个笨蛋,”他指着李伏龙,“拿到了钱得意忘形,我们就跟过来了喽,要不是去重庆找这丫头费了一番功夫,我们早赶过来了。” 我听了她的话气道: “到底是谁让你们来救我,又为什么要绑架文秀?” 强哥道: “请不过来,就只好绑过来了,妹妹不来,姐姐怎么知道自己有多糊涂,怎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谁让我们来救你,唉,说来,那也是一个为情所困,高尚而伤悲的人啊!” 又对着天仰天长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始!” 其他几个人叫道: “强哥,你做得好诗,好诗!” 强哥笑道: “你们知道个屁,我没那本事,这是大姐做的!” 文秀扑哧一声笑起来: “你们大姐也是剽窃别人的!” 我急道: “大姐是谁?” 强哥看着我,笑道: “是谁我们不能说,你们赶快上车,难道非要在这雨里淋着么?”又指着李伏龙问我,“这家伙怎么办,一枪崩了算了。” 我还没有说话,文慧叫道: “不要!” 见我们都一齐望向她,又低声向我道: “饶了他吧!” 我道: “好,”向强哥道,“向你求个情,让他和我们一起走!” 强哥笑道: “好,大姐说了,要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又是一个高尚的人,哈哈。” 于是我们开始上车,我的心也跟着明朗起来,虽然车上死了人,但死的不是我,也不是我杀的,我现在只知道,刚才文慧吻了我,那余温似乎还在,我摸了摸嘴唇,笑了,这余温是否代表文慧该醒了,是不是该真正爱我了。 我心里笑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这大姐是谁,但是我感谢她,居然会为了让文慧到我身边来做出如此巨大的努力。 当然,我是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物的,无论我怎么回忆,我的脑子里也没有这样的人物,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是菩萨,发了菩萨心肠,如果是这样,回去后我一定多拜拜她,二,她是疯子,疯子做事不用理由,所以也不用解释。 无论是哪种,我只记得,文慧吻了我,这个吻化解了我这四天来承受的苦,化解了四天来我对她的恨,也带来了我对明天的新的憧憬。 活着真好! 到了车门口,我不由地回头向强哥报以一笑,不论他有多坏,多残忍,多么杀人不眨眼,这一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让文慧吻了我。 他居然也回我一笑。 我的脚已经塌了一半进去。 如果一切就是这样,该是多么的美好! 然而…… 几束强烈的车灯光射过来,射在我们的车上,耀着我们的眼睛,照亮了这里的一片天,我们进车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 “咵拉”“咵拉”地响声,是几个人穿着靴子同时踏着雨水跑步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到了我们的跟前。 我们同时转过身去,又是几个壮汉,已经到了我们一米开外,当首的一个一脸横肉,横肉上坑坑洼洼,像是刚爆炸完的现场,他挡在强哥身前,笑道: “强哥办事,雷厉风行,怪不得大姐欣赏,这么快就把人救走了啊!” 强哥见了这个几人,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来: “伍阔,你,你怎么来了?难道,难道”他的惊疑变成了畏惧。 伍阔笑道: “没错,那边车上的人就是蓝少爷!” 强哥退了一半,故作镇静道: “这大晚上的,蓝少爷来这里做什么?难道,难道刚才你们的车就一直停在那里,你们一直躲在黑暗里?” 伍阔笑道: “是的,看你们在上演感情大戏,我们就也不便过来打扰,本来吗,蓝少爷只是好奇,要看看能让我们的大姐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不料吧,却有了个意外收获。”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正在上车的文慧姐妹道,“看到了这么绝色的一对美人儿,蓝少爷动心了,要带两姐妹去兜兜风。” 伍阔裂开嘴,露出两颗金牙来: “你知道的,蓝少爷就这点爱好,你是大姐的人,我们不为难人,你救你的人,我只带走这两姐妹,不影响你的救人行动吧。” 说着便“哈哈”笑起来: “这点小事,你应该不至于让我为难。” 我已经明白了他们来的目的了,把一只上了一半车的脚撤了回来,怒冲冲地跑到伍阔面前说: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伍阔没有防到我突然冲过来,退了一半,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眼,笑道: “这就是?” 强哥道: “是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车 伍阔笑道: “刘大公子,早听说你的大名,不过今晚你说了不算,强哥,你给句话,麻利的,别让蓝少爷在车上等久了,那样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便都把目光都投向强哥,我心里“腾腾腾”地跳起来,一动不动地瞪着强哥,小心翼翼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因为他的手里托着东西,那是文慧和文秀的命。 过了半响,强哥咧嘴一笑,伍阔也跟着咧嘴一笑,我的心便一凉,我知道这样他们就算达成协议了。 我慌忙朝着车的方向大喊: “文慧,文秀,驾车快跑!” 然而我的话没有意义,因为车钥匙在强哥手里头。 文慧和文秀被两个黑衣大汉从车上揪了下来,听得伍阔说: “强哥,那人我带走了,谢了!” 说着一招手,转身就要带着人离开。 我心里着急,一把揪住强哥的衣领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你那什么大姐让你全听我的吗,我现在命令你,不许他们带走文慧和文秀!” 强哥挣脱了我的衣领苦笑道: “大姐也得听蓝少爷的,还是别想了,自己活着就够可以了,别想着你的妞了。” 我看他的脸色,一脸无奈,知道他是绝对不敢得罪那什么蓝少爷的了。 回过头去,伍阔已经带着人朝车的方向走去了,文慧和文秀正挣扎着,几乎是被拖着走,文秀回头朝我叫道: “姐夫!”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箭步冲上去,喊道: “要带走人,就把我也带走。” “也算我一个!” 我一回头,是李伏龙! 伍阔转过身来,见了我两的样子,笑道: “对不起,我们蓝少爷对男人不感兴趣!” 说着就回头往前走,我和李伏龙又跟了上去,伍阔又转过头来,见我两还跟着,朝着强哥喊道: “强哥,你的人要跑,你不看着么?” 强哥听了,大步走过来,朝我笑道: “刘公子,还是跟我回去吧,蓝少爷那没什么好茶招待你,也免得让大姐担心。” 我冷笑道: “你嘴里一口一个大姐,大姐让你听我的,你偏偏又做不到了。” 正说着,那边车门一晃,跑下两个人来,“蹭蹭蹭”地跑了过来,到了伍阔跟前,其中一个道: “蓝少爷说了,刘公子要是有兴趣,蓝少爷欢迎刘公子上车,蓝少爷也想和刘公子一起聊聊天,交个朋友!” 我急道: “当然有兴趣!” 李伏龙也跟着道: “我也有兴趣!” 刚才说话的男人打量了一眼李伏龙,斜眼冷笑道: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李伏龙被这话一顶,窘得红了脸,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我这时候愿意大方,救他一救,我说: “他是我朋友!” 李伏龙听了我的话,转头看着我,眼里大概有几分感激。 那男人道: “既然是刘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就替蓝少爷做主了,一块上车!” 我道: “好!” 正准备往前,强哥走过来,冲我笑道: “蓝少爷的车我们碰都不敢碰一下,你却能上去坐,了不起,你真想好了么?” 他向我眨眼睛,伍阔笑道: “强哥不用眨眼睛,放心,蓝少爷也知道刘公子是什么人,绝不会对他怎么样!” 这话听得我云里雾里,仿佛今晚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在他们嘴里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然而我顾不得这许多,我道: “我想好了。” 强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 “好,果然是好男人,为了女人上刀山下火海!” 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靠了过来,几乎要靠到我的脸上,用低得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如果蓝少爷的车子到了目的地,两个妞就都不保了!” 我的心里一抖,强哥的一只手又朝我腿上拍了一拍,就这一拍,我已经感觉裤兜里多了一样东西,伸手一摸,几乎要吓得魂飞天外,因为裤兜里的东西是: 枪! 我吓得面容失色,然而强哥依旧笑着大声道: “到车上和蓝少爷好好聊聊,你们年纪相仿,能聊到一块去!” 又用低得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 “想办法在车上劫持蓝少爷,只有蓝少爷当人质,你们才逃得了。” 说着,他又退后了两步,我惊疑地看着他,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一咬牙,朝他点了点头,又向他一笑,这一笑算是对他的感谢了,他也一笑,大声道: “快上车吧你们,蓝少爷在车上等久了。” 于是我们跟着伍阔,一起到了车边上,禁不住吓了一大跳,原来这地方,这前前后后一共停了有六辆车,而我们刚才却一直没有发现,当首的是一辆加长的黑色豪华轿车,我们到了跟前,那轿车的车窗便打下来了,伍阔朝里探头道: “蓝少爷,人带过来了。” 然后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让他们上车吧。” 听声音有点稚嫩,倒不像个做老大的。 伍阔拉开车门,对我道: “刘公子,请进吧。” 我回头一看,文慧和文秀这时候已经不挣扎了,文慧看着我,我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一笑代表她愿意相信我,这一笑也增加了我的信心。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踏步走了进去,然后文慧、文秀、李伏龙也跟着踏了进来。 车里亮着蓝色的灯,车内宽敞,一共有三排座,每排座都可以坐四个人,十二张真皮座椅,每个真皮座椅上放一个虎皮抱枕,前座与后座隔得有一米来宽,大概可以让座椅全部放倒,方便坐在上面的人睡觉,车中间的位置是一张方桌,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在蓝色灯光下冉冉发光,方桌上放着水果盘,水果盘里只有一个苹果,苹果削了一半,上面插着水果刀。 每一排的座位的左右靠窗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统一的黑衣服,黑墨镜,系领带,只有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上也还坐了一个少男,皮肤嫩白,浓眉大眼,见了我,朝我一笑,我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蓝少爷。 因为只有他没有穿黑衣服。 第一百二十五章 蓝少爷 蓝少爷穿了一件白色长袖衬衣,又打了粉红领带,配他一张白色的脸,红色的唇,给人一种不男不女的感觉,不过这家伙确实和李伏龙一样,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蓝少爷见了我,上下打量我,又朝我一笑,然后对坐在后排的黑衣人说: “大姐的眼光也就那么回事!” 我回了他一笑,蓝少爷这时候又开始打量文慧和文秀,目光先放在文慧身上,嘴里“啧啧”地称赞,又见了文秀,更加寸步离不开,恨不得要把眼珠子抠出来,直接贴到文秀的身上去,文秀见了他的垂涎样,吓得直往后面退。 听得蓝少爷说: “刚才隔得远,愣是没有看清楚,还怕只看到美人轮廓,近看会大失所望,这下一近看,更加觉得美得超尘脱俗,你,”他指着文秀道,“可以坐我身边么?” 蓝少爷的前半句底气十足,是一个霸气总裁的口吻,后半句突然居然泄气了一般,那语气竟像是在求文秀一般。 文秀依旧想往后退,无奈车里没有再可退的空间,文秀还没有说话,李伏龙急道: “不可以!” 李伏龙说着便把文秀拉到了身后。 李伏龙只说了这一句,边上的两个黑衣人“嗖”地站起来,瞧那脸上的神色,大有直接要把李伏龙扔出去之势,不料蓝少爷这时候却是一摆手,那两家伙便又坐了下去,蓝少爷依旧说: “可以么?” 听他的语气,哀恳的意思的更足了。 我想文秀一定是吓着了,没有说话,我想她一定不会答应的,不料这时候突然从李伏龙身后串出来,昂着头说: “可以!” 蓝少爷乐不可支,竟然感激地全身发起颤来,抖着声音道: “谢谢!” 文秀便往蓝少爷的方向走去,到了我的身边,瞧了我一眼,只这一眼,我已经看到她眼里噙着泪水,她轻声地对我说: “一会你坐姐姐边上!” 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她又坐了一个让车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她转头对文慧说: “姐姐,我想抱一下刘治,可以么?” 我的心禁不住一跳,文慧听了她的话,更是惊得合不拢嘴,文秀却又说: “只抱一下!” 她这四个字说得俏皮轻巧,如同写在纸上的行书,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这流畅仿佛代表了她心里的洒脱,然而,我突然觉得那只是外表,只是一种掩饰,这洒脱的外表下隐藏了一份沉重的东西,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是沉重的,或许很早以前就根植在文秀心里头了。 文秀说完了,朝着文慧吐了吐舌头。 文慧大概和我感同身受,她点了点头。 文秀抱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胸脯上,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跳动,她又探出头来,刚才噙在眼睛里的泪便掉下来了,低低地说: “保护好姐姐!” 我点了点头。 说完就松开手,转过头去了,她果真坐到了蓝少爷的身边,说来真是奇怪,我想蓝少爷这样的人物,能做这么多人的头子,一定是见过大风大浪,见过打仗阵的人,然而这时候文秀在她身边坐下,他居然红了半张脸,又不断地摸他的鼻子,似乎很紧张,紧张到浑身不自在,过了半响,有似乎鼓足了勇气,转头对文秀说: “你好!” 文秀对他报以一笑,他居然把另外半张脸也一起红了,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然后这家伙又说了一句八岁小孩一般的话来,他说: “你真漂亮,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这话对他来说,实在太掉价了,就连车上的黑衣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先是惊疑地看着,后来似乎想笑,却又不敢笑,愣是把一张张黑脸给憋红了。 一会我坐在文慧的身边,李伏龙坐在另一边,不住地拿眼睛往文秀的方向瞟去。 车子开动了。 文慧低低地说: “秀儿喜欢你!” 我“嗯”了一声,随即惊疑地看着她,低声说: “不可能的事!” 文慧笑了笑低声道: “这丫头平时调皮捣蛋,没心没肺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居然会把喜欢一个人藏得这么深,我也是刚刚才看出来!” 文慧说了这话,我想起文秀刚才的举动,以及刚才她看我的眼神,她眼里的泪水,禁不住身体一抖,我不禁回头往文秀的方向看去,不料这时候文秀也正好看向我这边,正和和我的眼光对上,她的脸一红,忙把头低下去,又觉得还不够,索性和边上正不敢抬头的蓝少爷低低地说起话来,蓝少爷见文秀主动和他说话,高兴得了不得,一张脸变得神采飞扬,那样子,像是受了老师表扬的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把头转过去,我想,文慧的话大概是真的。 我听文慧小声地说: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啊”了一声,随即惊疑地看着她,她依旧不看我,嘴里的声音也低得如蚊子哼哼: “今晚真是像进了小说里一般,这里来的都是什么人,他们似乎对你还算尊重,你怎么认识的他们。” 我咬着牙道: “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慧突然转过头来,朝我一笑: “那大姐又是怎么回事,好像你是她的心上人!” 我道: “我比你还疑惑呢!” 文慧看着我笑,那笑容突然变得爽朗起来,如同我在上海初见她的那些时候,带点骄傲的,纯如水的。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任何人任何事都在时间的河流里偷偷改变。 文慧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会带着清新又带点狡猾的笑容说‘我既是小人,也是女子’,然后让我喝下几大杯红酒,直接醉翻在地的女孩子,也不会是那个在大年夜里抱着我哭个不住,又怪我扰了她的哭的热情的女孩子,更不会是那个在亚龙湾的索桥边上,看着我的背影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月,一个月我就会爱上你了’的女孩子。 一切都变了,如同一幅沙画,本来是唯美的,蓝天,白云,小桥流水人家,手一挥,一切消失了,突然就出现了波诡云谲的画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枪不见了 一切来得太快! 文慧轻声地说: “一会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保护好文秀!” 我听了,不禁想笑,因为刚才文秀也对我说,要我保护好文慧,姐姐要我保护好妹妹,妹妹要我保护好姐姐! 我突然又觉得很光荣,很开心,因为不论是文慧还是文秀,在这个危难的时候想到保护她们的是我刘治,而不是坐在边上的李伏龙。 我义不容辞的。 我应该坐到蓝少爷的身边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劫持他。 我转头对蓝少爷说: “蓝少爷,上车前,您说愿意和我好好聊聊,怎么到了车上却一句话也不对我说,我们是隔得太远了吧,虽然只有这点距离,却也成了我们畅谈的障碍,我还是坐到您身边来,让这小妹妹坐到她姐姐边上来吧。” 蓝少爷本来正在和文秀说着什么,文秀垂着头,听了我的话,他便抬起头来,我这时候突然发现他的脸是阴沉的,他看着我时,眼里满含对我的厌恶。 我突然一震,想起来,刚才文秀抱了我,这家伙这么喜欢文秀,一定是吃了刚才那个拥抱的醋。 他没有回我的话,这表示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决定站起来,在他明确表示反对前便走过去。 我必须走过去,必须坐到他的身边,必须劫持他,我记起强哥对我说的,‘要是到了目的地,这两姐妹就都不保了’。 别看这家伙现在见了文秀似乎还带着羞涩,但他毕竟是这般人的头子,是一头野兽,一旦文秀正面拒绝了他,他不能再装作君子,他一定会兽性大发,为了满足他的*,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所以,我必须要在下车前劫持他! 我摸了摸口袋。 脑袋“轰”地一声响! 口袋是空的。 枪不见了。 这一下我受惊不小,我拼命地往身上一阵乱摸乱掏,确实没有! 文慧见我惊慌失措,低声问我: “怎么了,丢了什么?” 我忙摇头,又坐回了座位。 丢哪去了? 我拼命地回忆! 从强哥偷偷给我枪到上车前,走了一小段路,这段路因为紧张,我一直摸着口袋,那段路里确实不可能丢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枪丢在车上,也就是说,这枪还在车上! 掉地上了么? 掉在地上应该会发出声音,就算我没有听到,车上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人听到的。 没有掉在地上能去哪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掏走了,谁知道我身上带了枪呢,又是谁会从我裤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掏走呢? 文慧、文秀、李伏龙还是这些黑衣人? 想要我从身上掏走枪,必须要靠近我吧! 我这么一想,身子由不得又是一阵猛烈地颤栗,上车后靠近过我的就只有现在坐在我边上的文慧,以及还有刚才抱过我的文秀。 我转头看着文慧,逼视着她低低地道: “有没有?” 文慧一脸的无辜和不解: “什么有没有?” 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不顾她的反对,伸手在她裤兜里摸了摸,文慧急道: “你干什么,到底要找什么?” 文慧没有拿,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枪在文秀的身上! 那么就是在她拥抱我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眼睛上,她则悄悄从我裤兜里掏走了枪! 文秀到底要做什么? 她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枪,这个女孩可真不简单,强哥偷偷给我兜里塞枪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却没能瞒过文秀。 既然强哥的动作没能瞒过文秀的眼睛,那么他说的话呢,文秀是不是也听到了,或者就算没听到,但是也猜到了。 强哥要我拿枪劫持蓝少爷,那么文秀现在拿走了枪,她也是要去劫持蓝少爷么? 一定是的。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 啊,对了,因为蓝少爷要她坐在他身边,只有坐在他身边的人才有这个机会,怪不得刚才她从我身边走过去,又折了回来说要抱我一下,原来她那时候突然想起来,她有了坐在蓝少爷身边的机会,所以她要去完成这项任务,她抱我一下,目的就是要从我口袋里摸走我的枪。 她又说要我保护好文慧,万一她暴露了或者失败了,她知道我会拼命保护文慧的,我在文慧身边,她是放心的,因为她知道,我爱文慧。 我想到这里,不由地佩服起文秀来,她的胆识可真不一般,然而从身体上来讲,她毕竟只是个弱女子,万一她一会真拿枪劫持蓝少爷,说不定会被蓝少爷一把夺了枪,并激起他身体里的愤怒,变成一头野兽,那文秀的后果不堪设想,何况,这车上还有6个黑衣人,说不定,当蓝少爷真正受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趁着灯光黯淡,一枪把文秀给毙掉。 “太危险了。”我越想越害怕,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文慧见了我着急的样子,拉着我的衣角问: “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来朝后面叫道: “文秀,你到前面来坐,我有话要对蓝少爷说。” 不料文秀冷笑道: “你要说什么,在你的位置上也能说,难道要说悄悄话,怕我们听到么?” 我急得直跺脚,大喊: “文秀!”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被下一秒发生的动作惊呆了。 文秀拿枪指在了蓝少爷的额头上! 所有人的脸瞬间变了颜色,6个黑衣人 “刷”地一齐站了起来。 文秀变成了焦点。 文秀向蓝少爷大喊道: “叫你的人都坐下。” 蓝少爷似乎很听话,摆了摆手,6个黑衣人又坐下去了,文秀又喊: “叫你的人停车!” 蓝少爷于是朝前面喊: “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 文秀又喊: “叫你的人打开车门,现在都下车。” 蓝少爷喊道: “都下车。”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心里想我还是把文秀看简单了,她这一系列动作轻车熟路,一点紧张的神色也没有。 几个黑衣人连同司机站起来,却迟疑着并没有下车,这时候我突然害怕了,因为我看到离文秀最近的黑衣人手悄悄地朝他的口袋摸去。 我预感到了文秀的前所未有的危险,因为那口袋里一定是枪,我想起我刚才所想的,这6个黑衣人会趁着灯光黯淡,在文秀劫持蓝少爷的时候一枪把她毙掉,我额头上的汗涔涔地往下掉,我大喊道: “文秀!”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火苗 我一边喊着一边拼命扑过去,文秀被我的喊声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转过头来看我。 我大喊道: “小心后面!” 然而一切还是迟了,车内“砰”地一声枪响。 我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上,我把眼睛闭上,不愿意看到血淋淋的文秀。 然而,文秀没有倒下! 子弹打在了车顶上,火花四溅,子弹壳“匡郎郎”地一声响,掉了下来。 蓝少爷的手握在持枪人的手腕上,那本来对着文秀的枪口便朝向了车顶。 是蓝少爷阻止了他的射击方向,是他救了文秀,黑衣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蓝少爷。 文秀的枪还顶在蓝少爷的额头上,只是那手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握不稳枪。 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少爷的声音打破了这静止的时间,他大声喊道: “不要伤害她,任何人不许伤害她。” 他嘴里的“她”自然是指的文秀。 文秀似乎被感动了,颤抖着声音对他说: “谢谢你!” 蓝少爷听了文秀的谢谢,便得异常开心,他接着喊道: “下车,都下车!” 刚才的黑衣人还是一脸的疑惑,一脸的无辜——他不能懂的,然而我却懂了,蓝少爷喜欢文秀,发自内心地喜欢,如同我初见文慧一样的喜欢,这种喜欢会让任何一个人变成不顾一切的疯子。 黑衣人陆续地下了车,司机也下了车,文秀对前面的李伏龙说: “你去开车!” 李伏龙便听文秀的指挥换到了驾驶位置。 现在车上只剩下我、文慧、文秀、李伏龙以及蓝少爷。 文秀的枪还顶在蓝少爷的头上,而且蓝少爷似乎没有准备做任何反抗,他打定了主意任凭文秀摆布,大概文秀也已经知道,刚才一切进行的那么顺利,其实不过是蓝少爷心甘情愿听她的话,不想伤害她而已,所以,如果刚才不是文秀在劫持蓝少爷,换做是我的话,我现在早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并不是文秀轻车熟路,并不是蓝少爷不能反抗,并不是黑衣人不能杀掉文秀,只是因为蓝少爷见了文秀,已经从一个黑社会的头子,变成了为爱情奋斗的傻子。 文秀自然也已经看出来了,他带点感激地对蓝少爷说: “对不起,还得委屈你一会,等你的人追不上我们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下车的。” 蓝少爷急道: “他们绝不敢伤害你的。” 文秀低下头,轻轻地道: “我知道,可是他们会伤害他们。” 蓝少爷拿眼睛在车窗内扫视了一圈,他看文秀的眼光是柔的,弱的,见了我们几个,立刻恢复了他的骄傲,并且那骄傲里还夹带了仇恨——文秀说得对,他们会伤害我们,因为他会。 这时候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几辆车,大概已经知道了刚才车内的变动,他们担心蓝少爷的安危,已经在车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如同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文秀又说: “叫你的人不要跟着吧,我们到了前面就把你放下来!” 蓝少爷果然听话地打开窗子,并且对着窗子外面喊道: “你们都不要跟着,谁跟上来谁就是跟我作对!” 车子外面一片哗然。 李伏龙便把车子朝前开去,路弯弯曲曲的,文秀的枪依旧顶在蓝少爷的额头上,蓝少爷依旧痴痴地看着文秀,我依旧坐在文慧边上,文慧低低地说: “秀儿救了我们!”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行了多远,也不知道行到了哪里,只知道大概到了一片宽敞的区域,蓝少爷的人果然没有跟上来,外面的雨虽然还在下着,但明显小多了,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点了。 文秀对蓝少爷道: “把你从这放下去,你的人能找到你么?” 蓝少爷还没有回话,听得前面的李伏龙道: “文秀,到了这我们说了算,还要跟他商量么,刘治,你一脚给那家伙踹下去就得了。” 我想李伏龙的话是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我听着特别反感,我道: “要不是这家伙故意不反抗,只怕我们都见了阎王去了,也轮不到我去踹他下车。” 文慧也接话道: “就是。” 我转过头,文慧朝我一笑,我便回了一笑。 听得文秀对蓝少爷说: “可以么?” 声音很温柔,蓝少爷听了,似乎很是感动,点头道: “可以的。” 于是我们把车子停了下来,准备让蓝少爷下车,蓝少爷到了车门口,依旧回头痴痴地望着文秀,而且眼圈已经红了,瞧那样子,心里有万分不舍,文秀见了他的痴样,大概于心不忍,忘了本来是他把我绑上车的,居然说了一句安慰他的话,文秀说: “你先走吧,有机会再见吧!” 蓝少爷听了这一句话,居然当了真,笑逐颜开,迅速下了车,朝文秀挥手道: “记得你说的话,我们马上就能再见的。” 大概每个人心里面都或多或少地存有痴情的火种,这火苗一旦被点燃,就立刻燃成了熊熊烈火,能把你脑子里的所有的理性的思考烧个荡然无存,当然要让这火苗燃起来,关键还得看你能不能遇到让你痴情的人。 文秀点燃了蓝少爷心里的那个火种! 我们关上车门,大家禁不住都舒了一口气,居然死里逃生了。 文慧和文秀拥抱在一起,文慧不住地道: “秀儿,你太勇敢了,你救了我们大家。” 文秀笑道: “不不,多亏了刘治的枪!” 我道: “你还说呢,居然敢从我身上偷走我的枪,不过我看,刚才的胜仗和枪一点关系没有,你拿手指指着刚才那家伙的头和拿枪指着他是一样的效果。” 文秀道: “为什么?” 我道: “还为什么,多亏了你的美貌吧,那家伙早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哪还有一点老大的样子,分明是你的小马仔。” 说着我们三个都笑起来,前面的李伏龙打断道: “都别笑了,行么,现在得想想,先去哪里,那般家伙随时还能追上来的。” 我们一听,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我们高兴得确实太早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到了市区 前面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李伏龙开着车,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我突然想起下车的时候蓝少爷对文秀说的话,他说,‘记得你说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再见的。’ 再加上刚才李伏龙说的,‘那家伙随时还能追上来的。’ 我心里不由地一震。 蓝少爷望着文秀那痴痴的眼神,以及望着我们那仇恨的眼神——他一定会追上来的。 我对前面的李伏龙喊道: “开快点,得赶紧开到市里去。” 李伏龙急道: “这深更半夜的,路又是这样的烂,我能开快到哪去。” 我还没回话,文秀接话道: “能开多快就多快,到了市里我们就弃车,这车是蓝少爷的,他们一定能想办法追到。” 刚才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李伏龙听了文秀的话,果然加快了速度,再开了半小时左右,便依稀看得远处有灯火,我不禁舒了一口气道: “前面大概就到了市区了,到了市区我们就可以弃车,找家旅馆什么的躲一晚,明天坐飞机离开,料那蓝少爷再有本事,也不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我们。” 不料文慧叹了一口气道: “我看不那么简单,他们能从重庆把秀儿绑过来,这就说明了他们有着不一般的本事,难道就不能再找到我们么,其实或许我们还好,主要是秀儿,那蓝少爷看上了秀儿,他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找到秀儿。” 我想文慧的话不无道理,李伏龙在前面接话道: “明天文慧,嗯,还有文秀先不要回学校了,他们已经知道你们的学校,回学校等于羊入虎口,你们得先躲一躲,要不,文秀,你跟我和你姐走吧,我带你们去躲一躲。” 文秀还没说话,文慧撇嘴冷笑道: “你想得美,别说文秀,我也不会再和你走。” 文秀笑道: “姐姐说得对,我们都不会和你走,今晚的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李伏龙便不再说话,这时候我见文慧正看着我,那眼里流着的眼波是澄澈的,直直的流到我的心里面去,我便想起两年前在H县的车站,她见了我,也是这种眼神,这眼神表示她相信我,需要我。 然而我想了想,却说: “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大概我得回三亚,弄清今晚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慧把头垂下去,她有点失望,我见了她的样子,很想搂她一搂,我低低地说: “我屋子里的你的房间还在,我想那个房间是安全的。” 文慧听了,抬起头来,脸上也变得开心起来,然而又垂下头去,哽着喉咙说: “然而,你真得不恨我么,真得还愿意接受我么?” 我咬着牙道: “我愿意!” 文慧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湿了,身体发着抖,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说: “你去么?” 文慧笑了,她点下了头,然后又加了一句: “只是,秀儿也得去,现在秀儿比我危险。” 我回头,文秀正笑着看我,我道: “自然的!” 远处的灯很快到了近处,变得清晰明亮,这清晰明亮的灯光在我看来,如同早晨的太阳,是温暖的,是美好生活的希望。 我想,大概文慧真得愿意接受我了,我乐着,在心里面笑着,蹦着。 马上就要从泥泞的土路上走出去,到了市里面,随便找一家旅馆一躲,我想蓝少爷总没有本事把整个上海的旅馆搜一个遍。 我迫不及待,我说: “在这里弃车吧,前面就是市区了,我们兴许能打到车,打个车随便找一家旅馆投宿。” 文慧和文秀表示同意,然而李伏龙却没有停车,他大概想再往前走一段路,我想反正蓝少爷这时候是不可能追上来了,多走几步也能省几步赶脚的路,便没有提出反对。 车子终于行到了市区的路面上,我对前面的李伏龙说: “现在可以停下来,越早弃车心里越踏实。” 然而李伏龙依旧不回话,依旧往前开着,我急道: “你听到没有,停车。” 文慧和文秀也齐声道: “停车!” 然而李伏龙依旧和没听到我们说话一般,我突然预感到不料,对着前面的李伏龙吼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然后这家伙终于说话了,用阴郁的声音低低地说: “文秀,你跟我走吧!” 透过后视镜,我突然看到了这家伙嘴角的诡异的笑容,我意料到,这家伙疯了,和蓝少爷一样。 我还没有回话,文慧喊道: “李伏龙,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伏龙想没有听到文慧的话一般,依旧自顾自一边开着他的车,一边说着他的话,他依旧说: “文秀,你跟我走吧!” 我急道: “你不要做梦了,文秀根本不可能喜欢你的。” 然后李伏龙突然失去了控制,拍着方向盘,歇斯底里地喊道: “是,她不可能喜欢我,因为她喜欢你!” 车内顿时安静了,我看看文慧,文慧把头低了下去,又回头看文秀,她突然笑起来,在这种时候居然朝我吐舌头,她说: “防了一头狼,没想到却救了一头狼。” 然后文秀又做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她从裤兜里掏出枪来,把枪眼对准了前面的李伏龙,她说: “刚才是这把枪制服蓝少爷的,我也想在你身上试试。” 文秀是果敢的,只是这一招似乎不好使,因为李伏龙头上顶着枪,却突然放肆地笑起来,而且他做了一件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调转了车头,他说: “文秀,我知道你不会玩枪的,蓝少爷被你制服,和枪没有任何关系,你要真有本事,你就一枪打死我,也免得我整日活在对你的思念里,你要是不敢打我,就跟我走吧,不然我现在就往回开,如果碰到了蓝少爷,我陪着大家一起完蛋。” 文秀还没有说话,文慧暴跳起来,对着前面的李伏龙又推又打,嘴里愤愤地道: “李伏龙,你还是人么?” 李伏龙依旧开着他的车,他表现得很平静,越是平静,越是代表这家伙要么真疯了,要么就是对文秀的孤注一掷了——得不到文秀的心,他大概只想得到文秀的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跳车 李伏龙很快把车开出了市区,又开回了原来的小道,文秀虽然手里拿枪对着他,但是他已经猜准了文秀绝不敢用枪的。 李伏龙大喊道: “文秀,你就答应我吧!”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确实在进行他以为的孤注一掷了。 车子朝原来的小道越走越远,这时候如果蓝少爷追上来,很有可能就会迎面碰上。 方向盘在李伏龙的手里,这方向盘代表车子前进的方向,我心里想,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取李伏龙手里的方向盘,一边想着一边便往副驾驶的位置爬去。 爬到副驾驶,李伏龙已经知道我的想法,还没等我伸手,已经得空伸出一只脚来踹我,文慧和文秀也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时候也爬到副驾驶来帮我。 一时间四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车子的方向盘失去了人的控制,如同没有缰绳的马,车头便左右乱晃起来,之后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车子撞在了山边上。 四个人都被震醒了,一个个面如纸色,索幸刚才车速已经减到最慢,车子虽然撞到山边上,并没有造成人员伤害。 然而车子停了下来,我们额头上却涔涔地往下掉,整个车子里非常安静,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车子刚才完全失去控制,如果不是朝路的这一边撞,正好撞上了山边,而是朝路的另一边撞,另一边则是深渊,车子滚下去,四个人便一起去见阎王了。 这安静的时刻代表了大家的心有余悸。 过了半响,我怕李伏龙再把车子往回开。 “弃车,逃跑。”我大喊道。 文慧、文秀听了,打开车门便往车外跑,我便也跟着下车,下车的时候见刚才文秀手里的枪掉在了驾驶室,怕李伏龙捡起,犹豫了一下,便捡了起来,揣在裤兜里。 我下了车,李伏龙也跟着下了车。 因为是雨夜,熄了车灯光,眼前的世界变得如墨色一般,只能凭声音和感觉去辨别眼前的一切,我轻叫了声: “文慧!” 结果文慧在我耳边说: “就在你身边!” 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文慧又轻叫了声: “秀儿!” 文秀在文慧的耳边说: “我就在你边上!” 三个人禁不住一起笑起来。 现在依旧能看到市区里的灯光,我们知道车子刚才折回小路并没有行出多远,便靠着山边摸索着朝着城市灯光的方向往市区里走。 我牵着文慧,文慧牵着文秀,由不得我心里不美滋滋的,甚至恨不得这条黑路一直走下去。 这时候听得文慧突然问道: “李伏龙呢?” 是呀,李伏龙呢,我心里一惊,才想起来这家伙似乎从下车后没有跟我们一起走,我虽然很不愿意他出现在我们三个人之间,但他这时候突然消失,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这更使人担心害怕。 我们三个人不由地停了下来,大概三个人都有了同样的顾虑。 “不要管他,我们只要走出这段路,到了市区里,管他在哪里,我们都安全了。”文秀说道。 文秀的话是有道理的。 我们便又接着往前走,那市区的还亮着灯的楼房透出的灯光似乎已经就在眼前了,那灯光代表胜利。 然而这在这时候,两束车灯光突然从后照来,我们不由地一齐回头,灯光直照在眼上,耀得眼睛隐隐发痛,都禁不住拿一直手放到额头上,挡住那直射过来的光柱。 蓝少爷的车! 原来李伏龙没有跟我们一起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又上了车,并且驱车追上了我们。 他见到了我们,探出头来,大喊道: “快上车!” 我们还没有回答,他又接着喊: “蓝少爷追上来了,就在后面。” 这一下我们受惊不小,朝后看去,果然在车子后面看到有两个移动的灯光,那灯光大概也就几十米远。 李伏龙在我们跟前把车子停了下来,大叫: “快上车!” 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也喊道: “快上车!” 车门打开,文慧和文秀先上了车,我最后跟着上,结果就在我一只脚刚抬起来的时候,那车门“刷”地关上了,我忙把腿缩回来,听得李伏龙得意洋洋地叫道: “你和蓝少爷好好聊聊吧!”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车子已经在十米开外。 我听了这话,知道是李伏龙耍了鬼,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又听得前面“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东西从车里掉下来,又听得那车子里李伏龙探头出来叫了几声,但因为已经隔得远,我听不明白他叫的是什么。 而且车子并没有停下来,他一边叫着,一边声音便消失在了前方。 后面的蓝少爷的车很快追上来了,我想逃跑,腿一抬,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车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蓝少爷从车上走下来,见是我,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 “文秀呢?” 我笑了笑,心里想,这家伙还真是痴情。 我说我不知道,应该是早走了。 这时候蓝少爷头一昂,再不是那个见了文秀时的柔弱如绵羊的样子了,倒真像极了一个黑社会头子,那青桐色的眼睛里发出红火的愤怒的光芒来,如同要灼烧了我的身体,我不由地倒退了两步,结果蓝少爷直接甩了一巴掌过来,打在我脸上,我顷刻间便火辣辣地痛起来,听他道: “我可不管什么大姐不大姐,我只知道,文秀对你感兴趣,你在我这里,兴许她会来找你!” 又对身后的人说: “给我绑了。” 说着几个人上来不由分说地就要绑我,然后就听得远处一个声音说: “不用绑了,我在这里!” 是文秀! 也就是说刚才从车上掉下来的物体是文秀。 文秀走到我们面前,蓝少爷又恢复了那痴痴的模样,我见了文秀,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文秀冲我笑道: “我跳窗了,”又忙加了一句,“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我知道我如果和李伏龙走的后果,那个人,那个人已经疯掉了。”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后果,李伏龙也确实已经疯掉了,或者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只是先前对文秀还算尊重,现在为了所谓的最后的得到,连那份长久以来坚持的尊重也失掉了。 第一百三十章 美的毁灭 李伏龙的疯大概是在他知道文秀喜欢我以后,我很奇怪,文慧不喜欢我,偏偏文秀却喜欢上了我。 不过这就是感情,并没有那么多的规规矩矩、条条框框,喜欢两个字,不喜欢三个字,再简单不过了——却也是不随人的意愿而改变。 蓝少爷见了文秀,痴痴地说: “文秀,我答应过你,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这话在我们听来是可笑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再见,大多时候不过是礼貌性地一说,很多的人,说了再见,其实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不过这家伙却把再见两个字当成了坚不可摧的誓言。 文秀大概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她说: “是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蓝少爷听了文秀的话,大概以为文秀和他一样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对方,激动得了不得,说话发着颤: “那么,你,你也是一样,见到我很开心了。” 蓝少爷用一双深情的眼睛望着文秀,文秀也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样子,大概只要文秀一点头,或者说“是”,他就要用力地把文秀拥入怀里,然而文秀没有如他所愿,她说: “对不起,我不开心,我不开心见到你。” “为什么?”蓝少爷的眼睛逼视着文秀,那眼睛里的东西由原来的期待变成了不解,“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么?” 文秀没有回避他的眼睛,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是的,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他眼睛里的不解这时候变成了失望。 “那为什么要喜欢你,”文秀冷笑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喜欢我?”他似乎开始哀恳道。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喜欢你。”文秀斩钉截铁地说。 蓝少爷的眼睛里的失望加重了,而且越来越重,到后来变成了墨黑的颜色,变成了绝望。 他低下头去,开始低低地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黑夜里像是受了伤的野兽的哀嚎,是低沉的,充满着痛苦,这样的笑声是可怖的,我和文秀不禁往后退,就连他的下属也不禁都退了两步。 然后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有泪,他又笑了,他这时候的笑容没有声音,却在脸上凝出一个酒窝里,很美的酒窝,这家伙是个男人,却真得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一个漂亮的男人,他对文秀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因为你喜欢他!”他指着我,“你们早就是一对了?” 他问的是我。 我想说他误解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大概我觉得没有对他解释的必要。 然而我应该向他解释的,不解释相当于默认了,文秀也并没有解释。 蓝少爷冷笑了两声,他又昂起头来了,他昂起头来的时候立刻恢复了冷峻漠然的模样,用武侠里的话来说,带有浓重的杀气,所以他昂起头来的时候我突然后悔了,突然想向他解释,像告诉他我喜欢的是文秀的姐姐,和文秀绝非情侣关系。 可是我还没说,他先说话了,他说: “文秀,这一路追你的时候,我已经在想,你太美了,美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太美的东西注定要以悲剧结尾,因为悲剧就是要把美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 现在轮到文秀用一双不解的眼睛看着她,她的身体开始发颤,她开始害怕了。 蓝少爷依旧笑着,像女孩一般的笑容,他说: “你放心,我是绝不忍心去毁灭你的。”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然后听得他又说: “可是我想亲眼看到你的毁灭,怎么办,就在今晚,和他,”他指着我,“和你的心上人一起,看着你的毁灭。” 蓝少爷说完,放肆地笑了几声。 我一听,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但是已经预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我大喊道: “文秀,你快跑!” 文秀拔腿往前跑去。 文秀低估了蓝少爷,被车上痴痴的蓝少爷的柔弱的样子迷惑了,她以为她能驾驭蓝少爷,所以她才敢跳窗回来找我。 文秀只跑出两步,已经被一个高大的黑衣人逮了回来。 蓝少爷突然流眼泪了,一边流眼泪一边说: “这么美的东西,你毁了她吧!” 他伸手去抹眼边的泪,他似乎很伤心,颤抖着声音说: “毁了她吧!” “你神经病吧,”我大骂道,“我和文秀什么也不是,我喜欢的是她姐姐。” 蓝少爷如同没听到我的话一般。 文秀这时候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奋力挣扎着,然而她在那个黑衣人的手里就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一般,如何挣扎得动。 在听到蓝少爷说“毁了她吧”的时候,抓住文秀的黑衣人愣了一愣,在听到他第二遍说这四个字时,这家伙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这个笑容已经让我已经明白了他口里的“毁了她吧”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绝对不可以的! 我奋力地跑过去,然而只跑出半分,已经被一个黑衣人一把搂住了腰,他的手如同一个铁箍,任凭我如何用力,也挣扎不出来。 然后我看到那个黑衣人开始伸手去扯文秀的衣服,扯掉了外套,文秀奋力地挣扎,却被扑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她的双手乱抓,双腿乱蹬,那黑衣人却拽住了她的腿,并从腿上褪去她的牛仔裤。 文秀开始发出声嘶力竭地喊声,然而这喊上是多么地无助,一遍一遍地被黑夜淹没了。 蓝少爷抹着眼泪,眼睛没有离开半分。 我“嗷嗷”地大喊着,喊累了,挣扎累了,垂下头去,我不敢看这画面。 文秀不挣扎了,她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看着我,用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像是被抽掉了血,失掉了灵魂,只有眼睛还是亮的,像是在对我发出最后的求救,又像是在对我做最后的道别。 我再次用力地挣扎,那黑衣人的手依旧如铁箍一样围在我身上,让我挣扎不出半分。 我的挣扎是无力的。 我放弃了,只能看着文秀痛苦着,如同蓝少爷所说的,美的东西正在被毁灭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枪声 “砰”地一声枪响。 蓝少爷倒下了! 就在他倒下的前一秒,我左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右手用枪顶着他的额头,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叫你的人住手,立刻,马上!” 他手下的一群人想要围过来救他,看到我用枪顶着他咬牙切齿似乎立刻就要扣动手枪的样子,又不敢贸然冲上来,我再喊了一遍: “快点住手,不然我一枪崩了他!” 压住文秀的黑衣人暂时停止了对文秀的侵犯,抬起头来看着蓝少爷,他等待着蓝少爷的命令。 然而蓝少爷冷笑着,他用带点嘶哑的声音低沉地说: “你继续,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黑衣人于是准备继续侵犯文秀,文秀的最后一道防线马上就要被攻破了,她的美似乎马上就要真正被毁灭了。 “混蛋!”我的手不住地发抖,上牙齿忒愣愣地打着下牙齿,“你以为我不敢崩你!” “你不敢!”蓝少爷依旧用嘶哑的低沉的声音说着。 “我崩了你!”我“啊地一声叫,浑身发着颤,我已经要失去大脑的控制了。 然后就是“砰”地一声枪响。 蓝少爷的头颅里的血迸溅出来,溅在我的眼睛上,冰凉的,火红的。 蓝少爷瞬间倒下了,眼睛还鼓张的,他不相信,倒下了依旧不相信。 所有黑衣人都围了过来,包括刚才压在文秀身上的那一个,他们不相信,他们不敢相信。 可是蓝少爷倒下了,倒在我的抢下。 我浑身不住地发抖,我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我杀人了,杀的还是蓝少爷。 我痛苦地惨叫着,我举起枪,枪在我手里颤抖,枪眼朝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晃动,我用尽全身力气喊着: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他们自然不听我的,一点一点地围过来,乌压压地一片,很快将我围在了中间,我的眼前到处都是乌黑的枪眼,每一个枪眼里只要有一颗子弹射出来,我立刻就会和蓝少爷一起一样,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们依旧围过来,我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是一种比死亡更大的恐惧。 “我杀人了,杀人偿命,你们也杀了我吧!”我一把瘫倒在地上,眼前一晕,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杀人了,眼前都是蓝少爷的血,满脑子都是蓝少爷那鼓张着的眼睛。 “杀了我,杀了我!” 我脑袋“嗡嗡”地响着,他们围过来,乌压压的。 我眼前有一群小鬼,咿咿呀呀地叫着,唱着。 我看到有个人从那乌压压地一片里挤进来,格外地突兀,然后扑在我的身上,用力地抱住了我。 是文秀。 我晕过去了,晕之前似乎听见文秀喊道: “杀死我们吧,我和他一起偿命!” 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内,我正躺在文秀的腿上,天已经蒙蒙亮了,车子行驶的很平稳。 文秀见我醒过来,轻轻地笑着: “你醒了!”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我问: “这是在哪?” 文秀笑道: “在车上,我们去机场!” 我按着头,头里面像是进了东西,沉得痛,文秀道: “头痛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我的太阳穴,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这动作实在太过亲密,于是忙爬起来,坐到一边的座位上,文秀见我这样,自己先红了脸。 我说: “对不起!” 她说: “没关系。”又说: “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她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昨晚的事来: “原来不是做梦,是真得,我杀了人。” 我想起昨晚的事来,本来如同梦一般,现在又历历在目起来,黑衣人蹂躏文秀,蓝少爷被我枪杀,血,鲜红的血,溅在我的眼睛上,我开始害怕,身体不住发颤,瞳孔扩张开来,我双手抱住了脑袋,嘴里喃喃地说: “不是做梦,是真得,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文秀一把抱住了我,将我楼在她的怀里,哭道: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 文秀的身体是温暖的,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也是温暖的,我想起最后晕倒的时刻,所有黑衣人把我围住,一个个枪眼对准了我全身的每一块地方,她跑进圈子来,扑在我身上,她这个动作代表她要保护我,她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我,是一个男人啊! 我抬起头来,望着她,她的睫毛在闪动,我终于问她: “你没事吧?” 她有点意外,抹了抹眼泪,笑着说: “没事。” 我道: “我是指昨晚。” 她羞红了眼,低下头去,低低地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有,那声枪声制止了一切!” “那就好。”我突然欣慰起来,竟然把原来的害怕减去了一半,“就算让我偿命也值了。” “先找地方躲躲再说吧。”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声音打断了我,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我朝着声音望过去,不禁吓了一跳: “强哥!” 强哥转过头来,朝我一笑,我疑惑道: “你怎么在这?” 文秀笑道: “是强哥及时出现,救了我们。” 我疑惑道: “怎么回事?” 文秀于是和我将了我昨晚晕倒后发生的事。 原来我见到文秀遭受蹂躏,拼命挣扎着想去救她,却被一个黑衣人死死抱住,我挣扎不出半分,眼睁睁看着文秀就要被永远蒙上阴影,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是抱我的黑衣人突然一时疏忽放松了对我的警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抱我的手突然放松了一下,我就是趁着他这个放松的点,一把冲出去,掏出兜里的枪劫持了蓝少爷。 我本来以为蓝少爷会在被我劫持后,听我的指挥叫人停止对文秀的侵犯,不料他却冷笑着说让他们继续,大概他笃定了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是绝不敢开枪的。 其实我确实不敢开枪的,我气得直咬牙,手直发抖,但依旧不敢开枪,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我情绪过于紧张激动,枪走火了,所以一枪开了出去。 蓝少爷就这样被我枪杀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逃跑 蓝少爷被枪杀后,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了,他们围住了我,不知道是该当场毙了我替蓝少爷报仇,还是把我活捉回去,等待有权利的人的发落。 文秀本来早已被吓得失魂落魄,见我被围,却还是冲了进来,扑在我身上,她大概抱定了和我死在一起的心。 然而就在这时候,强哥带着他的人出现了,强哥说要带我走,这边自然不同意,然后双方各一二十号人就这样僵持在了山边的一块小路上。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神秘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姐。 “你见到大姐了?”文秀说到这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 “其实,没有!”文秀说。 当时只是远处来了一辆车,车子停下来,两个高大的男人跑了过来,这两个人似乎地位不低,因为一二十号人见他们过来,立刻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并且都露出恭敬的神态来。 强哥见了这两个人,更加乐得合不拢嘴,他说: “想必大姐也来了,就在车上了,伍阔,不会连大姐的面子也不给吧。” 伍阔愤愤不平,大有人要上来和强哥决一死战的势头,却被后面的人拉住了,好劝歹劝,伍阔指着还昏在地上的我说: “这个人杀了蓝少爷,想必大姐也不敢放他走吧。” 刚才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说: “放心,大姐心里自然有数,蓝少爷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大姐说了,谁杀了蓝少爷,谁就必须拿命偿还。” 伍阔打断道: “只怕他的一条命值不了蓝少爷的命吧。” 刚才说话的人白了一眼伍阔道: “值不值得也不是你伍阔说了算,大姐现在带他回去,是因为大姐觉得今晚的事有几分蹊跷,要带他回去调查清楚,调查清楚后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伍阔还要说话,刚才来的两个人中的另一人抢着道: “我觉得伍阔你现在抓紧要做的事情是赶紧送蓝少爷去医院,说不定现在抢救还来得及,而不是在这里和大姐对着干,难道真得要大姐亲自下车过来和你说么?” 蓝少爷躺在地上,额头上碗大的一个窟窿,只怕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伍阔听了这话,气得鼻子直冒烟,但也因为蓝少爷已经躺在了地上,没人撑腰,实在不敢得罪大姐,身子只好软掉一截,背过身去,不再说话,由着强哥将我抱上了车。 到了车上,才发现根本没有大姐的身影,强哥笑道: “伍阔这家伙对蓝少爷还真是忠心耿耿,还好,这次大姐让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来,不然他绝不会相信大姐真得在车上,也就绝不会让我们把人带走,今天这局面还真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笑道: “你别说,我刚才也冒了一身冷汗,就怕那家伙非得让大姐本人和他说。” 另一说: “快开车,快开车,趁着那家伙还没想着追上来。” 于是车子立刻发动了。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文秀这时候忍不住问道: “你们大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知道他被绑架了的事,又怎么为了救他,派出这么多的人来,既然派出这么多人,一定表示她很重视他,为什么又不自己亲自来?” 强哥笑道: “大姐何尝不想来,不过女人嘛,再强势,再有权势,见到了心上人,立刻就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小娘们样,全然失去了领导者的范儿,一会说不能让她知道她的身份,一会又说怕她老爹责骂,犹豫了半天,愣是没来成。” 另一个人听了笑道: “来没来还真不好说,指不定跟在我们后面不露脸而已。” 文秀一只手抿在嘴唇上笑道: “听上去,你们这大姐很不是一般人儿,这家伙到底哪里好,居然能招得她喜欢。” 强哥笑道: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文秀听了,垂下头去,跟着默念了一遍: “各有所爱!” 文秀和我讲了这一段,我听得神乎其神,半天才定过神来,车子已经到了机场,我问: “我们来机场做什么?” 文秀支支吾吾地道: “因为,因为……” 强哥见她哆嗦着不愿意说,插话道: “因为你杀了蓝少爷,大姐让你们现在先躲一躲,等事情平息后再联系你们,这丫头说要躲回湖南老家去。” 我道: “这样最好,说不定文慧也回躲回家去,后来,文慧他们有消息吗?” 文秀低头道: “没有,但我想姐姐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觉得躲回湖南老家是最安全的。” 我喜道: “这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文慧了。” 然后我又愁道: “只是我失手杀了人,只怕下半辈子要在牢里蹲着了,和文慧的缘分也就到此结束了吧。” 文秀看着我,泪花在眼里闪动,她说: “不会的。” 一会我们就坐上了飞往长沙的飞机,强哥回了三亚,另外两个男人按照大姐的吩咐保护我们一起回湖南老家。 我问这两个男人的名字,他们一直不愿意说,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暂且用男甲和男乙代替他们的名字吧。 我和文秀坐一排座位,男甲和男乙坐一排座位。 我没想到文慧和文秀坐飞机有个同样的毛病,那就是起飞的时候害怕,我刚开始也没注意,飞机升到半空,突然觉得有只手抓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回头,文秀胀红着脸,忙把手缩回去。 我笑道: “害怕?”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道: “和你姐姐一样!” 文秀道: “当然,我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我道: “你要是觉得抓住我的肩膀会好一点,你就抓吧,反正,反正我们也是亲人,不用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 文秀很感激,果然又伸出一只手竭力抓在我的肩上,我怀疑她是练过九阴白骨爪的,居然抓地我的肩上的肉阵阵灼痛。 然后飞机下降的时候,她又抓了我一路,我估摸着我的肩膀应该是肿了,心里不由地后悔答应让她抓住我的肩。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故事外的人 下了飞机,到了长沙,大姐在这边安排了车和人接我们。 文秀笑着说: “这大姐本领可真不一般,在长沙也能调动到人,只是不知道年纪如何,长相如何,刘治,你既然是她的心上人,干脆把她娶了吧,我看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文秀又道: “大姐既然能看上你,她一定是见过你的,你真得没见过她么,说不定她就藏在你身边偷偷看着你。 我听了,不禁胆寒起来,把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想了一遍,我道: “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是文弱的女子,绝没有做大姐的才能。” 我对坐在车前面的男甲说: “我说,你们不会搞错人了吧,我可能根本不是你们大姐要保护的对象,我看我还是去警察局自首比较现实一点。” 男甲笑而不答,我又对男乙说,他也是一般的态度。 我干脆也就不问了,文秀指路,车子往衡阳市开去。 一会车子上了高速,男甲的电话响了,听他接起来说: “好的,…….是的,…….嗯,…….唔。” 然后挂断了。 然后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了,我禁不住问他: “怎么了?” 男乙也用惊疑的神色瞪着他。 男甲沉吟了半响,终于说: “有人花一百万,让我们把你抓回去!” 我听了,不禁舒了一口气,我道: “既然你能告诉我,自然是不答应的了。” 不料男甲却说: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我和文秀的脸“刷”地变了。 男甲又说: “不是我要贪这一百万,只是如果我不要这一百万,我只怕连命也保不住了。” 我听了,心直往下坠,我指着文秀道: “她是无辜的,让她走吧。” 不料文秀却昂着头道: “我干嘛要走,我和你一起,反正现在我们已经上了贼车,是瓮中之鳖,也不用挣扎了,你们直接车掉头带我们走就好了。” 听得男乙对男甲说: “可是,我们这样,对不起大姐吧。” 男甲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对男乙说: “你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么?” 男乙说: “谁,啊,他么?” 男甲点了点头,男乙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车子依旧在往前开,男甲和男乙在笑声低估着。 我转头看了看文秀,文秀朝我笑道: “经历了昨晚,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我心里道:“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她都不怕,我好意思怕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文慧一面就被抓回去了。” 男甲和男乙嘀咕完了,转过头来,我这时候看到他们的脸色极度痛苦,他几乎是哽咽着说: “你们,你们下车,现在,赶紧逃!” 我见他浑身发颤,但他的话我依旧不解,我道: “什么?” 男乙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来,指着我大吼道: “下车,快点!”又对司机吼道,“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男乙的枪依旧对着我,文秀拉着我忙往车下跑去,跑下了车,现在是在高速公路上,又拼命往前跑。 刚跑出几步,听得“砰砰砰”地三声枪声。 我的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上,文秀扶住了我,我颤抖着声音道: “这三个人也是我杀的,我杀了他们以后逃跑了是么?” 文秀点了点头,我的整个心坠下去,坠到了地上,文秀忙又说: “他们不一定就死了,说不定打在手臂上,腿上,只要让来的人相信我们袭击了他们逃跑了就是了。” 我道: “我们回去看看么?” 文秀道: “我们已经逃跑了。” 我禁不住道: “文秀,你到底是不是女孩?” 文秀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道: “不一般的勇敢,坚强,聪明,要不是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我真要怀疑你不是女的。” 文秀听了,居然有几分羞涩,又道: “现在不是夸我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赶紧逃跑。” 我抬头一看道: “这高速公路上,我们到底往哪里跑好?” 文秀道: “下高速吧,他们三个出了事,只怕警察一会就来了。” 正说着,突然听得身后有开车门的声音,我们一回头,只见司机、男甲、男乙从车上挣扎着跑下来,手上、身上全是血,我看着不由地跟着痛起来,然而,我同时也高兴起来,因为他们果然没有死。 我叫他们,然而他们像陌生人一般,相互搀扶着往相反的方向跑开了,只把车子留在了那里。 文秀喜道: “他们把车子留给我们了,我们现在是打伤了他们,劫车逃跑了。” 我想了想道: “他们估计是见我们不知该往哪跑,所以想起来把车子留给我们。” 文秀道: “是的!” 我们很快上了车,文秀开车,一路上大家各不说话,大概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想着自己昨晚失手杀了人,心里害怕,但想想昨晚要是没有出现那一幕,只怕现在文秀就不能坐在这里开车了。 这样一想,禁不住眼睛放到了文秀身上,她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车子前方,她的侧脸像是用细线条勾勒出来的,柔美的,这线条里头是雪白的肌肤,带有思想的灵魂,她确实比文慧还要美上几分,也难怪李伏龙、蓝少爷对她如此痴狂,若不是早遇到文慧,只怕我见了她,也会第一时间疯狂地爱上她,如果她的美要是昨晚就那样毁在那个黑衣人的手里,实在是偌大的悲剧、偌大的惋惜。 这么说的话,我昨晚的事却也并没有错,即便我下半辈子要在牢狱里呆着,也没有什么后悔,因为我救了文秀。 我这样想着,便舒心地笑了开来,听得文秀说: “你瞪着我看干嘛,不怕我姐姐吃醋么?” 我听了,吓了一跳,心里想这两姐妹还真是亲姐妹,都有不用看人就知道别人在做什么的本事,她这么一说,我便想起以前在文慧家的时候,文秀让我坐到她身边去,又向文慧告状说我调戏她,那时候的她俏皮可爱,无忧无虑,是故事外头的人,如今却也被牵扯到故事里头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国道 车子不知道行了多久,突然又下起大雨来,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响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被乌云笼罩,黑得有如晚上,我奇道: “什么时候变得天?” 文秀“咦”了一声说: “今年雨水特别多,动不动就下雨。” 再过一会,车子下了高速,到了“H”县,我道: “这里我来过,再过一两小时就能到你们镇上了。” 不料文秀却突然道: “不能了。” 我奇道: “为什么?” 文秀依旧把着方向盘,看着远处的路说: “后面有辆车跟上我们了。” 我“咦”了一声,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随即叫出声来: “蓝少爷的人?” 又猛地回头往后看,文秀忙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 “你别看,装作不知道。” 我的心便开始如同外面的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的乱响起来 ,我疑惑道: “他们为何会追得这么快!” 文秀道: “既然大姐能在长沙调动人,想必蓝少爷的人也可以!” 我道: “是了,是了,一定是追到了男甲和男乙。” 听得文秀又道: “既然他们追上来了,我们现在就不能往我家里走了,他们跟着我们,说不定也是想着我们和姐姐会和,然后将我们一起拿下。” 我奇道: “蓝少爷是我杀的,抓我就行了,干嘛还要牵扯你们进来。” 文秀回头白了我一眼道: “大概蓝少爷在他们里头太重要了,你一个人抵不了他的命呗。” 说着便又笑起来: “我们本来也是这里头的人,哪有你牵扯进来一说,何况这一切的开始,要怪李伏龙,嗯,”她顿了一顿说,“也是要怪我姐姐的,她一时糊涂了,她怎么会想到绑架你!” 说着她又黯然神伤起来,从后视镜看她的眼睛,似乎要哭泣,我忙劝道: “大概我和你姐姐就是这样,有着牵扯不断的孽缘。” 文秀叹了一声气,我又问: “我们现在怎么办好!” 文秀转头看着我吐舌头说: “跑呗,车开到哪是哪,能甩掉他们是我们的万幸,甩不掉就被他们抓吧。” 我道: “我还真是佩服你,这个时候还能这么镇定。” 一会车子拐进了一条国道,国道上人稀车少,透过后视镜,便果然看到有一辆黑色轿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后头,我道: “怎么能甩掉他们呢?” 文秀道: “一会你看着路两边,我们湖南这里的国道,边上总冷不丁旁生出一条小道,小道弯弯曲曲的,也能突然斜刺里钻出别的小道来,他们现在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假装和我们保持了距离,我们多钻几次小道,他们一个不留神,说不定他们就不知道我们拐在哪条小道上了。” 我道: “还是你聪明,好主意!” 一会我便看着国道两边,果然如文秀所说,路边上总能生出小道来,我同文秀说了,文秀却总不满意,她说: “这些小道就是通往附近的村庄,一眼就能望到底了,哪还有藏身的地方,要找那种路边是山的,山比较深,路就会比较弯,岔路也会多。” 我道: “明白了。” 雨似乎越下越大,国道上几乎已经再无别的任何车辆,只有我们和后面紧瞪着我们的车辆。 我拿眼睛关注着国道边上的小道,小道倒是有不少,像文秀说的通往山里头的却一直没有看到。 又行了将近个把小时,看到了“Y县”的字样,一会果然到了Y县县区里头,由于下大雨,县里头的道上也几乎看不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人行过,也看不见脸,只看得见一张张大伞移过。 我急道: “这般人是甩不掉了,这样跑着真累,反正我迟早要被抓的,不被他们抓,也得被警察抓,干脆我下车找个楼道跑,他们一追我,你自己驱车逃跑就好了。” 文秀白了我一眼道: “这样也好,至少两个保住一个。” 我道: “好,你停车!” 然而她却并不停车,我疑惑道: “你干嘛?” 她却“咯咯”地笑起来说: “姐夫!” 我冷不丁又听到她叫我姐夫,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我道: “干嘛?” 文秀道: “以前我姐姐在跟前,我诱惑你,你不理我,你说现在姐姐不在边上,我这么漂亮,再诱惑你一下,你会不会保持不住。” 我没有想到这种时候,她还能开这种玩笑,禁不住白了她一眼道: “哪有自己夸自己漂亮的,再说这个时候说这种不害臊的话,不怕我以后告诉你姐姐么?” 说完了,自己的心先痛起来:只怕再也没机会见到她姐姐了,又哪来机会去告诉她姐姐呢! 又听得文秀低声地说: “那时候的日子还真是好,妈妈在,姐姐在,你,你也在!” 我的心一咯噔,才知道原来她是突然想起那时候的日子了! 过了一会,我又道: “你停车吧,我去引开他们,你自己逃走,从此远离我的这个故事吧。” 文秀依旧不停车: “你有本事在不停车的情况下跳车就自己跳呗。”又道,“我早已经是故事里头的人,如何又逃得出去,只有放手一搏了,但求搏个好的结局。” 文秀的话不无道理,她早已经是故事里头的人了。 一会车子出了县城,又拐进了国道,文秀说: “你还是看着两边,有好的逃跑的路线提醒我。” 我道: “我是看出来了,这国道边上的路都是通往附近的村庄的,根本没有你说的往山里头走的。” 文秀撇嘴道: “那不一定!” 又行了半小时,果然还是没有通往山里头的小路,我几乎是要放弃了,然而这时候却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条小道。 我喜出望外,指着前面叫道: “文秀,往右拐,右边的小路前行一段就通到那边的山里头去了。” 文秀喜道: “我说有这样的路吧。” 我忙叫道: “有有有,果真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道 车子到了前头,文秀把方向盘往右一打,车子便拐进了一条土路里,追在我们后头的车子见我们突然右拐进小路里,大概猜出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也顾不得保持距离,迅猛追了过来。 文秀把油门几乎加到了最大,一会儿土路到了山边上,一脚油门果然进了山,刚开始的路在山边上,车子在山边上围着山转起来,后面的车也紧跟着追了进来。 所喜的是,这山边上果然又旁生出许多小道,这小道直通往山里面,似乎直插进山的心脏里头去,我大喊道: “往边上的道上开,到山里头去。” 文秀一边说“我知道。”一边随便选了一条小道拐了进去。 后面的车估计现在没有任何怀疑,已经明确我们已经发现他们,并且是在想办法甩掉他们了,所以也就顾不得先前的保持距离,已经竭力在追堵我们了,而且还听得车里头出现叫嚷声,大概是叫我们停车。 说来也怪,真是老天帮忙,这通往里头的小道旁边又生出无数的小道来,弄出无数个岔路口来,到了岔路口,我们就随便选了一条道往里钻,小道边上依旧有小道,这样不停地拐道,果然过不了半小时,后面的车子已经不见了。 文秀索性停下车来,等了十来分钟,车子果然没有追上来,这代表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一条小道上,说不定正与我们背道而驰。 我和文秀禁不住喜得一齐叫起来。 终于把车子甩掉了,只喜了这么一下,新的烦恼又来了,刚才进山的时候车子只顾着往小道里跑,没有记路,这里的小道错综复杂,一会如何出去呢? 我看着文秀,文秀看着我,大家脸上的神色黯然下去,文秀道: “这里到处都是小道,有点像个迷宫。” 我道: “是呀,瞎转的话只怕会离出去的路越来越远。” 文秀道: “可是不转的话,就永远也出不去!” 我想文秀的话是对的,于是我们驾着车试着往回走,到了岔路口,才发现每个岔路口都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往哪里走都是对的,也似乎往哪里走都是错的,连拐了几个岔路,更加不知道现在究竟在什么位置,更加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我禁不住胆寒起来,口里道: “这到底是什么山哦,里面果然像修了一座迷宫。” 文秀索性把车子停了下来,皱眉道: “不知道是哪些人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在山里把路修成这样,但你算说对了,现在这里的路就是一个迷宫,车子开不出去了。” 我急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里吧。” 文秀听了,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 “困在这里一辈子也好啊,怕我吃了你么?” 文慧说得对,这家伙真是个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嘻嘻地开起玩笑来,我道: “倒不是怕你吃我,我是怕一会你就该饿了,没有东西吃。” 文秀撇嘴道: “我现在就饿了,这车上有吃的么?” 说着就在车里翻起来,翻了半天,没翻到一片吃的,文秀很是失望,在车里跺脚道: “这什么破车,一个面包一瓶水都不舍得放。” 我见了她的生气皱眉跺脚的样子,禁不住笑道: “只怪人家没有提前知道,我们要闯到这破山里来,所以没有提起准备好食物和水。” 文秀道: “你不饿么,你不渴么?” 我道: “我饿,也渴,外面有雨水,你要是实在渴得厉害,大可以打开车窗张嘴喝一点。” 文秀没有说话,把双手把在方向盘上,下巴又放在手上,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车窗玻璃。 雨点打在玻璃上,打碎了,流成一条条的水路子,于是无数的雨点打在车玻璃上,无数的水路子就在玻璃上流淌,文秀嘴里喃喃地道: “真得不能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么,”又突然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笑道,“你说追我们的那几个家伙现在是不是也被困在某条小道上了。” 我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道: “应该是的,同我们一样,被困在车子里头了,车子走不出去。” 文秀又回过头去,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把下巴放在双手上,痴痴地看着外面的雨,过了一会,我忍不住道: “要不我们再走走试试,总强过在这里干等。” 文秀道: “也好,我们每到一个岔路口,就做一个记号,这样就知道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走重复的路了。” 一会到了岔路口,我便下车去找块石头或者别的显眼的东西放在路口做记号,结果几圈下来,又到了开始的地方。 我和文秀面面相觑,文秀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紧皱眉毛道: “真是迷宫,没办法走出去。” 于是又把车子熄了火,文秀道: “好吧,下半辈子就在这里呆着吧。” 我见她皱眉,知道她也开始担忧起来,宽慰她道: “没事,总有办法的。” 文秀道: “有办法你想,我饿了,也困了,什么也不想想。” 我想起昨晚的折腾,忙道: “你先睡一会,我来想想办法。” 文秀答了声好,果然趴在方向盘上睡起来,她真累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我趁着她睡着,又在车上翻了一遍,果然没有任何食物和水,叹了声气,又坐回去了,往车窗一看,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能弄到吃的,不然要是在这里困个几天,只怕不吓死也饿死了。 所以必须要弄到吃的。 路的两边都是山,我突然眼前一亮,这山里是茂盛的树林,我想起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总说自己去郊外野炊,总从树林里采来蘑菇,现在见到了真树林,不知道有没有作文里那么好的运气,也能真采到蘑菇。 一边想着就开了车门,车子外面还在下着雨,但较刚才已经小了很多,我回头见文秀还在睡着,一心想着等她醒来,或许能给她熬一份蘑菇汤喝,她一定也会乐不可支,于是就把头往车窗外一钻,脚也跟着踏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野兽 我到了路边上,攀着山边上凸出来的石头,很快地爬上了山。 山里面长满了杉树和枫树,密密麻麻的树干笔直挺拔,层层叠叠地向远处延伸,树冠茂盛,那杉树的叶子是针状的,透过杉树叶子之间的罅隙射下来的光线投在地上,是一方一方地白点,弄得整片地如同长了白斑的人的背上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地上面积满了枫树的灰色的腐叶,脚踩上去,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发出“沙沙”地响声。 由于连续下雨,地上水蒸气向上冒,脚不慎踢开了树叶,就能看到汩汩的白雾。 我知道这样的环境是利于野蘑菇生长的,希望在腐叶中间找出蘑菇来,便俯下身子瞪大了眼睛往地上看,雨点从树叶上掉下来,打在脖子上,凉到了也不觉得。 然而我的运气并不好,折腾了大半日,并没有找到野蘑菇的踪影,却被山里的雨水弄了全身湿透,心里也失望,又想着文秀醒来不见了我的踪影,怕她着急,只好先回车里再做打算。 于是便往回走,快到刚才上山的位置的时候,突然听得有“歘歘歘”的响声,像是有东西在玻璃上敲打一样。 我忙停下来凝神倾听,声音像是从我们停车的位置传来的,心里大叫不妙,忙加快步伐往山下跑,很快地到了下山口,眼前的一幕把我吓住了。 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皮肤黑得像快炭的男人正背对着我,手里拿着石头砸着车玻璃,玻璃已经被砸出一圈一圈的白色裂纹,透过车玻璃,看到文秀正在里头手足无措,早已经吓得面容失色,我指着那男人大喊道: “喂,你干什么,快住手。” 那男人听到我的喊声,转过头来,我这时候看到他的脸也如他的背一样黑,他的眼睛里放着喜悦却奇特的光芒,就像是野兽见了猎物一般,他朝我一笑,他的笑容很诡异,我这时候又发现他的嘴角边居然还流着口水,从下巴下掉下来,串成了一条线。 他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拿石头砸着窗玻璃。 我心里一颤,立即意识到,这家伙真是头野兽,说不定文秀是他的猎物。 这时候文秀见到了我,眼睛里露出希望的光芒来。 我又叫了一遍,那家伙已经连头都不回一下,自顾自地砸着车玻璃,“哐当”一声响,车玻璃碎了一个大洞。 文秀“啊”地一声尖叫。 我一把跳下去,冲过去一把拽住了男人握着石头的手,这家伙一下回过头来,居然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色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怒道: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有病是吧!” 他“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并不回我的话,嘴角边依旧流着口水,我意识到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可能真是个神经病。 我伸手去夺他手里的石头,不料他把我往前一推,这家伙力气奇大,只这一推,把我推出一米来远,我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然后这家伙又转过头去,拿石头往车玻璃上用力一砸,原来的洞口扩大了一倍,接着便扔掉了手中的石头,居然把手伸进洞里,伸手往里抓去。 文秀吓得惊慌失措,拼命往车后面躲去,这家伙便拼命往前探身子,手拼命往前伸,结果抓不到文秀,又把手缩了回来,在地上去找石头。 我已经看明白了,神经病看上了文秀,那口水正是看到文秀后流出来的。 我站起身来,一把冲过去,趁着神经病蹲下找石头的当口,用力扑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上,我大喊道: “文秀,你快下车,往山上跑,我来稳住他!” 文秀听了我的话,果然打开车门往山边上跑,那家伙见文秀出来,喜得了不得,我本来已经按住了他的头,不过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一用力便翻转过来,站起身来就要去逮文秀。 我一着急,抱住了他的两条腿,他因为用力往前冲,腿下受绊,往前跌倒了,我依旧大喊: “文秀,快上山,快上山!” 文秀连爬了两次,大概由于紧张,两次都跌落了下来,我抱着那家伙的腿,好在这家伙真是笨得可笑,他只知道要爬起来往前跑,却不知道回头来掰开我抱住他双腿的手,所以他总是爬起来,又跌下去,爬起来,又跌下去。 文秀总算爬上了山,她站在山上朝我喊道: “你怎么办?” 我大喊道: “你先到山里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家伙笨得可以,我有办法摆脱他!” 文秀还在犹豫,我怒道: “让你跑你就赶紧跑,他要的是你,又不是我!” 文秀这才往山里跑去,我见文秀跑上了山,一会没了踪影,总算舒了一口气。 那家伙依旧站起来,跌倒,站起来,跌倒,然而再折腾几次,我实在筋疲力尽,手一松,那家伙便跑了出去。 我见他依旧往山边上跑,知道他要上山追文秀,心里一着急,便仍挣扎着冲上去抱他,这一次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然后我看到他突然转过身来,就是这一刻,我突然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无比的愤怒,他的鼻孔咻咻地向外冒着气,如同发了怒的野牛。 这证明他要攻击我了,这让我不由地背脊骨发凉,不自觉地放开了他,并且拼命朝后跑去。 不料我还是慢了一步,他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拽住了我,突然地将我扑倒在地上,并且张开他的大嘴,这时候我看到他的牙齿不再是黄色的,而是白森森的了。 他像一头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对待它的敌人或者猎物——他开始撕咬我,我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我伸出一只手试图顶着他的头,可是根部挡不住。 他咬碎了我的衣服,又咬在我的皮肤上,用力撕咬我胸部和背上的皮肤——如同一只饿狼撕咬它的猎物。 然后他笑了,嘴上叼着我身体上咬下来的皮肤,血淋淋的皮肤。 我痛得死去活来,杀猪一般地惨叫。 他又开始第二轮的撕咬,我已经毫无反抗能力了,看着他的血盆大口咬下来,不禁笑起来,没被警察抓到,没被蓝少爷的人抓到,却要被这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咬死在这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毒蛇 “砰”地一声响,趴在我身上的怪物突然蹦起身来,发出“呜嗷呜嗷”地惨叫声,我忙爬起身来,只见文秀正举着枪对着他 ,他腿上被打出一个大洞,汩汩朝外流着血。 他见了文秀,饶是中了枪,依旧要往上扑,我拉起文秀便往前冲。 跑出十来米,又叫道: “快上山!” 文秀便往山上爬,她爬上了山,我也用力地爬了上去。 到了山上,见那家伙居然依旧瘸着腿一脚一脚地往这边跟过来,我拉起文秀说: “跑远点,这家伙腿已经瘸了,追不了多远了!” 我们便往山上跑,因为我身上已经被咬得遍体鳞伤,实在吃痛,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看到前头有一丛灌木丛,文秀说: “我们歇一会吧,我们现在不用怕他了,就算追上来,他也根本跑不过我们。” 我们便在灌木丛下蹲下来,跑了这一阵,我身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浑身上下又有如毒蛇啃噬一般地痛,这一痛,便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枕在文秀的腿上,她的身体发着颤,眼泪正掉在我的脸上,我道: “怎么又哭了?” 文秀见我醒过来,本来想向我一笑,结果却哭得更凶了,而且越哭越凶,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她又按住了我道: “你别动,你别动,你好好躺着!” 我只好听她的话,问她: “到底怎么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 “都怪我,都怪我。” 我疑惑道: “怪你什么?” 文秀道: “你昨晚昏迷后,强哥就叫我留着那把枪,说作为防身用,我就带在身上了,可是刚才一着急,我就忘掉了,只顾着自己跑远了,没想到那,那个东西那样凶残,居然那样地撕咬你,我要是不只顾着自己跑,早给他一枪,你也就不会受这样的伤了,都怪我,都怪我!” 我身上依旧阵阵灼痛着,只能勉强笑道: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命令你跑的,而且,你后来居然还是返回来救我,好在你及时出现,不然那家伙真得要咬死我了,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文秀听了道: “你别替我说好话了,就是怪我的。” 我苦笑道: “好,怪你,怪你,你满意了吧!” 文秀点了点头,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东破一块,西破一块,每一块破掉的衣服处都有一个被咬出来的牙痕,有的甚至连皮都被咬掉了,露出血淋淋的肉,文秀伸手去抚摸我被撕咬到地方,只轻轻地一碰,我“哎唷”一声叫起来,她忙把手缩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很痛是吗?” 她的眼睛里又流出眼来来了。 文秀又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我一想,怎么办呢,下山的话,那家伙说不定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就算那家伙不在那里等着,那里迷宫一样的路,我们也出不去,然而不下山,不是困死在这灌木丛下,就是要饿死在这灌木丛下了。 我爬起来说: “我身上的伤不碍事的,这点痛我还可以忍的,只是我们现在得找点吃的,对了,试过手机求救么?” 文秀听了,皱眉道: “我昨晚上也是被绑过来的,根本没有手机!” 我一摸身上道: “李伏龙绑我的时候,我的手机也早被没收掉了,而且,就算有手机,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只怕也不会有信号。” 文秀抬头去看头顶,雨似乎已经停下来了,但树叶上积的水还时不时地滴落下来,打在堆积的树叶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文秀站起来道: “你在这里呆着,我去附近找找,说不定会有野蘑菇。” 我笑道: “不用找了,我已经找过了,没有!” 文秀道: “我说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原来是出来找吃的了,不过我不相信你会找蘑菇。” 我道: “蘑菇还有会不会找一说么,有的话眼睛就看到了,看不到就是没有。” 文秀笑道: “那你就不懂了,这腐叶下的蘑菇说不定在叶子下面,你得用手翻,又说不定长得和腐叶一般的颜色,你肉眼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边说边走了出去,就在附近的树叶下翻起来,没翻一会,果然翻出一只蘑菇来,文秀采摘了,举起来朝我笑道: “你看!” 我道: “还是你行!” 然而我身上实在又痛又累,看着文秀在附近低头找蘑菇,不自觉地又躺直了身子,脚往身子前面的树叶里一踹。 只这一踹,我突然觉得腿上似乎针刺了一般,忙触电一般地缩回来,口里禁不住“哎唷”一声大叫。 我忙站起身来,听得树叶子“沙沙”地响动,望过去,看到刚才被我一踹的树叶子里似乎有东西在向前移动,而且移动得特别快,一晃就到了前面几米远。 这时候文秀并没有走远,听得我的尖叫声,忙跑了回来,见我脸色惨白,急忙问我: “怎么了?” 我指着树叶道: “刚才里面似乎有东西,被针扎了一般。” 文秀一听,脸色“刷”地变了,急忙问道: “扎在哪里了?” 我指着腿痛的地方道: “这里,脚踝这里。” 文秀忙蹲下身去,只见脚踝处有两颗红色的小点,文秀急道: “毒蛇!” 我大惊,“啊”了一声道: “怪不得那么痛。” 文秀头也不抬,一把握住了我的腿,直接往脚踝上的红点吸去,吸了一口,吐出血水来,又接着去吸第二口,吐了出来,这样连吸了十来口,文秀抬起头来,嘴角还流有余血,然而脸色却也是惨白的,我有几分过意不去,愧疚道: “你帮我吸毒血,不怕自己也中毒么?” 文秀道: “我小时候淘气,去山里玩,也被毒蛇咬过,那时候是姐姐帮我吸的毒血,姐姐就是这么吸的,所以我有把握的。” 我不禁道: “你似乎什么都懂!” 文秀笑道: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没听过么?” 我道: “听过,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怎么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 文秀道: “是我疏忽了,我也叫不上蛇的名字,只是我知道,有些蛇长得和腐烂的叶子一样的颜色,我该早提醒你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蘑菇 文秀及时帮我吸去毒血,蛇毒几乎被吸干净了,然而还是有一些毒素流进了血液里,文秀因为帮我吸毒血,虽然及时吐了出来,却还是有部分的毒液随着唾液流到了体内。 我们两个人都又累又饿,又轻微中了毒,于是都晕过去了。 树叶上雨滴依旧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时间在这“哒哒”的声音里一点点的过去,天渐渐暗下来,这里除了渐渐变小变少的雨滴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鸟儿已经归巢了,这证明天马上就要黑了。 我先醒了过来。 我望了一下四周,到处是茂密的树林,不知道这树林里会不会藏有真的野兽,心里有几分害怕,便去摇文秀,文秀醒了过来,我说: “要不我们回山下的车里去吧,我想那家伙不会一直呆在那里等我们的,车里至少比这里要安全。” 文秀突然一拍大腿,我惊疑道: “怎么了。” 她说: “我们应该跟着那个,那个人的,他一定知道出去的路。” 我一想也是,那家伙虽然脑子有问题,但估摸应该是在这附近住的,能进来,也一定能出去,然而当时着急,只顾着逃跑,哪里还想到要跟踪他,现在却全然迟了,我黯然道: “就算是,现在也早已经迟了。” 我试着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残留的蛇毒依旧未清在起作用,还是身上实在太痛太累的原因,居然头晕地不行,腿一软,一把又坐了下去,我道: “头晕得厉害,走不动。” 文秀道: “我也还是有点晕,你饿么,我记得我采了几只蘑菇的,因为听得你的叫声,扔在了地上,我现在去找回来。” 我苦笑道: “没有锅,怎么个吃法呢?” 文秀道: “能生起火来不,在火上烤来吃,吃过烤蘑菇么!” 我摸了摸口袋道: “还好我学会了抽烟,也还好李伏龙没把我的打火机没收了,我兜里有一个打火机,只是这里这么潮湿,能点起火来不?” 文秀道: “试试看!” 文秀果然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果然把几只蘑菇找了回来,灰色的蘑菇,和腐叶的颜色差不多,大概是长了保护色。 我笑道: “这叶子里真不简单,藏着蛇,藏着蘑菇,不知道还藏有什么?” 文秀笑了笑,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找来一堆半干不湿的树枝,我笑道: “这个估计点不着!” 文秀依旧道: “试试看!” 说着她便把树枝驾起来,底下是空的,那样子如同给人梳了一个中分头,文秀接着又把一边的一堆腐叶掰将开来,从下面捡出较干的一些树叶,放道堆积好的树枝下面,笑道: “打火机给我!” 我把打火机递给她,她“欻”地一声打着了,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一只手遮住了火苗,朝树枝下面的树叶上一点,果然点着了。 我道: “文秀,你可真行!” 文秀似笑非笑,又白了我一眼道: “早说了农村的孩子早当家。” 一边说着,一边又往点着的树叶子上添加了一些新的较干的树叶子,这样火便旺起来,不一会儿,树叶上的树枝也跟着燃烧起来。 天黑了,火光却照亮了黑夜。 文秀拿出一根细的树枝,将一只蘑菇插在树枝上,放到火上,那样子颇像烤烧烤的师傅,只是没有这么漂亮的烧烤师傅。 没过一会儿,果真传出蘑菇的香味儿来,文秀把树枝拿起来,将上面的蘑菇掰下一块儿,放到嘴里,嚼了嚼,笑道: “似乎还真熟了,只是没有调料,没有酱,但是能填肚子。” 一边说着,一边将整只蘑菇取下来,递到我身前,我说: “你也饿了,你先吃!” 文秀笑道: “你是伤员,你先吃,再说,我还不知道这蘑菇烤熟了没有,会不会有毒,所以让你先吃,替我试毒!” 我不禁笑起来,结果这一笑过了劲,牵动了身上所有被咬到的伤口,浑身上下一起被针刺一般地痛,我“哎呦”一声叫起来,文秀急道: “怎么了?” 我道: “没事!” 说着,便从文秀手中取过烤熟的蘑菇,似乎嚼也没嚼,整个蘑菇直接从嘴里滑到了肚子里,我本来因为身上的痛,大概已经忽略了身上的饿,不料一个蘑菇下去,肚子却“咕噜咕噜”叫起来。 文秀笑道: “哟,越吃越饿!” 接下里文秀把剩下的几只蘑菇一起串在树枝上,过不了一会,烤熟了,又让我吃,我笑道: “估摸着这蘑菇是毒蘑菇,所以你尽让我一个人吃。” 文秀道: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道: “好!” 我取过她递给我的一只蘑菇,撕了一半放在嘴里,另一半递给文秀道: “有毒一起吃!” 文秀笑了笑,接了也放进嘴里,又从树枝上取下一只蘑菇,撕下一半给我,另一半自己吃了,就这样把几只烤熟的蘑菇两人分着吃了。 虽然吃不饱,也实在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但至少肚子较之前好受多了。 连下了几天雨,地面是潮湿的,树叶是潮湿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是潮湿,到了晚上,一阵风吹过来,愈加地冷了,大有夏天过冬天的感觉,好在点着了火,烤到身上才不那么冷。 树林里除了我们这里的一团火是亮的,其他所有地方都已经泼上了浓墨! 我道: “天这样的黑,今晚不下山了吧,我怕摸黑找不到路,更加地不利。” 文秀抿嘴笑道: “你还怕这样的黑天里会有妖魔鬼怪出现吧。” 文秀说得是对的,就算没有妖魔鬼怪,我也怕这样的树林里有野兽出没。 火光在文秀的脸上流动,一张白皙的漂亮的脸蛋,她的嘴唇边上还留有刚才吃剩的蘑菇的一小点残片,灰色的,像白玉上的残渍,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刻觉得文秀的美是完美的,所以不容许有这样的一小点残片去影响她的完美,于是不自觉地把手伸到了她的嘴唇边上,想帮她揩掉那一小点蘑菇片。 然后我就看到,文秀的脸“刷”地红了。 我忙触电一般地缩回回来,指着她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如同做了贼被人逮个现行一般地说: “有,有脏东西!” 文秀于是把那一小点蘑菇揩去了,低下头去,轻轻地说: “谢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雨夜 文秀又找来一堆枯树枝,我们便把火烧得更加地旺,风吹过来,火光在风里舞动,发出“嘶嘶”的声音,如同一条条的随着养蛇人的音乐调跳舞的蛇,让人觉得奇异而欢畅,哪怕这种感觉与此时的环境格格不入,哪怕只敢拥有短暂的一瞬间,似乎也很美妙。 这一晚我和文秀围着火堆聊天,说是聊天,大致也都是追忆过去,而且她说她的,我说我的,大家的话题没有什么交织点,不过相互间配合得很好,她说到该笑的点,我陪着一起笑,我说到忧伤的点,她也陪着我一起黯然神伤。 这样不知道聊了多久,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口却还隐隐作痛,嘴里还在说着话,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就那样说着说着睡过去了。 到了午夜,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寒意,似乎有东西打在脸上,于是醒了过来,原来又下起大雨来了,大雨把火堆浇灭了,所以身上才冷得厉害,又痛又冷又饿。 现在四周是一片黑暗,只听得见雨的声音,但我能感觉文秀就在我身边,于是我想推醒她,躲到灌木丛下去避避雨。 我轻声地叫了声“文秀”,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于是我又叫了一声,结果还是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着急,心里想莫非这家伙不在了,大半夜的,别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说,那个野兽一般的人深夜里找到了这里,偷偷打晕并抱走了她? 我这么想着,忙伸手去寻找她,还好,一伸手便碰到了她的腿,知道她并没有离开,不禁舒了一口气,不过奇怪的是,我伸手碰到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按道理说,现在下这么大的雨,雨点打在身上,她早该醒了的。 我于是摇了摇她的腿,又叫了两声“文秀”,她依旧没有反应,这没反应让我想起一句形容的话来,“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词一被想出来,我比刚才还着急了,黑夜里看不见,我于是爬了过去,摸到了文秀的脸,她的脸上全是雨水,我轻拍了两次,她没有回应,我突然发现她的脸似乎在发抖,用手一摸,果然是在发抖,不只是脸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怎么了,文秀?”我急道。 “……”她终于有了回应,然而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楚,我把耳朵几乎凑在了她的嘴唇上。 “冷,冷,好冷…….”她说。 文秀生病了,身体发寒,加上天气本来寒冷,所以身体才不住地发抖。 我试着打着了打火机,又试着去找树枝,试图点燃它,然而试了好几次,都被雨水浇灭了,听文秀发出微弱的声音说: “没用的,下雨点不着的。” 我回过头去,在打火机的光芒下,我看到文秀的嘴唇是惨白的,知道她病得实在厉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灌木丛就在我们边上,我道: “我扶你到灌木丛下躲躲雨!” 一边说着,一边去扶她,文秀也试图用手撑着站起来,可是整个身体的力量似乎是空的,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我只好去抱她,将她抱到了灌木丛下,那灌木丛大概够两个人蹲着躲雨,然而文秀现在躺在下面,占据了整个空间,我就只好在外面站着。 我现在因为对文秀的病情焦急,倒也忘了自己身上的痛和冷,就算雨水打在身上也并不觉得。 听得文秀低低地说: “你淋着了吗?” 我道: “没有,没有,我躲着雨呢,你睡,我在边上看着你!” 一会文秀没了声音,大概又睡过去了。 雨水打在树叶上,“沙沙”地响着,树叶上的积水又掉在地上,发出“滴滴哒哒”的响声,整个世界似乎很热闹,然而这热闹却让人觉得异常安静,异常不安。 我开始抱怨起老天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何苦要如此来捉弄我,折磨我,推残我,甚至现在,似乎是要陷我于死地。 我流泪了,泪滴打在地上,“滴滴哒哒”的,和雨水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这一刻,我后悔了,就连前两天文慧帮李伏龙绑架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后悔,或者说没有像现在一样后悔得干净彻底。 我不该在两年前去上海,如果我不去上海,就不会碰见文慧,不碰见文慧,我就不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她,不那么喜欢她,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一切故事。 又或者,在分别文慧两年的两年时间里,我应该换掉手机后,因为换掉手机号码,就不会接到她两年后打来的电话,也就不会再和文慧见面,这后面的故事也就及时地被扼杀掉在萌芽了。 然而,我为什么不换手机号码,说白了,还不是心里仍存有一份不死的心,不是自己仍在等待文慧的电话么? 心不死,身体就不会死,身体不会死,爱就不会死。 我爱文慧,文慧爱李伏龙,文慧虽然表面上对李伏龙失望了,但我知道,她同我一样,心不死,身体也没有死,爱也没有死。 爱一个人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比任何一种身体上的痛苦要致命得多,因为身体上的痛苦是短暂的,咬咬牙就过去了,而爱一个人带来的痛苦,是深植在内心深处的,可能许多年不能减轻,甚至可能时间越久,痛苦愈加深,直到你老去,你死去。 我真得后悔了,后悔自己不应该碰见文慧,不应该发生后面发生的一切故事。 这个故事带进了多少人,伤害了多少人,又还有多少人要进来,还有多少人要受到伤害,我害怕了。 除非,除非故事就此结束,在今晚结束。 我的身体颤抖着,眼泪簌簌地往地上掉。 新的生命,新的青春,娇嫩的皮肤,鲜红的唇,诗情画意的爱情,如果我结束了,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我哽咽着,我的身体实在是痛,雨水打在伤口上,撕心裂肺,我咬着牙,哽咽着,如果我结束了,一切疼痛是不是也就结束了。 我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如果我结束了,故事是不是就此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章 晴天 “冷,好冷……” 是文秀的声音,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猛然醒悟,就算我结束了,故事也并不会结束,因为文秀还在,文慧还在,李伏龙还在——任何故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结束而结束,就如同明早的太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失而不再升起一样。 文秀冷得发抖,我小声地问: “还是很冷吗?” 问完了,我心里说,这不是屁话吗,就算她现在避了雨,全身的衣服却早也是湿透的,雨水早侵入到身体里去了,能不冷吗? 然而现在生不来火,这种情况下能怎么办呢? 文秀这样的生病,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只有干着急的份,简直束手无策。 我打亮了打火机,火光照到文秀的脸上,我禁不住吓了一大跳,她的整张脸都变得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抖得要从脸上震出来一般,她的病情加重了。 “冷,好冷……” 文秀再这样下去,不一定会病到什么程度。 我想这个时候没有别的办法了,也顾不得闲言闲语,顾不得道德谴责,顾不得别的一切,我一把将文秀抱在怀里,但愿能用我的体温帮她取暖。 然而我们的衣服湿透的,隔着湿的衣服,体温传递不过去,文秀的身子依旧不住地发抖。 到了这个地步,我一咬牙,索性褪去了文秀身上和我身上的湿衣服,将她的皮肤贴在我的皮肤上,两个人躺到灌木丛下,将衣服盖在我们身上,我紧紧地楼着她。 文秀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我发誓,就算我*裸地和文秀搂在一起,我并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因为我心里装着文慧。 文秀的身子渐渐平息下来,渐渐地睡了过去,她身上一阵一阵地沁出汗水来,干了,又沁出新的来。 …… 雨在夜里停了下来,树林里有白的微光透进来,天开始亮了。 我醒了过来,怀里依旧搂着文秀,文秀依旧睡着,但呼吸已经匀称了,鼻孔里发出“咻咻”地轻微地呼吸声,她的双手抱在我的腰上。 我试图轻轻掰开她的双手,就这么一掰,她便醒来了,睁眼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脸突然地一红,“啊”地一声坐了起来,结果身上没有衣服,又忙捡地上的衣服去遮住了*的身体,嘴里急道: “你,你干了什么?” 我心里一急,背转身去,嘴里道: “文秀,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文秀没有说话,我想她真误会,真生气了,忙道: “昨晚,昨晚……”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急得嘴里直哆嗦,舌头直打转,“你别着急,你,你听我说。” 文秀拍我的肩膀说: “你转过身来吧。” 我依旧道: “你,你听我说。” 文秀一把将我掰过身子来,她的身上已经穿好了衣服,一夜的风,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文秀见了我,却突然低下头去,低声地说: “你不用解释,我昨晚生病了,身上发冷得厉害,你帮我取暖,你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我姐的事。”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道: “谢天谢地,你都知道。” 文秀道: “我当然知道。” 两个人于是不说话,虽然误会释然了,但心里的感觉却还怪怪的,我转过头去,文秀正看着我,碰触到我的眼睛,她又急急地低下头去。 一会天大亮起来,意外地是个晴天,文秀问我: “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我想了一想,笑道: “你不问,我却问了,你这一问,似乎又痛起来。” 文秀“扑哧”一声笑道: “那倒要怪我了,勾起了你的疼痛。” 我道: “还好那家伙力气虽大,牙口不是太好,没有一口咬到内脏里去。”我又问,“你的病好了么?” 文秀道: “嗯,身上不冷了,谢谢你!” 文秀在说到“谢谢你”的时候声音又压低下来,并低着头,我知道那是因为又想起昨晚的事来,我也没有回话,大家心照不宣,何必说出来各自尴尬。 我又问: “饿了么?一会我去采几个蘑菇来,我们依旧烤着吃。” 文秀笑道: “你找不到。” 我道: “现在我掌握技巧了,翻开树叶找就是了。” 文秀翘着眉毛笑道: “不怕,昨天没被咬怕?” 她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昨晚的蛇来,心有余悸,不怕是假的,嘴上硬撑着: “你都不怕,我能怕么?” 文秀笑道: “我要是见到了蛇,就把它抓了,我们烤着吃,正好解决温饱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 文秀疑惑道: “好端端地又叹什么气?” 我道: “我们真得就走不出去了么,难不成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文秀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嘴唇似乎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问她道: “你在说什么?”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又说: “要不我们先下山,到路上去想办法觉得比这里好。” 文秀想了想,突然露出狡猾的光芒来。 我道: “你想到什么好事了?” 文秀昂着头道: “我不想下山了。” 我疑惑道: “为什么?” 文秀道: “山下的路像一个迷宫,要找到出口,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山上没有路,也就没有路组成的迷宫啊,朝着山边走,不就能走到山边了么,走到山边应该就找到了来时的那条马路,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呀!” 我一想,禁不住伸手一拍大腿,却正好拍在一块伤口上,也顾不得疼,“哎唷”一声叫道: “是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没想到,我们爬上了山,离开了山里的路,其实就已经出了迷宫,为何还要爬进迷宫里去呢?” 说着和文秀相视一笑,我道: “文秀,你姐姐叫文慧,你叫文秀,大概你妈妈希望你姐姐聪慧,而你漂亮,结果你既比你姐姐漂亮,也比你姐姐聪明。” 文秀“哎唷”一声道: “这话不怕我传到姐姐耳朵里去么?” 我笑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 文秀道: “好,不闹了,我们现在就往山边走,你的腿可以走么?” 我道: “可以!” 刚走出两步,文秀突然停下脚步来,我疑惑道: “怎么了。” 再一看文秀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露出一副恐惧的神色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上来的人 “有人来了!”文秀停下脚步说。 我也停下脚步来凝神倾听,果然听得有“沙沙”的声音,像是人踩在树叶上发出来的,而且这“沙沙”的有几个,混乱而急促,声音越来越大,可以判断是有几个人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好几个人,不会是……” “有可能,找地方躲起来先!”我和文秀面面相觑。 然而举目四望,这树林虽然茂密,却都是一根根的笔直的树干,还真难找到躲人的地方。 “先往后走吧!”我道。 然而只走出两步,就能感觉刚才的那几个人已经追上来了。 “站住了!”是个粗重的喇叭一般洪亮的男人的声音。 我和文秀同时转过身去,然后我们就惊住了。 眼前一共有五个人,不,六个人,因为有两个人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还躺着一个人,嘴里正“哎哎唷唷”发出*的声音,这个人右腿部绑着厚厚的红色的纱布(大概本来是白色纱布的,被血染成了红色),上身裸着,露出炭一般的黑的皮肤来,只看这皮肤和那腿上的伤,我已经知道,这人就是昨天见了文秀流口水,又将我咬得遍体鳞伤后来被文秀一枪打在右腿上的“野兽”。 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年纪大概都在四十岁上下,当首的一个男人,膀阔腰圆,刚才的话正是他说的。 他见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俯下身子和躺在门板上的野兽低声嘀咕,那野兽昨天听不懂我的话,却似乎听得懂这个男人的话,居然撑着手扬起头来,这一扬头便见到了文秀,高兴得了不得,整张嘴瞬间咧开来,又指着文秀“咿咿呀呀”地叫着。 我暗叫不好,拉起文秀便往前头跑,那几个家伙见我们跑,也跟着从后头追过来,听得他们在后头喊: “打伤了人,还想跑!” 又喊: “我弟弟看上了妹子,妹子留下就好了,总得成了这桩好事,男的不要!” 我拉着文秀一边跑一边问她: “昨天的枪呢?” 文秀叫道: “在我裤兜里!” 我道: “给我!” 文秀还在犹豫,我急道: “快点!” 文秀掏出枪来给我,我接过来,停下了脚步,按下扳机,朝着天放了一枪。 本来当首的男人就要抓到我的衣领,结果被这一枪吓得倒退了几步,我见他害怕,知道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不禁舒了一口气,我反而朝他们逼近了几步,尽可能让面部表情扭曲,作出一副坏人的样子,冷冷地说: “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是杀了人才躲到这山里来的,你们要是再穷追不舍,我们不妨再多杀几个人。” 那几个家伙听了我的话,果然害怕起来,但又见我们年轻,有点将信将疑,我忙又举起手中的枪道: “枪声刚才你们听到了,货真价实的真枪。”我拿着枪朝他们每个人身上溜了一圈,“子弹不长眼,打在谁身上都是一个窟窿。” 这几个人见了枪,面面相觑,看他们的表情,我知道他们决定离开了。 我望了一眼文秀,文秀朝我一笑。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本领五个人都决定反身了,第六个,躺在门板上的那个人却突然从门板上掉下身子来,掉下来后又迅速爬了起来,也不知道痛,咧着嘴便朝着文秀一瘸一拐走过来。 我大叫不妙,这家伙听不懂我的话,也不怕我手里的枪,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是一头野兽,他现在眼里只有他的猎物:文秀。 我手里的枪开始发起抖来,另外几个家伙刚开始还想拉住野兽,见到我根本不敢开枪,很快便识破了我刚才的谎言,跃跃欲试地就要再靠过来。 我心里还存着侥幸,吼道: “再过来我就开枪了。”然而声音都已经发颤了。 听得文秀叫道: “别演了,快跑!” 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我的手就往前跑。 我因为身上有伤,昨晚又被蛇咬到了腿,现在伤口都没有愈合,文秀又是女孩子,哪里跑得过他们,没跑出几步,就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已经在身后了。 我急得身上直掉汗,这时候文秀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枪,“倏忽”一声转过身子去,听得“砰”地一声响,接着就是有人“啊”地一声惨叫,我吓了一大跳,回转身去,只见刚才那膀阔腰圆的汉子倒在了地上,捂着腿,那腿上直流出血来,嘴上“哎唷”“哎唷”地叫着,整个脸露出痉挛的痛楚。 文秀双手握着枪,不住地发抖,我知道文秀这样开枪,是因为那天晚上蓝少爷的人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但凡要侵犯她的,她估计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于是很是庆幸,昨晚我那样抱着她,她居然没有发疯。 听得文秀嘴里颤颤地道: “就算不敢杀死你们,将你们每个人都打成瘸子我们还是敢的。” 这时候后面两个人也追了上来,另外两个人因为扶着一瘸一拐的野兽,走得慢,所以还在后头,赶上来的两个人见了这行情,知道文秀是敢动真格的人,吓得不敢再靠近,忙蹲下身子去照料刚才中弹的男人。 那男人的腿上鲜血汩汩地外流,我见他痛得实在厉害,心里倒有几分不忍起来,想凑上看看他的伤,文秀一把将我拉住,摇头道: “我们快走!” 我一想文秀说得对,这时候不是动悲悯之心的时候,而且我们和对方也是农夫与蛇的关系,于是转身和文秀一起往前走。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还是有脚步声,回转身去,见两个人搀扶着中弹的男人,正慢慢跟着我们,我们停下来,他们便也停了下来,我这时候看到,他们现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似乎燃烧这一团火,愤怒的火,他们已经恨透了我们。 文秀拉了拉我,朝我使眼色,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听得文秀说: “他们现在怕我们,又恨透了我们,不愿意就此放过我们,所以就这样慢慢跟着我们。” 果然,接下来我们往前走,他们也跟着往前走,而且很快后面的三个人也追了上来,所以现在后面一共有六个人,而且画面有点谐谑,分别是两个人搀扶着一个腿上中弹的人,野兽见了文秀,屡次想往前扑,却也屡次被其他人拉下来。 确实他们怕我们,却也恨透了我们,不愿意放过我们,所以就这样跟在我们身后。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路 我和文秀走在前头,后面六个人便在后头慢慢跟着。 这山像无止境一般,走了大半天,依旧没有走到边缘。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才中弹的男人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流了满脸,嘴唇不住地发抖,我知道腿上的伤一定使他痛楚难当,便忍不住道: “何必这么执着,一定要跟着我们,先把他的伤处理好了,处理不好会死人的。” 然而他们并不听我的,依旧只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们,却并不回话,也并不做任何动作。 文秀拉了拉我,我只好又转身往前走。 我问文秀: “他们会跟到什么时候?” 文秀苦笑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们,他们想置我们于死地。” 我胆寒道: “死地,不至于吧。” 文秀冷笑了两声,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气愤愤地道: “干脆我给他们每人一枪,都打瘸了,就没一个追得上我们的。” 我急道: “那怎么行?” 文秀撇嘴道: “怎么不行,我们这是自保,谁知道到了前面,到底有什么机关,到时候,只怕我们想开枪,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一想文秀的话,并不是不无道理,这几个人应当就是住在这附近的,这山的情形他们一定是熟悉的,他们这样跟着我们,只怕还真是在寻找可以下手的环境和机会,他们一旦下手,我们一定就会无还手的机会,我一个大老爷们还好说,大不了挨顿揍,或者再严重点,挨几刀流点血,不死就能留半条命,然而文秀这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莫说其他几个人,就只说野兽那一个,他见了文秀流口水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一定会对她做出不可逆转的事来。 可是,真得要拿枪去射杀几个活生生的人,万一出现意外,没有打在腿上,打在其他部位,说不定一条人命就没了。 我嗫嚅道: “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可是……” 文秀瞪了我一眼道: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优柔寡断,你对我姐也是这样,她住在你家里一个月,你,我要是你,早把她睡了,说不定你们现在早在一起,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一切事情了。” 文秀这么一说,我不禁惭愧起来,文秀又道: “你有仁慈之心,他们未必有,而且现在不是要你做恶人,是我去做这女魔头!” 我听了,不是个滋味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枪咬着牙道: “我是男人,要做恶人,自然我来,反正我已经杀过人了,杀人偿命,杀一个人也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一会我要是失手,误杀了他们,也不怕!” 说着我就举起枪,转过身去,朝着后面就是一枪,我怒道: “你们再跟着,我就真得要不客气了。” 这一枪打在地上,震得地上的树叶一阵乱飞,后面的几个人吓得连连倒退,你瞪着我,我瞪着我,不敢再往前。 我转过身去,文秀朝我竖拇指笑道: “好帅!” 我们再朝前走,我怕他们还跟上来,又回转身去看他们,只见他们左眼瞪右眼,果然不敢再跟上来,只有那野兽一直还要往前,却被他们拉住了。 我转头对文秀说: “早知道就是一颗子弹的事,早把他们吓退就好了,还能让他们跟这么远?” 文秀撇嘴道: “哟呦呦,别得意!” 我和文秀继续往前走,那几个人果然没再跟上来。 又走了半个来小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细一看,原来前面就到了山边上了,我和文秀不禁大喜,欢呼雀跃着往前奔去。 到了山边上,出了树林就是一条环山的马路,我对文秀说: “这条马路应该就是我们进山时的马路,只要绕着它走,不从边上的小道再钻到山里的迷宫里去,就一定能到达我们刚进山时的地方,也就能从那里出去了。” 文秀笑道: “是的,可是就算我们再钻到山里的迷宫里去,也不怕了啊,因为我已经知道,只要爬上山,从山里出来就好了。” 我笑道: “也是,哈哈,今天还是个晴天,不错的日子。” 文秀道: “是啊,出去了,虽然后面还有很多的烦心的事,但先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先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我笑道: “好主意,什么蓝少爷,什么追我们的人,先放一边去吧,好歹大难不死了一回了。” 文秀道: “是的,是的,我们快到马路上去,去寻找我们的阳光,我们的水,我们的自由。” 文秀像兔子一般跃下了山,跳到了马路上,我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文秀笑道: “你跳下来的样子像一只兔子,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 我道: “兔子就一定是年轻的么,也有老兔子!” 文秀高昂着头道: “兔子哪有不年轻的!” 我看她一副高傲的表情,知道女孩子要是和你认真争执起一个问题来,她永远是对的,所以也只好随着她: “好吧,兔子都是年轻的。” 不料文秀却笑道: “这么快就妥协,兔子当然也会老的,一定原则性都没有!” 我不说话,心里道: “我怎么样都是错的。” 文秀却还乐着,脸上笑开了,像一朵绽放开来的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了这花,忙转过身去,似乎要躲起来,要将自己的心躲起来一般。 然而人一旦要躲起来,人的心就会和你作对,“嘭嘭嘭”地往外跳,往胸膛上跳,往胸膛外跳,往你眼睛前跳,往空气里跳,往脑子里跳。 真是邪门,我这时候居然想起昨晚抱着文秀的情形来,我明明记得昨晚我抱着她的时候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是光明正大的,然而现在突然想起来,却心里慌慌的,如同做贼了一般。 我拼命地摇头,想要把这画面从脑子打碎,然而打碎了,过不了一会,又自动地拼凑起来了,而且似乎比刚才的画面还要清晰,还要生动,我便坠进去了,好不容易意识清醒了一点,又摇头,打碎了这画面,然而一会后,又再次地拼凑起来,更清晰了,更生动了——这不由地使我心慌意乱,并且使我害怕。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枪没有响 我这边正思绪万千着,突然觉得有人拍我的肩膀,抬头一看,文秀正瞪着眼看着我,一脸紧张的神色。 我疑惑道: “怎么了?” 文秀皱眉道: “你听,像是有人追过来了。” 我一听,吓了一跳,忙竖起耳朵,果然便听得山上刚才来的路上似乎有人踩在树叶上面,一路小跑朝我们现在的位置过来了。 我急道: “莫不是那六个人又追上来了,还等什么,那还不快跑!” 文秀道: “这声音这样急促,只怕不是那六个人,毕竟那六个人里有两个受了伤,跑不了这么快!” 我道: “那么,”猛然惊叫道,“蓝少爷的人,快跑!” 不料刚跑出两步,听得声后“砰”地一声枪响,一刻子弹在我身后的脚边迸裂开来,吓得我魂飞魄散,蹦起来有一丈来高,哪里还敢跑,一动不敢动,半天才慢慢回过头去,这一回头,又吓得蹦起来一丈高。 只见四个黑衣人正站在我们眼前,当首的一个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不过脸白得有点像女人,又给人浓妆艳抹的感觉,戴了黑墨镜,像是唱戏的,见了我笑着走过来: “要不是听到枪响,再要不是有那几个土鳖指路,还真就找不到刘大公子了。”又朝着一旁的文秀道:“也就见不到你了,想必你就是蓝少爷心中的文秀了,他们都说你长了一张秀美不可方物的脸,我这一看,还真是没错,可惜呀,可以呀!” 他说完“可惜呀可惜”突然就举起枪,对准了文秀,我一看急忙冲过去,挡在文秀身前道: “你要干什么?” 他笑道: “哟,大姐的心上人要救别的女人,也是,孤男寡女的,在这深山野里共度一夜,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有的感情也都有了。” 文秀啐了他一口道: “你少胡说!” 那家伙“啧啧啧”地道: “生气的样子也都这么动人,怪不得蓝少爷要死在你手里,果然是红颜祸水,就你这模样,得让多少男人失魂落魄,可惜辉哥说了,见了你,直接毙了为蓝少爷报仇,有命不敢违啊,对不住了!” 说着手一挥,后面两个黑衣人立刻跑过来,将我往边上拽去,我急道: “你别乱来!” 那家伙哪里听我的,又说了一句: “对不住了。” 说着我便见他举起枪,对准了文秀,文秀这时候也不躲了,眼里噙着眼泪,看着我,朝我一笑。 我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两个黑衣人的手,我实在懵住了,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前一秒钟,我和文秀终于找到了出路,从山里兔子一边地跳跃下来,以为大难不死,正乐不可支,正憧憬着未来,正因为昨晚的画面而心慌,这一秒钟却突然钻出四个黑衣人,并且不留任何空隙,直接就要来带走文秀的性命。 这,这怎么可能! 然而枪眼正对准了文秀的头。 我大喊道: “文秀,你跑啊!” 文秀这时候却不跑,也不看枪眼,只看着我。 是啊,她能跑到哪里去,因为我的头上也被人顶了枪! 她的嘴里又说着什么,然而我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她的话,然而我猜到了,她说: “我喜欢你!” 我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道: “不要!” 黑衣人扣动了扳机。 文秀笑着,噙着眼泪,我双膝跪在地上,两个黑衣人从身后拽住我的手。 枪没有响! 不知道为什么,黑衣人扣动了扳机,但枪却没有响,文秀还站着。 这是天意! 黑衣人准备第二次扣动扳机,我趁着后面两个黑衣人还在惊疑,对我放松了警惕,迸发出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把扑上前去,用力掰住了枪头,黑衣人猝不及防,这一枪打响了,却打在了天上,我大喊道: “文秀,你快跑!” 文秀绕着山路跑出去,我迅速与黑衣人扭在一起,然而文秀只跑出两步,已经被另外三个黑衣人直接逮了回来,和我扭在一起的黑衣人气愤愤地喘着气大喊道: “打死她,打死她!” 然而好在另外三个人似乎不是十分听她的话,虽然抓住文秀,却没有像他一样急匆匆地要射杀她,而且见我和他扭在一起,却也并不上来帮他,倒像是有围观的兴趣,要看我两打一场好架似的,又好在这家伙虽然长得英俊,可惜英俊不代表能打,他很快被我按在身上,并且被我夺掉了手中的枪。 我扣住了他的脖子,并且拿枪顶着他的额头对其他三个人说: “放了她,不然拿枪崩了她!” 可惜我却又估算错了,那三个家伙见我拿枪顶住他的额头,丝毫没有要放人的意思,并且居然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本以为这家伙刚开始来势汹汹,走在最前头,大概是个头头,现在看来,他倒估计是个最无关紧要的。 我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做了一个要是不答应,即刻就要扣动扳机的势头,无奈,对那三个家伙确实没有效果,其中一个索性笑起来道: “你干脆开枪吧,他巴不得追了他的心上人去呢!” 说着其他两个人跟着一起笑起来,我听得云里雾里,然而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又似乎明白了些许,他口中的心上人是谁?难道是蓝少爷? 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如果是真的,倒也解释了这家伙上来话没几句,就急冲冲地要了结了文秀的性命为蓝少爷报仇! 可是,他不知道蓝少爷是我开枪射杀的么,为什么要认为是文秀射杀的? 哦,蓝少爷喜欢文秀,在他看来,文秀自然就是罪魁祸首了? 我心里疑惑着,然而我知道,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被我扣住脖子的黑衣人还在喊着: “打死她,老唐,一枪打死她,替蓝少爷报仇!” 他似乎喊得很累,竟然咳嗽起来,然而那个叫老唐的依旧不听他的话,他一着急,咳嗽更加厉害了,我心里笑道: “你这病恹恹的,怎么混的黑社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唐 我心里正笑着,这时候听得老唐笑道: “好好好,你别着急把肺咳出来了,我答应帮你做掉这女孩,不过你给我什么好处呢?” 这家伙听了这话,乐不可支,虽然脖子被我扣在手里,依旧从喉咙里挤出得意的笑声来: “你帮我做掉她,替蓝少爷报了仇,你的事我替你去跟辉哥说。” 老唐笑道: “那你要保证帮我说成!” 这家伙笑道: “我尽力!” 老唐道: “尽力可不行,要一定成!” 他道: “好,你快动手!” 我一听着了急,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但听他们的对话,已经达成了协议,就是说老唐答应杀掉他们手中的文秀了。 文秀在他们手里如同小鸡一样挣扎不得半分。 老唐举起枪,果然准备对文秀动手了,听得他笑着道: “小妹妹,对不住了,生得这么美,真是可惜了,希望你下辈子还长得这样美!” 文秀瞪大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他,他把枪顶在文秀的额头上。 没想到文秀刚才刚刚死里逃生一次,现在又迎来一次新的死亡威胁。 我见老唐立刻就要扣动扳机,急忙放开手里的家伙,一把扑过去,想像刚才一样掰住老唐的枪头,不料老唐似乎早有准备,反手一枪打过来,枪杆打在我的脸上,老唐这一反手,力度不轻,直打得我嘴角流血,一个趔趄,几乎就要摔倒。 我又爬起来往前冲,听得文秀叫道: “刘治,你怎么样?” 我想不到文秀这个时候还在关心我的安危,心里感动,感动化为动力,更加卖力,想起手里还有枪,举起来朝天“砰”地放了一枪,四个黑衣人同时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怒道: “你们有枪,我也有,如果你们要射杀文秀,我枪里有几颗子弹,我就拼掉这几颗子弹,反正我杀了蓝少爷,也没准备活了,多杀一个人赚一个!” 四个黑衣人同时愣住了,随即那个叫老唐的便发起笑来,嘴里道: “没想到刘大公子为了红颜知己还有这勇气,不过你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没有用的,我们不杀你,不过是因为给大姐三分面子,再给你爸三分面子,和你手里的玩具枪无关。” 说着其他几个人一起发起笑来。 我惊讶道: “给我爸三分面子。” 老唐道: “你以为呢,难道给你这秀才么?”又道,“这个女孩儿必须死,这是辉哥的命令,至于你的话,我们也得带回去,自然有人发落你。” 我知道他们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心里却也害怕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真要我拿枪射杀他们,确实是没有这胆量的,然而如果我不射杀他们,他们就要射杀文秀了。 我咬着牙道: “你们,你们一定觉得我不敢开枪,可是,蓝少爷就是我开枪射杀的,我本来不敢,可是人逼到一定份上,没什么不敢的。” 老唐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道: “蓝少爷,蓝少爷是你射杀的?”又指着文秀道,“不是她?” 我再一看,其他三个人脸上都露出和老唐同样疑惑的表情,这疑惑表现出来有点显著,不止在脸上,似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样看来,似乎还有几分害怕。 这也让我害怕起来,心里想,怪不得刚才被我扣子脖子的男人也说文秀杀了蓝少爷,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文秀杀了蓝少爷。 这时候文秀说话了,她说: “刘治,谢谢你,可是你不要胡说,人明明是我杀的,不需要你替我承担。” 她说得很认真,一脸严肃而正义不可动摇的表情,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在说一件铁一般的事实一样,这样的表情倒让我疑惑起来,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那天差点被人蹂躏的人是我,而持枪射杀蓝少爷的人是文秀。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枪确确实实是扣动的,人确确实实是我射杀的,因为我只要想到这件事,我的眼前就还弥漫这鲜红的血,就还能看到蓝少爷那双瞪大的眼睛。 所以,人一定是我杀的。 我挺直了腰板道: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听到人是文秀杀的消息,不过,人确实是我杀的。” 文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刘治,谢谢你,我很感动,很感动你居然能为了我,背上杀人的罪名,不过事实是不能改变的,人是我杀的,就算你今天替我承担了,我的人逃避了罪行,我的心也会一辈子逃避不了的,刘治,你不要再替我承担了。” 文秀的演技是惊人的,她这一哭,这一台词,再加上一张让人觉得不会说谎的脸,我还要坚持,但那几个家伙已经不相信我了,老唐首先笑起来: “英雄救美,勇气可嘉!” 我急道: “人真得是我杀!” ”老唐道: “那等我杀了这个妞你再解释吧!” 说着又把枪朝文秀抵过去,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紧,也把枪举起来。 如果杀蓝少爷是误杀,那我现在迫不得已,真得准备主动杀人了,先杀了老唐,再扑过去救文秀,殊死一搏, 然而就在这时候,局面又有了传奇的变化。 我看到六个人突然从山里串出来,到了路上,两个瘸子,只看这架势,已经知道正是刚才在山里跟着我们不放的六个人。 野兽也在其中,野兽见老唐用枪顶着文秀,野兽这时候已经认识枪这个东西,知道打在身上是会流血的。 他见老唐顶着文秀,两眼放出火光来,一瘸一拐地便朝我们走过来,我们见了这架势,先是都惊住了,随即老唐他们几个便笑起来。 然而当野兽走近的时候,老唐似乎有点害怕了,因为这是一头野兽,身上散发着野兽的气息,不同于人类。 老唐掏出枪来,朝野兽顶去,不料野兽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老唐的枪,野兽的力气大得惊人,老唐的枪直接被野兽夺了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匕首 老唐的枪被野兽夺了去,似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唐又气又怒又惊疑,双目圆瞪,却也对野兽心生了胆怯,迟疑了片刻,不敢向前夺枪。 接下来野兽的动作就更让人咋舌了,只见他夺了枪,一手握枪头,一手握枪尾,用力一掰,听得“咔嚓”一声响,枪杆居然从中间折断了。 这一动作再次展示了野兽的力气惊人,却也让老唐看出了野兽智商上的欠缺,本来他手里拿了枪,让老唐不敢轻易攻击他,现在知道他不会用枪,也就不再顾忌了,大喊道: “哪里来的怪兽,给我按下了。” 其他三个黑衣人听了这话,放开了文秀,径直向野兽扑过去,饶是野兽力气再大,四个人打一个,哪里是对手,和野兽一起来的五个人,一个刚刚受了腿伤,一个是女人,不便上场,其他三个人却也跑过来帮野兽,瞬时之间,四对四,便滚打在一起,好不热闹。 我和文秀见状,相视一笑,此时不跑,还待何时呢? 我和文秀忙往前跑,跑了一会,我笑道: “没想到还有天助我们也!” 文秀道: “别忙着高兴,他们随时能追上来,再说,可不是天助我们,是那个野兽一般的人帮了我,我们!” 文秀低下头去说: “但愿他,他们不会有事,那些人手里还有枪,急了一定会开枪的。” 文秀的表情黯然,似乎没了因为死里逃生的高兴,我知道,她动了怜悯之心,也确实,野兽可是为了救他,才不顾一切和那些人打在一起的。 我劝她道: “那人虽然救了我们,不过本来今天的事,也是他昨天惹起的,你忘了昨天他砸车窗的样子了么?” 文秀看了我一样,笑道: “没有,快走,我们逃出去再说!” 我道: “好!” 刚说完,突然隐隐约约听得“砰”地一声,我们立刻立住了脚,面面相觑,隔了半天,我颤声道: “真动枪了!” 文秀还没说话,突然又听得“砰”的一声响,响声隔着山传过来,有点像鞭炮的声响,文秀道: “开枪了!” 接着又是“砰”“砰”地几声响。 文秀突然掉下眼泪来,颤着声音道: “坏了!” 我道: “要不回去看看!” 文秀隔了半响,黯然道: “我们回去做什么,救人还是送死呢?” 我一想也是,可是要是不回去,良心上似乎又过意不去,犹豫不决,听得文秀低低地道: “我们自身难保,走吧!” 我于是和文秀并排往前走,走两步又往回看一步,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文秀道: “还是回去看看吧,我想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我喜道: “好!” 然而刚走出两步,文秀“啊”了一声,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手心里随即冒出冷汗来。 我和文秀都禁不住立住了脚。 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女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和文秀都簌簌发起抖来,我颤着声音道: “怎么会?” 文秀小声地道: “刘治,你看,你看她的手,似乎有光反射过来!” 我便望过去,果然她手上有耀眼的一点光芒,我仔细一看,这一看直吓得背脊骨一片发凉。 那是一把匕首,正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寒光耀眼,然而这不算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匕首的下头正滴着红色的液体。 那红色的液体,正是血! 她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了,手里拿着她的匕首,那把滴着血的匕首! 我吓得哆嗦道: “往回跑!” 然而嘴里虽然这么说,双腿却发软,居然没有跑动起来,文秀紧紧拽着我的手,我们手心里的汗淋淋漓漓地往地上掉去。 那女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 她披散着的头发,疲倦的带有血丝的眼睛,高的颧骨,她走到我们跟前,居然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然而那笑容是冷的,直冷到心里来,我颤着声音道: “你,你怎么会跑到我们前面来。” 这个女人正是和野兽一起的六个人中唯一的那个女人。 她敛住了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她的面无表情,因为隔得近了,我看到她的脸其实是蜡黄的,又生了斑斑点点,生了丝丝线线的皱纹,但五官还算精致,现在是丑陋了,但年轻的时候应该还算标志,果然岁月不饶人,任何人的美貌都是时光里养成的,却也都会被时光收走。 她冷冷地道: “弟弟刚才被杀死了,男人被杀死了,坏人也被杀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我听了,浑身剧烈地一颤,文秀也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我们步步往后退,女人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抖着身体睁大眼睛道: “怎么会?就这一会功夫!” 文秀也跟着道: “是啊,就这么一会功夫啊!” 女人依旧面无表情: “弟弟用嘴撕咬他们。” 我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她口里的“弟弟”正是野兽,听她继续说道: “有人开了枪,弟弟倒下了。” 女人流下了眼泪,她依旧说着: “局面就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了,大家乱做一团,又有枪响了,于是又有人死了,后来有人掏出了匕首,过了一会,又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 她连说了几个“又有人死了”,嘴巴突然发起抖来,接着整张脸也跟着抖起来,而且抖得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大到她的整张脸都你扭曲了,她看着我们,用瞳孔放大的眼睛发出愤怒的光芒,她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狰狞,眼珠子似乎要凸出来。 文秀握我的手越来越紧,汗流得也越来越多,身体也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我们往后倒退着,女人却步步逼近的,她依旧说着话: “最后都死了,只有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因为在边上插不上手,因为害怕躲在一边不敢站起来,却还活着,却还活着。” 她又把“却还活着”说了两遍,每说一遍,语气却加强一点,声音却也更阴冷一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掉崖 女人一步步地走过来,嘴里仍旧说着: “我不敢看,耳朵里听见他们一声声地惨叫,像杀猪一般地惨叫,我低着头,捂着耳朵,颤抖着身体,直到那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再也没有,等我再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不动了,鲜红的血从他们身体流出来,在地上流淌着,站起来,颤抖着身体走过去,大家都不动了,我蹲下身体,突然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吓得直往后跳,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手,他鼓张着眼睛,他伸手大概是想我救他,真得很可怜,可是,我怎么能救他呢,他杀了我的亲人,我见边上有一把匕首,于是就捡了起来,那时候我突胆大了,心肠也硬了,我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捅了几刀,我才知道,原来杀人也并不可怕,他终于不动了。” 我听得心里阵阵发寒,终于知道她手里的匕首以及匕首上的鲜血是如何来的了。 女人依旧一点点地往我和文秀走过来,我们便一点点地倒退,女人突然举起匕首来,那匕首在太阳光下一闪,闪得人眼睛发痛,心里却发寒,我颤声道: “你想干嘛?” 女人突然从嘴角边挤出笑的弧度来,她道: “弟弟倒在地上,眼睛是睁开的,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等待,”她说着又突然把匕首放了下去,偏着头朝我们道,“你们一定以为我弟弟是弱智吧。” 我心里不禁道: “难道不是么?” 听女人继续道: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长得很漂亮,”说着眼睛溜到文秀身上,文秀禁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她道:“那女孩长得和你有几分肖似,可惜漂亮的女孩子心肠不好,我弟弟对他死心塌地,他却背叛了我弟弟,被我弟弟抓了现行,我弟弟找男人理论,和那男人打起来,那男人却找来人,居然割掉了我弟弟的舌头,从那以后,我弟弟再也不说话,渐渐地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听了,不禁叹息了一口,和文秀对望一眼,文秀眼里也充满了惋惜,听女人继续道: “从此那个女孩子也再无消息,很多年过去了,昨天我弟弟见到你,一定是把你当成那个女孩子了,他大概只想多看你一眼,结果你却用枪打伤了他的腿!” 文秀听了,颤声道: “对不起,我不知的是这样,我以为,我以为……。” 那女人突然吼起来: “对不起有什么用,漂亮的女孩都是祸害,我弟弟死的时候眼睛还是张开的,他大概还想多看看你,你现在就去陪陪他!” 文秀“啊”了一声,不料那女人说完了,突然举着匕首朝文秀扑过去,这一下动作突然,文秀直往后退,可没想到的是,我们早已经不知不觉退到了路边上。 这马路一边是靠着山,另一边却是山崖,我们已经退到了山崖这一边。 文秀这时候再退两步,一脚便踩空了,“啊”地一声惨叫,便往山崖下摔去,我一惊,翻身往山崖下抓去,说时迟那时快,我居然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抓住了文秀的一只手。 我大喊: “文秀,拉紧我。” 我一只手撑在路上,一只手拽着文秀,文秀早已经花容失色,嘴里“啊啊”大叫。 好在文秀不重,我拼劲全力往上一拉,她的一只手便掰到了马路上,可以用力往上爬了。 我心里想,好在我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文秀的手,不然文秀现在就已经在山崖下了,禁不住朝文秀一笑,对她说: “文秀,你命大!” 只说了这一句,突然见文秀脸上大变,朝我喊道: “小声后面!” 刚听得她说了这一句,突然觉得背上刺骨地一痛,我禁不住“啊”地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女人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下面的血涔涔往下掉——她在我背上扎了一刀。 我道: “你……” 还没说完,女人又在我背上一推,这一推猝不及防,我和文秀同时一声惨叫,我便直接往山崖下摔去,摔下去的时候,手还拽着文秀的手,文秀便同我一起往山崖下摔去, 好在山崖的边上长满了树,我们碰到树干树叶,便起到了缓冲作用,往下摔的速度也减慢了不少。 在往下摔的过程中,文秀抱紧了我。 我的两只手在边上乱抓乱爬,结果慌乱之中,抓到了一条树干。 文秀抱着我,我的两只手吊在树干上,我想用力爬到树干上去,不料那树干太细,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咔擦”一声响便断掉了,我和文秀同时惨叫,又往下摔去。 于是我又乱抓乱爬,连抓了好几次树干,可惜树干都太细,没能爬上去,都断掉了,然而这样的话,已经防止了我们直接往山崖下摔,起到了很大的缓冲作用。 我又抓到了一根树干,我吊在树干上,筋疲力尽地说: “文秀,好在有这些凸出来的树干,不然我们直接摔下去的话现在估计早已经粉身碎骨了,只要再抓几次树干,我想即使我们摔下去,或许还有存活的希望。” 文秀还没有说话,突然“咔擦”一声响,树干又断掉了,我们便又往下面摔去。 我又试图抓住山边上的树干,然而这次却没有成功,我眼睛往下面一瞟,这一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下面已经是光秃秃的,不再有树从崖边上伸出来,而且就在我们正下面,有一块凸出来的大石头,我们的身体逃不过这块石头,一定要摔上去了。 文秀依旧抱紧着我,我们两个同时摔下去,说不定两个人都会被撞得*迸裂。 来不及多想,我把文秀用力往身体上一顶,让她在我的身体上方。 “砰”地一声响,我的头摔在石头上,虽然不至于*迸裂,却失去了意识。 因为文秀在我身上,所以文秀并没有因此受伤,听得文秀一声声嘶力竭地呼喊,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撞到石头上,依旧往下面摔去,下面是一个深水潭,我们直接掉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陈三的出现 我和文秀掉进了水潭里,文秀讲这一段的时候轻描淡写,只说掉下去后她就把昏迷的我拉到了岸边。 但说实在的,我实在很难想象,文秀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是怎样一点点把失去意识的我从水里一点点将我拉到岸边的,可能她被水呛了无数次,无数次地在水里扑腾,无数次地感觉痛苦、无奈、无助,然而她并没有放弃,文秀是一个能坚持的人,她没有放弃我,将我拉到了岸边。 这个水潭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在一个谷底里,四周都是山,层层叠叠地像包饺子一样包住了这一方地。 我浑身上下都是伤,背上被女人扎了一刀,身上本来被野兽咬得遍体鳞伤,又在崖上往下摔的过程中被树枝树杈划了一条条口,最后脑袋又摔在石头上,这样下来,半条命早已经没了。 上了岸,文秀举目四望,不知该何去何从,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便伏在我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完了,她又笑,笑完又哭——她以为我已经死掉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笑了多久,文秀最终决定背着我前行,她是这么想的,她若能背着我走出这个山谷,就把我送回家,如果走不出去,就一起死在这山谷里。 文秀说,到自己实在不行的时候,她就不再走了,找一个安静清凉、环境优雅的地方把我放下来,两个人一起躺着,一起去另一个世界——文秀说到这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稍带羞涩的笑容,我知道她说得是真的。 文秀便背着我前行,我身上还在淌血,血浸染了我的全身,使我看起来像是一个血人。 这山谷里杂草丛生,并没有路,文秀也不知该往哪儿走,便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个自认为光亮的方向。 文秀毕竟是女生,娇弱无力,又如何背得动我一个大男人,背不出两步,便和我一起摔翻在地上,然而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她又爬起来,把我背上身子,继续往前走,出不了几步,又摔翻了,于是又爬起来,又往前走,这样走走摔摔,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祸不单行,天上又突然打起雷了,没过多久,便下起瓢泼大雨来了。 文秀又摔翻在地上,这一次实在是筋疲力尽了,便不再背起我前行,而是趴在我身上再次痛哭起来。 文秀想,没想到这一生就这样走到了末日。 她有些不甘,有些无奈,有些很老天的不公,天下还在闪电打雷,文秀对着天空大喊: “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然而老天并没有要置我们于死地,大概因为文秀撕心裂肺的喊声,在附近打柴突遇大雨的陈三正躲在一棵树下躲雨,听到了文秀的喊声,本来还以为是野兽在哀嚎,出于好奇便循声而来,然后他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和一旁还在试图背起我前行的文秀。 陈三爬下山来,到了文秀前面,文秀一见,一边喊“救命”,一边便跑上去,“咚咚咚”地朝着陈三磕了几个响头,陈三本来见我身上到处是血,担心是凶杀案,将自己牵扯进去没什么好处,犹疑着不敢向前。 文秀又磕了两个响头,抬头头来说: “救救我们吧,我们从崖上掉下来的。”文秀身上也被我的血浸染了一身,脸上青一块黑一块,饶是这样,也难挡她的美貌,陈三见文秀眉如岱山、眼若清泉,原来是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孩在向自己磕头,心里便“砰砰砰”地便跳将起来,忙将她扶起来,二话没说,便上去将我背起来。 背起我后,陈三便问: “你们是附近村子的么,将他背回家还是?” 文秀颤声道: “我们是外地的,在这附近迷了路,又不慎从山下摔了下来,现在不知道何去何从!” 陈三想了想道: “那就先去我家,得先给你男朋友看看伤情!” 于是陈三便背着我,文秀在后头扶着我的腿,我们就这样第一次进了陈家坳。 还真是幸运,女人扎在我背上的匕首也并没有刺中我的要害,我的头也并没有被石头撞碎,陈三又懂得一些医术,帮我处理了伤口,文秀便趴在我身边睡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居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文秀正趴在我的床头,她见我睁开眼来,笑了,然后便倒下了,倒在了地上,她太累了。 陈家坳是个奇特的地方,这里的每户人家都是年轻人,没有一个老人和小孩。 第二天陈三带我们回家的消息便在陈家坳传开了,坳里的人议论纷纷,观点分为两个, 一个观点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陈三的做法是对的,另一个观点则认为我们来历不明,又满身是伤,满上是血,一定不是什么清白的人,陈三这样做一定会惹祸上身,并且祸也一定会殃及整个陈家坳。 双方争执不下,没有个结论,直到当天下午,附近马路上死了几个人的消息传到陈家坳后,所有人都已经确定我们和凶杀案有关,并且很有可能是凶杀案的主人,然后持第二个观点的人力压第一个观点,而且大多数持第一个观点的人也改变了观点,和第二个观点的人保持一致,大家认为应当立即送我们出陈家坳,并且迅速报警。 说直白点,持第一个观点的人几乎只剩下陈三一个人,他坚持不送我们出门,并且称在我伤好之前,谁要送我们出陈家坳,除非硬闯进他家,并且打倒他。 于是就有硬闯进了他家,并且真得打倒了他。 这个人就是陈刚,陈刚冲进陈三家,找到了我和文秀住的房间,文秀这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依旧坐在我边上照看着我,她听见有人闯进来,便回过头去。 陈刚第一次见到文秀,文秀用惊疑地带点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陈刚呆住了,本来一肚子的怒火,结果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陈刚的观点也就在一瞬间立刻改变了,他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什么情况,他要留下我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衣人来了 陈刚第一眼见了文秀,整个人整个心已经深陷进去了。 文秀见他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问他: “你,你是……” 陈刚脸红了一半,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文秀倒猜到了一半,站起来问他: “是来赶我们走的么?” 陈刚急忙说: “不,不是。”又见了躺在床上的昏睡的我,“你,你男朋友?” 文秀摇了摇头。 陈刚喜出望外,这时候被陈刚打倒在地上的陈三在外头撑着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闯进来,嘴里喊着: “陈刚,你不要乱来,现在赶他们走,他们一定凶多吉少!” 文秀一听,皱着眉毛说: “还说不是来赶我们走的呢?”又见陈三嘴角流着血,忙问他,“谁打的你啊?” 陈三还没开口说话,陈刚急忙抢着说: “我就说陈家坳的人没人情,非得要赶你们走,还说要硬闯进陈三你家里来,”又看着文秀说,“你们不知道,那班人说得出,做得到,为了安全起见,我冒死潜入陈三家里,原因是这里他们随时能闯进来,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得尽快转移,走,快去我家!” 陈刚这一番话,让陈三和文秀惊得哑口无言。 陈三一脸委屈地说: “你冒死潜入也用不着将我打倒!” 陈刚赔笑道: “我那是演戏,演给他们看的!” 文秀听了,抿着嘴笑而不语,陈刚见文秀笑,心花怒放。 当天我们就去了陈刚家里,陈刚叫来了陈晓燕,目的是让陈晓燕照看我,而他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和文秀单独呆在一起,然而他的计划并没有凑效,陈晓燕不愿意照看我,她愿意和陈刚单独呆在一起,而文秀则愿意照看我,不愿意单独和陈刚呆在一起。 我们在陈刚家呆的消息,只过了一晚,还是在陈家坳传开了,大家又来讨伐陈刚,不过陈刚这家伙在陈家坳的地位似乎比陈三高得多,他们对他的讨伐多半是背地里的议论,却没有人真正上他家阻拦的。 陈三每天过来给我换药,又在文秀的悉心照料下,过了五天,我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意识已经基本清醒了。 这几天里,文秀和陈晓燕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并且文秀承认了我们和附近马路上的凶杀案有关,又把黑衣人如何追我们,我们又如何闯进了山路,又如何碰到了野兽,野兽如何追我们,我们如何逃出山里到了马路上,黑衣人和野兽一伙又如何追到了马路上,他们又在马路上打了起来,我们又如何趁他们打起来逃走,女人又如何追上我们,告诉我们他们如何拼了个你死我活,我们又如何掉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只在说黑衣人当初如何追得我们这一条上撒了谎,文秀红着脸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中的一个有点权势的人可能看上了我,绑架了我,我姐夫救了我,他们就来追我们。 陈晓燕、陈刚、陈三很信任我们,也很理解我们,陈刚咬牙切齿地说,这班混蛋,死有余辜,别让我看到他们,见一个我弄死一个。 一切似乎又好了起来,只是陈刚的话没说出多久,老天似乎就要逼他兑现诺言一般,黑衣人来了。 就在这一天,陈家坳里来了十来辆黑车,每辆车里都下来三四个黑衣人,黑衣人将陈家坳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挨家挨户地搜查,自然是要找出我和文秀。 然而黑衣人搜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我和文秀的踪影。 黑衣人不肯走,似乎认定了人一定在陈家坳里,据文秀分析,老唐他们几个中的一个,在与野兽他们一伙的厮杀中,可能当时有个别人并没有死透,向他们的组织发出了求救消息,并且报告了位置,他们于是找到了这里,不过至于为何如此肯定人一定在陈家坳里,文秀也不得而知,但我猜测,大概和那个拿匕首的女人有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黑衣人把陈家坳的所有人集合在一起,拿枪顶着他们的脑袋,当首的一个说: “说,人在哪里,不说的话你们都别想活!” 也真是奇怪,陈家坳的人在黑衣人来之前个个说要赶我们走,然而当这班黑衣人站在他们面前,拿枪指着他们,他们居然一个也不愿意说出我们的下落,大概是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们愤慨,激起了他们内心不屈服的骨气,年轻人嘛,不愿意屈就强势,节气看得比命重要! 黑衣人见他们没有一个说话,气得浑身乱颤,当时就有人要开枪,却被他们的头头按下了,那头头笑着说: “老用武力也不是个办法,和年轻人交流,用点年轻人的方法,来,我们来讲讲道理,那两个人,你们这样护着他们,你们可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么?” 没有人说话,他又说: “好,我来告诉你们,其中那个女的,本来是我们家少爷的女朋友,我们少爷对她不薄啊,对她掏心掏肺的,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然而可惜啊,这女孩只不过看上我家少爷的金钱,才假装和他在一起,一边用着我们少爷的钱,一边却又看上了一个小白脸,嗯,就是和他一起逃出来那个小子,这两个人啊,于是决定偷偷私奔,你私奔也就算了呗,算你们真爱,可是私奔的时候又偷偷偷走了我们少爷的五百万现金,你偷了人还要偷钱,我们少爷自然不答应,就带着人去追他们,追了几千里路,总算追到了,毕竟少爷对这女的是真爱,于是答应只要这个女的回心转意,对他们既往不咎,不料这两个人不是人啊,一边女孩嘴里答应着和少爷回去,一边两个人竟然趁少爷不加防备偷偷用枪射杀了我们少爷和他带的几个人,并劫走了他的车,一路逃到了这里,你们想啊,他们杀了我们少爷,我们老爷老来得子,现在七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少爷就是他的心头肉,现在说没突然就没了,老爷伤心过度,吐了好几碗血,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现在只想把这两个人带回去,也不为别的,只想问问这女孩为何如此狠心,要杀了最爱他的人,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拉!” 那头头说到这里,居然偷偷抹起眼泪来,他编的谎,似乎连自己也能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地下室 那头头边说边抹眼泪,弄得煞有其事似的。 陈家坳的人本来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本来对我们的身份就一直猜个不停,那头头的这一番话又先入为主,所有人便将信将疑了。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用眼神进行了交流,终于议论开了。 “早就觉得这两个人来得蹊跷,一定和附近的凶杀案有关的。” “听说女孩长得挺漂亮的!” “吓!越是漂亮的女孩心肠越毒,我看着黑衣服的男人的话虽然不可全信,但至少也一半是真得。” “你这是嫉妒人家的美貌吧!” “怎么办,要不要站起来,陈刚呢,咦,陈三也不在。” “还有陈晓燕也不在,好家伙,这几个家伙干得好事,自己躲起来,倒把我们出卖了。” “我们这样坚持不说,他们会不会真得开枪?” “会!” 便终于有胆大的人站起来了。 这个人叫陈玉儿,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她因为义愤填膺,说话也带着气儿: “陈刚他们几个自己倒躲起来了,我们还替他们隐瞒什么,我们这可是拿脑袋替他们在隐瞒啊?” 这话算得上一呼百应,其他人都说: “是啊,况且,那两个人绝对不像什么好人,那我们就说了吧!” 那头头乐不可支,大概平生都是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今天第一次尝试以理服人,居然大获全胜,咧着嘴等他们说话。 然而大家都说“那我们就说了吧”,实际上却没有人真正愿意自己说。 头头咧了半天嘴,却没有等待真正的消息,终于不高兴了,合上了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朝着天放了一枪,大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于是准备朝人群里放第二天枪,不过在他放第二枪之前,终于还是得到了答案。 陈玉儿说: “在陈刚家!” 头头放下了枪,心里想,什么狗屁道理都是骗人的,还得靠枪,靠武力。 陈玉儿、那头头以及头头下面的几个黑衣人便一起闯进了陈刚家,其实在这之前,黑衣人已经搜查过一遍陈刚的家了,并没有踪影,这一次再闯进来,依旧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头头望着陈玉儿,蹙着眉毛,手里紧握着枪,他现在特别相信枪的力量,他冷冷地问: “人呢?” 陈玉儿也蹙着眉毛,沉吟了一会,终于说: “跟我来!” 陈玉儿带着陈刚家的一间卧室,卧室的正中间摆了一张木床,陈玉儿对头头说: “让你的人把床移开吧!” 头头听了,愣了一下,笑着说: “吓!这破地方的人还有机关。”将手一挥,后面几个黑衣人便凑上前,七手八脚地便把木床抬开了,陈玉儿在摆床的位置用手敲了敲,又用耳朵听了听,指着一块木板说: “把这快木板抽掉!” 那头头终于又咧嘴开来,笑道: “有意思,有意思,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长见识了,来,来,把木板抽掉,下面是不是有条通道,快,快,让我们见证奇迹!” 于是后面的几个人又上前把木板掰起来,果不其然,木板下面露出四方的一个洞口来,那头头忙探下身子朝洞口一看,结果黑乎乎的看不出个模样,于是又打开手机,用手机屏幕的亮光往里一照,影影绰绰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木质楼梯蜿蜒向下,禁不住笑道: “我的娘儿,还真是条通道哩,这个村子不简单啊!” 又指着陈玉儿说: “下面是什么,地下室,还是地下通道,他们躲在这下面?” 陈玉儿点了点头道: “地下室!” 头头挥手道: “下去!”指着陈玉儿说,“你,走最前面,带路!” 陈玉儿于是打亮了手机屏幕,照着地下楼梯走在了第一个,头头跟在第二个,其他几个人紧跟其后。 几个人走在楼梯上,踩得木板嘎吱嘎吱作响,走了一半楼梯,突然听得下面有脚步声,头头喊道: “果然在下面,快点下!” 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步伐,踩得木板“叮叮咚咚”作响,很快就到了地下室里面,头头拿手机一照,地下室大概有个二三十平米,四周只有墙的影子,却哪里还有人的踪影,头头疑惑道: “刚才明明听到下面有脚步声,现在却没有了,难道见了鬼了?” 听得陈玉儿说: “跑了!” 头头急道: “四面都是墙,从哪里逃?” 陈玉儿道: “那再仔细照照,哪里都是墙?” 头头听了陈玉儿的话,拿着手机走到墙边,边走边仔细地照起来,突然“咦”了一声,其他几个黑衣人忙围了过去,听得偷偷说: “这里似乎有扇门!” 用手一推,“支呀”一声,果然推开了,那手机屏幕一照,门后面居然露出一条路来,头头二话没说,跳了进去,喊道: “一定是这逃走了,追!” 其他几个黑衣人也跟了进去,追出几米远,听得前面有脚步声,头头笑道: “就在前面了,加紧步伐!”又朝前面喊道,“别跑了,听到你们的脚步声了。” 前面没有停下来,突然传来“哎唷”一声响,似乎有人跌倒了,另一人说: “怎么样,没事吧!” 前面的声音是女生,后面的是男声,果然是一男一女,头头更加确定了前面就是他要追的人,于是对后面的人说: “快快!就在前面!” 然而说归说,前面的声音似乎也就几米远处,然而真追上去,却还难,因为里面光线黑暗,只有手机屏幕的一点光,只能隐约照出路的一点轮廓,路面上似乎全是石头,脚踩上去是高低不平的,路的一边靠着山,另一边是黑暗不见底的,可以肯定是悬崖,路面不甚宽,却是三步一小弯,五步一大弯,这样的路,一个不小心,不慎跌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所以头头口里说快,脚下却没办法快起来,虽然知道他要追的人就在前面,追了半天,却还在前面不远。 第一百五十章 地下河 那头头再追一会,突然听得前面有流水的声音,又似乎有一丝的凉风扑过来,凉风里带着水气,再走一会,水声越来越大,似乎就在自己脚下,头头拿手机一照,不禁吃了一大惊,原来边上是一条地上河,黑暗里乌黑的水流哗啦啦地朝远方流去,再往顶上一照,顶上斑斑点点,仔细一看,那斑斑点点居然全是水珠,并且时不时掉落下来,打在脸上,凉飕飕的。 这时候有黑衣人害怕起来: “这鸟地方,不会有什么怪兽出没吧?” 头头笑道: “有怪兽也是前面的两个人先顶着!” 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前面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消失了,心里着急,忙道: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追出几米远,前面的脚步声又响起了,头头舒了口气道: “还在前面!” 头头带着几个黑衣人沿着地下河边上的小道一路追下去,前面一男一女的脚步声依旧时而消失,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响起,就如同前面的人走一会,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又故意停下来等上一会,等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离自己近了,再重新往前跑。 这样追了个把小时,又突然离了地下河,再过一会,听不到流水的声音了,前面的人一直没有追到,但脚步声一直时有时无。 头头倒不着急,心里想,只要人在前面,总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再追一会,突然觉得前面似乎有光射进来,头头心想: “莫非到了出口?” 果不其然,再追出几步,眼前一亮,头顶上一个四方的洞口,头头第一个从洞口爬上去,见边上有一个木盖,木盖尺寸和洞口基本吻合,知道是本来盖在洞口上刚刚被遮开的,已经确定刚才一男一女已经提前爬了出来。 头头抬头一看,洞口居然在一条土路不远处,那土路往前走不远就是国道,这时候国道上正好站了一男一女,不是他要追的人是谁? 头头大叫道: “人在那,快追?” 一边说一边带着几个黑衣人朝国道跑去,不料这时候国道上正好来了一辆面包车,一男一女一招手,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男一女便上了车,车门关上,头头追到国道上,车子已经一溜烟地走了,还好头头眼尖,一眼看到了车型和车牌号。 这边还在陈家坳看着陈家坳一班人的黑衣人很快接到头头打来的电话,大意是人已经坐车跑了,速来国道上追捕。 所有人黑衣人便上了车,火速开往国道,到了国道上,接上头头,径直往刚才车跑的方向追去。 一直追了个把小时,终于将前面的面包车追到了,头头喜得了不得,亲自下车,亲自去拉面包车的门,不料车门打开,又不禁惊得合不拢嘴,车里面除了一个坐在驾驶坐上见了黑衣人吓得直抖擞的四十岁上下年纪的司机,哪还有什么其他人。 头头气得朝天开了两枪,又拿枪顶着发抖的司机大吼道: “人呢?” 司机直发颤,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头头,却不敢说一个字。 头头依旧吼道: “上车的一男一女呢?” 司机恍然大悟,嘴依旧抖个不停: “早,早,早下车了!” “下车了,在哪里下的车?”头头气得眼睛直冒火。 “他们在路边招手要搭车,我,我本来不愿意别人搭我的顺风车,可是见那女孩子实在长得太漂亮。” 头头听到这,更加确定那一男一女就是他要追的对象了,因为他虽然没见过那女孩,却早已听说女孩是个顶漂亮的人。 “怎么着,就连这模样还想趁火打劫,吃个天鹅肉,别墨迹,快点继续说!”司机见头头说完了,却突然若有所思,于是停下了嘴,头头见他不说话,又吼了起来,“后来在哪下的车?” “我本来想他们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要搭顺风车去城里,不料,没过十分钟,前面却突然来了好几辆车,直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把车停下来,结果车里面下来好些人。”司机拿眼睛往现在围在他周围的黑衣人身上溜了一圈,依旧颤抖着身体说,“都和你们一样的着装,统一的黑色,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再他妈吞吞吐吐老子一枪毙了你。”头头又急又气,将枪往司机的头顶上用力一顶,“快他妈说。” 司机见了这架势,吓得头上的汗涔涔往下掉: “只不过带队的是个女的。” “大姐!”头头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枪顶着司机的手也一下子垂了下去,“大姐把人救了去!” 后面的黑衣人见状,颤巍巍地问: “大姐来了?” “不是大姐还能有谁,只有她有这个胆!”头头说。 “那现在怎么办?报告辉哥,人被大姐带走了?” “等一等吧。”头头挥了挥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把枪塞进裤兜里,离开面包车,慢慢地边走边道,“我突然恍然大悟,大姐能这么远地亲自来救这两个人,可见那男的对大姐真心重要,她现在带走了这两人,未尝不是好事!” 后面的黑衣人道: “怎么说?” 头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现在林老的权利直逼辉哥,又出了蓝少爷被枪杀的这档子事,杀蓝少爷的又不是别人,却偏偏是刘大警官的儿子,哼哼,两个人搞不好要撕开脸了,这一撕脸可是搞不好就要变天的,现在看来辉哥是天,然而林老也不可小觑,他不是没反转的可能,现在我们谁也得罪不得,我们真把这一男一女抓了交给辉哥,女的没什么,万一辉哥一生气把男的咔擦了,势必得罪大姐和林老,万一将来林老得了权,我们岂不是死得很难看,现在这样正好,我们暂时不回去复命,假装还在追捕那两个人,去长沙玩几天,静观其变吧。” 其他几个黑衣人一连迭地道: “曲哥分析得对,我们先去长沙玩他几天,等天稳下来,再回去不迟。” 第一百五十一章 演戏 几个人一商量,人也不追了,乐得去长沙玩几天。 到了中午时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司机开着一辆面包车进了陈家坳,车子在红砖房子前停了下来,陈刚和陈晓燕从车子上跳下来,陈家坳的男女们便都“哈哈哈”地簇拥过来,这班人当首的就是陈玉儿。 陈玉儿拉住陈刚的手道: “陈刚哥哥,我的演技还好吧!” 陈刚笑了笑道: “不错不错,只是你和陈叔叔比起来还差了一截,陈叔叔在见了黑衣人后,身体发颤,嘴角直打哆嗦,将害怕的神态从身体和声音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这演绎才叫自然而逼真,这才是影帝,是吧,陈叔叔。” 这陈叔叔正是在国道上载走从地下通道里钻出来的一男一女的司机,当然,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陈刚和陈晓燕了。 陈叔叔听了,一张黝黑的脸稍微颤动,露出淡淡一笑的弧度,并不说话,陈玉儿嘟着嘴道: “什么影帝,我看陈叔叔是见了那班人真怕得浑身打颤了吧!” 说得众人一起哄笑起来,陈叔叔也不生气,依旧淡淡一笑。 过来一会,陈晓燕突然道: “文秀他们呢,是不是还在地下室,那里头空气稀薄,得赶紧把他们接上来。” 陈刚一听,二话没说便飞奔出去,往自己的家跑去。 陈晓燕对大家说: “今天谢谢各位的精彩演出,尤其是陈叔叔。” 一边说着,一边便追了上去。 陈刚前脚到家,陈晓燕后脚便追了进来。 两人径直往有地下通道的那间卧室走去,遮住地下室入口的木板已经合上了,两人又将木板掰将开来,露出四方的入口来。 陈刚在前,陈晓燕在后,两人从入口钻了进去,到了通完地下室的楼梯上,“咚咚咚”地下楼去了,到了地下室,在东边墙上一侧轻轻一推,那墙便推出一道门来。 原来这地下室有两扇门,东边一扇,西边一扇,上午的时候,陈玉儿故意引导那班黑衣人找到西边的一扇门,这一扇门是通往外头的,出口靠近国道。 而东边一扇门,推开后里面又是一间房,相当于地下室的一间暗房。 陈刚推开门,拿手机屏幕一照,听得角落里“啊”地一声轻叫,陈刚看过去,也不禁“啊”地一声叫出声来,陈晓燕跟过来,同样也是一声惊叫。 依靠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的光芒,陈刚隐隐看到角落里的一男一女,似乎蹲在地上,女孩的头伏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一只手轻轻搂住女孩的腰。 大概男孩女孩太过入神,所以陈刚和陈晓燕下楼的声音他们并没有觉察到,一直到他们开了地下室的暗门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忙双双从地上站起来,男孩因为身上的伤只好了一半,刚站起来,头重脚轻,几乎要跌倒,女孩忙一把扶住他的腰。 陈刚又惊又怒: “文秀,你们……” 陈刚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似乎突然发现文秀的眼睛是红肿的,他心疼了,于是不再说下去。 文秀扶着我慢慢地走到陈刚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道: “谢谢你,谢谢你们相信我们,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陈刚和陈晓燕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将她扶起来,陈晓燕道: “秀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我们虽然只认识几天,可已经仿佛认识了好些年,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文秀带着哭腔道: “是的,可是,可是我们还是有很多东西瞒着你们的!” 陈刚和陈晓燕对望了一眼,陈刚道: “其实我们知道的,你们不说,我们就不问,我知道你们有苦衷的,总之,我相信你,”又望了我一眼,依旧说,“相信你的。” 陈晓燕听了,忙加了一句: “是的,我们绝对相信你们的,走,我们上楼去,这里空气窒闷,久呆不得。” 一边说一边就要拉着文秀的手往前走,文秀低低道: “你们走前头吧,我扶着他!” 陈晓燕笑道: “啊呦,差点忘了他可是个病人,哈哈,陈刚,我们走前头!”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陈晓燕似乎很是高兴,只有陈刚鼻子直冒气,见文秀扶着我时身子紧贴着我,更加得来火,又苦于无策,只好一个人走在前头,脚踏得地面“噼啪”作响。 陈晓燕望着文秀笑道: “吃醋了!”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走出去了,脚步轻盈,竟然没有一点声音,文秀扶着我跟在后头,身体紧贴着我,使她的体温和心跳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体上。 我轻轻地叫了声: “秀儿,我们离开这里吧!” 文秀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地道: “好!” 就在前几个小时,陈刚听到黑衣人到村子里的消息,不禁对陈晓燕和陈三笑道: “这班人果然找来了吧,我们按我计划进行,陈三,你赶紧偷偷从地下室出去,去找陈叔叔,告诉他我之前和他说的麻烦来了,现在需要他的帮忙,陈晓燕,咱两把文秀他们藏好,就该扮演他们把这班人引出去,让他们彻底相信人已经从我们这跑出去的假事实,以后他们住在我们这里就绝对安全了。” 陈晓燕笑道: “莫名地兴奋呢!” 他们扶着我,文秀跟在后头,一起到了地下室,打开地下室东边的门,陈刚道: “文秀,委屈你一下,现在这里躲一躲!” 文秀道: “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 陈刚一拍胸脯道: “麻烦,在我陈刚这都不算事,放心好了。” 陈刚和陈晓燕走后,只留下了我和文秀在地下室的暗房里。 暗房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的声音,我便能听见文秀的呼吸和心跳声,这呼吸和心跳声是有节奏的,像时钟的摆动,这时钟的摆动又有点摇篮的节奏,起了催眠的效果,弄得我有点困,没过一会,还真眯上了眼睛。 然而没眯几分钟,又突然“啊”地一声惊醒过来,觉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听得文秀笑道: “哈哈,这么黑你能看到我在你边上么?” 我道: “你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 魔鬼的温床 文秀道: “不是我爬过来没声音,是大公子你根本就忽略我的存在,要是爬过来的是姐姐,你还会听不到声音么?” 我听了,脱口而出: “哪有的事,刚才我还听见你的呼声和心跳声呢!” 说完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似乎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想收回去,却来不及了。 听得文秀小声道: “是真得么?” 我没有回话,暗室里又突然静下来,我依旧能听见文秀的呼吸和心跳声,然而这一次,不再像钟摆,却似乎有些杂乱了,这杂乱的呼吸和心跳声又似乎能够传染,让我的呼吸和心跳也杂乱起来。 我突然觉得整个暗室里被我和文秀的呼吸和心跳声给填充了,异常地吵闹,这吵闹让人不安。 这不安又让我想起那一晚,文秀因为冷,我抱着她帮她取暖。 这不安让我想起这几天文秀和我朝夕相处,对我的悉心照顾。 这不安让我想起文秀美丽的脸庞,像用画笔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这张脸现在就在我面前。 时间在这份不安里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秀终于开口说: “刘治,姐姐做了那样的事,你真得不很她么?” “恨,”我道,“然而又有什么用,恨又不能夺走我对她的爱,我宁可我不恨她,也不爱她。” 文秀顿了一顿道: “大概姐姐和你是一样的人呢,她又何尝不恨李伏龙,然而正如你说的,很又不能夺走她对他的爱,姐姐愿意爱你。” “可是她做不到。”我愤慨地道。 文秀没有回话,过了一会,我道: “生气了吗?” 文秀低声地道: “没有,你本来也没有说错,爱一个人,似乎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笑道: “你小小年纪,又懂得这些了。” 文秀急道: “我如何不懂,我也,我也……” 终究没有说下去,我以为她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居然又接上原来的话道: “我也有喜欢的人!” 我心里突然地一紧,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道: “那要祝福你了。” 文秀“呵呵”地一声冷笑: “你要装傻么?” 我道: “我装什么傻?” 文秀不再说话,过了一会,突然听得她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我急道: “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这脾气和你姐姐还真是一模一样。” 文秀边哭边笑道: “哭你要管,笑你要管,你管得这许多。” 我委屈道: “我何时管过你的哭,管过你的笑?” 文秀依旧带着哭腔道: “你刚才不是在管我的哭么?” 我听了无话可说,她又道: “你不说话,是代表不管了么!” 我气道: “是的!” 她说: “好!”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好。 来不及思考,听得她居然放肆地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哭声在暗室里回荡,她哭得我心烦意乱,便索性不去理她,由着她哭。 她倒还真给面子,哭得越来越带劲来,我突然想起她妈妈死的时候,她和文慧一起哭泣,那时候的哭声和现在有几分相似,我那时候觉得她两姐妹的哭倒不止为了她们的妈妈,还有一部分是哭给我的。 现在又有这种感觉。 这感觉让我惊悚,我道: “别哭了。” 她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理我。 我又道: “我还活着呢,干嘛要哭我死?” 她笑中带泪说: “谁哭你死了,你这个人莫名其妙,脑子里装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我一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又说: “你哭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文秀没有回话,接着哭泣,只是声音变小了,又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我由着她,突然听得暗室外头似乎有声音,心里一着急,忙道: “别哭了,文秀!” 她还没理我,我仔细一听,外面确实有人来了,心里想应该是陈刚的计划开始,已经将人引到地下室了。 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伸手过去,拽过文秀,文秀“啊”地一声叫,我一着急,用手捂着了她的嘴,文秀的嘴在我手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忙在她耳边说: “人下来了。” 文秀便不再说话,我们一起凝神倾听外面的声音,直到确定外面没有了声音。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一只手还捂在文秀的嘴巴上,另一只手正搂在她的腰上,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正往我的鼻孔里送,我心里一乱,忙放开了手。 文秀大口喘了一口气,我忙道: “对不起,憋到了吧?” 文秀没有回话,依旧大口喘着气,喘完了,突然没了声音,暗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我就感觉一只手慢慢地爬上了我的肩膀,又从我的肩膀爬到了脖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大气不敢喘一口,然后那只手便爬上我的脸,抚摸着我的脸颊。 这是一只温暖而光滑的手,像秋天的风,轻拂着脸,柔和而且充满臆想。 这,让我的身体开始发颤,我想我应该推开她的手,我心里确实这么想着,然而我的手却并没有这么做,我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额头有汗滴下来了,滴在她的手上。 她搂住了我的脖子,把头轻轻伏在我的肩膀上。 我依旧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她开始抽泣,然后她又笑了,我想她一定笑得很坏,因为她说: “趁着夜黑,趁着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趁着别人也看不到我们,我心底里的那个坏的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失去了控制,便自己跑出来了。” 我没有回话,我不敢回话,也不敢动,我担心我心底里那个坏的自己也失去控制,也自己跑出来了。 孤男寡女,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环境,是魔鬼的温床。 文秀依旧说着: “如果你先见到的不是姐姐,而是我,该有多好,嗯,就在我高中的时候,我们相遇了,你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你,月明霜浓的夜晚,你翻墙去找我,我从宿舍楼里偷偷跑下来,我们在月下相拥,多美的画面啊!” 是啊,多美的画面,可这画面——文秀是疯了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失忆的开始 我听着文秀的话,听着她的想象,听着她编织的梦,我竭力让自己不要融入到她编织的画面里去,然而这话像酒,听着听着就有点微醺的感觉了。 文秀依旧说着: “我去高考,你送我去考场……” 人在黑暗里呆久了,渐渐地适应黑暗,就仿佛拥有了黑暗的眼睛,黑暗里的东西也便逐渐地依稀可辨出个轮廓来了,文秀的脸的轮廓是用细线条勾勒出来的,虽然在黑暗里影影绰绰的,却依旧能感觉到它的生动柔和——这像文慧。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文慧的时候,在老教授家的门口,那一刹那,我毫无防备,在开门前的任何时间里,我没有想到门后面的那个人将从此贯穿我的整个人生——就算没有她的人,也有她的气味,她的思想,她给我留下的记忆,就算记不起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却还记得脸庞的轮廓,柔和的,用细线条勾勒出来的——这轮廓和文秀简直太肖似了。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柔美的轮廓,想起了两年前和文慧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相见念念不忘到利用老教授“逼迫”她陪我看第一场电影,再到渐渐失去她的联系,又突然柳暗花明,她因为妈妈生病,“利用”了我,我直接去了她家,再到后来,见到乌黑的蝴蝶夹子,我伤心欲绝,后来被打了劫,又迷失了路,文慧的妈妈她们在山里找到我,在山路上我第一次和文慧相拥。 我想到这里,浑身的细胞都为之颤抖起来,是的,那是我第一次拥抱文慧,我的身体表现出来就是像触电一般剧烈地一抖。 然后我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响,如同再一次撞在山崖边凸出来的石头上一般,一切记忆随着这一撞,突然地模糊起来,又或者直白点说,脑里的画面直接停留在刚才想象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我在山边路上拥抱着文慧,可是突然不记得前面的任何画面了。 我为什么会抱着文慧? 文慧是谁? 虽然几秒钟后我又想起来前面的画面,但我可以肯定,这几秒钟里我脑里的画面确实是定格在我拥抱文慧这一刻,是个静态的画面,我竭力思考,前面的一切却是空白的,这有点放录像机时的突然卡带,不能前进,不能倒退。 所以说,我的选择性失忆其实真正开始是从我掉下山崖头撞在石头上开始的,而且是一点一点逐渐蔓延的,所以在我沉海前写下的利用关于我与文慧的记忆编织而成的小说,是根本不全面的,那时候已经遗忘了太多东西,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小说里并没有提到蓝少爷、大姐这样的人,也没有提及文慧帮助李伏龙绑架我这一类的事情——可能越是不可思议越让我觉得害怕或者不能接受的事情就先选择遗忘了——这选择,就好像电脑删除文件一样。 只是删除干净是在沉海后变成植物人的两年时间里,那两年里大脑其实还一直在选择性地删除记忆,以至于醒过来后删除了和文慧有关的任何记忆。 在暗室里,文秀讲了很长的一段关于她编织的她和我的梦,我沉吟半响,对她说: “我刚才仿佛突然失忆了。” 文秀疑惑道: “什么?” 我想了想道: “刚才我突然短暂地遗忘了很多记忆,我甚至问自己‘文慧是谁?’” 文秀还没有说话,我又道: “会不会我的脑袋在石头上撞坏了?” 文秀“啊”了一声道: “我也会经常出现明明记得很清的一件事,突然就想不起来了,这是因为你的注意力突然被别的事情吸引,导致你原来想做的事情或者原来所想的事情突然被‘覆盖’掉了,这很正常。” “不!”我非常肯定地说,“这和你所说的‘工作记忆’绝对是两件事,我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好比电脑上的文件被删除剩下一片空白留在原来的地方。” 文秀不再回话,过了一会,她突然说: “如果真得能够删除记忆,你就在出了这间暗室后删除掉一切关于这间暗室的记忆。” 她说完了,我刚要回话,突然觉得两片嘴唇堵住了我的嘴唇,淡淡的幽香从鼻孔里送进去,直击我的五脏六腑,我目瞪口呆,不敢喘一口气,也不记得她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停留了多久,又是如何离开的,总之我想是不应该的,我想推开她,但只是想,身体却并没有这么做。 文秀一边哭一边说: “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 我道: “是的,不应该,你知道我爱你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文秀哭着说,“正是因为你爱姐姐,你卑微地爱着姐姐,可是姐姐一次一次地伤害你,这本不关我的事,我知道,就算是我姐姐,感情的事,她是她,我是我,可是真得很奇怪,姐姐越伤害你,我就越心疼你,同时也会有愧疚、自责感,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伤害你的不是姐姐,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亏欠对你的爱,所以我要偿还,我要好好爱你,然而我又知道,我不能,因为我知道,你爱的是姐姐……” “你爱你姐姐,然而对于我的,叫同情,不叫爱,况且,你自己也说了,你知道我爱的是你姐姐。”我打断了她道。 文秀没有说话,隔了半响,低低地说: “或许你说得对!” “我刚才做了错事,天大的错事,从这出去以后,能忘掉这一切吗?”她说。 “可以的。”我说。 然而真得可以吗,我其实不确定。 “你骗我的,姐姐一定会知道,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又哭起来,而且越来越大声。 我害怕这哭声,因为哭声中的伤心。 我轻轻地搂过她的腰,她呆了一呆,将头伏在我的肩上,我道: “出去一切就忘掉了,就算望不到,就算你姐姐知道了,她并不爱我,她不在乎这一切,更加也不会怪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心底里也其实知道这一切事情,最简单的,如果你知道你姐姐爱我,你也绝不会做刚才的那,那件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铁拳 我和文秀开始不说话,这样在暗室里一直保持到陈刚和陈晓燕进来,然后我们四个人前前后后离开暗室。 总算摆脱了黑衣人的追赶。 我虽然和文秀说要离开陈家坳,但由于身上的伤不便,于是又捱了半个来月,伤好了大半,也能下床了,陈晓燕坚持要文秀去她家住上一段日子,于是又去陈晓燕家住了几日,就是在这里我学会了在灶膛里烧火的本领,一晃二十来天下去了,这一天我便和文秀再次提起离开的事情。 自从上次暗室的事情后,我和文秀见面,各自心里都有几分心虚,尽量低着头不看对方的脸,就算见到对方的脸,也绝不触碰对方的眼光。 我道: “我好得差不多了。” 文秀低头笑道: “没想到陈三的草药还真是神效,比住院还要好得快,你想去这附近看看风景么,我陪你走走!” 我想了想还是直入主题道: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担心你姐姐。” 文秀禁不住抬起头来,正好不小心碰上我的眼光,忙又把头低下去,脸红了一半说: “我也一直担心,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回一趟我家,我想姐姐应该回家了也说不定。” 我从床上跳起来道: “我正有这个意思。” 文秀笑道: “一说到要见姐姐,瞧给你乐得!” 我道: “好像你不乐似的。” 文秀道: “我也乐,只是,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还是因为暗室的事情。 我们去和陈刚和陈晓燕以及陈三说了要离开的事情,他们百般挽留,但我们去意已决,他们见实在挽留不住,便也放弃了。 陈刚说: “你们去意已决,我们不再留了,但过了明天吧,明天晚上是我们陈家坳的弄春节,你们和我们一起参加吧。” 陈家坳的弄春节是个奇怪的节日,据陈三说,坳里都是年轻人,他们的年纪像一年中的春季,弄春节是为了纪念流走的青春,节日在半夜里举行——我始终没有问他们为什么要在半夜里举行,我自己猜想,大概年轻人偶尔会喜欢夜色里火光在脸上舞动的样子,像流水,像流走的青春,当然这理由实在不合理,只是我的片面猜测。 这一晚我们喝米酒吃羊肉跳不知名的舞蹈,每个人都很快乐,准确来说,前面大家都很快乐,最后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原因是活动进行到后面,男人基本上都喝多了,酒进了肠子,胆子却变大了,很多平时不敢做的事通通敢做了、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通通敢说了。 首先是陈三,端了一大碗米酒,走到文秀的身边,本来大家都在跳舞,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场面,然而偏偏陈三喝了酒,脸红脖子粗地大喊道: “文秀!” 只这一嗓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无论手里端着酒的还是拿着肉着,无论脚下迈着舞步的还是双腿并立不动的,都一齐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陈三,大家知道陈三这是要向文秀告白了。 陈三见这么多双眼睛一齐望着自己,估计刚才的酒胆被吓退了,突然害怕起来,不敢说话,眼睛直勾勾望着文秀,嘴里居然流起哈喇子来,大家见了他这副样子,不禁大笑起来,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陈三,加油。” 其他人于是也不知道是瞎起哄要看热闹,还是真得支持陈三,跟着喊道: “陈三,加油,我们支持你!” 文秀一听急了,想转身逃走,却被人围在了中间,哪有逃的地方。 陈三倒是受了众人的鼓舞,又把刚才的酒胆找回来了,不料还是没表白成,原因是他嘴刚张了一半,突然仿佛从夜空里飘来一个昏昏沉沉的声音: “文秀!” 大家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忙回头看去,却又看不到人,声音依旧还在响起: “文秀,大美女,我爱你!” 这一下大家已经听清是陈刚的声音,因为喝多了酒,所以吐着大舌头说的,以至于刚才没有听出来。 声音分明是从身后传过来的,却看不到人,陈晓燕第一个急道: “陈刚,你在哪,你胡说什么?” “我在这,我没胡说,我爱文秀,我爱文秀!” 这一下,大家终于看清了陈刚的所在,原来这家伙已经醉得爬不起来,正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由于光线昏暗,所以才导致了刚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陈刚嘴里还在嚷着,陈晓燕急忙跑过去,扶起陈刚,只扶了一半,又倒了下去,其他人便一起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扶起陈刚。 本来事情要是到这就结束了,顶多算是有点尴尬,算不上不愉快,不料这时候,陈刚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用力一推,竟然将扶他的人一半推倒在地,陈刚嘴里嚷嚷着: “刘治,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文秀。”又拿眼四周扫视,“你出来,你别躲,我和你决斗!” 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陈晓燕向前拉他,他一甩手将陈晓燕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地,其他人也忙上前拉他。 我也醉了,我被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一激,居然就要站出去,不料刚迈出一步,觉得身后有人拉我的衣服,我一回头,是文秀,朝我摇头道: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喝多了,不要和他计较。” 我一想不无道理,不料这一举动被陈刚看到了,在他眼里,这是文秀对我的青睐,气上加气,更加激起了对我的斗志。 我就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鼻子里喷着气,像怒气腾腾的水牛,我怔仲住了,我甚至没有躲,眼看着他一拳打过来,打在我的脑门上,我倒下了。 是的,我直接倒下了,他的这一拳大概积压了他这一个月来对我的所有的愤怒,这愤怒使他的拳头坚硬得像铁锤。 我受了这铁锤重重地一击,“嘭”地一声倒在地上,倒下的时候我还隐约听见一堆人的惊叫,然后下一秒脑子一片空白,像四面都是白墙的一间房子被重新清洗过一样一片空白。 第一百五十五章 蓝色蝴蝶夹子 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木质床上,边上坐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这女孩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有几分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见我醒来,朝我笑道: “你终于醒来了,没想到那家伙下手那么重!” 我疑惑道: “什么?” 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说陈刚啊?” 我更加疑惑了: “什么陈刚?” 女孩子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低声地道: “没发烧啊,”又歪着头道,“一拳把脑子打坏了么?” 我急道: “你在说什么,这是哪呀?” 女孩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刘治,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我道。 “你逗我是么?”女孩急道。 “是的,文秀。”我终于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和你说,我不是存心逗你的,我被陈刚打倒的那一刻脑子真得是一片空白的,似乎什么都忘记了,包括刚才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我真得觉得这里很陌生,真得以为你是陌生人。” 文秀看着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 “今天还离开这里么,要不要再休息一两天。” 我想起昨晚陈刚的样子,紧张道: “不用了,今天我们就走!” 我和文秀离开的时候,陈家坳的人送我们到一排房屋的出口处,相处的日子久了,有了感情,文秀见了他们,流起眼泪来。 陈三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了我们面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 “文秀,昨天,昨天晚上,我,我,对不起。” 文秀道: “没关系,谢谢你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你,我和他只怕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也请你原谅我,如果是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可是,感情,我心有所属。” 陈三道: “我早看出来了的。” 陈刚和陈晓燕开车送我们,陈晓燕和文秀一直在说话,陈刚因为昨晚和我闹了不愉快,两个人一句话不说,文秀一边和陈晓燕说话,一边不时拿眼瞟我们两。 这样一直到出了国道,到了文秀家的H县城,天突然暗下来,没过一会,下起大雨来,一会上了泥路,我想起第一次和文慧来这条路上,颠簸得像骑马,两年过去了,路面似乎没有多大改善,这几天又连续下雨,泥路更加烂成了丘壑,车子开上去,还像骑马,而且是一条腿脚不好的马,直把人往车顶上蹦,陈刚终于忍不住道: “文秀,你家的道,可真是颠出了水平!” 文秀笑道: “我习惯了,不知道你们坐着车里怕不怕!” 我接话道: “我两年前就已经尝试过了的,很享受过这种感觉。” 只有陈晓燕似乎有几分害怕,嘴角有点抖擞: “这样颠,别把车子颠翻了,陈刚,你慢点开!” 陈刚果然把车子开慢了几分,于是车子晃晃悠悠在路上行了四个来小时,下午五点多,终于到了镇上,因为天色太晚,上虎山村的路又走不了小车,只能租摩托车上去,我们租摩托车上山倒还来得及,但丢下陈刚他们不管的话,他们现在也没法再返回陈家坳,于是我们决定在镇上住一晚。 这一天正好赶上镇上赶集,但因为下雨,时间又是下午五点多了,镇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零星的急个摊位,撑着大的太阳伞遮雨,到这时候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 我们把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陈晓燕对这样的摊位很感兴趣,非要拉着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本来说该先找家旅馆把东西放下,拗不过她,只好被她拉着走。 到了最近的一家摊位前,是卖水果的,一大箩筐的赖李,青翠的,像要滴出来一般的颜色,可能受了雨天的影响,生意不是太好。 文秀蹲下身子来,对老板说: “拿几斤吧!” 买了几斤赖李,又到了下一家摊位,结果是卖小饰品的,各式各样廉价的饰品,有挂链,有手镯,还有头发夹子——这让我不高兴,因为我想起文慧的黑色的蝴蝶夹子来。 我想离开,不料文秀和陈晓燕却来了兴趣,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在摊位前挑起东西来,我很无奈,只好转过头去,这时候陈刚凑了过来,脸上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大概女孩挑东西的时候,男人都是无奈无辜的表情,现在我和陈刚同病相怜。 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朝他一笑,他帮我点着了烟,又给自己点上了,吐了一口烟在自己脸前,也不看我,口里说道: “昨晚,对不起了,不过,我可能真嫉妒你了。” 我疑惑道: “嫉妒我?” 陈刚把手指往身后一指: “别跟我装糊涂了,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我真是不服,凭什么。” 我还没有说话,他接着说: “唉,这种事也没道理可讲,所以我真嫉妒你,我要是你,有她喜欢着,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要了,你为什么不知足?” 我苦笑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知足?” 陈刚哼哼两声冷笑: “我知道你喜欢她姐姐!” 我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陈刚笑道: “她两玩得那么好,她什么都和陈晓燕说了,陈晓燕什么都和我说了,你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包括你和她姐姐的事,我不知道她姐姐到底长什么样,我想你既然能那么喜欢,一定是像她一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道: “是的!” 刚说到这里,突然听得文秀叫我: “刘治!” 我回过头去,文秀手里拿了一个蝴蝶夹子,我猛得一惊,因为这夹子和文慧拥有的那一个简直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一样,文慧的那一个是乌黑的,而文秀手里拿着的是蓝色的。 文秀又将蝴蝶夹子放在她的头发上,歪着头问我: “好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发起颤来,而且颤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简直要把肚子里的五脏六腑、肚子里千条万绪都抖出来一般,我隔了半响,终于点头道: “好看!” 没有想到,只这两个字,眼泪就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镇的雨 他们三个见我突然流出眼泪来,都惊得合不拢嘴,文秀把蓝色的蝴蝶夹子往摊子上一放,口里一连迭地道: “不要了,不要了。” 一边说一边拉着我们便走,陈晓燕和文秀走在前面,我听陈晓燕对文秀小声地说: “明明喜欢,为什么就不要了。” 文秀道: “那家伙最近脑子似乎被撞坏了,总能说出一些莫名奇妙的话来,总说他的记忆有问题,你看他刚才的表情,怪吓人的,别因为那夹子又是想起一段什么事来,免得脑子又受打击,所以不要了。” 文秀说得虽然小声,但断断续续的词语还是飘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在脑子里把这些词语组装一下,便也如同亲耳一字一句听全了一般。 一会儿,我们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文秀和陈晓燕睡一间房,我和陈刚一间房,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想起刚才文秀的话,便和陈刚讲自己有事,迅速地出了门。 一口气跑到刚才摆摊的地方,摊主正准备收摊,我一眼看到了刚才文秀的挑到的蓝色的蝴蝶夹子,便叫老板包里起来,揣进口袋里,走回旅馆的房间,陈刚正趴在窗子前面一边抽烟一边看暮色里的小镇。 见我推门进来,便会过头来,问我: “急匆匆地干嘛去了?” 我道: “随便转一转!” 不料他冷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去刚才的摊位了吧,没散场?头发夹子买了?” 我没想到还是被他识破了,只好点了点头,从脸上挤出笑容道: “买到了!” 陈刚抽了一口烟,又从裤兜里掏出烟盒里,伸手向我,我道: “不抽了,我本也不会抽烟,有时候抽来应付场合!” 陈刚道: “我寂寞时抽几根!” 我疑惑道: “你现在寂寞么?” 陈刚笑道: “寂寞,自从见到文秀后我一直会有莫名其妙的寂寞感,甚至,这种感觉,哪怕文秀站在我面前,我依旧会有,明明是因为她才有的寂寞,见到了她还是觉得寂寞,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听了,低低地“哦”了一声道: “这种感觉我懂!” 陈刚又笑道: “本来以为你一心一意地爱着她姐姐!” 我疑惑道: “什么?” 陈刚又道: “可没想到,其实你心里也有文秀!” 我笑道: “怎么会?” 陈刚又把身子转过去了,趴在窗台上看小镇的风景,我也走过去,陪他一起趴着,陈刚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里,递给我,我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来,陈刚拿打火机帮我点着了。 我吸了一口,觉得有几分寂寞。 窗子外面的天色愈加暗沉下来,灰色的水泥路面上生出一条条的或大或小的裂纹,被雨水冲洗后显得格外突兀,裂纹里的黑色像是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因为在三楼,听不到楼下的声音,突然觉得小镇异常地安静,异常沉寂。 有几个小孩从路面上跳跃而过,像是沉寂的世界里的一点希望。 陈刚道: “如果你心里没有文秀,又为何要返回去买这个蝴蝶夹子?” “我,我……”我支支吾吾,但想不出个理由来,索性也就不说了。 过了一会,我说: “陈晓燕和你说了吧!” 陈刚头也不抬,依旧看着窗外道: “说什么?” 我道: “我杀了人!” 陈刚转头看着我,笑了笑,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道: “说了。” 我顿了一顿道: “所以说,杀人偿命,我还能有什么追求?” 陈刚没有回话,似乎没有在听我的话,指着窗外道: “这天气,又下雨了。” 我一看窗外,果然雨又大起来,在暮色里,像一条条的黑丝线。 过了一会,听得有敲门声,我去开了门,是文秀,她说: “肚子饿了么,去外面吃饭吧。”又向依旧看着窗子外头的陈刚叫道,“陈刚,去外面吃饭去不去。” 陈刚转过头笑道: “去,你请客么?” 文秀笑道: “我请!” 外面“哗啦啦”下着雨,我们便找旅店老板借伞,结果前台只有两把伞,陈晓燕和陈刚打一把,我和文秀打一把。 我撑着伞,走在雨里,文秀问我: “刚才你们在房里聊什么?” 我道: “没什么,怎么了?” 文秀道: “看你们的脸色不太好,怕你们又吵上了。” 我道: “没有,不必担心。” 雨声很大很嘈杂,听得前头陈晓燕转头回来喊道: “秀儿,附近哪有饭店?” 文秀朝前头喊道: “我们找找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我笑道: “这不是你家乡的镇子么,哪有饭店你都不知道。” 文秀嘟嘴道: “虽然我是这镇里的人,可是我家在山里,很少进城的!” 我笑道: “哟呵,你是山里人。” 文秀昂头道: “山里人怎么了?” 我还没回话,一阵风吹过来,把雨水直往闪下吹,吹得我们满脸满身都是,我又忙把伞往前头撑着,挡住了风吹进来的雨,头顶上又掉下雨来。 只这一阵风,弄湿了一半身子,我把伞依旧撑起来,文秀用手整理弄湿的头发,我道: “秀儿,没事吧!” 文秀转过头来,看着我,立住了脚,我也忙立住了脚,她似乎脸红了,我道: “怎么了?” 文秀道: “你叫我什么?” 我道: “文秀啊!” 文秀笑道: “你刚才叫的是秀儿。” 我想了想道: “好像是的,听陈晓燕老这么叫你,我也随口就来了,那天在暗室不也叫了么?” 文秀“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路上几乎只有我们四个人撑两把伞在走,所以整条街显得很空旷,好在有雨声,不至于*静,路两边的房子有一些亮起灯来了,然而似乎没有饭店。 我们就这样往前走着,文秀在我边上,时而身体靠近我的身体,时而又离开去了,我便觉得一阵温暖,一阵冰冷,一阵空虚,一阵心满。 风时不时地吹进雨里来,没过一会,感觉身上湿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躲避了。 最后我们找到了一家卖烧烤的小店,样式没几样,但能在这样的小镇和夜里找到烧烤店已经是万幸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欢畅的晚上 烧烤没有上来,我们便叫了一盘水煮花生。 陈刚提议叫几瓶啤酒,四个人一人一个杯子,各倒了一杯。 文秀提起杯子笑道: “今天到了我家的小镇,这顿饭我请!” 我不禁笑道: “你都忘了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到的这里了,你身上有钱吗?” 文秀脸有点红,我道: “我身上有钱,”文秀疑惑地看着我,我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找陈三借的,我怕路上有需要。” 陈刚急道: “路上有需要,不是有我们么?” 我忙道: “我没想到你们会送我们这么远!” 陈刚脸暗下来,文秀急忙插话道: “好,今天我请客,刘治掏钱,来,我们干了这杯酒。” 四个人便一饮而尽,又剥了一会花生吃,烧烤便上来了,大家就着烧烤喝酒聊天,好不痛快,不知不觉,一会一人三四瓶啤酒下去了。 陈晓燕连说喝不动了,摆手不喝了,我们喝得来了兴致,便不依她,又让她喝了几杯,这回趴在桌子上睡起觉来,无论谁叫,也不再抬头了。 于是便剩下我、文秀和陈刚三个喝,文秀虽然是女孩子,酒量却还可以,我们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又是几瓶酒下去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乌漆嘛黑的一片,“哗啦啦”的雨声盈耳,门口烧烤摊前的“噼里啪啦”烧着炭火,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舞动。 这时候小店里又添了好几桌人,喝酒猜拳,好不热闹。 我喝得有点醉了,举着杯说: “文秀,你真是美得耀眼。” 文秀也醉了七八分,红扑扑的脸蛋上笑脸盈盈,晃着杯子说: “你又来说这下乌七八糟的话,下酒!” 陈刚接话道: “这次他可没乱说话,你看隔壁桌那几个男的,频频拿眼瞟你呢!” 隔壁桌是四个男生,一个女生,高中生的样子,文秀拿眼瞧过去,那四个男生正好眼睛在文秀身上,文秀道: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而已,”杯子朝他们一晃,笑道,“姐姐敬你们。” 四个男孩子喜得了不得,齐刷刷站了起来,一人拿了一啤酒瓶走了过来,在我们桌前围了一圈,其中一个长头发瓜子脸的男孩说: “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喝一杯,我们喝一瓶!” 另外三个人也一起说: “对,对,对,我们喝一瓶。” 文秀一笑道: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喝一杯,你们喝一瓶,你们醉了小姐姐我可不管。” 那长头发的男孩又说: “啧啧啧,小姐姐,你这一笑,我们早已经醉了。” 文秀笑道: “贫嘴!” 这时候另一边的小女孩朝这边喊道: “魏文泽,你们不要脸,人家男朋友坐在边上,你们还想去泡人家!” 长头发的男孩子朝女孩子回头做了个鬼脸道: “要你管,再说我不要你了。” 女孩子“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拿了一瓶酒,气冲冲地走过来,酒瓶往陈刚身前一送,气愤愤地道: “大哥哥,你也喝一杯,我喝一瓶,他们想泡你女朋友,我就泡你!” 这一下,弄得我们都哭笑不得,尤其是我,心里更有几分不是滋味,心里竟然怪这小女孩为什么要认为文秀是陈刚的女朋友,然而我又不能站出来说不是,再一看,文秀和陈刚,郎才女貌,怪不得别人要误会! 文秀朝我笑,又吐了吐舌头,陈刚满脸喜色,我们都还没说话,趴在桌子上的陈晓燕突然“刷”地站起来,朝着拿着酒瓶的小女孩骂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又朝其他四个男孩子叫道,“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要学人家泡妞,快点滚回自己的座位去。” 那个叫魏文泽的男孩子道: “我们是男人!” 说得我们一起笑起来,陈刚提起酒瓶凶道: “赶紧回去,不然打你们!” 五个人极不情愿地只好回去了自己的座位,到了座位上,还拿眼往我们这边瞟,陈刚拿酒瓶子作势要打,他们只好低下头去了,心里不服,嘴里大概还在骂骂咧咧。 我们又是一笑,文秀笑道: “陈晓燕,你装醉,快罚酒!” 陈晓燕不好再装醉,只好任由我们罚了几杯酒。 四个人又喝了几瓶酒,酒劲上来,都开始大舌头,说胡话说大话,陈晓燕开始唱歌,歌声还算动听,只是吐着大舌头,我们笑道: “歌声优美,歌词却一个人听不清,应该唱周杰伦的歌!” 陈晓燕突然来了兴致,站起来道: “这小镇上有没有KTV,我们去唱歌吧!” 我们一齐望着文秀,文秀笑道: “别看我,我对小镇也不熟,你们想唱,我们就去找找呗,兴许有呢!” 大家兴致盎然,于是结了账,外面一片漆黑,还下着大雨,喝了酒,世界都是我们的,哪里还顾得着许多,撑了伞就往大雨里走。 这时候依旧是陈刚和陈晓燕一把伞,我和文秀一把伞。 酒喝得差不多了,头重脚轻,走路便摇晃个不停,那伞也撑不住了,在手里不住地随风晃荡,雨水直往脸上和身上浇,不到一会儿,四个人都成了落汤鸡,却也并不觉得,个个把烦心事抛在了脑后,欢畅得了不得。 陈晓燕又带头唱起歌来,唱的什么依旧听不清楚,于是我们也跟着唱,不过谁也不知道谁唱的什么,各唱各的,像几个从疯人院逃出来的疯子。 一时间雨声、歌声、吆喝声、笑声、呐喊声混在一起,把一片黑夜里的寂静划破了,伸出舌头来,做一个鬼脸,欢快地像一个孩子。 然而这小镇上哪有什么KTV,即使有,大家在街道上也唱饱了,这时候有人从窗子里伸出头来,是个中年妇女,大声骂道: “哪里来的酒疯子,嚎什么嚎?” 我借着酒胆,朝她吼道: “就嚎了。” 陈刚也大声笑道: “嚎你家奶奶,你又能怎么样?” 那妇女气得直冒烟,大骂: “你们等着!” 又朝身后吼着什么,陈晓燕大声道: “不好,她叫人来揍我们了,快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美得流泪 果然就看到有几个人追出来了,我们吓得赶紧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突然发现了早已跑出了街道,后面的人没再跟上来,然而前面的人也没了踪影,手中的伞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我急道: “陈刚,陈晓燕,文秀!” “我在这里!”文秀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一边笑一边道,“差点要追不上你!” 我说: “她两呢?” 文秀道: “不是在我们前头么?” 我想了想道: “刚才这一顿乱跑,只怕早跑散了。” 文秀“哦”了一声,我道: “这是哪里啊?” 文秀笑道: “乌漆嘛黑的,你问我,我问谁,我问谁?” 她借着酒劲,似乎很欢畅,步步逼近,黑暗里我感觉她直问到我脸上来了,我也不躲,由着她靠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笑道: “你问我,你问我!” 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文秀低声道: “你拽得我手疼了。” 我忙松开手,道歉道: “喝多了酒,你别介意!” 文秀笑道: “哟哟哟,我哪敢,你可是刘大公子,我问你,刘大公子,你下午一个人出旅馆去做什么?” 我摸了摸口袋,将那个蓝色的蝴蝶夹子掏了出来,放在文秀眼前,因为在黑暗里,她看不清楚,我说: “你摸摸看!” 文秀果然伸手去摸,碰到了那夹子,突然身子浑身地一颤,她叫道: “那个蝴蝶夹子,对不对?” 她乐得跳起来,一边跳一边道: “你居然想到去帮我买回来,我太高兴了。” 我道: “喜欢吗?” 她道: “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太喜欢了。” 她说到后头,便带起哭腔来,我疑惑道: “怎么又哭又笑的。” 她道: “你不懂的。” 我笑道: “我如何不懂,今晚大家都喝开心了,酒真是个好东西,喝多了,什么烦心事都不管不怕了。” 文秀道: “是呀。” 一边说着,一边夺走了我手里的蝴蝶夹子,笑道: “谢谢你了。” 我们在黑暗里找寻回去的路,路不平,又喝了酒,脚也不稳,文秀跌了好几跤,我伸手去扶她,她笑道: “酒是个王八蛋,喝多了,路也来欺负起本姑娘了。” 我哈哈笑道: “就算酒是王八蛋,也是我们喝了它,不是它喝了我们,也不是路欺负你,是你不认识路了。” “划拉”一声,文秀又摔倒了,这一次摔在泥潭里,似乎摔得够重,文秀一边捶着泥潭里的水,一边又哭又笑: “你说我不认识路了,怎么你却不摔倒,偏偏只摔倒我一人。” 我伸手去拉她,嘴里笑道: “我也摔倒了,谁来拉你起来!” 我一把把她拉起来,不料用力过猛,她整个身体被拉了过来,直接扑往我的身体,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文秀和我扑了个满怀。 我惊出一身冷汗来,两个人的酒都醒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突然地尴尬起来,谁也不说话,一直到旅馆门口,我对文秀说: “晚安!” 文秀回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到了房间,陈刚早在等我,见了我迫切地问道: “你和文秀干嘛去了,怎么一身湿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他,脱掉湿衣服,洗了个澡,便睡下了。 没睡多久,朦胧听得有人敲门,我懒得动,也不知是梦是醒,便依旧睡着,这时候听得有人大着嗓门喊我,我惊醒过来,爬起来,见陈刚站在门口: “文秀找你!” 我向门口看过去,文秀果然站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 我爬起来,走到门口,陈刚用愤怒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心里不由地一阵抖擞,听得文秀说: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奇道: “什么话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么晚说?” 文秀还没有回话,陈刚怒道: “一定是你晚上做了什么?” 我奇道: “我能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跟着文秀走了出去,陈刚识趣,没有跟上来,到了楼梯口,我问: “究竟说明事?” 文秀一只手*着头发,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我不禁笑道: “这就奇怪了,叫我出来又不说话!” 文秀转过身子来,一双大眼睛瞪着我,依旧不说话。 我急道: “怎么了?” 她似乎比我还急起来,不住地顿脚,我笑道: “你不会是尿急吧!” 文秀气得满脸通红了,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终于在她后头说: “我看到了,你戴着很好看。” 我指着是她的蝴蝶夹子,她特意这么晚戴了给我看。 文秀转过身来,一脸骄傲与开心,她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到了我的身前,笑盈盈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跳不由地加速,然而我终背过身去,低低地说: “只是我买给你,是因为你姐姐也喜欢这样的蝴蝶夹子,你姐姐戴这样的夹子好看地像仙女,看到它就如同看到你姐姐一样!” 我再转过身去,文秀的脸颊上已挂了两串眼泪,但她依旧从脸上挤出笑容来道: “没关系啊,你觉得好看就行!” 说完了,转过身去,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留我在当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回到房间,陈刚一脸怒气地瞪着我,我转过头去,他说话了: “明天就要和你们分别,虽然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文秀,但我想,我不会放弃爱她的,可我知道,文秀爱你的,我想,如果她的姐姐不爱你,你为何不尝试着爱她呢?” 我“嗯”了一声,躺到被窝里去了,他依旧说: “你大概以为爱她对不起她姐姐,对不起你应该的一心一意,可是,你别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姐姐根本不爱你,那么,也就是说,你终有一天要面对爱上别人的事实,既然是别人,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文秀,就因为文秀是她的妹妹?” 我捂住了被子,他还在说: “当然,我也巴不得你不要去爱她,那样至少证明我还有机会。” 我听了,实在熬不住,爬起来,问他: “有烟吗?” 于是我们两个人站在窗前,抽烟一直抽到天亮。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个人 第二天中午,我们和陈刚、陈晓燕分别,虽然不舍,但到了该分离的时候,人总归是要分离的。 分别的时候,陈刚提出要与文秀拥抱作别,文秀同意了,陈刚抱着文秀,突然痛哭流涕,文秀只好安慰他说: “别这样,我们总还会再见的!” 陈刚便笑了,像个八岁的孩子: “好,记得要说话算话。” 我和文秀租了摩托车,回到了文秀的家。 说实在的,心情很激动,也很害怕,害怕见到文慧,也害怕见不到文慧。 结果文慧真得在家里,对我来说,这如同一个奇迹。 我们三个人相见,泪流满面,相拥在一起。 文慧告诉我们,她和李伏龙驾车逃走后,因为意见不合,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后来她就自己一人回了家。 文慧又问我们,我们的故事比起她来,简直要曲折复杂得多,只好挑重点和她大略说了,文慧笑道: “简直离奇得可以写小说!” 我笑道: “我想也可以!” 大家又讨论起下一步的打算,谁也拿不出个主意来,最后决定是,管他呢,先在家住上一段时间再说。 文慧的爸爸对我说不上喜欢,但至少也不反感,有文慧、文秀两个绝世美女陪伴着我,按理说,我应该很快乐。 我确实很快乐,但同时,其实也很苦恼,至于为什么苦恼,我一直说不准确。 这段时间,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文慧和文秀住在我隔壁,到了晚上,她们的欢声笑语便总能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来,有时候那里么夹杂着我的名字,我便会高度敏感,凝神去倾听,却又听不出个明白来,只知道她们又在议论我了,这议论让我紧张,让我心跳加速,甚至让我整夜难安。 我会禁不住去猜她们在议论我什么,猜是不可靠,人一旦陷入无止境的猜测就会像陷入一个漩涡一样,越猜越陷得深,所以我经常早上起来是熊猫眼,原因就是我猜了一晚上,一晚上不睡觉,可想而知。 姐妹两带我去小河里翻螃蟹,清澈湍急的水流,石头下藏着逆流而上的螃蟹,我原以为姐妹两是山里长大的,对这种事情一定是从小做到大的,所以算得上老手,不料我却算错了,翻了一上午,三个人全身湿透了,一只螃蟹的影子也没看到,我笑道: “你两小时候到底是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听说山里的孩子从小玩水玩到大,捉螃蟹、鱼虾个个是老手,怎么你两和我一样生疏?” 文慧道: “不是我们不会,大概这河里的螃蟹都被人抓光了。” 文秀笑得前仰后合道: “姐姐,你就别狡辩了,小时候你都是蹲在一边帮在河里洗澡的男孩子看衣服放哨的,哪里有时间去学这抓螃蟹的本领。” 文慧白了她一眼道: “好像你不是,也不知道你抽的什么疯,今天非得要来抓螃蟹,显摆不成,反倒丢了人了,不抓了,不抓了,回家!” 文秀忙道: “哎唷,姐姐生了气了,姐姐怕丢人了,会不会是因为在某人前面才这样呢?” 说得文慧又气又笑,作势要拿手打她,文秀往前跑,于是文慧伸手到河里,捧了水泼她,文秀回头也泼文慧,两个人就这样打起水仗来,没过一会,见我站在一旁,又一齐向我泼来,于是我也加入了战斗,三个人变笑边泼水,快乐的因子便在水里传递来传递去。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给文慧妈妈上坟,文慧妈妈的坟在她家对面的山顶上,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文慧和文秀跪在坟前嘤嘤啜泣,细雨撒在她们的头发上,不一会儿,如同结了浅白的一层霜花。 下山的时候,文慧带我去看那棵几个人张开双手才能围起来的大树,文慧说: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大树,树立住着神!” 我见那树下果然还有一个饭钵,里头供着些香食,知道她们这个村子是信树神的,来这里供奉的人一定没断过,我突然想,文慧妈妈住在这里,倒是不错的选择,说不定现在自己也成了神了。 想到这里,禁不住便笑了,文秀问道: “我们哭得死去活来的,你怎么还就在这里笑了。” 我忙道歉,说出了我自己心里的想法,文慧道: “你果真心里这么想的么?” 我脱口而出道: “我几时在你面前撒过半句谎?” 文慧看着我,突然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去,小声地说: “以前是,谁知道现在是不是?” 我听了,心里一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大声道: “不信,你听,听我的心!” 文慧“扑哧”一声便笑了: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这时候听得文秀的声音道: “你两真肉麻,好,我回避。” 一边笑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离开了——我真是迷惑,文秀到底是什么心态呢? 文秀离开后,文慧拽开我的手,嗔道: “弄疼我的手了?” 我忙道: “对不起,对不起!” 文慧低下头去,突然又小声哭泣起来,我疑惑道: “又怎么了?” 她突然抬头愤愤地道: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我利用你,我骗你,你就真得不恨我么?” 她的眼泪还在两颊流下,我伸出一只手,轻轻得擦去她的眼泪,我笑道: “我恨你,谁说我不恨你,可是即使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有什么用呢,那也不能阻止我爱你,连半分都不能!” 文慧笑了,我将她的身子揽过来,她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我吻着她的头发说: “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思考了一会,又道,“如果我还能的话!” 文慧抬起头来,眼睛在我脸上打转,疑惑地说: “为什么要说后半句?” 我又将她的头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没什么?” 不料文慧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出来,颤着身子问我: “为什么,因为文秀?你爱上了文秀,对么?” 第一百六十章 和文慧的再次恋爱 我听文慧这么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文慧疑惑道: “你笑什么?” 我依旧笑而不语,文慧急道: “快点说!” 我道: “想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因为我而吃醋呢,可真是没想到,这第一次,居然是吃的你妹妹的醋!” 文慧听了,也跟着笑起来,过了一会,撇嘴道: “难道不是么,孤男寡女的,在外面一起生活那么久,什么事不能发生!” 我笑道: “哎唷,这就是你的小气呢,你妹妹可对你这个姐姐深信不疑,从没有说过这种小气的话!” 文慧急道: “是是是,我妹妹什么都好,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活泼,就连我妈妈也常说,我妹妹才和你年轻时一样的,似乎我是捡来的孩子。” 我一把拉过文慧,将她再次搂在怀里,轻柔地说: “或许别人有这样的看法,然而那是他们眼睛里的,在我眼里,你却是无与伦比的。” 文慧嘟着嘴道: “油嘴滑舌!”又指着我的肚皮说,“一肚子弯弯曲曲的花肠子!” 我道: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再接话,一双眼睛在我的脸上,在我的眼睛上,想逃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轻柔的闭上眼睛,我便轻轻地吻了下去,吻在她的嘴唇上。 在我的记忆里,这不是第一次吻文慧了,然而思想上,这似乎是第一次,嗯,或者说,最意味深长最真挚的一次。 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只问得见文慧和我的呼吸声,心跳声,她将头埋在我的坏里,许久许久,直到近处发出“啊”地一声尖叫。 文秀从一棵树旁滑了下去,我们跑过去,将她拉起来,她满脸通红,文慧道: “该不会刚才一直躲在树后偷看我们吗?” 文秀顿了顿神,笑道: “姐姐,你看小看我了吧,接吻有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文慧低声道: “都知道我们在接吻了。” 文秀连忙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我不是故意看的,不是故意的!” 文秀边喊边“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在树林里回荡,只是不知道她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我和文慧再次恋爱了。 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我和文慧成天腻歪在一起,文秀识趣,便躲开我们,自己一个人在房里,这一天我和文慧去山里玩耍,文慧的凉鞋带子被树杈弄断了,于是我回去帮她取新的凉鞋来。 我到了她们的房门口,房门紧闭着,我知道文秀在里头,于是敲门,听得里头的声音道: “是姐姐么?” 我道: “是我!” 里头便没了声音,我又敲了一次,我道: “我回来帮你姐姐取一双新凉鞋,她的凉鞋带子断掉了。” 房门没有开,我的心倒是突然紧张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害怕面对起文秀来。 过了半日,房门终于打开了,文秀站在门口,头发蓬乱,朝我微笑着,手里提着她姐姐的凉鞋,她道: “你待我姐姐可真好呢!” 我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凉鞋,这时候我才看到她的眼圈是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我疑惑道: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就放肆地笑起来,我问她为何笑,她一边笑一边道: “你这是明知故问!” 见我还不走,她又催我: “赶紧走,别让姐姐一个人在山里等久了。” 我便走了,走的时候,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眼圈是红的——千真万确的,她刚才哭过了。 她见我回头,又朝我摆手: “快走,大男人,别磨磨蹭蹭的!” 我这次便真走了,没有回头,只是脑子里还响起她那句: “你真是明知故问!” 到了山边,文慧已经坐在山边的小路上,正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见了我,张开双臂扑过来,我一把接住了,抱了个满怀,我说: “鞋子给你!” 文慧笑道: “不用了!” 我疑惑道: “怎么就不用了?” 文慧从我怀里出来,翘着脚尖说: “你看!” 我一看,鞋带已经接上了,我笑道: “怎么接上的。” 文慧道: “压根就没段!” 我洋装生气道: “你故意耍我,让我白跑一段路!” 文慧听了,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我小声道: “怎么了,生气了吗,好啦,是我错了,我不该生你的气,况且其实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呢,你让我做什么,我几时有不乐意做的!” 文慧抬起头来,我这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居然有了泪珠,我更加疑惑了: “到底怎么了?” 文慧终于道: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我“咦”了一声,听文慧接着道: “你刚才回去,见到秀儿了吗?” 我道: “见到了!” 文慧又道: “她什么态度?” 我道: “很好啊,一直朝我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是眼睛是红的,像是哭过了的。” 文慧看着我,身子一颤: “她哭了么?” 我道: “我想是的。”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道: “她喜欢你,你知道么?” 我没有回话,文慧继续道: “刚才我明明知道鞋带没有断,却骗你说断了,让你回去帮我拿,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道: “为什么?” 文慧道: “因为我自私了,我居然想让她看到你对我的好,就如同那天我明明知道她躲在树后面一样!” 我开始紧张起来,文慧道: “开始刚才我听你说,她哭过了,我才知道,我真得好自私,好不可理喻,我居然会在自己妹妹面前炫耀你对我的好,居然想着要让她难过,我很自私,对不对,刘治?” 我安慰她道: “不是的,这只是证明你真得爱上我了,我很欣慰,很开心,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文慧道: “可是,妹妹一定很伤心,一定很伤心啊!” 文慧的眼睛红了,刚才是妹妹眼睛是红的,现在姐姐的眼睛也红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突然的视频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慧见我脸色也难看起来,笑着道: “瞧,悲伤的气氛把你也传染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去爬山。” 但她说归说,却没有迈出脚步,所以我们终究没有去爬,而后就這样回了家,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我躺到床上,思绪纷乱,过了一会,突然听得隔壁似乎有吵闹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忙爬起来,把耳朵附到墙上,凝神倾听,果然是两姐妹吵起来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隐约中还能听到我的名字。 我的心一紧,心想大事不妙,这两姐妹真得因为我吵起来了么? 我又把整个身子也附在墙上,希冀能听得更清楚一点,然而這时候突然没了声音,我正奇怪呢,突然就听得“哐当”一声响,我房间的门开了,文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劈头盖脸地道: “天天听,天天听,听够了没有?” 我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抖擞道: “哪里听了?” 文秀指着我,我的耳朵还在墙上,被她一指,触电一般地缩回来,文秀道: “就差把耳朵钻个洞伸过去了吧,”又对门外边喊道,“姐姐,这家伙又在偷听我们说话。” 文慧应了一声,也跑到了门外,看着我笑,我窘得满脸通红,这两姐妹便也一同笑起来,丝毫没有刚才吵过架的样子。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法猜测的,我也不应该去猜测,不然随时可能成为她们的公敌。 這样又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文秀跑来问我: “你什么时候和姐姐结婚?” “结婚?”我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怎么,你不想么?”文秀疑惑地看着我。 “想,我当然想,”我顿了一顿道,“可是,我能么?你忘了吗,我杀了蓝少爷,那么多黑衣人在追杀我,就算没有黑衣人,还有警察,我还有未来吗?” 文秀疑惑道: “姐姐还不知道这些么?” 我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文秀顿了一顿道: “找个时间告诉她吧,你要是不想说,我来告诉她。” 我想了想道: “还是我来说吧!” 于是這一天,我和文慧坐在山顶,看着夕阳,我想这要对她说这些事情了,我想说完這些事情,我也该离开,离开這里,回去做个了段了,因为逃避总是逃不了一辈子的。 我低着头,文慧偎依着我,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天边的云如同着了火,一路地烧过去,“噼里啪啦”全红了,耀得整个世界也是红的——這是最美的风景。 然而我无暇看这风景,我心事重重,思考了良久,重要咳嗽了一声,我说: “我有事要对你说……” “我有事要对你说……” 我没料到,文慧和我说了同样的话,我转过头,看着文慧忧愁的脸,我才意识到,刚才不止我在心事重重,文慧其实也是。 我说: “你先说。” 文慧又停了半日,终于开口道: “好,我先说,在说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 “你问!” 文慧道: “你爱我吗?” 我笑道: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文慧却一本正经地说: “你回答我!” 我只好严肃起来,我道: “爱!” 文慧又问: “只爱我一个人吗?” 我突然怔忪住了,低下头去,点了点头。 文慧正色道: “你看着我回答。” 我便抬起头来,文慧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睛里头汪着一潭清泉,是那样澄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看到心里头去,也似乎能折射到我,折射到我的心里头去,我便慌张了,我说: “是,是的!” 说完了又低下头去。 文慧却道: “你撒谎,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秀儿了!” 我没有反驳,大概是的,她是对的。 风吹过来,眼前的杂草随着风摆向一边。 我又突然惊起来道: “你今天不会就是要和我吵这个问题吧!” 文慧顿了一顿道: “不是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又道: “你先看一个视频?” 我心里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什么视频。” 文慧将手机打开了,递给我: “你看!” 我接过手机,只一看屏幕,不禁吓了一大跳,差点将手机掉到地上,因为我看到一个全身插满管子的人。 文慧见我慌张,小声说道: “是李伏龙。” 我便更加奇怪了,拿起手机,仔细看起来,视屏其实很短,原来视屏是在病房拍摄的,因为是自拍,只能看到李伏龙的上半身和他身后雪白的墙面,之所以判断是在病房,是因为他全身插满了管子而且也能听到他身边医疗器械运转的声音。 视屏到一半,李伏龙突然伸出一只手,拔掉了嘴里的管子,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嘴里又在说着什么,那样子像离开水的鱼,只过了几秒钟,边上立刻有人冲过来,将他的管子又插上了,然后视屏就结束了。 我将手机还给文慧,问她: “你确定這是李伏龙,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痕迹来,我只相信这是一个将死的人。” “是的,我确定!”文慧突然流下眼泪来。 “好,我相信你,你一定比我能认出他。”我说。 文慧看着我,眼泪依旧在流,他说: “对不起!” 我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笑道: “傻瓜,有什么对不起,”又道,“他拔掉管子说了什么,我只见到他的嘴,实在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不过我想,那句话就是他要拍这个视频给你的目的吧?” 文慧不说话了,然后把头埋在膝盖上,身子一点一点地颤动,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她很伤心,她的伤心似乎通过她的头发又传递到我身上,我便也伤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慧抬起头来,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她说: “他说的是,文慧,我想再见你一面!” 我没有惊讶,我似乎早猜到了,这家伙的故事没有那么轻易结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都给我滚 太阳西下,黑夜便拉开了帷幕,远方的山、树都变得影影绰绰,和天连成一片。 风吹过来,身后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笑道: “这天,居然还有几分凉意!” 文慧伸手揽着我的腰,她的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这证明她还在哭,她说: “两年前,我的不辞而别,深深地伤害了你吧。” 我笑而不语,文慧接着说: “两年后,我依旧在不停地伤害你,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我依旧笑着不说话,文慧将我越搂越紧,像一条蛇,要缠住了我的身子,缠得我呼吸困难,我终于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他?” 她突然放开我的身子,看着我,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暮色里发着光,我道: “你已经打定了主意的。” 她没有回话,只把头低了下去,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在身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 过了一会,我道: “文慧,你看远方的山的影子,连绵不绝地往前延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文慧道: “那么,就这两天吧,你看行吗?” 我依旧看着远方的山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睛里居然滑出眼泪来,我不敢说话,怕说话的声音带了哭腔,于是被她识破了我的哭,于是我点了点头,然后依旧看着远方。 太阳已经全下去了,身后的山里除了有风吹得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归巢的鸟儿的偶尔几声鸣叫——每隔几分钟的便有一次的鸣叫。 我觉得眼泪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于是我好奇道: “这是什么鸟儿?” 文慧“咦”了一声道: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麻雀吧!” 我笑道: “不像,会不会是乌鸦?” 文慧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吻住了我的眼睛,我猝不及防,吓得不敢喘气,她又退开来,笑着道: “咸咸的,你刚才哭了。” 我道: “如果我用最老套的话说,我刚才是被风里的沙迷了眼睛,你信么?” 文慧看着我,突然“扑哧”一声笑道: “太老套了,我不信!” 我也笑道: “既然不信,那就只好说明我哭过了。” 文慧没回话,又是隔了半响的没有说话,然后才听得文慧低低地说: “我总是让你无止境的伤心!” 我还没有回话,她又急着说: “等我这次看完李伏龙回来,我们去登记吧,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的身子用力地一抖,手里本来正随手揪着一把草,手一捏,那一把草居然断掉了。 风吹过来,我想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这次我突然不只单纯地掉眼泪,我想哭,放声地哭,如同心里面压抑了太多太久的东西,已经再也压抑不住,于是想发泄出来,想爆发出来。 于是我真得哭了,哭出声来,而且越哭越大声,最后像个小孩一样痛哭流涕,文慧揽过我的头,轻拍我的肩膀,我便在她怀里哭泣着,像是受了伤的小孩在母亲的怀抱里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心里的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过了,抬起头来,虽然在黑暗里,我依旧清楚地看到,文慧正端详着我,笑着,是那样的甜美,是那样的柔情,是那样的专一。 我亲了她,许久许久的,最后我说: “让我和你一起去见李伏龙吧。” 文慧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一直到最后我们站起身来,她也没有说一句话,我跟在她身后,一直快到家门口,见到她家里亮着的黯淡昏黄的灯光,从窗子透出来,透到黑暗里,虽然是那样的渺小,但依旧照亮了一方地。 文慧这时候终于说: “好,你和我一起去。” 文秀已经在家门口站了很久,见我们回来,察言观色,竟然没有问一句话,吃过了晚饭,便各自洗澡回房间睡觉了。 没过一会,隔壁便有了吵架的声音,我这一次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将耳朵附在床上,依旧能听到隔壁不断提起我的名字——大概文慧家的房子隔音效果实在太差了。 她们吵着,我今天是麻木了,似乎对她们的吵架声一点也不在乎,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终于渐渐小了,最后没有了,我想是结束了,这两姐妹永远是没有仇的,吵一会立马就能好起来。 我这么想着,便笑起来,看着头顶上的白色的顶——也算不上白色了,大概最先刷顶的时候是白色的,现在里头全是灰色的迹子,整片顶斑驳陆离,墙角有一张蜘蛛网,上面有一只蜘蛛正在忙活着,大概为了它的晚餐——动物的一生大概绝大部分时间在为了食物忙活,人类就不一样,早已经过了为吃喝而发愁的时代,于是便为感情而愁起来、悲起来,甚至以为没有了感情便活不下去,其实不是的,没有了食物感情也就一文不值了。 隔壁的吵架声又响起来了,她们很少有一次吵架休整片刻又吵起来的,今天是个特例,看来今天吵得有点过火了。 是的,过火了,而且这一次我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啪”地一声,像是书本摔在了地上,这两姐妹吵架吵到摔书本我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我似乎由不得不站起身来,由不得不把耳朵附在墙上,然后我就听到文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耳朵来: “够了……李伏龙……骗子……犯傻……你才信……” 文秀很生气,然后我听得文慧哭了,哭得很大声。 接着我就听得有人上楼梯的声音,我知道是文慧的爸爸上来了,忙躺回床上,我听得她爸爸在门口骂道: “够不够,丢不丢人,都给我滚,滚!” 在我印象里,文慧的爸爸脾气是很好的,很少说话,更别说骂人了,然而这一次他确实是怒吼着,是的,他说: “都给我滚!” 既然说“都”,自然也包括了我,他似乎压抑了很久——对于两姐妹带一个男人回来。 他骂完了,又下楼去了,然后隔壁没了声音,似乎恢复了平静,一直到“蓬”地一声响,我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结束的李伏龙 我抬起头来,文秀立在门口,满脸通红,双手叉腰,指着我道: “你,不要去!” 我被突然闯进来的文秀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倾,几乎要从床上跌下去,战战栗栗地说: “去哪里?” 文秀道: “李伏龙那里,她一定是骗人的,只有姐姐这样的傻瓜才会上她的当。” 是的,文秀说得对,只有文慧才会上他的当,但不是因为文慧是傻子,是因为她身在局内,局内人通常看不清局内的事情,而我们局外人——看得清! 可是看得清又怎么样呢,我知道我无法劝服文慧的,所以我选择陪着她一起去,如果有事情,或许我可以陪着她一起承担。 我笑着道: “我愿意相信你姐姐,你知道的。” 文秀看着我,在门口站了有几分钟,但一直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她转头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她其实站在门口哭了。 后来,文慧和文秀也没有再吵架——是个平静的夜。 第二天我和文慧往长沙的X医院出发,本来文秀也要跟着去,但终于还是被我们拦下了。 这一路,文慧一直抱着我,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抖,我却表现得很平静,一直看着车窗,看着车窗外的树、车窗外的人、车窗外的车以及其他道不尽的物事不断地往我身后倒去,不断地远去,直到看不见,也就再也不见。 到了李伏龙说的病房门口,我依旧很平静,我想事情总该有个了结了。 于是我们踏了进去,李伏龙和几个黑衣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李伏龙站直了身体,见了我,像许久不见的朋友,朝我一笑,我便回了他一笑,他边上站在一个微胖的男人,脸上带有红光,一双眼睛有点像鹰,发着寒光,让人见了不寒而栗,男人的两边垂立着几个黑衣人,看样子,毕恭毕敬的,这时候我发现伍阔也在其间。 我依旧保持了平静的样子,文慧却不行了,她大概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我无法用词语来形容她当时的样子了,眼睛放大、脸色煞白、全身发抖,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样子,后来她走上前,咬牙切齿,狠狠地抽了李伏龙一巴掌,李伏龙没有躲,更没有还手,似乎依旧保持了他脸上刚才对我的笑容。 文慧这一巴掌打断了他对李伏龙的所有情和爱,直到这一刻,文慧真正放下了李伏龙,而爱上了我。 然后文慧退了回来,到我的跟前,这时候她眼睛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了,她看着我,我以为她要对我说对不起,不料她没有。 她居然是朝我一笑,然后拥抱我,吻我——说来奇怪,边上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我们,我们就当着他们的面拥抱、接吻,很长的一段时间。 文慧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点点地流下来,流到我吻着她的嘴里,后来只觉得满嘴都是咸的。 后来我们被分开带走了,分开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文慧,一辈子都没有。 我记得她的最后一个眼神,是我们在病房里接完吻后,她的眼睛里流露着满足、流露着幸福,然而更多的还是不甘和委屈。 其实文慧虽然是姐姐,但她比文秀要弱,文慧很容易被击垮,文秀却不会。 我被带走后,才知道,那个微胖的男人就是辉哥,是他们那个组织里真正的老大,蓝少爷是他的独生子。 我杀了他的儿子,落在他的手里,自然是死路一条,但他把我带了回去,没有立即杀我,后来我才知道,有大姐从中作梗,安排了一堆人传谣说是文秀亲手杀了蓝少爷,辉哥当然也得到是我杀了蓝少爷的消息,然而也被大姐放的消息困扰,所以他决定在抓了文秀以后弄清情况一起处决我。 辉哥让文慧带路去找文秀,文慧不肯,又找我,我自然也是不肯。 于是辉哥又想故伎重演,用抓我和文慧的办法来抓文秀,于是让文慧假装车祸,想让文秀来看她,然而据说文慧死活不肯,其实就算文慧肯,文秀估计也很难上当。 辉哥又想到利用我来抓文秀,我当然也是死活不肯的。 最后还是想到利用李伏龙,这个说来其实是搞笑的,文秀估计恨透了李伏龙,李伏龙真死了,文秀估计高兴还来不及,但辉哥他们不清楚这一点,他们以为李伏龙和我们是一路人,和文秀的关系也如同亲人一般,于是依旧让李伏龙装要死的样子,后来给文秀家里打电话。 李伏龙还没有说话,结果文秀把李伏龙骂了个狗血淋头,李伏龙的戏也就不用演了,后来搞笑的是,李伏龙在挂电话前还对文秀说,文秀,我爱你。 于是文秀哼哼两声冷笑说,叫我爱你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你要是把我姐姐和姐夫救出来,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然后黑衣人把电话按掉了,我估计文秀说这话也是随口一说,因为她知道,要从黑衣人手里救出我和文慧,凭李伏龙的本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李伏龙当真了,他对于文秀的爱是火热的,后来火上浇了水,熄掉了,死掉了,文秀的话又让他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这家伙为了爱也是够拼够疯的,竟然想夜里偷偷潜入辉哥的卧室,劫持辉哥,结果被辉哥的保镖发现,用枪打断了一条腿,又被带到辉哥面前。 辉哥心情很不好,手一挥,一个黑衣人便扬起枪,手一扣,一刻子弹朝着李伏龙的头部飞过去,李伏龙的一生就那样结束了。 我想,李伏龙倒下的时候一定睁大了眼睛,那双大眼睛代表他最后的回忆,他的回忆里,我不知道有多少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文慧的身影在里头,那双大眼睛也代表他最后的憧憬,那憧憬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文秀的身影在里头。 所以,李伏龙的故事从此就结束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黑屋子 辉哥他们在想办法抓文秀的一段时间里,我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人在那样的密闭的环境里会极度压抑、恐惧,是极容易疯掉的,会做出一些癫狂的举动,比如撞墙、拔自己的头发甚至自尽。 然而我表现得相对平静,我只是会想文慧,很想很想,想和她的点点滴滴,任何一个记忆的片段我都想到了,后来我又想她会在哪里? 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怎么样了,在那间黑屋子里,我得不到任何消息,于是我想着想着头就会发痛,越想越痛,然而尽管痛,我依旧坚持去想,后来到极限,引发了思绪爆炸,严重时会晕厥过去,也就是那段时间里,我的很多记忆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就是说在我想文慧的时候,一边想一边把关于她的记忆删除了。 再后来我被人救出来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进的黑屋子,以及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彻底忘掉了。 那时候我的记忆就仅仅还保留了我写的那篇小说里的那些,于是我写下了那篇小说,因为我知道,我将会全部忘记,所以趁着还记得,把能记得的关于文慧的东西记了下来。 我理所当然地不记得文慧被抓的事情了,所以后来也从没有找人去打听她,去救她,我以为故事的结尾在那个早晨:文慧坐在李伏龙的车里,我绝望地离开了,那个早晨以后的关于文慧的事情一概不记得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的小说里没有提及这些事情的原因。 现在文秀把这些事情说给了我,这震惊了我,我颤着声问: “后来文慧呢,她发生了什么?” 文秀流下了眼泪,她说: “后来,后来姐姐回家了。” 我身子一震,又舒了口气道: “她也被救回去了?” 文秀点了点头道: “是的,可是!” “可是什么?”我急道。 “可是她回去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在房间里坐着,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进去一看,她满眼都是泪,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后来久而久之,她抑郁了,她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瘦,再后来,再后来就……” 文秀无法抑制地哭泣起来,我手里还端着陈刚煮的粥,我舀了一勺,对她说: “粥早凉了,要不我去热热?” 文秀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 “后来就被查出了绝症!”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不愿意听到,但她还是说出来了: “那一天,姐姐又哭了,哭得很大声,哭了很久很久,最后她说,‘我想刘治了,好想好想!’” 我的眼泪便下来了,像一连串的珠子,滴到了粥碗里,文秀接着道: “于是我对她说,那我们去找他的,姐姐点了头,那时候她突然笑了,只因为要去找你了,我想,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你,或许姐姐一高兴,说不定有奇迹发生也不一定,然而我们就去找你,去你住的房间找你,”文秀回头望着我,“那时候你已经不住那房子里,整个世界都找不到你了,”文秀抹着眼泪,“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了。” 我流着泪道: “是的,我溺水了,那时候我是植物人,在床上呆了两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低声问: “你姐姐到底得了什么绝症?” “肺癌!”文秀道,“和我妈妈一个病!” 我一惊: “遗传?” “大概有那么点因素吧,”文秀苦笑道,“但我觉得姐姐的病是被人折磨出来的,不,应该说虐待,虐待导致她的性格大变,抑郁诱发了她的病!” “折磨?虐待?”我大惊失色。 “是的,”文秀眼睛望向前方,幽幽地道,“你被关在黑屋子的那段日子里,姐姐其实也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说不定就在你的隔壁也不一定。” 我的心一震,我不记得那段事情了,但似乎突然有了感觉,突然觉得自己坐在那间黑屋子里,一只手放在墙上,感受到墙的另一面,也有一只手和我一样放在墙上。 然后听得文秀道: “不同的是,你是安静地呆在屋子里,没有人来骚扰你,然而姐姐,姐姐却遭到了侵犯!” “什么?”我几乎要跳起来,“文慧被人侵犯了。” “是的,”文秀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告诉我,那段时间,先后有三个男人进过那间黑屋子,对她进行了,进行了……” 文秀说不下去了,我忙接话道: “这就是她为什么回去后没有立即来找我,回去后变得抑郁,一句话也不愿意说的原因吧。” “是!”文秀咬牙切齿地道,“是她们杀死了姐姐!” “所以,所以你要为你姐姐报仇!”我道。 “是!”文秀道。 “所以你就想办法混进了林老的组织里,因为这些黑衣人所在的组织正是林老的组织,也就是以前辉哥领导的组织。” “是!”文秀依旧道。 “那么,他们口中的大姐,会不会……” “对,就是林筱姗,你现在的老婆!”文秀抢着道。 “那么,当时最后还是林筱姗救出的我们?”我疑惑道。 “救的你,”文秀气氛道,“我姐姐可不一定是她救出来的,辉哥不见了,林筱姗的父亲当上了老大,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被救出来了。” “哦,”我突然想起林筱姗和我讲的故事来,“辉哥有偶尔孤身一人人出去办事的习惯,林筱姗说,有一次他又独自一人出去办事,结果再也没回来。” “大概,”文秀冷笑道,“大概死了吧,被林老偷偷弄死了,所以林老就当上了老大。” 我的背脊骨突然一片发凉,文秀的话不无道理,林老也绝非善人,他为了做上老大的位置,杀死他昔日的“恩人”是绝对有可能的,况且只有他熟悉辉哥的习性,也只有他有胆量杀死辉哥,更只有他有能力杀死辉哥。 如果辉哥不是消失,而是死了,那么杀死他的人一定是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