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着风扇吹的缘故,今天起床左腿膝盖疼,等下午站着上了三节课后,下楼梯已经是提着一只腿的模样了,现在只要动膝盖,就是钻心的疼,已经擦了药酒,躺在床上,希望明天会好转,有四节课要上。非常抱歉,若辰要请假了,请大家见谅。 


上架感言

    这是若辰第二次写上架感言了,虽然产量不多,但混迹点娘也有好几年了。

    现在回想初写文时的那种懵懂,居然会觉得十分美好。

    这两年,或许由于是参加工作了的原因,心境变化了许多。

    这次上架,于我而言有些小意外,小意外是因为文文的数据十分不好,没想到会这么快上架,当然也有些小惊喜。

    编编珊瑚酱14号下午发q联系我暂定16号上架,然后十五号我收到短信,订购的6s总算发货啦!等待这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

    好消息还在继续!

    昨天晚上,好闺蜜告诉我,她通过了巨人教育的首轮面试与笔试,正准备试讲,我给她提了一些建议,言谈中大家对未来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虽然只是一些琐碎之事,却让我觉得这些巧合聚在一起分外美好。

    也让我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了生活中一些细小,却会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上面。

    这个文在构思之初,是复仇的基调,就是快意恩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由于女主年级太小,又因心生愧疚,从而表现得惶惑难安,因而可能会显得略有些压抑,但总算这段情节近乎尾声啦!

    希望在以后的行文过程中,随着女主的成长,可以慢慢将格局打开,将基调变得明朗,呈现给大家一个美好的故事!

    o(n_n)o 


第001章 含恨

    五月的天,木香花如云似雪,堆叠枝头,香飘很远。

    “夫人,您劳累了整日,还是先行回去歇着,有何事留待明日再说吧?”贴身丫头采蓝在佟雪执意踏入院门时,下意识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佟雪低头看着那攒紧自己袖子,微微有些发抖的细白手指,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采蓝的手背,眸光坚定道:“走吧。”

    有些事情总归要解决。

    主仆二人在穿过院子时,被廊檐下一个守门的小厮发现。

    那小厮疾步跑来,挡在了佟雪身前。

    “夫人,将军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青衣小厮挺着胸膛,梗着脖子道。

    佟雪面上带着浅笑,往前迈了一小步。

    青衣小厮面色一变,猝不及防之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佟雪目光平静地又往前迈了一步。

    那小厮面上带着不甘之色,两张唇片用力抖了抖,脑门上刹时沁出细密的汗珠。

    哪怕她和李炎感情淡薄是阖府皆知的事,她好歹也是李炎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小厮,即便长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近她的身!

    想她今日竟要用这等手段逼迫一个小厮,佟雪并无一丝身为胜利者的喜悦,只觉心下一片倦怠荒凉。

    “还不滚去通报将军一声,夫人是你拦得住的么?”采蓝见这小厮竟不将佟雪放在眼里,不由仰着头训斥道。

    她是佟雪的贴身丫头,不管佟雪今日打算做什么,她都已下定决心与之同进退。

    那小厮涨红着脸,转身跑上台阶,咚咚敲响书房的门,哭丧着脸道:“爷,夫人在门外求见!”

    佟雪可没那耐心等,带着采蓝走到廊檐下。

    浓郁的酒气即便隔着紧闭的门扉,也在佟雪靠近时,嗅地分明。

    她微蹙双眉,抬手欲推门,忽地身子僵直,愣在了当地。

    “啊!将军...您...您...轻点儿...”酥媚入骨的女子声音直直撞入她的耳里。

    佟雪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欲扣门。

    “绣绣...”书房里忽然传出男子梦呓般的低语。

    佟雪双唇忽地紧抿,气息急促,霍然用力推开屋门!

    案桌上一对光`裸的躯体正紧紧纠缠在一起。

    “啊!”这一次,那将身子扭成一条水蛇的女子,两手紧紧抓着男子脊背,发出好听的惊叫声。

    双眸染着浓重热意的男人被打断好事,不由抬头,瞄了眼立在门口,背光而立的佟雪一眼。

    嘴角带着一抹惯常凉薄的笑意,李炎一脚踹开身下的女人,随手捡起衣衫披上,对小厮道:“拖下去,杖毙!”

    那赤着身子的丫鬟断没料到前一刻还在她身上奋力驰骋的将军,转瞬就要结果她的性命!

    不待她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那青衣小厮已面无表情地用手刀将她劈晕,随便用衣衫裹着,拖了出去。

    李炎随意拢了件外衫,阴沉着脸坐回太师椅里,狭长的凤眸自从佟雪身上扫过,眼角那抹笑渐渐抵达眼底,如深冬冰封千尺的寒潭,渗透着丝丝的凉意,“回来了?”

    佟雪用力咬紧牙关,才抑制住胸腔中翻滚的怒意。

    “她今日出殡!你心里若果真有她,又怎会在此时和个低贱的婢女在书房里胡来!”她终究没忍住,哑着嗓子对他吼道。

    哪怕双眼干涩,目眦欲裂,却已流不出一滴泪。

    “若不是你,她又怎会死!”李炎霍然从座上站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双眸子染上猩红,如一头失控的怪兽,死死瞪着她发红的双眼,恨不能割其肉,啖其血!

    刺骨的疼痛自手腕传来,却不及心尖上的疼意半分。

    她早就知晓的,不是么?

    这个男人已经恨她到了骨子里。

    佟雪惨淡一笑,本就虚弱的面容愈发惨白如纸。

    也是。

    若不是当初她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绣绣或许不会在嫁入刘府一年不到,就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这一切果然都是她的错么?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亦双目赤红,看着几近发狂的男人,声音尖厉道:“你若真心爱她,为何在发现娶错人后,不退亲将她调回来?为何在她成亲前,不去将她抢过来?你以为她嫁给你,便能一世安稳无忧么?你那一屋子的姨娘,随便哪个耍点儿阴谋诡计,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的绣绣是那么地天真无辜,怎能在这般污秽的地方生存!

    “哼!此事若抖出去,你让韩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定远侯府不要脸,韩国公府还要!”李炎用力甩下她的手腕,似丢弃什么肮脏物事一般,“我若真娶了她,自会待之如珠如宝,更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她又怎会被何之洲那个贱胚折磨致死!”

    如珠如宝么?

    佟雪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踉跄着转身,大步往外奔去。

    她终究是个懦弱的女子,被这男人激上两句就落荒而逃了。

    李炎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她跑下台阶,奔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时,对一旁的采蓝道:“追上去,莫让她发疯!”

    话音刚落,拂袖转身的一瞬间瞥见,那女人忽地像断了线的风筝,委顿在了地上。

    佟雪在滑倒的瞬间,双手本能地环住自己的小腹。

    这世上,原只有她贱如草芥,被爹爹不喜,被继母唾骂、被姊妹们暗地里嗤笑,被丈夫怨恨......

    死去的那人,不该是绣绣,该是她才对!

    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她倒盼望着,自己能死了才好。

    反正她已手刃何之洲为绣绣报了仇,到了地底下,若娘亲有恨有怨,她就跪在娘亲膝下,任凭她打骂。

    意识模糊间,佟雪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她十岁,是个极淘气被惯坏了的人儿

    爹娘都宠着她,阖府的丫头婆子也都由着她胡闹。

    那日她兴致所起,中午不躺在床上小憩,反倒在在院子里放风筝,拉着风筝的细线,一路跑到爹爹的书房外面。

    丫头在身后跟着她直追,“大姑娘,侯爷在里面忙,咱们可不能打扰了侯爷办正事儿!”

    她边跑边笑,“我悄悄的,不会扰了爹爹。”

    大中午的天,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威风轻轻拂过树梢。

    廊檐下,一个小厮正靠着一根柱子打盹儿。

    佟雪回头朝丫头俏皮地眨了眨眼,将风筝线递给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给爹爹一个惊喜。

    丫鬟见惯了她的胡闹,倒也没说什么,那小厮却是一个趔趄陡然惊醒,却到底晚了一步。

    佟雪嘴角含笑,推开了书房的门。

    内室激战正酣,并未被这点儿小声响扰到。

    佟雪目瞪口呆地看着桌案上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忽然尖声叫道:“爹爹!”

    正在兴头上的男人,被这声喊激地脑中清醒了大半,忙披了衣衫,顾不得想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匆匆整理仪容,跑过去蹲下身子哄泪流不止的爱女。

    佟雪用力揪着他的衣襟,哭地撕心裂肺,水汪汪的双眼似烧着两簇火苗儿,看着桌案上一脸懊恼的光身女人,蹭蹭作响。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母亲竟很快挺着大肚子赶了过来,在看到书房里的那一幕后,身子猛地颤了颤,双唇哆嗦,看着父亲,半晌说不出话。

    父亲眸中盛着哀痛,低低道:“归晨,是我对不住你。”

    那案桌上的女人这才衣衫不整地扑到母亲面前,带着哭腔道:“妹妹,此事错在我,与侯爷无关。”

    佟雪清楚地记得,那女人话尚未说完,母亲已抬手拔下发间一根金钗,往父亲胸口刺去,却被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用手臂挡了个正着!

    那女人右手胳膊被刺了一条血口,左手紧紧握住母亲手里的金钗,整个身子仿佛断了脊柱的鱼,软软倒进了父亲怀里。

    “不许欺负娘亲!”佟雪气极,冲过去,抡起拳头,往那女人胸口捶去。

    “阿锦!不许胡闹!”父亲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佟雪急了,改为用脚踹。

    “哪家的女儿若你这般!”父亲气急,用力推了她一把。

    佟雪脚下不知被什么勾了一下,加之父亲那一推,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往后仰去,恰撞到了母亲身上!

    “噗通!”佟雪整个人倒在了母亲的肚子上,二人跌倒自爱地,发出一声闷响。

    屋里众人霎时变了脸色。

    “归晨!”父亲声音颤抖,目带惊慌地上前,弯腰将母亲抱进了怀里。

    佟雪转身,呆呆看着母亲身下流出的一滩深红血渍,久久未能将视线移开。

    梦中的场景慢慢变得模糊起来,逐渐被一片猩红所取代。

    娘亲是在她十岁那年去世的。

    在撞破丈夫偷‘情,没了腹中孩子之后,丢下一对女儿,吞金自缢。

    是她害死了母亲。

    佟雪哀哀哭泣着。

    四周忽然变得雾蒙蒙的一片。

    “姐姐。”有一个怯懦的声音在唤她。

    佟雪急忙抬头,看到一张与自己长相极似的苍白小脸。

    “姐姐,莫哭了。”妹妹佟霜抬手轻柔地为她拭去面上的泪。

    “霜儿,我手刃了何之洲,为你报仇了!你莫要怪长姐,莫要怪长姐呀!”梦中的佟雪紧紧握住佟霜为自己拭泪的手,放佛攒住这辈子唯一的救赎,不愿松开。

    佟霜动作温柔地帮她拭泪,唇角含笑,并不言语。

    “李炎那人杀人如麻,性格暴虐无常,你这闷葫芦的性子嫁了过去,只怕被他打了都不会吭一声。姐姐是为了你好,这才去求了父亲!想着那何之洲到底是科举出身,当会敬你爱你,与你相敬如宾才是。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佟雪用力抱着妹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哭地撕心裂肺。

    娘亲和妹妹原是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人,却都被她生生送上死路。

    她害了娘亲肚中的骨肉,现在她的骨肉正也离她而去。

    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呵! 


第002章 有喜

    “姑娘,喝了这碗药,奴婢待会儿扶您下床走走。”

    丫头们服侍佟雪更衣洗漱后,大丫头采青将凉好的药碗端到佟雪面前。

    “母亲呢?怎未过来?”佟雪一面端详着屋中一面打磨光亮的铜镜里自己苍白而稚嫩的脸庞,一面出声问道。

    虽已过了三日,她每日醒来时,仍会生出一种宛如梦中之感,生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就像镜中自己的虚影,被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敲就碎了。

    “早上珍珠姐姐打发了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恰逢侯爷沐休,便陪夫人在房中歇息。珍珠姐姐还叮嘱奴婢......”

    “母亲身子不适,你为何不曾早些告知与我?”佟雪霍然变了脸色,打断她的话,掀开被子,起身欲下床。

    “姑娘别急!”采青忙搁了药碗去扶佟雪,“姑娘您身子方好了些,万不能大意!夫人那边儿,何娘子一早便过来了,现下正在给夫人诊脉呢,有何娘子在,夫人想必无大碍。”

    何永婵?

    佟雪面上急色愈甚,动作欲快,急忙弯腰套鞋,一边腿脚酸软往外走,一边疾声道:“去卿水阁!”

    前世若没有何永婵与父亲那一出,母亲也不会在没了肚中孩子后,选择吞金而缢。

    有这女人在,她怎能放心地下!

    采青知晓劝不动,匆匆在箱笼里拿了件披风,边跑边替佟雪披上。

    主仆二人一路脚步匆匆,赶到卿水阁外时,采青额头上已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佟雪原就是大病初愈的身子,疾步走了这么一段路,面上早已一片惨白,不见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沿着脸颊往下落。

    她一手扶着采青支撑身体,弯腰大口喘气。

    待平稳呼吸,擦净额上汗珠后,她直起腰,深吸了口气,对采青道:“走吧。”

    二人步履放缓,走入院子时,已恢复一片常态。

    守门的丫头瞧见二人走来,面上先是一片讶色,继而带上了笑,“夫人正在念叨姑娘,不曾想姑娘便来了。果真母女连心。”

    佟雪对那口嘴伶俐的丫头笑了笑,不待她通传,径自走了进去。

    “阿锦!”母亲最先看到她,嘴角含笑的那一声呼唤,简直要将她的心融化。

    佟雪只觉得鼻子一酸,强逼退眼中泪意,走到床边,将身子窝进陆氏怀里道:“我听丫头说,母亲身体不适。都是阿锦的错,病了这许久,让母亲受累了。”

    前世,她十岁的初春曾感染风寒,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待她痊愈,陆氏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儿。

    那时,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阖府的人俱宠着惯着,只知自己病了难受,却不曾察觉母亲照料她的辛苦。

    佟雪记得,待自己彻底康复后,母亲却似乎病倒了,终日憔悴不堪。

    她以为母亲也若自己这般感染了风寒,每日请安时,便煞有介事地叮嘱母亲好生休息,按时吃药,直到整整一个多月过去,一日,她猛然发现母亲的腹部有微微的隆起,这才瞧出异常。

    那时,母亲已经有孕三个多月了。

    那么现在?

    佟雪这般想着,目光瞥向陆氏的肚子,整个人仿佛受惊的小鹿,忽地从陆氏怀中跳起来,连连后退几步,生怕自己尚未痊愈,将病气过给了陆氏。

    她这番怪异之举,自然引得陆氏起疑。

    “阿锦可是哪里不适?快让娘看看。”陆氏面露担忧,朝她招手。

    佟雪急忙摆手,“母亲,您快歇着!您原就身子不适,我怕再把病气过给您,故而离地远了些。”

    “阿锦病了一场,变得愈发体贴人了,不怪你娘时时念叨你。”

    原是极温柔细腻的女声,佟雪听入耳里,脑中那根弦瞬间绷地极紧。

    何永婵!

    佟雪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敛衽行礼,直勾勾盯着那女人道:“阿锦给何姨请安。”

    面前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雅青的发髻以一只素钗固定,除此之外,别无一丝配饰。上身着藕荷色短襦,下配烟青色罗裙。通身上下,端地是极尽素雅。

    佟雪用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何永婵,见她走过来欲拉自己的手,本能将手背到了身后。

    她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一脚将那女人踹飞。

    “姨今日只给你把脉,绝不拿银针扎你了。”何永婵以为上次针灸令她心生惧意,哑然笑道。

    “如此有劳何姨了。”佟雪这才垂下眼眸,轻声轻气道。

    心中告诫自己,定要忍住。

    今日一定要使这女人离了定远侯府,母亲身怀有孕,宫中多是擅长千金科的太医!

    最好这女人,日后都不要再来定远侯府!

    如此,现下,被她把回脉也不算什么,回去拿香胰子多搓几遍手腕便是。

    “阿锦果真长大了。”何永婵将佟雪拉到案几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将手指搭上她手腕。

    过得片刻,她微微颔首。

    “风寒之症已然痊愈,然到底耗损了身子,这些时日得好生补补。”

    知晓自己痊愈,佟雪亦松了口气。

    至少不会因方才的接触,将病气过给陆氏。

    “今儿可算是双喜临门。恭喜阿锦,大病痊愈,且很快又要做姐姐咯!”何永婵忽然看着她打趣道。

    佟雪猛地抽回手腕,转身朝陆氏奔去,扑入陆氏怀里,将脸埋入陆氏胸口,用以遮掩面上的情绪,“母亲,这可是真的?”

    母亲有孕的事还是被这女人诊出来了!

    日后,她是不是便以此为契机,时常进入定远侯府,借此勾`引父亲,做下那等恬不知耻的事?

    不!

    她定不会让这女人的奸计得逞!

    “娘,阿锦很欢喜,你和肚中的弟弟或妹妹一定会好好的。”前世,母亲倒在她身后鲜血横流的模样,是她一生避之不去的噩梦。

    今生,上天既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定要让那女人后悔,将主意打到了她爹娘头上!

    ...................

    这章,我从两千五百字改成三千四百字,又减成现在的字数。万事开头难,古人诚不我欺。 


第003章 药汁

    母女俩温存了一会儿,陆氏房里贴身大丫头珍珠挑帘而入,将亲自熬好的安胎药端到陆氏面前,“夫人该喝药了。”

    “这药方可是何姨所开?何姨医术无双,就连开的药,也不似宫中的太医,有一股难闻的苦味呢。”

    佟雪说着,特意凑上前,用鼻子嗅了嗅。

    嗅完不够,她还伸出指尖,蘸了药汁,放在嘴里砸吧砸吧两下。

    砸吧完了不忘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果真不苦。”语毕,两眼亮闪闪地看着珍珠道:“好珍珠,前儿我病了,母亲日日亲自喂我用药,今儿也让我来服侍母亲吃药吧?”

    陆氏屋子里的丫头与佟雪姊妹都是极为亲近的,加之佟靖玄夫妇对女儿日常行事并不过分加以约束,是以屋中谁人也不觉得佟雪以指尖蘸药有何不对,反而认为她病了一场,果真懂事了,学会体贴人了。

    “那便有劳大姑娘,奴婢可以偷个懒了。”珍珠说着,将药碗递了过去。

    佟雪小心走上前,小心翼翼接过药碗,在转身的时候,两腿忽地哆嗦了下,双手指尖也随之一抖,药碗倒是保住了,里面的药汁却洒了个彻底。

    “姑娘!”一旁的采青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将佟雪扶住。

    “阿锦!”陆氏亦从床上下来,大步奔到佟雪身边,“是不是哪里不适?来,快坐下!”

    佟雪抬手揉了揉额头,目中露出一丝茫然,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瞧着无辜又可怜。

    “娘,儿头晕。”

    采青连忙请罪:“都是奴婢不是,没能劝住姑娘!早上姑娘听说夫人身子有恙,药都顾不得喝,便一路疾跑过来!”

    陆氏不顾佟雪衣摆上糊的药汁,将她揽进怀里,心疼道:“你这傻孩子,自己身子还没好利索,担心母亲做甚。”这般说着,那声音里不觉带上哽咽。

    佟雪正为成功诓骗过众人,不着痕迹将药汁泼掉而松了口气,忽然,身子猛地一僵。

    三只触手温凉,宛若毒蛇缠绕般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都是奴婢不好,不曾向夫人禀明,姑娘不仅没吃药,还尚未用早膳。”若不是扶着佟雪,采青都要当场跪下请罪了。

    “是我急着见母亲,才不顾劝的。”采青的话,替佟雪分散了部分注意力,也使得她顺理成章地歪在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道:“娘,阿锦饿了。”

    她性子跳脱爽朗、素日爬树、粘蝉,跟只小狗对汪的事情没少做,偏偏极少对着父母撒娇。

    陆氏的心都快要融化了,这当口也顾不得寻采青的错处,忙让珍珠传膳。

    “娘,我想吃山枣糕。”

    何永婵终于将手指从佟雪腕上拿开。

    “红枣补血,阿锦气血亏虚,倒是可以多吃两块。”她眉眼带笑,温婉说道。

    “我要吃上次偷溜出去,使唤采蓝买的山枣糕!”佟雪说完后,偷偷咽了咽口水,目光闪烁着心虚地偷瞄着陆氏。

    “既要出门,跟娘说声便是,何以要偷溜出去?”陆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下次切莫如此了。”

    佟雪连连点头,又小声可怜兮兮道:“儿想吃山枣糕。”

    陆氏便命珍珠传采蓝过来,并带一套衣裳过来给佟锦换。

    “采蓝,你来替我更衣,我尚有许多想吃的吃食要告知与你。”

    佟雪朝采蓝招了招手,笑眯眯地带她进了内室。

    略微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后,佟雪压低声音,神色郑重道:“采蓝,我有一事吩咐,唯有你可做!”

    采蓝见佟雪笑脸紧绷,一脸肃穆,也正了正神色,小声问道:“姑娘,何事?”

    佟雪往前一步,凑近她耳边低语数句,见她蹙眉不语,面露疑惑,不禁微叹了口气道:“时间紧迫,你先按着我的吩咐去做。事后,我会予以解释。”

    采蓝虽一肚子的疑惑,到底点点头,应下了。

    佟雪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主仆二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嘴里念叨着各种吃食的名字走出内室。

    “哎!奴婢定会如数买回来!”采蓝轻快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前世,最后陪在佟雪身边,跟她一起送走妹妹,手刃何之洲那贱坯的人,便是采蓝。

    母亲去世后,她屋里的大丫头、二等丫头,来来去去足有十来人,唯有采蓝历经风雨,陪她嫁去了韩国公府。

    不是采青等丫头不够忠心,另投明主,而是采蓝这丫头颇有些死心眼儿,认定了她是主子,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她。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连命都舍得豁出去,其余的人在着手算计她们时,就得掂量一番。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对付她们时,把命也搭进去。

    眼见采蓝走远了,佟雪复歪进陆氏怀里,絮叨道:“刘爷爷的糖人儿捏地跟真的一样。”

    陆氏也去换了身衣裳。

    屋子里也已打扫干净。

    陆氏服用的安胎药是以三大碗水浸泡草药,先用大火煮开,再以文火慢慢煎熬,用时一时三刻方得了这一碗药。

    因被佟雪打翻,珍珠只得去库房,另拿了药包熬药。

    陆氏身边另一大丫头翡翠,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陆氏便请了何永婵一起,陪着佟雪一起用些点心。

    佟雪大病初愈,并无多少胃口,小半个时辰,勉强用了两块糕点,喝了小半碗米粥,便放下碗,眼巴巴盯着门外,似在等采蓝回来。

    “这孩子。”陆氏失笑,让丫头沏了茶,与何永婵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佟雪便乖乖依在母亲身旁,凝神听着二人说话,似乎一刻都离不得她。

    大半个时辰后,采蓝气喘吁吁赶回来,手里提了满满当当大包小包各式零嘴儿,脚下更是快走如飞。

    “姑娘,奴婢不辱使命,将您的吩咐尽数完成了。”采蓝边喘气边道。

    佟雪顿时喜笑颜开,走过去,将一应糕点摆在桌上,亲自拿碟子装了糕点,送与何永婵与陆氏,并喂陆氏吃了好几口,这才坐下来,慢吞吞享用起来。

    佟雪又吃了两块山枣糕、一块梅花糕、半块核桃酥,陆氏便不让她再吃了。

    “你身子才好,吃多了易积食。”又叮嘱她喝小半碗羊奶。

    佟雪听话地端起羊奶喝了,拿帕子擦净嘴,又腻歪在了陆氏身上,“娘,阿锦约莫吃撑了。”说完,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陆氏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可不是!肚皮鼓的像只小西瓜!”

    就在这时,门外守着的丫头忽然走了进来,对陆氏福了福道:“禀夫人,门房来报,亲家太太过府来了,正往内院而来。”

    “母亲怎生来了?”陆氏怔了怔,从座上站起,“可是绣绣出了何事?” 


第004章 隔阂

    佟雪则抬眸朝采蓝看去。

    采蓝亦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也不该外祖母亲自来一趟。

    莫非绣绣真的出了什么事?

    绣绣是佟雪一母同胞的妹妹佟霜的乳名儿。

    佟雪刚醒来那日,陆氏面色瞧着已十分憔悴,加之妹妹佟霜似乎也感染上了风寒,情绪低落,垂着小脑袋,像只可怜的小奶猫。

    佟雪外祖母威远将军夫人原是过府探望外孙女,乍然瞧见如此惨淡光景,顿时怒从心起,连盏茶都不曾喝,便命令丫头收拾东西,要将女儿并两个外孙女一并带回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夫人原是一方守将的女儿,在战场上与威远将军相识相知,继而结为连理。

    夫妻二人曾浴血奋战过,风风雨雨十几年过来,从未红过脸,感情十分深厚。

    因此,即便威远将军夫人脾气暴躁,性子火辣,冲动起来会拿起长枪戳人,威远将军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只会在她戳地不准时,再慢悠悠地上前补一枪。

    “定远侯太夫人不关心自己的儿媳孙女儿,我却心疼自己的女儿外孙女!你瞅瞅自己现在的脸色,只怕不等阿锦能下床走路,你自个儿又病倒了!她整日吃斋念佛,如果不说帮衬你两分?可有遣个丫头过来询问半句?”

    佟雪刚醒过来,精神还有些恍惚,隐隐约约听到外祖母在指着母亲抱怨。

    “母亲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吃斋念佛的人,儿又能指望她什么不成?再则当年......”陆氏说到此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你这个不中用的!”外祖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当年若不是佟靖玄那小子见色起意......娘又怎会舍得将你这么委屈嫁出去!如今倒好了,竟成了那老虔婆磋磨你的由头?若真如此,这狗屁侯府咱也不稀罕待了,你且随娘回去,咱们去边关.....”

    “娘!”陆氏微微提高声音,将威远将军夫人余下的话,截了下去。

    佟雪到底由于精神不济,重又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母亲还守在床边,外祖母却已带着妹妹回去了。

    想起妹妹,佟雪心中一片钝痛,想起临终前的那个梦境。

    屋子里的人却已起身,佟雪也只得先搁下心思,随陆氏一起去院外迎接外祖母的到来。

    一行人才下台阶,便见威远将军夫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了。

    “将这些东西都先搬到姑奶奶房里去。”威远将军夫人霸气地朝身后一挥手。

    佟雪放眼望去,颇有些哭笑不得,外祖母行事,果真放荡不羁,与京中其他贵妇皆不一样。

    她看着威远将军夫人身后,将礼盒堆地都快高过鼻子遮住眼睛的丫头婆子,再瞧有些身后索性背着一个鼓鼓的麻布袋子,压地背都直不起来,这样一路走过来,竟没喘半声气儿,亦觉得有些惊奇。

    “娘,你这是做什么?”陆氏上前,嗔了母亲一眼。

    这阵仗要是传到外面去,别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定远侯府呢。

    当然这话,她没有当着一群人的面对威远将军夫人说,不然依着将军夫人的暴脾气,指不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通胳膊肘往外拐,不争气。

    佟雪则笑眯眯地上前,挽住了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何姨前脚方诊出母亲有了身孕,外祖母后脚就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可见在您心里,最疼的是母亲呢!”

    她大病初愈,身子整整瘦了一圈儿,这般像只猫似的蹭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撒娇,怎不将她的心暖化?

    威远将军夫人见佟雪已能下床行走,早已喜出望外,又听闻闺女儿有了身孕,那张嘴乐地简直合不拢,只是搂着佟雪呵呵笑着,竟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外祖母先进屋里陪娘说说体己话。”佟雪挽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将其引进了起居室。

    陆氏则拿帕子按了按微红的眼角,与何永婵一起跟在后头。

    几人在屋内坐定,丫鬟奉上茶退下后,威远将军夫人盯着陆氏的肚皮,咧嘴笑道:“我就说丫头身子康健着呢,这不就怀上了!”

    “母亲,阿锦还在呢!”陆氏目光有些无奈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

    “为娘这是心里高兴啊!”威远将军夫人这般叹着,忙将佟雪拉进怀里好生打量了一番,摸着她的头道:“我的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日后可别偷懒,每日晨起随武婢练半个时辰,将身子骨养强健些,定不会再有病痛上身。”

    又指了指摆了满满一屋子的东西,“这些人参、燕窝、并各种草药,俱是外祖母搜罗来给你补身子的,你可不许吃你母亲的醋,你母亲那份,我尚未准备呐!”

    说话间,目光看着母亲小腹,又忍不住抱怨,“怎生有孕也不遣个婆子去府里报个信?”

    陆氏忍不住失笑:“如何没有,母亲可是一早便出了门?”随即神色一变,眉头猛地一皱,“那这些东西...”

    眼见陆氏面色变了又变,威远将军夫人神色便有些讪然。

    但又想到定远侯太夫人那老虔婆,对闺女儿外孙女儿竟不闻不问,心下又来气,觉得就该给他们个教训!

    好让他们知晓,定远侯府出去的姑娘,可精贵着呢,不是他们想磋磨就可磋磨的!

    “这些东西啊!大半是永禅过府后,我去各处搜罗来的。”

    威远将军夫人将佟雪搂在怀里,理直气壮地道。

    陆氏颇有些头疼地抚着眉,终究顾着佟雪和何永婵在场,什么都没说。

    佟雪却看着母亲与外祖母的反应,又想起初醒那日,二人的谈话,陷入沉思。

    母亲和祖母之间许是有些隔阂?这隔阂还是因母亲与父亲的结合而起?

    难道说母亲并不是祖母认定的儿媳,因而祖母对母亲多有不喜?

    因母亲自缢,定远侯府与威远将军府正式决裂,她和妹妹亦与外祖家断了往来,被祖母养入膝下。

    祖母是个言语不多的老太太,对她们姊妹算不上多照顾,但也不曾苛待。

    母亲去世后三年,父亲在祖母的逼迫下续娶,然而,继母进门不到半年,父亲便在一个风雪夜醉倒街边,再也没有醒来。 


第005章 出诊

    祖母得知这个消息后,面上的神情无悲无喜,拈着佛珠的手指却越转越快。

    此后佟雪姊妹开始了新一轮的守孝,继母则在祖母的安排下,将二叔家两岁的三弟抱到膝下,养为继子。

    及至佟雪姊妹议亲,韩国公府遣官媒上门,替李炎求娶妹妹佟霜。

    佟雪一面暗惊李炎常年戍边,何以知晓妹妹名号?

    一面忧心京中关于李炎的种种传闻。

    她们姊妹二人平日里极少出门,亦有所耳闻,那李炎是个心性残暴之人,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

    这样的人,娇弱胆怯的二妹嫁过去,又如何有活路?

    她已无父无母,不可再失去唯一的妹妹。

    抱着这样的想法,佟雪找上祖母,求其成全代嫁。

    大婚那日,祖母将一半的贴身私房赠给了她,并让她好自为之。

    哪知洞房花烛,挑起盖头的那一刻,李炎知晓自己娶错了人,当场拂袖离去......

    她终究没能过好自己的一生。

    佟雪回想起前世,只觉恍如梦境。

    但现在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女孩儿了。

    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她定会仔细看,仔细听,认真谋划,护好母亲和妹妹,不让相同的悲剧再次降临。

    “母亲下次切莫如此了。”佟雪收回思绪,听母亲无奈说道。

    佟雪见外祖母面上神色颇有些不平,忙笑着问道:“外祖母,我想绣绣了,待我身子好了些,去将军府找绣绣玩儿,还给外祖母做糕点吃,我今早吃了一种山枣糕......”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儿,竟是平日里馋嘴的各种小吃食。

    威远将军夫人不由搂着佟雪道:“今儿你便随外祖母回将军府,让你娘亲一人待这儿。”竟跟母亲怄上气了。

    佟雪颇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屋外进来一丫头道:“禀夫人,亲家夫人,将军府来人求见。”

    威远将军夫人顾不得与陆氏怄气,颇有些些摸不着头脑地嘀咕道:“怎生又有人来了?”

    佟雪则飞快看抬头看了采蓝一眼,见她再次点头,心下了然,这次定是因那事而来了。

    来人很快被带了上来,是个口嘴伶俐的丫头。

    “禀夫人和姑奶奶,今日,夫人出门没多久,忽然来了位妇人在府外长跪不起,说是请何娘子救命。奴婢再三劝说,才将这妇人劝起来,却原来,她家中有一小儿已卧床数日,因无力诊治,故求到何娘子处。”

    何永婵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夫人将她一手带大,视若亲生,吃穿用度无不跟陆氏一模一样。

    陆氏更是将她视作亲姊妹。

    甚至,在她刚嫁过去当晚,夫婿便突发急症去世,夫家公婆强令她为去世的夫君守孝,一辈子不得再嫁,亦是威远将军夫人豁出脸面,将她从夫家接回。

    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定远侯府在暗中施压。

    此后,何永婵便被威远将军夫人正式收为义女,成为府里的主子之一。

    她自幼习医,自夫君去世后,便打定主意不再嫁,更于每月初十带着丫头婆子去京郊村庄义诊,渐渐得了个“何仙姑”的善名。

    据说,有那因交不起诊费而被她义诊救了性命的老妪,特特地在自家案桌上,给她立了座长生牌,当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供着。

    但就是这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母亲孕期,做出勾`引父亲的勾当!

    她又何曾顾念半分外祖父母的抚养之情与母亲的姊妹之谊?

    佟雪每每想及此,都恨得咬紧牙根,才能将心中那股恨意强压下去。

    可见画虎画骨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永婵平日里接诊的病人不少,今日倒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求诊求到了威远将军府外。

    她听完缘由后,便爽快地起身,对威远将军夫人道:“想必她们亦是没了法子才会求到府里来,儿先回去看看。”

    又对陆氏叮嘱道:“妹妹时日尚浅,需仔细安胎,辅以饮食调养,必无大碍。”

    ”至于阿锦,”何永婵将目光转向佟雪,“听你外祖母的话,每日花半个时辰强健身子骨,日后定能长得健健康康的。”

    佟雪眯眼笑了,“何姨一路走好。”

    “今日有劳姐姐,日后有空可得来府上小住数日。”陆氏起身,将何永婵送到门外,佟雪在身后跟着。

    看着这个女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处,佟雪暗中松了口气。

    今日这女人既然从这门里走出去了,他日再要来,可就不容易了。

    果不其然,何永婵随传话的丫头一起坐马车回威远将军府,听那妇人描述了一番小儿症状后,面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匆匆回屋写了药方,去库房里备好药材,这才提着药箱,随那妇人赶去京郊。

    待一番探查诊治,服侍那孩子睡下之后,天已微暗下来。

    婉谢了妇人留饭的好意,何永婵又向那妇人仔细叮嘱一番日常饮食等需注意之处,便带着丫头雀儿坐上马车往回赶。

    马车恰恰抢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街上已无多少行人。

    赶车的小厮顿时松懈起来,慢悠悠挥着马鞭。

    谁知在马车通过朱鹊桥时,那匹黑马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前蹄猛地往前歪去,车身骤然倾倒。

    那小厮也是个反应敏捷的,见状不对,立刻跳下马车,并用马鞭随手一勾,将率先被甩出车外的雀儿勾住。

    何永婵便没那么幸运,被硬生生甩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桥下的河里。

    “娘子!‘雀儿脚下刚站稳,顾不得那在一旁踢着蹄子,焦躁不安的大黑马,急忙奔到桥栏杆处,看着底下黑洞洞的湖水,她转身对那小厮道:“你还不跳下去将娘子救上来!”

    那小厮肩膀抖了一下,哭丧着张脸,“我不会水!”

    此时大街上稀稀拉拉的,只有三两个行人。

    雀儿哭着上前求助,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天黑,人都赶着回家,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最后引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听闻是威远将军府的人落了马,忙组织搜救,大半个时辰之后,方在下游一里处,将昏迷不醒的何永婵自浅滩捞了上来。

    “姑娘!”雀儿在明灭的火光中,看清何永婵身上的伤痕,顿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日,消息传到了定远侯府。

    何永婵在出诊返回途中,不幸落水,摔折了大腿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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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截肢

    消息由小厮连夜送到定远侯府。

    因陆氏刚被诊断出身孕,不便惊动,佟靖玄便将消息压下。

    只在第二日一早,亲自策马去威远将军府探望了一回,待陆氏母女用过早膳后,方将此事说了出来。

    “父亲已去探望何姨了?她现今如何?可有大碍?”佟雪的反应,瞧着竟比陆氏还急切。

    她不担忧何永婵的伤势,却担心父亲心里是不是对那女人也存有别样的情愫。

    不然为何连声招呼都不与母亲打,便急冲冲去探望那女人了?

    是生怕那女人有个什么好歹么?

    “右腿大腿骨断裂,太医院以吴太医为首,认定唯有将右腿沿着腿跟截去,方能保命。”佟靖玄面色沉重,见陆氏急地从座上站起,忙伸手将她扶着。

    佟雪见父亲时时关注着母亲的反应,对母亲呵护有加,心里那点儿酸意,便如晨间的露珠,被晨光一照,消失地了无踪迹。

    “我得回去看看姐姐!”陆氏一脸急色,反手用力握住佟靖玄的手臂。

    她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

    “不可!母亲刚有了身孕,需卧床休养,万不可奔波!”佟雪亦起身,将陆氏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灼灼看着她。

    佟靖玄亦在一旁劝解,“你这胎原就有些不妥当,需万分小心。再则,将军府里有岳母坐镇,丫头婆子及跑腿的小厮应有尽有。何妹有吴太医亲自诊治,你若去了,岳母还要分出心神来看顾你,岂不是添乱?”

    “可姐姐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去看看,心里不安。”陆氏一手握着佟靖玄的胳膊,一手用力攒着手里的帕子,面上神情焦虑不安。

    佟靖玄则神色郑重地看着她,目中含义不言而喻。

    佟雪前世虽未能诞下自己的孩子,却与那无缘谋面的孩子共度了四个月的时光,知晓孕妇心思最是敏感脆弱。

    “不若由儿代娘去探望何姨?”佟雪见陆氏与佟靖玄僵持不下,谁也劝服不了谁,只得挺身而出。

    “不可!你身子才愈,时下天气仍有些寒凉,若再次感染风寒如何是好?”陆氏眼圈一红,眼瞧着便要哭出来了。

    佟雪起身,挽住陆氏的胳膊,面上的神色一片柔软,“母亲莫急,先在一旁坐着。”说完,扶陆氏在一旁楠木太师椅上坐下。

    佟雪站到陆氏身后,两手轻轻地按着陆氏的太阳穴,“儿身子已然全好了,若母亲嫌天寒,我多披件披风便是,定不会冻着自个儿的。若母亲仍不放心,便将董妈妈借儿一用,让董妈妈陪儿一起去,回来也能向您仔细说道说道何姨的情形。”

    “阿锦所言极是。”佟靖玄见长女大病一场之后果真成长了许多,心下一阵安慰。

    陆氏目中泛着难色,右手忍不住搭上了小腹。

    六年了。

    自她产下绣绣之后,肚子整整六年没有动静。

    她与佟靖玄成亲十一年,第二年生下阿锦,又过了四年,生下绣绣,此后六年她的肚子再无意一丝反应。

    夫君从不会在子嗣上给予她任何压力,反倒劝慰她儿女与父母的缘,是前世注定的,有阿锦和绣绣,他已知足。

    然而,陆氏不知足。

    尤其是,弟妹苏氏迟她两年进门,九年里连生三个小公子。

    那个女人,原本该是.....

    这些年,婆婆虽待她冷淡,却不曾以子嗣为由为难她,逼她给夫君安排房里服侍的人。

    愈是如此,陆氏心里愈是不安得厉害。

    她与佟靖玄历经千辛万苦,方结为夫妻。

    若不能替他诞下世子,稳住定远侯府的格局,她将永远对他不起!

    现在老天总算开了眼,让她再次有了身孕。

    这孩子不论男女,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而它不能有半分闪失!

    “听娘的话,定要多穿件衣裳,切莫着凉了。”

    陆氏终究妥协,亲自替佟雪张罗着出门事宜,临出门前,佟雪二婶苏氏带着丫头婆子,亲自送了些东西过来。

    定远侯府太夫人竟也派婆子送来了些极为珍贵的药材,

    “府里正忙着,我便不去捣乱了,便有劳阿锦代二婶探看一番了,待何娘子伤势稳定了,到时大嫂的胎也坐稳了,我再陪大嫂一道儿过将军府探望。”苏氏一面吩咐丫头婆子将东西搬上马车一面说道。

    定远侯太夫人派来的婆子则将药材交到陆氏手里,并无多余言语,便走了。

    祖母果真是个冷清的性子,佟雪心想。

    至于她这二婶儿。

    佟雪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有些莫测的笑容,在采青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昨日何永婵离去后,采蓝在她吩咐下,又出了一次府。

    于日暮店家将要关门之际,买了个陶罐,行走在朱鹊桥上,不慎将其跌落,碎屑四溅。

    至于那赶车的小厮,不过是由于那去威远将军府求诊的妇人,恰好酿了两坛好酒和腌得一手好菜,在何永婵给那孩子诊治时,那小厮就着咸菜细酌慢饮,喝下半坛酒。

    他平日里的酒量,喝一斤半白酒不在话下,并不曾将半斤酒放在眼里。

    然在赶车时,精神到底恍惚了些。

    有时,就是那一瞬间的疏忽,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今日佟雪特意带着采青出门,而未带采蓝,便是担心,她在见过何永婵的惨状后,会心生芥蒂。

    大腿骨断裂呢,还得截肢,日后即便康复,身子已注定残缺不全。

    她就不信,何永婵用这副残破的身子,还能做出什么勾`引父亲的事情!

    采蓝虽对她忠心耿耿,毕竟未曾经历前世她所经历的一切,会不会由此对她心生隔阂?觉得她太过狠毒?

    要如何向采蓝解释这一切呢?

    佟雪曾承诺过,会给采蓝一个解释。

    她揉了揉眉心,便听采青道:“姑娘,到了。”

    佟雪打起精神,艰难地起身,由采青搀扶着,走下马车。

    初春的寒意已过,佟雪却被裹成了圆滚滚的一团,只将巴掌大的小脸露在了外面。

    几人在丫头的引领下,轻车熟路地穿过影壁,走过开阔大气的花园,越过二门,来到内院。

    佟雪阻了丫头的通报。

    “直接带我去看何姨,待会儿我再给外祖母请安。”

    “回表姑娘,夫人亦在何娘子的院子里。”丫头便领着她到了何永婵的院落。

    “儿不截肢!”佟雪跨过门槛,抬脚迈入屋里时,便听见内室一个带着哭音的女声决绝说道。 


第007章 接骨

    佟雪随丫头进去时,何永婵的声音已低了下去。

    然她依旧声声坚持,“儿不截肢,义母,儿的腿尚能治,儿不截肢!”

    吴太医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何娘子,你亦是一位医者,该知晓依你现今的情况,若不截肢,只怕有性命之忧。”

    他是太医院院正,是太医院官职最高的人,说出来的话更是举重若轻,不同于其他太医的圆滑世故,凡事喜欢留条退路,吴太医治病喜欢做到极致。

    若一个病人求到他面前,只要他认定不能治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亦或当今圣上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亦会拒绝开药方。

    反之,若一人已被诊断无药可医,只要他认定还有救,哪怕白搭进去许多名贵的药材,他亦会将那人救活。

    吴太医之所以能坐到院正的位置,据说,他曾在圣上尚是少年时,救过圣上一命,因而,即便脾气略有些古怪,圣上亦对他信任有加。

    吴太医之言引得两旁太医连连称是。

    他们昨儿晚上接到消息,赶到威远将军府,花了一整晚,以草药煮水,将腿折部位周身的皮肉洗净,以免感染,又花了老大的力气方将血暂时止住,那肿却是未能消下去。

    佟雪对着三位太医福了福,轻手轻脚走到威远将军夫人身旁,依偎在威远将军夫人身旁怯生生地看着病床上的何永婵,“何姨,你受伤了。”

    一旁的丫头不断地拿帕子替何永婵拭去额上的汗水,可见她此刻正经受着怎样的疼痛折磨。

    “何姨无事,阿锦,你帮何姨劝劝夫人,何姨这腿不能截,绝不能!”

    她无法想象,当他一眼望见断了条腿的自己时,眼中该是何种神情,面上又是怎样神色?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忍受让他看见这般不堪的自己。

    “哪怕明日就死去,我也不要截腿!”何永婵用力咬牙,目光略有些狰狞地道。

    “如此,夫人便等着守尸吧,下官告退!”吴太医胡子一抖,对着威远将军夫人抱了抱拳,言毕,竟手提药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威远将军府人挽留不及,拿乞求的目光看向余下两位太医。

    那两位太医,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下也是,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连吴太医都走了,他们是断不敢拿主意的。

    最终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夫人,您好歹帮忙拿个主意?”

    威远将军夫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自佟雪进来,她便一直坐在床沿,两手被何永婵紧紧握住。

    此刻,她抽出一只手,动作轻柔替何永婵将垂落在两边的鬓发顺到耳后,“阿婵,听吴太医的话,将这腿截了吧。娘在东市替你开个医馆,日后你若嫌在府里待得闷了,便去那里坐馆。”

    “不!”何永婵摇着头,神色凄楚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娘,您让儿就这样去了吧,儿宁愿就此死去,亦不愿这般活着!”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热得滚烫,自清丽无双的容颜上落下。

    四天。

    在重生的第四天,佟雪只安排了一个简单的局就将她前世恨不能一刀刀凌迟以解心头之恨的仇人轻易打落尘埃,让何永婵亦体会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

    然而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她不由想起前世种种,心中不觉欢喜,反倒生出许多悲楚。

    “何姨,外祖父祖母将你抚养长大,只要有一线生机,断不会眼睁睁看你就此离去。娘亲和舅舅与你一同长大,还有阿锦和绣绣,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若这样离去,日后我们再瞧不见你,该多伤心。”佟雪面上一片哀戚,神情凄切地道。

    “唯有瞧不见,方能怀念呢。”何永婵忽然极轻地呢喃了句,忽而闭上了双眼。

    “还请两位太医先行离去,这腿,我不治了。”再次睁开时,她面上的凄楚消失不见,被一股漠然所取代。

    佟雪似乎在她身上瞧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她亦未再劝,更歇了火上浇油的心思。

    威远将军夫人那般要强泼辣的一个女人,此刻也忍不住落了泪,咬牙切齿道:“你这不听话的丫头!”

    终是擦干泪水,将两位太医好生送了出去。

    “你好生歇着,娘过会儿再来看你。”威远将军夫人站起身,拉着佟雪往外走。

    她现下,想必心里是极难受的。

    一行人才走到院外,一个小丫头迎面匆匆走来,“禀夫人,府外有一人,自称乃是云霄宫马前卒,受沅江长公主之命特来探望何娘子。”

    威远将军夫人眉头一皱,面上威严立现,“沅江长公主遣个奴隶来探病是何意?不见!”转身,抬脚便走。

    “那人说有法子为何娘子接骨。”小丫头急忙补充道。

    威远将军夫人步伐顿住,回身望着她,“他一个马前卒有法子替阿婵接骨?连吴太医都说唯有截肢方能保有一条命。”即便如此,她还是命小丫头将人领了进来。

    小丫头将人领到待客的正厅,佟雪也想探个究竟,便央着威远将军夫人,要随她一道出来见人。

    威远将军夫人怜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过府探亲,心里早疼地不行,替她整了整披风,带着她一起来到正厅。

    沅江长公主,圣上最小的妹妹,大岳王朝最风头无双的长公主,与何永婵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派个马前卒替何永婵接骨?

    佟雪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何猫腻!

    “卑下曾于一年前,替公主养的一匹名驹落雪接骨,现今落雪已健步如飞,时常给公主当坐骑,与一般马无二,故而公主在听闻贵府娘子腿折后,便令卑下前来,看能否尽些许绵薄之力。”

    这人瞧着倒是个不卑不亢的,然对人的称呼极为奇怪,可见礼仪学得不怎么好。

    ...............

    今天改了四百份试卷,一道满分10分的题,我改的那四百份平均分1.93。大概可以想象学生在做这道题时,是多么地煎熬了。 


第008章 惊讶

    皇家最重威仪,这人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未学会,却能被沅江长公主所赏识,想必确有几分真本事。

    佟雪不由拿眼将这人上下打量了番。

    肤色微黑,身材挺拔,微敛的双目上是两道英挺的眉,鼻梁高挺,面部轮廓硬朗,身穿一身不起眼的青衣,脸上无甚表情,却让人难以忽视。

    佟雪微抿了抿唇,至少看样貌是极英俊的,难怪会得沅江长公主公主器重。

    沅江长公主年方十八,尚未婚配。

    佟雪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她记得前世这位公主在大婚前夕暴毙身亡,曾在京中引起各种猜测。

    威远将军夫人则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且还随陪夫君上过战场。

    因此,她并未因这人将何永婵与匹马相提并论而心生不悦。

    “人与马终究不同,你总不能用医马的法子医人。老妇多谢公主一片好意。”威远将军夫人托起茶盏,准备送客。

    “夫人可否让卑下先查看一番何娘子的伤势?”这人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就连语气也是平的,就先天生缺少喜怒哀乐般。

    威远将军夫人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法子了。

    这人便跟在威远将军夫人与佟雪身后,走进何永婵的闺房。

    三人进去时,帐帘低垂,露出里面模糊的身影。

    何永婵身子平躺,头转向里边面对着墙,以一种极为不适的姿势睡下了。

    然而,如此剧烈的疼痛阵阵袭来,她又如何睡得着。

    在听到动静后,她便将头转了过来。

    见威远将军夫人带了个陌生男子进来,目光不由向她望去。

    “卑下乃云霄宫马前卒,见过何娘子。”此人礼数虽学得不好,待人却算客气。

    “长公主听闻你摔下马车,特遣了此人来探望你的伤势。”威远将军夫人担心何永婵抱着的希望越大,失望愈甚,故不曾点破此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何永婵与沅江长公主并无多少交集,闻言便客气道谢。

    这人绷着一张脸,语气平稳,无甚起伏地道:“卑下曾替公主殿下的坐骑踏雪接过骨,故而殿下命卑下前来,看看可否替娘子将这断骨接上。”

    “先生有法子治我的腿?”何永婵闻言,立马撑起上半身,眸中光芒涌动,神色急切问道。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哪怕最终依旧如此,也没有比之更坏的结果。

    “娘子言重,卑下身份低位,当不得先生之称。请娘子允许卑下替娘子探伤。”

    说完躬身,对何永婵郑重一拜。

    何永婵复将目光看向威远将军夫人。

    威远将军夫人无奈,叹了口气,命丫头挑起帘子。

    “等等!”何永婵看向一旁的丫头,“燕儿,你先带表姑娘下去。”

    又转头对佟锦解释道:“何姨身上的伤势太过骇人,怕吓到阿锦,你先去正厅用些点心可好?”

    “阿锦受得住。”佟雪露出一个微笑。

    她倒想看看这人有何能耐,真能将断骨接上不成。

    “连雀儿都...”被吓得晕了过去,何永婵目露迟疑。

    “阿锦是爹爹和娘的女儿,不会被轻易吓到的。”

    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和威远将军府的外孙女,可不能跟个没什胆色的丫头相提并论。

    见她如此说,何永婵便未坚持,让丫头打起帘子。

    “在下失礼了。”此人说着,走到床沿,躬身,仔细观察着腿折处的皮肉。

    “骨头错位不算太厉害,加之先前太医处理伤口及时,这腿骨应当还能接上。”

    这人不过稍微瞄了几眼,就下了结论。

    何永婵喜出望外,“当真?”

    佟雪和威远将军夫人则目露怀疑。

    接骨之术,除非神医华佗在世,这世间还真没医者能如此有把握。

    更何况,说出这话的是个马前卒,此前只替一匹马接过骨。

    “卑下有八成把握。”见威远将军夫人语带怀疑,那人不卑不亢地道。

    “娘,儿愿一试!”何永婵看着威远将军夫人,神色坚决。

    事到如今,哪怕只有一成把握,她也不会犹豫分毫。

    威远将军夫人也亦是个爽快的。

    “好!敢问小哥儿需用到何种药材,可否请医者从旁协助?”

    那人摇了摇头,“卑下在奉命来之前,便已将所有东西准备妥当。接骨乃卑下独门秘学,不欲外人知晓,因而稍后在接骨术完成前,请这屋中莫要出现闲人。”

    “不行!”威远将军夫人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若不在一旁看着,我如何确保阿婵的安危?老妪一生言出必行,定不会做出泄密的勾当!”

    “如此请恕卑下无法给何娘子接骨。”这人竟是毫不通融。

    “哼!”威远将军府人冷哼一声,“慢走不送!”

    “告辞!”这人真的抬手抱拳,转身利落往外走。

    “先生留步!”何永婵一手趁着身子,一手往床沿够去,因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处,立刻冷汗淋漓。

    “娘!”她疼地倒吸了口冷气,整个身子都无力地瘫软了下去,目光倔强而坚决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

    “小哥儿请留步。”威远将军夫人无奈地再次妥协。

    “请夫人稍等,卑下去将东西取来。”这人脚步顿了一瞬,继续往外走。

    佟雪盯着此人大步离去的背影,腰背挺地笔直,步子迈地极大,抬步极快,却不给人匆忙之感,倒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之感。

    真实个怪人!

    她暗自嘀咕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伤口。

    那腿折处,她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她记得,这人出现之前,何永婵面上亦曾闪过凄楚之色,更多的却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而此刻,她目露急切,神情期待,哪有半分方才的哀莫大于心死?

    这外柔内刚,干脆果决的一个人,这世间又有多少好儿郎,她为何偏偏将主意打到了父亲头上?

    像何永婵这种女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种事,势必会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

    且看罢。

    佟雪收回目光,微垂下双眸。

    若她若真能被这人治好腿,那也是她的造化。

    但她亦不会心慈手软!

    下一次,可就不是惊马这么简单了! 


第009章 异常

    这人第一次返回时,手上抱着个木箱,身后跟着两位婢女,第二次,则背着一个牛皮袋。

    待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娘就在屋外,若有何事,只管开口唤我。”威远将军夫人对何永婵叮嘱道,临出门前,又朝这人投去一瞥。

    待屋门阖上时,屋里便只剩二人。

    这人先将临窗的长榻搬到床边,将何永婵平搬到榻上去,而后将长榻放在靠桌的位置,点燃油灯。

    “手术过程极为疼痛难忍,卑下先给娘子打针麻醉剂。”这人说着,从牛皮袋子里拿出一个何永婵从未见过的圆筒,圆筒下面连着一根针。

    她是医者,对各种医疗用具都极为熟悉,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将针插在圆筒上。

    她定睛细看,发现那针与寻常针灸的银针亦有所不同,中间竟是空的。

    这人背对着她,在牛皮袋里捣鼓了一阵,走到长榻前,请她伸出一只手,平放在榻上。

    何永婵以为他要给自己把脉,谁知他将针尖对准自己手背上一条筋络刺了下去。

    何永婵完全被他的举动惊住了,竟暂时忘却了腿上的痛。

    只见他手指缓慢推动,将药汁通过针尖输送到她体内。

    “竟还有这种喂药的法子。”何永婵大觉惊异,喃喃道。

    这人微微勾了下嘴角,“请何娘子放松,余下的便交给卑下吧。”

    何永婵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你在这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她宛若梦呓地说道,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缓缓阖上了双眼。

    屋外,威远将军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茶盏已续过三次水。

    佟雪乖乖陪坐在一侧,身侧的案几上摆着几碟点心。

    一个时辰过去,威远将军夫人看向佟雪,“阿锦平日里最是静不下来,今日竟陪外祖母坐了这许久,可累了?”

    佟雪摇了摇头。

    “绣绣约莫尚未起身,你去帮外祖母瞧瞧,唤她起来用膳可好?”

    “绣绣竟不曾起身?”佟雪面露讶异。

    威远将军夫人笑了笑,“小孩子家家最是嗜睡,你小的时候,醒地倒早,吵着要下床玩耍,待丫头给你穿好衣服,你又点着头睡过去了。”

    佟雪略有些汗颜地道:“孙女儿不记得了。”

    威远将军夫人哈哈大笑,声音爽朗,“你去瞅瞅绣绣,便知外祖母所言非虚。”

    “那孙女儿先去看看绣绣,再过来陪外祖母。”

    佟雪知道这是威远将军夫人怕她坐不住,故而寻了个由头,让她四处走动一下。

    谁知,佟雪到了佟霜歇息的秋水阁一看,这丫头竟还真的赖在床上,尚未起身。

    佟雪不由问采青,“何时了?”

    “禀姑娘,巳时三刻了。”

    佟雪又问昨晚给佟霜陪夜的丫头,“二姑娘昨儿是何时睡下的?”

    “禀大姑娘,姑娘昨晚用完午膳后,在院子里消了会儿食,约莫戌时歇下的。”

    “这丫头是猪么?睡了七个时辰还不醒。”佟雪暗自嘀咕了句,将两个丫头留在了外面,轻手轻脚往床榻间走去。

    她挑起帐子,果见隆起的被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绣绣,起床了。”佟雪轻轻唤着。

    那人影却一动不动,睡得极熟。

    “绣绣?乖,起床了!”佟雪又唤了一声。

    依旧毫无反应。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拍拍她的脸颊。

    水嫩莹润的手指刚碰上她的脸颊,便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捉住。

    反应倒挺快!佟雪忍不住失笑。

    “困,睡觉。”佟霜打了个哈欠,语意不清地咕哝道。

    佟雪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眼前的小人儿,与印象中冰雪出尘的少女相去甚远。

    佟雪忍不住又摸了摸小人儿滑嫩嫩圆鼓鼓的脸蛋儿、秀挺的鼻子,以及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两条淡淡的眉。

    “姐姐。”小人儿终于被挠醒,皱着两条浅浅的眉睁开双眼,声音软软糯糯地一声唤,佟雪心里某个地方瞬间被攻陷,软得一塌糊涂。

    “绣绣该起床了。”佟雪俯下身子,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因手感实在太好人,忍不住又捏了捏她小巧挺秀的鼻子。

    佟霜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晕乎乎地朝她走来。

    佟雪以为她要自己替她穿衣,谁知这丫头,一下子扑到了她怀里,头枕着她的肩,竟站着睡了过去。

    佟雪无奈,只得小心扶着她,将她缓慢放倒,替她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二姑娘持续这种情况多久了?可有请太医看过?是否用药?”她将佟霜的奶娘叫过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回大姑娘,自六日前,姑娘开始变得嗜睡,且食量有所增加,整个人却没有精神。当时您尚昏迷不醒,夫人亦请太医给姑娘瞧过,但未瞧出有何不妥,只说姑娘正在长身体,嗜睡一些也无妨。待将军夫人将姑娘接到将军府,又先后让何娘子与宫中太医瞧过,俱未发现有何异常,便只开了些安神醒脑的汤药,给姑娘服用。”

    看来母亲和祖母也觉得绣绣这情况不正常,方回三番四次请太医给她查看。

    且据她方才的观察,绣绣也委实太嗜睡了些。

    哪有在睡过七个时辰后,只醒了一瞬,又站着睡着的?

    “妈妈平日里料理绣绣的饮食起居,除此之外,可发现绣绣身上有其他不妥的?”

    奶娘凝眉想了想,谨慎地摇了摇头。

    佟雪又将佟霜房里负责值夜的两个大丫头叫进来仔细询问。

    据二人描述,佟霜除了夜里比以往多醒一次去净房外,与先前并无不同。

    佟雪不由皱眉,绣绣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其中定会有原因。

    既然太医认定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长身体所致,那她决定先瞧瞧看,铜霜这段时日,是否长得比以往快。

    打定主意后,她便让丫头去寻了块五指宽,一指厚长约两尺的木板。

    待佟霜起身,梳洗完毕,准备用膳时,佟雪让佟霜站定,给她测身高,并在木板上用毛笔画了细细的一横。

    不仅如此,她还让丫头备了笔墨,记录佟霜饭前和饭后的体重。

    佟霜虽不解阿姊为何这样做,却乖巧地按照她的吩咐来。 


第010章成功

    姊妹二人一道用了午膳。

    佟雪发现佟霜吃东西很快,几乎丫头刚将菜夹到碗里,她便用筷子夹了起来,放进嘴里,快速咀嚼起来。

    “慢些吃,别噎着。”佟雪放下碗筷,叮嘱她道。

    她年级小,牙软,专门挑些软烂易嚼的菜点来吃。

    佟霜小嘴塞鼓鼓地,待将所有东西吞完,她拿帕子抹了抹嘴角,小声道:“阿姊,我饿。”

    佟雪亲自给她夹了些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饿便多吃些,但需慢慢吃。”

    “哦。”佟霜似乎松了口气般,一双水灵灵大而圆的杏眼往四周瞟了瞟,声音愈发低地凑近她,告状道:“奶娘不许我多吃,前几日可把我给饿坏了。”

    佟雪眉头微挑。

    待她亲眼看着佟霜喝了一碗汤,吃了满满一碗饭,仍要求丫头添饭时,她忍不住出声阻止道:“今儿便吃这些罢?再吃下去,只怕要积食。”

    佟霜闻言扁了扁嘴,目光满是控诉地看着她,仿佛一只受到伤害的小兽。

    就差明晃晃地盯着她说,“你和奶娘一样坏了。”

    顶着这样的目光,佟雪多少生出些歉疚之心,但有不能放任佟霜再吃下去。

    她起身,走狗去,弯腰揉了揉佟霜的肚子,“绣绣,你瞧,肚子都鼓起来了,可真不能再吃了。”

    佟雪拿肉呼呼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见果真隆起,便遗憾地看了眼满桌的饭菜,舔了舔嘴。

    那模样儿,活像只没吃饱的馋嘴猫。

    佟雪让丫头将饭菜端了下去,看茶上来。

    佟霜又喝了大半盏茶。

    佟雪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顿饭,姊妹俩吃的东西比起来,竟差不离!

    她可是比佟霜大四岁!

    太不正常了!

    她忍不住回忆前世,却从未听说二妹胃口异于常人。

    或许她确实如此?只是掩饰地极好?

    加之前世自己心思粗糙,未曾注意?

    佟雪手托着茶盏,陷入沉思。

    “阿姊,困。”才喝完茶,没坐多久,佟霜便打了个哈欠道。

    佟雪愕然。

    才醒来,吃了个饭,便又困了?

    “嗯,咱先去瞧瞧外祖母,看她可曾用过午膳,回来就歇着可好?”

    “好的呀,我一日都未曾见到外祖母了呢。”佟霜说着,站起身,极自然地走过去,伸出小手,勾住佟雪的手指头。

    将方才那股因没吃饱饭而产生的哀怨一股脑儿地抛到了脑后面。

    姊妹二人相携着去见威远将军夫人。

    威远将军夫人刚完午膳,正在处理府里的一些日常琐事。

    佟雪瞅了眼紧闭的门扉,见威远将军夫人在忙,便问一旁的丫头,“门可有开过?”

    那丫头摇摇头。

    “可否让人送些吃食进去。”

    那丫头点头,“回表姑娘的话,夫人命奴婢等备了些吃食,那位先生只说不急,不曾开过门。”

    “何姨可曾发声?”

    丫头摇了摇头。

    佟雪颔首,朝那丫头露出一个笑。

    见威远将军夫人约莫忙完了,便牵着佟霜的手走了过去。

    “老祖宗。”姊妹二人走到威远将军夫人面前,佟霜松了牵着佟雪的手,滚进了威远将军夫人怀里。

    “一日不见,绣绣好想你。”佟霜将头埋在威远将军夫人的颈窝,声音软软糯糯地道。

    佟雪不由哑然,她可不知,绣绣的嘴巴竟这么甜!

    前世,或许因为娘和爹相继离世,祖母虽把她们姊妹二人接过去抚养,却将大部分时间花在礼佛上,而她自己则沉溺在自责中无法自拔,由此,便忽视了妹妹。

    待她猛然发觉时,佟霜已长成了一个文敏感害羞貌若天仙的姑娘。

    精致地宛如一件易易碎的瓷器,美地不忍触碰。

    “小心肝儿,外祖母也想你,可吃饱了?”威远将军夫人将人搂在怀里含笑问道。

    佟霜扁了扁嘴,抬头看了眼佟雪,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生若蚊呐地道:“该是吃饱了的吧。”

    威远将军夫人可不曾放过她的小动作,不由含笑,将目光转向佟雪。

    佟雪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绣绣该不会又饿了?厨房里还备了点心,可要用一些?”

    佟霜双眼一亮,两只圆润水灵的杏眼直溜溜地看着她,佟雪不由想起,流着哈塔子的京巴狗模样。

    “速去端些点心上来。”威远将军夫人瞧不得这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谁虐待了她似的。

    佟雪在一旁坐了,看向紧闭的门扉,问威远将军夫人,“何姨现今如何了?”

    “阿锦莫担心,你外祖母的红缨枪可不是白耍的,若你何姨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小厮也别想活着命回去!”

    佟锦闻言,面上一片放心:“有外祖母坐镇,那人自然不敢乱来。沅江长公主也不会放任他胡来。”

    祖孙二人闲聊着,没过一会儿,佟雪眼尖地注意到,佟霜坐在威远将军夫人腿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杏眼眯着,眨巴眨巴两下,索性阖上了。

    她面上露出忧色,对威远将军夫人道:“孙女儿眼瞧着,绣绣委实有些不对劲,睡地也实在太多了些,吃得也比常人多上许多。”

    威远将军夫人见怀里的小人儿睡着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也跟着放低,“可不如此?奈何太医与你何姨都说无事,我亦让丫头留心,除了这两样,也瞧不出其余异常。”

    佟雪点点头,又央求威远将军夫人,“外祖母,今儿便让绣绣与我一起睡吧?”

    若白天绣绣行止与往常无异,佟雪也只能从晚上寻求突破口了。

    威远将军似看透她心中所想,“你身子方好,若实在不放心,便让绣绣与我一起睡,夜里若有何不对劲,我也能立时反应过来。”

    佟雪摇了摇头,“我也好久没和绣绣一起睡了,或许她就是长身体,吃得多了些。外祖母还有府里一堆事物要料理,何姨日后还要您多费心,您要保重身体。”

    威远将军夫人忍不住感慨,“阿锦愈发知晓疼人了。”

    佟雪俏皮一笑,“阿锦自是疼外祖母的。”

    语毕,辞别威远将军府人,带着佟霜下去午睡。

    一觉醒来,已是日薄西山,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佟雪揉了揉额头,睁开,见一张放大的脸在她眼前,两粒漆黑圆润的瞳子定定地盯着她。

    佟雪怔了一瞬,便见佟霜捂嘴笑道:“阿姊你醒了?”

    佟雪抹了把脸,暗自吃惊,这一觉睡得真沉。

    采青和负责照顾佟霜的大丫头听见动静,进来给二人穿衣。

    “禀姑娘,接骨术已完成,何娘子也醒了过来。”

    佟雪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口问道:“结果如何?”

    “公主殿下那位马前卒说,约莫三个月,何娘子可尝试下地行走。” 


第011章 噩梦

    佟雪微抿了唇,随即嘴角翘起,“这位马前卒可真了不得,可有打听到他姓甚名谁,日后若有机会进宫,也好在沅江长公主面前,亲自向他道个谢。”

    采青摇了摇头,“那小厮答,他乃身份低微之人,姓名不足挂齿。”

    那可未必,本朝虽重门第,今上对于有才之士亦多加提携,那人既生了这等本事,若是举荐到太医院,混个一官半职自不在话下。

    “那小厮还说,公主之所以出手救何娘子,乃是看在何娘子为人慈善,为京中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故才冒险派了马前卒前来一试,此事还望府里不要声张。”采青替佟雪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轻声说道。

    慈善?佟雪脑中闪过母亲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此事咱们日后勿提,便当什么也不知。”她将那抹笑意压下,低声对采青道。

    不管沅江长公主此举究竟有何图谋,日后总会显山露水的,她耐心看着便是。

    二人的低语引来佟霜的注意,她歪着脑袋,“阿姊,你和丫头在嘀咕何事?我亦想要知晓呢。”

    佟雪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我们在想着晚膳有何好吃的,绣绣要吃几碗饭。”

    一听到吃的,佟霜果真两眼放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甚至连佟雪后半句的打趣都未听出来。

    这孩子,怎么就饿成了这样?

    佟雪心下微叹,上前挽起她的袖子,亲自替她净面。

    姊妹二人收拾妥当,相携往何永婵所在的院子去。

    今日,威远将军夫人特地把饭摆在何永婵的房里,以示庆祝。

    饭桌就摆在离床一尺远的地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以清淡为主。

    二人先向何永婵道了喜,说了些恭祝早日康复的话,便按次序坐下。

    禀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佟雪和佟霜姊妹席间未曾说话。

    佟雪还特意观察到,佟霜进食细嚼慢咽,行为得体,举止优雅,且只吃了小半碗饭,哪有一丝午膳时的急切,简直若换了个人一般。

    佟雪只觉得不可思议,待佟霜放下了筷子,还特意问了一句,“绣绣可吃饱了?”

    佟霜就着丫头的手用帕子擦了嘴,又拿茶水漱了口,这才轻声细语答道:“阿姊,我吃饱了。”

    佟雪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将手覆在她的额头探了探。

    “不曾发烧呀。”她暗自嘀咕道。

    “阿姊?”佟霜睁着一双黑葡萄般清澈透亮的双眸,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佟雪收回手,将手背贴上自己额头。

    “你这顿少用了半碗饭。”佟雪神情严肃地盯着佟霜道。

    佟霜一脸莫名,“可我平素也是吃这么多呀。”

    佟雪看着她,“午膳我可是看着你吃了一大碗饭,还喝了一碗汤。”

    佟霜垂下眸,手揪着衣襟,嗫嚅道:“中午饿。”

    “好啦,好啦!才用完晚膳,都来坐下喝茶。”威远将军夫人向两位外孙女招了招收,“祖母让丫头泡的高山云雾,是你何姨喜欢的,阿锦和绣绣也来尝尝。”

    二人喝了茶,又略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沐浴后,姊妹二人并肩躺在床上,佟雪侧过身,看着佟霜盯着帐顶的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绣绣是否有话同阿姊说?”

    佟霜眨了眨眼,忽而流下两滴泪。

    她就那样躺着,也不说话,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粒粒自眼眶滑落。

    “绣绣,你这是怎么了?”佟雪被这模样吓坏了,忙起身,将佟霜搂进怀里,“出了何事?你告知阿姊,阿姊总会想办法替你解决的!”

    佟霜却无论如何也不说一个字,只是将头埋在佟雪怀里默默流泪,就连声音都是压抑的抽噎。

    “阿姊再不管你吃几碗饭了好不好?你跟阿姊说句话?”佟雪是真的有些急了,同时怪自己太冒失,若不是她对佟霜的变化表现地太过关注,也不会引起她如此反应。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佟霜除了闷声哭外,终究什么都没说。

    最后,她哭着哭着,窝在佟雪怀里睡着了,两手紧紧攒着她的衣襟,不愿松开。

    佟雪便保持将佟霜拥在怀里的姿势,辗转反侧良久,才睡过去。

    似乎才睡着,又似乎过了许久。

    她做了一个梦。

    她清楚地知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从这个梦中挣脱。

    梦中,她是一个旁观者,她只看到了极小的一个片段。

    而这个片段,几乎令她目眦欲裂。

    她梦见母亲喝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汤药给母亲的丫头的那张脸,她看不清。

    喝完药后,母亲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低着头,正在专心地绣小孩子的衣裳。

    动作笨拙,针脚杂乱,脸上却是一片安静恬然。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多久,母亲的额头忽然皱了一下。

    紧接着,有细密的汗珠自母亲额头渗出。

    佟雪看着母亲用手捂住肚子,歪倒在了大炕上,而母亲的身下,有一条血红的细线,顺着裙摆往下...往下,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姐姐,快醒醒!快醒醒!”

    佟雪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

    面前,是妹妹佟霜满是关切的脸。

    一双大而圆的杏眼,饱含担忧而又充满依赖地看着她。

    “绣绣,姐姐方才做了个噩梦。”佟雪揉了揉额头,心有余悸地说道。

    佟霜嘴唇抖了抖,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阿姊,你可醒了,你方才吓坏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绣绣莫怕,阿姊这不是醒了嘛!”佟雪将她拥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姊妹二人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候着的丫头。

    “姑娘醒了,可用奴婢进来服侍更衣?”采青在外间问道。

    “进来吧。”

    佟雪动作迅速地穿了衣裳,在洗漱时对佟霜说道,“绣绣,咱们用完早膳便回府吧。”

    佟霜却像只受了惊的小兔,慌忙道:“阿姊,我不回去!我要在府里陪外祖母还有何姨,你一人回去便可!娘亲就拜托阿姊了!”

    最后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劈裂在佟雪脑海。

    她想起方才做的那个噩梦。

    佟雪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佟霜,只看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目光纯良,像只温顺的小鹿,对她充满依恋和信赖。

    “那你照顾好自己,阿姊会回来的!”佟雪走过去,用力拥抱了她一下,而后连早膳都未用,遣丫头去跟威远将军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吩咐小厮备车,匆匆赶回定远侯府。 


第012章 交代

    回到定远侯府,佟雪直奔陆氏的旭日堂而去。

    “夫人尚未起身,姑娘怎一早回来了?”董妈妈在一旁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何永婵既已无碍,佟雪该当在威远将军府住两日方回来才是,怎么一早就神色匆匆。

    “可是有何事?”董妈妈一颗心微微提起。

    佟雪摇了摇头。

    她在外间坐下,平复着呼吸,直将一盏茶用尽,方缓声问道:“母亲可好?”

    董妈妈点头,“夫人昨儿听闻何娘子的腿有救,心里高兴,特意比平日多喝了半碗汤。”

    佟雪点头,“何姨先前说母亲身子不适,需喝安胎药保胎,不知这药是哪个丫头负责煎煮?母亲现今不比寻常,又管着府中中馈,凡事劳妈妈多费心了。”

    “夫人的药都是珍珠去库房拿了亲自熬的,那丫头略懂医理,心思细腻,做事稳重,是个放心的。府里事物这些年都是由夫人打理,底下的人断不敢趁夫人心思不济便有所倦怠,若果真如此,老奴第一个绕不了他!”

    “有妈妈在,我自是极放心的。”佟雪笑着放下了茶盏,“既然母亲未醒,我便先行告退了,待母亲醒后,我再过来看她。”

    佟雪站起身,回到自己住处寒梅馆。

    采蓝忙命丫头传膳,佟雪匆匆用了两口,将剩下的赏给了采青和采蓝。

    她另叫了个二等丫头问书上前磨墨,自己则在案前坐了,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写起来。

    将旭日堂母亲身边的人按亲疏关系一一列出来,佟雪盯着面前的白纸发呆。

    不管那个梦有几分可信,母亲身边的人都该好生查一查,保不准有那包藏祸心的。

    她将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

    与药材接触最多的,能够在药里动手脚的,最轻易的,非珍珠莫属,但同时又是最冒险的。

    因为一旦败露,她便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尽管如此,佟雪还是决定从珍珠身上开始查起。

    她收了纸笔,对问书道,“去唤采蓝来。”

    问书依言退下,不一会儿,采蓝走了进来。

    “姑娘?您有何吩咐?”采蓝站在离案桌三步远的地方,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极为恭敬。

    恭敬到近乎敬畏。

    佟雪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丫头,终究因为何永婵的事,对自己产生了敬畏与不解。

    “采蓝,我有一事要吩咐你暗地里去做。”

    采蓝蓦地抬起头,视线与佟雪目光相遇,只一瞬又低下头去。

    “姑娘请吩咐。”她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在此之前,我尚欠你一个解释。”佟雪叹了一口气,明明一张十岁孩子稚嫩的脸庞,那叹着气,说着话的模样,却仿若一个二十多岁的沧桑妇人。

    采蓝忍不住抬起头,盯着面前这张让她觉得有些陌生的脸庞,连心底那些惶恐与惧意也不知为何竟消散地了无踪迹。

    “采蓝,我在卧病的那段时日里,做了许多梦......”

    佟雪絮絮叨叨地将前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讲给她听,那些事有些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经由她的嘴说出,却像发生在昨天。

    采蓝愣愣地听完,静默了许久,都未言语。

    或许是由于佟雪的语气太过低沉,又或许这一切显得太过不可思议,即使它听起来很真实,采蓝依旧摇了摇头,目光由茫然变为坚定,“姑娘,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佟雪瞧着她,嘴角微微翘起,“若它不是,而是上天给予我的一些提示呢?”

    采蓝嘴唇张了张。

    佟雪脸上的神情太过冷峻、凄绝,仿若高山冰川上历经冰雪,迎风而生的雪莲,哪怕风再大,雪再疾,她亦会傲然挺立,顽强不屈。

    见她不言语,佟雪又提起了昨日的那个梦。

    她仔细观察着采蓝的反应,见她随着自己的描述,瞳孔微缩,面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不由幽幽一叹,“采蓝,我不敢冒险。在

    前一个梦里,母亲的孩子是因我的鲁莽而失去,甚至是母亲的死亡。我不敢冒险,采蓝。”

    她声音低而沉,却带着决绝而狠辣的意味。

    采蓝一颗忽上忽下悬而未决的心,却一瞬间落到了实处。

    “姑娘,您本不必向奴婢解释。奴婢这条命是您救的,这辈子都会唯您是从。”她盯着佟雪的双眼,目光真挚,神情严肃。

    “可我不愿你对我心生芥蒂,亦不愿变成你心中无恶不作的妖魔。”佟雪亦望着她的眼眸,真诚说道。

    “您不是。”采蓝将头低了下去,“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帮我查珍珠,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事无巨细,统统打听清楚,可有难处?”

    “是,奴婢遵命。”采蓝郑重答道。

    “现下我只能信你。”在采蓝转身欲离去时,佟雪轻声说道。

    “请姑娘放心,奴婢永不会辜负这份信任。”采蓝脚步微顿,掷地有声地答道,继而利落离去。

    佟雪得了一份保证,心里忽而觉得有些酸涩。

    又有些唾弃自己。

    采蓝原就是那最认死理的人,上辈子至死都不曾背叛自己,她又何必对她耍交心这种手段?

    然而不如此,她能又怎么办呢?

    重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对人透露。

    在临窗榻上静坐了一会儿,佟雪起身,带着采青去了旭日堂。

    去的时候,正遇见一个小丫头,提着一盒糕点来拜见陆氏。

    “奴婢翠竹,奉太夫人的命给夫人送糕点。这糕点是今早太夫人亲自在小厨房做的,特地命奴婢送过来。太夫人还言,这糕点里放了药汁,有安胎之效,嘱咐夫人趁热吃。”那丫头一看就是个口嘴伶俐的,说完话后,将糕点递给一旁的丫头,便乖乖站在原地。”

    “辛苦翠竹妹妹走这一趟。”陆氏房里另一大丫头翡翠接过食盒,并将一个装有两个金锞子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多谢翡翠姐姐。太夫人吩咐了奴婢,待看着夫人将糕点吃了,方回去。”翠竹将荷包接了,笑眯眯地回道。

    翡翠脸上笑容蓦地一收,“放肆!旭日堂岂是你可造次的地方!”说完,朝院子里的两个婆子道,“还不过来拖下去掌嘴!” 


第013章 看戏

    佟雪原本还在担忧翡翠会真如那丫头而言,将糕点端给母亲,待那丫头看着吃下,方命她退下。

    谁知翡翠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实在大出她的意料!

    又或者是她关心则乱,因了那个梦,看待母亲身边每个丫头都带着审视的目光。

    但不管如何,这种拙劣的雕虫小技,都无需陆氏或是她自己亲自出马,想必翡翠这丫头便能搞定。

    实在不行,还有董妈妈呢?

    佟雪决定今儿在一旁好好看戏。

    翠竹哪料到翡翠瞧着和蔼可亲,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那院子的婆子也听她的话,都没待陆氏吩咐,便气势汹汹走过来,一人一只有力的手钳住她的胳膊,用帕子堵了她的嘴,不由分说将她拖了下去。

    她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这是在旭日堂,即便呼救,只怕也没人来搭救。

    婆子将她拉到廊下后,抽了帕子,她正欲张嘴说话,一个婆子一掌便招呼了过来。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翠竹只觉得半边脸都被打麻了,耳朵里也是闹哄哄的。

    “啪!”她尚未反应过来,另一掌便毫不留情地招呼了过来。

    两个婆子轮流扇了十掌方住手。

    翠竹两张脸颊一片紫红,肿得老高,嘴里的牙齿不知被打落几颗,脑袋里昏昏沉沉,莫说说话,便是神智都有些不大清醒。

    “哎哎!怎么就打上了!”董妈妈待人打完了这才慢悠悠开口吩咐两个婆子,“还不带翠竹下去梳洗一番。”又转过头来,“翡翠,你今日鲁莽了,这丫头即便做错了事,也有暖苍堂的妈妈处置,哪里轮得到你动手!”

    佟雪正欲看此事要如何收场,董妈妈忽然发话了。

    竟是跟翡翠一起演起了双簧?

    真有意思!

    她忍不住这样想,目光朝母亲看去。

    陆氏神色平常,就像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跟前一样。

    “母亲,你尚未用早膳吧?”佟雪在陆氏坐着,低声笑问道。

    陆氏摇了摇头,神色悠闲地靠在圈椅上,“不急。”

    佟雪点头,乖乖坐好,继续看戏。

    翡翠也不争辩,对着董妈妈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翡翠有错,请妈妈责罚。”

    “来人,将这丫头绑了,她既冒犯了暖苍堂的丫头,自有暖藏堂的管事妈妈处置。”

    翡翠乖乖起身,让一个粗实婆子将双手缚到身后,用粗绳绑了。

    待那两个婆子将翠竹拉下去整理一番,重新梳了头发,抚平衣裳,董妈妈便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暖藏堂而去。

    若是照着以往的性子,佟雪指不定就央着陆氏瞧热闹去了。

    然她心忧陆氏的身子,竟是一刻也不愿离开她,恨不能长在她身上才好。

    陆氏见她今儿乖乖坐在自个儿身边,倒是有些稀奇,“阿锦不想去瞧瞧?”

    佟雪摇了摇头,“儿只想好好伴着母亲。”

    陆氏心下一暖,像幼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顶,神色温柔道:“阿锦跟去瞧瞧热闹吧,仔细瞅瞅此事是如何处置的,回来后,讲给母亲听。”

    “有董妈妈在,她会一五一十告知您的。”

    “阿锦,”陆氏看着佟雪充满孺慕之情的目光叹了口气,“去吧,在这旭日堂里,断不会有人能轻易害了娘亲。”

    佟雪心下一惊,暗叹是母亲心思太过细腻,还是自己表现地太过明显?

    虽然心下有些不大放心,她还是带着采青离去了。

    那毕竟只是一个梦境。

    若它真的起着预警作用,那该是提醒她,有人意欲谋害母亲。

    或许就应正在翠竹那丫头上?

    母亲说地对,在这旭日堂里,想要谋害她断然不易,她不该草木皆兵,不然不等母亲的孩子生下来,只怕她精神早就绷不住。

    佟雪下压满腹的心思,脸上一副轻快模样,带着采青去往暖苍堂。

    竟在花园里追上了一群人,不仅如此,这队伍似壮观了不少。

    二婶苏氏带人与董妈妈等人遇了个正着。

    董妈妈停下给苏氏请安。

    苏氏见着阵仗不小,便问董妈妈一行前往何处所为何事。

    董妈妈便将事情因由娓娓道来。

    董妈妈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阿锦给二婶请安。二婶这是打祖母处来?”

    佟雪走上去,笑吟吟给苏氏打招呼。

    苏氏含笑点头,待看清了翠竹那丫头的模样后,苏氏轻声叹了口气,“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大嫂如今有孕在身,这吃食可不是等闲能碰的,翡翠这丫头做地极好,何错之有!快把这绳子松了吧。”

    董妈妈一行人还未到暖藏堂呢,若就这样将翡翠松了绑,回去之后,如何回话,可不就凭了翠竹那张嘴。

    陆氏这些年与定远侯太夫人关系一直极为微妙,本就比不得苏氏亲厚,若又因这件小事产生隔阂,岂不得不偿失?

    思及此,佟雪笑音吟地走上前,亲热地挽住了苏氏的胳膊,“二婶儿,阿锦自旭日堂而来,方才听董妈妈说翡翠有错,阿锦就想,翡翠有错罚她便是,何以将人送往暖藏堂呢?董妈妈又说,她打了暖藏堂的人便该交由暖藏堂的妈妈处置。现下二婶又说翡翠这丫头没错,可她明明吩咐婆子打暖藏堂的翠竹丫头,二婶,阿锦有些不明白,您给阿锦说道说道可好?”

    她面上一派天真,神色憨态可掬,就连那眼里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

    “你呀!”苏氏亲昵地点着她的额头,“定是坐不住,跑过来瞧热闹的吧?”

    佟雪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呢!”

    苏氏与二叔成亲九年,连生三个小公子,每每见了佟雪佟霜姊妹,便感叹自己命不好,没有一个贴身小棉袄,因而面上对佟雪和佟霜极为亲热。

    佟雪性子活泼,嘴也甜,是以年幼时,她与这位二婶的关系亦是极不错的。

    ”也罢,此事还是得给暖藏堂的妈妈说道说道,不然使大嫂与母亲因此心生隔阂,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苏氏说着,让佟雪挽着手,往暖苍堂而去。 


第014章 打脸

    佟雪便也跟着苏氏一起走,心里却暗想,这位二婶的手段原就不过如此。

    此事,不论旭日堂还是暖苍堂,都是丫头婆子出面,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跟过去可以说是瞧热闹,苏氏一个正经的主子,就这样大喇喇地掺和进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甘愿自降身份,和丫头婆子为伍?

    佟雪嘴角微翘,总归不会让她得了好去!

    一行人很快就回了暖苍堂,因苏氏去而复返,定远侯太夫人身边的宋嬷嬷还以为苏氏有何事儿,谁知竟是董妈妈将事情因由道了出来。

    若此刻只有董妈妈等人在场,宋嬷嬷直接将翠竹这丫头当面训一顿,罚她一个月月银,将她降为三等扫撒丫头,让她好生下去学学规矩便是,可苏氏在场,她便有些不好直接判罚了。

    这糕点,还是二太太苏氏一早过来与定远侯太夫人一道做的呢。

    苏氏之母与定远侯太夫人是嫡亲的表姊妹。

    定远侯太夫人祖籍金陵,由家里长辈做主,与老定远侯定了亲,嫁来了盛京。

    苏氏之母却远嫁江南。

    虽然如此,二人这些年的交情是未曾断过的,不然也不会有苏氏与定远侯府结亲这事儿。

    而且,在这事儿上,苏氏是颇受了些委屈的。

    因此自苏氏嫁过来后,定远侯太夫人虽一向不太管府里的事,那心到底还是忍不住往苏氏边上偏了偏。

    董妈妈见宋嬷嬷面色犹疑,目光往苏氏看去,心下疑惑,难不成此事竟与二夫人有关?

    她尚在暗自琢磨中,苏氏竟笑吟吟地开口了。

    “此事说来,真要寻个人的错处,倒是我的不对了。”

    屋子里面坐着的就她和佟雪两个,其他人不论是宋嬷嬷还是董妈妈都不敢托大,在定远侯太夫人的地盘坐下的。

    她一个主子自称有错,又让那些丫头婆子如何应答?

    众人皆垂了头,就连宋嬷嬷,也未曾轻易答话。

    佟雪仗着自己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笑嘻嘻看着苏氏道:“二婶儿,这事儿又与你有何干系?翡翠那丫头命婆子打了翠竹,怎生倒成了你的错儿?”

    苏氏叹了口气。

    将佟雪搂进怀里,“这事儿说来话长?”

    “嗯?”佟雪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今儿二婶过来给太夫人请安时,恰看到太夫人在做素斋。”

    定远侯太夫人平素除了礼佛外,偶尔会下厨做些素斋,这些佟雪是知晓的。

    “我想着大嫂身子不好,便提议将有助安胎的药草捣碎,煮好,滤出汁用来和面,做些糕点给你娘送些过去,省得你娘日日喝药,苦不堪言。”

    佟雪忍不住点头,“二婶儿,你真贴心,这般为母亲着想,侄女听着甚为感动,在这儿先行谢过二婶儿了。”

    语毕起身,正正经经给苏氏行了一礼。

    苏氏忙拉了她在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不曾想,好心办了坏事儿。”

    佟雪忍不住眨眼,“阿锦愚钝,觉得二婶儿做的是顶顶的好事儿,如何又变成了坏事儿?”

    苏氏面露疑惑,“翠竹那丫头被罚,不是因着这事儿?”

    佟雪嘻嘻一笑,“翠竹是翡翠罚的。”说完,转过头,看向翡翠,“翡翠,你来说说,为何罚了翠竹那丫头?”

    见被叫到名字,翡翠躬身上前一步。

    她双手被绑在身后,不好行礼,只好屈了屈膝,低垂着头,神色恭敬道:“回二夫人、大姑娘的话,奴婢命婆子掌翠竹这丫头的嘴,乃是因这丫头举止轻佻,对夫人不敬。”

    佟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扯着苏氏的胳膊道,“二婶儿你看,翠竹这丫头被罚可和你一点儿干系都没有,是她自个儿规矩没学好呢。”

    苏氏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而是面带疑惑道,“翠竹是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丫头,又是经宋嬷嬷调`教过的,规矩该学得顶好才是。”

    佟雪断了没料到她会如此大,原本想说,同一个婆子打理的花草,还有那长势喜人的,长得不怎么好的呢。

    总不能怪打理花草的婆子不尽心吧?有些花花草草,若从根子便已烂了,再怎么浇水施肥亦是于事无补。

    宋嬷嬷却已神色羞惭将话接过,“老奴有错,未将这丫头教好,老奴自请罚月银半年,以示惩戒。”

    这下好了,翡翠和翠竹的罪尚未定,宋嬷嬷自个儿倒成了待罪之身。

    佟雪在旭日堂时,可没料到今日这出戏这么好看。

    苏氏直到此刻,神色方微微变了变。

    心里后悔不迭,自己不该多嘴问出那么一句。

    她尚未愚蠢到,质问翠竹那丫头究竟何错之后。

    不然,待董妈妈或是宋嬷嬷说出那丫头的错处,那不是她自己当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堂堂定远侯府的二夫人,江南世家嫡出的小姐,连世家贵族后宅里的规矩都不懂,此话若是传出去,她还如何在定远侯府,在京城贵妇圈儿里立足?

    定远侯太夫人会如何看她?府里的丫头婆子私底下又该如何嚼她的舌根?

    原以为是极好的一步棋,怎走到如今这地步?

    苏氏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拿眼狠狠剜了翠竹那丫头一眼,只可惜她低着头,什么也瞧不见。

    苏氏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发作不得,面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扯出个笑脸,“嬷嬷怎能罚自己,明明是这丫头规矩没学好,该重罚她才是。”

    “翠竹有错,老奴亦责无傍贷。”宋嬷嬷声音不卑不亢地道。

    原来,二婶儿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嘛。

    佟雪冷眼瞧着,苏氏双唇蠕动不知要说什么的模样。

    心下只觉得一阵快意。

    若最开始,她还觉得这事儿是谁动了谋害母亲腹中孩子的心思,在那糕点里动了手脚,那么此刻,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是苏氏弄出来,意欲挑拨母亲与祖母的关系。

    至于那盒糕点,究竟有没有问题呢?

    佟雪有些不能确定了。

    以苏氏的愚蠢,还真有可能在这糕点里动些手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母亲定是不会动的。

    不然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一出了。

    然而眼前的尴尬局面还是要应付过去的。

    佟雪都忍不住在心里替这位二婶儿叹口气了。

    她以前只觉得,自从二叔家的三弟过继给继母后,苏氏在她们姊妹面前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甚是可憎,可从没发觉她竟还这么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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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处置

    佟雪笑吟吟地从座上站起来,走到宋嬷嬷跟前,握住这位陪了祖母一辈子,此刻手背上已凸显出不少青筋的老人的手。

    “嬷嬷每日不仅替祖母管着这暖苍堂的大小事务,还长伴祖母身边,您在阿锦眼里,就是半个长辈,岂有罚您的道理,不仅不该罚,阿锦还觉得您该赏呢!”

    佟雪说着,自颈间取下一枚用红绳挂着的,质地温润的观音玉佩。

    她年级尚小,脖子上若有装饰物,也该是金锁之类,这观音玉佩,还是她风寒未醒期间,威远将军夫人特意去大佛寺找主持开过光求来的。

    玉佩本身并不如何贵重,意义却非比寻常。

    宋嬷嬷见佟雪伸手去解玉佩,已急忙拉住了她的手,大呼不可,“姑娘戴着这玉佩,得菩萨保佑,可不能轻易摘下来。”

    宋嬷嬷不愧是府里的老人儿,连她脖子上一块玉佩的来历都清清楚楚。

    这般想来,整日礼佛的太夫人,也不是毫不关心府里的事,只是不曾出手干涉罢了。

    “可阿锦更希望嬷嬷能身子康健,长命百岁,一直给祖母作伴儿呢!”佟雪笑眯眯说着,不顾宋嬷嬷阻拦,将玉佩摘了下来挂在她脖子间,系紧红绳。

    宋嬷嬷伸手欲解,佟雪握住了她的手,扁着嘴道:“阿锦执意如此,不仅为了嬷嬷,亦是为了祖母,嬷嬷你就成全阿锦的这份孝心吧。”

    宋嬷嬷到底未再伸手去解那玉佩。

    只是回握住佟雪的手,“那老奴便多谢姑娘了。”

    苏氏将从腕间退下来的镯子悄悄地又捋了回去,妆容精致的脸皮上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宋嬷嬷不是寻常奴仆,跟在定远侯太夫人身边儿,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她若真随便从身上拿个东西打赏了宋嬷嬷,那不仅是对宋嬷嬷的折辱,只怕传到太夫人耳里,亦会使太夫人不喜。

    苏氏掩在袖中的手,五根手指紧紧扭在一起,心里恨不能将佟雪给撕碎了才好。

    以前倒是她小瞧了这丫头,以为是个整日只知玩耍的毛丫头,跟她娘一样没有教养。

    谁知道,小小年纪,做起戏来一套一套的。

    “跟她那不知廉耻的娘一样,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苏氏这般想着,到底站起身,陪着夸了几声宋嬷嬷的好,便带着丫头,颇有些灰头土脸地走了。

    回去后,她破费了些脑筋,在库房里搜罗一番,寻了些珍贵的药材,安神香及其他精巧别致,老年人用得上的物事,命丫头给宋嬷嬷送去。

    至于她气急之下,打碎一桌的茶具,因是从她自己的嫁妆里寻出来补上的,此事除了几个心腹婆子丫头,倒是没有几个人知晓。

    苏氏走后,佟雪也去佛堂外面,躬身做了个揖,便带着采青先行离去了。

    太夫人正在礼佛,她不便进去打扰,在佛堂外面遥遥一拜,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待偏房里只剩下宋嬷嬷等人,宋嬷嬷忙命人给翡翠松了绑,叹了口气对董妈妈道,“此事到底是翠竹那丫头行事不知轻重,对夫人不进,翡翠这丫头,忠心护主,并没有错。”

    又将翠竹叫道跟前,厉声问道:“你且老实招来,如何被猪油蒙了心,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意欲置夫人和太夫人于何种境地?”

    翠竹想着临行前收到那张价值五十两的银票,到底不敢泄露半句。

    不然宋嬷嬷会不会信还另说,她这条小命儿定留不得。

    她双脚一软,对着宋嬷嬷跪了下去,“奴婢知罪,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奴婢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请嬷嬷责罚。”

    “念在你年纪小,初次犯,此次我便往开一面,只罚你半年月银,将你降为粗实丫头,若还有下次,可就只剩下发卖一条出路了。”

    宋嬷嬷语声严厉道:“今日你便在廊下跪一整天吧!还不下去领罚!”

    “是!多谢嬷嬷!”翠竹对着宋嬷嬷磕了三个头,手脚发软地往廊下去,顶着火辣辣地一张脸,规规矩矩在地上跪好。

    “此事有劳嬷嬷了。”董妈妈亦未过于追究,只是面色严肃道,“翡翠虽忠心护主,到底形式鲁莽了些,我就自作主张,罚她三个月月银。”

    宋嬷嬷忙道:“无需如此。”

    董妈妈一脸正色道,“夫人有孕在身,旭日堂的丫头婆子无不打足精神,就怕出什么差错,今日这丫头反应到底有些过激了。”

    宋嬷嬷颔首,“紧张些是应该的。”二人又寒暄了数句,董妈妈道,“带夫人坐稳胎了,便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宋嬷嬷自又叮嘱陆氏好生休息,莫多费心,二人相携着往外走,气氛一时极为融洽。

    将董妈妈送走后,宋嬷嬷便令心腹丫头将翠竹带回耳房,将她身上及居住的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真从她身上搜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初次之外,别无他获。

    “没眼力界的东西,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就被收买了!”心腹丫头很铁不成钢地瞪了翠竹一眼,脸上火辣辣得,自己都觉得替她害臊的慌。

    她将银票呈到宋嬷嬷面前,宋嬷嬷收了银票,待定远侯太夫人礼完佛,用完午膳,午休起来,方将上午发生的事情,详细道来。

    定远侯太夫人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银票,拿起观音玉佩,用手摩挲着,“依你看,阿锦今日这番言行,是陆氏教的,还是?”

    “回太夫人的话,大姑娘昨儿去了威远将军府,今儿一道早回府直奔旭日堂给夫人请安,因夫人未起,只待了片刻,便回了寒梅馆,用了早膳再去时,就遇见了翠竹这事儿。”

    “只怕就是那丫头,也教不出这般玲珑心思。”定远侯太夫人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眸中却不见怒色。

    “大姑娘这是随了咱们侯爷!”宋嬷嬷忍不住笑道。

    听宋嬷嬷提起定远侯,定远侯太夫人的脸习惯性地沉了下来,忽而又扑哧一声笑了。

    “这么多年了!”她对着宋嬷嬷轻叹了一声,“你说我是不是表现地太绝情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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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赏赐

    “夫人您也是有苦衷的。”宋嬷嬷在一旁劝道。

    “也罢。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去了。”定远侯太夫人闭上眼,拈着手里的佛珠。

    宋嬷嬷以为定远侯太夫人不愿再提起这茬,谁知没过多久,她复睁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地看着宋嬷嬷感叹道,“这些年来,我尚是头一次庆幸,靖玄娶地是那个女人。”而不是苏氏。

    苏氏心思不正不说,行事处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这样的一个人,即便长地再天仙模样,只怕也撑不起一个百年侯府的门第。

    定远侯太夫人想起她那性子活泼,行事大方的表妹,想想颇有些可惜。

    宋嬷嬷默了默,“侯爷行事虽冒险了些,到底知晓分寸。”

    “他若知晓分寸,就不该还未将人娶进门就......还弄得满城皆知!”

    定远侯太夫人这话虽说地有夸张,但陆氏与定远侯在婚前便已有了夫妻之实这是事实,且连当今太后都知晓,这也是定远侯太夫人这些年来一直不待见陆氏的原因。

    因着威远将军夫人出身边疆,性子火爆泼辣,行事颇有些不知收敛,她这性子,在京城贵妇圈儿,原就被许多世家大妇所瞧不起,虽然陆振威已是一方封疆大吏,当时往威远将军府提亲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陆氏长相不俗,且骑术精湛,尤善舞鞭,身上有着一股深闺里娇养的姑娘所缺乏的鲜活明丽。

    这种姑娘,在民风彪悍的边疆之地,上阵杀敌,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都有可能。

    但她身处盛京,一个衣食住行都自有定例,处处讲究规矩的地方。

    反倒处处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当初正是这独特的气质吸引了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俩人也不知如何结了眼缘,竟至私定了终身!

    定远侯太夫人每每想起都怄地要死。

    她又不是那般不开明的母亲。

    定远侯也不是那般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即便当初为他择了门亲事,他若果真不同意,她还能逼着他成亲不成?

    谁知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个,直到太后宣她进宫,她方才得知,这小子与威远将军府的姑娘有那么一出!

    定远侯太夫人只要想起当初在慈宁宫的情景,脸上都火辣辣地躁地慌!

    到底顾及着定远侯府的名声,此事并未声张,太后亲自下懿旨,给佟靖玄和陆氏赐婚,还念着两家以往的功绩,赏赐了不少东西。

    佟靖玄回府后,自己跑去祠堂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不论老定远侯和定远侯太夫人怎么问,他都只说,自己犯了糊涂,情难自禁,犯下大错。

    自己的儿子,他是什么脾性,老定远侯与定远侯太夫人能不清楚?

    是以,因着他的隐瞒,哪怕后来老定远侯因病去世,佟靖玄支撑起定远侯府的门户,这么些年来,定远侯太夫人都不曾给长子长媳一个好脸色。

    连带着他们生的孩子,定远侯太夫人亦不曾表露出太多的欢喜。

    陆氏自知晓了定远侯太夫人的态度后,这些年里,也从不上赶着往她跟前凑。

    瞧着倒是个极硬气的。

    这也是让定远侯太夫人不喜的另一个地方。

    她若小心翼翼地在她跟前服侍个几年,不时服个软,她们婆媳也不至于闹成今日这种局面。

    因而,今儿个夜傍十分,陆氏听闻太夫人竟送了赏赐过来,心里颇有些讶异。

    定远侯佟靖玄恰好从署衙回府,夫妻二人听了丫头禀告,不由相互对视一眼。

    佟靖玄走过去扶起陆氏,要与她一起去外间。

    “这像什么话?”陆氏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也好瞧瞧母亲送了什么好东西来了。”佟靖玄面上虽带着笑,那心却微微提起,手心甚至不由自主冒出些许汗意。

    定远侯太夫人身边另一得力的人,章妈妈将匣子奉上。

    丫头接过,打开来,竟是一套金镶玉的头面。

    “这头面上当初太夫人被封诰命时,太后娘娘的赏赐,这些年来都好好珍藏着,今儿赠予夫人,乃是希望夫人能继续为侯府多开枝散叶。”章妈妈将话带到,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佟靖玄与陆氏看着这套头面面面相觑。

    “母亲这是?”陆氏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佟靖玄却兴奋地一把将陆氏抱了起来,往高空抛了抛,又稳稳接住,逗得陆氏在他怀里咯咯直笑。

    董妈妈虽看得胆战心惊,到底朝两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几人垂着头,阖上门,退了出去。

    佟靖玄将陆氏抱在怀里,拿额头抵着陆氏的额头,鼻尖碰着陆氏的鼻尖,眼里染满笑意,“归晨,母亲这是打算原谅我们了吗?”

    陆氏瞧他高兴地像个小孩子,咧嘴一笑,眼里却落下两滴泪珠。

    她低下头,蹭着佟靖玄的衣襟,边哭边笑道:“应当是吧。”

    佟靖玄抱着陆氏连转了好几个圈儿,方将她放回榻上。

    夫妻两人相拥而坐,佟靖玄一手环着陆氏的腰,一手抚摸着她尚平坦的小腹,在她耳边声音温柔道:“归晨,我今儿真欢喜。”

    “我也是。”陆氏笑着依偎在他怀里。

    等待定远侯太夫人态度软化,他们整整等了十一年,期间各种心酸,亦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寒梅馆里,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定远侯太夫人不仅给陆氏准备了赏赐,连佟雪也有份儿。

    送到寒梅馆的是一个分量极重的金锁,用项圈挂着,由宋嬷嬷亲自送过来的。

    佟雪将礼物接了,大大方方道了谢,并地让丫头将金锁挂在了脖子上,给宋嬷嬷看,“嬷嬷看,是不是像特地给阿锦量身打造的?”

    宋嬷嬷仔细端详着佟锦的满色,她大病初愈,小脸瘦削,脖颈细长,这金锁挂在她脖子上,颇有些厚重之感。

    然她气色瞧着极好,粉面含笑,双眼盈盈,目光温润若水,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精神气,就像早春新抽的枝条,虽才显露出些许绿意,却早已蓄势待发,假以时日,历经风雨,定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可不就像是特意为姑娘量身打造的。”宋嬷嬷笑着应道,觉得这金锁与佟雪极配。

    “那是祖母眼光好。”佟雪笑眯眯地将宋嬷嬷送了出去,并许诺明儿一早去给定远侯太夫人请安。 


第017章 掌家

    第二日一早,佟雪早早起身,带着采青去给定远侯太夫人请安。

    苏氏随后也带着丫头过来了。

    这些年她每日给定远侯太夫人晨昏定省,从未间断过。

    今儿是头一次,被佟雪占了先。

    苏氏面上敷了一层粉,到底掩不住眼里的疲惫。

    想必昨儿定是一晚辗转反侧,睡得不甚安稳。

    定远侯太夫人只随意地瞥了苏氏一眼,面上瞧着与平素无甚差别,态度却似乎冷淡了许多。

    苏氏面上神情微微一变,略有些懊恼地轻轻咬了一下唇。

    定远侯太夫人心里的不满愈甚,转而和佟雪说起了话。

    苏氏只略坐了一会儿,不等定远侯太夫人开口留饭,便讪讪地借口身体不适告退了。

    定远侯太夫人不咸不淡地叮嘱她多注意身子,最后特意强调,让她少费心神。

    佟雪坐在一旁,心里明镜儿似的,想必祖母已经知晓昨儿哪出到底是唱的什么戏,现下正在敲打苏氏呢。

    既然她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闹得大家面上无光,佟雪也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接着定远侯太夫人的话茬,好生劝慰了苏氏几句。

    待苏氏走后,定远侯太夫人吩咐丫头摆饭,祖孙二人安静用完早膳,坐在一边喝茶。

    “你母亲现下月份还小,胎相不十分稳,又有府里的事物要打理,想必心力有些不济,阿锦不若从即日起,便跟着董妈妈学着如何管家,也好替你母亲分忧。”

    这也是佟雪昨日一直在想的问题。

    她现在年纪小,许多事施展不开,便是苦于没有自己的势力。

    若借助管家,培养一批得用的人,以后行事也方便些。

    此事,原是打算去旭日堂给母亲请安时提的,没先到被定远侯太夫人先提出来了。

    见佟雪看着自己发愣,定远侯太夫人一向清淡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容,“阿锦眼瞧着也一日日地大了,也该学着替你母亲分忧了。”

    佟雪现在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先前性子虽有些跳脱,想必日后会有所改善的。

    定远侯太夫人看问题一向比较长远,若佟雪现今就开始学着管家,她平日里再花些心思,不时教导一二,待到两三年后,亦能寻户门当户对的亲事。

    定远侯府门槛本就不低,便是配皇子也使得,若佟雪因自身的教养问题,上不得台面,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到时折辱的还是定远侯府。

    佟雪可不知定远侯太夫人心思飘得那么远,但她的提议正合自己心意,便爽快地应下了,“阿锦也想着帮母亲做些事儿,却不知该如何做,现下有祖母指明道路,阿锦自会尽心跟着董妈妈学,绝不给母亲添乱,也不让祖母面上无光!”

    定远侯太夫人平素对孙子孙女儿算不上多么亲厚,自然也极少见到他们无拘无束的模样。

    今儿佟雪情不自禁流露出的亲昵倒让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平素是不是表现地太冷情了些。

    自暖苍堂出来后,佟雪直接带着丫头去了旭日堂。

    陆氏听说佟雪要跟着董妈妈学管家,面上先是一愣,随即面带歉色地将她拉进怀里,“母亲若你这般大的时候,整日带着府里一群小丫头骑马、钓鱼、爬树、掏鸟窝,可没做一件在正经事。”

    威远将军夫人与威远将军只得了一儿一女,威远将军对儿子自幼管教极严,对女儿却疼宠地厉害。

    威远将军夫人性子又泼辣,府里大小事务都是她说了算。

    因而,在未出阁前,陆氏的日子都是过得极潇洒自如,无忧无虑的。

    掌家这些事,威远将军夫人也会教她,那是在她快要嫁进定远侯府的前三个月,教她如何驭人,至于琐碎事物,则为她挑好了陪房,有专人替她解决。

    因而,陆归晨自嫁到定远侯府,虽然一开始略有些不适应,加之老定远侯及太夫人对她并不如何亲密,她也难过了一阵。

    但一年后,定远侯太夫人便将掌家权交给了她,因着有一帮忠仆环绕,陆氏上手极快,这么些年也从未出过大差错。

    现下想着年方十岁的女儿便要开始学着掌家,她心里生出对女儿浓浓的歉疚。

    佟雪却是笑着圈住了陆氏的胳膊,“阿锦自己想学呢,也是祖母的意思。学会了这些,阿锦便可替母亲分忧,让母亲安安心心养胎,给阿锦生个健康白胖的弟弟或是妹妹!”

    佟雪表现地越是懂事乖巧,陆氏心里的愧疚便越深浓,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一般。

    佟雪猛然意识到,孕妇心思最是敏感,且情绪变化不定。

    她心思一转,以一副雀跃的语气道,“而且,阿锦还觉得此事甚是好玩呢!娘,您瞧,玳瑁可以将算盘打得叮当响,珍珠只瞧一眼,便能记住每个人的模样。翡翠更能用一种线,打出好多种珞子的花样。这些都是极厉害的本事,阿锦想学呢!”

    珍珠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她不仅略懂医理,且她会认人,因此陆氏每次外出会客,都会带着珍珠,有她在,陆氏接触了什么人,此人有何特点,是敌是友,珍珠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判断,以帮陆氏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见佟雪仍是一副小女儿心性,关注的亦是些好玩儿的东西,陆氏心中的愧疚方减轻了些,神情温和问她,“那阿锦现下最想学什么?”

    “学认人!”佟雪想也不想,脱口答道。

    陆氏面露疑惑,还以为她想跟着玳瑁打算盘,或是跟着翡翠打珞子,谁知她想跟着珍珠学认人!

    佟雪笑得有些狡黠,“咱们府里丫头婆子太多,若我一个个认熟了,知晓谁人有何本事,谁人是何性情,日后可不增添许多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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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窝是萌萌哒存稿君,作者这几天外出旅游,发文这事儿就交给窝啦。这文签约合同已经寄出,大家不要担心作者挖坑不填,请不要大意地跳坑吧。 


第018章 发现

    陆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自己和佟雪一般大时,知晓府里一个丫头擅扎纸鸢,可不缠着她,替自己画了好多个风筝!

    于是,当下便指派珍珠带着佟雪学认人。

    佟雪又道,“珍珠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原就忙得慌,阿锦便先翻翻府里的册子,自己先瞧着,若有不懂之处,再向珍珠请教。”

    因而,这一个上午的时间,她便在旭日堂陆氏特地吩咐收拾出来的一间房里,翻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这册子上,记录着定远侯自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到发配到庄子上的奴仆,共二百四十八人的姓名、职务、经历、特点等。

    这个册子是陆氏嫁过来这些年,根据一份府里奴仆名册延伸所得,负责记录的便是珍珠。

    因着陆氏的态度,旭日堂里以董妈妈为首其实对于佟雪学掌家并未报有多少想法,只当替她寻个乐趣。

    谁知,佟雪竟一坐就是一上午,还铺开纸笔,不时记录些什么。

    到得晚间,跟佟靖玄陆氏一起用过晚膳后,佟雪回到寒梅馆,将采蓝唤道跟前。

    “禀姑娘,奴婢已将与珍珠有关的事宜打听清楚。”

    佟雪点头,先掏出一张纸,给采蓝看。

    采蓝看了记录,不由惊讶,“这些消息奴婢打听了两天,姑娘可没出过门而,怎知晓地如此清楚?”

    佟雪微微一笑,“这可都是珍珠的功劳。”

    而后问她,“可有补充?”

    采蓝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奴婢听说,夫人打算将珍珠许配给陆二管事的小儿子陆方。

    佟雪闻言,走到桌边,提笔在白纸上添了一笔。

    采蓝见她停下,继续道,“陆方在夫人陪嫁的金铺里做账房先生。奴婢今儿外出打听陆方时,恰好遇见他从一家赌坊出来,不仅如此,晚膳前,从铺子里出来后,他进了一家当铺。”

    这陆方,难不成在赌坊里赌输了,偷了铺子里的东西去当铺当不成?

    “未免惊动旁人,奴婢不曾进当铺询问他乃当东西还是赎东西。”

    佟雪颔首,“你做的极对。”又关切地看着她,

    这两日可累坏了吧?快早些下去歇着。”

    采蓝抿唇,“为姑娘跑腿是奴婢应做的,奴婢告退。”

    第二日一早,采蓝又奉命出去跟踪陆方,如此过了十来日,大抵摸清了他的行踪,每日早上去铺子里,中午吃饭的空当,去趟赌坊,下午回府之前,有时则会去次当铺,且每次去的都是不同的铺子。”

    陆氏的身子在渐渐好转,气色色瞧着比以往红润了许多。

    珍珠做事也和以往一样尽心,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

    除了这个陆方,身上似乎透着一丝诡异。

    这日,佟雪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旭日堂,帮董妈妈处理了些琐碎事事物,陪着陆氏用午膳时,佟雪想起妹妹佟霜。

    “娘,绣绣在外祖母处住了大半个月了,是否该使人接回来了?”

    陆氏叹了口气,“娘如何没使人去接,奈何绣绣乐不思蜀,不愿回来,你外祖母又觉得你何姨整日躺在床上,需要人在一旁陪着解闷,索性把绣绣留在将军府,不让她回来了。”

    佟雪回忆起那天佟霜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佟霜身上有些地方怪怪的,然而府里她也不敢放松。

    索性威远将军府有外祖母坐镇,谅何永婵也翻不出个浪花儿来,绣绣呆在将军府里,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母女二人刚用完膳,珍珠过来收拾餐碟,走出去时,有个小丫头唤她。

    佟雪耳朵尖,听到了。

    不由捧着茶杯听外面的反应。

    “方子哥哥来看姐姐了呢。”小丫头笑着打趣珍珠。

    陆方竟来了内院?没过来给母亲请安?

    佟雪正这般想着,已有丫头进来禀报,说金铺的账房先生过来送这个月的账本。

    这本是掌柜的事物,然珍珠与陆方是陆氏亲自允的婚,因此二人在陆氏面前亦少了些顾及,陆方便抢了掌柜的活计,借此来看看珍珠。

    这是佟雪第一次见到陆方。

    果真人入其名,是个长相方方正正的青年,年约二十四五,行为举止也中规中矩,瞧着就极为老实。

    陆氏命董妈妈将账本接了,与他闲话了几句,便让珍珠领着他去耳房用饭,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佟雪喝了一盏茶,辞别陆氏,回到寒梅馆小憩。

    她带着采青,特地择了条曲折的路,当做散步消食。

    不成想,竟有意外的收获。

    旭日堂外是一片桃林,现下桃花已在枝头冒出一个个娇羞的花苞,约莫再过半个月便是一派灼灼其华的景象。

    佟雪特地带着采青走桃林,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没想到竟让她给碰了个正着。

    亲事已定的青年男女总有些私房话要说的时候。

    这话儿让别人听到可不好,总得找个私密的地方。

    现下一片荒芜的桃林便是个极佳的选择。

    二人往粗壮的树干后面一躲,想干些什么,都不容易被发现。

    “好珍珠,你就先借我一百两银子吧。我保证下个月,连本带利地还给你!”一个哀求的声音,应当是陆方发出来的。

    “连本带利!你上个月亦是这般说的!我攒了五年的月银都交到了你手里,结果呢?这个月,你倒变本加厉,要借一百两!是不是下个月,你就要想个法子把我给卖了,来凑个两百两?只怕真把我卖了,也值不得这个价钱!”一个带着哭腔,又饱含怒意,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的女声,自是自珍珠发出来的。

    看来这二人矛盾由来已久。

    怪道这陆方见日里往赌坊里跑,原来用的是珍珠攒下的私房钱。

    “好珍珠,你便借我这一回,再没有下次了。三个月后,咱们便成亲了,我也是想着拿着这钱去赌坊里翻个本,大赚一笔,好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我陆家的门!好夫人,你就帮帮相公吧!”

    “我呸!我这便回去央求夫人断了这门亲事,嫁给你这种人我这辈子别想清净!”珍珠说着,便要挣脱陆方拉着的手。

    ...........

    继续是萌萌哒存稿君,作者现在应该经过了一天的跋涉之后累趴在床上,或者正在外面艰难地觅食中。偷笑。 


第019章 争执

    “啪!”佟雪和采青对视一眼,眼里难掩诧异,二人俱未料到树干后会传来掌掴的声音。

    “珍珠,是我错了,你莫这般无情,绕过我这一回吧。”佟雪正弯膝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忽然听到陆方说话的声音。

    不是珍珠被打?

    佟雪眉头眉梢微挑,按住了采青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采青两条柳眉微微蹙起,轻轻收回踏出一半的脚。

    “你方才那一巴掌是何意?”珍珠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眉头更是皱地死紧。

    “我...我该打...”陆方吞吞吐吐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佟雪嘴角微翘,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果然,珍珠冷笑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般舍弃尊严来求我,便指望我会收回诚意?陆方,我先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语毕,狠狠一甩胳膊,却被攒地死紧。

    不仅如此,陆方整个人都紧紧贴了上来,一手攒着珍珠的手腕按在胸前,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

    “好珍珠,我也是没了法子。你现在在气头上,才说出这些话来。待你气消了,总会原谅我的。咱们就快做夫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好珍珠,哥哥求你了。”陆方说着,松开攒着珍珠手腕的那只手,伸到胸前,开始解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珍珠瞬间气红了脸,无奈两只手被他按在胸前,动弹不得。

    “咱们今日在此处先行了夫妻之礼,待你成了我的人,自会处处为我着想,再说不出退亲的话来!”方子说话间,手指灵巧一拨,解开了衣襟上的第一课盘扣。

    “你...”珍珠气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敢,在这桃林,在夫人的院子里,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好珍珠,我也是没了法子。”陆方软语说着,俯身去吻珍珠的唇,手下动作不停,轻巧解开腰带,丢到一边。

    珍珠低头躲过,抬起一脚,用力往陆方脚背踩去,被他反脚一勾,使得整个身子直往他扑去。

    “方哥,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生说。”珍珠见来硬的不行,只好放软了声调。

    桃树外,几丈远的地方,采青频频往那边望去,眼里急色越来越浓。

    佟雪几次三番以眼神示意她莫轻举妄动,自己则用手把玩着手里的两颗石子。

    “珍珠妹子,咱们认识了这么久,你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陆方轻笑一声,将上身的短襦从珍珠肩头剥下。

    “你再动一步,我即刻咬舌自尽!”珍珠停止挣扎,两眼流着泪,死死瞪着陆方,恨恨说道。

    “跟着母亲这么久,怎么就没学会母亲的本事呢。”佟雪听到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往右边走了五步,躬身,将手中两枚石头扔出。

    她力道小,方才特地在地上挑了两颗顶端尖锐的石子。

    两颗石子一左一右,准确无误地敲中陆方的膝盖,迫使他双膝一软,对着珍珠跪了下去。

    “好个刁奴,竟敢在府里对珍珠动手动脚,可有将府里的规矩放在眼里!”佟雪一面厉声说道,一面带着采青走了过去。

    陆方双膝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珍珠捂着脸,后退数步,蹲在地上,呜呜哭着。

    佟雪走过去,将珍珠从地上扶起来,让采青帮她整理衣裳。

    “好珍珠,你莫哭了。”她现下年仅十岁,有些安慰人的话,不适合说,便只能这般干瘪瘪地道。

    珍珠哭了两下,果真不哭了,并从怀里掏出帕子,将面上的泪擦干净。

    在采青帮她系好腰带,扣好盘口后,她甚至含笑给采青道了谢。

    “让姑娘看笑话了。”她仪容端庄地给佟雪行了个礼道歉。

    佟雪抿唇,神色认真道:“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珍珠原止住的泪,再次喷涌而出。

    采青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待她平复了情绪,将面上泪痕擦干,佟雪方命采青去唤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陆方用绳子绑了。

    陆方自看见佟雪主仆二人后,便面如死灰,双唇一片惨白,跌坐在地,宛如死人。

    此刻他竟双膝抖动,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

    “去旭日堂,让母亲处置。”佟雪对两个粗使婆子吩咐道。

    “姑娘,小的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求您饶了小的这一次!”陆方听闻要去旭日堂,神智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忙颤着声音,向佟雪求饶。

    佟雪低头看着他抖个不停的膝盖,语气讥讽:“怎么?又想下跪求饶?”

    陆方双唇嗫嚅,两只膝盖到底没弯下去。

    他耷拉着脑袋,认命般地垂下了头。

    珍珠是陆氏跟前的大丫头,顾及着她的颜面,佟雪将陆方带去后,便让两个粗实婆子退下了。

    陆氏一看这阵势,又瞧珍珠双眼红肿,佟雪面色阴沉,顿时神色一冷,声音里也带上了七分威严。

    “错在何处?还不从实说来!”

    “小的情难自禁,对珍珠做出混账事情,小的该死!”陆方梗着脖子,两眼一闭,咬牙说道。

    听了这话,陆氏神色一变,忙让采青带佟雪避到一旁。

    “母亲,方才我和采青路过桃林,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可都看见了。”佟雪赖在陆氏身边不愿走。

    陆氏见佟雪面上有怒色却无尴尬羞怯,采青亦是一脸的义愤填膺,便知事情尚未糟糕到那一步。

    “儿留下来,看你如何掌家?”为防陆氏把她赶走,佟雪扯了个理由。

    陆氏无奈,只得随了她,转而看向珍珠,“珍珠,你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的错处一一道来。”

    珍珠含泪点头,上前一步,噗通一声,对着陆氏跪了下去。

    “他沉迷赌博,在外面养了人,只怕还干过偷铺子里的金器拿去卖的勾当!奴婢请夫人开恩,退了我和他的亲事!”

    “珍珠,你莫信口雌黄!你哪知眼睛瞧见我偷了铺子里的东西还在外面养女人?你看不上我,想要退亲,直说便是,如何往我身上泼莫须有的脏水?” 


第020章 自缢

    佟雪听到此处,心下暗惊。

    这些是她命采蓝这两天才打听出来的事情,珍珠待在府里,不曾出过门,如何知晓?

    还是她早就怀疑陆方,暗地里让人打听过?

    “禀夫人,奴婢并没有信口雌黄。”相对陆方明显心虚的反应,珍珠看起来镇定许多。

    “你起来接着说,莫跪疼了膝盖。”陆氏对待房里下人一向优厚,何况是成日里伺候自己的珍珠。

    珍珠却未起身,匍匐在地,给陆氏行了个大礼,继而垂着眼眸,尽量压平声音里的颤抖,缓缓道:“自半年前开始,陆方便开始问奴婢要银子,奴婢以为他准备成亲所用物事,手头紧,便连着三个月每月给他五十两。谁知今日他来竟张口便向奴婢要一百两,奴婢便怀疑他在外面做什么不正经的勾当。不曾想,他竟迷上了赌博!”

    “小的鬼迷心窍,一时误入歧途,小的承认!小的回去后一定痛改前非,请夫看在小的双亲面儿上给小的一个机会!”陆方一口认下赌博这事,并不住以头碰地,咚咚磕头,将额头磕出两个又红又紫的印子,险些渗出血才停下。

    珍珠却是冷笑一声继续道:“他方才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妄想逼迫奴婢就范,那手法显见是脱惯了女人衣裳的,奴婢便猜着他在外面有了不三不四的人。只怕那主意,还是那女人帮着出的呢。”

    陆氏听到此处,霍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陆方,厉声问道:“珍珠说的可有其事?”

    佟雪目光讶异地自珍珠身上掠过,又落在陆方脸上。

    他目光闪烁,虽仰着头,却不敢正视陆氏,听到陆氏逼问,肩膀猛地一抖,显得极为心虚。

    而珍珠,仅凭方才与陆方的一番争执拉扯,便能推断出陆方在外面有了女人,足见其心思之细腻敏感。

    佟雪又想起那个记载府中各人情况的册子,重新将目光放在珍珠身上。

    她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双唇紧抿,双眼红肿,双肩轻颤,却自始至终冷静自持。

    与之相比,陆方就显得太不堪了。

    “回夫人,小的没有,珍珠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你爹娘俱是府里的老人,我若大动干戈派人去查,到时可是他们没脸。”陆氏嘴角噙着一缕冷笑,语声平缓却气势逼人。

    陆方肩头一垮,顿时委顿在地,原就灰败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

    “奴婢恳请夫人即刻吩咐掌柜的清点金铺与账本,他既染上赌瘾,又要供养那等女人,只怕花费不小,从奴婢这儿骗的银子远不够用,指不定他就将主意打到金铺上去了。”

    在看清陆方的真面目后,珍珠显然也已心如死灰,不曾顾念一丝往日的情分,将自己的猜测对陆氏说了。

    “娘亲,您先坐下。”佟雪见陆氏胸脯起伏,显见是动了真怒,忙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回太师椅里坐下。

    “儿觉得珍珠的推测甚是有理,此事只等查证便会水落石出,咱们不若先将陆方关押起来,待查清原委,到时是扭送官府还是逐出侯府,您再酌情处理?”

    陆氏见佟雪比之以往沉稳许多,又见她才学掌家,便点了点头,吩咐董妈妈去外院寻了个小厮,往金铺走了一趟,将佟掌柜请了来。

    陆方则被压下去,暂时关在了柴房里。

    “奴婢虽有所察觉陆方的异处,却未曾及时禀告,请夫人处置。”待陆方被压下去,屋里只剩陆氏等人,珍珠以头触地,颤声道。

    陆氏轻轻地叹了口气,弯腰欲起身。

    佟雪伸手按住陆氏的胳膊,对她摇了摇头,而后动作伶俐地走过去,将珍珠从地上扶了起来。

    “此事错不在你,且你能大义灭亲,处处为母亲着想,母亲只会念着你的好,心疼你的难处,又如何会罚你?”佟雪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看着珍珠道。

    她年纪小,双眸圆润,目光清澈,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分外真诚。

    珍珠垂首看着佟雪,眼里含着两泡泪,欲滴未滴,强自忍着,双唇轻轻颤抖。

    “你先下去清洗一下,我替母亲做主,放你半日假,算是给你压压惊!”佟雪俏皮一下,松开了搀扶珍珠的手。

    “多谢姑娘。”珍珠轻声地说道,给陆氏和佟雪各行了个礼,“奴婢先行告退。”

    “嗯,莫想太多,好生歇着。”陆氏终是站起身,对她说道。

    珍珠点了点头,退到门口,转回身,拿袖子往脸上用力一抹。

    佟雪看着她挺直脊梁,脚步镇定地走远,不由回头,对着陆氏感叹,“珍珠太不容易了。”

    陆氏原也在伤感中,见她如此感叹,却有些想笑。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发出如此老成的感概。”陆氏将佟雪拉进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佟雪不答,仰头问道:“娘,珍珠和陆方的婚事,该是结不成了吧?”

    陆氏柳眉倒竖,“自是不成!珍珠这般好的丫头,该配个更好的人!”

    “那母亲心中可有人选?”

    陆氏愣了愣,神色有些黯然,“珍珠刚来旭日堂时,若你这般大,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陆方那小子还是我跟你爹提起珍珠婚事时,你爹推荐的,原极老实,谁知竟偷偷学坏了呢。”

    “这府里除了小厮,可还有不少护卫。娘亲你想想法子,给珍珠配个英武的护卫大哥吧?”佟雪两眼亮晶晶地道。

    “这哪是你该操心的事!”陆氏拿手点了点佟雪的额头。

    佟雪却觉得珍珠品貌不俗,加之本身聪明灵秀,只怕原就有些心气高,经此事后,难保不把心思打到不该打的地方。

    母女俩腻歪了一阵,陆氏面上露出乏意,佟雪催着陆氏去休息。

    她也回了寒梅馆。

    到得晚些时候,佟雪让采青去旭日堂打探消息,果听佟掌柜回报,铺子里共丢失了八件金器,总值三千四百五十八两银子。

    “还真是胆大包天!”佟雪忍不住感叹。

    “姑娘!”采蓝从外间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地道:“奴婢听说,陆方他在柴房里用裤袋自缢了!” 


第021章 佛珠

    “竟然自缢了?”佟雪忍不住喃喃道。

    采蓝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听说挂在房梁上,舌头吊在外面,两眼突出,死状甚为吓人。”

    佟雪忽然起身,“先去旭日堂瞧瞧!”又朝采青、采蓝面上瞧了一眼,道:“采蓝胆子大,随我一道去。”

    采青脸色煞白地道:“姑娘,您年纪小,此事侯爷夫人会处理的,若是去到旭日堂,受了惊吓可如何是好?”

    佟雪微微翘起嘴角,“我胆子大,不怕吓。你将晚膳和洗澡水先备好,待我回来用。”

    采青性子温柔恭顺,知晓劝解无用,便应了下来。

    佟雪整了整衣衫,带着采蓝往旭日堂去。

    到得院子里,见守门婆子,廊下丫头与平素一样守在原处,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丝慌乱迹象,心下稍安。

    她轻手轻脚地迈上台阶,跨过门槛,步入正厅。

    听见佟靖玄正对陆氏道:“观其死状,是自缢无疑。”

    陆氏叹了口气,“谁曾想,他竟会一时想不开,走上这么一条路。”

    佟靖玄却是轻哼了一声,“私自赌博,拿铺子里的东西到当铺典当,还在外面养不正经的女子,他若活着,就拿三千四百多两银子来说,只怕他娘老子都得受牵连,如今死了,我们倒是不太好发作了,不然显得太不近人情。”

    佟雪原也是这般作想。

    这陆方原就是个懦弱老实的,不想竟硬气了一把。

    他死了,他爹娘至少是保住了。

    只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

    佟雪心下感叹着,带着采蓝走近,给佟靖玄和陆氏行礼。

    “爹爹,娘,儿听说陆方没了,特意过来瞧瞧。”说完,咬着唇,“都怪我不好,瞎出主意,若是不将他关进柴房,或许他便不会想不开了。”

    不是她故作姿态,而是她现在这个年纪,若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反倒显得不太寻常。

    陆氏见状,果真将佟雪搂进怀里,“此事不怪阿锦,他想死,法子多地是,即便不关起来,只怕也逃不脱这个结局。”

    佟雪目光怯怯地看着佟靖玄,“爹爹定是怪儿胡闹了吧?”

    陆氏一向护短,父亲这儿就有些不好说了。

    “哈哈!”谁知佟靖玄竟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女儿,再胡闹些又如何?有爹罩着,谁敢说什么!”

    佟雪神色怔忪地看着佟靖玄爽朗的笑脸,心下一阵酸楚。

    自重生以来,她便下意识地躲着父亲,因为前世那撞破父亲与何永婵丑事导致母亲落胎进而自缢而生的怨恨,因为父亲日后的落魄与自弃以及对于她们姐妹的冷淡。

    父亲被发现醉倒路边,被大雪淹没,窒息而死时,消息传来,不仅祖母未曾落泪,她与绣绣亦如此,面上皆是一片麻木。

    然而此刻的父亲,他的面容是如此的鲜活,他的表情是真切实在的,他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宠溺,还带着一丝丝的自豪。

    虽然没说,但他的眼神在告诉她,“你是我佟靖玄的女儿,你做的什么都是对的,即便你做错了事,有父亲在,亦无需担心!”

    佟雪原本一直悬在半空、极度不安的心,此刻忽地落到了实处。

    是啊,那一切尚未发生。

    事后父亲也不曾将何永禅纳入府里。

    可见父亲对那个女人是没有感情的,只怕前世那一幕原就是那个女人的算计!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惶惑不安的呢?

    她强自逼退眼中的酸意,对佟靖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靥,“有父亲在,阿锦便放心了。”

    佟靖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不住感慨,“转眼间,你便这么大了!”

    佟雪看着父亲一脸的遗憾,忽的想起,小时候她最喜欢骑在父亲肩头,被父亲举着在府里溜到,或是站在父亲肩头,摘树上的叶子、花儿、果实,逗笼子里的小鸟。

    “女儿大了,便可以跟着父亲一块儿去骑马了!”佟雪仰头,双眼亮晶晶地道。

    “还可以跟着我学耍鞭呢!待这胎满了三个月,娘亲就教你舞鞭!”陆氏忽然来了兴致,提议道。

    佟雪看了看母亲尚平坦的小腹,腆着脸笑,摇了摇头。

    她娘即便再彪悍,肚子里也揣了个娃娃,她可不放心让母亲做什么危险动作。

    陆氏兴致既起,便兴冲冲与佟靖玄商量此事。

    佟靖玄自是不敢冒这个险,好声好气地劝陆氏打消这个主意。

    陆氏见女儿与夫君都不支持自己,神色间颇有些气恼,揪着帕子坐在那儿,噘着嘴,生闷气。

    佟靖玄见状,不由哑然失笑。

    佟雪也跟着笑,母亲自怀孕后,举止愈发孩子气了。

    小厮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诡异的一幕。

    侯爷父女俩坐在那儿眉眼带笑,夫人却兀自坐在一边儿皱着眉头生气。

    然主子家的事,不是他该打听的,便老老实实行了个礼,躬身道:“禀老爷,陆管事已将陆方入殓,从侧门运了出去。”

    佟靖玄点点头,站起身,“我去前院处理些事情,阿锦你陪着你娘,稍后一块儿用晚膳。”

    佟雪点头应了,陆氏哼了一声,没理他。

    待人走后,佟雪摇着陆氏的胳膊道:“待弟弟或是妹妹生下来,阿锦一定天天缠着母亲学舞鞭!”

    陆氏面色这才缓和。

    母女二人手挽着手在院子里散步,等佟靖玄一道用晚膳。

    一圈儿尚未走完,暖苍堂的宋嬷嬷竟来了。

    宋嬷嬷身份非同寻常,陆氏与佟雪亲自迎了上去。

    “老奴给夫人请安,给姑娘请安。”宋嬷嬷向二人行礼。

    佟雪亲自搀扶着宋嬷嬷的胳膊,笑道,“嬷嬷如何来了?可是祖母想念阿锦了?”

    宋嬷嬷笑了笑,“大姑娘体贴孝顺,太夫人心里自是念着你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竟是一串佛珠。”

    佟雪瞧着这串佛珠,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这可是祖母日日待在腕间的那串佛珠?”

    宋嬷嬷笑着点头,“姑娘好眼力。”

    陆氏则面露讶然。

    “这佛珠陪着太夫人已有几年光景。太夫人听闻了旭日堂里发生的事,便让老奴将这佛珠送了过来,这佛珠在菩萨面前供奉了许久,早已沾染了佛气,夫人带着以防邪物入侵。”

    “这东西贵重,又是母亲戴惯了的......”陆氏面色有些踌躇。

    佟雪却极不客气地将锦盒拿了,笑眯眯地道了谢,“祖母这是心疼母亲,担心母亲被那事吓到了,用这佛珠给母亲压惊呢。”

    陆氏如何不知晓定远侯太夫人的意图。

    她只是不太习惯,太夫人连连向她示好。

    “如此便多谢太夫人了。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快进屋喝口茶。”陆氏迅速回过神,神情热络道。

    “不了,老奴赶着回去伺候太夫人用晚膳,这便告辞了。”宋嬷嬷见佟雪拿出佛珠,体贴地替陆氏带上,目中露出一抹赞许,放心离去。 


第022章 心思

    陆方的事,因他有错在先,且是畏罪自杀,陆管事将人抬回去后,和陆方娘一起抱着哭了一会儿,到底抹着泪将人寻了处地方埋了。

    佟靖玄夫妇看在死者为大的份儿上,命小厮包了五百两银子送过去。

    陆管事夫妇心里过意不去,待将陆方下葬后,特特前来求见佟靖玄。

    “竖子做下此等事,老奴教子无方,深感羞愧。”陆管事夫妇一同跪在了佟靖玄面前,不过一夜光景,脸上满是褶子,头发白了一半。

    “陆管事请起。”佟靖玄念在他们老年丧子,特意许了他们一个月的假,然他们来这一趟,却又在他的情理之中。

    陆管事从荷包里掏出两张银票,共计一千五百两,“这一千两乃老奴这些年的积蓄,五百两则是侯爷前两日的赏赐。竖子虽死,他犯下的错老奴夫妇亦要想着法子弥补,但远比不上他偷去的那三千四百余两。余下的日子,老奴夫妇会一如既往尽心做事,竭力偿还竖子欠下的债,弥补他犯下的错。”

    “人死如灯灭,那些过错亦不必再提。”佟靖玄并未接银票,表示此事就此揭过。

    陆管事夫妇千恩万谢地拜别了,又买了礼品前去拜会珍珠娘老子。

    珍珠娘老子和陆管事一样都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俱住在定远侯府西北角,专为府里下人开辟的院落里。

    珍珠在听闻陆方的死讯后,整个人飞奔到柴房,目睹了陆方的死状,当场便晕了过去。

    陆氏无法,请来大夫诊治,待她醒后,便许了她的假。

    现下,珍珠正在家里休养,由她娘老子照看着。

    陆管事夫妇带着礼品进门时,珍珠正面色怔忪地坐在自己房间临窗的大炕上。

    初春的天,她穿着一件小袄,发髻散乱,面色发白,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珍珠爹与哥嫂皆有职务在身,一早便外出忙去了,只有珍珠娘带着小孙女儿在家。

    见陆管事夫妇上门,她沉了脸色,将人堵在门外道:“你们儿子犯错在先,我们珍珠大好的姑娘,都是被他给耽误了!”

    陆管事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陆方娘则在他身后低头抹眼泪。

    “林嫂子,方子做错了事,我们作为老子娘,亦有责任。珍珠是个好姑娘,是老佟家的福薄,娶不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儿。这些礼品不成敬意,方子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老头子和老婆子给您行礼,望您大人大量,看在死者已矣的份儿上,便饶了他吧。”

    陆管事说完和陆方娘一起,对着珍珠娘拱手,深深作揖。

    “哟!原是来赔礼的,不是来问罪的!”珍珠娘知晓二人意图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将人让进屋,“陆管事,方子娘,快进屋坐!”

    陆管事摇了摇头,“我们刚办完白事,身上不吉利,就不给林嫂子添晦气了。”

    珍珠娘面上更是过意不去。

    虽说陆方确实做错了事,但她家与陆管事家素来交情不错,而陆方去世,他们竟是一个人都没前去吊唁。

    不过也不怪他们,陆方犯了错事,畏罪自杀,府里谁不避着轮陆管事一家,谁还上赶着寻晦气不成?

    珍珠娘心里这般想着,又觉得一切都是陆方的错。

    竟然还敢在外面养女人,她女儿长得如花似玉,那小子还不满足!

    简直死有余辜!

    “那您忙,我们便不叨扰了。”陆管事和方子娘放下礼物后,再次对珍珠娘拱了拱手,抬脚便走。

    “哎!这礼品我们可不能要!”珍珠娘心思千转百回,待回过神,陆管事夫妇已走了五六步远,她只得抱着小孙女儿对二人的背影喊道。

    “嫂子,您便收下吧。”方子娘回头眼圈红红地道,终是忍不住落下两行泪。

    珍珠娘脸色讪讪的,“嫂子,你们可得节哀顺变呐!”

    方子娘点点头,抹着泪走了。

    待人走后,珍珠娘将大包小包的礼品提到屋子里,转而去了珍珠的闺房。

    见珍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蓦地有些生气,“那个不中用的,死了便死了,以你的条件,何愁找不着更好的,何苦在这边儿自怨自艾!”

    不是珍珠娘自夸,珍珠的模样儿在这侯府丫头里面可都是拔尖的。

    就连那姿容不怎么出色跟珍珠同岁的连翘,不过幸运了些,去到二夫人屋子里服侍,在夫人怀上三少爷的时候,可不就让连翘服侍了二爷。

    现下,连翘穿金戴银,辫子都要翘到填上去!

    虽只是个通房丫头,那也是二爷的房里人,就连连翘爹娘,平日里行走间,腰板也挺得比别个直些。

    珍珠听着她娘的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唉!你说说你,这般窝在炕上像个什么事儿!”珍珠娘一见女儿这般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珍珠索性侧身躺下,拿被子蒙住头。

    “你是夫人身边得宠的,夫人焉能不会你打算,怕是因了此事,心下愧疚,会为你的寻个更好的。”

    珍珠娘叹了口气,抱着小孙女儿在炕沿坐下。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焉能不为你考虑?现下夫人有孕在身,侯爷身边又没有一个服侍的人,以你的才情样貌,便是替夫人照顾侯爷,那也是使得的.....”

    “娘!”珍珠猛地掀开被子,神色狰狞地坐起身,尖声道:“您若还想女儿好生在这府里活着,此话切莫再提!否则泄露了半句风声,女儿唯有一死!”

    珍珠娘见珍珠面容扭曲,神情激动,心里也有些害怕,忙将小孙女儿放在一旁,上前搂住珍珠的肩膀,落下两滴泪道:“娘还不是为你打算。你这孩子,怎生得这般倔!”

    珍珠兀自落泪不语。

    心里泛起难言的苦涩。

    自夫人进门后的第二年生下大姑娘佟雪,她便一直在夫人院子里服侍,从最初的小丫头到二等丫头,再到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夫人与侯爷的感情,她看在眼里。

    侯爷身姿挺拔,眉目舒朗,端地是贵气逼人。

    然不管在他外面多么威严,在夫人面前,都是一副温柔深情的模样。

    这侯府里,对侯爷芳心暗许的丫头只怕不在少数。

    然这些年,哪怕夫人只生了大姑娘与二姑娘两个,侯爷也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连暖床的丫头都无一个,她又何德何能,能入侯爷的眼?

    她若在侯爷面前表露出一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不等夫人出手,她就先被侯爷给解决了。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真正能入侯爷眼的,唯夫人一人而已。 


第023章 闹腾

    陆方的死讯及所作所为在侯府下人堆里悄悄传开了。

    然侯爷夫人显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并未再追究陆管事夫妇的责任,还是让他们在原处当差。

    那些原抱了顶替陆管事差事打算的,只得歇了心思。

    原以为此事便就此揭过,谁知陆方头七那日,竟有一个大肚子的女子,跪在定远侯府侧门前,一个劲儿地抹着泪,嘴里大骂不止。

    “你个杀千刀的,一死了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我还没进你家的门儿,就成了个寡妇,肚子里还揣了个小的,我到何处喊冤去呀!”

    “老天爷哟!奴家命苦哟!还不容易傍上个男人,他却不生不息地死了!弄大了奴家的肚子,就这样将奴家给抛弃了呀!”

    守门的张老头见那女子哭得惨兮兮,说出来的话粗俗不堪,便知她不是什么正经人,忙招手唤来一个小厮,让其去内院报信,自己则打开侧门一角,驼着背走了过去。

    “这位娘子,你这样跪在定远侯府前哭哭啼啼,是何意?难道我们府里可有亏欠你的地方不成?”

    张老头年纪虽大,到底是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的,这般佝偻着身子说话,也难掩语气里的威严。

    那女子却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

    猛地将头一扬,瞪着张老头,揪着帕子恨恨道:“就是这府里的陆方,他弄大了奴家的肚子,却撒手去了,奴家身无长物,可怎么养活肚中的孩子呀!”

    说完,那女子便一个劲儿地拿帕子抹眼,呜呜哭着。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报信的小厮还未返回,张老头可不敢擅自将人迎进府里去。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女子挺着五六个月大的肚子跪在地上,委实显得有些可怜不堪,他只好找来一个小杌子,好声好气请人在廊下坐了。

    “你在此稍后,此事府里自有裁夺。”

    那女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见张老头态度软和下来,便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一改先前的泼辣。

    围观众人见没了好戏可看,纷纷抬脚离去。

    却仍有那不死心的,在远处窜头窜脑。

    张老头拿着拐杖,指着那几人道,“侯府门前,尔等还不速速离去!若冲撞了主子,可别怪老朽的拐杖无眼!”

    那些人见他提着拐杖,弓着身子,脚下健步如飞,便知这老头可不是寻常人,忙缩着脑袋跑远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只有陆方娘从里面出来,上下打量了那女人几眼,面带犹疑道:“你真是方子在外面养的女人?”

    那女人见是个仆妇打扮的人来见自己,心下已有了思量,立马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哭天抢地道:“媚儿给娘请安,我那杀千刀的夫君,他好狠的心,竟就这样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

    陆方娘可不敢任她在府门前闹腾,忙向张老头道了谢,带着那女子七拐八拐,走到侯府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前,叩开门,将那女人带了进去。

    “娘,您说陆方娘会留下那个女子吗?”旭日堂里,佟雪自太夫人处回来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忙拉着陆氏问道。

    陆氏叹了口气,“只怕会的。”

    陆方是陆管事夫妇唯一的儿子,陆家的血脉可就靠着那女子肚中的孩子延续了,不管那女子的来历是多么地不堪,只怕陆管事夫妇都会咬牙将这女子留下。

    “那您会允了她住在这府里么?”

    “只要不蹦跶到我面前,且看在陆管事夫妇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是条人命,还是在她的院子里死去的,陆氏心中对陆方还是存在一丝歉疚。

    晚间时候,消息传来,此女子是陆方在外面养的女人无疑。

    且出身极为不堪,乃是一个私娼。

    也不知她和陆方是如何结识的,竟勾地陆方养了她大半年,而左邻右舍俱能证明,这大半年来,确实只有陆方去过她那儿。

    陆方娘既已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且将那女子拘在屋里,不准她随意走动半步,陆氏闻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定远侯太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微微蹙了眉头。

    宋嬷嬷忙在一旁劝道:“夫人有孕在身,心肠软也是在所难免的。”

    太夫人嗤笑一声,斜了宋嬷嬷一眼,“你倒是学会替她说话了。”

    宋嬷嬷抿着嘴角轻笑,“老奴还不是盼着太夫人与夫人能逐渐冰释前嫌,府里一派和乐融融。”

    昨日宋嬷嬷替定远侯太夫人送去旭日堂一串佛珠,今儿一早,佟雪给太夫人请安时,手中提着自己亲自做的糕点,味道不怎么样,到底是那孩子的一片心,可见是个知晓感恩的。

    定远侯太夫人比谁都愿意看着定远侯府能延续老侯爷在时的模样,繁荣昌盛,子孙绵长。

    只可惜,有的人不这么想。

    沁心院里,陆二婶儿苏氏听到那女子上门的消息,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

    “大嫂这才被诊出身孕,就闹出了人命,可见这孩子,运道不怎么好。”她斜依在榻上,悠闲地吃着果仁儿,对心腹奶娘道。

    “那是,如何比地过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小公子。”奶娘脸上堆满笑,看着苏氏讨好地道。

    苏氏将果核吐到一个精致的小碗里,拿帕子擦了擦嘴,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水在嘴里轻啜一口,阖上茶盖,放到一旁道:“去将连翘那丫头叫过来。”

    连翘自坐了苏二爷的通房丫头后,苏氏对她尤为优待,大部分时日都吩咐她在房中歇息,甚少叫她到跟前伺候。

    连翘听闻苏氏叫唤,心下一喜,忙换了身鹅黄底绣杏花春衫,梳了个娇俏的元宝髻,将她那原不十分出众的面容,衬托出三分宛如初春的娇俏。

    苏氏目光随意往连翘身上一扫,便知晓这丫头打得什么主意。

    春天来了,有些心思也开始萌动了。

    她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的笑,依旧斜倚榻上,语气随意道:“听说大嫂身边的贴身大丫头珍珠是你的好姐妹,她现下只怕正伤心着,不若我放你一日假,你回去好生开导开导她?”

    连翘与珍珠一起长大不假,那感情却有些微妙。

    一则珍珠模样长得俊俏,且又得大夫人重用,连翘便觉得她颇有些心高气傲。

    二则自她被二爷收了房后,往日的小姐妹见了,莫不朝她投去欣羡的目光,与她说话时,也莫不讨好,唯独珍珠与往日无异,让连翘颇有些气恼。

    陆方那事儿她可是听说了,正等着看珍珠笑话呢,听了苏氏吩咐,她当即笑眯眯地应下了。

    “奴婢与珍珠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自会好生安慰她!”

    苏氏点点头,又让丫头将匣子里自己惯常戴的一支镶梅花镂空金钗拿来,亲自起身,给她插在鬓发间。

    “你是二爷屋子里的人,可别丢了二爷的脸。”

    苏氏打量了她几眼,眉眼温和道:“去吧。”

    “哎!奴婢告退!”连翘雀跃地一颗心都要飞起来,等不及要去向珍珠炫耀自己心得的赏赐。

    看她平日还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哼! 


第024章 蛊惑

    连翘带着苏氏的期盼去见了珍珠,却不想见到的情形,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精彩。

    今儿来“探望”珍珠的,可不止她一个,还有陆方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李媚儿。

    果然是个不消停的。

    才来第二日,便趁陆方娘一个不注意,摸索到珍珠家里去了。

    连翘去的时候,正遇见李媚儿挺着个肚子,示威似的给珍珠行礼。

    “媚儿见过姐姐。早就听方子哥哥说过姐姐最是温柔得体,美貌无双一直没有机会来给姐姐请安......”

    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儿,还不是输给了她?

    李媚儿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脸上的表情不无得意,珍珠一张脸上却是白转青,青转黑。

    心头暗悔,今日就不该听娘的话下床,更不该让这女人进了屋门。

    “请姑娘自重,你我素无干系,这姐姐可是不敢当。”珍珠绷着脸,正色道。

    李媚儿听了这话,脸上先是一愣,继而眼中冒出泪花儿。

    真不愧是迎来送往的,这脸变得!

    连翘忍不住啧啧,扭着腰摆着臀儿自外间进来,将苏氏赏的糕点放在桌上,亲亲热热给珍珠娘请了安问了好,抬手扶了扶发间明晃晃的金钗,一脸关切地往珍珠走去。

    “听说妹妹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我特地向二夫人请了假过来瞧妹妹!”连翘一边将珍珠上下打量,一边目露同情,“瞧瞧这才过了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看着我怪心疼的。”

    一个李媚儿已足够膈应珍珠了,现在又来了个连翘,珍珠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这二人抱着怎样的目的前来,她都不会让她们瞧见自己的笑话的。

    李媚儿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见珍珠对自己没好脸色,便和连翘攀谈起来了。

    得知连翘是苏二爷的屋里人,李媚儿不由面露羡艳,将连翘一阵打量。

    “瞧姑娘这通身的气派!这衣料!”那手摸了摸连翘身上光滑的缎子,“这发钗!”又抬手碰了碰发间那支金钗,忍不住感叹道:“不怪那些丫头一门心思想要爬上主子的床,这成了主子的人,可不就是半个主子,瞧着就是跟普通丫头不一样!”

    “可不是!”连翘捂唇轻笑,“我们夫人还说啦,等再过些时日,便给我停了避子汤,让我给二爷开枝散叶呢!”

    连翘这话,顿时又引得李媚儿一阵艳羡。

    她颇有些自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怜我没出生的娃儿,注定了一辈子给人当下人,哪比得姑娘,日后生出来的就是公子小姐。”

    二人的一番谈话,让珍珠娘听在了耳里,昨日生出来的被珍珠狠狠掐灭的心思,此刻仿佛雨后的春笋般,止也止不住地蹭蹭往上冒。

    连翘复将话头扯到珍珠头上,用满是可惜的口吻说道:“咱俩一道长大,你模样生得好,人又出挑,处处比我强,自该有个比我更好的归宿才是!可万莫灰了心,打起精神再找便是!”

    这话可是说到了珍珠娘她心坎儿上。

    唯有珍珠听出了那话里的讥讽意思。

    没想到那李媚儿竟也掺上一脚,“我这辈子最好的归宿就是这样儿了,好好把这孩子生下来,也算是给老方家留下了一丝血脉。姐姐,你还年轻,有大好的路在前头等着,可别一时想不开,替方哥守活寡啊!”

    珍珠总算拿正眼瞧了瞧李媚儿。

    这就是陆方背叛她,在外间偷偷摸摸养着的女人。

    这举止投足间的轻狂样儿,就是样貌,比之自己亦逊色太多,输在这种女人身上,珍珠倒宁愿她和陆方一丝关系都没有!

    她头一次觉得,命运对她太残忍。

    亦开始在心里生出不平。

    同样身为丫头,连翘容貌普通,举止粗俗,却能被二夫人挑中,给二爷做了暖床丫头。

    二爷虽比不得侯爷,那也是太夫人的嫡子,生得风光霁月,且人长得斯文,明明是武将,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儒雅的味道。

    而自己呢?

    与个容貌普通的小厮定亲不说,还被他给背叛地彻底。

    究竟她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待她呢?

    连翘与李媚儿走后,珍珠冷着脸道:“娘,你将门看紧点儿,可别什么人都往屋里放!”

    珍珠娘却是打量着连翘提来的糕点,忍不住啧啧称赞,“这可是易云楼的梅花糕,一两银子一块呢!”边称赞,边捻起一块,送进小孙女儿嘴里。

    小孙女儿眯着眼睛吃完,忙伸出手要拿第二块,被珍珠娘一掌拍下。

    “这糕点得慢慢吃儿。”

    小孙女儿瘪嘴欲哭,被珍珠娘一瞪,又生生忍住了。只含着两包泪,目光控诉地看着她。

    珍珠瞧不过自己娘这么小家子气的样儿,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小侄女儿嘴里,甩着袖子回了自己屋。

    “你个败家的!”珍珠娘在后面气急败坏叫道,只闻“嘭”地一声响,险些被突然阖上的门板撞到鼻子。

    晚间,待将小孙女儿哄睡了之后,珍珠娘举着一盏油灯来到珍珠房里。

    珍珠正在床上辗转反侧,见她娘过来,有些不耐烦地道:“娘,这么晚不去歇着,来我这儿做什么?”

    珍珠娘一听这语气,顿时火从心起,重重放下油灯,走过去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不省心的丫头!娘过来,除了为你还能是谁!”

    珍珠忙往里边儿躲,却是不得不拥着被子坐起身,“娘有话快些说完,早点儿回去歇着!”

    珍珠娘压低声音,用讨好的语气道,“你在夫人跟前是得宠的,现下夫人又怀着身孕,你就不能跟夫人提提,替夫人分忧伺候侯爷的话?你模样性子俱比连翘好百倍,她伺候得二爷,你就不能伺候咱侯爷?”

    珍珠一听她娘又是这个话,当下变了脸色,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娘你这是要逼死我吗?侯爷夫人成亲以来,这些年可曾纳过一个妾?收过一个通房?我哪有这么大的脸,跟夫人提这种话!”

    珍珠娘凑得更近了些,唇几乎要贴到了珍珠的耳朵上,“侯爷对夫人情深意重不假,但夫人嫁过来十几年,只给侯爷生了两个小姐,且夫人上一胎难产,这一胎怀的尤为艰难,到时候若个出什么意外,再不能生,还能紧霸着侯爷,不给他纳妾?” 


第025章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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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娘走后,珍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日又被那李媚儿前来“关切”一番,心塞地她午膳都不曾吃下。

    “娘,夫人虽许了我一个月的假,待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儿,我打算明日便回去夫人身边伺候。”

    珍珠娘见珍珠终于想通,喜笑颜开道:“正是!明儿可得好生拾掇拾掇,打扮地清爽些回到夫人跟前当差。”

    珍珠没理会她娘眼里热切的期盼,只抿唇点了点头。

    第二日,她起了一个大早,换了身素色春衫,便回府里报到,却被小丫头告知,陆氏与侯爷一道带着大姑娘去威远将军府了。

    陆氏孕期头三个月的危险期终于过去,便迫不及待想要赶往威远将军府,前去探望何永婵。

    恰逢佟靖玄今日沐休,夫妻二人早早起身一同去暖苍堂给太夫人请安,在太夫人处用了早膳,便带着佟雪去往威远将军府。

    何永婵在床上已躺了一个来月,有佟霜陪着解闷儿,闲时看些医书,日子倒也不算难打发。

    佟雪陪着佟靖玄夫妇一起给威远将军夫人请了安,佟靖玄自去练功房消遣时间,陆氏便带着佟雪去到何永婵的院子。

    妹妹佟霜也在,就着一本医书,让何永婵教着认字。

    佟雪与陆氏进去时,见到的便是佟霜端正身子,坐在放在雕花拔步床旁的梨木玫瑰圈椅里,跟着何永婵,认真读着医书上面的字。

    二人那般温顺相依在一处的模样,顿让佟雪觉得有些刺眼。

    她走过去,脸上堆起笑,向何永婵行了礼,又走过去,轻轻拧了拧佟霜脸颊上的嫩肉,“一个多月不见,绣绣有没有想阿姊呀?阿姊时常挂念着你。”

    佟霜见到佟雪,双眸熠熠发亮,忙哧溜着滑下玫瑰椅,扯着佟雪的衣袖,咧嘴笑着。

    陆氏也见到了佟霜,对着她温柔的笑。

    佟霜面上的笑容却陡然褪去,瑟缩着依偎在佟雪身旁,小手紧紧地扯着她的衣袖,避开陆氏的目光。

    陆氏此行主要是为了探望何永婵,便未曾将小女的异常看在眼里,佟雪心下却有些纳罕,妹妹见着母亲,不是该哭着或笑着扑上去么?为何会表现得如此不安,甚至是下意识地躲避母亲呢?

    她牵着佟霜的手,乖巧地坐在床边,听陆氏与何永婵寒暄,眼角余光不忘观察着佟霜。

    佟霜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不时拿眼偷偷瞄着陆氏,那目光中满是孺慕之情,当陆氏看过来时,她又会极快地垂下头,或是瞧向别处。

    妹妹这是跟母亲闹上别扭了?

    即便有再大的气,一个月没见,应该也已经消了吗?

    佟雪想起自她重生至今,加上今日不过见过妹妹两次,前一次,妹妹什么都未说,在她怀里哭了一场,而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醒后急着回府,妹妹却想留在府里陪伴外祖母与何永婵,只拜托她照顾好母亲。

    她回府后,撞上了翠竹那件事。

    虽与梦中的场景有出入,到底不曾让二婶儿挑拨了母亲与祖母的关系。

    而今日,佟霜见着自己明明是极开心的,那小心偷瞄母亲的模样,亦显示出她看见母亲心中的欢喜,可她为何又瞧着似乎有些不大敢靠近母亲?

    佟雪心里思量着妹妹的事,倒不曾仔细听陆氏与何永婵的谈话。

    忽然她感觉衣袖被佟霜轻轻扯了一下,忙低头去看她,佟霜却目光紧张地看着陆氏。

    佟雪也抬眸看去,见陆氏眼圈红了,正拿帕子揉着眼睛。

    何永婵脸上倒是笑着的,还不忘打趣陆氏:“我记得你未出阁时,有一回自树上摔下来崴了脚,半边脚踝都肿了,都不曾吭一声。莫不是有了孩子,心思亦变得脆弱敏感起来了?”

    毕竟是在两个孩子面前,陆氏忙用帕子擦干眼泪,笑道:“我这是为姐姐高兴。”

    原以为何永婵的大腿是要截肢的,后来即便来了个公主府侍卫,想必何永婵当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谁知这一个月下来,大腿断裂处竟恢复地不错,陆氏岂能不为她开心呢?

    “来,给我瞧瞧你脉象如何?”何永婵握住陆氏的手,放在柔软的锦被上,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号了半晌脉,脸上亦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脉搏强劲有力,气血通畅,身子康健,胎儿定然也长得极好!安胎药可以停下了。”

    陆氏点头,“已有十来日未服药了。”

    何永婵点头,将目光转向佟霜,“这些时日多亏了绣绣日日与我作伴,给我解闷儿,陪我消磨了诸多时光。”

    陆氏闻言,眉宇间颇有些欣慰之色地看着佟霜,她却垂着脑袋,缩在佟雪身旁,做出一副极为害羞的模样。

    佟雪却从她汗津津的小手以及微微轻颤的肩膀感觉出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娘,坐了许久,儿觉得有些闷了,我和妹妹去园子里逛逛。”

    陆氏像佟雪那么大时,自己便是个坐不住的皮猴儿,见佟雪这般说,忙挥了挥手,“我记得库房里尚有许多未用的纸鸢,你带着绣绣去瞧瞧,今儿天气不错,有风,可在院子里放风筝!”

    “哎!”佟雪含笑应了,牵着佟霜走了出去。

    春日融融,头顶的太阳洒下一片温热的光,既不太热,又不太凉,仿佛恋人的体温,又像母亲温热的手掌。

    佟雪牵着佟霜沐浴在春光之中,看着院子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姹紫嫣红一片,只觉得呼吸里都是一阵一阵的花香。

    “绣绣,”二人在一片迎春花前停了下来,佟雪望着翠绿色枝条上,一朵朵迎风摇曳的嫩黄花朵,声音极轻地问道:“你可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姐姐,我一切都好,并不觉得有何不对呀!”佟霜仰头着头,声音软软糯糯的。

    依旧是白皙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小巧秀挺的鼻子上是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略带着些疑惑,天真无辜地瞅着她。

    眼前的女童,容貌与她的妹妹不曾相差分毫,但方才在屋子里的那股莫名的不安与紧张,已在她身上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且,她唤自己“姐姐”,绣绣只会唤自己“阿姊”......

    佟雪蹲下身子,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绣绣和姐姐一块儿去放纸鸢可好?”

    “好!”佟霜回她一个笑容,明媚地宛如这春日的阳光。

    佟雪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岁少女,自不会发现佟霜的异样,或者即使发觉妹妹行为举止有些不同寻常,也不会太当回事儿。

    但她偏偏不是。 


第026章 记忆

    二更o(n_n)o

    ........

    牵着佟霜往放着纸鸢的库房里走时,佟雪心中闪过千般念想。

    比如妹妹是否被精怪附体,就像商纣时期,祸国殃民的狐妖妲己一样?

    或是被冤魂缠身,借助她幼小的身体,完成未了的夙愿?

    然无论哪一种都太过匪夷所思。

    但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原本就是这世间顶顶不可能发生的。

    佟雪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一团,面上却只能假装什么都未察觉,牵着佟霜的手,在院子里奔跑起来。

    她不敢确定佟霜身体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那东西寄居在妹妹体内有何图谋,更不知那东西在知晓她已得知它的存在后,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对妹妹不利的事。

    因而,她决定将此事闷在心里,至少要先寻出妥帖的解决办法,才能告知其他人。

    二人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风筝,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佟霜坐在陆氏身边,不时拿起小碗接过陆氏夹过来的菜,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她亦投桃报李,拿起筷子,夹了陆氏喜欢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半碗汤,给威远将军夫人递过去,乐得威远将军夫人直感叹,“不怪人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绣绣这般年纪,就知晓体贴人了。”

    佟霜被夸,颇有些不好意思,依次给佟靖玄和佟雪也夹了菜。

    佟雪对她浅浅一笑,碗里的饭菜吃得颇有些不是滋味,心里的焦虑愈来愈浓。

    这一顿,佟霜将将吃完小半碗饭,便停下了筷子。

    饭后,佟雪拉着佟霜一起午憩。

    佟霜欣然应了。

    姊妹二人和上次一样,躺在一个被窝里,身子贴着身子。

    很快,佟雪耳边便响起佟霜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也逐渐放松身体,调整呼吸,做出熟睡的模样。

    脑中却有一根弦紧绷着。

    屋子里极静,只有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佟雪耐心地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终究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中她正跟着父亲学骑马,母亲在一旁观看,妹妹依偎在母亲怀里,对着她和父亲挥舞手臂,咯咯直笑。

    那是两年前,佟雪第一次在练武场跟父亲学骑马时的情景。那时她八岁,妹妹佟霜四岁。

    初时,她紧张地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马鞍,由父亲牵着缰绳,亦步亦趋往前走。

    走了三四圈以后,她胆子变大了些,便让父亲松开了手,慢慢驾驭起那匹枣红色的小马。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佟雪方醒转过来。

    佟霜就依偎在她怀里,睡得极沉。

    她抬手,动作轻柔地触摸佟霜被柔软的头发遮住的饱满额头。

    在她右脸颊靠近太阳穴上方的位置,果真有一道长约一寸的疤痕。

    许是被打扰了睡眠,佟霜在梦中嘟了嘟嘴,皱了皱眉,小身子一扭,往她怀里靠地更近了些。

    佟雪只觉得心口处似被什么重物压住,一锤一锤地敲打,钝钝地痛,以致有些难以呼吸。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采青进来服侍更衣。

    堪堪将衣裳穿好,佟霜便揉着眼睛,醒转过来。

    “阿姊。”她咕哝一声,迷糊着从被子里爬出来,往佟雪走去。

    “小心脚下,莫绊倒了!”佟雪忙伸手扶住她。

    “有姐姐在,我定不会摔倒!”佟霜脸上露出一个粲然的笑。

    佟雪指尖微微一颤,心尖上仿佛被千根银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疼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

    她用牙齿咬着自己的舌尖,用力驱退体内那股几乎要将她湮没般的窒息浪潮。

    她强自忍耐,方使得自己弯下腰,将佟霜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以避开她那天真无邪险将自己骗过的双眸。

    “有我在,你定不会有事儿。”佟雪抬手抹了把脸,语声轻快地说道。

    不管妹妹体内藏了什么妖魔鬼怪,她定会想出法子,将它驱离妹妹的身体,不会让它伤害到妹妹分毫!

    方才的那个梦境,让佟雪记起一件埋藏在记忆深处险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

    佟霜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花园里玩耍,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脑袋碰到石头尖,磕出了一条长约一寸的伤口,昏睡了一日两夜方醒转过来。

    那时她刚跟父亲学会骑马,每日里恨不能每时每刻都骑马驰骋,自是不耐烦和佟霜玩。

    佟霜年级小,有些黏人,尤其喜欢跟她待在一块儿。

    佟雪记得,那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在旭日堂用完早膳后,她兴冲冲欲跑回寒梅馆换骑装,妹妹佟霜像条跟屁虫似的扯着她的衣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母亲陆氏也叮嘱她要带着妹妹一起玩。

    佟雪于是将妹妹带到花园,把她抱到假山上,跟她玩起了捉迷藏。

    她让佟霜闭上眼睛,待她躲好了,再睁眼寻她。

    佟霜听话地闭上了眼,她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对一旁守着的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去了练武场。

    骑在马上驰骋时,她还颇有些自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条跟屁虫。

    谁知,一盏茶后,就传来佟霜从假山上掉下来的消息。

    她情急之下骑着枣红小马,穿过小径,赶到院子里去,正瞧见陆氏抱起佟霜,问她感觉如何。

    佟霜窝在陆氏怀里,额头上有血沿着陆氏的手指流下,她轻声叫着疼,在见到佟雪过来时,眼神蓦地一亮,继而骤然昏了过去。

    因为此事,陆氏罚她跪了半个时辰,她还曾欲半夜偷偷起来,跑到佟霜床边,试探她的呼吸。

    她真怕佟霜会不声不响,就这样死去。

    谢天谢地,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两夜之后,佟霜终于醒了过来。

    自那以后,佟雪虽然依旧爱玩儿,却总是不忘将佟霜带在身边,姊妹二人感情甚至比以往还要亲密。

    渐渐地,她便将此事忘了,直到今日这个梦,才再次记起。

    佟雪重生时恰逢原来的自己大病在身,方才那个梦境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她,妹妹被附身的时间及因由呢?

    佟雪只觉得心中似压了块巨石,沉甸甸地使她有些踹不过气来。

    待将佟霜放开时,她面上却已换上一层和煦的笑容,如三月里的春风,渗透出丝丝暖意。

    二人梳洗完后,携手去到威远将军夫人的院子里,陪着威远将军夫人坐着说话。

    用过晚膳后,佟靖玄与陆氏带着佟雪和佟霜告辞。

    这一次,佟霜欣然跟在佟雪身后爬上马车,乖乖在佟雪身边坐好,并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那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兴奋之色。 


第027章 吐血

    佟雪与妹妹俱住在寒梅馆,她年长住东厢,妹妹佟霜则住在西厢。

    姊妹二人安置一番各自歇下。

    第二日,二人先一同去旭日堂去给陆氏请安,后由陆氏带着去往暖苍堂。

    太夫人性喜静,免了子孙每日的晨昏定省,苏氏这些年每日早上却早早过来给太夫人请安,从未间断,陆氏则每月初一、十五带着佟雪、佟霜一道过来。

    因今日恰好是初一,太夫人起了个早,和往常一样着手开始做素斋。

    陆氏带着佟雪姐妹去时,苏氏显然已去了好一会儿了。

    不仅如此,还除去手上配饰、净了手,在小厨房里替太夫人和面。

    佟霜觉得好玩儿,也去净了手,要去帮忙。

    陆氏无奈,便带着姊妹二人走进小厨房。

    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威远将军夫人也曾让厨娘正正经经地教过她一段时日的厨艺。

    奈何,威远将军夫人是个从未进过厨房的主,陆氏更志不在此。

    就拿做糕点来说,和的面不是太干就是太稀,只好不断地加面粉和水,糟蹋了许多东西。

    捏的造型更是惨不忍睹,小鸡能被她那双拿惯鞭子的手捏成乌龟,做菜时,从来把握不好火候,盐不是放地太多就是放得太少,至于其他的佐料,陆氏根本记不住它们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因此嫁到定远侯府十多年,陆氏从未下过一次厨,炒过一个菜。

    平日里一时兴起想要炖个汤,那也是丫头将所有的食材备好,放进陶罐用火煨着,她则不时过去闻闻香气,指点丫鬟添水加柴,待汤煮好后,亲自用碗盛了,送到书房,佟靖玄已经感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当然,不善下厨并不妨碍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府里厨娘那么多,能做出各式珍馐,由何必她自己亲自动手。

    今日走进暖苍堂,被宋嬷嬷告知定远侯太夫人正在做素食糕点,陆氏原打算领着两个闺女儿到佛堂替太夫人抄一些经文。

    同样是尽孝,苏氏选择给定远侯太夫人打下手做糕点,她替太夫人抄经书,又有何不可?

    奈何,佟霜在听见定远侯太夫人在小厨房里后,便迫不及待迈着腿往小厨房里去,佟雪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妹妹后面,陆氏只得跟着一起走进去。

    所幸和面的事苏氏已经做好,且将面粉分成一个一个的面团儿,剩下的只用加馅儿,捏成形即可。

    佟雪和佟霜俱是初次步入厨房,二人学着定远侯太夫人的模样,将面团中间凹空,用小勺子蘸了馅儿,包进面团里,在面板上按压揉平,滚成圆圆的一个团子,然后再在芝麻里滚上一圈儿即可。

    不用捏形状,陆氏在心中暗松了口气。

    太夫人嘴角含笑地瞥了她一眼,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

    陆氏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忙低下头,认真揉起包好馅儿的面团儿来,力争使它看起来更圆润些。

    做了最简单的芝麻团子后。

    太夫人将整块儿白白胖胖的面团,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让佟雪母女往糕点上摆桃花瓣儿,做桃花糕。

    这桃花是丫头一早起来,踏着晨曦的雾水,自草地上捡起的新鲜的刚落在地上的花瓣儿。

    因要供奉在佛祖前,太夫人便未让丫头摘枝头灼灼绽放的花瓣儿。

    她们只用将花瓣儿按次序摆成花朵的形状即可,工序甚为简单。

    最后一道梅花酥做起来则较为复杂,先将粉色糕点蒸熟,而后用薄薄的刀片将糕点当中破开,分成四份,再在每一份上一片一片雕刻,待雕刻完成,一只糕点宛如一朵粉莲,不仅好看而且诱人。

    这道糕点由小苏氏自告奋勇完成。

    待她雕刻好的五朵成品摆好,其余的糕点也蒸熟了。

    定远侯太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两位孙女儿,亲自盛了糕点,将其供奉在佛前,并跪在蒲团上诵了一遍经文,这才命丫头上早膳。

    桌上除糕点外,还有素炒山笋,松子香菇等素菜,瞧着色泽鲜嫩,闻着清香甘甜。

    丫头给每人盛上一碗暖胃用小火慢炖熬烂的粳米白粥,众人拿起筷子开始就食。

    佟雪夹起一块莲花酥,笑看着苏氏,赞叹道:“二婶果真心灵手巧,这梅花酥瞧着色泽鲜亮,花瓣更是一片片薄如蝉翼,像真的莲花一样,侄女儿都有些不忍下口了。”

    苏氏抿嘴笑道:“不过是雕刻的时候下手仔细些,没什么难的。”

    定远侯太夫人见佟雪态度热络,并未因上次翠竹那件事而对苏氏生分,心下有少许安慰,又生出些微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佟雪却是不知定远侯太夫人心中所想,她张开嘴,轻轻咬下一瓣莲花酥,慢慢吃完,而后眉开眼笑道:“果真美味。”

    “我也想来一块!”佟霜见状,忍不住拿起筷子跃跃欲试。

    一旁布菜的丫头,忙将一个莲花酥夹起,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糕点刚出炉,还有些烫,妹妹等晾凉些再吃。”

    佟霜笑着应下,乖乖地低头继续喝粥。

    佟雪则将一整个梅花糕慢慢吃完。

    桌上众人都神态轻松地喝着粥。

    定远侯太夫人注重养生,这粳米粥便是她每日必喝的,不用夹任何菜,先空腹喝上一碗粥暖胃,再用其他的糕点。

    待大家将一碗粥喝完,佟雪忽然皱了皱眉头,手指一抖,丢下了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陆氏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放下筷子问道。

    佟雪用手捂着肚子,张嘴正欲说话,却忽地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桌上众人顿时吃了一惊。

    “阿锦!”陆氏面色疾变,猛地从座上站起,走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瞬的功夫,佟雪额头已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面色虚弱地倒进陆氏怀里,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娘,儿...儿觉得头晕...腹内绞痛。”

    “好好地吃着糕点,怎会突然吐血?”定远侯太夫人面色一片阴沉,吩咐宋嬷嬷,“速去请太医!”

    “请太医只怕来不及,不若先去街上医馆请个郎中过来?”

    苏氏面色也是巨变,见佟雪这般模样,心中已转了无数念想,当下疾声说道。

    定远侯太夫人目光凌厉地看了她一眼,让宋嬷嬷快去,又吩咐章妈妈速去回春堂请大夫。 


第028章 有孕

    谁都未预料到暖苍堂里会发生这么一出。

    陆氏忙抱起佟雪,将她放到定远侯太夫人卧房外间的小榻上,并用手掌力道适中地揉着她的胃。

    在这期间,佟雪将方才吃进肚中的莲花糕尽数吐了出来。

    定远侯太夫人命丫头端来温热的白开水给佟雪漱口。

    陆氏忙用帕子替她擦额上的汗珠。

    佟雪漱了口,对陆氏道:“儿感觉好多了,母亲莫......”

    一句话尚未说完,又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色红中泛乌,瞧着颇有些像中毒之状。

    定远侯太夫人脸上阴云密布,面沉如水,她活了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略一思忖,便知发生了何事。

    竟敢两次三番在暖苍堂动手,苏氏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定远侯太夫人能想到的,苏氏如何想不到?

    然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心里觉得冤得慌,面上还不能轻易嚷出来,不然不就应了那句做贼心虚的话?

    苏氏心中暗恨,陆氏这招苦肉计倒是用的歹毒,竟敢给自己的骨肉下药,也不怕遭到报应!

    陆氏则是真的心急,见大夫迟迟不到,今儿她带出来的又是翡翠,忙对翡翠道:“先去旭日堂叫珍珠过来,她略懂医理,或许能在大夫赶来之前,先给阿锦瞧瞧!”

    翡翠应了是,转身欲走,被定远侯太夫人挥手止住了。

    定远侯太夫人紧抿双唇,神色肃穆地坐在榻边,将手搭在佟雪腕上,替她把脉。

    佟雪体内气血紊乱,阴阳两股气流相互冲撞,导致脉搏激跳,想必这便是她吐血的主要因由。

    不是中毒。

    定远侯太夫人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陆氏见定远侯太夫人把完了脉,忙问:“母亲,阿锦情形如何?”

    定远侯太夫人声音平静道:“未曾中毒,没有大碍,莫要太担心。”

    陆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将佟雪的头抱进怀里,替她捋顺额前的乱发。

    定远侯太夫人则回头对一旁服侍的丫头道:“将那碟莲花酥端过来!”

    苏氏的面色刹时变得雪白!

    “母亲!”她尖声叫道,被定远侯太夫人一记厉目,生生将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

    陆氏抬眸看着苏氏的反应,又见丫头端来莲花酥,哪有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的!

    她一双杏眼瞪地溜圆,看着苏氏,仿佛生生要将她瞪出两个窟窿来!

    上一次苏氏借由翠竹送糕点一事,暗中挑拨她与定远侯太夫人的关系,没想到今天,她竟胆大若斯,在暖苍堂,太夫人的眼皮底下,往糕点里动手脚!

    佟雪无大碍还好,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陆氏发誓,她可不会顾及妯娌之情,及定远侯府的名声,定会要苏氏血债血偿!

    定远侯太夫人将两位儿媳的反应看在眼里,面色平静地从碟子里拈起一个莲花酥。

    她细细咀嚼糕点,双眼微眯,射出两道精光。

    “儿媳冤枉!儿媳什么都不曾做!”定远侯太夫人还未说话,苏氏已情急地跪了下来,替自己辩白。

    而陆氏自始至终,除了情绪略有些激动之外,什么话都没说。

    乖巧站在一旁,观察着众人反应的佟霜,嘴角扯起一抹轻轻的弧度。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躺在榻上的佟雪捕捉了个正着。

    心里的灼痛更胜过胃部的不适,她恨不能抓着妹妹的小身子,大声地质问她体内的精怪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要怎样才能从妹妹身子里走开!

    然而她不敢轻举妄动。

    佟雪在被中握紧了券,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继续虚弱地躺在陆氏怀里。

    定远侯太夫人未料到苏氏如此沉不住气,屋中还有一干丫头在场,她便这般跪了下来,当真是以为,她不敢当着丫头的面处罚她?

    “这糕点里掺了人参和鹿茸、肉桂、干姜和半夏?”

    人参、鹿茸乃大补之物,若孕妇用量过大,可致“阴血偏虚,阳气偏亢”,而干姜、肉桂、半夏一起使用,则可致胎儿畸形、早产,甚至是流产。

    “是。”苏氏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莲花酥里掺人参和鹿茸,干姜、肉桂,半夏,一直如此,她并未做错。

    “确实不错,只是它们的量比平日里多了数倍。”定远侯太夫人神色冷漠道。

    苏氏猛地抬起头,“儿媳按照先前的配方做的,不曾擅自改动用量!”

    “你可要尝一块?”定远侯太夫人最不喜奸诈狡辩之徒,闻言沉着脸对苏氏说道。

    苏氏却连连摇头,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丫头婆子忙围拢上来,将苏氏扶到太师椅上坐好。

    定远侯太夫人命心腹丫头将苏氏的贴身丫头、佟霜及丫鬟先带下去,亲自走过去,弯下腰,用力掐了一下苏氏的人中,苏氏这才醒转过来。

    “娘,儿媳真的什么都没做。”苏氏以袖掩面,哀哀哭着,端地是委屈至极。

    “若无大碍,便先回去吧。”定远侯太夫人对一旁的丫头道:“扶二夫人先回去。”

    “娘!”苏氏不愿就此离去,否则这罪就安在她头上了。

    “二夫人,请起。”服侍定远侯太夫人的丫头却是孔武有力的,搀扶着苏氏的胳膊,将她从太师椅上拉了起来。

    苏氏脚步踉跄了两下,又晕了过去。

    这次太夫人掐人中,也未将她掐醒。

    屋里正当纷乱时,章妈妈带着回春堂的莫大夫过来了。

    莫大夫先给佟雪把了脉,果如定远侯太夫人诊断的那般,佟雪先前感染风寒,体虚气不足,虽只吃了一个莲花酥,却激起体内气流相互冲撞,以致吐血,开几副温热的药养气便无事。

    听闻佟雪没大碍,陆氏这才松了口气。

    “劳烦大夫给我这儿媳也看一看。”苏氏这般晕着也不是法子,定远侯太夫人只好对莫大夫道。

    莫大夫点头,给苏氏诊了脉,神色严肃道:“贵府二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在身,方才情绪激动,以致晕了过去。日后定要注意静心保胎,否则于胎儿不利。”

    苏氏竟有了身孕!

    佟雪惊地险些从榻上坐起来。

    前世在母亲有孕期间,苏氏有孕的消息并不曾传开来! 


第029章 禁足

    定远侯太夫人也是目露诧异,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谁能料到,苏氏竟在这个当口被诊出怀有身孕!

    既然有了孕,就该好生保胎才是,还花费这些心神,屡屡算计大房又是何意?

    定远侯太夫人不由想起方才她命苏氏尝莲花糕,苏氏连番躲避的反应来。

    或许她早就知晓自己有孕,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对苏氏太过宠爱以致失了原则?

    定远侯太夫人忍不住在心中反思,待晚间,定远侯佟靖玄与佟靖北从官署回来,定远侯太夫人将二人叫道跟前,将苏氏的所作所为对二人如实说了。

    佟靖北听了妻子所作所为表情甚是羞愧,“儿与苏氏日日同床过共枕,实未料到她竟存了谋害大哥子嗣的心思,只苏氏毕竟是表姨之女,且为儿生下大郎、二郎和三郎,如今又有孕在身,实不能立即处罚。不若待她生产后,让她回祖宅礼佛或入家庙修身养性,待她性子转过来了,儿再去将她接回来?”

    定远侯太夫人目光转向定远侯佟靖玄,“思明,你怎么看?”

    佟靖玄在官署听说了佟雪吐血的消息,恨不能飞回去,若不是他身为京城三万禁军首领,要以身作则,严明纪律,他早骑马飞奔回府。

    今日定远侯太夫人将他兄弟二人叫到跟前,显然是动了真怒。

    然而,他心中亦明白,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真让二弟待苏氏生产完后,就将她送回祖宅或是家庙。

    大郎、二郎、三郎年纪还小,二房后宅一应事物还要苏氏料理,二弟官路走到这一步,近三年极为重要,断不能传出一丁点儿不好听的名声,再则,对外官员家眷间的交流,苏氏亦不能缺席。

    老定远侯临终前曾说过,只要定远侯太夫人在世一日,定远侯府不分家,也是存了提携幼子的心思。

    何况,佟靖玄本人,打心底,对二弟、对苏氏亦有所亏欠。

    他沉吟半晌,终是低声道:“二弟所言多有不妥,此事究竟如何,但凭母亲拿主意。”

    定远侯太夫人又岂能不知两个儿子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苏氏这一胎胎位有些不稳,需静心休养,这一年就让她待在院子里好生养胎,待她生产完,且看她行事如何再做打算吧。她不易过分操劳,我让章妈妈过去照看她,你们看是否可行?”

    这就是变相将苏氏禁了足。

    至少在这一整年里,她别想再四处蹦跶了。

    而且有个章妈妈在旁边看着,苏氏多少会有些忌惮。

    “儿多谢母亲了。”佟靖北对定远侯太夫人作了一揖,又躬身向佟靖玄赔礼:“苏氏做下此事,小弟替她给大哥赔罪,对不住了。”

    佟靖北在五城兵马司任职,那里多的是世家贵胄,不学无术的纨绔被父辈兄长寻个关系扔进去历练,在家又是被娇宠惯了的,因而极难管教。

    佟靖北虽是武将,行事却甚为斯文,若不是有个做定远侯的哥哥,且佟靖玄又手握实权,只怕佟靖北在五城兵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是做夫君的,做夫人的做错了事,或抱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该想法子帮她把这心思浇灭了才是。”佟靖玄自幼做的便是严兄角色,训起佟靖北来丝毫不讲情面。

    “大哥所言甚是,我回去后,就好生训斥她一顿!”

    兄弟二人又陪着定远侯太夫人说了会儿话,聆听了一番定远侯府太夫人的教诲,这才回到各自去处。

    佟雪下午睡了一觉,又喝了药,精神已恢复了些。

    佟靖玄在瞧过她一遭后,便将定远侯太夫人对苏氏的处置对陆氏说了。

    陆氏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若今日吃了这糕点的是我,思明,你又该如何呢?”

    佟靖玄被陆氏这一问噎住,看着她,好久说不出话来。

    陆氏眼圈慢慢变红,语气也变得酸涩,“我知晓你对她有愧,这些年我又如何不是处处忍耐她?上回翠竹那事,母亲要息事宁人,我何曾找过她的不是?可她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是不是因你欠了她,我们一家子就得一辈子任她为所欲为,哪怕她想除去我肚中的骨肉,亦无所谓?”

    “归晨,你知晓我心中不是这般想,你和阿锦、绣绣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佟靖玄表情有些慌乱地握住了陆氏的手,急忙解释道。

    陆氏却用力挣脱了他,转过身兀自落泪。

    “阿锦那场大病,几乎快要了她半条命。你是没瞧见她早上吐血的那副模样,整张脸惨白惨白的,窝在我怀里轻声喊疼。那孩子性子先前有多跳脱,你又不是不知道!被只蜜蜂蛰了,都能在我怀里赖一整天喊疼!这场大病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懂事地让我觉得心酸。”

    陆氏说着,肩膀轻轻耸动,任由泪水顺着两边脸颊落下,也不拿帕子去擦。

    佟靖玄转过身,坐到陆氏对面,将她圈进怀里,用帕子给她擦着面上的泪。

    “阿锦是我们的女儿,我又岂有不心疼的道理?苏氏那里如何处置,有母亲做主,我若多置喙,岂不显得我这做大哥的太不顾念兄弟情义?她有位兄长好不容易混到礼部侍郎的位置,想来给他找点儿麻烦,还是不太难的。日后,苏氏胆敢在背后里给咱使绊子,咱就拿她娘家亲人开刀,你看如何?”

    陆氏却并未理他,自己抢了帕子,一点一点擦去面上的泪。

    “好啦,莫要哭了。”佟靖玄语气里满是无奈,“阿锦都十岁了,你这般羞也不羞?”

    原以为陆氏会就此作罢,谁知陆氏将头埋进佟靖玄怀里,重新呜呜哭了起来,“不过成亲十一载,你就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再过两年,你就要惦记外面的花花草草了?”

    佟靖玄再未想到妻子会说出这般话来。

    太不像她以往的脾性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妻子自怀孕后,性子变得愈发多愁善感起来。

    唔,这般小女儿心性,也挺对他的胃口的。

    “是为夫不对,为夫该打。”佟靖玄将妻子抱了个满怀,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呢喃道:“外面的花花草草,哪及地上我妻万中之一。”

    “呜呜!都会说花言巧语哄人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陆氏哭地更大声了。

    佟靖玄忽然觉得生活变得好艰难。

    他掌控着力道,将陆氏扑倒在榻,绵密的吻亲着她的唇、耳垂和脖颈,声音嘶哑道:“我倒是忘了,归晨更喜欢为夫用行动说话!”

    “呀!你莫乱动,压到孩子可怎么办!”陆归晨惊呼一声,其余的声音,皆被佟靖玄的吻淹没在唇齿间。 


第030章 妖怪

    二人胡闹到了小半个时辰,陆氏见佟靖玄愈发地失控,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该传晚膳啦!”

    佟靖玄将头埋在陆氏胸口,喘息了半刻,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陆氏面色微微泛红,端的是娇羞无双,引得佟靖玄抱着她又是一番啃弄这才作罢。

    因佟雪身子不适,夫妻二人特地在寒梅馆用了晚膳,又陪着佟雪说了好一会儿话,叮嘱她早些休息,这才一起回去。

    沐浴过后,佟雪正靠在靠枕上,思量苏氏有孕的事,佟霜忽然带着丫头敲门进来了。

    “不是才回去,怎么又过来了?”因不知现今掌控妹妹这具身体的是她本人还是她体内的精怪,佟雪面对佟霜时,不敢再像以往那般随意,但尽量表现得自然,不让她看出破绽。

    佟霜走到床边,脱了鞋,在丫头的帮助下,爬上榻,在佟雪身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

    “阿姊,今儿我想和你一起睡。”佟霜眼睛扎巴眨巴地看着佟雪,似乎怕她拒绝似的,忙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软软糯糯,目光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佟雪的心在那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她往里边让了让,使佟霜睡地更舒服了些,佟霜却也跟着往里边儿移,紧紧地依偎在她怀里。

    “今晚不用守夜,歇了吧。”佟雪也躺了下去,在采青上前垂下帐帘时,如此说道。

    采青应了是,吹熄了屋中灯盏,只留了一盏,提着自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暗了下来,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便愈发地清晰。

    佟霜侧身躺着,轻柔的呼吸喷在佟雪的脖颈,像鸟儿的羽毛拂过,柔软中带些痒。

    她身上有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味,身子软绵绵的,两只腿儿搁在佟雪腿上,小手揪着佟雪中衣的衣襟,身子紧紧贴着她的身子,恨不能融进她身体里去。

    “绣绣?”佟雪唤了佟霜一声,两腿动了动。

    佟霜却以为她要扔下自己,赶忙用力抱住佟雪,声音凄惶地道:“阿姊,我怕!你莫离了我!”

    佟雪宛如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身子瞬间变得一片僵硬,动弹不得。

    佟霜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她怀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就连声音也是抖着的,“姐姐,我的身体里住了个妖怪!”

    佟霜在说完这句话后,情绪开始崩溃,将头埋在佟雪胸口呜呜哭着。

    她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道:“阿姊,我怕!那妖怪说,若是...若是我把这事说出去,她就...她就吃了我!可若我不说,我怕她看到的...的事情会变为真的!呜呜呜!阿姊,我不想被吃,更不想母亲死...阿姊,你救救绣绣,救救绣绣呀!”

    原来那妖怪打着母亲的主意!

    难怪上一次妹妹死活不愿回府,而这一次欣然跟随他们一同回来了。

    佟雪虽料到妹妹身体里住了个什么东西,却不知晓它的目标在母亲身上!

    “绣绣莫哭了,阿姊在,阿姊不会让那妖怪将你吃了的。”佟雪摸索着用袖口替她擦着面上的泪,郑重承诺道。

    “那妖怪说姐姐今日为了对付二婶儿,不惜以身为饵,不像我是个胆小鬼。”在佟雪的安抚下,佟霜果真渐渐止住了哭。

    她若真的继续哭哭啼啼个不停,岂不正应了妖怪的话,自己是个胆小鬼?

    “那妖怪竟能看到未来的事?前两次做的两个梦,便是你给我的提示?”佟雪将心里的疑问一一道处,因她语气冷静,声音平缓,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佟霜的情绪。

    佟霜在佟雪胸口处点了点头,又想起是在夜里,她看不见,忙鼻音浓重地道:“那个妖怪可以看见未来发生的事情,但她威胁我不能说出来,否则会失去五感...她还吓我...若是我轻易说出梦里的事...就...就把我的身子毁掉!”

    佟霜说道此处,因为害怕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但她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忍住了鼻子里的酸意,不曾轻易落泪。

    “绣绣真聪明,知晓用梦境给阿姊提示。”佟雪摸了摸佟霜额头,轻声夸道。

    “是姐姐心思玲珑,能够领会过来绣绣想说的话。”佟霜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佟雪所做的两次梦,虽与实际发生的事由出入,但都让她引起警觉,进而提早应对。

    而今晚,佟霜之所以把此事说出来,只怕是受了那妖怪刺激,或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跟母亲有关,了不得的事情......

    佟雪想起前世,她撞破父亲与何永婵那件事,正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那一日还是沅江长公主设擂招婿的日子。

    距今不过两个月的光景。

    难道那个妖怪预见的就是这件事?

    趁着母亲自缢,借机占有母亲的身体?

    今生有她在,定会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是否说明那么这个妖怪的预见能力,也有出差错的时候?

    又或者,那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佟雪一颗心便似被什么紧紧揪住一样,疼得她难以呼吸。

    “有阿姊在,它不敢轻易毁掉你的!”佟雪将佟霜抱进怀里,温声承诺道,不仅如此,她还要护好母亲,不然妹妹与母亲都未护住,她重生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姊妹二人交颈而卧,佟雪伸手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着她焦躁不安的情绪,亦平静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绪。

    她以为自己重生已是抢尽先机,却发现一切比预料中要艰难太多。

    在将佟霜哄睡之后,佟雪却毫无睡意,她睁着一双疲惫的双眸,看着帐顶模糊不清的图案,心里思量着,要势必尽早前往大佛寺一趟。

    前世,她在守孝期间,曾听闻京中出了件异事。

    安阳伯府的四姑娘在府里观戏时,不慎从高台坠落,当场没了气,却被大佛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和尚给救活了。

    那个和尚的名号一时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甚至被今上召进宫中面圣,极受恩宠。

    佟雪记得那个和尚的法号似乎叫“景真”。

    景真和尚既然有能力使人起死回生,想必应当也有能力驱逐人体内多余的精怪吧?

    佟雪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暂时将希望寄托在那个景真和尚身上。

    理清要做的事后,她心下稍安,一手搭在妹妹背上,阖上肿胀不堪的眼眸。

    睡得迷迷糊糊间,她陡然惊醒了过来,并被一股浓烈的烟味儿呛住。

    “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妹妹佟霜站在床榻前,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惦着脚将手里的灯盏扔到了锦被间。

    在她身后,橙色的火苗宛如一条巨龙,张开血盆的大口,将隔断内室与外室的屏风淹没,往床头柜的方向奔去。 


第031章 失踪

    第031章失踪

    佟雪看着佟霜瞧了自己最后一眼,而后转身,弯腰抱起一个小杌子,动作灵巧而利落地往房门的方向奔去。

    她在门口站定,放下小杌子,转身气定神闲地坐下,双手托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眉眼弯弯地看着佟雪在床上垂死挣扎。

    佟雪弯腰从床上坐起,一脚将油灯踹到床下空旷的地面上,而后扑到棉被上将已燃起的一角棉被扑灭。

    随后,她躬着身子,牙齿和双手并用,解开脚上的死结。

    幸亏佟霜这具身子年纪小,那个死结绑地不是特别紧,才被佟雪很快解开。

    之后,她动作迅速地滑下床,避开已蔓延至床榻的火苗,神色狰狞地往佟霜走去,边走边解着手中的绳子。

    她可是看出来了,寄居在佟霜体内的那个精怪并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不然不会在她渐渐走近时,脸上的神情由幸灾乐祸变成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

    走至佟霜三步远的地方,佟雪顺手从多宝阁的架子上抱起一个花瓶,举起,用力地摔到地上,而后弯腰捡起一片碎瓷屑,往佟霜逼近。

    “姐姐,你...你莫要做傻事!现在当午之急是救火,我若死了,你妹妹也活不了!”那个精怪终于怕了,在佟雪轻而易举按住她的肩膀,并将碎瓷片搁在她脖子上时,颤声说道。

    “我记性可不差,尚记得这火是谁放的!你若不想死,就快些将身子还给我绣绣,否则别怪我手下一个用力,割断你的脖颈!”佟雪瞪圆眼睛,满脸戾气道。

    此刻的她,浑像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小魔头,哪有半分十岁闺阁少女该有的模样!

    那精怪被她神情吓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睁眼时,妹妹佟霜留着泪对她道:“阿姊,你将我杀了吧!”

    佟雪扔到手里的碎瓷片,打开门闩,抿紧双唇,抱起佟霜,踏出门槛。

    姊妹二人灰头土脸地跑到院子中央,与闻讯赶来的采青、采蓝撞了个正着。

    “我夜间起夜时不小心打翻了灯盏,快唤人救火!”佟雪将佟霜圈在怀里,对两个丫头道。

    采青、采蓝连连称是,一人大声呼救,一人将佟雪佟霜护送出院子,带到安全地方站好。

    没过多久,整个定远侯府都被惊动了。

    佟靖玄一路狂奔过来,见小厮丫头正从天井舀水,有序救火,佟雪佟霜面上虽狼狈了些,到底未曾受伤,一颗心方落回实处。

    他吩咐丫头将二人送到旭日堂,留下来亲自指挥救火。

    约莫花了一个多时辰,大火才被彻底扑灭,整个寒梅馆沦为一片废墟。

    佟霜显然受到了惊吓,一整晚都紧紧依在佟雪怀里,不论佟雪与陆氏如何出言安慰,始终呜呜哭个不停。

    珍珠煮了安神汤给二人喝了压惊,佟雪喝完,整个人已镇定下来,佟霜却始终将头埋在佟雪怀里,不说话,也不愿见人。

    太夫人带着宋嬷嬷赶来,见到此种情形,忙将右手至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阖上双眼,开始拈着手里的佛串,诵安心咒,一遍咒语过后,佟霜情绪明显比先前缓和了些。

    定远侯太夫人见状,连着将安心咒念了三遍,总算把佟霜给安抚下来。

    “绣绣年纪小,约莫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改日我带着她去堂大佛寺,找主持瞧瞧。”

    定远侯太夫人觉得这火起得有些蹊跷,指不定就有妖物作怪的嫌疑。

    她信佛,更相信邪不胜正,若寒梅馆里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到时可得请得道高僧来府里看看。

    太夫人此举整合佟雪之意,她连连点头,“孙女儿亦觉得最近老是噩梦连连,夜里睡得不太安生。”

    定远侯太夫人沉吟半晌,索性定下于本月十五,带着陆氏与佟雪姊妹一起去大佛寺上香,求平安。

    大火之后,佟雪和佟霜姐妹暂时被安置在旭日馆的西院里,佟霜很是消沉了几日,连带着她体内的那精怪也一直不曾冒头,想是被佟雪那晚的模样吓到了,加之旭日堂丫头婆子比寒梅馆多上不止一倍,佟雪又时时小心,它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在众人的焦灼不安钟缓慢往前走,这日终于到了三月十五,佟靖玄特地请了假,一早护送一干女眷前往大佛寺。

    佟雪跟在定远侯太夫人面前,先给一众神明磕头上香,然后跪坐在大殿的蒲团上听主持讲经,早课过后,定远侯太夫人在厢房里接待了主持有明大师。

    “大师。”定远侯太夫人将右手至于胸前,给有明大师行了一礼,“老妇今日前来,实为两个孙女儿。”

    定远侯太夫人将佟雪和佟霜推到跟前,“大师可否替我俩孙女儿看看?”

    有明大师微笑颔首。

    慈眉善目地观察了佟雪半晌,又将目光放到佟霜身上。

    佟雪从他万年不变的神色中,便已知晓,这位“得道高僧”多半是个甚会演戏的神棍。

    果然,有明大师在看完二人面相之后,道了声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生得额头饱满,眉目开阔,乃有福之相,日后定能大富大贵。然...”

    佟雪不耐烦听这神棍鬼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请问住持,贵寺可有法号‘景真’的大师?”

    有明大师被打断了话,也不见气恼,依旧笑得像尊弥勒佛,“贵寺并无法号‘景真’的和尚。不知小施主于何处知晓此法号?”

    佟雪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梦里这位大师告知小女能解我之困惑。”

    有明大师那万年不变的和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他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不知小施主有何困惑?”

    佟雪气叹地更重了,“我便是不知有何困惑,故想寻到那位大师帮我解惑。”

    有明大师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半晌,道了句‘阿弥陀佛’,“佛法有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凡事皆有因果,行善行、做善事,便能度一切苦厄。小施主不若平日多做善事,种善因结善果,想必终有一日能解心中所惑。”

    这和尚说了一大串话跟什么都不说没有什么区别。

    佟雪只得好声好气地应下。

    终于将那神棍住持送走。

    佟雪与太夫人、陆氏等倚在在寺中了午膳,便在专门备好的厢房里歇息。

    她与佟霜照旧睡在一张榻上。

    或许是因为寺庙里灵气充沛,让人精神也跟着松懈下来,这一觉,佟雪睡得极为放松,以致连中途佟霜起身都不知晓。

    佟霜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到床的外侧,自己穿好衣裳,走到门边,揉了揉眼睛,对自己的贴身丫头灵芝咕哝道,“我想去净房。”

    灵芝和采青打了个招呼,牵着佟霜的手,穿过院子里的小径,出了院门,右拐往净房而去。

    佟霜从净房出来后,见满园春色,各种鲜花竞次开放,对灵芝道:“好灵芝,我现今不想睡,你随我四处走走罢。”

    灵芝独自一人随佟霜出来,自不敢带她随处乱走,便连连摇头,“这院子这么大,若只有奴婢与姑娘二人,走丢了可如何是好?”

    佟霜咧嘴笑道:“那我于此处等你,你去将奶娘,还有木芝也叫过来,就不是咱们两个了。”

    灵芝见此处离院门不过几步的距离,便叮嘱佟霜在一棵桃花树下站好,自己则跑回院子里,叫佟霜奶娘和木芝。

    结果,等她被奶娘教训着急匆匆赶往桃树底下时,哪里还瞧得见佟霜的影子!

    “姑娘,快醒醒!二姑娘不见了!”佟雪终于歇了连日来第一个没有梦的中午觉,却被采青急促的呼唤叫醒。

    “发生了何事?”她眯着眼睛问道,意识尚有些不清醒。

    “二姑娘不见了!”

    众人原以为佟霜即便走丢,也不会走太远,谁知将院子周围方圆一里的范围寻遍了,也不见佟霜的身影,奶娘这才慌了,匆匆将佟霜失踪的消息报到陆氏跟前。 


第032章 寻找

    佟雪猛地掀被起身,匆匆套好衣衫,赶往定远侯太夫人所在的房间。

    陆氏果然也在那里,正与定远侯太夫人商量对策。

    “立刻命寺里封锁东院周围所有道路,并在方圆三里的范围内,搜查每一间房屋,并着重探查废井、野林、断壁、荒无人烟之处。”定远侯太夫人吩咐下去后,亲自前去寻找住持大师,说了佟霜失踪的事,希望寺里能帮忙寻找。

    有明大师听说定远侯府的姑娘竟在寺里失踪,面色当即一变,立刻按照定远侯太夫人的吩咐去做。

    他即刻命一部分沙弥去往周围香客的住处询问情况,另外一部分则带着定远侯府小厮下人以太夫人等歇息的东院为中心往四周排查。

    佟雪带着采青、采蓝,命灵芝将她们带往佟霜失踪之处。

    这些天那精怪一直未出现,若现在掌控佟霜身体的是那个精怪,她或许是出于害怕而逃走。

    但若果真如此,她在出逃前,应该顺手拿走一些金银钗环当做盘缠才对。

    然而方才佟雪已让丫头检查了一番,她今日随身带的首饰一件不少,甚至佟霜午休时褪下的手镯、长命锁等物也好生放在桌子上。

    排除了那精怪逃跑的可能性,那么此刻掌控身体的依旧是佟霜本人,她又为何要逃跑呢?

    佟雪站在桃花树下,像只没头的苍蝇,焦虑地四处看着。

    脑海中忽然闪过妹妹流泪的脸,佟雪咬紧牙,一脚踢在面前一棵桃树树干上。

    树身摇晃,纷扬的桃花如粉红的雪阵飘扬而下,然而没有一个人有那闲情逸致抬头欣赏它的美。

    佟雪神色焦虑对一旁搜寻的小厮吼道:“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小厮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寻人。

    采青在一旁,担忧地道:“姑娘,二姑娘不会跑太远,您莫太过担心”

    佟雪此刻的情绪,已濒临暴走的边缘。

    她从未见过佟雪脸上露出这般暴戾的神情。

    佟雪抿了抿唇,抬头用袖角擦掉眼角流出的两滴冰凉泪珠。

    若此刻掌控身体的依旧是佟霜本人,那么她逃跑便只有一个原因。

    她想要找个地方,无声无息地死掉!

    她早该想到!

    那日自火场里被那精怪归还了身体的支配权时,佟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她将她杀掉!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傻!”若是佟霜就在眼前,佟雪指不定就将她抓起来,暴打她的屁股一顿,“你才六岁,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佟雪抹干脸上的泪后,一把揪住灵芝的衣领,“你是第一个发现妹妹不见的人,当时已将这方圆一里找了一遍,她人小腿短,绝对跑不远!当时可有发现废弃的井口、山林、房屋等地?”

    灵芝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生生被佟雪提着双脚离了地。

    她脖子更是被她勒地生疼,更是被佟雪骇人的目光吓住。

    “奴婢...奴婢于院子的东南角发现了一处废井,但里面没有人!”灵芝不敢跟佟雪凶恶的眼神对视,闭上眼道。

    佟雪将人丢下,劈手夺过一个小厮随身带着的一捆绳子,对周围三五个人道:“去废井!”

    采青拉住了她的衣袖,“姑娘既然那井里无人,咱们就不要去了吧!”

    “你去母亲处说一声,采蓝,随我走!”佟雪挣脱采青的手,随口吩咐道,继而大步往前走。

    “是!”采蓝提着灵芝,紧跟在佟雪后面,后面还跟着两小厮,一个和尚。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这座废井。

    因常年荒废,废井周围已长满长至佟雪脖颈的荒草,井口的杂草已被人用棍子剥掉,显然是灵芝他们先前寻找时,留下的痕迹。

    佟雪走到井口,趴到井沿,往下面看,井底黑黢黢的,一眼望过去并不能瞧到底。

    “找块石头!”她对身后吩咐道。

    采蓝立刻从荒草地里扒拉出一块石头递给她。

    佟雪小心翼翼地挨着井壁将石头扔下,很快就听到了清晰的回音。

    这井不深。

    “绣绣?”她试探性地朝井底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佟雪蹙紧了眉头。

    依照佟霜的身形,她能悄无声息地避开灵芝等人,并很快离开她们的视线,这座枯井已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且她只有六岁!

    说不定就缩在井底某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等死!

    佟雪再次俯身往井口看了一眼,忽然将手里的绳子抖开,拿起绳子的一端,往自己身上绑。

    “大姑娘(小施主),你这是要做什么?”除了采蓝面无表情外,随行的两个小厮和一个和尚皆被佟雪的举动惊到了。

    “我要下去井底看看。这井是干的,里面无水。”

    “小施主不可!这井里虽没水,但指不定有什么蛇鼠毒虫之类。”

    “方才那颗石子抛下,可未惊起其他的声音。”佟雪将绳子的另一端递到其中一个小厮手里,又对采蓝道:“可有带火折子?将之给我。”

    采蓝点点头,将火折子掏出来递给佟雪。

    “在井口候着,每隔半盏茶的时间叫一次我,若我一盏茶后依旧没有回应,去告知太夫人!”佟雪对采蓝叮嘱道。

    采蓝郑重应下,“姑娘小心。”

    佟雪点点头。

    其余两个小厮和一个和尚见劝解无用,便共同用力拉着绳子,缓缓将佟雪往下放。

    “姑娘!”佟雪刚到达井底,头顶便传来采蓝的声音。

    “我无事!”她冷静回道,划开了火折子。

    井底只有一尺见方的位置,佟雪转个圈,便将它们看完。

    忽然她蹲下身子,拿着火折子凑近某处。

    腰上的绳子猛地一紧。

    “姑娘!”采蓝在头顶又叫了一声。

    佟雪盯着黏土里陷落下去的那个坑,热泪猛地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她几乎可以肯定,妹妹佟霜就是跳进了这个井里。

    可是此刻井底又确实空无一人。

    绣绣,你究竟去了何处?佟雪站到佟霜掉落的位置,等了一会儿,不曾感觉脚下的泥土有往下陷落的趋势。

    “并非沼泽。”佟雪自言自语道,就在此刻,手里的火折子燃尽,眼前刹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佟雪想象着妹妹掉到这枯井后的模样,她发现自己并未死,又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会干什么呢?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在第一次未能成功死掉后,多半会像扑火的飞蛾般做第二次尝试。

    而且她还是那么死心眼儿的一个孩子。

    佟雪弯下腰,想象着佟霜小小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往井壁上撞的模样,心酸地直落泪。

    绣绣既然不在这井里,想必是这井壁上有什么玄机。

    她一寸一寸在井壁摸索,并用手用力捶打着。

    “姑娘!”采蓝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佟雪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顿时被提了上来。

    “阿锦!你先上来!”井口传来定远侯太夫人的声音。

    “绣绣就在里面,祖母,您再等我一会儿!”眼见着脚尖离地一尺多远,佟雪慌忙解开了绳子,重新落到了湿软的黏土地上。 


第033章 故人

    她就着下落的姿势,矮下身子,往对面的井壁撞去。

    “吱呀!”石板移动的声音在空旷的井洞里响起。

    佟雪尚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随着惯性,掉入一个漆黑的地方,而她身后的石板轰然关闭。

    “绣绣!”井口还有定远侯太夫人等人,是以佟雪并不担心此刻自己的处境,反倒心急妹妹的安危,往昏暗处大声喊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佟雪又喊了三四声,依旧无人应答。

    她微闭双眼,在适应身处之地的黑暗后,重新睁开眼睛,并伸手四处摸索。

    经过一番探索,她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的甬道,甬道往两边延神,在远处有微弱的光亮。

    “绣绣,你在何处?我是阿姊,你应我一声呀!”佟雪转头往甬道两边望去,目所能及的地方,空无一物。

    向左还是右?

    佟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咬牙择了右边那条路,摸索着往前走。

    她双手扶着甬道壁,双脚往两边扫过,然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未扫到。

    她不甘心,继续往前走,忽然手下落空,佟雪触到了一个平整而尖锐的突起,就像两面墙连接的拐角处。

    方才在见到的光亮竟在她逐渐靠近时变得愈发昏暗及至什么也瞧不见。

    佟雪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她轻吸了一口气,沿着这堵墙壁继续往前走,将一面墙走完,转而遇到第二个拐角。

    她走完了三面墙,发现这个是一个空旷的房间,且出口就在她走过的那条甬道。

    难道是走错了方向?

    佟雪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忽然觉察出不对劲儿来。

    她掉入这个甬道少说也有近半个时辰的光景了,侯府里的人为何还未寻过来?

    还有她记得明明将将掉落时,她往两边都能瞧见亮光,而现今她所在的地方却是漆黑一片!

    这个房间里一定有机关!

    且有人将机关阖上,使这房间成为一个密不透风不见一丝光亮的场所!

    “绣绣!是不是你?若是你,快应阿姊一声!”佟雪站在甬道口,茫然无措地对着一片黑暗嘶声叫喊。

    喊了五六声后,她心里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佟霜毕竟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她能否触动机关还两说,又怎能如此冷静自持地将机关阖上?她、佟霜即便再不愿见她,也不愿她一个人在黑暗中茫然无措,不知方向。

    “难道是绣绣体内的妖物在她落入甬道后,重新掌控了她的身体?”

    “这一切其实是它的所作所为?”

    一想到这个可能,佟雪就觉得全身如宛如堕入冰窖般寒凉彻骨。

    那场大火便是那妖物知晓绣绣将它的存在告知她后,打算杀她灭口,现在敌在暗,她在明,佟雪顿时觉得此处变得危险诡谲起来。

    她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开始转身,摸索着往回走。

    并在心中后悔,不该如此莽撞,该在井底等待援手到来,一起动手。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

    以为走这一遭安全无虞,谁知如今步步惊心。

    在昏暗中摸索着走了一段后,佟雪惊觉,她无法辨别自己掉落的地方是何处。

    总归祖母和采蓝等人知晓她是在废井里不见了的。

    定会想法子将这井壁凿开的。

    佟雪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站在原处深吸了口气,继而轻轻迈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若那妖怪真的就在方才那个空旷的房间后面,那么甬道的另一头,与她而言,反倒是一个较为安全的所在。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她走到另一边甬道的入口,并摸到一个平整的拐角。

    佟雪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发现这处的情形与上处一样。

    亦是一个空旷的方形房间,不见一丝光亮。

    佟雪靠着一面墙,缓缓蹲下身子坐了下来。

    在黑暗中接连走了这许久,她觉得有些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让她急需寻个地方坐下,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不可以摸索着四面墙壁来寻找机关,然而此刻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这股疲惫沿着筋络,传遍全身,让她只想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佟雪将头埋在臂弯里,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手背一湿,她才发觉,自己在落泪。

    “景真”和尚没有了,她即便找到了妹妹,又该怎样驱逐她体内的精怪呢?

    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世人会不会将妹妹视为妖怪?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还有那妖怪预见的事情?母亲难道终究难逃前世的命运?

    或许是身处黑暗,或许是周身空无一人,种种惶恐不安从心底冒出,如生生不息剪不断理还乱的海藻,一丝丝,一团团,将她紧紧缠绕,令她挣脱不得,呼吸困难。

    重生至今,佟雪一直知晓,扭转命运这条路会走得极为艰难,但她从未放弃过!从吩咐采蓝暗中在赶车的小厮和桥上做手脚,使何永婵堕入河里,摔折大腿,及至事先给自己下药,以致在吃糕点时吐血,并成功嫁祸到苏氏头上。

    她一向是个意志坚强,步步筹谋,瞅准机会给予敌人狠狠一击的人。

    然而何永婵遇见了沅江长公主的马前卒,大腿目前恢复良好,假以时日便能行走如常。

    苏氏更是在关键时刻被大夫诊断出怀有身孕,只被太夫人禁足一年了事。

    苏氏有孕这件事,在她前世的记忆中从未发生过!

    又或许它确实存在,只是后来她在经历过母亲自缢身亡后,曾自厌自弃过很长一段时日,对周围的人事便不曾太过关注。

    她以为自己步步占据先机,正在一步步扭转局面,事实却是,到如今,她一件都不曾做好。

    黑暗而空旷的房间里忽然响起厉鬼般的哭嚎声,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大哭出声。

    反正不会有人听见、看见,大哭一场又如何?

    心里埋藏的东西太多,或许哭泣是一个极好的释放方式。

    佟雪这般想着,将头紧紧埋在臂弯,哭得愈发大声。

    待她将眼里的泪流尽,转为细声抽噎时,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掉面上的鼻涕眼泪,并抬头四顾。

    忽然她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目光茫然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一盏油灯一个少年。

    他身穿一身轻薄的白色长衫,入一支苍劲挺拔的竹,刀削的五官,轻抿的薄唇,那般身长玉立地站在她跟前,刹时衬托出她的狼狈不堪来!

    “李炎,你为何会在此处!” 


第034章 选择

    她急忙用手撑墙从地上站起,却因为蹲地太久,双脚发麻,踉跄着往下倒去。

    原以为自己会摔地很难堪,忽然面前伸出一只骨节修长清瘦有力的大手,将她的胳膊稳稳扶住。

    佟雪却若被一只有毒的蜜蜂给蛰了一口般,猛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她仰着头,一双柳眉紧蹙,有些红肿的水润双眸充满倔强与怨恨地瞪着他,“不用你扶,离我远些!”

    活像二人有多大的仇般。

    “阿姊,绣绣知晓错了,你莫哭了好不好?”

    就在此时,从少年修长的双腿之后,探出半个脑袋。

    妹妹佟霜双手揪着少年下身的衣摆,双睫微颤目光怯怯地看着她。

    佟雪瞧着眼前少年模样的李炎以及他身后妹妹佟霜天真又无辜的眉眼,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骤然晕了过去。

    “阿姊!”佟霜惊叫一声,整个心肝也跟着颤了颤。

    李炎弯下腰,一只手敏捷伸出,将险些摔倒在地的少女拦腰托住。

    佟霜终于松开扯着他衣摆的双手,从他身后跑出来,满脸仓皇地看着他道:“大哥哥,我阿姊她...她该不会是死了吧?”

    问完这一句,她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李炎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爱哭鬼?

    他弯腰将油灯递给身前的小丫头。

    “拿着!你阿姊没死!”他没什好脸色地道,又怕自己太凶,吓到这小姑娘,使她哭地更凶,脸上的表情一时颇为纠结。

    也不知今日倒了什么霉,自己一个人在密室里练功,先遇到一个一声不吭的小萝卜头就罢了,后又遇到个爱哭鬼,还能叫出他的名字,竟像认识他还跟他有仇似的。

    听闻佟雪没死,佟霜暂时止住了哭,接过油灯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李炎任命般地弯腰将佟雪背起,低头看了小丫头一眼,“现今可以可以告知与我你的名讳了吧?”

    先前不论他问什么,这小丫头仿佛一只年幼的豹子,目光警觉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就像他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似的。

    虽然他性子冷了点儿,看起来比同龄人要难相处些,但任是谁被人当做了坏人,心里大抵是有些不高兴的。

    尤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李炎此刻的心情是有些郁闷的。

    佟霜显然无心思量他在想些什么,她一门心思只挂念佟雪的安危。

    听见李炎问起她的名字,她像个小大人般颇为严肃地抿了抿唇,“母亲说不可轻易将名讳告知他人,尤其是陌生人。”

    特意在“陌生人”三字上加重语气。

    李炎俊眉高高挑起,唇角微翘,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是谁方才揪着他的衣裳,一口一个大哥哥,追在他身后叫地欢的?

    他低头斜睨那小丫头一眼,却见她举起胳膊,尽力将油灯举得更高,以便他能瞧得清脚下的路。

    倒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他在心里想着。

    “顾好你自己便可,可别不小心摔倒了,哭鼻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可气。

    “多谢大哥哥。”佟霜也不技巧,顺从地放下胳膊。

    二人穿过已经打开的一面墙,走进一间只有一榻一桌一椅的房间。

    也是李炎方才练功打坐的地方。

    他将人放到榻上平躺,并盖以薄被,佟霜忙凑上去瞧,踮起脚,伸出指头试探佟雪的鼻息。

    见佟雪虽紧闭双眼,呼吸平稳,她一颗心方落到实处。

    李炎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嗤笑了一声。

    这小丫头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轻易令他动怒,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对一个小萝卜头发脾气。

    佟霜忽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我阿姊极少哭鼻子,今日是第一次,你不许取笑她!”

    李炎撇了撇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床上那个爱哭鬼爱不爱哭鼻子关他何事?

    心里忍不住想,这小丫头果然像只豹子,感觉如此敏锐!

    而且还是只极度护短的小豹子!

    安置好佟雪后,李炎坐在石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事?”

    这个小丫头方才可是一直眼泪汪汪地求他帮忙寻处地方把她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才好。

    他还以为小丫头遇到了什么坏人,还幻想待会儿要大展身手,将一帮欺负小孩儿的坏人打个落花流水,结果二人在黑暗中待了近一个时辰,寻来的却是她亲姐!

    李炎感觉自己被小丫头给耍了,因此此刻面对她的时候,神情略有些严肃,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比较有威慑力。

    佟霜这几日原就因体内那妖怪险些纵火烧死佟雪,心里罪恶感极重,一门心思只想求死。

    现在李炎这般充满威压地看着她,她也未曾生出什么害怕的感觉,反倒仰起头,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知晓出去的路,劳烦你将我阿姊背出去,我出来地匆忙是,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大哥哥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想必也不在乎那些俗物,我这厢给大哥哥作揖了!”

    她说完,有模有样地将双手置于胸前,躬身给他做了个揖。

    李炎原就未打算将这姊妹俩留在此处,听了小丫头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

    “将你阿姊背走,你呢?”

    佟霜一双杏眼忽然扑闪了一下,继而变得水润润一片。

    李炎忍不住蹙眉,这就要哭了?

    然而她似是辨出他眉宇间的不耐,强忍着不曾使眼泪落下来。

    “我...我不出去,我寻个地方躲起来便可。”

    李炎看着这个有些古怪的小丫头,“你做错了事,害怕出去被罚?”

    小丫头点了点头,伸手扯着他的衣袖道:“阿姊下来这许久,祖母和母亲想必极为担心,大哥哥,拜托你了,快些带阿姊出去吧。”

    然,李炎断没有将她一个小丫头留下来的道理。

    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即便做错了事儿,想必家里长辈也不会拿她如何吧?她何以怕成这副模样?

    观她穿着,不像来自普通人家,若真把她一人留在此处,到时岂不是自惹麻烦?

    他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懒散地看着她道:“要么我背你阿姊出去,你跟在后面,要么你们都留下,你自己选。”

    说完便将头偏向一边,看着对面空白的墙壁。

    佟霜面色犯难地站在当地,纠结地咬着唇,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一脚的脚尖不自在地触碰着另一只脚的脚尖。

    李炎眼角的余光瞄到她一系列的小动作,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清冷惯了的,即便心里那般想,面上依旧一丝表情也无。

    “那我还是随大哥哥一道出去吧。”半晌,佟霜期期艾艾地说道。

    ......

    写到30多章,终于出现第一个与女主感情线有关的男性角色(前世的夫君),结果他一整章都跟女主妹妹互动去了,然后我在写的时候还觉得他们的互动很甜、前夫的内心戏很萌,觉得自己也是够了。

    .........

    结果在我写完这个感言之后,小黑屋忽然就崩溃了,所有的文字变成乱码,我只好另开了一台电脑问客服,然后乱七八糟打了三千多字,解了锁,在时光机里把所有的章节都复制黏贴出来了。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当时真的很想哭。

    更让人崩溃的是,吃完晚饭后,我重启电脑,打开小黑屋,将所有地方都点了一遍,才发现我的字体有点儿怪!是个很奇怪的英文字体,把它换成中文字体后,所有的字瞬间恢复正常。那一刻我真的哭了,被自己蠢哭的。。 


第035章 飞蛾

    李炎转过头瞄了她一眼,转身将佟雪扶起,重新背到背上。

    “跟紧我。”他低头对小丫头说道,抬步往前走去。

    出了房间右拐,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有光亮从甬道上方射下来,照亮二人前行的路。

    穿过甬道,二人步入一个更为宽阔的房间,在房间的东南角有一道阶梯,李炎率先踏上阶梯,并回头提醒她注意脚下。

    登上阶梯,便是地道的出口了。

    就在这时,佟霜忽然回头向下看了一眼。

    这阶梯看起来很高,从上面跳下去会摔得血肉模糊吧?会死的吧?

    她这般想着,双手改握成拳,手心里不由渗出一层汗意。

    她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着李炎将楼梯栏杆上一座木雕狮子头的头转到背面,“吱呀”一声,二人面前的墙缓缓打开。

    “出去吧。”李炎转身对她说道。

    佟霜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书房模样的地方。

    “这个是摩罗堂的偏殿,也是我日常练武的地方。”李炎见她颇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佟霜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知晓。

    在他弯腰将佟雪放到看临窗的榻上时,佟霜忽然开口道,“家父乃定远侯,我与阿姊今日陪祖母和母亲来寺里上香,不料失足掉入井里,因害怕母亲责怪我淘气,故不曾告诉大哥哥......”

    李炎转过身,便见她低着头,不安地扯着袖角,活脱脱一副做错事等待被训斥的模样。

    “定远侯府的姑娘?”李炎那眉不由自主又挑了起来。

    不愧是陆氏女所生。

    他面容只变了一瞬,便恢复常态。

    “我在此处守着阿姊,还请大哥哥去帮我知会祖母一声。”佟霜头低地更深了,声如蚊呐。

    李炎又忍不住想,她在家里是否经常惹祸,惹完祸后,便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以博取同情,免去处罚?

    这摩罗堂因是专门开辟出来给他用的,因而位置略有些偏僻,平时由一个小沙弥看着,今儿他来了,便将小沙弥赶去了别处。

    此刻宽阔的摩罗堂,竟寻不出除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人。

    她一个小丫头出去,指不定会迷路。

    “那你乖乖在此处待着,可不许乱跑!”李炎一脸威严地说道。

    佟霜抬眸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忙不迭点头。

    “我去喊个小沙弥便回来,莫怕。”李炎想她一个小丫头在此,不由说了这么一句。

    “大哥哥快去快回!”佟霜总算将头抬起,目送着他离去。

    “嗯。”李炎应了一声,大步往外走。

    眼见着李炎迈出门槛,转身阖上门,佟霜冲着他笑了一下。

    她又等了会儿,估摸着李炎已走出院子,便扭身跑到榻边,盯着佟雪昏睡中的容颜。

    “你可别做傻事,那阶梯不过一丈高,跳下去绝摔不死,缺胳膊断腿倒是有可能!”屋子里只剩她一个清醒之人时,寄居在她身体里的那个妖怪忽然阴森森地说话了。

    用往常惯用的伎俩,以言语恐吓她。

    佟霜倔强地抿着唇,目光开始在屋子里探索起来。

    她仔细地扫了一圈儿,不曾瞧见在密道里面见到的那种狮子头木雕。

    既然是密道的开关,或许放在比较隐秘的地方。

    她又跑到书桌后面,蹲下身子仔细搜寻,果然在一侧书柜里面发现了一个狮头木雕。

    “你错了一次,难道还想错第二次?你没听见你姐姐寻不着你时哭得多么伤心?你可否想过,若你就真这样死去,你姐姐、父母极祖母该如何地伤心?且你乃自尽而死,那位公子又是知晓的,此事若传扬出去,别人又该如何看待你的亲人?”脑海那个声音声仍不放弃,絮絮叨叨地以言语迷惑着她。

    佟霜理也不理,她学着李炎方才的模样将狮头转到背后。

    “吱呀”一声,那面阖上的墙,果真开了。

    佟霜眼前一亮,抬脚往密道奔去。

    “你的母亲注定一死!你我都瞧见了那一幕,她自己不想活,选择吞金自缢舍弃自己的生命,既如此,为何我不能借她的身体一用?还是你愿意一直这般与我共用一个身体?”那妖怪在她转动栏杆上的狮子头时,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

    声音凄厉,宛如一头垂死挣扎的猛兽。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佟霜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冷笑,抬步走向密道,在她踏入墙内时,机关也跟着自动关闭。

    “我有办法可以救你的娘亲!”身体里那个妖怪似乎彻底没辙了,任命般地说道。

    “你险些杀了我阿姊!”佟霜走到楼梯边缘,一字一顿吐出这几个字。

    “不要!”在体内妖怪惊声尖叫中,佟霜闭上双眼,宛若一只飞蛾,义无反顾往那团毁灭自己的火焰中扑去!

    “噗!”空旷的地道里回荡着一声沉闷的响,身体触地的一瞬间,佟霜竟不觉得有多么地痛,反倒有种解脱般的快`感。

    她的身子是那般小,缩在冰冷的地上,宛如熟睡的婴儿一样。

    终于再也害不到阿姊了。

    佟霜眨了眨眼,只看见模糊的一片猩红,应该是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听那个妖怪说,阿姊聪明又果决,有阿姊和父亲在,母亲该当可以避过那一劫了吧?

    只要她不在...只要没有了体内那个妖怪作怪,又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母亲的生命呢?

    母亲有父亲、有阿姊,还有未出生的小弟弟,她不会想不开做出那种傻事的。

    一定是那妖怪编造出来骗她的!

    一定是!

    失去意识之前,佟霜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用她一人,换取其余亲人的安宁,她觉得再值得不过。

    “爹,娘,绣绣下辈子再来给你们做女儿。阿姊,绣绣还要做你的妹妹!”她在心里这般说着,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妹妹的性格属于外柔内刚型,就像佟雪猜测的那样,她第一次选择跳井而亡,没死成,选择了撞井壁,接过依旧没死成,自然就会有这第三次。 


第036章 发现

    揉揉暗疼的太阳穴,佟雪坐在榻上,环顾陌生的房间,以为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一个梦境。

    居然遇见了李炎,而且还跟妹妹搅在一起,可不是在做梦么!

    但她方才是在地道,如何来了此处?

    佟雪猛地推开窗,往外看,只瞧见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院门敞着,院中有一个石桌,几棵树,不见一个人影。

    不是府里的人救了她!

    若是府里的人,不说祖母、母亲,至少也该有几个丫头仆妇守在一边儿。

    她急忙滑下榻,脚步虚软地跑向门口,伸出双手打开房门,却犹如石雕般,定在了当地。

    院子的入口,一身白衣身长玉立的少年正大步往房门而来。

    他背光而行,看不清面上的容貌,佟雪却在瞧见那人的第一眼,便断定他是李炎无疑!

    地道里遇见的人果真是他!

    身子猛地一晃,她急忙扶住门框,方不曾跌倒。

    眼角猛得迸出一股酸意,她想起了在地道里,妹妹那般依恋地躲在他的身后,朝她投过来的那怯怯一瞥。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迎面走了上去。

    今生,他们初相识,不管前世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她都不愿与这人有一丝瓜葛。

    “我妹妹在何处?”在李炎走近时,她绷着脸,一脸漠然问道。

    感知到佟雪强烈的敌意,李炎亦皱了眉头,冷声道:“我离开时,她正守在姑娘床前。”

    佟雪醒来时,屋子里并无一个人。

    “现今她不在房里。”佟雪面色瞬间变得一片雪白,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你怎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你知不知晓她一心只想寻死!

    泪水忍不住眼眶里滑落,她痛恨自己此刻的脆弱,尤其在这个人面前。

    李炎面上果真露出不耐,“我离开不到盏茶的功夫,且回来时未曾见到人影,她定还在这摩罗堂内!”

    佟雪用手背抹干眼泪,抬头看着他,“那你帮我把她寻出来呀!”

    若非她是定远侯府的姑娘,李炎铁定转身拂袖离去了。

    哪有这般一副命令的语气求人帮忙的!真是嚣张跋扈地紧!

    “请姑娘先起来,让我进去。”他没什么好声气地说道。

    佟雪抿着唇,双手扶着门站起来,站到一旁。

    李炎先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又跑出去查看了厨房与正厅及卧室,未曾发现佟霜的踪迹。

    他想起在地道里,那小丫头的请求,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匆匆返回书房,跑到书桌后面,蹲下身拧开柜子里的机关,石墙应声而开。

    一直立在门边的佟雪似得到某种心灵感应般,忽然抬脚往打开的那扇门奔去。

    “绣绣!”她大喊着奔入密道,趴在栏杆上,一眼就瞧见了蜷缩在一片血泊中的那个小小身影。

    “绣绣!”她发出凄厉的叫喊,叫不慌乱地跑下阶梯,在下到一半时,右脚忽然踏空,整个人滚了下了楼梯。

    李炎跟进来看到的就是,佟氏姐妹,一个像个雪球般往下滚,一个生死不明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心里一紧,跟着匆匆跑下楼梯。

    “绣绣!”佟雪连滚带爬地来到佟霜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鼻息。

    然而此刻她心痛如绞,手指不住颤抖,根本无法探知佟霜是否还有呼吸。

    “你怎么这么傻!”她喃喃低语,抬头,泪眼朦胧对李炎道:“请你帮我探探她的鼻息。”

    “我并不知她会这般做,否则不会将她一人留下。”李炎在她身边蹲下,清冷的面上露出一丝愧疚。

    佟雪目光专注地盯着李炎探向佟霜的手指,牙齿不受她控制地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用力抿了抿唇,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我妹妹她可还有声息?”

    李炎收回手指,看着她,点了点头。

    “请帮我去通知定远侯府的太夫人,她今日在府里上香,多谢公子了。”

    “已告知了小沙弥。”李炎说着,垂下头,掀开外衫的一角,用力撕开雪白的中衣,扯下一块布,按在佟霜额头处的伤口上。

    听闻佟霜尚有声息,佟雪缓缓恢复镇定,终于不颤抖了。

    她挪了挪双腿,开始摸索佟霜身上其余的伤口。

    除了额头,不曾有其余的地方流血。

    “莫乱动,按着此处!”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李炎皱着眉头,大声说道。

    佟雪抬眸看了他一眼,终究顺从地将手按在佟霜额角的那处伤口上,并掏出帕子,替她擦着流至脖颈的鲜血。

    李炎是学武之人,对于被查看伤处,自有他的一套办法。

    在他眼里,佟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若一处不慎,用力稍重,对于佟霜此刻的身体,只怕都是极重的璀璨。

    他从脖子开始动作轻柔地在佟霜每一条骨骼上摸过,随着他的手一路往下,神色变得愈发严峻。

    “胸腔处的肋骨断折,下腹亦断了两根,双臂骨折,双腿断裂。”他低声说着,情绪跟着变得低落。

    胸腔处的内骨断折,若戳到内脏,只怕华佗在世,亦药石无医。

    佟雪动作一顿,沾着泪滴的双睫如蝴蝶的羽翅,轻微地颤了颤。

    她垂下头,将帕子对叠,用干净的那一面继续擦着佟霜身上的血迹。

    她此刻的异样的平静,让李炎生有些诧异,继而又释然,心想或许她并不知这伤如何地重。

    此刻的佟霜虽有声息,却已与死人无异,只待将这几口气出完,只怕就...

    想起这小丫头有着一双倔强的眸,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心口似乎被一根绳子捆着,压迫着他,使他生出不适之感。

    又忆起她一心寻死,他心里不禁生出丝迷惑,这般小的孩子,如何就生出寻死的念头呢?

    “绣绣不会死!”就在李炎寻思他是不是应该将小丫头从地上抱起来时,佟霜忽然出声了。

    李炎瞅了她一眼,沉默着,弯下腰。

    “你做什么?”佟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将她抱到上面去。”李炎偏头看了那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力道之大,竟让他感觉到刺痛。

    真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受了严重的内伤,不可轻易移动,你不是大夫,我信不过你!”

    ............

    抱歉今天发晚了,因为最近太忙,然后我把存稿用完啦! 


第037章 求助

    “侯爷,恕下官无能为力。”

    佟雪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话了。

    从大佛寺回来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光景,从宫中的太医到回春堂的莫大夫,无不表示对佟霜的伤无能为力,有的甚至连药方都不敢开,就灰溜溜地提着药箱告辞了。

    佟雪忍着全身各处的酸痛,固执地待在房间里,看着大夫来来去去,一颗心由最初的仿佛放在火上烤捉,到如今一片出离的平静。

    “父亲,你可还记得何姨上次惊马落水一事?”佟靖玄送客回来后,佟雪立刻迎了上去。

    既然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们也只能像何永婵上次一般,堵一把了。

    佟靖玄点了点头。

    “是沅江长公主的那位马前卒给何姨接好了断骨。”佟雪一脸期盼地看着佟靖玄道。

    佟靖玄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上一次,人家是主动过来帮忙,今日他几乎将宫里和京中有名望的太医寻了个遍,佟霜受伤的消息早已传开来去,沅江长公主若有心帮忙,早便与上次一样,主动派那马前卒前来探望。

    “绣绣的伤毕竟比何姨重,或许那位马前卒也无十足把握,故不曾冒昧前来。”佟雪观察着佟靖玄面上的神色,斟酌着话语说道。

    佟雪能想到的,佟靖玄自然也想到了。

    然而,沅江长公主身处深宫,等闲并不好见,他又委实不愿陆氏进宫,此事若告知定远侯太夫人,不定沅江长公主会不会着恼。

    那位马前卒临走时,可是口口声声说过,公主有交代不愿他会接骨这件事传扬开去。

    陆氏一眼便瞧出佟靖玄心中所想,霍然从座上起身,“我拿着侯府拜帖进宫求见沅江长公主!”

    佟靖玄猛地将目光转向她,“不可!”

    陆氏面色瞬间涨地通红,“为何不可?”

    佟靖玄嘴张了张,声音忽地软了下去,“归晨,定会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救绣绣。”

    陆氏忽然掩面痛哭出声,“若真有其他的法子,你倒是想出来呀!思明,绣绣是我们的女儿,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试试!”

    佟雪见母亲忽然失态,心中一慌,忙走上去拿帕子替她拭泪。

    “娘亲莫哭,您要保重身子。”

    孕妇情绪波动过大,对肚中胎儿极为不利,现下佟霜已经生死不定,若陆氏再有个三长两短......

    见陆氏哭了,佟靖玄也变得焦躁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最后一咬牙道:“我去!我去求皇上,请皇上出面!此事公主想要瞒着其他人,却断没有瞒着皇上的意思,我去跟皇上说,请那马前卒来府里一趟!”

    陆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将人带回来!”

    佟靖玄弯腰捏了捏陆氏的胳膊,神色专注看着陆氏道“在府里等我回来!”又转向佟雪:“阿锦,陪着你母亲,等爹回来。”

    佟雪点点头,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父亲脚步急切,瞧着怎么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父亲似乎极为忌惮母亲进宫。

    在她前世的记忆力,除了宫中必须出席的宴席外,母亲几乎不曾带她到宫中走动过。

    佟雪见母亲痴痴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由劝道,“母亲快莫哭了,伤了身子,阿锦看着心疼。肚中的弟弟知晓母亲伤心了,也会不开心的。”

    待佟靖玄的声影消失在院门外,陆氏果真立刻不哭了。

    她轻柔地捏了捏佟雪的手,拉她到一边坐着,上下打量她道,“阿锦可有受伤?听韩国公世子说,你当时滚下了楼梯,待会儿让何姨给你看看身上可有淤青。”

    何永婵与珍珠一道在小厨房熬药。

    原本有珍珠便够了,然她坚持亲自前往,想必是不愿以身坐轮椅的模样出现在太多人面前。

    佟雪摇了摇头,“儿无事。”

    陆氏复将头转向床上,看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佟霜,那双眼瞬间蓄满了泪水。

    “母亲,哭泣伤神。”佟雪起身环抱着陆氏的腰道。

    陆氏点点头,用力将眼泪逼了回去。

    “怎么我才去趟马场,就听闻绣绣摔伤地这般重?”屋外,威远将军夫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视线往屋中一扫,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怎么就你们孤儿寡母在?”

    又如一阵风般疾奔到床前,见着佟霜昏迷不醒,面无血色的模样,又想起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传言,整个人便如点着的炮仗般,瞬间炸开了,“不过去上了个香,绣绣究竟是如何伤得这般重的?府中其他人都死了么?独留你俩守在此处?欺负我们威远将军府没有人是不是......?”

    威远将军夫人还待再说,陆氏忙起身,无奈地将她的话打断,“母亲一直守在此处,我和思明怕她身子熬不住,好说歹说才将人劝回了暖苍堂,思明现下进宫求皇上去了,女儿知晓,您心中担忧绣绣,您一路奔波,先坐下来喝杯茶。”

    陆氏话落,翡翠伶俐地倒了一杯茶,呈上来,佟雪则走过去,扶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先歇歇。”

    听见女儿这般说,威远将军夫人脸上也有些难为情,忙借着佟雪给的台阶坐下,接了茶大口喝完,将茶杯往桌上一隔,她面上虽因先前一路疾奔,依旧一片潮红,神色倒冷静了些。

    “快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时,屋中待着的俱是陆氏的心腹,威远将军夫人便没什么顾忌。

    她可不信,佟霜在大佛寺跌了一跤,会变成这副模样,会让整个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威远将军府人目光殷切地看着陆氏,陆氏则偏头瞥了佟雪一眼。

    “儿与母亲赶到时,绣绣一人事不省地跌倒在地,阿锦与韩国公世子陪在她身边。”

    “韩国公世子?”威远将军夫人双眼微眯,“谢玉瑶的孙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锦,你说,是不是那什么狗屁世子把绣绣推下去的?” 


第038章 落红

    佟雪嘴张了张,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她也是直到今日方知晓,那位韩国公太夫人的闺名叫做谢玉瑶。

    江左谢氏嫡出贵女,曾经煊赫一时的古老贵族,即便过去了几个朝代,谢家女子骨子里流露出的贵气并未因谢氏这个姓氏的衰落而消逝。

    李炎的那位祖母是佟雪这辈子见过的,活得最精致的女人。

    前世佟雪嫁进韩国公府时,韩国公太夫人已满头鹤发,然,她与李炎之母,韩国公夫人站在一处,倒显得那位端庄严肃的韩国公夫人瞧着更显沧桑些。

    韩国公夫人生活处处讲究,规矩清明,也难怪与在边城生活了几十年的威远将军夫人不对付了。

    见佟雪摇头,威远将军夫人将眉头皱紧,“不是那小子推地人,绣绣怎会伤成这副模样?”随即又不满地嘀咕道:“他在寺庙修行便修行,建个密道作甚?若没那个密道,绣绣也不会掉下去了,此事说来说去,都是韩国公府的错!”

    陆氏一听威远将军夫人这语气,就知道她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拿韩国公府发作了。

    威远将军夫人和韩国公太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过了多少招,哪一回不是她惨败而归,泼妇地名声愈发地深入人心?

    然而威远将军府人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觉得谢玉瑶最会装模作样,这些年,一有机会,就想当众私下她那层虚伪的面纱,却一直不曾成功过。

    如今佟霜生死不明,陆氏哪有那个精力陪着自个儿母亲胡闹。

    “娘,阿锦已说过,此事与李世子无关,您又何必往些有的没的上面扯?”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得道。

    威远将军夫人见女儿面露不虞,也知如今不是计较这个时候,忙讪讪地闭了嘴,“我这不是一时心急,担心绣绣么?”

    正在此时,丫头推着何永婵进来了。

    珍珠跟在后面,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刚熬好的药。

    何永婵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见一个医者也无,不由叹了口气,“还是不曾有大夫敢治么?”

    陆氏神色黯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勉强挤出一丝笑颜,“侯爷进宫见皇上去了,沅江公主那位马前卒治好了妹妹的腿,只望绣绣的伤,她也有法子。”

    何永婵忆起上次那位马前卒给自己疗伤时的情形,只回忆起一个怪异的圆筒,余下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想必是他不愿独门秘术被同为医者的她窥得,便给她下了秘药的缘故?

    因着医者天生的敏锐,何永婵对那位马前卒的感觉有些怪异,然不得不曾任,他医术高超,自己一条腿,可是他救回来的。

    “若有那位马前卒在,绣绣的伤该当还有救。”

    陆氏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待药放地温热,佟雪自告奋勇,与珍珠一块儿给佟霜喂了药。

    几人又耐心地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佟靖玄终于带着那位马前卒回来了。

    与上次一样,他亲自背着诊疗器具,让两个丫头守在屋门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诊治佟霜。

    这次花的时间,比上次诊治何永婵整整多了三个时辰,直到亥时,那位马前卒,方一脸疲惫地推门走了出来。

    “结果如何?”甫一现身,他便被众人团团围住。

    佟雪人小,挤不进去,便穿过众人,往房间而去。

    妹妹佟霜躺在病床上,身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活像个大粽子。

    “绣绣!”佟奔到床边,轻轻唤着昏迷中的小人儿,“你可否听见阿姊唤你?”

    床上的小人儿呼吸平缓,面色苍白,无一丝醒转的迹象。

    “外伤已经过处理,体内断裂的肋骨也已接好,近两个月,不可轻易挪动身体,外伤三个月可愈。另佟二小姐额头受到重创,伤及大脑,究竟情况如何,卑下亦不能得知。至于佟二小姐能否醒来,及醒来后会否忘记前事或变为痴儿,则恕卑下亦无法预测。卑下已竭尽全力,还请侯爷降罪。”

    众人原本满怀希望,如今听了这马前卒之语,佟霜情形依旧十分危急,心情不由坠至谷底。

    “有劳您了。”佟靖玄客客气气地弯身对那马前卒抱拳道。

    “侯爷折煞卑下了。”那马前卒急忙弯腰行礼,神情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人忙活了几个时辰,最后说出这话,绣绣究竟......”威远将军夫人性子最是急躁,忙不迭将心中所想说出。

    “娘,我...我肚子疼。”陆氏今日先是得知佟霜失踪,跟着去寻,后又陪定远侯太夫人赶往摩罗堂,亲眼目睹佟霜躺在血泊中的惨状。

    她几经心绪起伏,早先身子便有些不适,腹内若剥茧般渗透着丝丝细痛,全因挂念佟霜安慰,一直强撑着,现今听到这种结果,那疼痛也陡然变得剧烈起来,就说话的那会儿,她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快扶夫人去榻上躺着!”何永婵是医者,反应最是迅速。

    一旁丫头也算训练有素,不见一丝慌乱。

    “归晨,你觉得如何?”威远将军夫人离地最近,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笔扶起陆氏,将她扶到临床的榻上躺好。

    佟雪紧紧贴了过去,神色紧张地看着陆氏。

    陆氏见她面色凄惶,宛如一只吓坏了的小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锦莫担心,娘只是微有些不适。”

    “快让我给你把把脉。”何永婵由丫头推了过来,不由分说握住陆氏的手腕。

    “脉象急促,是动了胎气之兆。”何永婵神色变得凝重,“珍珠,带阿锦下去。”

    “我留在此处陪着娘亲,哪也不去!”佟雪见何永婵竟想将她撇开,立刻揪着陆氏的衣袖道。

    “那阿锦先去床前看看绣绣可好?”何永婵放软语气道,“我要看看你母亲是否落红。”

    佟雪一听落红,愈发不肯离开陆氏半步,只紧紧闭着眼道,“何姨要看便看,我闭着眼睛,什么也瞧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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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惊梦

    何永婵无奈,只得让珍珠以身子挡住佟雪,坐在轮椅上靠近榻边,掀起陆氏中裤,果见贴身的里裤上有星星红点。

    她用薄被将陆氏盖好,转而对屋中众人道:“先开两副安胎药调理着,想必无大碍。”

    佟雪早睁开眼,见何永婵由丫头推着往桌边走,提笔开始写药方。

    她走到陆氏身旁,神色紧张地瞧着她,佟霜已经昏迷不醒,她不愿再见陆氏出任何意外。

    否则,她重生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或许是她眸中的不安表现得太过明显,陆氏忍不住拉过她的胳膊,用手揉着她的头发道,“阿锦莫担心,娘喝两副安胎药便无事。”

    佟雪点点头,小声道:“何姨原就有伤在身,行事处处不便,母亲还是找个大夫或是太医来瞧瞧比较妥当。”

    那边,何永婵提笔书写的手,听见佟雪的话,忽然就一顿。

    威远将军夫人瞧着她,嗔道,“阿锦被你娘和妹妹的伤吓糊涂了不成,你何姨是腿受了伤,这身医术可没半分损伤。”

    何永婵提笔写完药方后,将之递到珍珠手里,“阿锦虽是小孩子,说的话却有道理,珍珠,你拿这药方去回春堂,给莫大夫瞧瞧,顺便开两副药回来。”

    佟靖玄亦在一旁道,“何姊说得有道理,多叫位大夫瞧瞧,心里也安心些。”

    珍珠便领了命,拿这药方去往回春堂,约莫半个时辰后,提着两副药包回来。

    她将药方递到何永婵手上,“回春堂的大夫看了药方后,对田七、茯苓两药的用量略有调整。”

    何永婵看过,微抿了抿唇,抬眉看着珍珠道:“这方子真是莫大夫给改的?”

    珍珠点点头,“回何娘子的话,奴婢去的时候,莫大夫正在外间诊治病人,奴婢便将夫人的症状转述给药童,并将方子递给他,让他转交给莫大夫看。”

    何永婵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又让珍珠打开药包。

    她用帕子拿起药包里的药物一一查看,最终收回帕子道:“将药洗净,用四碗水浸泡,大火煮沸,文火熬制一碗水,摊至温热,送上来。”

    珍珠垂眸道了声是,恭顺地提着药包走了出去。

    当晚何永婵及威远将军夫人留宿定远侯府。

    众人草草用了些晚膳。

    陆氏喝过药后,便沉沉睡去。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陆氏先进的情况,多睡些与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佟雪在陆氏床边直守到她睡着,这才带着丫头恋恋不舍地回到寒梅馆。

    西厢房里,亮着微弱的光。

    佟霜现下被安置在旭日堂,只有两个二等丫头守着屋子。

    “都早些歇着吧。”佟雪洗漱后,让采青过去跟小丫头说了一声,满身酸痛地爬上了床。

    “姑娘,您也不顾惜些自个儿,瞧瞧这满身的青紫。”采蓝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竟当着佟雪的面抱怨起来,皆因方才伺候她洗澡时,见到她身前身后,手臂、胳膊上尽是青青紫紫的瘀痕,面色当即就变了。

    “莫声张。”府里现今已经够乱了,她不愿再添乱。

    采蓝便去寻了跌打药酒,给佟雪抹。

    佟雪脱了衣裳,趴在床上,任由采蓝将药酒倒在手上,而后在瘀伤处揉着。

    初时,有些刺痛,待将伤处肌肤揉热了,就像被微风吹着般,竟有些舒服。

    佟雪便在这刺痛与舒服的交替中,睡了过去。

    连采蓝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

    今日经历了太多的事,加之她因深受刺激,晕了一回,因而这一睡,便极沉。

    采蓝见气息绵长,便放心得吹熄了灯盏,在外间歇下了。

    谁知,不过一个时辰,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佟雪忽然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绣绣!娘亲!”佟雪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模糊的帐影,有些怔忪。

    “姑娘,可是魇着了?”采蓝睡眼惺忪地提着灯盏走进来问道。

    佟雪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手掀开被子,才发觉,睡了一觉,手臂酸痛,连举起都困难。

    “快起身,随我去旭日堂!”她曲起双腿欲起身下床,却发现双腿又沉又重,似不是自己的。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采蓝见佟雪皱着眉头,神色痛苦,担忧地问道。

    佟雪用力揉了揉双腿,咬牙道:“无事!”忍着刺痛下床,并拿了放在一旁的衣裳往身上套。

    “姑娘这是作甚?”采蓝被佟雪举动彻底惊得醒了过来。

    “去旭日堂!我方才做了个梦,绣绣定还醒着,她即便睁不开眼睛,神识却是清醒的!”

    佟雪说着,系好腰带,见采蓝愣在当地,不由道:“还不快穿了衣裳,随我走。”

    “姑娘!”采蓝叹了口气,“现下已过了亥时,夫人刚歇下,您看是否明日一早再去?”

    佟雪神色却显得极为急躁,她等不得,她先在就想见到绣绣!

    “姑娘!”见她执意往外走,采蓝伸手拉着了她的胳膊,“奴婢知晓您担忧二姑娘,那不过是个梦境,且夫人身子原就有些抱恙,您现在去,定会惊到夫人,夫人受不住惊呢!”

    佟雪回头看了她一眼。

    想起梦中的几个场景,以及那张清晰的脸庞。

    前两次做梦,她会收到一些预示,但多是模糊不清的,今晚,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躲在众人身后,眼看着母亲满头大汗,嘴角却轻轻翘起的脸!

    若不是情况危急,想必妹妹也不会给予她这样明确的提示。

    她就在旭日堂,且离母亲极近,有她在,佟雪怎能放心!

    然采蓝说得也有道理。

    前两次的梦境,都是在之后方实现的。

    若是冒然惊动了母亲,打草惊蛇,让那祸患永远留在母亲身边,反倒于母亲不利。

    “我做了噩梦,头疼地厉害,且浑身上下疼痛不堪,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珍珠,略通医理,采蓝,你替我走一趟旭日堂,让珍珠过来给我瞧瞧可好?”

    采蓝想起佟雪身上令人心惊的淤青,点点头,应了下来。

    “那姑娘去床上歇着,奴婢去去便来。”

    陆氏身子不适,珍珠现今只怕也打起精神伺候着,她悄悄过去,将人寻了来便是,应当不会惊动侯爷和夫人。

    “嗯。”佟雪应了一声,艰难得爬上床,将身子缩进被子里,一双眼巴巴地瞅着她。

    采蓝将桌上的灯点燃,“姑娘莫怕,外面有婆子守门,奴婢去去便回。” 


第040章 舌根

    采蓝走后,佟雪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顶。

    她想起了自己做的第一个梦境,母亲盘腿坐在临窗的炕上,神态娴静地绣花,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丫头端着一碗药进来,母亲喝过之后,下身落红。

    梦境就此戛然而止,梦醒后,她匆匆赶往定远侯府,遇见了翠竹那件事。

    而昨日,梦境里,又出现了相似的一幕。

    只是这一次,那端着药碗的丫头的面容十分清晰,正是珍珠!

    珍珠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时日甚长,又通医理,母亲对她十分倚重。

    她也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

    莫非,她因为陆方的事,对母亲怀恨在心,因而决定对母亲痛下毒手?

    陆方的事......

    佟雪坐起身,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她忽然记起,陆方是在柴房里上吊自尽的,原因是沉迷赌博,欠下大笔赌债,偷窃铺中金器到当铺典当,败露畏罪自杀。

    母亲当初将珍珠许配给陆方,便是看重他的老实本分,瞧着是个良配。

    且陆方敦厚的性子,阖府皆知。

    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怎会突然沉迷赌博,且与风尘女子有染?

    且那女子还怀了陆方的遗腹子,现今可正在府里西北角专为下人开辟的院子里住着呢。

    佟雪初时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如今竟忽然觉得处处不对劲起来。

    就像珍珠在母亲身边服侍了数十年,服饰母亲处处尽心,不然也不会有那边详实的册子,她若真对母亲有异心,依着她的玲珑心思,若果真想要图谋父亲身边姨娘的位置,只怕母亲也不会容她到今日。

    且依着佟雪的观察,珍珠对陆方显然也是有情的,不然不会三番四次地借他银两,只是陆方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抢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或许正是因为被辜负了,所以她蔡心灰意冷,转而生出别样的心思?

    佟雪慢慢理清着思绪,待她想地差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采蓝带着珍珠回来了。

    “大老远让采蓝将你叫过来,真是对不住了。”佟雪笑看着珍珠道。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珍珠屈膝给佟雪行了一礼,走近道:“听采蓝妹妹道,姑娘身子不适,可有那些地方不舒服?”

    佟雪将胳膊上的袖子捋起,露出两条布满瘀痕的胳膊,“白日里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现下浑身酸痛得厉害。”

    “姑娘身上布满了青痕,白日里硬是强忍着,一句疼也不喊,现下也不愿声张,还请珍珠姐姐好生给姑娘瞧瞧。”

    “府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姑娘这是不愿侯爷夫人担忧呢。”珍珠说着,让佟雪趴在床上,掀起里衣,果见后背上不满一块又一块颜色不一的深紫青白瘀痕。

    “除去酸痛,姑娘可有感觉胸闷气短亦或刺痛之感?”珍珠放下衣摆,神色严肃问道。

    佟雪摇了摇头,不曾。

    珍珠又让佟雪平躺在床上,摸了摸她身上各处骨骼,见果然无大碍才放下心。

    “姑娘身子应无大碍,每日早晚已药酒擦拭,这淤青便能渐渐好转。”

    佟雪点点头,“有劳珍珠了。”

    珍珠微微一笑,“奴婢应该的。”

    “采蓝上药时把握不好力道,劳烦珍珠给我上药可好?”

    珍珠点点头,让采蓝拿来药酒,先涂抹在手上,两手搓热后,方动作轻缓地涂在瘀伤处,均匀涂抹了一层后,她开始力道轻柔地按压淤青处,初时动作轻缓,慢慢加重力道,使药酒逐渐渗透,待药酒完全渗透后,复恢复轻软的力道。

    如此没处淤青重复三次,将全身上下擦下来,花了约一个时辰。

    “时候不早,珍珠不若随采蓝一起在偏方睡了,明日再一早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奴婢明日需早起给夫人熬药,还是先行告退地好。”

    “我想亲自给母亲熬药,好珍珠,明日你可得在一旁好生教我。”

    佟雪一片拳拳孝心,珍珠自不好拒绝,便应下,随采蓝一块儿往偏房去。

    第二日一早,佟雪洗漱一番后,带着采蓝和珍珠去往旭日堂。

    二人比明日早了快一个时辰。

    旭日堂下人刚起,两个小丫头,正拿着扫把打扫庭院。

    “英妹,你说咱这府里最近是不是有些邪门儿,先是陆方上吊死了,二姑娘去寺里上个伤,不明不白伤成这样,你说是不是那陆方死得冤,心有不甘,报复来了。”

    佟雪走在院门处,听见两个丫头嚼舌根,忽止步立在拐角处。

    “我可是听玉儿姐说,是因为咱府里有人跟方子哥还有二姑娘犯冲呢!”另一个丫头神秘兮兮道,“方子哥和二姑娘同属兔,虎兔相冲,他俩听说是被属老虎地给冲到了呢!”

    佟雪听了这话,面上一副动怒的模样,目光不经意扫过珍珠,果见珍珠面色微微一变。

    珍珠比陆方大一岁,正是属虎。

    “一大早便凑在一处嚼舌根,院子还扫不扫了?莫以为府里最近有些忙,你们便可为所欲为!”不等佟雪开头,珍珠已满面怒色地跨过院门走了进去。

    两个小丫头见是她,忙惶恐地低下头。

    “见过珍珠姐姐。”头是低下了,声音里也带着慌乱,但那如出一辙的反应,让人瞧着,总像在心里预演了许多回似的。

    佟雪立在原地,感觉今日这出戏,被她给撞了个正着。

    采蓝见她脚步不动,已目光相询。

    佟雪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

    采蓝便默不作声地在她身旁站定。

    “方才那话是何处听来的?”珍珠显是气极了,不顾佟雪尚未现身,先训斥起两个扫洒丫头来了。

    “回珍珠姐姐的话,奴婢闲听来的,做不得数的,您莫放在心上!”

    珍珠冷哼了一声,“侯爷夫人最是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们还传地像模像样,不想在府里待了不成?还不将那传谣的人老实招来!”

    两个小丫头神色无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摇头,“奴婢说着玩儿的,珍珠姐姐莫当真!” 


第041章 螳螂

    “你们也不是第一日在府里当差,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还要我再教一遍不成?今日要么你俩乖乖将这传谣之人说出来,要么我寻个牙婆,为你俩另寻个去处。府里正是多事之秋,容不得你们目无规矩!”

    珍珠越说,面上的神色越是严肃骇人。

    她在陆氏身边当了十年差,原就练就了一身的气势,随便装个腔作个势,吓唬吓唬两个小丫头自是不在话下。

    果然那两个一直垂头装死的小丫头,在听说珍珠竟敢将她们发卖掉,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激愤起来。

    “姐姐再受宠,不过与我俩一样,是这府里的奴婢而已!我才不信您真有那个能耐将我们给发卖了!”这二人中,其中一个年级略长,约莫十一二岁的,仰着脖子,涨红着一张脸,看着珍珠说道。

    “我们不该在扫撒时说闲话,我们知错,任凭珍珠姐姐惩罚,可您张口就谈发卖我们是何道理?此时就算说到宋妈妈前头去,亦不能由着珍珠姐姐的心意来吧?”另外一个瞧着年纪略小,神色胆怯,举止畏缩,说出来的话也似乎处处示弱,却明显带着激将之意。

    俩人一出双簧演得可真好!

    佟雪微微翘起嘴角,在暗处将两个丫头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般配合默契,说是事先不曾商量好的,她可不信。

    那年纪略小的丫头,瞧着个头与她差不多,只怕也才十来岁呢。

    想想前世自己十岁的时候,可只会爬树捣蛋,比这俩人,真是差得远了。

    佟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暗骂自己前世活得太糊涂。

    因三人是在院子院子里起的争执,加之晨间,处处都寂静,这边儿的动静,便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陆氏屋里另一大丫头翡翠闻讯赶来,瞧了两个小丫头一眼,温声问珍珠:“出了何事?”

    珍珠冷着脸将事情说了。

    翡翠听完后,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她压着嗓子训斥了几句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又让她们继续将活干完,等早膳后,再寻空当处置她们。

    “且先进去吧,里面正忙着,这两个小丫头待有空再处置亦不迟,可不能因她们耽搁了正事。”翡翠劝珍珠道。

    她与珍珠一道升的大丫头,二人各司其职,这些年一直和睦相处,关系融洽。

    珍珠见翡翠拿了主意,便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暗处行了一礼,“两个丫头不懂事,污了姑娘的耳朵,奴婢稍后定会从严处置,姑娘请进!”

    不管珍珠为何会这样说,佟雪却是切切实实被她推出来做了回挡箭牌。

    佟雪不慌不忙走了出来,面上并看不出一丝被珍珠利用后的愤懑,反倒神色厌恶地瞅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恶声恶气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乱说话,就拿剪刀剪了你们的舌头!”

    两个小丫头并不知佟雪隐在暗处,闻言立刻“噗通”一声,忙不迭对着佟雪跪了下来,嘴里哀声祈求迭连连告饶。

    就连翡翠在见到佟雪的一刹那,面上的神情也跟着一变。

    然有佟雪在,她不可能方才那般,抢过珍珠,将那两个小丫头给处置了。

    “先将院子扫干净,而后去偏方里跪着吧。”珍珠冷眸盯着那两个小丫头道。

    佟雪竟是对她的处置没有意义,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两个小丫头一眼,便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翡翠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瞥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二人亦抬眸瞅着她,目光隐隐带着哀求。

    二人在卧房外的廊檐下,恰遇到陆氏房里另一个二等丫头双手举着托盘端着药迎面走来。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见过珍珠、翡翠姐姐。”丫头沉稳地给几人见礼。

    佟雪目光则看着那碗黑乌乌的安胎药,“这药是你熬的?”

    那丫头点点头,恭声道:“是。”

    佟雪皱了皱鼻子,“我今日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便是为了亲自给母亲熬药,你将药都熬好了,那我熬什么?”

    那丫头微微一愣,显然未料到佟雪会这般说。

    还是翡翠反应灵敏,闻言立刻含笑道:“大姑娘一片孝心令奴婢感动,不若这药便交给大姑娘,待夫人醒来,您亲自送进去,可不就跟您熬的是一样的么!”

    佟雪点点头,命采蓝接过托盘。

    转眼抬手一指,让她将药尽数泼到廊下一丛蔷薇花丛中。

    “我说了要亲自给母亲熬药,便会亲自动手。”佟雪朝珍珠瞥去一眼,“去小厨房。”

    珍珠垂眸应是,低眉的瞬间,嘴角也跟着微微地翘起。

    到得小厨房后,佟雪让采蓝将刚煮过药的陶罐放在一旁,另去寻了个未曾用过的陶罐,用清水洗净,又用开水烫过一遍,方拆了药包,将药材悉数倒进去,用四碗水将药材浸没,放在火上慢慢地煮。

    “奴婢去将药渣埋掉,把罐子洗净。”方才被佟雪倒了药的二等丫头亦跟进来厨房,神色有些惶恐地道。

    佟雪“唔”了一声,还好声安慰她:“我倒你的药,并不是因你做地不好,只是为人子女,其心当真,若连给母亲熬药都弄虚作假,这样的孝心,不尽也罢!”

    二等丫头连连称是,提着陶罐恭敬地退了出去。

    佟雪拿着一只蒲扇蹲守在火炉边,神色专注地看着火,在那丫头退出去后,对采蓝挥了挥手。

    主仆二人这段时日早已形成常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采蓝领命跟了出去,远远瞧着那丫头寻了个偏僻之所将药渣埋了,待她走后,又跟上去,将药渣挖出,用帕子包了部分,后重新将土掩好。

    采蓝将帕子收回袖子里,重新回到厨房待命。

    一个时辰后,陆氏起身,药也适时熬好。

    佟雪亲自用托盘端着药,将之呈现到陆氏跟前。

    “娘,这药是儿一早起来熬的,您喝了后,保管什么不适都没了!”

    陆氏接过药,用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方低头喝药。

    她喝了第一口,忽然停顿了一下,双眉微蹙,朝佟雪看去一眼。

    佟雪含笑点头,回视着她。

    陆氏也跟着弯起嘴角,一口气将剩余的药全部喝完。 


第042章 捕蝉

    陆氏喝完药后,佟雪忙不迭递上一叠蜜饯。

    用完药后,佟雪与陆氏一道,去偏方探望佟霜。

    佟霜气息平缓,却无醒转的迹象。

    陆氏神色担忧看着何永婵道:“也不知绣绣何时能够醒来?”

    “绣绣脉搏平稳,虽依旧有些虚弱之症,只要以药物好生调理,定能康复,至于何时醒转......”何永婵说到此处,略顿了一下,按照佟霜的脉象来看,她应当已然醒转了过来,然而她又明明处于昏迷之中。

    这种现象,她也有些解释不清。

    “我亦不能确定。不若再请宫中的太医或者回春堂的莫大夫来瞧瞧。”

    陆氏点点头,二人陪着佟霜坐了一个多时辰,因沅江长公主拟定在十八岁生辰之后,设擂招婿,且将地点定在了陆氏马场,因而威远将军夫人近些时日来颇有些繁忙。

    威远将军夫人得知佟霜性命无碍,只是不知何时会醒转过来,一颗心放下大半,便让心腹嬷嬷回府,将库房里得用的珍贵药材悉数搬了过来,又好生安慰了陆氏一番,这才动身告辞。

    “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妹妹尽管派个丫头来报个信,我腿脚虽有些不便,开开方子熬个药却是不在话下。”临走之前,何永婵拉着陆氏的手说道。

    “嗯,何姊也要注意身体,早些好起来。”

    陆氏直将威远将军夫人送到侯府门口,这才带着佟雪返回。

    “阿锦是不是有事要与为娘说?”回旭日堂的路上,陆氏低头看着佟雪道。

    早上,佟雪端给陆氏的那碗药,喝第一口她便察觉出不对,然还是配合着佟雪喝完,心里寻思着,佟雪之所以这般做,该当有她的因由。

    自大病一场后,佟雪整个人变了许多,陆氏也渐渐地不将她视作一个小孩子了。

    佟雪点了点头,扶着陆氏到二门外花园里一个亭子里坐下,命采蓝掏出装有药渣的帕子,将之展开,摊到陆氏面前。

    陆氏面色讶异,“这是?”

    佟雪示意采蓝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在采蓝说完后,她接着道:“母亲这胎极为重要,因而儿便多耍了个心眼儿,让采蓝拿出部分药渣,出府寻了几个郎中,辨别药中成分,结果所寻的三个郎中俱认定这安胎药中多了一份牵牛子。”

    陆氏听到此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虽说牵牛子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安胎药中莫名其妙多了一种药材,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其用意,则不言自知。

    采蓝则仔细问过郎中,这牵牛子有何功效。

    牵牛子乃牵牛花的种子,碾碎了混在一干药物中,并不易被发现。

    《药性论》有言,其性寒、味苦、有毒;主下气,除风毒,利小便,除水汽、虚肿;落胎。

    果然又是打着她肚中孩子的主意!

    陆氏闻言冷笑,右手不禁抚上小腹,这些年她肚中一无所出,日子也过得顺遂,谁知一旦有孕,各种魑魅魍魉也层出不穷,有些人还真是舒畅日子过惯了,便忘了她以往是怎样“横行”盛京的!

    见陆氏脸上露出怒容,佟雪唯恐她冲动行事,便将一早上与珍珠一道来旭日堂,撞见两个下丫头嚼舌根以及中途翡翠赶来,替珍珠做主暂时放了那两个小丫头,待有空在罚的事说了。

    陆氏心里早已预料到是谁在搞鬼,却没想到她竟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都牵扯了进去。

    而不论,究竟是珍珠还是翡翠怀有异心,被鼓动做出这背主的行为,她们的目标大概都是盯着佟靖玄的姨娘位置去的。

    她这一胎怀的艰难,原就充满许多变数,若果真流产,则极有可能导致整个身子耗损地厉害,日后再不得有孕,那么这俩丫头,不论是哪一个,都有可能顺理成章被她以为侯府开枝散叶的名义安排给佟靖玄做通房。

    “阿锦觉得翡翠和珍珠谁有问题?”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陆氏并不愿武断地告知佟雪自己的推测。

    在一开始,佟雪确实是怀疑珍珠的,因为她懂医理,且心思玲珑细腻,这种在暗中在药里加一味药,造成胎位不稳以致滑胎的假象,怎么瞧都极像珍珠做出的事,反观翡翠,同样是陆氏身边的大丫头,无论样貌还是才情,都比珍珠逊色许多,是而也显得不打眼许多。

    然而先是陆方之死,再是府里那些故意散发出来的对珍珠不利的流言,以及梦中珍珠那张清晰的面容,反倒让佟雪疑窦丛生。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同一个人,瞧着便像是为了另一个人开脱。

    至于究竟是谁躲在背后,做那捕蝉之人,幻想着坐收渔翁之利,佟雪心里约莫有个模糊的猜想,却尚未寻出一丝证据。

    然,此事也不是翡翠一人便能做成的。她的背后,定还有帮衬之人!

    “儿觉得是翡翠。”她凝望着陆氏的眼眸,目光笃定地说道。

    “阿锦直觉极准,剩下的便交给母亲吧。”陆氏拉着佟雪的手起身,母女二人一同回到旭日堂。

    陆氏先打开库房,让珍珠检查昨日买回来的药包,可有异常之处。

    方才送客时,陆氏并未带两个大丫头同行,因而珍珠面上尚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忽然要检查药包。

    然而,她还是什么都未说,便将药包打开,看了一遍。

    紧接着,她面色猛地一变。

    “夫人,这些草药里俱被人添加了牵牛子!牵牛子乃大寒之物,孕妇忌用!”珍珠一向温婉大方,此刻声音少见地有些尖锐,足见她的急切。

    陆氏点点头,问她,“你可否察觉出谁有嫌疑?”

    “夫人感觉如何?身子可有不适之处?”珍珠神色紧张地盯着陆氏的肚子道。

    陆氏摇了摇头,“幸好阿锦发现的早,我并未喝添加了牵牛子的草药。”

    却未言明佟雪是如何发现这药的异常。

    珍珠闻言,忙抚了抚胸口,似乎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

    “你觉得是谁给这药动了手脚?”陆氏又温声问了一遍。

    珍珠神色一怔,愣了半晌,方摇头道:“奴婢不知。”

    随后,与佟雪一样,她提起了晨间无意中撞见两个小丫头嚼舌根之事。

    “翡翠,你如何看?”陆氏忽然开口问一直垂首在侧,默不作声的翡翠。 


第043章 黄雀

    “回夫人,奴婢以为该先查出有哪些人接触安胎药,以便有机会动手,而后再在这些人中一一排查。”

    翡翠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而这安胎药,是珍珠自回春堂带回来的,第一个能在药里动手脚的便是她。

    “妈妈,此事便交由你了。”陆氏对一旁的宋妈妈道,“我有些乏了,去歇歇。”

    她昨日寻找佟霜奔波了整日,加之先前出现落红之症,精神颇有些不济,需多卧床休息。

    “阿锦,你便在一旁帮衬宋妈妈吧。”陆氏叮嘱佟雪道,已然对她十分信任。

    佟雪点点头,将陆氏扶回内室休息后,她走到外间,坐在过分宽大的玫瑰椅里,看着翡翠道,“我已查明这一切俱是你所为,你若将幕后主使之人供出来,看在你服侍了母亲十年的份上,我会求母亲出份嫁妆,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翡翠断未料到佟雪会这般说。

    她唇张了张,半晌才青白着脸道:“若奴婢做错了何事,请大姑娘但说无妨,奴婢甘愿受罚,但大姑娘说奴婢在药里动了手脚,恕奴婢不认。奴婢既未接触过药包,又未进过库房,请大姑娘还奴婢清白!”

    说完竟挺直脊背,对着佟雪跪了下去,一副极尽委屈,坚贞不屈的模样。

    宋妈妈是陆氏的陪嫁,这些日子也看着佟雪一点点改变,见她再不似先前直知顽劣,不通俗物,听闻她突然指控翡翠,只以为她定掌握了什么切实叮嘱证据,便在一旁冷脸对翡翠道:“姑娘这般说,定是掌握了证据。你还抵死不认,是不顾娘老子的死活了吗?”

    与珍珠一样,翡翠同样是家生子,祖辈世代在定远侯府为奴,她若真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只怕她的父母家人亦会受到牵连。

    “奴婢什么都未做,妈妈也不信奴婢了么?”翡翠说着,眼里忽而落下两行清泪。

    那般未语泪先流,欲诉还休的模样,加之她脸上神情倔强,显得分外委屈。

    “既如此,那便将那两位丫头带上来问一问了。”佟雪说着,对珍珠与采蓝吩咐道:“将翡翠绑了,堵住嘴,拖到屏风后面去!”

    “是!”珍珠与采蓝同时领命,寻了绳子,往翡翠走去。

    “奴婢什么也未做,姑娘既不信,奴婢只好以死谢罪了!”翡翠忽然仰起头,目光愤然地看着佟雪。

    然佟雪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目光犀利,似一眼就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一点也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

    被这般直白又尖锐的目光注视的,翡翠忽而有些心虚地瞥开了眼。

    她心一横,用力抹了眼泪,瞅准屋子中央摆放的楠木桌,作势欲撞。

    然而屋中众人,竟无一个出手阻止的意思。

    翡翠心中顿时一凉。

    然而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她已作出这般姿态,若不继续,岂不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翡翠咬了咬牙,闭上眼往那厚实的漆黑楠木桌角撞去。

    “嘭!”额头撞到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翡翠两眼一翻,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几欲倒地。

    “既然没流血想必无大碍,堵住嘴,绑了。”佟雪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平静朝采蓝吩咐道。

    真心寻死的人,那力道只怕能将一个楠木桌撞地挪了位,哪像翡翠,额头一个浅浅的红印,连条伤口都不曾留。

    翡翠垂在身侧的手指,明显地颤了一下。

    她本就是撞晕,心中再恨,也不能陡然醒过来。

    她只能任由自己入待宰的羔羊般被绳子绑了,堵住嘴,塞到了屏风后面。

    接着,佟雪便吩咐珍珠指使两个粗实婆子去将那两个嚼舌根的小丫头提溜了上来。

    等待的空荡,佟雪对宋妈妈和采蓝说了自己的打算。

    宋妈妈闻言觉得计划甚为圆满,只有些迟疑地压低声音道:“翡翠毕竟在夫人身边服侍数年,且是家生子,关系盘根错节,若要处置,还得有个让人心服口服理由才好。”

    佟雪点点头。

    定远侯府屹立百年,家中世仆一代代延伸下来,早已渗透到府中方方面见,角角落落,加之相互结亲,大部分都能拐出个关系来。

    陆方先前被罚,乃是证据确凿,加之陆方娘老子明白事理,主动认错,佟靖玄又赏了五百两银子,且将先前陆方犯下的事一笔勾销,此事才被平静地揭了过去。

    翡翠同理,她在陆氏身边任职十年,若不明不白被处罚,到时她娘老子豁出脸皮,联合府里其余姻亲闹将起来,传出一点儿风声出去,陆氏掌家不严,后宅频繁出事的流言传出去,定远侯府的颜面也不好看。

    “多谢妈妈提醒,我明白。”佟雪既下定决心绑人,便会让翡翠心服口服。

    不出一会儿,珍珠领着两个小丫头上来。

    “如何想清楚这传言是怎么来的么?”佟雪坐在玫瑰椅上,眉眼和善地看着她们。

    两个下丫头看见宋妈妈心里原本还有些犯怵,却见佟雪开口问话,这胆子不由就大了些。

    遂将商量了一个上午的话倒豆子般地说了:“奴婢知错。奴婢仗着年纪大,故意说了这些话来诓骗英妹的,还请姑娘责罚。”

    “早间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提及了玉儿姐姐,知不知这位“姐姐”在何处当差,你们又是如何结识的呢?”

    府里名字里带“玉”的丫头不多,旭日堂里恰好有一位。

    是一个二等丫头,好巧不巧,便是早间给陆氏熬药的那位。

    若陆氏果真将药喝下去,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即便没能成功栽赃到珍珠头上,那玉儿是第二个极好的替罪羔羊。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小的那个哭丧着脸道:“是奴婢一次洗衣裳时,模糊间听到玉姐姐提到了一句,而后凭空瞎编乱造得,跟玉姐姐没干系。”

    “还是半句实话也没有,果真是两个奸滑的小丫头!”

    佟雪耐着性子问这二人,原本是想看看能否从她俩嘴中套出什么话,谁知这俩人满嘴胡言,真当她是十岁的小孩儿,随意诓骗呢!

    “采蓝,去搜她二人的房间。有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采蓝领命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提着两个荷包进来。

    “禀姑娘,在这二人枕头底下各发现一个荷包,荷包里各有三十两纹银。”

    采蓝将荷包呈到佟雪面前。

    佟雪冷眉一扫,横着二人道:“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第044章 水落

    “奴婢冤枉!”那两个小丫头自是不认,急忙摇头否认,“这荷包并不是奴婢的!”

    “院子里一大群人见着从你俩枕头下面搜出来的,不是你俩的又是谁的?”

    两个丫头这才战战兢兢地看着佟雪,目中露出慌乱的神色。

    佟雪嘴角噙着冷笑,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俩不过是末等扫洒丫头,每月月银不过二两,这三十两纹银,即便你们在府里一文钱也不用,也得攒上一年有余。而你俩今年开春,方开始领月银,哪里存得这学多银钱?还是三锭整银!”

    佟雪目光凌厉地盯着二人,说出口的话,更向是一盆冰水,兜头往二人泼去,直叫这俩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然而,佟雪接下来说的话,直叫她们忍不住瑟瑟发抖。

    佟雪看着她俩,嘴角微翘,话音一转,“莫非,这银子,是你二人偷来的?若是如此,那只能将你们交送官府了,听说京城的牢房里有许多耸人听闻的刑具是专门用来伺候不说实话的犯人的!”

    二人再料不到实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听到佟雪竟要将她们扭送官府,那双闪烁的双眼不由瞪得溜圆!

    普通百姓尚且对官府对老方心存,何况是这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这银钱明明不是她俩的!

    她们确实收了钱,但远没有那么多,而且在贴身的里衣边缝里,用针线缝着呢!

    然而大姑娘说这钱是从她们房间里搜出来的,那就是从她们房间里搜出来的,她们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的情形时,若不说出背后指使指认,她俩便要认下这偷窃之罪,而想要推翻这偷窃之罪,便要承认收了银钱,受人指使。

    佟雪气定神闲的模样,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们,要么招出幕后主使之人,要么就等着去蹲监狱!

    可原本,那人当时并不是这么跟她们说的呀!

    她说珍珠性子要强,又极好面子,即便偷听了这话,也不会当面站出来寻她们的不是。

    正是因为那人再三保证不会出事,且哄劝她们不过是动个嘴皮子的功夫,就能挣得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她们是个月的月银,这两个下丫头才动了心,谁知会落得如今这种地步?

    若早知如此,就是借给她们十个胆,她们也不敢接那笔银子!

    “奴婢招!请姑娘恕罪,奴婢不曾偷府里的银子!”年级小的那个丫头,到底性子懦弱了些,瞪了会儿眼,忽然哭将出声,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二人中只要有一个心理防线一旦崩溃,剩下一个便是那强弩之末,认错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年纪大的丫头愤愤地看了那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一眼,亦以头触地,道:“奴婢也招。”

    “将你们知晓的都说出来,我会从轻发落,不会让你们去牢房里吃苦头。”佟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道。

    “是翡翠姐姐吩咐奴婢这样说的!”二人声音发颤,几乎同时将这句话说出来。

    “休得在姑娘面前胡言乱语,翡翠与珍珠俱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二人一向相处融洽,又怎会做出这种事!且让小丫头说珍珠的坏话,与她又有何好处?”正在这时,旭日堂外面,一个着深蓝褙子神情激愤的婆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来人正是翡翠娘,现下管着府里的瓜果树,在府里颇有几分体面。

    翡翠娘可是佟雪在吩咐采蓝去搜两个丫头的屋子时,顺道叫过来的。

    翡翠娘不愧是府里的老人,三两句话就将翡翠摘得干干净净。

    翡翠与珍珠俱为陆氏跟前的大丫头,二人各司其职,确实没有相互排挤的必要。

    佟雪听了这话,脸上也跟着露出恼怒的神情,“没成想你俩事到如今,还不愿说实话!来人,先那剪刀剪了这俩人的小指头!听闻十指连心,看你们还敢不敢牙尖嘴利,满嘴胡言!”

    屋中众人俱未料到,佟雪会说出这等狠辣之语!

    更让她们目瞪口呆的是,她身边一个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果然从多宝阁的针线篓子里拿出一把光滑水亮的剪刀,走过去,捉住其中年纪小一些的丫头的手,不顾她的死命挣扎,再三哭求,“咔擦”一声,利落地剪下一段手指甲。

    不过挣扎了一会儿,那丫头已吓出一声冷汗。

    “奴婢说得都是实话,请姑娘明察!”那丫头眼见剪刀又要剪刀手指,自己又正挣脱不得,怕地闭上了双眼,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

    采蓝却转身将剪刀对向年纪稍大的那丫头,“方才第一次不熟练,剪刀剪偏了,你呢?想不想被剪一下的滋味?”

    “奴婢说得也是实话,断不敢有半句隐瞒!若有半句假话,奴婢,奴婢情愿以死谢罪!”

    人死不过头落地,但要生生承受断指之痛,那丫头不过是想象了一下,浑身便忍不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双唇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采蓝这才收了剪刀,重新走到佟雪身侧右后方三尺处站定。

    “现在你可对这丫头的说辞有异议?”佟雪含笑看着翡翠娘道。

    翡翠娘不成想这十来岁的小姑娘竟残暴至厮,一时有些心虚气短。

    她自衬翡翠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斟酌着语气道:“此事断不能凭她二人一面之词。”

    “那是自然。母亲既然将这事交给我,我自会办地让大家心服口服。”佟雪说着,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两个小丫头,“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出声打断。

    “昨日因着二姑娘受伤的事,府里显得极为忙乱,奴婢被翡翠姐姐指使去库房里拿药,不小心将一株百年人参摔倒地上,折成两半。奴婢当时吓傻了,翡翠姐姐说,此事她会瞒着众人,但要奴婢帮她一个忙。”年纪大的丫头在接连不断的惊吓过后,此刻反倒显得冷静了些,将事情娓娓道来。

    .................

    想必今天大家今天都在关注天津塘沽爆炸的事情。若辰也刷了一下午的微·博,为遇难者默哀,更深深觉得那些消防队员是这世间最勇敢最值得敬仰的人。看到一条长微·博解释要消防员进场时,写到一句话,“我们总是在教别人往外跑,自己却往里进”,以及消防部队从来不说“给我上”,而是“跟我来”,瞬间变得眼泪汪汪。若辰工作地方,在去年冬天快放寒假时,也曾发生过一场火灾。那时接到学校电话,晚上紧急赶往学校,给请假及外宿的学生打电话确保安全时,虽然心里知道他们不会去那里,没有性命之忧,当时拿着手机拨号时,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心脏也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起火的地方在四楼,当时有个女孩儿被消防官兵联合救出来,进入火灾最里面的那个消防员是被他的同伴拖出来的,因为吸入过量粉尘和有毒气体,重伤入院。生活中总会充满意外,在天灾*面前,作为普通人,真的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而那些明知生死难测,却依旧不顾性命往前冲的英雄,他们是那么地伟大! 


第045章 石出

    “原来竟还有这出!姐姐,你害地我好惨呀!”旁边年纪小的丫头忽然哭出声道。

    “翡翠姐姐花了五十两银子重新买了根人参换下那根断了的人参。奴婢便撺掇英妹,瞅准时机,在珍珠姐姐背后说了这些话。”

    “我家翡翠昨日并未出府,哪能去买什么人参!”翡翠娘再次坐不住,气红了一张脸,看着那年纪大的丫头道。

    佟雪也在一旁帮腔,“正是如此呢。你且说说这根完好的人参是如何得来的?”

    “是奴婢随翡翠姐姐一道去她房中拿的!”那年岁大的丫头也涨红了脸,“奴婢所言属实,绝无一丝隐瞒!翡翠姐姐还说不会让我们白干这事,给了我俩一人一张十两银票。”

    说着便去抠里衣,扯开线头,将藏着的银票抽出来,呈上去。

    年岁小的那个,也含着泪照做。

    “照你这般说,那断了的人参,此刻应当还在翡翠的房间里?”佟雪看着年岁大的丫头道。

    那丫头踌躇了一瞬,“奴婢亦不确定。”

    “在不在,搜一搜不就知晓了。”佟雪说着,看向珍珠道,“劳烦你带翡翠娘一起去一趟,免得说我们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珍珠应了声是,客客气气地对翡翠娘道:“大娘请随我来。”

    “谢姑娘恩典。”翡翠娘果然没拒绝,随珍珠一道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翡翠娘脸色难看地随珍珠一道返回。

    珍珠的手上并没有人参去,却提着绳子系好连成一串的药包。

    “回姑娘,这些药包是从翡翠床板下的夹缝里寻出来的,奴婢自作主张打开查验了一番,是安胎药。”

    佟雪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莫非翡翠也......”话说到一半,猛地用手捂住嘴,只剩下一双大而圆的杏眼无辜地眨啊眨。

    虽然心里知道佟雪十有八`九是装的,珍珠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随后正色道:“翡翠究竟有没有,奴婢一把脉便会知晓。”

    “你可别在这血口喷人,我家翡翠还是个黄花闺女儿,连人都没嫁,怎么会有娃娃!”翡翠娘没忍住,先吵吵嚷嚷起来。

    佟雪早将手放下,闻言神色蓦地一冷,目光重新变得犀利,盯着翡翠娘道:“既如此,还请你说说,翡翠为何在床板底下藏着安胎药?”

    翡翠娘瞬间哑了声儿。

    嗫嚅半晌,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将人带出来吧。”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宋妈妈忽然出声道。

    采蓝点了点头,放下剪刀,转到屏风后头,抽了翡翠口中的帕子,解了她脚上绑着的绳子,将她拖了出来。

    翡翠娘见翡翠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神色一急,跨过门槛,忙不迭往翡翠跑去,“姑娘这是何意?事情还未审清,怎生便将我儿绑住了?”

    翡翠方才被绑在一张长条桌上,手脚被缚,嘴被堵住,那耳朵却是灵光的。

    此刻,她早已面如死灰,形容枯槁地委顿在地。

    她心中不是不恨的。

    明明是万全之策,怎么现今瞧着处处都是漏洞。

    那药包因时间仓促来不及处理,她特地藏地隐秘,便是笃定即便夫人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会查到她头上。

    到底还是她太大意了么?因而显出了破绽?

    还有,夫人明明喝了那碗安胎药,已过了两个多时辰,怎生肚子还未动静?

    翡翠心思烦乱地想着,原就没什血色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一片。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佟雪,满眼的震惊!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大姑娘明明才十岁,那牵牛子碾碎了放在药包里,就是珍珠不细瞧之下,也未必能看出来,大姑娘是如何发现这药不对劲的?

    她瞪大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佟雪,仿佛要透过那双清澈澄净坦然与她对视的双眸,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佟雪见翡翠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似乎受到的打击不轻。

    她薄唇轻启,慢悠悠地说道:“昨日珍珠自回春堂抓回来九包安胎药,存放在库房,今早被用掉两包,还剩七包在库房里,这些安胎药里俱被查出掺有牵牛子,有落胎之效,今日,你这屋里恰好搜出九包安胎药。你倒是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翡翠娘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晃,两眼翻白,瞧着竟是要晕倒之状。

    恰好采蓝站在一旁,便伸出胳膊,用力将其扶住。

    “我的儿啊!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翡翠娘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那手一下又一下地在翡翠身上捶着!

    翡翠任由她娘用蛮力打了一通,嘴角很快渗出鲜血,一边的脸颊也迅速变得红肿。

    “姑娘,翡翠她被猪油蒙了心,她神智不清,才做出这等事。这事怪老奴,是老奴没将她看好,姑娘,您要罚,罚老奴吧!”翡翠娘打了一通之后,忽然抱着翡翠,失声痛哭道。

    此事佟雪是开着门审的,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虽不敢靠近,但都远远观望着,只怕还有别的院子里派来打听消息的。

    佟雪目光往屋外扫了一眼,皱眉对宋妈妈道:“还请妈妈管管那些丫头,太没规矩了些。”

    宋妈妈扫了屋外一眼,走到门外,压着声音道:“活都干完了不成?都躲在此处听墙根,是不是想在耳朵里灌碗浓汤下去变成聋子?”

    下丫头们见状,纷纷低头散开去。

    那跪在屋子里的两个洒扫丫头也被粗使婆子带了下去。

    正厅里,除了佟雪、宋妈妈、珍珠、采蓝便只余翡翠及她娘亲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从实招来,尚有从轻发落的机会。”佟雪看着翡翠,神色淡漠地道。

    此事毕竟涉及到府中阴私,传出去大抵有些不好听,方才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审,起震慑作用,余下的话,则没有传的人尽皆知的必要。

    翡翠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儿,她似受了极大的打击,此刻仿佛一个被人扯断线的木偶般,委顿在她娘怀里。

    “是奴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妄图谋害夫人肚中的子嗣,使得夫人日后再不能生育,从而妄想爬上侯爷的床!”翡翠神色委顿,目光呆滞地说道。

    “糊涂!”耳边传来一声低喝,翡翠讶异地抬起头。 


第046章 愚蠢

    第046章愚蠢

    她不曾料到这一声,竟是自珍珠嘴里发出。

    “你我待在夫人身边近身服侍也有六七年的光景了。夫人自生下二姑娘后,六年不曾有孕,侯爷可曾寻过一个通房、纳过一房姨娘?侯爷夫人夫妻情深,即便夫人日后再不能生育,侯爷也断不会这般做,你又何故糊涂至斯?”

    翡翠目光怔然,细细回味珍珠的话,原已呆滞的目光,忽然迸发出去强烈的悔恨来。

    这么多年她服侍在陆氏身侧,见过太多侯爷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她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当侯爷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夫人时,她心中会忍不住涌现出一阵阵酸涩酥麻的感觉,会情不自禁地去幻想,若被那般凝望着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

    这些年来,每一次揽镜自照,她总会在脑海里想起夫人那张脸,娇艳明媚,对比着自己年轻白皙又鲜嫩柔滑的脸蛋,心里忍不住一阵黯然神伤,为何就是入不了侯爷的眼呢?

    执念但生,便如那不加抑制的荒草,在无数个日夜的幻想与企盼中,将她荒芜的心填满,湮没,使她深深陶醉其中,日渐沉沦而无法自拔。

    那时,她总是会幻想,若自己是夫人该多好呀!

    年岁渐大,她已不敢再奢望如夫人那般独享侯爷的宠爱,便盼望着,哪怕自己只是侯爷身边的一个普通的通房丫头,能够在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替她照顾侯爷,与他耳鬓厮磨,这般也足够了。

    然而,竟是连这样卑微的念想,也是一种奢望么?

    翡翠想着自己一颗被现实碾地粉碎,无从着落的芳心,忽然掩面痛哭,“二夫人不是这般说的,不是这般说的呀!”

    是的!就是这个女人!若不是二夫人苏氏用诱惑的语调,在她脑海里描绘出一副和侯爷相依相偎的美好画面,她又怎敢踏出这一步?

    二夫人苏氏?从翡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佟雪面上一丝讶异的表情也无,反倒勾唇看着珍珠与翡翠二人。

    既然珍珠有心让翡翠死个明白,她也不介意被耽搁这一会儿时间。

    珍珠低声看着翡翠,怒其不争地道,“二夫人是不是蛊惑你说若夫人因这胎流产损了身子,再不能生,便会主动张罗替侯爷纳妾。而你是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儿,只要将一切都栽到我头上,到时一个通房丫头定是少不了你的,待你为侯爷诞下男丁,纳为姨娘则指日可待,甚至你所出的孩子,还极有可能继承这侯府的世子之位?”

    翡翠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她,双唇因哭泣而微微颤抖。

    “榆木脑袋!”珍珠一瞧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佟雪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珍珠。

    她一直知晓珍珠聪慧、明锐,洞察力强,今日忽然发现,除此之外,她还极有自知之明。

    珍珠这番话看似是说给翡翠听的,其实未尝没在心里对自己说过。

    她可不信,就她爹长地那模样,天长日久下来,只勾走了一个翡翠的魂儿。

    想想自家老爹人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虽蓄了短须,依旧显得器宇轩昂,卓尔不群,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目光,佟雪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男子长得气质出众,太过貌美,也是一件容易诱人犯错的事。

    指不定当初她娘之所以会看上她爹,便是因为她爹那挺拔的身姿,出尘的气质以及俊美无俦的脸庞吧?

    珍珠、翡翠在陆氏身边待地时日长久,对佟靖玄动情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珍珠比翡翠看得通透,才没动不该有的心思。

    而翡翠......

    “你就没想想,二夫人这般大费周折帮你筹谋,费财又费力,图地是什么?难道就为了使你当上侯爷的姨娘?她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凭什么白费心机为你谋划?”

    翡翠既不能出府,不论是掺了牵牛子的安胎药还是断掉的人参,想必都是苏氏提供的,甚至这一整出计划都极有可能是苏氏在背后谋划完成的。

    翡翠只不过是苏氏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翡翠只瞧见一旦事成之后,自己能得到的好处,却从来没想过,苏氏不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音菩萨,不会平白无故为她一个婢女筹谋至此。

    而她所图谋的事,则势必会使翡翠美梦破碎。

    “你这个傻子!即便夫人再不能生,侯爷也不会有通房和侍妾,最后得便宜的,正是二房啊!”珍珠叹了一声,当着佟雪的面,说出了这句大不敬的话。

    然而佟雪微微翘起的嘴角显示出其主人此刻愉悦的心情,甚至对这大不敬的言语极为赞赏。

    珍珠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自己总算能从这次阴谋中全身而退了。

    佟雪确实对她极为欣赏。

    因为此事虽然背后出力的人是苏氏,最后即便捅到老夫人那里去,受到处罚的也只会是苏氏。

    而一旦事成,受益的却是整个二房!

    珍珠说地极对,一旦陆氏再不能生,佟靖玄势必会选择过继,而与他血脉最近的,便是二叔嫡出的三个儿子。。

    前世,祖母在父亲猝然离世后,做主将二房年岁最小的三郎过继到继母名下,并继承了定远侯府的世子之位。

    佟雪见翡翠听完珍珠的话后,整个人宛如被戳破了的皮球,委顿在了她娘的怀里。

    “方才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事到如今,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二婶指使你做的?”见她整个人已然崩溃,佟雪特意放柔了声音问道。

    翡翠怔怔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着她,忽而惨笑一声,“姑娘,奴婢真傻啊!”

    佟雪不错眼珠地看着她,点点头,认真地道:“你是确实挺傻。”

    翡翠眼里已流不出泪了,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缓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耳环,“这是二夫人赏给奴婢的,提前祝奴婢.....”后面的话,她觉得太过讽刺,抖索着唇,终究未能说出嘴。

    采蓝接过耳环,递到佟雪手上。

    佟雪眉尖蹙起,忍不住叹了口气,单凭一副首饰,根本无法指认苏氏与此事有关。

    “奴婢有一计,或许可以一用。”珍珠低眸见佟雪蹙眉,心里略一权衡,忽然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说道。 


第047章 变故

    苏氏的院子里,一个相貌不起眼的小丫头,正站在她跟前说话。

    “回二夫人,奴婢在原处瞧得分明,在审的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翡翠和另外两个扫洒丫头。”

    “可打听清楚了所为何事?”苏氏拈蜜饯的手微顿,随即动作优雅地将其放进嘴里。

    苏氏身边的大丫头绿枝不时拿眼偷瞄装蜜饯的罐子,见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罐子里的蜜饯只怕已被苏氏吃了小半,那唇就忍不住往上翘了又翘。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她忙垂下头,绷紧嘴角,以掩饰心中的窃喜。

    苏氏吃完一颗蜜饯,忍不住伸手去拿另一颗,仿佛停不下来似的。

    然她的眉却微微蹙着,认真听着那丫头回话。

    “可有打听清楚是为何事审的她们?”

    那小丫头摇了摇头,“奴婢正待细探,忽然宋妈妈出来,将所有人都撵地远远儿的。”

    苏氏闻言嘴角一挑,“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随即眉梢一挑,眼角余风往向心腹奶娘扫去。

    奶娘会意,将那小丫头带下去,并给了她一锭银子。

    苏氏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办的事,待奶娘回来后,对她道:“奶娘,我吩咐你做的事,可都办妥了?”

    奶娘脸上扬起笑,“二夫人放心,老奴将一切俱已打点妥当。”

    苏氏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奶娘做事,我自是极为放心的。”

    这些时日,因她被禁足在院子里,行事可一直低调地很,身边的丫头也拘地紧,等闲可极少有人出过院子。

    即便翡翠将她供出来,她也不怕,甚至陆氏那个没脑子的若果真将此事捅到定远侯太夫人跟前去,那她恰好可凭此事,反咬陆氏污蔑。

    自己没能耐保住肚中的孩子,还栽赃在她身上,她可是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安胎,哪儿也没去过,更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此太夫人便会知晓,陆氏跟她可没什么两样儿,还不是惯会耍心机玩手段?

    更何况,陆氏肚中的孩子若没了,日后想要再怀上可就难了。

    这侯府,最终迟早都会传承到二房手里。

    苏是想到此处,那原就弯起的嘴角,不由翘地更高。

    “这蜜饯腌地真不错,赶明儿有机会出府了,一定得再买一罐回来。”苏氏拿帕子擦了擦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让绿枝将罐子收了起来。

    绿枝抱起罐子,将其放进八宝阁上时,忽然手一滑,整个罐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裂成数块碎片。

    “怎生这般不小心?”苏氏蹙眉呵斥道,“在我跟前伺候了这么久,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看看绿翘,模样儿不如你,怎么偏生就入了二爷的眼.....”

    苏氏抱怨起来便没完没了,绿枝急忙认错,眼泪汪汪地将碎屑收起来,拿到外面去倒掉。

    望着绿枝慌乱的背影,苏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一旁面色尴尬的奶娘道:“奶娘,您也瞧见了,不是我不愿意让绿枝服侍二爷,只是她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在我跟前伺候尚且如此,若真给了二爷,只怕稍不如意,就惹了二爷厌烦。到时如果连个一儿半女也未能替二爷生下,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偏僻的西苑里,这日子可怎么熬!”

    奶娘连连称是,忙不迭向苏氏道歉。

    “也是二夫人为着丫头考虑,才为她想得这班长远。”奶娘一连声地说着好话。

    “我俩都是您喂养大的,在我眼里,她不就跟半个妹妹一样么。”苏氏叹了口气,站起身,“罢了,我有些乏了,去歇小半个时辰。”

    奶娘忙不迭过去,扶起苏氏,将她搀到内室,伺候她歇息。

    一觉醒来,奶娘忙不迭凑上来,腆着笑脸道,“姑娘,老奴听闻旭日堂可是又请了大夫呢,不仅宫中的太医,连回春堂的莫大夫还有擅长千金科的秦娘子都一并过府来了。”

    “当真?”苏氏原带着睡意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那因有孕而微微鼓起的双颊鼓地愈发饱满,“现今如何了?”

    奶娘尚未来得及答话,绿枝自外间掀帘进来,目中闪着欣喜道:“禀夫人,翡翠求见。”

    陆氏听得这话,整张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个当口儿,她来做什么?”

    绿枝笑容一僵,垂下头,毕恭毕敬地道:“翡翠说大夫人一觉醒来,忽然大出血,大夫诊断恐有性命之忧,她吓坏了,故来寻夫人讨个主意。”

    苏氏也蹙了眉,原打算只让陆氏落胎,再不能生,谁知她竟然就大出血了呢!

    莫非是那牵牛子分量下得太重?

    若陆氏就这样死了,佟靖玄妻丧之后,势必会续娶,到时候生出个小崽子,她的计划可不就全都泡汤了么?

    陆氏心里陡然变得烦乱,语气愈发不耐烦,“去告诉她,我在禁足中,原就自顾不暇,哪儿能替她出什么主意!大嫂身子既不妥当,她作为贴身大丫头就该在一旁好生伺候着,尽自己的本分才是。”

    绿枝领命出去传话,不一会儿,面色慌张跑进来道,“翡翠说她从未想过要谋害大夫人性命,现今她要去太夫人跟前...去告...告发夫人您,坦白她的所作所为,并言都是...都是受您唆使。”

    苏氏听得这话,原就蹙起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若陆氏性命危在旦夕,翡翠跑去太夫人跟前乱说一通,她就是长着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毕竟陆氏都快是死人一个了,完全没必要在临死之前,还分出心神栽赃她一口。

    “不能让翡翠去!绿枝你先出去稳住她!”苏氏急忙出声儿,待绿枝匆匆领命出去后,她上前一步紧握着奶娘的手,一脸郑重道:“陆氏突然大血崩,以太夫人的精明,势必会严查,现下这当口,可不能让翡翠进我这院子!此事还要劳烦奶娘您出马,去安抚翡翠那丫头的情绪。”

    奶娘挤着笑道,“夫人莫紧张,老奴这便去!” 


第048章 放逐

    苏氏拍了拍奶娘的手背,“一切就拜托给奶娘了。”

    奶娘点点头,转身,脚步匆忙往外走。

    苏氏心情烦乱地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忽然眉头一皱,右手不由抚住腹部。

    小腹隐隐有些疼,或许是情绪起伏过急。

    苏氏扶着扶手,坐在楠木圈椅上。

    “夫人可是哪里不适?”屋子里守着的另一大丫头绿菡见苏氏面色不对,急忙问道。

    苏氏摇了摇头,“无大碍,歇息一会儿便可。”

    绿菡便不再言,乖乖守在一边儿。

    苏氏靠着椅背歇了会儿,果然感觉好了些,对绿菡道:“将那蜜饯...”忽然想起那罐子蜜饯被绿枝打翻了,那心里没来由又是一阵烦躁。

    这烦躁很快便由心里蔓延到全身,以至于她渐渐变得坐立难安,目光不时看着屋子里的滴漏。

    “这都一盏茶的功夫,奶娘怎生还没回?”苏氏站起身,忽然弓起了腰,就在方才,由于起地急了些,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坠痛。

    “夫人?”绿菡上前一步扶住苏氏的胳膊。

    苏氏重新坐回圈椅里。

    这次的痛来得剧烈而汹涌,瞬间席卷全身,使得她浑身颤抖,转眼已是冷汗淋漓,那脸上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整个额头*一片,仿似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夫人!”绿菡彻底慌了,忙用力将苏氏扶回圈椅里,整个人已忍不住对着屋外大喊大叫起来,“快来人呀!夫人身子不适,快去请太医呀!”

    “何事这般大喊大叫,还有无一丝规矩!”定远侯太夫人一张脸冷凝如冰,身后跟着董嬷嬷及苏氏的奶娘并翡翠等人。

    苏氏乍见定远侯太夫人,又见翡翠面无惧色跟在奶娘后面,那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然那疼痛已达到她忍耐的极限,她努力撑着圈椅扶手,意欲起身给太夫人请安,却由于疼痛,从唇齿间发出痛苦的呻`吟。

    “奴婢给太夫人请安。二夫人突然身子不适,已出了一头冷汗!”绿菡受了训斥,那说话声,也断断续续起来。

    定远侯太夫人扫了苏氏一眼,见她面容狼狈,对奶娘道,“还不将人扶到床上!”又吩咐董嬷嬷拿了府里对牌去请太医。

    “太医太远,回春堂的莫大夫下午方过府来瞧过二丫头,去旭日堂瞧瞧莫大夫是否还在,速将其请过来。”太夫人对正欲离去的董嬷嬷道。

    董嬷嬷点点头,领命而去。

    然何莫大夫尚未来,苏氏下身已开始出血,整个人更是躺在床上痛地死去活来。

    定远侯太夫人忙让丫头按住她的四肢,不让她乱动,以免压到府中孩子。

    “疼!好疼哇!”苏氏手脚被丫头死死按住,不由痛哭出声。

    “用帕子堵住嘴,以免她咬到舌头!”定远侯太夫人吩咐丫头道。

    一直垂头站在一旁的绿枝急忙上前,掏出帕子,堵住苏氏的嘴。

    “速去打来热水!”苏氏身下的血渐成淅淅沥沥之势,瞧着竟有雪崩之势,定远侯太夫人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当下便让丫头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莫大夫赶来时,苏氏被堵住嘴,呜呜咽咽哭着,丫头正用干净帕子和热水替她擦拭下身。

    他目光扫到一盆红红的血水,当即便明白是何事。

    “还请莫大夫来瞧瞧!此乃性命攸关之刻,还请您以救人为重,切莫顾及男女大防!”定远侯太夫人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当下以救人为重,自不会在意其他。

    然,她不在意,苏氏却甚为在意。

    怎么可以让丈夫以外的男子看自己的身体!

    苏氏神色当即一变,那双眼死死瞪着莫大夫,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怪。

    “苏二夫人得罪了!”莫大夫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苏氏瞳孔猛地一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丫头的钳制,身子猛地一个翻转,滚到了床里面。

    “啊!”剧烈的运动牵扯全身的疼痛,那一下挣扎,几乎用尽苏氏所有的力气,待她颤抖着右手拿被子裹住自己后,整个人终由于力竭,晕了过去。

    身下,那鲜红刺目的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淌......

    “有劳莫大夫了!”定远侯太夫人命丫头扯开被子,对莫大夫恳求道。

    莫大夫点点头,给苏氏把脉,又检查了她身体,终叹着气,摇头道:“这孩子,已然保不住了。小人尽力抱住苏二夫人的性命。”

    两个时辰后,经过莫大夫针灸及喂食汤药,苏氏方悠悠醒转过来。

    屋子里已点上灯,苏氏正眼,瞧见佟二爷,整个人楞了会儿神,才清醒过来,“慧明,你怎生回来了?”

    “哼!你做的好事!”佟二爷沉着张脸,“我前些日子便劝过你,莫动太多歪心思,好心养胎,你偏不听,现今不仅肚中孩儿没了,还被母亲厌弃,你非得折腾到这种地步,才甘心!”

    “孩子没了?”苏氏抬手摸着小腹,那原本微微隆起的腹部,果真一片平坦。

    “怎生就没了呢?”苏氏愣愣的,想起晕倒前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忽然颤着声音道,“孩子不会不明不白没了的,大夫怎么说?”

    佟二爷听到这句话,那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目光充满嘲弄地看着苏氏,“这可多亏了,你视作半个亲姊妹的好妹妹呢!”

    “是绿枝那个小贱人!”苏氏陡然撑起身子,那眼里迸发出的强烈恨意,似能将人生生灼出两个窟窿。

    “你先歇着吧。母亲说了,你才小产,便待在这院子里将月子坐完,她会写信给岳父,待你出了月子,便去京郊的庄子休养身子,待大郎开始议亲,再回来。”

    “什么!”苏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为何送我去庄子?”

    大郎不过八岁,待他议亲,少说也要个七八年,她要一个人在偏僻荒凉的庄子里待七八年,太夫人为何这样做?她才刚被绿枝那个小贱人害得没了孩子,太夫人为何要这样对她?

    “你做了何事,心里清楚!”佟二爷忍不住冷哼,“自作孽,不可活!”

    苏氏听得那话,忍不住落下了泪,“我这般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

    “你若真事成了,我少不得会念着你的好,谁知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生生连累地我在大哥面前伏低做小,这些日子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佟二也话里话外,对苏氏怨念极重。

    见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地半支起身子,那严重的厌恶愈发浓烈。

    这个女人原就是强塞给他的妻,这男人,就没有喜欢强行塞给自己的东西的。

    “你好生歇着,我去书房!”佟二爷撂下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去。

    苏氏全身无力地委顿在床,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嚎啕大哭,她费尽心机步步筹谋究竟是为了谁?

    棋差一招,输了便输了,这男人利落离去的背影,使她打心底生出彻骨的悲凉。

    ............

    苏氏终于暂时领便当了,至少要等很久才会再出来蹦跶。接下来,若辰会加快剧情。毕竟,都快写了五十章,男主还没出来露次脸,作为亲妈,若辰表示有点儿捉急啊!这文最初的构思,就是女主和男主的相遇,以及男主和女主相处的一些有爱小片段。若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们写出来啦。 


第049章 八哥

    一个月的时间,于定远侯府的许多人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

    苏氏血崩,下身出血,淅淅沥沥了近一个月方渐渐止住势头,一个命算是保住了,日后想怀孩子,只怕便难了。

    定远侯太夫人写去江南的信也得到了回复,信中她那位知书达理的好表妹,对于苏氏的举止表示深深的歉疚,奉上赔礼无数,并言苏氏既是佟氏妇,做错了事,自该任由太夫人全权处置。

    苏氏也收到了她母亲写来的信。

    她甚至没能坚持看到末尾,便气急之下将信撕了个粉碎。

    尽管有诸多不甘与怨愤,苏氏还是在端午之后,被送去了京郊田庄。

    这一个多月以来,佟霜一直昏迷不醒,每日被丫头强行灌入参汤方才续着一条命。

    佟靖玄一连请过多位太医看诊,众人得出的结论十分一致。

    佟霜脉象平稳,外伤也在逐渐恢复,但就是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

    佟雪不由心焦,疑心是不是她体内精怪的缘故,寻找“景真”和尚的心愈发迫切。

    这些日子以来,她借着帮助陆氏管家的便利,也曾带着采蓝出府几次。

    然而上京城何其大,要寻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佟雪对景真和尚知之甚少,只听说他有着一身神乎其神的本事,据闻可起死回生,驱逐邪灵,被今上知晓后,将其召入宫廷,自此他便成为今上的专属法师,因圣眷甚浓,“景真”和尚甚少于人前露面。

    盛京城里关于他的传言却不少。

    这也是为何前世佟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能知晓其人的缘故。

    据闻那曾见过“景真”和尚真面目的人言他是个极年轻的俊俏和尚。

    还有人感叹,若非先帝对死去的元后一往情深,于女色上不甚在意,更不曾豢养男宠,他们都不禁怀疑,今上召“景真”和尚入宫,是否是因为他的长相。

    佟雪推测着大福寺既然没“景真”这个人,或许此时,他还尚未出家。

    而前世佟雪从未听人谈论过“景真”和尚的身世,由此可见,他并无显赫身世或复杂背景。

    而一个长相俊俏,又无显赫身世亦或复杂背景的少年郎,会选择出家这条路,佟雪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只得想出两种结论,要么他原本就是一个孤儿,走投无路之下,步入佛门,以求温饱,要么他家境极为贫穷,父母不愿其卖身为奴,便送其出家。

    因而这一个月来,她暗地里吩咐采蓝,收买了几个小乞丐,帮着打听消息。

    然而,待她见过那群小乞丐的模样后,她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何至今会一无所获了。

    这些小乞丐无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说,手脚胳膊脸也不知碰过何处,沾着一道又一道污渍,那头发乱糟糟地遮住大半张脸,几乎连眼睛都瞧不见。

    这样一幅模样,是无论如何也跟俊俏扯不上边儿的。

    佟雪在寻过之后不免有些气馁,然她并未打算放弃。

    定远侯府不缺银子,人参也够用,只要佟霜还有气在,她慢慢寻着,总会寻到“景真”和尚这个人的。

    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急不得。

    这日,佟雪在旭日堂帮陆氏看账本,丫头忽然来报,韩国公世子上门拜访。

    佟雪抬眸瞥了一眼传话丫头,见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搁了笔,问道:“将人请进来便是,何故做出这副模样?”

    丫头咬了咬唇,小声答道:“韩国公世子的肩上沾着一只八哥。”声音愈发小地嘀咕着,“哪有去人府上做客,还随身带着一只鸟的。”

    佟雪听了这话,那眉尖微微一挑。

    前世她与李炎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二人虽然想看两相厌,对于李炎的脾性,她倒是极为了解的。

    李炎会是那种斗鸡遛狗之辈?

    绝无可能!

    “将人请进来!”

    自佟霜昏迷后,韩国公夫人也曾上门探望过,还特地送了许多名贵药材。

    李炎却是第一次上门拜访。

    且还是一个人。

    此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佟雪在外院会客厅接待了他。

    由宋妈妈和采蓝等丫头作陪。

    “不知佟二姑娘伤势如何?”二人见过礼后,李炎客气地开始寒暄起来。

    他面容清冷,那仿若刀削般的挺立五官,眉眼原就比寻常人要深刻些,却不苟言笑,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个移动的冰雕,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信息。

    只怕离得与他稍微近些,都会被他身上释放的冰冷气息伤到吧?

    然而此刻,他虽然依旧肃着一张脸,那目光也不曾落在她身上,却是真真切切地在对她说话,耐着性子与她寒暄。

    这般好声好气的模样,前世可从未有过呢?

    这般想着,佟雪心里忽的就生出了一股怨恨。

    那原本想要敷衍他两句的心思,瞬间就熄了。

    “不知韩世子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李炎乃韩国公唯一尚在人世的亲生儿子,今年初年仅十六便被封了将军,生平最痛恨活在父兄的光环之下,对于“世子”这一称呼极为厌恶。

    他头上三个兄长俱死于战场,不然这世子之位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佟雪好歹曾是世子夫人,对于此事自是极为清楚。

    果然,李炎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那清冷的面孔,释放的气息愈发的冰寒。

    “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佟大姑娘说。”

    他抬手摸了摸肩上乖巧的八哥,目光与佟雪视线相触,语气里透出一股佟雪说不出的感觉。

    “无事不可对人言,李世子若有事,还请直言。”佟雪冷着脸,没什么好声气地道。

    自打重生的那日起,她便打定主意,今生不会与李炎有一丝瓜葛。上次在地道里遇见已是意外,她可不愿再与他有过深的牵扯。

    “这只八哥似是贵府丢失的,今天李某来,是为了将其物归原主。”李炎说着起身,不待佟雪做出反应,一手抓住肩头的八哥放进佟雪怀里。

    “告辞。”

    那八哥竟不挣扎,两只瘦瘦的爪子紧紧抓住佟雪的衣襟。

    李炎似乎松了口气,仓促道出这两个字,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050章 姐妹

    “唉?”佟雪站起身,尚未对这八哥作出何反应,李炎已经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那只八哥就像真是从定远侯府跑出去对她十分熟稔的模样,乖巧地待在她怀里,一双爪子满是依恋地抓住她的衣襟。

    佟雪低头瞅瞅那只八哥,再瞅瞅瞬间便跑了个没影儿的李炎,忍不住问一旁的采蓝:“可曾听说府里有谁养过八哥?”

    采蓝凝眉认真想了想后摇头:“奴婢不曾记得府里有谁养过八哥。”

    佟雪蹙着眉头重新坐回官帽椅里,低头盯着那八哥瞧,总觉得这鸟似有灵性一般,黏糊糊的贴在她身上不动了,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圆睁着也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真不像只鸟呀!”她拿手抚了抚八哥的羽毛感叹道。。

    “这鸟身上有无任何标记,何以李世子便断定是府里丢的呢?”采蓝在一旁迷惑不解地问道。

    佟雪想了想李炎方才异样的举止,那给鸟顺毛的手指一顿,改为戳了戳它小小的身子,发觉这小东西,竟在轻微地颤抖。

    看来不是个傻的,还知晓害怕。

    “寻些水和剩饭来。”佟雪盯着八哥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用手刮了刮它的小尖嘴。

    小八哥伸出舌,轻柔地舔了舔她的掌心。

    真不怕生!佟雪忍不住感叹。

    采蓝颔首,领命离去。

    佟雪重又盯着这只鸟瞧。

    那八哥也仰起头,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直瞅着她瞧。

    佟雪不禁有些疑惑,这只小八哥也太不像只鸟了些,那盯着人瞧的目光竟有些像人。

    八哥似乎会说话?李炎送只鸟特特地跑来定远侯府送只鸟给她是何意?而且还偏要说是侯府遗失的?

    回想上辈子,除了骤然得知佟霜死讯那一次,她从未见过李炎入方才那般狼狈,近乎落荒而逃。

    “阿姊。”那鸟一只小脑袋朝四处瞅了瞅,重新盯着佟雪,小尖嘴一张一合,怯生生地叫了这么一句。

    佟雪浑身一震。

    她瞪大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她放在手心握住的小八哥,以为自己出现了黄婷。

    “方才可是你在说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阿姊?”那鸟用独有的嗓音重复着。

    “绣绣?”佟雪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是我,阿姊,我是绣绣!”八哥扑闪了两下翅膀,那双黄豆大眼里,绽放出高兴的神采。

    “绣绣!真的是你!”佟雪双手将小八哥捧起,脸颊贴着它小小的脑袋,轻声呢喃着,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落。

    “阿姊,不哭。”小八哥张嘴,轻柔地啄去她脸上的泪。

    佟雪拿手擦掉脸上的泪,慢慢止住哭泣。

    “你这些时日一直在韩国公府,跟李炎待在一块儿?”佟雪将手举到胸前,垂头盯着小八哥问道。

    “嗯。最初我不会说话,是大哥哥寻了个人教我说的。”小八哥亲昵地用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佟雪忍不住破涕为笑,胡乱收拾了下脸,带着小八哥匆匆回了寒梅馆。

    采蓝去厨房拿了水和剩饭回来,却被守在外面的丫头告知,佟雪已回了寒梅馆。

    她复赶回寒梅馆,佟雪已进了闺房,并传下命令,没有她的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采蓝只好拿着水和食物,乖乖等在外面。

    佟雪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佟霜,二人步入闺房后,她将小八哥放在榻上,拿了个杌子坐在一旁,用手肘托着胳膊,问道:“你醒来时,便到了这只鸟身上?”

    小八哥点了点脑袋。

    “李炎可知晓此事?”

    这次小八哥先扑闪了两下翅膀,方迟疑地点点头,“他知道。”

    佟雪愣了一愣,随即苦笑,若他不知晓,又怎会特地将只鸟送过来,还一副甚为古怪的模样。

    “他请人教你说话?”

    小八哥点点头。

    “你是如何让他知晓你的身份的?”

    “有一日我溜进书房,用爪子点了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佟霜今年六岁,才启蒙,会写的字不多。

    李炎单凭几个字,便特意请了师傅,教她说话,佟雪只觉得不可思议。

    又想起前世,他对佟霜一往情深,而佟雪甚至不曾知晓,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继而互生情愫的。

    今生,他们先是在大福寺密道初识,甚至佟霜莫名其妙附身到韩国公府一只八哥身上,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李炎。

    或许这便是他俩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阿姊?”见她表情怔愣,小八哥怯怯地叫了一声。

    佟雪拿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脑袋,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佟霜现今只有六岁,她无法想象,若换作自己原以为已经死了,却变成了一只鸟,那心里会如何想,又会如何面对这陡然的变故。

    “绣绣莫怕。”她支着脑袋,目光与八哥平时,声音温柔地道。

    小八哥眼珠转了一转,忽而落下两滴泪。

    “乖,莫哭了。”佟雪忙拿帕子替它拭泪。

    小八哥只流了两滴泪,继而以它那独特的嗓音道:“最初,我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只知被关在了一只笼子里,后来遇见了大哥哥,他将我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并带到身边抚养,我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后来他请人教我说话,我学会后,便趁着夜间偷偷溜进了他的卧房,祈求他送我回来。”

    小八哥三言两语将她这一个多月的经历讲完。

    佟雪却能从中体会,她过得极为艰辛。

    “回来便好,姐姐会护着你,亦会想法子让你重新回到身体里去。”佟雪对她承诺道。

    “我信阿姊的。”小八哥满是依赖地说道。

    姊妹二人说了一通私密的悄悄话,佟雪打开门,见采蓝守在外面,接过她手里的水,又命她取些新鲜的糕点,碾碎了,喂给小八哥睡。

    “此事,先不用告知爹娘。”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佟霜道。

    佟霜听话地点点头,不曾询问原因。

    因着这份难得的信任,佟雪只觉得鼻子发酸,又有些想哭。 


第051章 归来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寻找“景真”和尚的事依旧毫无头绪。

    眼见着天越来越热了,佟霜依旧昏迷不醒,陆氏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精神也有些不济。

    这日威远将军夫人带着何永婵一起过来定远侯府探望病床上的佟霜,见佟雪随身带着一只八哥,几乎形影不离,不由问起。

    陆氏早知晓这八哥乃是李炎所送,又见佟雪对其甚是喜爱,心里还暗自捉摸,自家闺女是不是情窦初开,对那李炎怀有什么别样心思呢。

    然而,她早先旁敲侧击了几回,每次刚提及韩国公府,佟雪的面色便变得有些难看,等她说出李炎的名字,佟雪明显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佟雪先前人骄纵了些,嘴却是极甜的,见着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陆氏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明确地表露出对谁的不喜。

    虽说佟霜在大福寺不明不白跌落楼梯,昏迷不醒,当时只有李炎这个外人在,但佟雪明确表示,佟霜不是由李炎推下去的,定远侯府还得感谢李炎给他们捎消息。

    因而陆氏并不知晓,佟雪对于李炎的不喜从何而来。

    而知晓自家闺女还不曾对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产生出情思,陆氏心里感觉十分复杂,又是欣慰,又是遗憾。

    今次,威远将军夫人问起这只八哥,陆氏也只道,佟雪忽然对鸟生出兴趣,喜欢上了养八哥罢了。

    若是让她娘知晓,这八哥是韩国公世子所赠,威远将军夫人指不定就随手将这鸟给扔了出去。

    佟雪也知晓外祖母跟韩国公夫人素来不对付,便乖巧地顺着陆氏的话,将八哥举到威远将军夫人面前,“来,叫声外祖母。”

    “外祖母。”小八哥极为配合地用它独有的嗓音道。

    威远将军夫人顿时笑眯了眼,“我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鸟儿!”

    几人又围着佟霜坐了一会儿,回到正厅,威远将军夫人正色道:“你阿弟,约莫还要一个月便要回京了。”

    陆氏面上先是一喜,继而神色有些感伤地道:“可是为了沅江长公主招婿之事?”

    佟雪舅舅陆归朔这些年一直随威远将军在北地戍边,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代替威远将军回京探亲之外,鲜少于寻常时节归京。

    今次,陆归朔不顾威远将军反对,执意上表,奏请回京,多半便是为了沅江长公主招婿一事。

    沅江长公主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与今上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却深得帝宠。

    她今年十八,至今未曾婚嫁,据说乃因今上曾承诺过其婚事可由其自行做主。

    而沅江长公主据闻美貌无双,且是个行事张扬,性格洒脱之辈,这些年不知迷倒多少青年才俊,却未曾听说,她对谁情有独钟。

    原来,舅舅也是中了她毒的万千才俊之一。

    佟雪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前世母亲死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怨自艾,自怜自闭,对于外界之事鲜少搭理。

    但,舅舅最终娶的舅母并不是这位风华绝代的长公主。

    她唯一有印象的便是,这位公主在尚驸马不到一年,便因病骤然离世,引得世人几番唏嘘。

    佟雪正在感概之际,忽听到威远将军夫人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也不知这小子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对那公主死心塌地,这些年我给他相看了多少姑娘,竟没一个中意的!我瞧着他大有非那人不娶的意思!也不看看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曾将他放在眼里过!这小兔崽子可是气死我了!”

    “采蓝,先带你们姑娘下去。”母女俩接下来的话题,有些不太适合佟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听。

    在陆氏眼里,佟雪毕竟今年才十岁,对于情之一事,尚未开窍,有些话还不方便在她跟前说。

    佟雪却对外祖母与母亲的谈话甚为好奇。

    “我不!”她将背紧紧贴在椅背上,“阿锦许久未曾听闻舅舅的消息,甚为挂念,娘,您便让阿锦在一旁听吧?阿锦保证乖乖的,不乱插嘴!”

    这些日子她帮着陆氏理家,办起事来,精明又能干,已经极少露出这般小女儿姿态。

    陆氏略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稍后娘亲给你讲舅舅的事,你先出去玩儿。”

    佟雪嘟着嘴,一个劲儿直摇头。

    “娘,你瞧瞧!”陆氏没法子,转而向威远将军夫人求助。

    她一向不是个严母,做不来对儿女言词厉色。

    “阿锦,不若你领着何姨去院子里逛逛,你想知晓你舅舅何事,只管问何姨好不好?”自方才开始便一直静坐在一旁含笑凝听的何永婵,忽然开口道。

    佟雪抬眸,目光看向何永婵,只见她眉眼柔和,带着浅淡的笑意。

    佟雪不知为何,敏锐地觉得,今日的何永婵与往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那不同来自何处。

    “好!”她笑眯眯应下,起身往何永婵走去。

    距离何永婵惊马落水已过去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现在她已弃了轮椅,改用双拐支撑身体,慢慢用腿重新走路。

    “阿锦来扶何姨。何姨慢点儿。”佟雪将八哥放在肩上,掺起何永婵伤腿那边的胳膊。

    “阿锦,何姨那边腿受了伤,你小孩子没力气,可别瞎捣乱,将手拿开!”陆氏见状,忙低声呵斥道。

    佟雪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何姨,对不起,阿锦不是故意的。”其实她就是故意的。

    何永婵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无事。来,扶着何姨,何姨也想试试,阿锦的搀扶可否替了这拐杖呢!”

    “你才开始下地行走,可不能操之过急!”威远将军夫人看出何永婵急于脱离拐杖的意图,忙劝道。

    “义母,您摸担心,我能行的!你们先聊,我随阿锦出去逛逛。阿锦,我们走。”何永婵说着,一手支着拐杖,一手被佟雪挽着,抢先迈开了左腿。

    佟雪忽然发现,何永婵这人瞧着温柔和气,内里却是极为刚硬的。

    她连忙举步跟上。

    外面日头正盛。

    二人沿着廊下走了百十来步,穿过院子,来到树荫掩映的凉亭下。

    丫头们端上水果和凉茶,站在一边给二人打扇子。

    “何姨,舅舅回来可是为了参加沅江长公主的招婿擂台?他想做驸马吗?”佟雪拿起一个冰镇的葡萄,剥了皮,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问道。

    何永婵正剥好一只葡萄,伸出手喂给她,听到她的问话,面上微笑的神情短暂的僵硬了一下。

    佟雪心中纳罕,面上却不显,含笑接过葡萄,甜甜道了声谢。

    “沅江长公主长的什么模样?比娘亲还有何姨还好看吗?”

    何永婵第一个问题尚未回答,佟雪又迫不及待抛出第二个问题。

    这次何永婵正垂了头剥葡萄皮,直到将一个葡萄剥地光溜溜的,她才抬眸,含笑看着佟雪道:“公主自是极美的。”

    佟雪仍不放弃,“我觉得娘亲和何姨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公主再美也美不过何姨和娘亲。”

    何永婵闻得此话,抬起双手抚摸着脸颊,笑容略有些苦涩道:“何姨已经老了,公主她风华正茂。” 


第052章 公主

    佟雪一脸向往,“真想瞧瞧长公主长得什么模样,让何姨这样倾世的大美人儿都自愧不如呢!”

    何永婵淡淡一笑,“可不是么!”随即垂下头,继续剥葡萄。

    那面上失落的神情掩饰地很快,却被佟雪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记得,当初何永婵摔断大腿时,沅江长公主曾派了马前卒前来给何永婵接骨,而绣绣从楼梯摔下,还是父亲佟靖玄进宫求的皇上,才请来这位马前卒。

    沅江长公主对何永婵似乎青睐有加,而何永婵在提起沅江长公主时,则是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

    何永婵这人外柔内刚,佟雪一直对她极为关注,不曾发现她在与母亲相处时,露出任何对母亲的羡慕、不甘或是嫉恨之情。

    佟雪一直以为是因为何永婵这人将心思掩藏地极深,明面上摆出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内里不知怎么地邪恶毒辣。

    然而今日,却让她轻易地瞧出来了何永婵在提起沅江长公主时,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伤与失落。

    这二人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呢?

    究竟哪个才是何永婵真实的模样呢?

    佟雪凝眉琢磨着,若是能见着那位公主一面,就好了.....

    因着二人各怀心事,亭子里一时没了声息。

    二人又略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陆氏与威远将军夫人已话毕,携手回到正厅。

    佟雪方才离开时,特地将八哥留在了正厅里,因而待她回了寒梅馆,便将丫头遣了下去,带着小八哥回了内室。

    “绣绣,可记得娘和外祖母都说了些什么?”佟雪迫不及待将八哥举到胸前问道。

    小八哥点了点小脑袋,用独有的嗓音道:“阿姊,娘亲说,舅舅不可以尚公主。”

    “为何?”佟雪不由蹙眉。

    “因为...”小八哥停顿了下,那双眼珠子小心翼翼地瞄了佟雪一眼,“娘亲说她不同意。”

    佟雪不由愕然。

    听外祖母的语气,舅舅对沅江长公主该是情根深种以至于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娘亲是舅舅唯一嫡亲的长姐,二人关系一直很亲密,不然前世,在娘亲死后,威远将军府也不会选择与定远侯府老死不相往来了。

    “娘亲为何不同意舅舅尚公主?”

    “我不知。”小八哥摇了摇小脑袋,“外祖母也不同意。”

    连外祖母也不同意?

    那问题只能出在这位公主身上了,撇开脾性和样貌不谈,或许是公主的身份不合适?

    “娘亲和外祖母可有提到其他的事?”

    “公主六月十五会去陆氏马场,交代擂台准备事宜。”

    沅江长公主为何偏偏将招婿的擂台设在陆氏马场?

    若她心中真对舅舅有意,不可能这么多年不知舅舅的心思,若她对舅舅无意,这般做的目的,便值得思量了。

    佟雪并不记得前世沅江长公主招婿的具体事宜,却对沅江长公主招婿的时间刻骨铭心。

    因为她亦是在同一天撞破何永婵勾引父亲的事,引得母亲前来,致使母亲失了腹中孩子,吞金自缢。

    今生,她与沅江长公主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在她试图一步步扭转前世命运的时候,沅江长公主的招婿日期也由五月初五改到了八月初一?

    佟雪先前并不觉得自己与沅江长公主之间有任何联系,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会对沅江长公主的人生产生分毫影响。

    但沅江长公主的招婿日期确实改变了。

    而且仔细想想,自她重生之初,沅江长公主便与她周围的人,产生丝丝牵连。

    先是何永婵,后是绣绣,现在又牵扯上了舅舅,甚至娘亲和外祖母。

    明明是长在深宫的公主,她究竟与威远将军府,亦或定远侯府有何干系?为何母亲和外祖母明知舅舅对这位公主一往情深的情况下,一致反对舅舅尚公主?

    佟雪忽然想要会一会这位传说中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长公主了。

    傍晚十分,威远将军夫人与何永婵一道告辞,佟雪依依不舍地挽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听闻沅江长公主六月十五要去陆氏马场,阿锦好久没学骑马了,也想见见公主的风姿呢。”

    “阿锦莫胡闹。公主跟你我一样俱长着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有何好见的!”母亲一向和颜悦色,有话好商量的,这次拒绝地十分彻底。

    这反倒激起了佟雪浓烈的好奇心。

    不过,母亲既然不同意,她也不会强求。

    只撇着嘴松开了手。

    倒是威远将军夫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承诺待忙过了这阵子,亲自教佟雪骑马。

    佟雪目送着威远将军夫人离去。

    到了六月十四这日,她帮着料理完了府里的事物,对陆氏道,忽然想起许久没去东市逛逛,想要出府一趟。

    因着这些日子,佟雪常借了各种理由出门去寻“景真”和尚,陆氏便未在意,照例嘱托她多带几个人。

    谁知,佟雪这一去,到掌灯时分还未回,只让小厮送回来一封信,告知陆氏,她已到了陆氏马场。

    陆氏看了信,心里一股气恼。

    后来,威远将军夫人又命人送了口信过来,陆氏提起的一颗心才算放下,忍不住对佟靖玄抱怨道:“姑娘大了,开始打自己的小主意,连娘亲都敢骗!”

    佟靖玄听了,笑道,“阿锦年纪小,主意大,看着便像你。”

    陆氏横了他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可不像她么?

    她十五六岁时,连比这更出格的事都做过。

    第二日,佟雪如愿在陆氏马场见到了沅江长公主。

    与佟雪预料中的有些不一样,沅江长公主身穿一袭火红的骑装,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毛色发亮的马驹,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着马鞭,骑到近处,忽地勒住马鞭,翻身跳下白马,身姿矫捷,意气飞扬。

    “臣妇(女)见过公主。”

    佟雪跟在威远将军夫人的后面,给沅江长公主行礼。

    “夫人切莫多礼。”沅江长公主随手将马鞭丢给她身后一步远处的马前卒手里,上前亲自扶起威远将军夫人。

    佟雪目光瞄到,那接住马鞭的人,正是沅江长公主那擅长接骨术的马前卒。

    似是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那人视线一扫,与她对视,目光幽静,宛如沉寂千年的古潭。

    年纪不大,心境却这么沧桑。

    佟雪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那人将右手至于胸前,弯腰朝她行了一个怪异的礼。 


第053章 打听

    “这么一位模样精致的姑娘是谁家娇养的小姐?早先可从未在宫中见过!”

    沅江长公主与威远将军夫人寒暄完,目光被佟雪吸引了去,热情地走过去拉住佟雪的手,含笑上下打量着她。

    “臣女佟氏女,单名一个雪字,见过公主。”佟雪双手被公主握在手里,唯有屈膝向她再次行了一礼。

    “可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沅江长公主目光一亮,“一转眼,你竟长成个半大姑娘了!”

    “你娘当年出阁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只到你肩膀高。”沅江长公主说着,拿手在佟雪身上比划。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可需先去客房歇息?”威远将军夫人走上前,牵住佟雪右手,弯着腰神情恭敬对沅江长公主道。

    “将军夫人这般客气,可是折煞我了!”沅江长公主忙松开挽着佟雪的手,转而去扶威远将军夫人。

    威远将军夫人灵巧地避开了沅江长公主的搀扶,侧着身子道:“公主这边请。”

    沅江长公主只好带着随从,在威远将军夫人的引领下往客房而去。

    然她似乎对佟雪一见如故,边走边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一块暖玉,偏头对佟雪道:“今日出来的匆忙,因要骑马,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是我自幼便带着的,送给你把玩。”

    说着,便要将那玉佩戴到佟雪脖子上。

    “既是公主随身携带之物,定是公主极为喜欢的!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礼物太贵重了,阿雪年纪小,受不得!”威远将军夫人反应灵敏地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沅江长公主的双臂。

    佟雪被这二人夹在中间,弯着嘴角,笑道,“外祖母所言甚是,公主美意,阿雪心领了。”

    “不过是件小玩意,当不得什么的。”沅江长公主坚持举着双臂,想要绕过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将玉佩套到佟雪脖子上。

    然威远将军夫人毕竟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她的手劲儿又岂是沅江长公主所能敌的。

    “公主,您身子寒凉,原用这玉贴身带着暖身,您若对佟姑娘一见如故,何不等回了宫里,打听好佟姑娘的喜好后,再赏赐些佟姑娘喜欢的玩意儿。卑下斗胆僭越,还请公主责罚。”

    正在几人僵持不下时,那一直宛若移动木桩的马前卒竟发话了。

    “放肆!本宫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插嘴!”沅江长公主原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在面对着这位马前卒时,立刻翻脸变成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公主,让人瞬间记起她的身份来。

    她虽这样说着,那手到底放了下去。

    “是我考虑不周,让威远将军夫人见笑了。我也是见着这孩子心里欢喜,便想着将喜欢的东西赠予她。”沅江长公主面对威远将军夫人和佟雪时,眉眼柔和,语气温柔,一点也无方才的凌人气势,甚至连尊称也丢弃不用。

    可见,沅江长公主在明面上给予了威远将军夫人极大的尊重。

    反观威远将军夫人对沅江长公主处处尊敬,客气而疏离。

    “阿雪多谢公主厚爱,这玉佩既是给公主暖身身子的,阿雪断无接受的道理。请公主给予阿雪这份荣幸,让阿雪亲自替公主戴上这玉佩。”佟雪垂着脖颈,恭敬柔顺地回道。

    “果真是个妙人儿。不愧是归晨姐姐的闺女儿!”沅江长公主笑说着,将玉佩递了出去。

    佟雪双手接过,踮起脚尖,替她将玉佩戴好。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沅江长公主随即带着随从在客房稍作歇息。

    用罢午膳后,沅江长公主召见了威远将军夫人,询问擂台筹备事宜。

    这些正事,自没有佟雪一个小姑娘参与的余地。

    她只好事先将小八哥放进会客厅,让其在横梁上躲好,这才安心回去睡大觉。

    睡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料着二人正事谈得差不多,佟雪带着采蓝前往前院,寻威远将军夫人。

    尚未寻到威远将军夫人,佟雪倒先在廊檐下,迎面瞧见何永婵由丫头伴着,从待客厅的方向出来,连双拐都忘了用,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另一条路去了。

    那路通往马场的方向。

    下午的日头正烈,马场上除了一望无际的青草,无一处遮阴的地方,何永婵的腿尚未好到可以骑马的地步,她一个人往马场走,是做什么?

    佟雪不由蹙眉,在后面大声喊道:“何姨!”

    何永婵脚步微顿,过了一会儿,方转过身,看着佟雪道:“午睡起身了?”

    何永婵背光而立,佟雪瞧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情绪低落,似遭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

    “我正欲去寻外祖母,何姨这是去了哪里?”佟雪不由出声问道。

    “我随处走走,阿锦快去吧。”何永婵勉强挤出一个笑,随即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她明明挺着脊背走得极慢极稳,却给佟雪一种感觉,好似她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就此倒下去。

    何永婵这是怎么了?

    佟雪眉头微皱,加快脚步往待客厅而去。

    进得屋门,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小八哥听到她的叫唤,乖巧地从房梁上飞下,落到她的肩上。

    “采蓝去给我泡壶茶,采青去寻些糕点,小八哥该饿了。”佟雪打发走了丫头,双手捧着小八哥,神情急切地问道:“绣绣,你可瞧见,方才何姨在正厅里见着了谁?”

    小八哥在佟雪手心,挥了挥翅膀,还低下头,啄了啄佟雪的手心。

    “何姨见了公主的马前卒,替她接骨的。”小八哥舒服地躺在佟雪手心说道,由着佟雪替它梳理羽毛。

    “可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小八哥点了点脑袋,仰望着佟雪的双眼道:“那位马前卒说何姨腿里有什么东西钉着,要等一年后,将其取出来才可痊愈。”

    难道何永婵就因为这个备受打击?

    “可还说了其他的?”

    “有,可我听不懂。”小八哥有些懊恼地道。

    “无妨,阿姊能听懂。绣绣只要说给阿姊听就好。”

    “唔...他说,不知夫人可否记得您在洞房花烛夜暴毙的夫君。阿姊,什么是洞房花烛夜呀?”小八哥仰着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

    佟雪却似抓住了什么,忽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第054章 惊马

    佟雪带着小八哥走出去,拐上去马场的路。

    原来除了何永婵之外,这烈日当头,还有另一个人兴头正浓,在碧绿的草地上扬鞭驰骋。

    那人正是一身红衣如火的沅江长公主。

    佟雪走过去的时候,沅江长公主正扯着马缰,俯下身子,与何永婵说话。

    待她走近,这二人之间的谈话也已结束,沅江长公主直起腰,端坐马上,抬眼间,便瞧见佟雪的身影。

    她朝佟雪扬了扬鞭,扬眉笑道:“阿雪可会骑马?”

    佟雪摇了摇头,“尚不能独骑。”

    沅江长公主道了声遗憾,兀自踏马往远处奔去。

    远远望去,她就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奔放热烈,那玲珑的身姿,举手投足间所展露出的优美曲线,于不经意间便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而何永婵则低垂着头,她身形瘦削,体态修长,仿若一直临水低垂的莲,更似一尊静止的雕像,直到佟雪走近,方将她唤醒。

    “何姨?”佟雪走到她跟前,在她抬起头的一刹那,忽然凝眉问道:“姨夫当年暴病而亡,这些年来您心中一直不大好受吧?”

    何永婵原就苍白若纸的脸,在听闻这句话后,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

    她瞪大眼眸看着佟雪,脸色惨白,宛如烈日下的厉鬼般锁住佟雪的双肩,失声问道:“阿锦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若不是沅江长公主的马前卒忽然提起她那于洞房花烛夜因病暴毙的夫君,何永婵压根记不起那人的长相,甚至连他姓什名谁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然,不管他去世多少年,不管她如今身在何处,做着什么,她都顶着他亡妻的身份。

    原本以为这些年来,她已经自我麻痹,渐渐将这一切遗忘。

    沅江公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她将所有不堪的过往全数回忆起来。

    那些记忆,早已在她心中最阴暗肮脏的角落里扎了根,并成为了她灵魂的一部分,哪怕日后她死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些记忆也会被牛头马面的判官拿出来掂量评判,成为衡量她罪行的依据。

    “阿锦,是不是谁与你说了些什么?”何永婵攒着佟雪双肩的手力道不由加重,那充血的双眼,盯着佟雪清澈澄明仿佛未染一丝尘埃的双眸,就像捕猎的老鹰锁定视线范围内四下乱窜的小白兔一般,似乎佟雪只要轻举妄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撕得粉碎!

    佟雪瞧着何永婵这副模样,佯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圆润杏眼,声音怯怯地道,“阿雪只是眼见公主要招驸马了,想着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有夫君,何姨定也曾有过一位夫君。只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姨父,去世地太早了。”说到最后,她忍不住低下头,拿手揉了揉眼睛,语气里满是遗憾和哀伤。

    那少女清脆却刻意压得低沉的语调,莫名使得何永婵的情绪冷静下来。

    是呀,那人已经死了,且已过去那么多年,她还有何好畏惧的呢?

    即便沅江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如何?

    难不成仅凭三言两语便想定她的罪不成!

    何永婵如梦初醒般,松开对佟雪的钳制,就着按住佟雪肩膀的姿势,将她揽进怀里,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阿锦莫哭,你姨父呀,去世好多年了,何姨都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那语气里有解脱,有淡然,亦带着一丝追忆和遗憾,却和那死去的人,无半分干系。

    “那何姨为何不再找一个?”佟雪忽然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何永婵的双眸道。

    何永婵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呆滞了许久,方回过神,自嘲一笑,“一个人多好!何必要再嫁人!”

    确实很好么?

    佟雪不由想起那日何永婵在提及沅江长公主时,那眸中的落寞与自卑。

    若真是一个心如死水之人,她又何必表现得对外貌如此这般在意?

    她又为何会在前世以那般卑劣的手段引诱了父亲!

    佟雪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前世原本笃定的事情,因着沅江长公主的出现,因着何永婵在提起那位早死的夫君时的种种异常之举,忽然变成团团迷雾,萦绕在她的眼前。

    拨开那些迷雾,或许便能使她看清自重生以来,她曾觉得怪异及迷惑的地方。

    佟雪在心中已有了一些结论,而要证实它们,尚需时间。

    沅江长公主在马场待到日暮时分,方依依不舍策马离去。

    临走之前,她热络地拉着佟雪的手,邀请佟雪入宫陪伴她一些时日,自然被威远将军夫人寻个由头婉拒了。

    佟雪也坐着马车,随威远将军夫人进了城。

    这一遭出城,虽不知沅江长公主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也不算白跑一趟。

    马车行进集市时,佟雪若往常一般,挑开帘子,目光注视着那些狭窄阴暗不为人知的角落,看能否捕捉到一个瘦削而俊秀的身影。

    这几个月以来,她几乎将盛京城年纪约莫在六岁之十二岁之间的小乞丐打听了个遍,大多面黄肌瘦,极少有那模样俊俏的,让人惊为天人的,更是至今未曾瞧见。

    她亦派采蓝去盛京西区贫民聚集地去打听。

    佟雪也曾想过,或许是由于景真和尚的本领太过神秘,以至于人们对他的面貌也添油加醋地进行美化。

    然而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小和尚,他的身上总该常人所不能及吧?

    然而佟雪几经筛选,不曾从那些乞儿亦或贫民区的孩子身上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正当她凝神四处探看之际,马车忽然出人意料地颠簸了一下,佟雪身子前倾险些撞到车壁上。

    车外忽然传来车夫的惊叫声以及骏马的嘶鸣。

    “发生了何事?”威远将军夫人在察觉到不对时,反应迅速地一手拎了佟雪,一手拎起何永婵,踹开车帘子,跳下马车。

    “回夫人,有个小乞儿陡然冲了过来,奴才一时不查,将其撞上了。”赶车的小厮一边回话,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用力紧紧拉住马缰,扯住高高扬起马蹄的骏马,以免它起疯来,冲撞了人。

    佟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在威远将军夫人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入眼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马车的前方,而那匹高扬着马蹄的骏马,似乎随时都会将蹄落下,把这小人儿的脑浆碾破!

    佟雪想象着待会儿血肉横飞的场面,禁不住闭上双眼。

    身边的挟制陡然一空,她忍不住睁开眼,就见威远将军夫人手里不知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如游龙般灵巧地缠住小人儿的身躯,一卷一拖,在马蹄落地之前,将他卷到了脚下。

    “啊!”佟雪低头看着那蜷成一团的小人,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第055章 乞丐

    从空中盘旋着落到她肩头的小八哥,在看清地上那孩子的惨状后,也发出一声类似惊吓的鸟鸣声。

    而正是这声音惊地那原本已晕过去的孩子,陡然睁开了双眼。

    佟雪与那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了个正着,他的眼神不若寻常的乞丐,充满对贫苦现实的麻木与无奈,也未带上一丝市侩气息。

    他的眼瞳很黑,眼白的地方纯净透亮,偏偏直勾勾盯着人看的目光,就像一只老虎幼崽,爪子虽未长成,那锋芒已隐隐形成。

    而他的脸,则白瞎了他一双好眼眸,亦是导致佟雪与小八哥惊呼的原因。

    他的额头因为方才的碰撞,撕裂了一道一寸长的伤口,流了满脸的鲜血,将他大半脸庞都浸在鲜血之中。不仅如此,他左右两颊横竖交错着两条粗长可怖的伤疤,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受尽凌虐的小鬼,而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威远将军夫人也被这小乞丐的模样惊了一下。

    她收回鞭子,蹲下身,将这孩子揽进怀里,“小儿,你感觉如何?”

    那小乞丐抿着唇,也不看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佟雪的肩膀。

    佟雪转头看了一眼肩头的小八哥,两手将小八哥护在怀里,这才跟着蹲下身,查看小乞丐的情况。

    所幸,她们随身跟着一个大夫。

    何永婵早已熟练地拿出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这孩子的鲜血,见额角裂开的地方,已翻出一层渗血的皮肉,不由皱眉道:“这孩子伤势严重,得速送医馆包扎止血。”

    威远将军夫人点点头,见小厮制住了马,便抱着那孩子上了马车。

    何永婵与佟雪紧随其后。

    原本围了一圈的人,见无热闹可看,相互闲谈着目送着马车离去。

    而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一个生地异常高大,偏偏佝偻着腰,一脸沧桑病色的老者,则默默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小厮驾着马车在最近的医馆停下。

    威远将军夫人抱着小乞丐下了马车,请医者将伤口洗净,包扎,随后他们守着小乞丐,询问他现今住在何处。

    然而不论她们问什么,小乞丐都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来是个无家可归的。也不知露宿在哪个街头,脸上都这副模样,可见寻常没少被人欺负。”威远将军夫人叹了口气道。

    “外祖母打算拿他怎么办?”佟雪被这孩子一双眼睛吸引,反倒忽略了他脸上的伤疤。

    “他这额头伤地重,需得每日都换药,若不甚淋到雨或沾到水,可就大不妙了。”何永婵在一旁担忧地道。

    威远将军夫人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们问什么你都不愿说,可是无处可去?可愿随我们回去?”

    这孩子盯着她们三个的时间更久,就在佟雪以为他会摇头拒绝,并从榻上爬起,兀自跑开时,他忽然垂下头,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嗯,那随我们回家吧。”威远将军夫人付了药钱,牵着这孩子的手往外走。

    他却不知为何,忽然伸手,攒住了佟雪的外衫,亦步亦趋地跟着佟雪往前走。

    佟雪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他沾满泥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手爪,抓在自己嫩黄的外衫上,那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自眼睫的缝隙里觑着她的反应,见她面露不悦,那手爪本能便是一缩,随即反倒握地更紧了。

    佟雪猜,他可能对威远将军夫人和何永婵这样的大人心存畏惧,瞧着她这个半大的小姑娘没什么杀伤力,所以愿意与她亲近。

    不过是件被弄脏了的衣服,看着那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瘦地仿佛一棵豆芽菜的小乞丐,她的心忍不住一软。

    几人回到威远将军侯府,天已暗了下去。

    草草用过晚膳后,丫头带着小乞丐下去安置,佟雪也回到自己惯常待的院子休息。

    睡前,她叫来采蓝与何永婵院子里的丫头套套近乎,又给了她几锭银子,让她用来打听当年何永婵嫁人的细节。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疲惫地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小八哥的小脑袋,阖上双眼。

    第二日,她是被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惊醒的。

    外间天光灰暗,尚未透亮,采青在外间睡得香甜。

    而屋外,却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脚步极轻,不似普通人那般沉,他由院子外面,往闺房的方向,渐渐靠近。

    佟雪因为前世的缘故,五感比寻常人灵敏些,在那人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便被惊醒了。

    随着脚步声慢慢靠近,佟雪全身的神经也跟着逐渐紧绷,她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同样被惊醒的小八哥,对着它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掀开被子,将瓷枕抱在了怀里,做出一副防卫的姿态。

    等了一会儿,预料中拨门的声音并未传来。

    那脚步声到门外就停止了。

    佟雪等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人似乎没有进门的打算。

    然而有个不知名的人在屋外站着,不明来路,不知目的,佟雪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睡去。她又等了半刻中,待外面的天亮了些,便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榻前,轻轻摇醒了采青。

    采青揉了把眼睛,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整个人往榻里侧转去,并未清醒。

    佟雪只得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并捂住她的嘴,方将采青唤醒。

    “姑娘?”采青醒来便见自己被佟雪捂住口,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佟雪伸手指了指门外。

    采青目光疑惑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佟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抱着瓷枕,一步一步往房门走去。

    采青见她这副模样,陡然明白过来,忙手忙脚乱地下了床,扯住佟雪的胳膊,朝她指了指门后的位置。

    佟雪点头,抱着瓷枕躲到一侧,采青则走到门边,抽开门闩,“呼啦”一声大力打开屋门,恰好将佟雪的身影遮住。

    “呀!怎么是你这个小乞丐!”采青低呼了一声,又忍不住呵斥他:“没声没响坐在此处是为何?”

    任谁一大早,被人唤醒,莫名遭受一番惊吓,那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佟雪从门后面走出来,便见小乞丐手撑着地,从地上爬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垂着头,任由采青训斥。

    那双让她印象深刻的眼眸,那眸中曾隐隐发出的桀骜不逊的光芒,此刻俱隐藏在那双深长的眼睫之下。

    此刻,他就像一只温顺的小鹿,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偶尔从眼缝中偷瞄她一眼,然后将头垂地更低。

    用过早膳后,佟雪向威远将军夫人辞行,动身回定远侯府。

    小乞丐忽然跟在她的后面往外走。

    在她抬步欲攀上马车时,小乞丐忽然伸手,攒住了她的外衫。 


第056章 离魂

    佟雪回头看着小乞丐,挑了挑眉梢。

    一早将她吓了一遭便罢了,现下拉住她又是何意?

    难不成是想随她一道回定远侯府?

    小乞丐见她看过来,反倒不自在地垂下头,那瘦削的手指却攒地更紧了。

    佟雪目光往威远将军夫人看过去,“外祖母,你看?”

    威远将军夫人如何瞧不出这小乞丐的意图,这小鬼头只怕瞧着自家外孙女儿模样俊俏,脾气又好,就起了追随的心思。

    他倒是打得好主意,以为傍上一个很好的主子。

    然威远将军夫人断无可能任由佟雪一人将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带回定远侯府,哪怕有两个丫头陪伴在侧亦不可。

    她年轻时是边城的孩子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哪怕是小乞丐,也有那活得有声有色,将来成就一番大作为的。

    因而,她不会看不起这些出于社会底层的人,同样也不会以传统官太太悲悯的菩萨心肠对待他们。

    “你这是不愿意在府里养伤?罢了,那我给你一笔钱,你走吧!”威远将军转头吩咐嬷嬷去库房里取银票。

    小乞丐听了威远将军夫人的话,颤抖着眼睫看了她一眼,攒着佟雪外衫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佟雪凝眉打量了小乞丐一眼,褪下腕间两串式样精巧的银镯子,塞到小乞丐手里,“藏好了,可莫叫别的乞丐瞧见了!”又看了他的脸一眼,“以后人放机灵点儿!”

    她也不知为何这小乞丐会对自己产生莫名的依赖之情,就凭着这份无来由的依恋,她拿一对银镯相还,尽够了。

    “外祖母,何姨,阿锦告辞了。”佟雪回身,对着威远将军夫人和何永婵行了一礼,在采青、采蓝的搀扶下,爬上马车。

    在车厢坐好后,她阖上双眼,闭起双目养神。

    车厢外,小乞丐接过嬷嬷给的十张十两银票和特意寻出来的一些碎银子及铜板,将它们塞到衣裳深处。

    “多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煜磨齿难忘,日后有缘,定会报答!”小乞丐说了自昨日来的第一句话,随后跪在地上,对威远将军夫人和何永婵各磕了三个响头。

    不等威远将军夫人命他起身,他已动作敏捷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像只灵活的兔子,往一条偏僻的小巷跑去,最终消失在屋舍间。

    威远将军夫人笑了笑,并未将那小乞丐的话放在心上,与何永婵一道回了屋。

    李煜将银票和碎银子全数收到身上,唯有两只银手镯被他拢到了袖子里。

    而他紧握着的右手,瘦黑的拳头里面,则藏着一片青灰的羽毛。

    他脚步极快,在小巷中穿梭,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废弃的屋子前,推开被风雨侵蚀地摇摇欲坠的木门,身形灵巧地穿过长满半人高荒草的院子,往破旧的正屋奔去。

    “阿布,我来回来了,你还活着吗?”小乞丐跨过门槛,推开陈旧的木门,目光往透着一股子霉味儿的正屋扫去。

    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不由一沉。

    “咳咳!回来啦!”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从虚掩着的侧屋传来。

    李煜宛如受惊的兔子,肩膀猛地一抖。

    他拖着脚,慢慢挪到侧屋门前,手扒着耷拉的屋门,偏头往里面瞄了一眼,又很快地后退一步,目光不自在地仰头望着破败的房梁。

    “我将你需要的东西带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倾听侧屋的声音。

    见无人应答,他又兀自道:“那位将军夫人面相凶了些,待人却极好,给了我二十张银票,还有些碎银子。有了这些银子,我们就可以将阿妈好生安葬了。”后面声音逐渐变低,几不可闻。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你阿妈她没死!”那个嘶哑的声音忽然变得狂暴,在他头顶响起。

    李煜丐缩了缩肩膀,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承受着男子的怒火。

    “她只是离了魂,暂时迷失了方向。待为她寻回魂,你阿妈便又回来了。”

    离魂!离魂!这两字李煜在过去的三个多月里已经听了无数遍,耳朵早就长了层厚茧。

    “阿妈都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了,她的魂究竟去了何处?”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问道,以安抚阿布的情绪。

    阿妈昏迷不醒,生死不定,在这世间他便只剩下阿布一个亲人了。

    这三个月来,阿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从一个健壮的青年变成如今须发半白,肩背佝偻的花甲老人模样。

    八岁的李煜并不知阿布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他将自己关在偏房里,与阿妈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这也是他如此畏惧那个房间的原因,在他眼里,它就像一个吸人精魂的怪物,会使人迅速地苍老下去。

    “将东西交于我。”阿布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伸出一只手到他胸前。

    李煜摊开右手,将紧紧攒着的羽毛放到他手里,而后又伸手掏出藏在怀里的银票和碎银子。

    阿布拿走了羽毛和十张银票,吩咐李煜去寻些吃的来,随即转身,走进昏暗的侧屋。

    李煜点点头。

    目光觑着阿布的身影与侧屋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拔腿往外间跑去。

    熟门熟路地穿过交错的小巷,他从一条小胡同里拐入宽阔的大路,那里一辆带有威远将军府标记的马车正平稳地往前走去。

    李煜脚步轻快地跟在马车后面,见它拐入一条宽阔而清冷的街道,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望着门匾上“定远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再瞧着从马车上走下一道瘦长的身影,李煜忽地低下了头。

    目送着那袭嫩黄的身影消失在侧门里,李煜揉了揉脸颊,默默往回走。

    到了集市,他先去巷子口,凑到几个乞丐跟前,听大伙儿说着最近的趣事。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乞丐神秘兮兮地对大伙儿道:“听闻有一个富户早前丢了孩子,正在咱们中间打听呢,只说模样长得甚俊俏,其余消息一概也无,若有人能提供线索,会许一两银子的报酬!”

    “只恨我那天杀的老爹自幼生地好似那包青天,瞧瞧我这黑黢黢的模样儿,注定与俊俏无缘咯!”其中一个面黑的小乞丐调侃道。

    “嘿嘿!黑炭你是没戏了。瓦罐儿哥倒是可以去试试。”一个模样瘦小,长得颇机灵的小乞丐向那贼眉鼠眼的大乞丐谄媚笑道。

    大乞一脸得意地笑,“那是!也不瞧瞧你们爷我长得那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若不是年纪大了点儿...”大乞丐正在嘚瑟,目光瞧见李煜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再配上他脸上那两道显眼的疤痕,心里忽然便有些膈应。

    “不说了!二狗子,铁蛋儿,你们回去把自己洗干净。明儿一早过来见爷,爷领着你们赚银子去!”瓦罐儿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一本正经道。

    李煜听了这话,目光闪了闪,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他走到包子铺前,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四个包子,用油纸抱着,夹在腋下,匆匆离了集市。

    ............

    “阿妈”,“阿布”是若辰照着百度来的羌语音译的,就是娘亲和叔叔的意思。关于李煜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若辰觉得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特别好听,在很早很早时候,就打算把这个名字写进文里去。这文与历史上的南唐后主没有任何关系。ps:“李璟”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同样也真实的历史人物无关。 


第057章 入府

    李煜拿着包子回去的时候,阿布依然将自己关在黑黢黢的侧屋里。

    待他吃完两个包子,烧了一壶热水,捣碎草药,换掉额头上的药,侧屋里依旧毫无动静。

    李煜趴着脑袋往里瞅了一眼,什么都未瞧清,便将脑袋缩了回来。

    他走到院子里,挺直腰背,蹲着马步,两手扯着周围的杂草。

    这是阿布交代他每日必做的活计,靠近门槛有一块平整的土地,上面原有的杂草都是他一日日用手扯断的。

    扯了半个时辰的杂草,浑身也似从水里面淌过一般。

    李煜在井里打了水,兜头泼下,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凉水澡,而后脱下外衫,搭在腕上,去屋子里寻衣裳换。

    “哈哈!图娜,我总算得出你确切的消息了!”侧屋里忽然发出一声狂野的欢呼。

    李煜动作僵硬了一瞬,快速跑到屋子里,将湿哒哒的衣裳换下。

    他刚系好腰带,脖领忽然从后头被人一把抓住。

    “小子,你阿妈有救了!她有一魂附在那只小八哥身上,想必其余的魂魄也离那只小八哥不远。听闻定远侯府那位二姑娘从寺里摔下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你阿妈的魂想必就是在那小女娃身上了!”阿布一脸憧憬地看着李煜,眼里露出痴迷而神往的目光,那目光无端让李煜心生恐惧。

    母亲的情绪自他记事起便一直不太稳定。

    正常时她是这时间最美丽温柔的女子,发起疯来,又带着十足的癫狂。

    他不动声色地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小步。

    原以为这动作做得细微,却还是被阿布察觉了。

    “怎么,你怕我?”阿布皱着眉头道。

    以往,每当图娜发疯时,李煜就是这样缩着脖子,将自己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待风平雨静后,再慢慢走出来。

    “阿布,你的头发...全白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李煜说出了另一件让他觉得害怕的事。

    阿布伸出双手,瞧了眼宛如树皮的干裂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纹路,满是褶皱的脸上忽然露出温柔的笑意“以我的老去,换你阿妈苏醒,值得!”

    那眉眼间的温柔,就像滑过天际的流星,璀璨明亮,美到极致,转瞬就逝。

    阿布重新看向李煜时,那目光又变得癫狂起来,“我们要想个法子混进定远侯府将那女娃娃偷出来!”

    李煜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

    那是他今生见过的最美脸庞,比阿妈还要美!

    那身嫩黄的夏衫穿在她的身上,将她宛如透明的肌肤衬托地愈发娇嫩,她的衣裳料子很软,攒在手里轻轻柔柔的,就像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一般。

    她还送了他一对银镯子,让他以后放机灵点儿,不要再受人欺负...

    她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与二姑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长姊长成这幅模样,想必那位妹妹也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般可爱。

    李煜的思绪飘得有点儿远。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他走神,阿布不由皱起浓眉。

    “要怎么偷?偷出来之后呢?”李煜慌忙仰起头问道。

    阿布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像一只饿极了的狼盯着一直温婉无害的小白兔。

    “阿布,你打算怎么做?”李煜不由吞了口口水,下一瞬,他的腹部忽然遭到猛地一击,整个人凌空飞起,重重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噗!”他弓着腰,用手捂住腹部,吐出一口血。

    “起来。”头顶一个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李煜抹了把嘴角的血迹,踉跄着站直身子。

    “轰!”又一脚凌空踹来,再次将他踢飞。

    李煜仰面倒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无。

    腹部灼痛不堪,魂魄也仿佛被那一脚踢出了体外,他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逼自己保持一丝清明。

    阿布蹲下身子,捏起他的下巴,打量了他一眼,随后甩手给了他两巴掌,见他两边脸颊迅速肿起,一副饱受凌虐的模样,这才满意地收手。

    “去定远侯府,让昨日那姑娘收留你,若做不到,你便死在外面吧!”阿布盯着他的眼眸,冷酷无情地说道。

    说完,便丢下他,重新没入昏暗的侧屋中。

    虽然知晓这样做,是为了偷那小女娃,然而身体上的疼痛是切实存在的。

    这让李煜眼睛发涩,鼻头泛酸。

    他阖上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待了一会儿,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面走去。

    穿过杂草丛生,树荫蔽天的院子,他耷拉着眼皮,昏昏然抬脚机械地往前走。

    日后在头顶缓缓往上升,知鸟在头顶发出不耐烦的鸣叫,小巷子里偶尔有何他一般大的孩童嘻嘻吵闹,撞见他这副模样,宛如见鬼般,躲进木门后面。

    李煜觉得自己似随时能晕过去。

    他从袖中掏出那对银镯,一手一个,紧紧攒在手里。

    那镯子腕口极细,用他的手掌,恰好能整个裹住。

    集市上人影晃来晃去,地面上是斑驳的树影。

    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便会抬腿狂奔,那速度比他拖拉着两只腿,也没有快多少。

    这条路竟这么漫长。

    比他预料中要长很多。

    他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当“定远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出现在视线里,他再忍不住,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那紧紧攒着手镯的手,也随之松开。

    “噗通!”

    “叮铃!”

    镯子与地碰触所发出的声音,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所遮掩。

    “咦!那里晕了个小乞丐!”守门的小厮见状,忙不迭跑了过去。

    他蹲下身子,首先看见小乞丐肿地老高,纵横两道伤疤的脸庞,拿手拍了拍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小乞丐紧闭双眼,无一丝醒转的迹象。

    门房想了想,到底俯身,欲将小乞丐抱起,忽然目光看见散落在地的一对式样新颖的精致银手镯。

    这等做工精巧之物,绝不会是这小乞丐之物。

    “莫非?”门房寻思着,拾起银镯,抱起小乞丐,从侧屋进了府。

    他将小乞丐安置在影子壁后,一处阴凉的亭子里,而后拿着银镯,寻了个小丫头看着,转而亲自去到旭日堂给主子报信。

    这对银镯送到佟雪面前时,她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那小乞丐人在何处?”她没有伸手去接那对银镯,而是看着守门小厮问道。

    “回大姑娘,在凉亭里。”

    “去寻个大夫给他瞧瞧吧。问诊的钱去账房取。”佟雪吩咐完,转而看向另外一位管事娘子,“有何事?”

    处理完府里的日常庶务后,已是用午膳的时候。

    佟雪将采青叫到跟前,“那小乞丐如今如何了?”

    “回姑娘,大夫说,那小乞丐腹部受到重创,仍昏迷不醒中。”

    “去看看吧。”佟雪揉了揉额角,她几乎可以想象着小乞丐身上发生了何事。

    定是外祖母给他的那笔银钱没藏好,被其他的乞丐发现了,将他狠揍一顿,抢了银子跑了......

    佟雪来到外院偏房,看见小乞丐已换了一身新衣裳,正安安静静地侧躺在那里。

    他两边脸颊肿的老高,右侧额角的伤被大夫重新处理过,用干净的白布蘸着草药覆盖着。

    不过一个上午,怎生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佟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待他醒来,立刻通知我。”她掀起小乞丐的衣衫下摆,瞧了眼他腹部渗出血丝的青紫,转头对小厮吩咐道。

    “是。”小厮低头领命。

    佟雪回旭日堂与陆氏一道用午膳,顺便将小乞丐的事说了。

    “要不就留在府里当个小厮吧。”陆氏闻言,看着她道。

    佟雪点了点头。

    这与小乞丐而言,已是最好的归宿。

    。。。。。。

    昨天临睡前锁了万字,结果现在只写了四千。俺机智地从小黑屋爬了出来,还用时光机将稿子复制了出来,更新有点晚,希望明天能恢复正常更新。 


第058章 指责

    “我不签!”当佟雪吩咐采蓝将写好的卖身契呈到李煜跟前时,他竟气愤地仰着脑袋瞪着她,拒绝地十分彻底。

    “你不愿在定远侯府当小厮?”佟雪让采蓝收了卖身契。

    李煜紧抿着唇,将头撇到一边去。

    “你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佟雪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还是一个毁了容的,瘦骨嶙嶙,饱受欺凌的小乞丐。

    李煜在心里将她没说的话也一并道了出来。

    “我养好伤就走,不会叨扰很久的。”他忽然垂下头,小小声地说道。

    佟雪彻底拿这个小乞丐没办法了。

    定远侯府不会供养不起一个小孩儿。

    但他不签卖身契,她又以什么理由将他留下来?

    待他养好伤,走出这府门,他又将归往何处?

    “府里不会苛待你,你若踏实做人,好生当差,日后还了你卖身契,让你恢复自由身也不是不可以。”

    定远侯府一个百年侯府,不会欺凌一个下人。

    李煜猛地将头抬起来,看着她。

    那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

    他睁大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而后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被,躬着腰滑下床。

    “你这是做什么?”他腹部被大力踹了两脚,大夫说极有可能伤到肺腑,嘱咐他卧床静养,这些时日不可轻易下床。

    “既然大小姐不愿收留,煜走便是!”李煜咬着牙,艰难地穿上鞋,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多谢大小姐相救!”他两手用力置于胸前,向她行了个抱拳礼,躬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往外走。

    “你不要命了么!”佟雪恼怒地看着他的背影,对一旁小厮喝道:“还不将人扶到床上去!”

    小小年纪,竟生得如此倔强,难怪被人打地一身伤。

    “好生养着吧!待你伤好,立刻给我走!”佟雪没好气地说道,带着丫头拂袖离去。

    她已经很久没被一个人气到近乎失态的地步。

    “姑娘,您消消气!”采蓝见她少有的一脸煞气,竟有些被吓到了,“那小乞丐不识抬举,待他在外面吃够了苦,就会知道咱们府里的好了。”

    佟雪抿唇不语,就凭他脸上两道疤,还有腹部的伤口,那模样,遭受的罪还不够么!

    难不成当个四处漂泊食不果腹的小乞丐也比做个小厮强?

    佟雪简直不知这小乞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路走得有点急,瞥眼见到不远处有个亭子,她走进去,坐下歇息。

    采蓝忙上前,用袖子给她扇着风,又吩咐小丫头去厨房拿些消热的凉果。

    佟雪正喝着酸梅汤,忽然小厮来报,“韩国公世子李炎来访。”

    那原本已平和的心绪又猛地激荡起来。

    佟雪沉着脸放下茶碗,声音冷淡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探望二姑娘。”

    “此事不必劳烦夫人,将人请去外院接待客人的地方,我随后就到!”

    毕竟上次李炎给她送来了小八哥,就这样将人扫地出门有些不近人情,虽然佟雪心里极想那么做。

    “不知李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怎么还没醒?”

    佟雪跨进待客的正厅时,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问。

    佟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六岁的少年,清冷的面容染上一丝焦虑,似乎比上次相见时,瘦了些。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李炎收敛了面上的表情。

    “听闻府里二姑娘至今未醒,家母托我前来探望。”李炎面不改色地说道。

    佟雪嗤笑了一声,转身在主位坐下。

    前世今生,她还未见过哪家的当家主母,让自家尚未娶亲的儿子前来探望别家的闺女儿的。

    若不是陆氏有孕在身,她帮着掌家,加之年岁尚小,周围又有丫头小厮看着,今日他俩单独会面,在讲究规矩的清流文臣家里,已是大大的不妥。

    “多谢韩国公夫人挂念,舍妹的病与先前一样,没好一分,也没坏一分。李公子请喝茶。”佟雪端起茶盏,放到唇边轻抿了口。

    李炎垂眸拿起案几上的茶碗,也抿了口茶,随后放下,动作流畅自然。

    佟雪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送客的动作已做的这么明显,这人竟假装看不明白!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佟大姑娘说。”他冷着脸,恢复一贯的清冷模样。

    “请讲。”佟雪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

    “那只小八哥......”李炎故意慢悠悠地说道。

    “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守着!”佟雪不耐烦地对一旁的丫头挥了挥手。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发脾气。

    采蓝不由拿目光偷偷瞄了李煜一眼,又朝另外两个小丫头使了使眼色,三个丫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李炎也挥退身边的小厮。

    “我将它送回来可不是为了给你多只宠物的,你妹妹为何还没醒?”待厅中只剩下二人时,李炎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佟雪没料到他竟指责起自己来了!

    他凭什么?

    佟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知如何使妹妹的魂魄自小八哥身上下来,回到妹妹身上。”

    她找不到“景真”和尚,对于还魂一事,一筹莫展。

    “不知道,你不会使银子去打听?”李炎唇角微翘,露出一个讥讽的神情。

    “还是你根本就不愿佟二姑娘醒来?你们姊妹之间有很深的矛盾吧?不然她一个小丫头怎会被逼的跳井,且对你避如蛇蝎?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日她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被你推下去的!”

    李炎语气越来越严厉,一双锐利的眸子似能洞穿人心般,直勾勾地盯着佟雪双眸。

    “不许欺负阿姊!是绣绣一心寻死,与阿姊无关!”一只小八哥忽然自外间飞进来,尖着嗓子压低声音道。

    小八哥飞到佟雪的肩膀上站定,拿尖尖的小嘴,安慰似的轻轻地啄了啄佟雪的脸颊。

    “没良心的小东西,白瞎我喂了你一个多月!”李炎瞪了小八哥一眼,撇过头去,以掩饰面上的狼狈。

    韩国公府亦是百年豪门望族,第一任韩国公曾随太祖一起打天下,因而被赐予了国姓,这在本朝,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现任韩国公李善长,是个噬战如命的人,一直把守大岳西部的国门,与大岳最强劲的外敌西戎相抗衡,确保大岳西部边境不受侵扰。

    李炎是韩国公幼子,自幼养在韩国公夫人身边,因韩国公常年驻守边疆,长房并无什么姨娘小妾,但并不代表其他几房也没有。

    李炎二叔家的两个一母同胞的庶出堂姐,自幼便不对付,二人处处攀比,最后竟闹出到妹妹使计把准姐夫勾上了床的丑事......

    为了家丑不外扬,韩国公夫人在知晓这件事后,将一瓶毒药送到二房,命二婶亲自处决了那个妹妹。

    碍于韩国公府的声威,那个姐姐最后倒是风风光光地嫁了。

    此事,在韩国公府主子之间并未隐瞒,韩国公夫人这杀鸡儆猴的做法,颇使其他几房消停了些时日。

    因而,李炎才会以这副心肠揣测这件事。

    然而小八哥对佟雪的维护使他发觉自己的揣测是错的,这让他有些难堪。

    作为被父母宠溺长大的公府嫡子,他是不可能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低头认错的。

    他甚至嘴硬地横了一眼小八哥,冷声问道:“你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为何一门心思寻死?难道不是府里有人给你罪受?” 


第059章 干系

    “因为我的身体里住了个妖怪!她图谋害死娘亲,夺取娘亲的身体。我将这个秘密告知阿姊,那个妖怪知晓了,起了杀心,一日夜间险些纵火烧死了阿姊!”小八哥尖着嗓子低低吼出了这些话,整个身子瑟缩在佟雪的肩头,轻轻颤抖着。

    “绣绣,那不是你的错,姐姐亦无事,你莫自责!”佟雪将八哥捧在手里,轻柔安抚道。

    李炎再次愕然。

    早先已经见见识过一个活生生的人俯身到一只鸟身上,他对于佟霜身体里住着只妖怪,倒无多大的反应。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寻个地缝钻进去的窘态。

    原来他不仅猜错了,而且还大错特错。

    然而多年的涵养,使他强自维持着面色如常地站在一人一鸟面前。

    “你尚未告知府里她的事?”李炎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问道。

    佟雪不是真正的十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自然知晓他这是在转换话题,为自己接过方才的尴尬。

    “这是定远侯府的私事,不劳李世子置喙!”她一边安抚着着小八哥,一边冷着脸道。

    “阿姊,大哥哥面相虽然凶了点儿,人却是极好的。”小八哥忽然仰着脑袋看着佟雪认真说道。

    李炎轻哼了一声。

    当初是哪知笨鸟出于害怕,偷摸进他的卧房,非要扑在他的枕头上,才敢阖眼睡觉的?

    算这小八哥有点儿良心!那一个月的喂养没白费。

    佟雪原本对于佟霜竟会毫不避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告知李炎而觉得诧异,如今见她开口为李炎说话,她又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看来那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使二人之间生出常人难及的信任。

    或许这便是上天注定吧。

    前世,他们原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是被自己给生生拆散的呵!

    佟雪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凄凉的笑。

    “阿姊在暗地里寻找一个叫‘景真’的和尚,听说他有回魂之术,但一直未曾得到那人的音讯。”小八哥站在佟雪手心,并未发现她面上的失常。

    “景真和尚?”李炎面带疑惑地看着小八哥,“我乃大幅寺的俗家弟子,每年都会在大幅寺待上一阵时日,不曾听说过有这号人。”

    他或许尚未出家。佟雪在心中答道,然而这话不能对二人说。

    “或许是我听岔了。李世子既然是大福寺的俗家弟子,可否知晓寺中有这等可以助人还魂的高人?”

    李炎皱眉想了想,最终摇头。

    顿了顿,他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舍妹的魂魄能附身到小八哥身上,想必就有那有法子可将魂魄移回去。我回去命人去查查,若有消息,再命人告知与你。”

    李炎说着,人已抱拳行了一礼,“告辞。”

    “多谢李世子出手相助。”佟雪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只如今自己人手有限,李炎是韩国公世子,手底下能够指使得动的人,该比她多上许多。

    李炎顿下脚步,回头瞥了她怀里的小八哥一眼,“好歹是我养了一个多月的小不点儿。”语毕,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哥,我送送你!”小八哥忽然从扑棱着翅膀从佟雪手中飞起,落到李炎的肩上。

    它稳稳站在李炎肩头,将他送出门去,临别时,小脑袋一歪,低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扑腾翅膀,重新飞回佟雪怀里。

    李炎抬起手背擦了擦被小八哥啄到的地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一幕恰好落在站在正厅三丈远处等候的三个丫头眼里。

    三人虽未张嘴说话,然那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及彼此对视的眼中那令人高深莫测的笑意,纷纷表明,她们心中有一肚子的想法。

    “愣着作甚?还不进屋服侍!”采蓝见两个小丫头贼眉鼠眼交换着目光,不由低斥了一声。

    “是!是!”两个下丫头笑嘻嘻进去,将茶碗撤了下去。

    “发生何事?”佟雪出去恰见采蓝发脾气。

    采蓝那闷不吭声的性子,平日连话都少说,又怎会突然呵斥起两个小丫头来了。

    采蓝比佟雪年长四岁,在她眼里佟雪虽然平时心思深沉了点儿,为人处世老练了些,老是暗地里祝福她做一些事情。

    然,采蓝依旧将她视作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因而她有些拿不准佟雪于情之一字是否开窍。

    “她们暗地里偷瞄韩国公世子,被奴婢发觉,训斥了一句。”采蓝半真半假地说道,顺便观察佟雪的反应。

    “哼!不过长了副好皮囊,有甚可瞧的!”佟雪冷哼了一声,往寒梅馆走去。

    东厢房因为那场大火,花了近一个月才修葺如初,她走到内室,唤进采蓝问道:“我那姨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而死,可查清楚了?”

    采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将你知晓地告知与我吧。”佟雪斜倚在软榻上,神态悠闲道。

    小八哥也学着她的模样,肚皮朝天,歪倒在一旁。

    “何娘子嫁的是原兵部员外郎冯大人的长子冯源,这冯源在为定亲前,听闻是为不可多得的文韬武略俊俏儿郎。据闻,冯源在定亲三个月后,忽然染上一场风寒,起初不曾在意,后来竟越来越重,以致缠绵病榻,转为肺痨。及至大婚之日,冯源已无法下床,是坐在轮椅上与何娘子拜的堂,熬到洞房当晚,他就去了。因之此事,何娘子在守孝期间,颇受了些何夫人磋磨。冯源死后半年,冯大人夫妇在族里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冯源名下。何娘子醉心医术,冯夫人偏偏不让她出门,婆媳二人矛盾久积渐深,终至爆发,冯夫人竟将何娘子软禁在后宅,不许她出门。最后何娘子收买了个守门的婆子,求其去威远将军府报信,威远将军夫人一气之下,与冯府决裂,将何娘子从冯府接回威远将军府。”

    采蓝将打听来的消息一气道出。

    这与佟雪前世所了解的分毫不差。

    然而马场里,沅江长公主话里话外,冯源的死,竟瞧着像是有蹊跷的。

    而这蹊跷,分明与何永婵脱不了干系!

    ..............

    最近两天都设置了定时更新,但是到了点,章节依旧躺在存稿箱里,又不得不手动更新,不知道其他作者后台会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第060章 好戏

    冯源文武俱佳,身体应该不会很差,没道理一场普通的风寒竟能演变成肺痨。

    即便此事与何永婵无关,那么他于洞房火烛夜暴毙,从沅江长公主的说辞来看,则是何永婵所为无疑了。

    只是,何永婵为何要毒杀一个长相俊俏前途无量的准夫婿呢?

    何永婵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威远将军府,被威远将军夫人视若亲生闺女儿养大,她的婚事也是威远将军夫人经过仔细筛选定下的。

    何永婵若对冯源此人若有不满之处,大可对威远将军夫人直言,另换门亲事便是。

    冯源死后,也没爆出有什么外室、红颜上门的丑闻。

    何永婵一个醉心医术,鲜少出门的待嫁小娘子,也不太可能与未婚夫之间产生什么天大的仇恨,即便真有,她也可告知威远将军夫人,让其代为出头,这门亲自然也就没了结的必要。

    然而,何永婵顺从地上花轿,与冯源拜堂,然后在洞房花烛夜,残忍地将其杀害。

    她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佟雪看着采蓝,“你说何姨为何要在洞房花烛夜杀掉她的夫君?”

    佟雪做事从未避开采蓝,饶是如此,采蓝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还是看着她愣了一愣,方垂眸道:“奴婢以为何娘子不愿嫁给她的夫君。”

    “既然不愿嫁,退亲便是,为何定要杀人?”

    采蓝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佟雪转而问了采蓝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沅江长公主与何姨比,谁美?”

    二人的对话吸引了小八哥的注意,它瞪着一双圆溜溜黄豆大的眼睛,凝神听着。

    “沅江长公主像那开得正艳的牡丹,雍容华贵,何娘子像株历经风雨的莲,温婉沉静,奴婢以为,二人各有其美。”采蓝斟酌词句,将对二人的印象描述给佟雪听。

    “若是你,想成为那朵牡丹还是那株莲?”佟雪勾唇笑道。

    “自是牡丹!”采蓝想也不想便道,“沅江长公主风华正盛,何娘子美则美矣,到底年华将...”最后一个“逝”字被她吞进了嘴里。

    答完后,她面露不解地看着佟雪。

    她们不是在说冯公子之死,为何会扯到沅江长公主与何娘子的美貌?

    姑娘的思维是不是太跳跃了些?

    “我想我大概知晓何姨为何非杀冯公子不可了。”佟雪坐直身子道。

    “难不成与沅江长公主有关?何娘子比沅江长公主大十岁,她十八岁出阁时,沅江长公主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儿呢!”采蓝迷惑不解地说道。

    沅江长公主彼时确实只是个小女娃,然而佟雪的舅舅陆归朔,却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佟雪回想了下日子,估摸着再过几日,舅舅便要从北地回京了。

    届时,威远将军夫人、何永婵及父亲应该会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觉得有必要在城门口,为何永婵搭个戏台子,好生看她演上一场戏。

    因为这与前世她引诱父亲的原因息息相关。

    若她真的心慕舅舅,为何又要做出引诱父亲之举?

    她连兵部员外郎之子的正妻都不愿做,又怎屑以这种方式,谋得父亲后宅的一席之地?

    若此事是沅江长公主暗地里的吩咐,她一个生在深宫长在深宫深圣眷正浓的当朝长公主,又有何理由非要费尽心思想出这个法子,破坏定远侯府的安宁?

    佟雪忽然有些不敢沿着这条线想下去,因为再往下探索下去,那背后的真相太让人胆战心惊,哪怕重活了一辈子,她也应对不了那种局面。

    “姑娘,你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差?”采蓝见佟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色变幻不定,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不由担忧地出口问道。

    “啊?无事!”佟雪回过神,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才惊觉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采蓝,这位冯大人现今在何处当差?”

    采蓝垂眸答道:“冯大人早已是庶民一个,现下住在西市一间废弃旧宅,以卖字与做手工为生。”

    佟雪闻言,那眉头紧紧一皱,“还真是祸不单行,可有打探清楚,冯大人因何丢了官?”

    采蓝点点头,“此事发生在八年前,据闻其在武选中受贿作弊,致使一名参选武生被另一行贿武生用暗器所伤,不治身亡。此事被人告到刑部尚书处,当时的刑部尚书与兵部尚书恰好不对付,二人揪着此事不放,最终冯大人不仅丢了官,被没收所有家财,还被判流放极北寒地五年,那个过继来的孩子,没能熬过北地的苦寒,第三年就没了。”

    同科举一样,大岳王朝每三年举行一次武举,首先考武值,而后是谋略,两面俱佳者,会被派到军中,委以重职。

    从多宝阁上一个楠木匣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

    “想必冯夫人现下极为需要这个。”佟雪将银票递给采蓝,“将其送给冯夫人,并叮嘱她做件事。”说完,压低声音,耳语数据。

    采蓝收了银票,不由将心中疑惑道出:“姑娘何以知晓舅老爷后日回京?”

    “你忘了,我会做梦。”佟雪踮起脚,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采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咕哝着下去了。

    第二日傍晚,佟靖玄自官署回来,手中拿着一封信,是佟雪舅舅陆归朔寄来的,信中言,他在城外百里处,约莫第二日进城。

    佟雪忙拉着佟靖玄的胳膊,“儿想随父亲一道去城门口迎接舅舅。儿已许久没见过舅舅了。”

    “让阿锦跟着去透透气吧!”陆氏宠溺地摸了摸佟雪的头。

    她现下只有两个闺女儿,一个躺在床上数月昏迷不醒,一个尚能活蹦乱跳每日陪在她身边,像个小大人般帮她料理府中庶务,陪她逗趣解闷,何不尽量满足她,让她过得快活些。

    佟靖玄自妻子的目光中,读懂了她没说的话。

    他将佟雪抱到膝头坐下,用手刮了刮佟雪的鼻尖,“阿锦想念舅舅是假,挂念舅舅带回来的礼物才是真吧?”

    “哎呀!被爹爹看穿了!”佟雪故意大惊小怪地说道,果然逗地佟靖玄夫妇哈哈大笑。

    两日的时光转瞬既过,这日,佟雪起了个大早,坐在佟靖玄的马背上,将整个身子裹在薄薄的披风里,随着马儿的哒哒声和马车轮子压在地上发出的轱辘声中,出了城。

    一行人在城门口旁的小摊上用了早膳,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盛夏的日光下,一匹雄健的黑马载着一个矫捷的身子,踏破尘土,自远方飞驰而来!

    与此同时,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耄耋老妇颤巍巍地扑倒在带有威远将军府标记的马车旁,她那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正挑帘而出的一只皓腕。

    “儿媳啊!我们总算再见啦!这些年,我们两老的日子过得可真苦哇!昊儿的命也没保住,冯家要绝后了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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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证实

    何永婵那原本伸长脖子翘首望着远方的身姿,蓦地便是一僵。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拽着自己手腕的枯瘦手爪,耳朵仿佛失聪一般,对于听到的话,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目光缓慢地向下,终于定格在那张脸上。

    那脸,她曾经在一年的时间里,每次看到,都宛如做了噩梦一般。

    现在噩梦再次沦为现实,何永婵险些当堂崩溃。

    她用力抽动手腕,然而那枯瘦手指的力量太过强劲,她竟挣脱不得。

    已经下车的威远将军夫人,被儿子陆归朔自远方急速而来的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曾关注到马车边的异常。

    而佟雪自从父亲马上下来,便一直关注着这边儿的动静。

    眼见陆归朔翻身下马,大步往这边走来,佟雪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舅舅!”她笑着扑进陆归朔的怀里,还如小时候一般,被陆归朔抛到半空中。

    “你小子,一年不见,还跟以前一样!”佟靖玄用力拍了拍陆归朔的肩膀,伸手将佟雪接住,扶她站好。

    待几人围在一起寒暄一阵,佟雪方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呼,“那边是谁一直抓着何姨的手不放?”她回头,往马车旁指了指,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就在众人看去时,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忽然被何永婵大力推到在地,而一旁的小厮和丫鬟则护在何永婵周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发生何事?”威远将军夫人眉头一皱,忍不住高声问道。

    “娘!”何永婵目中染着一层薄薄的泪花,一脸求助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

    威远将军夫人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当下便是大吃一惊,急忙赶过去,握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何永婵却不答,只将整个人窝在威远将军夫人怀里,呜呜哭着。

    佟雪望着这一幕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何永婵竟然哭了!

    她在摔折大腿,得知自己即将截肢时,都不曾哭过,现在居然因为跟冯夫人拉扯一番,竟就把自己给弄哭了!

    “是谁欺负了禅姐?我去替你教训她!”陆归朔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跌倒在地形容狼狈的冯夫人,不由皱眉,“你这乞丐好生无礼,若是求财,好好说便是,何以惊吓女眷!”

    冯夫人被丫头和小厮拉扯着推倒在地上,加之夏日衣衫单薄,地上又多小石子,她双手蹭到地上,被磨出一片伤痕。

    “哎哟!公子冤枉哟!老妇只是瞧见儿媳,欢喜地有些过了头,谁知会弄成这副模样!”冯夫人一边大声喊冤,一边摊着双手,疼地嘶嘶直冒冷气。

    “胡说!禅姐孀居十年,哪有什么婆婆!”陆归朔厉目扫了一眼冯夫人,“你若再在此处胡言乱语,可别怪我的拳头往你个老妇人身上招呼!”

    “是呀!我们陆家可没有好欺负的人!”威远将军夫人在一旁帮腔,并未认出眼前的妇人。

    “不可胡来!”见陆归朔挽着袖子,一副意欲揍人的模样,佟靖玄将右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

    佟雪则看得直叹气,舅舅的性子,简直跟外祖母如出一辙,冲动易怒暴脾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又忍不住抬头,向何永婵看去。

    何永禅已自威远将军夫人怀里抬起头,哭声渐止,正拿帕子拭泪。

    “二弟,莫冲动,此人确实是我那逝去夫君的母亲。”她含着盈盈泪光,神情凄切地看着陆归朔说道。

    那脉脉含情,欲语还休,梨花带雨的小女人模样,连佟雪这种硬心肠的人见了,都忍不住生出我见犹怜之感,何况是舅舅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呢?

    然而佟雪仔细看去,舅舅看着何永婵的目光,坦荡清明,并无一丝男女之间的疼惜或是爱慕之情。

    “哦,那倒是我冲动了!”陆归朔嘿嘿一笑,伸脚将方才推人的小厮踹倒在地,又对丫头喝道:“还不将亲家夫人扶起来!”

    这句话使得何永婵目光一颤,沉默地垂下了头。

    佟雪眼尖地注意到,何永婵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指头纠缠,扭曲,泛白。

    “方才是晚辈不明就里,冲撞了亲家夫人,晚辈给您赔罪了!”陆归朔躬身,抱拳,向冯夫人行了一礼。

    何永婵飞快抬头看了陆归朔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有两滴透明的液体,正好落到她纠缠在一起的手指间。

    “这种人有什么好拜的!咏禅自打离开冯府后,便和这一家子一丁点儿干系都没有!”威远将军夫人扯着儿子后退一步,叉腰打量着冯夫人道:“想必冯夫人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吧?这就叫善恶终有报!有了个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夫君,您今儿这下场,是自找的!”

    威远将军夫人一手拉着自家儿子的胳膊,一手拉着何永婵,“先回府!”

    陆归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着眉歪头打量了冯夫人一眼,又瞅瞅沉默着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的何永婵,声音疑惑地问威远将军夫人道:“娘,这位夫人不是禅姐的婆婆么?”

    “哼!什么狗屁婆婆!咏禅在这老虔婆身上吃了多少苦!”

    “娘!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二弟刚回,咱们该高兴才是!”何永婵忽地出声,打断了威远将军夫人的话。

    佟雪心里了然,看来她并不愿在陆归朔面前提起,在冯府的日子。

    “嗯,先回府,娘,儿扶您上车!”陆归朔果然截住话题不提。

    佟雪跟再威远将军夫人身后上的马车,何永婵则是最后一个。

    “禅姐,我扶你。”陆归朔站在马车旁,再次伸出手。

    “嗯。”何永婵轻声应道,扶着陆归朔强劲有力的胳膊,攀上了马车。

    “你的腿还好么?”随着陆归朔的声音传来,车帘微微一颤,何永婵在车门处顿了一下,低声答道:“好。”然后,躬身走进车厢。

    佟雪看着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含笑开口道:“何姨笑起来真好看,哭起来也好看!”

    何永婵立时用双手捂住脸颊,白皙的脸上蓦地染上一层酡红,“阿锦看岔了,何姨没笑!”

    “呀!何姨脸红啦!”佟雪夸张地大叫道,窝在威远将军夫人怀里,指着何永婵问威远将军夫人,“外祖母,你快看,何姨是不是脸红害羞啦!”

    “你何姨哪里是害羞,分明是被你这小祖宗给气地!”威远将军夫人伸手刮着佟雪的鼻子说道。

    何永婵脸上的颜色因为这句话,迅速消散,退却,变会一张苍白的仿佛没有一丝血色的白纸。

    “哎呀!有点乏了。”佟雪打了个呵欠,在威远将军夫人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阖上了双眼。

    “睡吧,睡醒咱就到家啦!”威远将军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虽闭着眼睛,佟雪并无一丝睡意,她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的所见所闻,心中似坠了千斤顶,愈发变得沉重起来。

    何永婵这些年都在心里默默痴恋着舅舅的吧?

    甚至为了能够以亲人的身份永远待在他身边,不惜暗中使未婚夫染上肺痨,而之所以要在洞房花烛夜将冯源杀死,则是为了保留自己的清白之躯,同时获得寡妇的身份。

    她既然能谋划到这个地步,心计手段自不会差到哪里去。

    然而为了顺利重返威远将军府,她顺从地替冯源守孝,饱受冯夫人搓磨,然后以一副受害人的形象,向威远将军夫人求助。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接下来的路,却变得愈发艰难。 


第062章 摊牌

    “听闻绣绣昏迷不醒之后,我在北地遍访名医,最后寻回了一个巫医,还有两日的路程便到京城。那巫医的底细我已摸清,是北羌热依族大祭司的亲妹妹,此次南下大岳,是为寻找九年前来大岳游历的兄长。”

    回到威远将军府后,陆归朔果然将城门口的闹剧抛在了脑后,转而说起了正事。

    北羌在大岳的背部,是由多个部落联盟而成,以巫术渐长。

    九年前,北羌公主下嫁大岳皇帝,被破格封为宸贵妃。

    那位贵妃在第二年便因为不适应大岳的气候而病逝,然这几年北羌与大岳的边境一直相安无事,许多人将功劳都归到这位远嫁和亲的公主头上。

    唯有如陆归朔这种常年驻守边疆,熟知北羌形势的武将知晓,北羌这些年之所以未曾侵犯大岳边境,那是因为自公主远嫁后,先王在一次狩猎时,意外伤亡,几位皇子联合各部落争权夺利,导致北羌内乱不断,无暇顾及领土拓张,大岳边境才能暂时风平浪静。

    在听闻了这位巫医的身份后,正厅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且面上的神情变得严肃。

    “朔儿,你太冒失了!趁着那个巫女尚未进京,立刻将其送走!”半晌后,威远将军夫人厉声打破了僵局。

    她虽然是一介妇人,却是自幼在边境长大,对北地的了解不必戍守在那的武将差。

    北羌与大岳边境在历史上频起摩擦,真正相安无事的时候维持不过二十年。

    这位巫医,还是热依族大祭司的妹妹,身份非比寻常,巫术更是不知深浅,谁知她进入大岳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且北羌的巫术,一向被人传地神乎其神,据闻可将活人下咒变成傀儡,亦可起死回生,还可使两人互换身体。

    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一向是帝王大忌,尤其在大岳王朝,历朝历代因巫蛊之祸,株连了不少人。

    今上信佛,巫蛊在本朝更是碰不得的东西,甚至在那位和亲而来的公主因病暴毙后,民间还一度有种传言,这位宸贵妃是因下蛊害人被发觉,才被当今圣上暗地里赐死,当然此种传言,因为官府出面镇压与引导,很快被别的传言所遮盖了。

    救醒佟霜虽然重要,但威远将军与佟靖玄一个是戍守边疆的大将,一个是京城三万禁军统领,若这二人与巫蛊之祸有所牵连,少有不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朔弟一片好意,为兄十分感激。然这位巫女身份过于敏感,只怕不宜在京都露面。”佟靖玄见威远将军夫人开口,亦面容严肃道。

    “那我们就不管绣绣了么?既然她不宜入京,我们可否将绣绣送出京城,让这位巫医姑娘看看?”佟雪寻了这些时日,连“景真”和尚的影子都没见到,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巫医,自是想要试试。

    “这位巫医姑娘的兄长据闻就是在京城失踪的,因而她是铁了心要来京城,我们是阻止不住的。”

    陆归朔岂能不知其中关键,然而他是武将,浴血厮杀里过来的,加之年少去气盛,比之常人也多了一份桀骜不羁。

    厅中一时又陷入沉默之中。

    “既如此,不若让这位姑娘完成正事,先行找寻她的兄长?”佟靖玄沉思一番,如此说道。

    “嗯!就该如此!”威远夫人也在一旁道。

    陆归朔面上有些无奈,但无反驳的余地,便点头应下了。

    北羌人高鼻深目,五官相对大岳人更加立体,也更加么里,有些头发天生卷曲,披在肩后,甚是美丽。

    这位巫女若入京,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很快就能传到今上耳朵里。

    若今上对于这位巫女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那么到时候定远侯府再出面将起迎入府里做客也不迟。

    当下,陆归朔修书一封,言辞恳切地向这位热依族的巫医姑娘表达了歉疚之情,又邀请其寻到兄长后,定要来寒舍做客。

    因怕信件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陆归朔在信不曾提及名号,也未谈到威远将军府或是定远侯府,佟靖玄将信件看过一遍后,方让他送了出去。

    佟雪知晓此事不易操之过急,故按捺住性子,不曾私下行动。

    谈完佟霜的事后,佟靖玄又与陆归朔回到书房说了些其余私密的事宜。

    佟雪则在厅里陪威远将军夫人饮茶。

    何永婵因受了惊吓,神情有些倦怠,略坐了会儿,便告辞回屋。

    佟雪陪着威远将军夫人用了几块糕点,又听着威远将军夫人发了一通关于舅舅陆归朔的牢骚,这才提起,去园子里逛逛。

    六月荷花开得正好,威远将军府的后花园里特意凿出一片湖,种满了荷花。

    何永婵爱莲并不是什么秘密,因而佟雪猜她十之八`九会在观荷亭。

    佟雪走上通往湖中心的小路时,果然瞧见两个小丫头守在亭外,而何永婵斜依在亭柱上,望着一片碧油油的荷叶中间亭亭玉立的朵朵荷花发呆。

    “何姨?”荷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佟雪深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脆脆叫道。

    “是阿锦呀?过来坐!”何永婵回过头,对着佟雪浅笑道。

    她面容清丽,笑容温婉,声音和软,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同时整个人又似乎笼在一层浅淡的哀伤里,观之便如那挺立枝头的荷花,俏丽,鲜妍,却又茕茕独立。

    佟雪脚步轻快地走近,亲密地挽着何永婵的胳膊,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

    “何姨,快看!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呢!”

    佟雪伸出一只手指着远处的荷花,脸上一副欢喜雀跃的神情,脑袋却不由自主朝何永婵靠近,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在她耳边用那少女独有的清脆而又刻意放得极低的声音道:“我那早逝的姨父,是您亲手杀死的吧!”

    何永婵原本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远方的视线,忽然变得朦胧一片。

    她面色呆滞地看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粉嫩嫩的精致,目光仿佛失去焦距般,什么也瞧不真切。

    “阿锦又胡闹了!远处可是什么都没有。”何永婵强笑着说道。

    然而佟雪紧挨着她,半边身子几乎贴到她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手臂忽然一僵的瞬间。 


第063章 晕倒

    “是么?许是我眼花了。”佟雪坐直身子,将手从何永婵胳膊上拿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那日在马场,何姨与沅江长公主相谈甚欢吧?”

    何永婵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佟雪,“我竟不知阿锦何时学会了听壁角的本事。”

    二人距离极近,且又刻意压低着声音,除了特意注意二人言行的采蓝外,亭中其余丫头并未嗅到这二人之间逐渐弥漫起来的无形硝烟。

    佟雪嗤然一笑,目光挑衅地看着何永婵:“您为了能够永远留在舅舅身边,却害了另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这些年您可能夜夜安眠?”

    “你!”在佟雪提起“舅舅”二字时,何永婵瞳孔猛地一缩,右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攒住佟雪的手腕,若不是碍于周围有丫头在场,她真想将那跳动的脉搏捏碎,或是不顾理智地堵住她可恶的小嘴,将那些惹人厌烦的话永久封闭在喉间。

    手腕经受的力道越来越大,佟雪忍不住蹙眉,大声叫道:“何姨疼!您快放开我!快来人呀!”

    “你面色青白,冷汗淋漓,似中暑之状,别乱动,让何姨给你把把脉!”何永婵高声说着,右手力道不断加大,紧紧箍住佟雪的手腕,左臂抬起,从佟雪面颊轻轻拂过。

    佟雪忽觉一阵香气扑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张口呼道:“采蓝...”

    声音忽然被堵在嗓子口,佟雪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一个身影进入视线,动作粗蛮地将她从石凳上拉起,护在怀里。

    “采蓝。”不过眨眼的功夫,佟雪瞧见的整个世界已时天旋地转,耳边声音喧嚣,眼前人影重叠,她嘴里发不出声音,浑身疲软无力,唯有紧紧倚靠在采蓝身边。

    “好个刁奴!没瞧见你们姑娘身子不适,还不快将阿锦放下我瞧瞧!”何永婵见采蓝为了抢夺佟雪,竟动手掐她的手腕,心里的火忍不住蹭蹭地往上冒,现下佟雪意识已不十分清醒,正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何永婵的神情变得焦虑起来。

    “我们姑娘方才可是好得很,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何娘子心里清楚!”采蓝厉声说道,弯腰将佟雪背起,小跑着往亭外走去。

    “快拦住她!”何永婵尖声对亭子里自己的两个丫头吼道。

    两个丫头俱不知发生何事,然而何永婵是主,她们是仆,便依言拦住采蓝的去路。

    采蓝年方十四,又抱着个浑身酸然无力神智不甚清醒的佟雪,自是没有力气与两个小丫头纠缠。

    她很轻易地被两个丫头按住肩膀,一左一右控制住。

    然她两手紧紧抱着佟雪腿弯,并不撒手。

    “将阿锦给我。”何永婵走到她面前,冷着脸说。

    采蓝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依旧重复着刚刚那句话:“姑娘方才还是好好的,不过与何娘子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何娘子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急着杀我们姑娘灭口!”

    “好张利嘴,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厉害!”何永婵冷笑,“你们姑娘明明是中暑晕倒,你偏要说是被我所害,究竟打地什么主意?”

    何永婵到底是威远将军府里的主子,不可能真的动手跟个丫头拉拉扯扯,而采蓝又是个性子执拗的,拼着股狠劲儿,愣是没让那两个丫头将佟雪扯下肩头。

    三个人便这样僵在了原地。

    正在何永婵按耐不住,想要亲自动手上前抢人时,威远将军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自亭外传来,“发生了何事?”

    原来佟雪早前便有了吩咐,命采青在远处看着,一旦发现亭中发生不对,立刻去将威远将军夫人请来。

    采青因得了吩咐,便特意关注着亭中的一举一动。

    她先是发现佟雪与何永婵之间的暗暗较劲,又发现佟雪忽然晕倒,心知不妙,便按照佟雪吩咐的,立刻跑回威远将军夫人处,寻求帮助。

    采青不好明言亭中具体情形,便只道佟雪身体不适,在观荷亭晕倒,请威远将军夫人即刻去看看。

    威远将军夫人听闻佟雪晕倒,当下拔腿便跑,她抄了小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亭子外面。

    远远看去,便见采蓝背着佟雪与何永婵及两个丫头纠缠不休,威远将军夫人当下便是一声厉喝。

    两个丫头虽贴身服侍何永婵到底是这府里的婢女,听见威远将军夫人这一声吼,顿时那底气便弱了很多,拉扯的力气也减轻了。

    采蓝趁机挣脱二人的束缚,往威远将军夫人跑去。

    “回亲家夫人,何娘子迷晕了我们姑娘,意欲图谋不轨,请亲家夫人救命!”

    何永婵垂眸站在亭中,掩在袖中的手指甲狠狠掐进手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恰到好处地带着三分无奈与七分关切,“阿锦忽然中暑,要立刻解暑,你这么紧紧地贴着她,是想让她暑气愈深么?”

    威远将军夫人听了采蓝的话,眉头先是一皱,又听闻何永婵未曾出声辩解,那眉头皱地更紧了。

    她从采蓝手里接过佟雪,对一旁跟来的管事娘子道,“先将这丫头看起来。”目光掠过采蓝。

    “亲家夫人!”采青见状,正欲求情,被采蓝一个眼神制止了。

    “先救醒姑娘。”她以目光对采青如此说道,阻止了采青的进一步行动,顺从地被两个粗实婆子押下去,关进了柴房里。

    “去回春堂请莫大夫。”威远将军夫人随即吩咐道。

    何永婵前行的脚步一顿,神色微僵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

    “阿锦忽然晕倒,多寻个大夫瞧瞧总是好的。”威远将军夫人对她说道,面上除了担忧,并无其余情绪,这使何永婵心里七上八下,面上还得强笑着称“正是如此。”

    威远将军夫人将佟雪抱回她惯常待的院子里,并请何永婵给她把脉。

    何永婵方才既已诊断佟雪是患了暑热,便掏出一个瓷瓶,自称是平日里熬制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的药丸,倒出五粒,化到温水里。

    “喝了药后,睡一个时辰,便可醒来。”

    小半个时辰后,莫大夫过来查探一番,言明佟雪并无大碍,连药方都不曾开,便自行离去了。

    “娘,儿有话要对您说。”送走莫大夫后,何永婵屈膝向威远将军夫人行了一礼,神色郑重道。

    因着这份别样的郑重,威远将军的眉头,又是一皱。 


第064 章 求娶

    佟雪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点上了灯。

    她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身,采青忙走近,俯身替她更衣。

    “什么时辰了?”佟雪睡的时间有点儿长,刚醒来神智还不怎么清醒。

    “回姑娘,酉时末,近戍时了。”

    佟雪悚然一惊,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采蓝现在何处?”她不由拔高声音问道。

    “采蓝被关在了柴房,尚未被亲家夫人放出。”

    “外祖母关了采蓝?”佟雪从床上滑下,弯腰穿鞋,“我要去寻外祖母!”

    “姑娘,您莫急,您才醒来,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元气,急不得!”采青忙拉住了她的胳膊。

    “定是何永婵对外祖母说了什么,不然采蓝也不会被关起来!”佟雪站起身,自去从桌上倒了杯水咕隆喝下,“我要现在就去找外祖母!”

    采青见劝说无用,便只有跟在她后面。

    二人刚走进威远将军夫人的院子,便见威远将军夫人后头跟着何永婵,带着管事妈妈往外走。

    见佟雪脚步匆匆往里走,威远将军夫人急行两步迎上去,脸上染上笑意,“阿锦醒了!瞧这急吼吼的小模样儿,可见是大好了。”

    “外祖母,您快将采蓝放出来!”佟雪瞧见威远将军夫人身后低垂着脑袋的何永婵,怒意高涨。

    “那丫头行事冲动,罚她在柴房反思反思,我瞧着挺好!”威远将军夫人冷哼一声道。

    “采蓝是护主心切!”佟雪忍不住大声叫道,目中闪着怒光,仿佛一只被惹恼了,挥着爪子,随时准备出击的幼兽。

    “阿锦,你刚醒来,先随外祖母来用些清粥和小菜。”威远将军夫人拉起佟雪的手,引着佟雪往屋子里走,又转头对一旁的管事妈妈道:“去将那个小丫头放了吧,领她去大厨房寻些吃的。”

    “是。”管事妈妈领命退了下去,佟雪这才抿着唇,神情抑郁地跟着威远将军夫人往里走。

    三人在餐桌旁坐下,没一会儿,丫头提着食盒,摆上饭菜。

    “都下去吧。”威远将军夫人对布菜的丫头摆了摆手。

    丫头鱼贯而出,偌大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威远将军夫人、何永婵和佟雪三人。

    “你何姨已将她失手杀死冯源的前因后果与我说了。此事说来,是冯源对不起她。阿锦日后也莫再提。至于沅江长公主那边,外祖母到时会亲自会一会她,我倒要看看,她盯着你何姨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阿锦拿着筷子的手一僵,何永婵所说的前因后果,与她知晓的真相肯定不一样。

    然而这事,她并无证据,且年代相隔久远,冯府落魄,当年的奴仆遣散一空,也无从查起。

    原本方才在亭子里,她仅仅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何永婵,而后再利用此事反过来用何永婵来对付沅江长公主,谁知,何永婵居然狗急跳墙,对她动手,现在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且在短短的时间里,编出一大通谎话来博取威远将军夫人的同情,果真是心思深沉,虚伪狡诈之人!

    “不知何姨是如何对外祖母说的,与阿锦知晓的是否一样呢?”佟雪冷笑着,放下筷子,目光冷峭,神情讥讽,哪有半分十岁姑娘的模样。

    威远将军夫人看着这样的佟雪竟有些晃神。

    “此事现下不宜告知与你。你何姨也与我说了,方才情急之下,唯恐你将此事抖露出去,便用迷药将你迷晕,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你便原谅她这一回吧。你何姨这些年过得极苦。”

    威远将军夫人伸手揉了揉佟雪的脑袋,轻叹了口气。

    何永婵这些年的日子确实过得辛苦,在心里苦苦痴恋一个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然而想起前世流产后自缢的母亲,醉酒街头被风雪湮没的父亲,沉默寡言的妹妹,难道她们的日子就过得不苦么?

    罢了,佟雪默默地垂下了眼眸,现下她已知晓,何永婵也不过是受沅江长公主摆布的一颗棋子而已,即便真把她怎么样了,沅江长公主想必也不会就此收手。

    怕就怕沅江长公主发觉何永婵这条路行不通后,再想后招,甚至沅江长公主背后是否还有人,这些才是佟雪现下最该忧心的问题。

    “阿锦对不住,何姨给您赔罪了。”何永婵站起身,郑重地屈膝向佟雪行了一礼。

    “何姨您是长辈,我当不得的。”佟雪忙起身,侧过身子避了开去。

    “何姨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论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相。请你相信何姨。”何永婵神情凄切,声音凄楚地说道。

    佟雪只听得胃里泛酸,恶心想吐。

    “我那只小八哥那日恰好飞到房梁,听了一袭沅江长公主与何姨说的私密话,学来给我听,”佟雪面带歉疚道:“也是我不好,竟轻易听信了一个小畜生所言,还煞有介事地说给何姨听,不想竟给何姨带来困扰。”

    谁不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佟雪面上笑得天真无害,那双直勾勾盯着人瞧的眼眸,看得何永婵心里一凛。

    二人明面上瞧着仿佛冰释前嫌了一样,然而不论是何永婵还是佟雪心里都清楚,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公主在马场骑马时,又寻我说了一通话,说让我好生考虑几日,待我下次义诊时,再寻我说话,请我帮忙做件事。”

    看来这沅江长公主也是心思缜密,小心谨慎之人。

    这段时日,恰好可以让何永婵备受煎熬,甚至精神崩溃,到时便唯有任她摆布的份。

    而若何永婵不甘受人摆布,破釜沉舟将此事向威远将军夫人等人坦白,到时,她又可以随意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简直是进可攻,退可守。

    佟雪本能地觉得,沅江长公主此人,比之何永婵更难对付,也更可怕!

    转眼便是七月一日,何永婵带着丫头坐上威远将军府的马车,去往西市义诊。

    忙碌的上午很快过去。

    中午,何永婵在一家小饭馆用午膳时,沅江长公主一身便装,身边跟着她那形影不离的马前卒,如约而至。

    何永婵搁下碗筷,屈膝朝沅江长公主行礼。

    沅江长公主含笑扶起了她。

    “府里的事我都听说了,委屈何娘子了。”沅江长公主再俯身扶起何永婵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待沅江长公主站直身子,她又恢复笑容和煦,仪态万方的模样。

    一句话,却让何永婵神情僵硬地愣在当地。

    威远将军府居然有沅江长公主的眼线!

    且府里发生的事,她早已知晓地一清二楚!

    何永婵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去。

    “你的腿感觉还好么?我这马前卒第一次给人接骨,对你一直甚为挂念。”沅江长公主提起衣摆,在何永婵对面坐下,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把玩着,却并未喝。

    “见过何娘子。”一直沉默不语站在沅江长公主身后的那人,忽然出声,对何永婵抱拳行李。

    他声音低沉,或许因为长时间不曾说话,略有些嘶哑。

    “不知公主找民女究竟所谓何事?”何永婵已无心思与沅江长公主纠缠。

    既然威远将军夫人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那么沅江长公主就再也威胁不了她。

    至于那条腿,反正她原该将它截断的,不要也罢!

    “哦?”沅江长公主将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小口,因茶水比她预料中要苦涩许多,她不由微蹙起眉尖,“我这马前卒,自见过何娘子一面后,一直对您念念不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简直我见犹怜,故而我自作主张开这个嘴,替他求娶何娘子,不知您是否愿意?” 


第065章 拒绝(1w点击加更)

    这家小饭馆开在路边,并排两间屋舍,以竹帘相隔。

    何永婵所在的位置,后面正是一道竹帘。

    竹帘的另一边,威远将军夫人和佟雪在听了沅江长公主的话后,眉头不禁都是一皱。

    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来。

    不管何永婵是如何对威远将军夫人解释的,她杀死冯源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而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冯大人冯夫人亦从未怀疑过,可见何永婵这事做的隐秘,并未留下多少破绽。

    何况,当年何永婵出嫁时,沅江长公主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又长在深宫,不可能知晓这件事。

    那么此事,便只能是她后来命人打探出来的,且未必就有一定的针对性,只能说在查探何永婵曾经的经历时,嗅出了那么一点儿蛛丝马迹,继而往下深挖而得知的。

    由此可见沅江长公主对何永婵的一切已极为了解。

    而这,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

    佟雪不信,堂堂一个公主,会仅仅为了替身边的侍卫求娶何永婵,就不惜耗费人力财力和物力去将何永婵这十几年的过往全都查一遍,然后拿着这件事相要挟,迫使她不得不嫁。

    同样威远将军夫人也不信。

    再者,沅江长公主这种做法怎么看都不像结亲,反倒像是结仇。

    那么现在她忽然改了口风,唯一解释便只能是,明威远将军府里有她的眼线,她已知晓了那个威胁对何永婵不管用,故而胡乱编了个借口好顺利脱身!

    佟雪俯身,在威远将军夫人耳边低语数句,威远将军夫人那原本皱着的眉头拧地更紧了。

    威远将军府最近一次采买丫头是在五年前,何永婵贴身伺候的那一批丫头到了年纪,要配人,有几个嫁给了铺子里的管事,因而便从外面买了几个小丫头补给上来。

    那时沅江长公主年方十三岁,便能想到往威远将军府里安插眼线这等事,且成功将其办成,威远将军夫人怎么都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一个年方十三的公主,一不争权二不夺利,她这么做究竟是图了什么呢!

    而若她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

    这人究竟在图谋什么,就值得深思了。

    威远将军夫人想到此处又忆及十一年前的那桩旧事,神色不由一凛。

    她霍然起身,面色阴沉地拉着佟雪从竹帘后,大步走了出来。

    “臣妇见过长公主。”她肃着一张脸,向长公主行了一礼,不等沅江长公主说“平身”,便自顾说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妇长在北地后至京城,这些年来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哪家没出阁的大姑娘,替个男仆求亲的!公主尚未尚驸马,且自幼无人教导,不清楚内情情有可原,臣妇便不怪罪了。臣妇是何娘子的义母,现下替她回了这荒唐的求亲,多谢公主美意!”

    威远将军夫人素有泼辣的名声在外,且威远将军现下镇守北地,威远将军夫人面对一个身份尊贵却毫无实权的公主,实在没必要卑躬屈膝将自己任人踩踏的位置。

    何况,若沅江长公主背后若果真另有其人,她的态度便只能更加强硬,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因而这几句话,威远将军夫人说得毫不留情面,连佟雪在一旁听了,都替沅江长公主躁地慌。

    得亏沅江长公主出身好,涵养高,闻言只是微微变了脸色,被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若是寻常的闺阁千金,只怕早捂着帕子呜呜哭出声来了。

    威远将军夫人说完话后,就这么拉着佟雪,一副护鸡仔的老母鸡架势,抬头挺胸站在沅江长公主面前,将何永婵遮了个严严实实。

    “如此是我唐突了!”沅江长公主笑容难堪地自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今日多有打扰,告退!”

    她强撑着公主的气度,端庄典雅地转过身,步履从容地往外走去。

    “公主慢走,臣妇尚未用午膳,就不送了。”威远将军夫人在背后声音冷淡地说道。

    “死老太婆!臭老太婆!竟敢骂本宫没教养!暗地里讽刺本宫幼时居于冷宫,无人照看的旧事,简直气死本宫了!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碎尸万段!”马车里,沅江长公主一手用力扫掉矮几上的茶壶和杯碟,用粗鄙的言语咒骂着。

    沅江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生母位分低,因事触怒先帝,被贬冷宫。她生在冷宫,长在冷宫,若非偶遇今上,被今上垂怜,她又如何得来如今这份荣耀!

    沅江长公主一向忌讳别人提及她的出身,今日威远将军夫人几句话,便有暗讽此事的意思,沅江长公主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本宫绝不容忍被人如此辱骂!咱们且走着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沅江长公主一脚踹倒面前的矮几,头靠着车壁,那怒气满涨的面容上,嘴角处扯出一缕恶毒的笑意,使得她那张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分外扭曲。

    “以威远将军夫人的脾气,势必会将此事算到圣上或是其他人头上,继而去皇太后跟前告状。公主还是好生想想,若到时圣上怪罪起来,您该如何脱身。”马车外,牵着马缰稳稳赶着马车的马前卒,面无表情地说道。

    “哼!皇兄那么宠我,我自会想法子搪塞过去!”沅江长公主冷哼一声,面上的笑容落了下去。

    宠么?

    车厢外,马前卒一向缺少表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沅江长公主脸上的神情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面色阴沉,不甘心地咬着唇,双眼氤氲,竟是忽然落下两滴泪。

    这些年皇兄确实愈发疼她宠她,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惯会察言观色,体察圣意,且做事干净利落,帮他处理了几个不懂事,自以为自己一朝被临幸,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妃子,替他免去很多麻烦,他也投桃报李,给予她几分恩宠罢了。

    若真让皇兄知晓,她现在做的这一切,其实是在背后打那人的主意,只怕......

    沅江长公主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哪怕最终粉身碎骨,她也要不择手段地毁了那人!

    她这一生注定要堕入那暗无天日的地狱,既如此,拉个垫背的,又有何不可!

    .............

    大家可以猜猜为何沅江长公主一定要置女主娘亲于死地,还有佟霜体内的灵魂,也一门心思想要占据女主娘亲的身体。唔,原因其实是一样的,应该也比较好猜吧?约莫再过几章,谜底大概就要揭晓了。 


第066章 诡梦

    饭馆里,威远将军夫人拉着佟雪坐到了何永婵的对面,“我总觉得沅江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她究竟为何偏偏盯着你不放?可是你先前做了何事,得罪与她?”

    何永婵凝眉细思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儿这些年除了来西市给看不起病的穷人义诊,鲜少于别处露面,该不曾与沅江长公主发生冲突才是。”

    “上次你由于惊马摔折大腿,尚未查出是谁所为,会不会就是沅江长公主动的手脚?利用你受伤,以接骨之名派人替你接骨?等等!”威远将军夫人似想到了什么,盯着何永婵曾受伤的大腿道,“她既没安好心思,那位马前卒在给你接骨时,会不会也留下什么后手?”

    何永婵苦笑着点头。

    “公主曾说过,我的腿里被钉入接骨的钢钉,一年之后需取出来,否则钢钉融入骨肉,会疼痛彻骨,生不如死。”

    “钢钉是何物?”佟雪忍不住问道。

    何永婵摇了摇头,“我那日也是第一次听闻此物。回去后又遍阅医书,也不曾寻出有关其的一星半点记载。”

    “此物唯有那位马前卒可取出?”威远将军夫人拧紧了眉头。

    何永婵点了点头。

    “到时我带着你进宫一趟,去给太后老人家问安,哦,不,明日咱们就进宫!”

    威远将军夫人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一旦打定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宫里人多口杂,阿锦就莫去了!”她又转头叮嘱佟雪。

    佟雪点了点头。

    夜傍时分,佟雪被送回定远侯府。

    一日奔波劳累,她在府门前换乘了一顶小轿,一路行到寒梅馆外。

    佟雪在采青的搀扶下步下轿子,抬眼就见一个灰溜溜的干瘦小人向自己跑来。

    他像只对着主人摇尾巴的哈巴狗,绕着佟雪转了两个圈儿,咧嘴笑道:“姑娘回来啦!这府里真大,我寻不到你,心里害怕!”哪有半分初见时的冷漠孤僻模样。

    佟雪犹自记得,第一次一件小乞丐时,他连一句话都未说。

    在府里养伤的短短数十日,他人依旧沉默寡言,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威远将军府里养成的习惯,自他能下床走动后,便必会站在能看见佟雪的位置,活像一只小跟屁虫。

    也只与佟雪一人说话,且随着彼此熟悉起来,佟雪发现,他人其实十分聒噪。

    佟雪头两天有些不适应,训斥了他几句,他倒好,埋着头乖乖被训,事后又我行我素,怎么都不见改。

    佟雪今日出门办正事,小乞丐自告奋勇帮她照顾小八哥,待她回府后,又化身一只灰蝴蝶,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我去旭日堂给母亲请安,你也要去吗?”佟雪被他晃得眼睛疼,没什么好声气地说道。

    小乞丐连连点头,将小八哥紧紧抱在怀里。

    “它会飞的,不要捂那么紧!”佟雪自小乞丐手里接过八哥,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的鼻子,小八哥低下脑袋,尖尖的小嘴,乖巧地在她的手心啄了啄。

    佟雪脸上不由染上一层温柔的笑意,便没将小乞丐放在心上。

    佟雪将小八哥放在肩头,去到正房给陆氏请安。

    小乞丐乖巧地在廊檐下束手立着,并未跟进去。

    算他有点儿眼色。

    佟雪带着小八哥走进正房,陆氏忙不迭问起西市的事。

    佟雪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陆氏听完,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你外祖母明日带着你何姨进宫?”陆氏握着佟雪的手问道。

    佟雪点了点头,见陆氏面色苍白,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娘,出了何事?还是此举有何不妥?”

    陆氏强笑着摇了摇头,“你父亲今日在官署有事耽搁了,待他回来后,我会与他商量此事。去瞧瞧你妹妹吧,一会儿咱们一块儿用晚膳。”

    佟雪点点头,见陆氏神色怔忪,心知她心里定是有何心事,只是不愿对自己言明罢了。

    佟雪走到偏房,佟霜依旧昏睡在床上。

    佟雪走上前,握住佟霜一只手,凝望着那对紧闭的双眸,在心中承诺道:“再坚持几日,很快,阿姊向你保证,很快你就能醒来了。”

    “咦?”忽然旁边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呼。

    “怎么不待在廊下,为何跑进来了?”

    佟雪见小乞丐伸着脑袋往佟霜跟前凑,不由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拉远了些。

    “你长得怪模怪样的,若是我二妹忽然醒来,被你吓到可如何是好?”

    明知佟霜不会突然之间就睁开眼睛,佟雪却还是忍不住这般说道。

    “哦?她睡着了么?”小乞丐瞪大一双好看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昏睡中的佟霜,喃喃低语,“她长得真好看。”

    佟雪不由失笑,这么个脸上纵横着两道可怖伤疤,额头还裂了个口子的小乞丐,竟然也知道美丑。

    她原以为,他的世界只有吃饱或是吃不饱呢。

    那他究竟知不知晓自己的长相其实很吓人?

    见佟雪看着他笑,小乞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小妹妹确实好看,不过...在我眼里...姑娘你最好看!”

    说完,目光躲闪地垂下头去,一副害羞的别扭模样。

    佟雪不由哑然失笑。

    这小乞丐瞧着顶多比佟霜大一两岁的模样,不成想嘴巴竟长得这么甜,先前还险些以为他是个小哑巴呢。

    二人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佟雪便回正屋陪陆氏用膳。

    晚膳后,因看着陆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佟雪便先行带这丫头告退。

    小乞丐在偏房跟旭日堂的丫头一块儿用晚膳,正吃得欢,见佟雪这么快就要走,他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将小脸涨得鼓鼓的,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朝佟雪跑来。

    佟雪瞧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终究没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乞丐也嘿嘿一笑,一副憨头憨脑的模样,跟在她后面。

    回到寒梅馆后,佟雪沐浴更衣,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便吹熄灯,睡了下去。

    没睡多久,她便意识到,自己沉入了一个梦境。

    这梦与以往她所做的任何一个梦都不一样。

    梦中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漆黑寂静的一片,佟雪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走着,伸出双手向四周摸索。

    她张嘴,想要呼喊,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此刻在梦中,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便真的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她觉得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再抬不起来,整个人只剩下弯腰喘气的力气。

    “阿姊,救我!快救救我!”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绣绣!”佟雪大叫一声,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第067章 不见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外间燃着一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胸口处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佟雪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大口喘着气。

    “采青!”待呼吸平复,她往外间唤道。

    采青睡在外间床榻上守夜,佟雪等了一会儿,未听见动静,她便抬高声音又唤了一声。

    外间还是毫无反应。

    “采青!”佟雪眉尖一凝,大声唤道。

    “姑娘!奴婢在,奴婢在!”采青似被她的声音惊道,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披上外衫,提着夜灯走到里间。

    佟雪想起方才那个梦,心里空落落得慌地厉害。

    “我做了噩梦,睡不着,想去寻娘亲。”佟雪抬手揉了揉双眼,声音闷闷地说道。

    采青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迷迷瞪瞪地道:“奴婢这就给您更衣。”

    说着,将夜灯放在桌上,走到箱笼里去为佟雪寻衣衫。

    佟雪瞧着采青这副模样,不由觉得甚是怪异。

    待采青拿着衣裳走近,佟雪忽然记起哪里不对劲。

    采青竟然忘了点灯!

    “你昨日很晚才睡着么?”佟雪仰头看着她。

    “啊?”采青目中透着一丝茫然。

    “可你分明睡得极沉,我叫了三声方将你唤醒。”佟雪又兀自反驳道。

    这话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采青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姑娘恕罪!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知为何今晚睡得尤其沉,且困倦地厉害!”采青两手抱着衣衫,对着床榻跪了下去。

    采青是佟雪院子里的两个大丫头之一,寻常与采蓝轮流在外间榻上守夜。

    作为守夜丫头,她原该注意着内室的一举一动,未曾发觉佟雪做了噩梦且被噩梦惊醒已是不该,被佟雪唤了三次方叫醒,则是大大的失职了。

    “莫跪着了,快起身,服侍我穿衣吧!”佟雪心里的不安愈浓,声音也不由带上三分急躁。

    “是!”采青忙起身,低头看一眼自己挑的衣裳,只恨不能拍自己两巴掌,又忙不迭跑去配了合适的衣裳给佟雪穿上。

    待将佟雪穿戴整齐,采青转头发现桌上只燃着一盏夜灯,那脸也跟着一红。

    她忙不迭过去点上灯,这才想起,天还没亮呢。

    “姑娘?”采青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滴漏,四更天刚过,“您做了噩梦,奴婢陪着您便好,这个时候,只怕侯爷和夫人正在歇息.....”

    “我就去旭日堂看看,不将爹娘吵醒便是,不去瞧瞧,我心里不安。”佟雪抬脚往屋外走去。

    采青忙点了一个灯笼提着跟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夜虫的叫声似也消停了不少。

    佟雪皱了皱眉,往院门口走去。

    院门落了锁,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歪倒在门边,低着脑袋,鼾声打地正酣。

    “张二家的,李婆子,快醒醒!”采青弯下腰,摇了摇二人的肩。

    然而二人只管呼呼大睡,哪有半分要醒的模样。

    采青无法,只得捏着二人的鼻子将二人唤醒。

    “姑娘要去旭日堂一趟,快将门打开!”

    两个婆子见了佟雪和采青,也是耸然一惊,忙不迭听了吩咐,掏出钥匙开门。

    待打开了门,她们才记起来这院门既已落了锁,等闲是不能开的。

    “老奴斗胆问一句,不知大姑娘这么晚去旭日堂所为何事?”嘴角尚流着哈达子印子的周二家的,挤着笑,神色谄媚地问道。

    自陆氏有孕后,佟雪便帮着管家,早先还有宋妈妈在一旁帮着拿主意,现下府里除了人情往来,一应事宜,陆氏皆甩手交给佟雪,佟雪亦办得有模有样,是以府里这些奴仆见了她,神态愈发恭敬。

    “我做了噩梦,想去寻母亲。”佟雪说着与方才一般的说辞。

    守门的婆子一愣,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要如何回话。

    “我去去便回,不会耽搁许久的。”佟雪见状,神情恳切道。

    采青在佟雪身边服侍许久,知晓她做事自有分寸,便也在一旁帮腔,“二位嫂子瞧,这门都开了,还请您二位行个方便。”

    “姑娘请!姑娘请!”这两人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忙不迭往退到两边,将路让开。

    佟雪与采青对她们态度和善,她们自要给予更多的尊敬。

    佟雪朝两个守门婆子点了点头,带着采青往旭日堂赶去。

    一路遇见几队府里巡查的侍卫,那领队俱是识得佟雪的,也没为难,便让她畅通无阻地走到旭日堂。

    到了旭日堂院门外,佟雪说了一箩筐好话,哄地两个守门婆子开了门。

    佟雪到了旭日堂后,并未去卧房寻陆氏,而是带着采青,敲起安置佟霜的偏房的门。

    “姑娘?”采青不解,佟雪不是来寻陆氏的么。

    “我先瞧瞧妹妹,待母亲醒后,再去寻母亲。”佟雪回头解释道,抬手“咚咚咚”开始敲门。

    待敲了三下,又等了一会儿,屋中无一丝响动传来。

    “咚咚咚!”佟雪又用力敲了三下,面上的神情也跟着严峻起来。

    “姑娘?”采青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不知是否受佟雪周身散发出的冷凝气息影响,她心中也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姑娘怎生这个时候赶来了?”就在此时,听到小丫头禀告的宋妈妈顶着一头匆匆挽好的发髻赶过来了。

    “我想妹妹了。”佟雪头也不回地答着,再次抬手,“咚咚咚”敲着门。

    里面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妈妈,劳烦您替我寻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来。”佟雪放下敲得发红的手,转身,神色凝重对宋妈妈道。

    宋妈妈尚不知发生何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回妈妈,姑娘敲了三次门,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采青在一旁答道。

    宋妈妈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我安排了灵芝和木芝守夜,怎会.....!”竟是连“老奴”都忘自称了,可见她心中乱地厉害。

    “老奴这便寻人去!”宋妈妈也只慌乱了一瞬,便恢复如常,忙不迭去寻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来。

    二人卯足了力气往屋门撞去,不曾想扑了个空,这门里只用一个方桌顶着,并未上闩!

    佟雪夺了采青手里的灯笼,从两个粗实婆子身上跨过,抬脚往内室奔去。

    “噗通!”灯笼跌倒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也愣在了距离床榻一尺远的地方。

    床上空荡荡的,竟是什么都没有! 


第068章 不甘

    初晨的第一缕光悄无声息地刺破黎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天边一片鱼肚白正缓缓向四周扩散。

    几粒星子伴着惨淡的月影,正顽强不屈地挂在东方的天际,与云层之下喷薄欲出的朝阳做最后的抗争。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两边的房屋紧闭,守护着晨曦中最后一份宁静。

    街道的背面阴暗的小巷,偏僻而不起眼的角落里,自紧闭的门扉间,不时传出一两声狗叫声。

    躲过最后一阵狗叫后,李煜最终停下了步子。

    他一手紧紧按着背上小姑娘的腿弯,一手捏着一只青灰小八哥的双爪,屈起一只膝盖顶住斑驳的土墙,以减轻身体所承受的重量。

    他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整个人仿佛从滚烫的热水里滚了一圈儿回来,浑身上下忽忽冒着热气。

    哪怕有阿布暗中协助,一路躲避各种视线,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从定远侯府偷偷运出来,并背着走了这么远的路,与他而言,亦是一个十分艰辛的任务。

    他一路上仿佛一只受惊的小耗子,遇到任何风吹草动,就急忙将身影隐匿起来,因而原本只需半个时辰便能轻松走到的路程,硬是被他走了近两个时辰。

    从这条狭窄的巷道穿进去,便是他们栖身的废弃屋子。

    李煜这才敢停下来,歇口气。

    待呼吸平稳,他将背上的小姑娘往上提了提,一鼓作气走进破旧的院子,穿过丛生的杂草,来到正屋。

    “阿布?”正屋里没有点灯,侧屋里亦是漆黑的一片。

    整个废弃的宅子便如无人居住一般。

    然院子里那一块被他徒手拔掉野草,用脚踏平的土地,李煜是不会认错的。

    他弯下腰,将小姑娘放到自己寻常睡觉的稻草堆上,又将小八哥放在小姑娘身旁,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侧屋门口,将手扒到门框上,只用半只脑袋往里面探了探。

    “阿布?”他小声叫着。

    侧屋里光线昏暗,只约莫瞧见一个佝偻的身影。

    “回来啦!”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1。

    李煜听了,心里一惊。

    这些日子,他们与阿布都是以书信联系,不过半个月不见,为何阿布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要老上许多?

    李煜心中生出一丝疑窦,待见了阿布整个人,他把右手握成拳塞进大张的嘴里,以阻止自己发出类似惊吓的尖叫声。

    “吓到你了么?我现今的模样定像个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老怪物吧?”阿布难得和蔼了一把,满是褶子的脸上挂着笑意,然这样只会使得他整张脸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眼前的阿布,比之半个月前,老了一百岁不止。

    现在的他头发全白,整个人瘦骨嶙峋,仿佛就是一层干皱的皮挂在一副骨架上面。

    李煜用牙齿咬着手背上的肉,抬起左手用力摸了把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阿布,你究竟把自己怎么了?”

    “不许哭!流泪是懦夫才会做的事!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体内流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血液,你要长成翱翔在天际的雄鹰,你只能流血,绝不可流泪!”

    李煜用力点头,将右手从嘴里拿出,改为揉着眼睛。

    这话,以往每次他哭泣时,阿妈都会说给他听。

    而每当阿妈对他的哭声无计可施时,阿布便会亮出他的拳头。

    因而自懂事后,李煜便聪明只选择阿布不在的时候哭。

    自阿妈长睡不醒后,他便不曾哭过。

    现在阿布也要离他而去么?

    李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怕状若鬼怪的阿布,只怕一眨眼,他便像阿妈一样,在他面前在不曾醒来。

    阿布可没心思管他的凄惶心思,他自怀里掏出火折子划亮,点燃正屋里唯一一盏油灯,往稻草堆走去。

    稻草堆上,五岁的佟霜神色安详地沉睡着,旁边是一只被堵住嘴,同样陷入沉睡的小八哥。

    “孩子,你做得很好。”阿布回头对李煜笑了一下,“接下来,你去门口守着,待我叫你时,你再进来。”

    李煜点点头。

    他乖乖转过身,斜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

    身后,阿布手上摇着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嘴里快速地念着热依族独有的咒语,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辛辣中渗着淡香的奇特气味,那是生长在北羌大地上的各种药草晒干碾成粉末,燃烧时所释放的味道。

    而这气味,据闻有招魂之效。

    李煜一晚未睡,加之累地厉害,在这独特的咒语与气味中,迷迷糊糊地靠着门框睡了过去。

    “我不要回去!让我待在这个小姑娘体内!你看见了,那个女人很快就要死了,而后我就能取而代之了!我现在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别让我回去!”

    “阿妈!”李煜被女子的惊叫声惊醒,急忙回过头,满是惊喜地看着正屋。

    只一眼,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阿妈双眸紧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因为长时间未晒太阳的缘故,她四肢僵硬,面色惨白,周身仿似凝上了一层冰霜,就像死去多时一样。

    “阿妈?”李煜讷讷地靠近。

    “煜儿,快帮帮阿妈,快帮帮阿妈呀!”五岁的佟霜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神色狰狞地大叫着,她蜷缩着身子,却倔强地仰着头,面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似乎体内正在经受巨大的痛楚。

    李煜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将目光放在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佟霜身上。

    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个小姑娘,与娘亲联系在一起。

    然而,阿布说过,阿妈的魂魄不知为何寄居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而阿布要做的便是将阿妈的魂魄从小姑娘体内牵出,重新转回阿妈体内,但显然,阿妈并不愿回去。

    “阿妈,你为何不愿回到自己身体里?你不要煜儿了么?”李煜蹲下身,抬起手,握着佟霜攒紧的双手。

    “煜儿,你本不该是现在这样。”佟霜强咬着牙,伸出一只手,抚上李煜的脸庞,“只要阿妈占有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便会给你世间最荣耀的一切!你快阻止阿布!快!” 


第069章 同归

    “已经来不及了!”一直专注念咒的阿布忽然睁开双眼,大力摇着手上的铃铛,用北羌语高声念道:“魂归兮来!魂归兮来!”

    李煜尚来不及问要如何做,便见自佟霜嘴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接着,她两眼一翻,蓦地晕了过去。

    于此同时,原本直挺挺躺在地上,昏迷了数月的阿依图娜,那搭在胸前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忽然轻微地动了动。

    “阿妈!”李煜激动地跑过去,握住了阿依图娜的双手。

    然除了指尖微动的一瞬之外,阿依图娜并无其余动静,使得李煜忍不住怀疑,他方才是否是眼花。

    “咳咳!我坚持不了许久了,公主,您真的不愿睁开双眼瞧瞧我么?”

    阿布的双腿已失去行走的力气,他的腰弯地几乎要从中折断。

    他身子匍匐在地,借助膝盖与双臂,一步一爬,缓慢来到阿依图娜的身边。

    然而,这个他耗费毕生的精力,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唤醒的女子,她并不愿见到自己。

    “你何必救我,我宁愿已经死去!”阿依图娜终于睁开双眼,目光冰冷,神情漠然。

    “即便你果真附身于那个女人身上又如何?”阿布脸上的喜悦只维持了一瞬,他那苍老地几乎从地狱里传出的声音,冷冷在阿依图娜耳边用着羌族语言,急促说道,“这世间难还少了长相相似的女子么?他可爱上过其他人?”

    几句话似乎耗尽阿布所有的力气,他双手趴在地上,吃力地喘着气。

    八岁的李煜不太听得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然而他知晓阿妈醒了,因而他脸上带着笑,显得极高兴。

    然而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阿妈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忽地翻身从地上爬起,用两只苍白瘦削的手,用力掐住了阿布的脖子!

    “你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便是为了将我重新唤回体内?可我不会感激你,永远不会!”她颤抖着双手,似乎想生生将阿布掐死。

    “这些年,热依真不曾有任何一刻,期盼您的感激!”阿布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那仿似即将从树干剥离的树皮般的脸上,已看不清任何一丝神情,然而李煜从他脸上蜷曲成一层又一层的褶皱中,判断出,他正在笑。

    “阿妈,你快住手,阿布会被你给掐死的!”李煜见阿布眼球凸出,舌头伸出嘴外喘着粗气,忙伸手去拉阿依图娜的胳膊。

    “可你期盼的东西,我永远都不会给你!”阿妈果真松开了阿布的脖子,转身将李煜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不给便不给罢。”阿布微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说道:“这些年...能够陪伴在您身边...已是热依真此生...c此生最大的幸福。”

    阿依图娜依旧紧紧搂着李煜呜呜哭着,直到身边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阿布!”李煜阿依图娜圈着,伸出的手凝在了半空,眼睁睁看着阿布宛如一截腐朽的木头跌落在地。

    阿依图娜从李煜肩上抬起头时,便见热依真浑身蜷曲地倒在地上,脸朝着她的方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一如多年前那般,温柔眷念,缱绻多情。

    李煜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布,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阿妈,阿布是不是死了?”

    热依图娜似被这句话刺激到,她发了疯似的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阿布身边,蹲下身将他抱进怀里。

    怀里的人苍老干瘦地厉害,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李煜也跟着过来,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放在阿布的鼻翼处。

    “阿布死了。”没能探到鼻息,他低声,神色哀伤地道。

    “呜呜!”阿妈抱着阿布哭地撕心裂肺,李煜只觉得胸口似被一块巨石压着,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他用力揉了揉眼,挽着阿妈的胳膊,用瘦弱的双臂将她圈进怀里,沉默地用右手轻柔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阿妈的背。

    阿布不在了,这世间便只剩他和阿妈相依为命了。

    他是男子汉,要肩负起照顾阿妈的责任。

    八岁的李煜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

    “九哥!(绣绣!)”就在此时,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

    隔着一院子半人高的杂草,李煜一眼便瞧见一个和阿妈一样高鼻深目的美人,以及美人身后,几乎与草色融为一体神情焦虑的佟雪。

    佟雪仗着身子娇小,疾步越过前方的美人,灵巧地穿过杂草,迈进门槛,奔到昏倒在稻草堆上的佟霜身边。

    “绣绣!”佟雪将佟霜从稻草堆里扶起来,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见她只是晕了过去,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李煜收回视线,改为仰望着疾步走近的高鼻深目美人。

    “阿妈。”他忍不住扯了扯阿依图娜的胳膊。

    “九哥!”美人说着北羌语,眸中滚下两行热泪,将手抚上阿布的脸颊。

    “阿满终究来晚了一步。”李煜听着美人说着北羌语,忍不住又扯了扯阿妈的胳膊。

    阿妈将满腔的痛楚哭出来后,这才将头抬起,泪眼迷蒙中,看见一个美貌女子跪坐在一旁默默垂泪,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猛地将头撇向一边。

    那原本正在哭泣的美人,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然而,她看着阿依图娜的目光甚是怨毒,“北羌最美丽的图娜公主,多年不见,您为何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美人用北羌语,极尽嘲讽地问道。

    阿依图娜将阿布放到地上,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擦着面上的泪,“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公主。”她用北羌语,语速极快地回到。

    “哦,原来您已落魄到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的地步么!瞧瞧,我可怜的九哥!这些年心心念念爱慕的,竟是个胆小懦弱的女人!”美人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快,以至于李煜有些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你不远千里从北羌南下大岳,甚至将亲生兄长的死置之一旁,便是为了用言语挤兑我?”阿依图娜忍不住冷笑。

    “九哥已死,我既来晚了,做什么都已无用了。”美人神色哀伤地说着,目光复变得刻薄怨毒起来,“他为你而死,难道你不该为他陪葬么?我会为你们寻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你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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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诀别

    此生最大的愿望落空,于阿依图娜而言,死并不是一件令人惊惧的事情,反倒更像是一种解脱。

    然而,对八岁的李煜来说,阿妈失而复得不过短短一刻,他又怎能眼睁睁瞧着阿妈再次死在他面前!

    因而,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般,想也不想便挺起胸膛挡在了阿妈面前。

    高鼻深目的美人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脸上纵横交叉着两道伤疤,额头还裂开一个口子,瞧着甚是单薄瘦小的男孩儿。

    “阿依图娜,你可真没用,养个孩子也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美人眸中带着轻蔑的光,轻笑着说道。

    阿依图娜抿着唇,面无表情地与美人对视,初见时的尴尬已退得干干净净。

    “多留你一刻也不是不可以。”美人忽然低下头轻笑起来,那一刹那的美丽,足以使世间所有美丽的事物黯然失色。

    阿依图娜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转头向佟雪姊妹望去。

    佟雪既已寻到此处,佟靖玄夫妇抵达此处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本该在九年前便已死去,即使被认出来也无所谓,但煜儿...他的煜儿还未长成顶天立地足以与那个男人抗衡的男子汉,若就此被抓了回去,以那人无情的个性,只怕连见都不屑于见她一面,便会下令将她们母子全部处死!

    若煜儿就这般死了,她这一生所背负的委屈又该如何弥补?

    那个男人再不会想起他,她与那些被他轻易打发掉的,为了发泄一时欲`望而享用的分位低下的女子,又有何区别?

    若果真如此,她阿依图娜的一生,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足以被世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拿来不断提起,以警惕后人,不要做个痴心妄想,蛇蝎心肠的女人!

    阿依图娜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可以死在此处,但煜儿绝不可以!

    他要带着她的期盼好生活着,帮她实现她未竟的愿望!

    “你可以杀我,但煜儿是无辜的,你得放她走!”阿依图娜伸手牵住李煜的手腕,将他扯到身后,用北羌语快速说道。

    “你已不是高贵无双的公主,无权命令于我!”美人含笑看着阿依图娜,那般轻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颗卑微的尘埃。

    但,明明,阿依图娜,曾是北羌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最美丽高贵,端庄大方的女人!

    “你是巫女,当知晓煜儿的命格,而巫女最忌讳地便是轻易修改一个人的命格,否则天神带来的惩罚,你承担不起!”阿依图娜高傲地仰着头,她容颜依旧苍白虚弱,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瞬间衬托地对面的美人儿仿似虚张声势。

    “阿依图娜,我真讨厌你这故作矜贵的模样!”美人儿看似嘲弄地说道。

    阿依图娜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其实你不过是嫉妒罢了!”

    草原上所有的少女,都曾深深地嫉妒着阿依图娜。

    ”嫉妒你!别痴心妄想了!”美人怒目圆睁,气急败坏地说道。

    阿依图娜却只是轻笑一声,拉起李煜的手,转身便往院外走。

    “我会回来,你不用跟着!”丢下这句话,她脚步极快地穿过半人高的杂草,很快就出了院子,拐向一条偏僻的小道。

    “阿妈,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李煜忽然被阿妈大力拉着往前走,不由疑惑问道。

    “煜儿,接下来阿妈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阿依图娜低下头,神情郑重地说道。

    “脸上的面具,不能连着戴三天,一定要及时取下来透气,否则整张脸可就真得毁了。我阿依图娜的儿子,可以挨打受骂忍饥挨饿,但一定不能毁了这张脸,明白么?”

    李煜点点头。

    自小他便一直带着面具,因为阿布说他的脸会引起麻烦。

    “出了这条巷子,你便去大佛寺,想法子在寺里寻个活计谋生,但不可剃了头发当和尚!”

    “嗯,儿记住了。”李煜点点头。

    “莫要忘了每日用阿布教你的法子强身健体。”

    李煜乖巧地应好。

    阿依图娜又将他日后的该走的路,仔细筹划着说给他听。

    李煜渐渐意识到不对劲,“阿妈,你不要煜儿了么?”

    阿依图娜蹲下身子,抬手轻柔地摸着李煜的脸颊,“阿妈怎会不要你,只是阿妈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说完,她指向已升至高空的太阳。

    “煜儿可还记得,夜晚到来时,此处是什么?”

    李煜点头,“是北极星。”北羌族人心目中的天堂,死后将会去往的地方。

    “阿布为救阿妈而死,阿妈得带着他去北极星。待你与你父亲相认,百年之后,再来与阿妈相聚,好么?”

    听到“父亲”这个词,李煜撅起嘴,眸中闪着愤怒的光。

    “我没有父亲!”他恨恨说道,“他不认我,不配做我的父亲!”

    “他不认你,是你还不够强大,等你哪一天凭借自己的能力昂首挺胸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会认你的!”阿依图娜握着儿子的双手,神色郑重地说道。

    “可我不想认他。”李煜低下了头,神情沮丧。

    “不!你必须要让他认你,不然阿妈死不瞑目!”阿依图娜忽然神色激动地说道。

    “阿妈!”李煜被阿妈眸中的神色吓到。

    “答应我!”阿依图娜将儿子揽进怀里,用力抱住,“这是母亲的夙愿,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到他面前,好么?”

    李煜抽了抽鼻子,“好。”

    “不许哭!”

    “好。”依旧带着哭腔。

    “好孩子。”阿依图娜捧着李煜的脸颊,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站直身子,看着他,“去吧,让阿妈看着你离开。”

    李煜倔强地抿着唇,用一副受伤的眼看着阿妈许久,不曾挪开步子。

    “你若不走,哪怕功成名就的那一日,也再见不到阿妈!还不走!”热依图那突然厉声对他吼道。

    “我走!我走便是!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李煜转过身,大哭着往前奔去。

    热依图娜“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间,整个人猝然倒在地上。

    她趴在肮脏的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地上爬起,撑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第071章 期待

    废弃的院子里,佟雪俯下身子,吃力地将稻草堆上的佟霜抱起,放到背上。

    高鼻深目的美人冷眼看着她动作,待她直起腰,背起佟霜抬步欲走,方嗤笑一声道:“自以为是的小丫头,你可想过,为何那个女人已经醒来,而你的妹妹仍旧昏迷不醒?”

    佟雪皱眉看着这个怪异的美人,心想她约莫就是舅舅口中提起过的那位“巫医”。

    发觉佟霜不见后,佟靖玄立刻派暗卫于京城四门处把守,确保佟霜不被带出京城。

    而后亲自带人在盛京城私下找寻起来。

    佟雪随即则发觉小乞丐和小八哥也不见了。

    她立刻告知佟靖玄,带着采青、采蓝寻到西市,不曾想竟遇到这位北羌巫女,且,显然她也正在寻着什么人。

    那北羌巫女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时间紧急,快随我来!”

    佟雪竟果真信了她,抛下采青、采蓝,独自一人跟着这巫女在偏僻的小巷里七绕八拐,最终来到这出废弃的民宅。

    绣绣果真在此处!

    佟雪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因而并未意识到这巫女与屋中另一个女子的对话,她瞧见了那个小乞丐,只是,暂时没有精力搭理他。

    而待她分出心神打量周围的一切时,小乞丐已经被一个同样高鼻深目,头发卷曲,面色虽有些苍白,却生得极为美丽的女子带走了。

    走了也好,至少这样,佟雪就不用追究小乞丐究竟与佟霜失踪有着多大的干系了,虽然结果显而易见。

    见佟雪果真愣在了当地,北羌巫女脸上笑意愈深。

    佟雪觉得巫女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不由低头瞧了眼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的老人,“姑娘方才似乎还哭得极为伤心,死去的这位老者,想必是姑娘极为重要的人吧?”

    巫女脸上的笑意果真一僵,随即笑得愈发灿烂。“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丫头。他是我的九哥,我此次南下寻找的人。”

    巫女解释完,目光熠熠地盯着佟雪:“大岳的姑娘都是你这种性格么?难怪图娜会输给你娘亲!”

    佟雪有些不明白这她话里的意思,更不明白为何一个死了兄长的女子,不抱着死者哭地死去活来,反而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打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喜欢打破沙罐问到底。

    眼下她最关心的显然是佟霜为何昏迷不醒。

    “不知巫医大人是否知晓舍妹为何昏迷不醒?”

    美人捂嘴轻笑,“我喜欢你这张能屈能伸的小嘴。”

    佟雪将面上的恭敬神色收起,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哎!”巫女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佟雪面前,“没耐心的小丫头,我自然有法子,不过此处不方便。”

    佟雪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老者。“或许,你得寻副棺材,将这位老者收殓?”

    “什么老者不老者!”巫女撅着嘴道,一副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九哥三十又三,一点儿都不老!”

    佟雪“嗯”了一声,“可要我为姑娘寻副棺材?”

    美人摇了摇头,“既然九哥已死,我自要为他了了平生夙愿,才好将他下葬。”她目光望向院外,忽然勾唇笑道,“算你言而有信!”

    佟雪随着她的目光向门外看去,便见一穿着一身落魄灰衫的女子,从光影斑驳间走来。

    她的肌肤被明亮的时光晒地几近透明,显得她那双轮廓深邃,带着勾人媚意的双眸愈发迷人。

    她鼻梁高挺,水色双唇几乎与日光融为一体,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她整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言的娇弱之美。

    佟雪前世今生从未见过将魅惑与柔美两种气质浑然揉为一身的女子。

    “真是个美人儿!”她忍不住在心中啧啧称叹。

    “美吧?”似看穿她的心思般,倚着门框的巫女目光讥诮地问道。

    佟雪收回目光,“嗯,美。”

    她可没忘,这女子在占着绣绣身子时,险些一把火将她烧死!

    阿依娜缓缓走近,见佟雪在,显然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面色恢复如常。

    “早先是我不对,对不住了。”或许是因为对生已不抱希望,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平和。

    看透生死,超然物外般的那种平和。

    佟雪抿了抿唇,垂下了双眸。

    “我这身子撑不了多久。”阿依娜说这话,从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她抬手抹掉,含笑对巫女道:“阿满,动手吧。”

    “别叫地那么亲热,我们可是一点儿干系也没有。”热依满嘟囔了一句,转头对佟雪道:“小姑娘,闭上眼睛,我保证接下来的场景,你一点儿都不愿意看到。”

    “我去院外等姑娘。”佟雪说着,抬步往院子里走。

    “阿锦!阿锦!”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模糊的呼喊声。

    是爹和娘!

    “爹!娘亲!我在这儿!”佟雪抱着佟霜,加快脚步往院门处走。

    “阿锦!”佟靖玄抢先踏进破败的院门槛,疾步奔到佟雪姊妹面前。

    “下次可莫那么冲动了!”他从佟雪背上接过佟霜,单手抱住,另一只手伸出来,递到佟雪面前。

    佟雪看着父亲骨节分明的大手,愣了一瞬,方伸出自己的,放进他手里。

    佟靖玄一手抱着佟霜,一手牵着佟雪,转身往院外走。

    “阿锦!绣绣!”没走两步,便遇见脚步匆忙的娘亲,若不是被外祖母拉着一只胳膊,只怕娘亲就要跑起来了。

    “你慢点儿,当心肚中的孩子。”外祖母那么一个性子急的人,此刻劝起母亲来,那面上的神色紧张又关切。

    母亲和外祖母的后面跟着舅舅和何永婵,竟是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处。

    “阿锦,引你来此处的那位巫女现在何处?”陆归朔见佟雪安然无恙,佟霜也顺利找回,不由出声问道。

    佟雪指了指身后,“在屋子里。”

    “如此,我们得好生给人家道上一声谢便是。”外祖母扶着母亲说道。

    佟靖玄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佟雪由父亲牵着,转身往里面走。

    热依满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因而她并未急着对阿依图娜动手,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一场盼望许久的大戏。 


第072章 忠告

    阿依图娜原本平静下来的内心,因为佟靖玄等人的到来,又急剧地波动起来。

    她强忍着内心的激荡,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做出自以为最冷静自持的模样,静静迎接着那一群人的到来。

    “热依姑娘,多谢你方才出手引路!”抢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张与那个女人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面容。

    阿依图娜大致猜出他的身份,不动声色站在一旁。

    “陆将军客气了。”热依满含笑应道。

    陆归朔显然注意到了她身边还立着另一位美人,且和热依满一样高鼻深目,美丽不可方物,他不由挑了挑一边的眉梢,出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热依满笑得意味深长,“此次进京偶遇的故人,陆将军竟不识得么?”

    陆归朔面上疑惑愈甚,打量着阿依图娜的目光,带着三分疑惑。

    他常年驻守北地,经常与北羌一族打交道,结识的多是与两国交界处守兵,或者普通百姓,可不是什么样儿的美人都能认识的。

    “在下佟靖玄,此次爱女能顺利寻回,多亏热依姑娘出手相助,佟某感激不尽!”原本在陆归朔身后听着二人寒暄的佟靖玄,在听闻陆归朔问起阿依图娜的身份时,忽然上前一步,单手至于胸前,向热依满行了一个北羌谢礼。

    自始至终,他连眼神都未往静立门边的阿依图娜瞥去一下。

    “定远侯客气了!”热依满依面上带着浅笑,照着北羌礼仪,将双手置于胸前,弯腰回了一礼。

    “不知姑娘现下住在何处,佟某回去后,背上薄礼一份,聊表谢意。”佟靖玄语气愈发客气地说道。

    “侯爷不必客气,我此次南下事情已了,即日便启程北归。”热依满勾唇一笑。

    “不知姑娘是否已寻回故人?”陆归朔抢言道。

    热依满随手一指身后,面色如常道:“喏,死了。”

    就连佟靖玄那般涵养的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倒是陆归朔深知北羌习俗,闻言只点了点头,“安葬事宜,姑娘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

    “不用劳烦将军。”热依满笑眯眯道:“待会儿在这空地上架些木柴,点火一烧便完事了。”

    众人神色俱是猛地一变。

    威远将军夫人更是气愤填膺道:“挫骨扬灰!这得是多大的仇与怨!”

    威远将军夫人在北地长大,对于北羌丧葬文化略有所闻,北羌人实行天葬,人死后置于荒野,等着天上一种专门以死尸为食的秃鹫将其肉身吞食干净。

    然她毕竟是大岳人,对于天葬已觉难以接受,且这死去的老者瞧着一把年纪,现下又是在大岳的地界上,何不买副棺椁,让他入土为安?

    “夫人有所不知。”热依满微笑解释道:“我九哥一生痴念这位女子,且为救她丢了性命,这女子命数已尽,亦答应给我九哥陪葬。在我们北羌风俗里,唯有死后肉身相连在一起的人,转世投胎后方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热依满的话,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美人身旁。

    在这之前,佟雪发现,母亲、外祖母及何永婵已频频往那美人望去。

    看模样,似乎她们与这位美人是旧相识?

    佟雪想起这位美人在妹妹身体里时,心心念念着想要抢夺母亲的身体,不由皱起了眉头。

    难道,这个女人与父亲是旧相识,且她心系父亲,想要用这种方式,取母亲而代之?

    顿时,她只觉得这女子白长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遇见故人,公主不打算打声招呼么?”热依满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对阿依图娜说道。

    然,阿依图娜依旧低垂着面庞,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

    “这位夫人身上可是有何不足之症,我们一行有位医者,可否让她替你瞧瞧?”最终,陆氏出声道。

    阿依图娜猛地抬起头,错愕的目光径自望入陆氏眼里。

    陆氏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阿依图娜怔忪了半晌,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气数已尽,待我去世后,令嫒便会醒来,夫人不必担忧。”

    陆氏听得这话,面上露出疑惑神情。

    阿依图娜却是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夫人,您近来将有一场血光之灾,愿您处处小心,逢凶化吉。”

    佟雪闻得此语,目光冷厉地朝她望去,却见她的双眼,耳朵、鼻子里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眼前一黑。

    一个宽厚的手掌遮在了她眼前。

    “轰通!”佟雪愣愣看着这只手掌,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叫。

    接着旁边有脚步声响起,却是何永婵飞快地跑到晕倒的女子身旁,用手搭着她的脉搏,语气遗憾道:“这位夫人已没了呼吸。”

    众人沉默了一瞬,一起退出了院子。

    佟靖玄吩咐小厮买了些纸钱等物在院子外面烧了,一行人登上马车离去时,院子里传出呛鼻的烟味儿。

    佟雪挨着矮榻坐着,矮榻上佟霜双眸紧闭,神态安详。

    佟雪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以致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

    然,那位北羌美人临死前的话,却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位美人没必要在临死前还撒下一个谎言。

    看来沅江长公主果然贼心不死,何永婵这条路走不通后,想必她还会想出其余的法子,来对母亲或是父亲动手!

    不对,外祖母今日已经带着何永婵进宫去找皇太后告过状,既如此,不管沅江长公主还是她背后有着什么人,都该有所收敛才是!

    难道还要其他的人想要谋害母亲的命?

    佟雪将目光放到母亲日常服侍母亲的丫头婆子和府里的管事小厮身上。

    翡翠已经被打发走了,珍珠历经翡翠之事后,变得愈发成熟老练,新补给上的玳瑁,是佟雪向陆氏推荐的,前世在陆氏去世后,她是极少数的曾暗地里帮衬过佟雪姊妹之人。

    其余的二等丫头,有宋妈妈坐镇,该是做不出对母亲不利的事。

    那究竟还有谁,会对母亲造成伤害?

    佟雪一时又是心焦,又觉得了无头绪,不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第073章 震惊

    “阿锦,莫担心。娘不会有事。”陆氏注意到佟雪心绪不宁,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捏了捏。

    “是呀!天大的事都有你爹祖母还要外祖母呢!那女子的话,听听便罢,不可当真!”威远将军夫人伸手揉了揉佟雪的脑袋,笑意勉强地道。

    佟雪注意到,唯有何永婵垂头坐在一旁,静默不语。

    见此,她微微蹙了蹙眉尖。

    何永婵正从沉思中回过神,陡然与佟雪四目相对,她眸光闪了闪,将目光移向别处,嘴里喃喃道:“方才那幕便如梦一场,谁能想到.....”

    因着这句话,马车里复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佟雪直觉那位死去的女子该是母亲等人的旧识,而显然,她们不愿在她面前讨论有关那位女子的事。

    “娘,那位死去的异族女子可与您相识?”即便如此,佟雪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陆氏犹豫了一瞬,忍不住与威远将军夫人对视一眼,见威远将军夫人点头,这才将唇贴到佟雪耳边,低声道:“那位夫人...瞧着与九年前去世的宸贵妃...略有些像。”

    宸贵妃的突然患病及至暴毙,一直是宫廷里的禁`忌话题,这些年鲜少被人提及,因而陆氏刻意压低了声音,以防隔墙有耳。

    佟雪更是第一次听说这号人物!

    既是九年前便该去世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盛京城,且还附身在了绣绣身上,打着占有母亲身子的主意?

    佟雪觉得整件事情变得谜团重重,仅凭她前世的见闻与今世的经历,根本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头绪。

    然母亲的死,便如悬在她头顶的利刃,一日不解决,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因而,在回到定远侯府后,佟雪迫不及待地寻了个机会,将陆氏身边的丫头婆子都赶了下去,神色郑重道:“娘,儿有些话要与您说。”

    陆氏在马车上便发现了佟雪的异样,因而想都不想便屏退了其余人等,拉着佟雪坐到临窗的小榻上,面色关切道:“阿锦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娘亲都会告知与你。”

    佟雪张了张嘴,忽然将整个身子塞进了陆氏怀里。

    她嗅着陆氏身上独特的奶香气息,深吸了口气,红着眼圈抬起头,看着陆氏道:“娘,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做一个持续不断的噩梦。”

    说着,浑身颤抖地将前世那一幕讲给陆氏听。

    那些扎根于她灵魂深处,每每触碰便疼痛地无法呼吸的记忆,终究以这种方式,被她讲予陆氏听。

    陆氏听完后,眼里难掩震惊。

    然而,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伸手将佟雪搂进了怀里。

    “阿锦,你梦见何姨与你父亲...”陆氏斟酌着用语,语气顿了顿,用手轻拍着佟雪的背,“你何姨她不会的。”

    “何姨喜欢的是舅舅,儿知晓她定不会主动引`诱父亲。”佟雪声音哽咽道。

    陆氏手一顿,身形微僵,双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这些年,她在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想,却不想,被佟雪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娘,儿养的那只小八哥,它可聪明了,帮儿瞧见了许多事!”佟雪从陆氏怀里抬起头是,神色分外凝重,“儿觉得此事与沅江长公主脱不了干系,或许便是她威胁何姨这般做的。”

    昨日,何永婵被威远将军夫人带进宫,向太后老人家供认当年“谋杀亲夫”的罪名,太后非但没定何永婵的罪,反倒赏赐了她许多东西,沅江长公主也被拐着弯子告了一状,二人离去没多久,沅江长公主便被太后寻了个由头,禁了足,不到招婿那一天,不许出玉霞宫一步。

    陆氏听了佟雪的话,忍不住皱了眉,“我与沅江长公主素无瓜葛,你何姨也不曾得罪于她,她费劲千辛万苦挖出这件事,威胁你何姨,便是为了离间你父亲与我之间的感情么...”说道此处,陆氏忽然面色一白,仿佛想起来极可怖的事情一般。

    “娘?”佟雪见了陆氏久久没有反应,忍不住担忧地唤了一声。

    “阿锦,娘身子忽然有些不适,需去里间歇息一会儿,此事我会与你父亲商量,你先回寒梅馆。”陆氏说着,扬声叫宋妈妈进来,请宋妈妈送佟雪回寒梅馆。

    佟雪见陆氏面色陡变,脚步缓慢往内室走去,一颗沉重的心又往下坠了坠。

    看来,母亲也猜到了这种可能,沅江长公主背后果真有人!

    且那人,来头定然不小!

    “那娘亲好生歇着,儿晚些时候再来给您请安。”佟雪低眉垂眼道,自内室退了出去。

    回到寒梅馆,佟雪特意将丫头遣下去,留下宋妈妈说话。

    “妈妈,您可知这宸贵妃是如何去世的?”

    宋妈妈是陆氏的心腹,废屋里的那一幕她自是知晓的。

    见佟雪满是信任地看着她,且这房间里也无外人,又是在定远侯府,宋妈妈便与佟雪说起这宸贵妃的事。

    “据闻那位宸贵妃是北羌先王最喜爱的女儿,下嫁大岳后,曾一度极受圣上宠爱。”宋妈妈在佟雪赐的杌子上坐了,娓娓道:“但老奴曾听夫人提起,这位公主约莫被先北羌王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想独霸圣宠,还妄图对今上施痴情咒,以期今上只钟情于她一人,被今上察觉后,便被打入入冷宫,之后便传来这位贵妃暴病去世的消息,谁知她竟逃出冷宫,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

    宋妈妈对宸贵妃的经历一阵唏嘘。

    而佟雪早已震惊地待在了当地。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宸贵妃生前心心念念想要附身于母亲身上,对于霸占母亲的身体,取代母亲的身份有着一股莫名的执念!

    若真如宋妈妈所言,这位宸贵妃对当今陛下用情至深,甚至不惜对其施加痴情咒,也要独霸今上的宠爱。那么从她千方百计想要夺取母亲的身体,是否可以得出,其实母亲才是今上最钟情的女子,这一结论?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它才在脑海里冒了个头,佟雪便被惊在了原地。

    “妈妈,这些年阿锦好像从未见母亲进过宫,这是为何呀?”佟雪在回过神之前,听见了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

    宋妈妈忽然面色讶异地看着她。

    佟雪缩了缩肩膀,眼里露出恐惧,“不过皇宫真是个吓人的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可不是!”宋妈妈面上挂着勉强的笑,跟着附和道,“皇宫再庄严巍峨,富丽堂皇,也比不上一家子开开心心聚在一处来得踏实自在。”

    “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歇个中觉啦。”佟雪掩嘴打了个哈欠。

    “如此,老奴先行告退,姑娘好生歇着。”宋妈妈识趣地退了下去,唤采青采蓝进屋伺候。 


第074章 往事

    这晚,因着陆氏身子不适,佟雪在寒梅馆用了膳。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采青去旭日堂请安。

    父亲竟也在。

    不仅如此,母亲身着诰命正装,脸上妆容肃穆。

    佟雪神色一凛,屈膝行礼,“儿给父亲、母亲请安,母亲身子可好了些?”

    陆氏上前将佟雪扶起,抬手整了整佟雪头顶的丫髻,面带笑意,神色温柔道:“我无大碍。”语毕,回头对佟靖玄道:“夫君可以出发了。”

    佟雪微蹙了眉,“母亲这是要去往何处?”

    “去给你祖母请安。”陆氏轻描淡写地说道,与佟靖玄并肩而行。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暖苍堂。

    定远侯太夫人看见佟靖玄,眉头先是一挑,继而看到陆氏身着正装,眸光忽地一利,不等佟靖玄等人行礼问安,她先语气冷硬地开头道:“如何穿成这副模样?”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偏偏面上做出一副淡漠的神情。

    定远侯太夫人一向是这般别扭的个性。

    陆氏低眉垂目地给定远侯太夫人请了安,轻声细语地回道:“回母亲,儿想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定远侯太夫人目光如箭陡然往佟靖玄看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陡然提高声音朝佟靖玄厉喝道。

    佟雪被定远侯太夫人的反应惊住了,不由抬眸朝她看去。

    “先将大姑娘带下去。”定远侯太夫人对一旁的董嬷嬷道。

    董嬷嬷称“是”,神色恭敬对佟雪道:“大姑娘先随老奴去偏厅喝杯茶,用些糕点。”

    尽管极想留下来听听这其中有何不宜让她知晓的内幕,然佟雪还是乖乖地朝太夫人行了个礼,往偏厅而去。

    这时,她有些怀念起了那只小八哥了。

    然这只八哥在当时废弃的小屋里并未寻见。

    佟雪低头走着,想着佟霜至今未醒,府里危机重重,面上愁云密布。

    “姑娘,来尝尝太夫人一早做的梅花糕。”董妈妈呈上一碟热气腾腾的糕点,替佟雪倒了杯暖胃的热茶。

    “谢嬷嬷。”佟雪双手接过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虽隔了一堵墙,正厅的声音模模糊糊,却是听不真切。

    然而从定远侯太夫人那饱含怒意的声音,佟雪猜着正厅里的气氛,约莫是剑拔弩张。

    看这模样,祖母对于母亲进宫一事,似乎反应尤为激烈?

    而前世,在佟雪印象中母亲至死都不曾进过宫。

    难道母亲与今上之间曾经真的有些什么?所以祖母才极力反对母亲进宫?

    若今上真的曾经恋慕母亲,依照他的帝王之尊,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嫁给父亲?

    今上自十一年前先后去世后,便不曾立过皇后,此后凤印一直由皇贵妃代为掌管。

    而前世,直到佟雪去世,都不曾听说今上另行册封过皇后,然而先后所出的太子,却由于行为不端,被废黜了。

    当时,她并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帝后情深,然太子行事太过荒唐,一再触碰今上底线,难当一国之君的大任,才被今上忍痛废黜,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佟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小口用了一块糕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正厅里的争执方告一段落,佟雪被丫头复请了过去。

    “阿锦,今早你便留在暖苍堂陪你祖母,我们去去就回。”陆氏轻轻地拍了拍佟雪的肩膀,神色温柔地叮嘱道。

    定远侯太夫人坐在圈椅里,将双唇紧紧绷住,显得余怒未消。

    “孩儿告退。”佟靖玄抱拳,郑重对定远侯太夫人行了一礼,陆氏紧随其后。

    “爹娘一路走好。我会好生陪着外祖母的。”佟雪与父母告别。

    佟靖玄对佟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即携着陆氏,转身离去。

    佟雪直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这才转过头。

    “祖母!”她舔着脸,满脸堆笑地甜甜唤道。

    定远侯太夫人先是一声冷哼,继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跟你一个小孩子叹什么气呢!”

    佟雪神色认真道:“阿锦不小了,沅江长公主的阴谋便是阿锦察觉的。”

    定远侯太夫人忽然目光定定看着佟雪,手一挥,将一干丫头婆子都遣了下去。

    佟雪被定远侯太夫人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讷讷道:“祖母,可是阿锦说错了什么话?”

    “你说你梦见你母亲...”剩下的话,定远侯太夫人实在不知如何向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说出口。

    “是。儿一共做过三次梦。”佟雪见定远侯太夫人面露踌躇之色,不由正了正神色,目光坚定望着她道。

    “三次?”

    佟雪点点头。

    “第一次,在外祖母家,梦见母亲喝了一碗汤药,下身流血。而后匆匆赶回定远侯府,撞见了翠竹之事。”

    “那糕点里并没有毒!”定远侯太夫人冷哼道。

    翠竹之事,不过是苏氏寻个由头,想要挑拨定远侯太夫人与陆氏的关系,那时她并未将主意打到陆氏的肚子上。

    佟雪点点头,神色镇定道:“确实无毒,故孙女儿做了第二个梦。随后,翡翠事发。”

    定远侯太夫人定定地看着佟雪,似要通过她那双清澈通透的瞳仁,望穿她的灵魂般。

    过了许久,就在佟雪以为定远侯太夫人还会说出别的反驳之语时,定远侯太夫人忽然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跟前的杌子上。

    佟雪乖顺地在定远侯太夫人身前坐下。

    “我现今才明白你娘的苦心。”定远侯太夫人苦笑道:“以前总觉得你娘对你太过溺爱与放纵,现今才觉得,或许那样才适合你。”

    佟雪对于定远侯太夫人这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定远侯太夫人叹了口气,“想必你也猜出来了,圣上对你母亲有情。”

    佟雪确实猜到了,却没料到定远侯太夫人竟会当面与她说起此事。

    “你母亲的教养方式,与京中闺秀有些不一样。”

    这些佟雪早已知晓,皆因外祖母出自边城,行事不拘小节,外祖父又一心放在抵御外敌身上,母亲与舅舅的行事作风,在极重规矩的世家眼里,约莫有些疏于管教。

    “你父亲与你母亲是在一场赛马会上结识的,此后约莫还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几次。”定远侯太夫人回忆往事,目中也露出一丝伤感,“一日,我被太后召进宫中,先后已去世一年,太后有意立你姑姑为后,谁知太后才起了话头,皇上突然来了,说已有了中意的姑娘,要立威远将军府的姑娘为后。”

    “太后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去,我当时还以为是这母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谁知回府后,当晚你父亲便跪在了我和你祖父跟前,说是有了中意的姑娘,请我二老同意,并择日遣官媒去威远将军府提亲。” 


第075章 苏醒

    佟雪听到此处,那原本微蹙的眉尖,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此事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巧合。

    父亲是天子近臣,想必是听到了今上想纳母亲的风声,这才想着加紧行动,确定二人的名分。

    然今上还是早了一步。

    定远侯太夫人苦涩一笑,继续道:“你父亲是天子近臣,想必是今上向他吐露了欲纳你母亲之事,他这才慌张这才求到我二老跟前,想先把这份亲事定下来,谁成想到底还是被圣上早了一步。”

    虽是往事,佟雪一颗心却不由提了起来,“最终可是因为太后不赞成,母亲才未曾...?”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定远侯太夫人摇了摇头,“我当即便告知你父亲太后与圣上在坤宁宫的争执,并劝你父亲打消这个念头,谁知第二日下午,太后忽然再次召我入宫。”

    定远侯太夫人说道此处,停顿了一下以平复心绪,随即用低沉的语调继续缓缓说道:“你父亲竟求到太后跟前,求太后替他与你母亲赐婚!”

    佟雪听到此处,彻底惊呆了。

    父亲身为天子近臣,竟敢公然与今上争夺女子,不管他与母亲感情多么深厚,今上乃九五之尊,帝王的尊严绝不容忍挑战,此举足以使今上震怒。

    “为了求着太后一起帮忙打消圣上立你娘为后的念头,你父亲竟告知太后,他情难自禁之下,与你母亲已有了夫妻之实!而我直到被太后召进宫,才知晓此事!”

    佟雪只觉得手脚冰凉,后背惊了一身冷汗。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阿锦莫怕。”定远侯太夫人见佟雪面色有异,伸手将她双手握住,安抚地拍了拍。

    “太后当着我与你外祖母的面写下赐婚的懿旨。”定远侯太夫人神色凝重,“圣上知晓此事后,果然震怒,拔剑便往你父亲刺去,在你父亲胸口留下一个一寸长的伤痕,并让你父亲许下承诺,今生绝不可辜负你母亲,不然你父亲辜负你母亲那日,便是他迎接你母亲入宫之时。此事发生在坤宁宫,在场的宫女太监早被处决,故而未曾流传出去。”

    佟雪终于明白,这些年祖母为何不待见母亲了。

    不管这二人如何情深意重,在当世,私相授受是世家贵族所不能容忍之事。

    而母亲身为女子,引得当世帝王与天子近臣拔剑相向,不论是定远侯太夫人还是当今太后,只怕私心里,都把错处算到了母亲头上。

    也是因着此事,姑姑最终并未进宫,而是远嫁江南世家望族。

    她也终于明白,当日在撞破父亲的奸`情后,母亲为何要吞金自缢了。

    她宁愿以这般决绝的姿态死去,也不愿真的在与父亲成为陌路后,成为今上众多宫妃中的一个。

    “那现今,父亲与母亲进宫所谓何事?”听完往事后,佟雪不由将心思转向现实,“那件事毕竟尚未发生,而沅江长公主尚未作出任何不利于母亲的举动,何况,昨日外祖母已带着何姨入宫一趟,太后也将沅江长公主禁了足,若此事真乃圣上授意,想必他更会因此恼羞成怒.....”

    “阿锦啊!你到底还是太年幼了。”定远侯太夫人看着她,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容,“此事已过去十年,若圣上想用卑劣的手段将你母亲夺过去,这些年够他布多少局,耍多少阴谋诡计?圣上前十一年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等到现今做,还是这么见不得人,九曲十八弯的伎俩?”

    佟雪默了一默,面上有些羞惭,心里暗嘲,上辈子果真白活了,连“情”之一字,都未看透。

    “是孙女儿想差了。”她乖乖认错。

    “不怪你,你年岁尚小,这些事呀,原本祖母是不曾打算告知与你的。”

    定远侯太夫人看着她微微一笑,“然自那场大病之后,你的心思便细腻了许多,我担心你将什么都憋在心里,故而才告知与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放心,定远侯府存了一百多年,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你娘的命,没那么容易被人拿去!”

    此话逗得佟雪扑哧一笑,连日来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似乎也因此烟消云散了。

    祖孙俩儿又说了会儿闲话,没过多久,丫头递上拜帖,说是韩国公世子李煜上门拜访。

    上一次李煜来,佟雪正帮着陆氏掌家,故而亲自接待了此人,收获了一只小八哥,此事在定远侯府并不是什么秘密,因而,定远侯太夫人听闻丫头禀告后,目光不由往佟雪看去。

    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使得佟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丫头,“可有说所为何事?”

    丫头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将人引进暖苍堂吧。”定远侯太夫人对丫头吩咐道。

    “孙女儿先行后退。”佟雪见状意欲回避。

    “我老婆子可是不管事的,你在一旁看着,这小子来所谓何事。”听这称呼,定远侯太夫人对李煜印象似乎还不错。

    外祖母则极不待见这人。

    佟雪只得依言坐下。

    “晚辈给太夫人请安。”李煜乖乖向定远侯太夫人行礼。

    佟雪也只得起身,朝他屈膝一礼。

    “见过佟大姑娘。”李煜抱拳回礼。

    “无需如此客气,煜小哥儿请坐。”太夫人面带笑容,吩咐丫头上茶。

    佟雪目光则牢牢盯着李煜肩上,那双爪紧紧抓着他肩上衣襟,微微发着抖的小八哥。

    “晚辈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归还府里遗失的八哥。”李煜垂下头,声音略有些不自然地道。

    佟雪早已急切地站起身,往小八哥走去。

    谁知小八哥竟像受了惊似得,扑棱着翅膀从李煜肩头飞起,往院外的方向飞去了。

    佟雪目瞪口呆看着这只越飞越远的小八哥,气冲冲看着李煜道:“你以为随便拿只八哥,便能冒充原先那只么?”

    李煜目光清冷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八哥便是原先那只。”

    佟雪狠狠瞪了他一眼,拔脚便朝八哥追求。

    李煜向定远侯太夫人抱了抱拳,一撩衣袍,也跟着跑了起来。

    他人高腿长,很快便跑过了佟雪,然佟雪到底是在自家府里,专挑捷径,最后这二人几乎同时到达旭日堂院门。

    “回姑娘,方才有一只八哥飞了进来,直往安置二姑娘的屋子而去。”宋妈妈见佟雪匆忙跑进来,一边跟在她后边跑到,一边回禀。

    佟雪抿唇点了点头,伸手正欲推门,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双长臂将们推开,并抬脚跨了进去。

    “大哥哥!”佟雪落后一步,踏进门槛时,李煜已走到床榻外三步远处。

    这声叫唤使得她凝滞了一瞬,继而大步往前跑去。

    “阿姊!”稚嫩的女声宛如山间的青雀啼啭,佟雪疾步奔到床边,握住佟霜纤细的手腕,“绣绣,你醒了!”

    语毕,泪落,她将床上的小人儿拥进怀里,泣不成声。

    ..........

    以后尽量把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9点到10点之间,如果没有,则说明当天无更。 


第076章 答谢

    而一旁为绕着佟霜直盘旋的小八哥,也在一旁以尖细的嗓音,扑棱着翅膀叫道:“醒啦!醒啦!”

    佟雪身后,李炎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绣绣,你醒了便好!醒了便好!”佟雪将放开她,上下将其打量,跌声问道:“饿不饿?渴不渴?”

    佟霜点了点头,小声道:“口有些渴。”

    佟雪忙不迭吩咐丫头端来温水,给她喝了,又送上热粥,亲自一勺一勺地味她吃。

    佟霜乖巧地将一碗粥吃完,佟雪转身将碗递给丫头,见李炎竟还在,不由皱眉,“李世子可还有何事?”

    此间虽是旭日堂别院,然佟霜昏睡不醒这段时日俱歇在此处。

    佟霜虽然年纪虽小,到底男女有别,李炎就这样大喇喇站在女孩子的闺房里,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也不知何时将脸皮练得如此厚。

    李炎脸上原本温暖的笑意,因着这句话,陡然隐了下去。

    唇角一平,重新变回清冷严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府上的八哥可是我送回来的。”他伸手往那只小八哥招了招,那原本围绕着佟霜扑腾的小八哥,忽然扑闪着翅膀往他飞去,稳稳落在他肩上,还拿爪子欲啄他的脸颊,被他抬手挡住了。

    佟雪看着这只八哥,想起以往也曾与这只鸟亲密相依过,心中掠过一阵黯然,然转瞬便已拭去。

    确实,这只八哥是李炎的,从来都不曾属于她过。

    “如此便请李世子去正厅,我让丫头备些糕点以表谢意。”佟雪不冷不热地说道,面上可无一点儿感谢的意思。

    李煜硬挺的眉峰皱了一下,少年锐利的目光从佟雪眼中扫过,停留在佟霜身上,则温和了许多。

    “小姑娘,你刚醒,要多歇息养好身子,可别再想不开了。”李炎声音温和地对佟霜叮嘱道,而后,转身,大踏步往屋外走去。

    佟雪瞧着他的背影,想起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

    “阿姊,你与大哥哥之间是否有些龃龉?”佟霜见二人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不由小心翼翼问道。

    佟雪随意敷衍道,“不知为何,见着这人,便对其心生厌恶。”

    “大哥哥人明明很好,就是性子冷了点儿。”佟霜小声辩解道。

    “唔。”佟雪轻嘲一笑,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转而问她:“你刚醒,精神气还很虚弱,可要继续卧床歇息?”

    佟霜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点点头,小声答道:“困。”

    佟雪浅浅一笑,“那边接着躺着吧。阿姊在一旁守着你。”

    佟霜依言乖巧地躺下,不一会儿便发出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佟雪又独自待了一会儿,待她呼吸幽深绵长,才起身离去。

    走到暖苍堂外,见董嬷嬷脚步匆匆迎面走来,佟雪快走两步迎上去,“嬷嬷作何如此匆忙?可是有何事?”

    “可不是。”董嬷嬷喘着气道:“太夫人听闻二姑娘醒来,忙不迭去佛堂诵经酬谢菩萨,李世子过来拜别,老奴有不好去佛堂打断大夫人,特意寻大姑娘过去呢。”

    佟雪听到词语,眉梢一挑,转头对宋妈妈道:“劳烦妈妈去大厨房装了两盒糕点。”

    宋妈妈听了,面露迟疑之色。

    “罢了,还是去寒梅馆小厨房,将我特意让丫头做的桃花苏装上两盒吧。”

    “是!”宋妈妈这才领命下去。

    佟雪带着董嬷嬷继续往旭日堂去。

    她人还未走进正厅,李炎已从座上站起了起来。

    “东西已然归还,在下也该告辞了。劳烦佟大姑娘知会府里长辈一声。”

    “劳烦李世子亲自走一趟物归原主,小女不胜感激。”佟雪有些不情愿地屈膝朝他行了一粒。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李炎将双手背于身后,扎扎实实受了这礼,面上轻描淡写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不知是不是佟雪错觉,总觉得他将这八个字咬地极清晰,缓慢。

    再看他一副老大爷模样,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佟雪心中蹭蹭冒出一团火焰,直起身的动作便有些敷衍。

    “小女特备了些谢礼,劳烦李世子稍等片刻。”佟雪绷着张脸说道。

    李煜眉头一挑,却真的便停在了当初。

    二人一个目光望向远处,一个将头瞥向一边,就这般互不言语地,相对站着。

    若是离得近了,便能瞧出二人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偏偏,董嬷嬷年岁大了,又站得有些远,便觉得二人这般相对而立,少年俊俏挺立宛如一杆修竹,少女亭亭玉立,脖颈修长,若一支半开的莲,这样看着,端地是赏心悦目。

    不一会儿,宋妈妈提着两盒糕点过来。

    佟雪接过,亲自将其递到李炎跟前,“两盒糕点不成敬意,还请李世子笑纳。”

    李炎接过糕点,随手将其递给一旁小厮,双手抱拳道:“告辞。”

    “慢走。”佟雪微一颔首。

    李炎硬挺的眉峰微微一挑,带着随从,大步离去。

    回到府里,见小厮还拿着两盒糕点晃荡,轻描淡写问道:“打开看看,是何糕点?”

    小厮依言将盖子打开,恭敬回道:“回世子爷,是桃花酥。”

    李炎“啧”了一声,暗恨自己与定远侯府那位带刺的大姑娘还真是天生八字不合。

    李炎幼时因为模样俊俏,很招人喜爱,特别是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

    自从幼时有一次去姨母家,被一个不知名的婶母抢着塞进一块桃花酥,险些被噎地闭过气去之后,李炎便对任何糕点提不起一丝兴趣,更勿论当初的罪魁祸首桃花酥了。

    “拿下去吧,都赏你了。”他说着,便将小厮遣了下去。

    定远侯府,送走李炎后,佟雪开始处理府里琐事。

    待将一应事物安排完,便已到了日中饭点。

    然太夫人仍在佛堂礼佛,佟靖玄夫妇尚未从宫里回来,佟霜自重新入睡后,还未醒来,佟雪只得先用了些糕点垫肚子。

    等到太夫人从佛堂出来,祖孙二人一道用了些素斋,佟雪便回寒梅馆睡了个囫囵觉,一觉醒来,佟靖玄夫妇已回了侯府。

    “皇上已下了圣旨,将温太妃从五台山请了回来,温太妃一日在宫中,沅江长公主便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暖苍堂里,佟靖玄如此对定远侯太夫人道。

    “但愿如此。”定远侯太夫人神色凝重地拈着腕间的佛珠。 


第077章 中毒

    温太妃是沅江长公主的生母,自先皇仙逝后,一直在五台山礼佛,除了宫中需要欢聚一堂的重大场合,轻易不曾露面。

    此次圣上将温太妃请回宫中,想必已然信服了佟靖玄夫妇所言,认定沅江长公主意欲图谋不轨,故而拿温太妃来压制她。

    此后的日子,果真一片风平浪静。

    何永婵也乖乖待在威远将军府养伤,期间威远将军夫人曾过府探望苏醒的佟霜,何永婵竟也回避着不曾露面。

    这样的局面,已比上辈子好上太多,爹娘俱已有了防范,想必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将他们拆散。

    顺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便是八月初一,沅江长公主设擂招婿的日子。

    在宫里关了大半个月紧闭的沅江长公主总算一身盛装,雍容华贵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由丫头簇拥着,出现在观擂台上,眉目飞含笑,神采飞扬,一举手一投足,端地是贵气无双。

    佟雪没那心思凑这个热闹,乖乖待在府里帮着陆氏料理家事,正在她与宋妈妈一起核对陆氏陪嫁铺子掌柜今日呈上来的帐时,一个丫头忽然匆匆从外间跑进来,不经通传,直接跑到佟雪跟前,大声嚷道:“回大姑娘,不好了,何娘子在威远将军府自尽啦!”

    宋妈妈见这丫头行为冒失,当下便沉下脸,低喝道:“便有天大的急事,也该好生回禀便是,这般慌里慌张成何体统!”训斥完,用眼神狠狠剜了那小丫头一眼。

    “妈妈教训地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小丫头瑟缩着低下了头,眼角余光往佟雪瞄去,却只见她动作沉着地搁下笔,半丝不见慌张地冷静抬眼望着她,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语气平和地问道:“从何处得来的信?现今情况如何?”

    小丫头忙不迭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道,“是威远将军府的小厮特意跑过来送地信,说是何娘子在府里上吊自尽了,将军夫人与舅少爷俱去了马场,府里现下竟是一个主事的人也没有。”

    佟雪听了不由皱眉,“去将那小厮请来回话。”

    小厮进来后,说辞与这丫头一般无二。

    “人已放了下来,小的急忙赶来报信,何娘子现今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速去回春堂请莫大夫去威远将军府!”佟雪对小厮吩咐道,随即站起身,“此事该当告知母亲。”

    虽然知晓这极有可能是何永婵设的一个套,但毕竟此事涉及威远将军府的名声,若何永婵自尽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威远将军夫人苛责孤女等一系列不好的流言也将在世家贵族间流传开去。

    舅舅正是说亲的年纪,想必经过沅江长公主招婿擂台后,他便会放下执念,寻个志趣相投的贤惠妻子好生过日子。

    而威远将军府若这时候传出坏名声出去,舅舅的亲事只怕不太好。

    “娘,何姨她身子有些不适,儿想带宋妈妈去威远将军府瞧瞧。”佟雪回到内室,如此对陆氏回禀道。

    “你何姨原本就是医者,既递了消息过来,想必是极严重的病,我随你一道去!”陆氏不由分说从座上站了起来。

    “你身子重,过去不方便。”佟雪急忙拦住她。

    “阿锦,娘不是纸糊的灯,风一吹就倒的。”陆氏叹了口气,目光却尤为坚定地瞧着她。

    佟雪知晓劝阻不过,无奈点头答应了。

    母女二人一同去往威远将军府,莫大人已先到一步,给何永婵诊了脉。

    陆大夫掐着何永婵的人中,将她掐醒。

    “夫人救人无数,当对生命更为敬畏才是,何以会如此想不开,竟欲以自残了结此生?”莫大夫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俊秀儒雅,与佟靖玄交好,是以会有此问。

    何永婵却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侧,闭唇不语。

    莫大夫见状,只垂眸把脉,亦未多问。

    “何娘子中了毒!”待探清何永婵的脉象后,莫大夫面色凝重地说道。

    “怎会中毒?可有解药?”陆氏面上一惊,疾声问道。

    莫大夫皱眉,指尖在命门停留片刻,方拿开,转身对陆氏道:“解药倒是不难配,但其中有一味药却不易得。此毒凶险,若一个时辰未服用解药,则必死无疑!”

    “不知是何药?”正在此时,佟靖玄从外间推门而入。

    原来得知何永婵自尽后,小厮不仅去定远侯府给陆氏报了信,还去官署禀明佟靖玄此事,而佟靖玄到地要比陆氏一行晚些。

    “孕妇生产后的脐带或是胎盘血。唯有以此血作为药引,解药方才有用。”

    在整个京城,要找一个正在分娩的妇人并不难,然而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便显得有些紧迫了。此时妇人生产极为艰难,有生三天三夜都生不下来的。刚生产完的妇人,有产婆帮着清理身子,是不会将这些污秽之物留存下来的。

    “我速派人去打听。”佟靖玄急忙应声道。

    莫大夫点头称是,招手唤来药童,将写好的药方交给他去抓药。

    此时寻常夫人生产,多是寻产婆,极少会请医馆里的大夫。

    故而,莫大夫只能留在威远将军侯府,与佟靖玄等人一起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丫头进来禀报,陆二管事求见。

    陆二管事?

    佟雪在记忆力搜寻一番,才记起来,他是父亲曾经的小厮,陆方之父。

    佟靖玄自去外院接见陆管事。

    “可有何急事?”因着陆方的缘故,佟靖玄对陆二管事,算是极为优待。

    “回侯爷,实在是因为那女人生了一天一夜还没将孩子生下来,稳婆说下身血流不止,恐一尸两命,这是老陆家唯一的命`根子,故而老奴才舔着脸求到威远将军府里来,何娘子最是慈悲,还望她能挽救老陆家的血脉。”

    原来李媚儿恰逢今日生产,且出现难产之象。

    何永婵每月都会去城郊义诊,故而陆二管事才寻到这里来,似乎也说得通。

    但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何娘子,她中了毒,现今昏迷不醒。”佟靖玄心里如此想着,面上神色遗憾地说道。

    “怎...怎会如此?”陆二管事双唇哆嗦,一张脸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

    “然莫大夫在此,我请莫大夫去一趟。人命关天,便莫太在意那些俗世之礼了。”

    “是...是...谢侯爷!”陆二管事声音磕磕巴巴地给佟靖玄行礼道。

    佟靖玄“嗯”了一声,转身回到内室,将陆二管事所求之事对着屋中众人说了。

    “太巧了。”佟雪听完,心里头一个念想亦是如此。

    “不论如何,何娘子总算有救了。”莫大夫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对佟靖玄道:“还请侯爷备车,将何娘子一同带往侯府。” 


第078章 托孤

    一行人乘着马车回到定远侯府专供家仆住的宅子,尚未进陆二管事所在的宅子,便隐约能听见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佟雪跟在陆氏的外面抬脚欲往里面走,却被陆氏拦住了,“阿锦,产房这个地方不是你个小孩子家家该去的,你先带着采青、采蓝回府。”

    佟雪连连摇头,走到马车旁,“儿要看着何姨醒来,才能放下心!”

    陆氏一向对子女颇有些心软,见状便让宋妈妈背起何永婵,在一处干净的屋子里安置了,并叮嘱佟雪待在房间里,不可随意外出。

    佟雪忙不迭点头,从角落里搬起一个杌子,拉着陆氏的手,将她按在杌子上坐下,“娘亲也陪阿锦一块儿等,生产的事,有大夫在便可。”

    陆氏点点头。

    女子生产,更没有男子上前的道理。

    佟雪抬头看向父亲,狭小的房间里因站了许多人,显得愈发逼仄拥挤,佟靖玄生的高大儒雅,与母亲站在一块儿,端地是十分般配。

    “夫君若有事处理,不若先行离开,此处有莫大夫坐镇,想必应无大碍。”陆氏见佟靖玄站在这里颇有些突兀,不由开口道。

    佟靖玄摇了摇头,“夫人在此,我要走到何处去?”

    一句话逗得陆氏抿唇,低眸而笑,尽是难得地羞涩起来。

    佟雪陪在一旁,脸上亦不由带上微笑。

    因产房里只有稳婆与陆方娘二人,陆氏便命宋妈妈去产房帮忙,又吩咐随行的两个大丫头去厨房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佟雪则小声吩咐采青,去堂屋里另寻了个杌子,亲自搬到佟靖玄跟前,请他坐,换来佟靖玄温和一笑。

    莫大夫向稳婆打听了产房的情形后,最终净了手,稍作一番整理,竟是亲自进了产房。

    此举令产婆和陆方娘大吃一惊,然佟靖玄有言在先,李媚儿肚子里的又是老陆家唯一的骨肉,李媚儿的名声可以不顾,老陆家的骨肉却必须保住,因而二人在初时诧异了一瞬后,便默契地对视一眼,决定听莫大夫所言行事。

    “胎儿接近宫口,想是胎位不正的缘故,故而迟迟生不下来。”莫大夫上前查看一番,忽然掀开李媚儿的衣衫,双手在她的肚皮上摩挲。

    “厨房可有备鸡汤?”莫大夫边给李媚儿按捏肚子调整胎位,边问陆方娘。

    陆方娘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

    “速去备一碗鸡汤,还有热水,毛巾,剪刀。”莫大夫做下一系列指令,多亏陆氏早吩咐宋妈妈准备开去,因而一行人很快将东西备好。

    揉了李媚儿的肚子约莫半刻钟,莫大夫掐着李媚儿的人中,将她掐醒。

    “孩子在体内待了太久,若再不使力,只怕会窒息而死。”莫大夫神色凝重对李媚儿道。

    李媚儿脸色惨白,闻言,面上露出急切神情,“求...”她分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求...大夫...救救孩子...”一句话说到一半,她两眼一翻,似又要晕过去,莫大夫连忙用一双血手又掐了她的人中几下,后对陆方娘道:“快将鸡汤灌下去!”

    陆方娘双手哆嗦,竟是连碗都拿不稳。

    还是宋妈妈劈手夺过碗,坐到床沿,将李媚儿的头枕到自个儿腿上,用手捏住她的下颔,强行将半碗温热的鸡汤给她灌了下去。

    李媚儿咕嘟咕嘟喝下鸡汤后,整个人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妈妈请抓住她的手。”莫大夫对宋妈妈道,“接下来,请在我的指令下用力。”莫大夫说着,一双手用力地揉着李媚儿的肚子。

    “啊!!!”李媚儿发出一声幽深而凄惨的尖叫,额上瞬间沁出一层细汗。

    “用力!”莫大夫将胎儿的头揉到宫口,大声对李媚儿道。

    李媚儿咬牙,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到丹田,猛地往下一顶!

    “头出来了!头出来了!”产房里传来稳婆惊喜的叫声。

    “哇!”一刻钟后,细弱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传了出来。

    “孩子生下来了,你何姨也有救了。”房间里,陆氏如释重负地道。

    “是呢。”佟雪微笑附和。

    正在此时,宋妈妈忽然面色有异地走进产房,“回夫人,李氏欲见您一面。”宋妈妈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竟忍不住朝佟靖玄瞥去。

    陆氏皱眉,“我与她素不相识。”

    宋妈妈面色踌躇,迟疑了一瞬,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李媚儿’不过是个艺名儿,那女子本名‘李清嵋’!”

    “李清嵋是谁?”前世今生,佟雪都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然佟雪的疑惑还未得到解答,就见她爹佟靖玄如一阵风般,往屋外疾奔而去。

    “娘?”佟雪便是个傻子也看地出来,李清嵋与父亲关系非同一般。

    陆氏却已起身,抬步往屋外走,显然没心思回答佟雪的问题。

    佟雪只能抬脚跟了上去。

    她跟在陆氏后面走进产房,瞧见的一幕便是佟靖玄蹲在床前,李媚儿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他的脸庞。

    “娘?”佟雪紧张地抓住了陆氏的胳膊。

    陆氏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脚步缓慢地走进产房。

    “靖哥哥,真好,你还记得我。”李媚儿整个人仿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虚弱地不成样子,此刻她一边眼里流泪,一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亦会情不自禁地动容。

    佟雪看着这温馨而诡异地一幕,渐渐抿紧了唇。

    她紧紧靠着陆氏站着,明显能够感知,陆氏沉稳的步伐下,手脚正在慢慢变得僵硬。

    显然陆氏此刻,并不如表面所表现地那般云淡风轻。

    “娘?”佟雪轻轻地唤了陆氏一声,依地她愈发紧。

    陆氏低头看了她一眼,朝她安抚一笑,抬脚走到了床前。

    “陆姐姐。”李媚儿终于将含情脉脉的目光从佟靖玄身上挪开,移到了陆氏身上。

    而佟靖玄也蓦地站直身子,转身走到陆氏身边,低声道:“产房血气中,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佟雪那原本扑腾着的心,陡然便落到了实处。

    她能感觉到,母亲僵硬的身子,也因这句话而放松下来。

    “我来看看李妹妹。”陆氏朝佟靖玄温柔一笑,转而走到床边,弯腰对李媚儿道:“李妹妹刚生产完,正是体虚的时候,不若好生歇息,有什么事,我们待你身子恢复再说。”

    李媚儿却忽然用力抓住陆氏的胳膊,声音急切道:“我只怕时日不多。求姐姐看在这孩子是侯爷骨血的份儿上,将这孩子带回府里,给他一口饭吃!”

    李媚儿说完这句话后,未曾给佟靖玄辩驳的机会,便两眼一眯,晕了过去。 


第079章 疯了

    佟雪抬头猛地朝父亲望去,却只看见父亲一脸的呆滞,而后神色紧张地走过去,捉住了母亲的胳膊,疾声道:“归晨,我亦是才听说清嵋的消息,这孩子断不是我的!”

    陆氏反手握住佟靖玄的胳膊,笑得有些勉强,“我...”

    她方开口,便被一阵尖锐的嚎哭打断。

    “我可怜的方子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死了不说,这女人肚子里怀地可不是你的娃儿啊!”

    陆管事原是在产房外面,听到陆方娘的哭号声,忙不迭跑进产房,叠声问道:“老婆子,出何事了?侯爷夫人在,你切莫失态!”

    “当家的,这孩子,不是咱方子的啊!”陆方娘哪管得上这许多,瞪着腿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叫道,俨然一副泼妇模样。

    “我看陆二管事家的抱得孙子,欢喜疯了,才满嘴胡言,妈妈还不看看路二管事家的是不是得了癔症,若吓到新生儿,可如何是好?”佟雪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陆方娘道。

    因着她年纪小,故而说出这话才不会显得以势压人。

    宋妈妈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应道:“可不是,陆二管事家的这是欢喜傻了呢。”说着,便对一旁的两个大丫头使了个眼色,三人手脚利索往陆方娘走去,却被陆二管事挡在了跟前。

    “老奴这婆娘最是老实本分,今儿忽然如此,必有原因。老奴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日还请侯爷夫人给老奴一个交代,不然老奴便是一头撞死在此也无可无不可?”陆二管事态度忽然硬朗起来,且紧紧将陆方娘护在身后。

    佟雪看着这架势,眉头不由皱地更紧。

    此时,再由她发话,便有些不合适了,因而她只能垂眸站在一旁。

    “孩子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陆管事,管事娘子,切莫放在心上。我在此处向你二人赔不是了。”佟靖玄转身对陆二管事郑重其事道。

    他生得高大,又官威日盛,正色看人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震慑力。

    陆方娘哭哭啼啼地对上佟靖玄深邃而冷凝的双眸,双肩不由哆嗦了一下,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嗓子一哑,那哭号声便再也发不出来了。

    制止了陆方娘的哭闹之后,佟靖玄转头朝莫大夫看去,却见莫大夫已不声不响掏出银针,往李媚儿头上各处要穴扎去。

    “尚有救,侯爷放心。”莫大夫目光戏谑地看了佟靖玄一眼,云淡风轻道。

    “这孩子断不会与我有分毫干系,等这女子醒来后,还请夫人好生盘问一番,她究竟打得何主意,若她真地骗了陆方,所生的并不是陆方的孩子,那她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吧。”

    佟靖玄正色对陆氏道,然而这话与其说是对陆氏说的,还不如说是对这一屋人所说的。

    陆氏当着众人的面,反手握住佟靖玄的胳膊,“侯爷请放心,妾身既是侯夫人,自会替你打理好这内宅。陆管事娘子方才因心慌意乱故而失态,算是情有可原,但若有下次,便要依府里的规矩来处置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任何一个人便胆敢在你我面前大呼小叫,毫无尊卑可言,只怕咱们也对不起圣上亲自敕封的定远侯与侯夫人知名了。”

    陆氏面带微笑,神色平常地说出这一番话,三言两语将此事扯到当今圣上身上,吓得陆管事与陆方娘皆变了脸色。

    “老奴有错,夫人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次,老奴必不敢再犯了!”二人忙不迭一头触地连连给二人认错。

    沅江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且许下二人一大笔银两,但他们也要有这个命花才行啊!

    而只要他们还是定远侯的家仆,老老实实在府里当着差,哪怕是当今公主又如何,也不是想把他们怎样,就能怎样的。

    想到这一出,这二人磕头的动作愈发重了,不一会儿,便将额头上磕出了两片淤青。

    而缩在一旁,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稳婆,暗中轻吸了一口气。

    一通忙乱过后,陆氏命丫头封了红封,打发了稳婆,莫大夫给李媚儿扎完针后,将胎盘血倒入熬好的药中,喂给何永婵喝,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何永婵果真醒了过来。

    陆氏见何永禅醒来,只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谢天谢地!”她面色欣喜地说道,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起来。

    “娘!”还是佟雪眼疾手快,惊呼一声,用小小的身子将陆氏撑住,才防止陆氏跌倒。

    “归晨!”佟靖玄亦反应过来,上臂一伸,将陆氏搂进怀里。

    陆氏揉了揉额头,低声道:“许是今日奔波一番,头有些晕。”

    “先坐下歇歇。”佟雪拦腰将陆氏抱起,大步往屋外走去,放到堂屋的炕上。

    佟靖玄让莫大夫给陆氏把了把脉,果见她呈气血虚弱之象。

    “需以药温补三日。”莫大夫把完脉后,见何永婵无事,亲自去外间买药。

    “我先带着你娘回旭日堂,阿锦你陪着你何姨,她缓过气,便随她一块儿回府里。”佟靖玄对佟雪吩咐道。

    佟雪点点头,紧张得看着陆氏,“爹一定要照顾好娘亲!”

    “嗯。”佟靖玄应了一声,抱起陆氏往外走。

    有了夫妻的承诺,佟雪才算放下心来。

    她佟送着爹娘二人走远,才带着采青、采青回到安置何永婵的房间。

    何永婵的贴身丫头去外间熬药了,室内一时便只剩下佟雪和采青、采蓝。

    “何姨,您为何要想不开?”佟雪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看着何永婵道。

    她人生的小,一双眼眸清楚圆润,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瞧,极易让人忘却她的年纪,只觉得那双眸子清冷出尘,似能直透人心。

    何永婵怔怔看着佟雪,仿佛陷入魔障般,不言不语。

    “您...”佟雪看着她这模样,想了想,斟酌着道:“可是沅江长公主逼迫您做了什么事,您宁死不从,才悬梁自尽?”

    何永婵眼珠转动了一下,便无任何反应。

    “您所中之毒便是她下的吧?为了引出李清嵋,以使父亲与母亲决裂?”

    何永婵瞳孔陡然一缩,失声问道,“你们已见过她?”

    佟雪笑眯眯点头,捂着唇笑道:“何姨,阿锦告诉你一件趣事儿,这个李媚儿居然在产房里抓住母亲的胳膊说,她生出来的孩子是爹爹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当时稳婆也在?”何永婵陡然抓住了佟雪的胳膊,紧张问道。

    佟雪点点头,心忽地一沉,“稳婆是沅江长公主的人?”

    何永婵抓着佟雪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速去陆氏马场!沅江长公主已经疯了,她...我...我并非悬梁自尽,而是被毒晕后,挂在了房梁上,她曾派丫头对威胁我,若你母亲未曾命丧今日,便将陆氏马场变成人间炼狱!”

    “此事为何你不早说?”佟雪用力摆脱她的手,霍然从床上站起了起来。

    “阿锦,沅江长公主她疯了,她还有后招,她一门心思想要你你娘死!还有你娘,快去救你娘!” 


第080章 意外

    佟雪也只急了那么一瞬,便迅速冷静下来。

    她目光沉沉一眨不眨地看着状似癫狂的何永婵。。

    “何姨,沅江长公主何以会将她的打算告知于您?”

    何永婵却是一叠声地催促:“阿锦,你快去,让你爹速去马场,还有你舅舅,去救你舅舅!”

    “所以,沅江长公主的目的便是将父亲支去马场,而后在半路埋伏截杀?”佟雪目光凌厉,冷笑着道。

    何永婵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目中露出骇然之色,“沅江长公主她疯了!阿锦,她疯了!”

    “我看是何姨您经此一吓,疯了吧!”佟雪冷哼一声,转而对何永婵贴身大丫头道:“给何娘子喂药,好生照顾何娘子,不可出一丝闪失。”

    “是,奴婢遵命。”大丫头见佟雪满脸怒意,气势逼人,心头竟生出几许畏惧之色。

    “何姨你好生歇着,阿锦先行告退了。”佟雪对着何永婵屈膝一礼,带着才采青采蓝大步离去。

    出得门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往旭日堂去。

    母亲身子不适,正在榻上歇着,父亲则面色紧张地守在一旁。

    佟雪阻止了丫头的通报,在门外停留了一瞬,这才抬步进屋。

    “父亲!”她笑吟吟地走了进去,“母亲感觉可好了些?”

    陆氏瞧见佟雪进来,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就是觉得有些累,气虚,无甚大碍。”

    佟雪笑吟吟地上前,见陆氏除了面色苍白些,瞧着却是并无大碍,便道:“那您好生歇着,儿去瞧瞧珍珠的药熬得如何了?”

    临走前,转身时,她特地朝佟靖玄使了个眼色。

    佟雪带着采青去往小厨房,那里珍珠在一旁熬药,莫大夫竟也在。

    “莫大夫。”佟雪走近,唤住他,“今日给您添麻烦了。”

    “身为医者,便是为病者解除病痛,恢复其康健之躯,是故我不觉麻烦。”

    “莫大夫医者仁心,小女佩服。”佟雪如此说着,更近一步,看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状似随意地问道:“母亲除却体虚气弱,可无其余不足之症?”

    莫大夫眉尖微挑,不答反问:“大姑娘何出此言?”

    佟雪眉间落下一抹担忧,“若是寻常之症,何劳莫大夫亲自坐镇熬药,若是担心珍珠火候掌控不当,派个药童在一边看着便是。”

    “大姑娘小小年纪,便心细如发,观察敏锐,不愧是佟氏女。”莫大夫含笑赞扬了佟雪一句,随即收了面上玩笑之色,“你母亲这些日子思虑过甚,茶饭不思,累及肚中孩子,恐有滑胎之兆。”

    滑胎!

    佟雪听到这二字,心里猛地一震,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

    “母亲身子一向康健,即便近些日子劳累了些,也不该虚弱至此呀!”她失声问道,再不复当初冷静自持地模样。

    “果真还是个半个的小姑娘,”莫大夫在心中如此想道。

    “大姑娘不必过于担心,只是有此症状,只要这些日子用汤药调理,宽心静养,当无虞。”

    佟雪点点头。

    从小厨房出来后,她远远看见,佟靖玄在院中的凉亭中等着她。

    “父亲。”佟雪走近,“何姨已醒了过来......”

    佟雪将何永婵醒后说的话告知佟靖玄,而后皱眉道:“何姨瞧着似是患了癔症的模样,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阿锦并不能判断她何句是真,何句是假。”

    佟靖玄听候,英挺的眉也皱在一起。

    父女二人这般同时皱眉,神情竟有些像。

    “只怕这便是沅江长公主的目的,让我们分不清真假,继而只能任由她摆布。”

    “这府里俱是我们的人,还真有人能要了母亲的命不成?沅江长公主她何以非要与我们过不去?”佟雪仰头看着父亲,目中露出激愤之色。

    佟靖玄看着女儿眸中狂放的怒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就像,明面上,理智告诉自己,此事与今上并无一丝干系。

    然而,心底里,他并不能确定,这些年,今上究竟是否已将那段情放下。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坐拥天下财富,统领四海疆土,这世上却偏偏有那么一个人,是他求而不得的,哪怕已过去十一年,他真的会甘心么?

    “你娘不能有事,陆氏马场也不能有事。”

    今日京中适婚世家贵族的子弟均参加沅江长公主招婿擂台。一旦马场出现动荡,造成人员伤亡,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说在京中的威远将军夫人和陆归朔,哪怕远在北地的威远将军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如此一来......

    若今上果真插手了此事,反倒会有所分寸,最多借此铲除异己,只是如此一来,威远将军便成了替罪的羔羊,北地那边的军需,难免会因此变得困难些。

    而若今上未曾插手此事,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阿锦,旭日堂便交给你了,我需立刻赶往马场!”

    “不!”佟雪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府里不可少了爹爹坐镇,至少今日,绝不可以,马场那边,让儿去!”

    “你?”佟靖玄皱起了没,“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儿戏......”

    “您的命还有娘的命也不是儿戏,在阿锦心里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佟雪再次打断父亲的话,“莫非在爹您的心里,娘的安危比不上那一干不想关的人么?”

    “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佟靖玄语气无奈道。

    “你娘的安危确实比任何事都要重要。”正在佟雪意欲反驳时,佟靖玄忽然紧接着道。

    “如此便请父亲应允,让儿去报信吧。”

    “阿锦,你随我来。”佟靖玄颔首,便是默许,而后带着佟雪去了外书房。

    “速将冯寻,还有之洲寻来。”

    佟靖玄边走,边对贴身小厮说道。

    佟雪脚步一顿,怀疑自己听岔了。

    冯先生是父亲的首席幕僚,生性散漫不羁,并不住在定远侯府里,而是与定远侯府隔着一条胡同的八条胡同上,有一栋自己的宅子。这是佟雪所知晓的。

    “只是父亲口中的之洲是谁?可千万别是她所以为的那个人才好。”

    冯先生从宅子到定远侯府速度快,也要至少一盏茶的功夫,趁着这个空档,佟靖玄将陆氏马场的防卫告知佟雪。

    “公主招婿此事筹谋已久,马场外围有五千精兵驻扎以防突发情况,马场内还有陆家精锐,及皇宫禁军以保障参加擂台等人的安危。你去后,只需寻到你祖母,请她好生注意沅江长公主身边众人,至于向驻军报信的事,我会交代冯先生亲自去做。”

    佟靖玄将事情交代完后,冯先生后脚便到了。

    冯先生生得颇有魏晋风`流之相,一身宽袖白袍,披散着一头及肩长发,若非他五官俊朗,拿着一把扇子,倒颇有几分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模样。

    而跟着他身后走进来的少年郎,则身穿一袭墨绿长衫,宛如一丛修长挺拔的竹。

    一头墨黑的头发悉数梳到脑后,愈发凸显出少年俊美的五官轮廓。

    他生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凉薄的唇,原本带着几许轻浮的长相,却被他浑身上下自内而外所散发出的清正端方气质所掩盖。

    也正是如此,前世,佟雪才会以为,何之洲会是良配,这才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将妹妹许配给他。

    谁知.....

    在少年将目光转向她的之前,佟雪蓦地低下了头,并用力咬了舌尖一下,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重。

    “见过侯爷(表叔)。”

    于此同时,佟雪默默低头,向着二人屈膝行礼。

    “见过冯先生。”她声如蚊呐地道。

    她怕若是大声,会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冯先生请坐。阿锦,来见过你何家表哥。”佟靖玄指着何之洲,对她说道。 


第081章 序幕

    佟雪沉默地上前一步,屈膝行礼,不曾抬头,也未言语。

    因情况紧急,佟靖玄并未意识此举有何不妥,到是何之洲本人,目光特地朝佟雪瞥去一眼,这才回过神专心聆听佟靖玄吩咐。

    “今日请先生与之洲过来,是怕马场有变,恐先前安排尚有不足之处,故想劳烦先生前去坐镇,至于之洲,你则扮成打擂之人,一旦赛场有何意外,可及时传出消息。”

    二人颔首。

    “阿锦,你便陪在你外祖母身旁,视情况行事。”叮嘱完冯先生与何之洲后,佟靖玄低头对佟雪道。

    “是,请父亲放心。”佟雪声音低沉地道,听起来不知情的人耳里,倒显得略有些害羞。

    “此行紧急,我已备好了马,还有府里三百暗卫随行在侧。一切便拜托诸位了。”佟靖玄抱拳对冯先生道。

    “属下先行告辞。”冯先生随手抱了抱拳,广袖长袍随风扬起,人已转身往外走去。

    “娘亲便交给爹爹了。”佟雪珍重对佟靖玄屈膝一拜,而后迈步疾跟了上去,不料与转身欲走的何之洲撞了个正着。

    “表妹小心!”何之洲正欲伸手扶住佟雪眼看便要倾倒的身子,谁知佟雪先伸出胳膊,反手用力推了他一下,并借机站稳身子,抢先迈出了门槛。

    何之洲低头看着肋下衣裳上的褶皱,扯了扯嘴角,随即恢复一片清正端方的模样,疾步往外走去。

    前面的小姑娘,只到他胸口高,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没成想力道竟那么大。

    若不是她果真被裙摆绊了一下,往他身上跌去,何之洲都忍不住怀疑,那一爪,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招呼去的。

    实在是,腹部方才被爪地那一下,似要将他一块肉拧下来,结结实实的疼,让人想忽略都难。

    转眼间,三人已到了府外,三匹通体漆黑,毛色顺滑的彪悍大马已扬着蹄子蓄势待发。

    何之洲下意识往佟雪看去一眼。

    却见她毫不犹豫地踩着马磴,一手紧握马缰,一手撑着马背,宛如一只矫捷的燕子,轻盈地飞上马背,双腿夹着马肚,稳稳地端坐马上。

    不愧是将门虎女,何之洲在心里感叹着,就连推人的力道也比常人大上许多。

    何之洲翻身上马时,还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冯先生见佟雪马术精湛,眼里也露出赞许之色。

    “走咯!”他声音慵懒地说道,随手挥了挥马鞭,发出“啪”地一声,骏马吃痛,扬起前蹄,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起来。

    佟雪紧跟而上,任由劲风刮着脸颊,吹乱了头发。

    一路疾行到陆氏马场,竟只花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文斗尚未结束。

    冯先生留在马场外,与精兵首领交涉,佟雪则被三百暗卫暗中拥护着,与何之洲一起进入马场。

    她将骏马交给迎接的小厮,看都没看何之洲一眼,径自问道:“外祖母现在何处?”

    小厮恭敬道:“将军夫人正在观擂台陪伴公主。”

    佟雪点头,“带我去见外祖母。”

    “是。姑娘请随小的来。”

    “表妹请稍等。”佟雪抬脚欲走,忽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她脚步停下,人却未回头,“我自行去找外祖母,你带这位公子去擂台参赛。”佟雪对小厮吩咐道,而后径自抬脚离去。

    佟雪对马场并不陌生,哪怕此刻周围全是身着铠甲的守卫,还有在一旁守候等着自己主子消息的各府奴仆,她风尘仆仆而来,衣衫褶皱,发饰凌乱,且无一个丫头作伴,一路走过去,却依然面不改色,荣辱不惊。

    有人认出了她,不免低头指指点点,小声与同伴议论着什么。

    人群中,一个灰不溜秋极不起眼的小不点,抬头瞅了她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见她高昂着头,根本未曾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那灰不溜秋的小不点,默默地从同伴身边走开,也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竟就这样远远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佟雪是在离管观擂台约三十丈远时,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她脚下步子不停,打量了周围一眼,忽然走到一处屋舍前,拐了个弯,屏气凝神,贴墙而立。

    清浅的脚步声慢慢由远及近,在离她约莫一丈远时,佟雪猛地从拐角处冲出来,直面来人,“你为何要跟随我?”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面色蜡黄,只及自己肩头,小厮打扮模样的半大男孩,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小乞丐,你脸上的两道疤去何处了?还有额侧撞出的一道长口子,也愈合了么?”

    见她认出了自己,李煜不免觉得有些心虚。

    他局促地站在当地,颇有些不知如何说是好。

    “你先随我来。”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佟雪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嗯。”李煜轻轻应了一声,乖乖跟在了她的身后。

    二人隔着半丈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向观擂台。

    “外祖母!”佟雪远远便瞧见威远将军夫人,坐着一位盛装打扮,面容绝美,眉目含笑,通体气派不俗,贵气天成的女子。

    想必便是传说中的沅江长公主了,佟雪前世,无缘一见的风云人物。

    威远将军夫人见佟雪形容凌乱,显然是快马疾奔赶过来的模样,露出诧异之色地迎了上去。

    在威远将军夫人询问之前,已扬起笑脸,甜甜地说道,“这么热闹的场合,阿锦舍不得错过,这才瞒着母亲,悄悄骑着马过来的。”

    “你这孩子!你若想来,早与你母亲说,她会拦着你不成?”威远将军夫人用力点了一下佟雪的额头,抬手,哪怕自擦掉她面上的灰渍,三两下捋顺她头上的发,看起来至少不会显得太失礼。

    “先与母亲说了,可没有今日这般刺激。”佟雪含笑回道,俏皮灵动的眸子状似好奇地在观擂台上扫了一圈儿,随即与同样一双笑意盈盈却别有深意的眼对了个正着。

    “沅江长公主果然风华绝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臣女见过公主殿下。”佟雪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对着沅江长公主盈盈一拜。

    “佟大姑娘瞧着倒是极有其母风范。来,到本宫身边坐!”沅江长公主语笑嫣然地对佟雪招了招手。 


第082章 文斗

    “公主相邀,臣女遵命。”佟雪笑吟吟地应下,挽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往沅江长公主走去。

    “祖母,沅江长公主意欲在招婿会上引发动乱,您要看紧了她。”佟雪转过身,抬手慢条斯理地帮着整理了一下威远将军夫人的头面,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说道。

    “哼!一个小丫头片子,老身还怕了她不成!”威远将军夫人牵着佟雪的手,径自将她带到自己方才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对沅江长公主道:“我这外孙女儿生性散漫,恐一个不注意,怠慢了公主,还是让这孩子坐在老身身旁比较妥当。”

    威远将军夫人死死拉着佟雪的胳膊,将她一把按倒身旁的玫瑰椅上,并用眼神瞪了她一下,警告她不许轻举妄动。

    佟雪便只好扯着嘴角,朝沅江长公主抱歉地笑了笑。

    在场的其他夫人小姐,见此情形,有拿着茶杯喝茶的,有掩着帕子浅笑的,佟雪不用猜,也知道,只怕在她们眼里,觉得威远将军夫人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而佟雪堂堂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出行竟连随身丫头都无一个,带着个半大小厮,指不定心里如何取笑奚落瞧她们不起呢。

    威远将军夫人也丝毫没有让佟雪与那些夫人小姐打招呼的意思,见佟雪老老实实在一旁坐了,便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看向远方。

    佟雪也不甚在意这些笑得假兮兮夫人和娇滴滴的小姐们,随着外祖母的目光往远处望去。

    此刻文斗已进行到尾声。

    前来打擂的世家公子亦或平民百姓,莫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有抚琴一曲的,有一人与多人对弈的,有挥笔泼洒丹青的,有赋诗一首的,吹拉弹唱,一应俱全,各显神通,瞧着好不热闹。

    很快,佟雪便自人群中捕捉到舅舅陆归朔的身影。

    实在是,场中大多数打擂的男子,不论是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还是身形细瘦的文弱书生,皆极力想要表现出自己优雅文气的一面,因而在择衣裳湿,心有灵犀地选择的,不论是凸显身形的窄袖长衫,亦或广袖长袍,俱是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

    因而,场中几抹异样的颜色变显得尤为惹眼。

    今日,佟雪舅舅陆归朔,身穿一袭竹青长衫,肩上扎着一掌宽的同色腰带,腰间配一块羊脂白玉,通身干净利落,将宽肩长腿劲腰展现地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文气。

    佟雪瞧着仿似换了一个人,颇有些陌生的舅舅,心里不由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舅舅正在吹埙。

    周遭的人群极为热闹,埙声却低婉凄凉,佟雪竟被埙声吸引,仿若身处荒凉的戈壁,一望无垠的乱石荒草,堆积成山的白骨,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般苍凉的心境,却有着一颗火热的心。

    舅舅对沅江长公主,果真用情至深。

    只可惜,便如何永婵对他一样,这份情,注定得不到等价的回报。

    一曲埙毕,沅江长公主从座上站起身,双手鼓掌,口中不吝赞美之词,“陆小将军常年浴血沙场,还生出这般细腻柔婉的心思,实在难得。”

    “可不是,这便叫铁汉柔情吧。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座中,被誉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一的某侍郎夫人,做西子捧心状,跟着附和道。

    “陆将军这曲子选得好,与埙的低沉、哀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被誉为“琴艺超绝”的某夫人评论道。

    佟雪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满心的讽刺。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借着朝那位说话的夫人身上瞧去的机会,目光朝场中扫了一圈,果真发现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粉衣少女低垂着修长的脖颈,宛若一道浅淡的山水画,静静衬托着身前的繁花似锦。

    怀仁伯府的嫡出二姑娘,现今这个时候,应当是刚出母丧孝期五个月,果真被自家婶娘给带出来了。

    佟雪记得,这位李二姑娘,是因为按照前世的记忆,她的爹去世地极为突然,而刚出母丧,又守父孝,因而直到二十岁,这位李二姑娘才嫁人,而她嫁的,恰恰便是自己的舅舅。

    佟雪看着安静恬然的李二姑娘,再瞧瞧赛场上恨不能将一颗炙热的心掏出来捧到沅江长公主面前的舅舅,只觉得前世种种,宛若黄粱一梦般极不真实。

    正在她出神时,一个清透有力的声音穿透众多嘈杂之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佟雪瞧着那身刺眼的白衣,忙不迭将视线挪开,甚至有捂住耳朵的冲动。

    然而那声音到底进入了她的耳朵。

    何之洲因来得晚,因着中秋快到,负责评判的考官见他不过是班达少年也来凑热闹,便随手指着远处山脚下,篱笆圈起的一丛菊花,令他在一炷香的时间赋诗一首,以“咏菊”为题。

    题目看似出的简单,然千百年来,自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来,菊花便被文人墨客咏了个够,在前人已有大量咏菊诗的前提下,要推陈出新,作出新格调,便不容易了。

    谁知何之洲不过略一思忖,便抖了抖袖口,仰头开始吟咏起来。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第一句诗刚吟咏完毕,佟雪发现场中正交头接耳称赞舅舅埙吹得如何好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消了音,凝神细听起来。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何之洲一鼓作气将诗念完,其反应之灵敏,才思之高捷,给考官留下深刻印象。三位负责诗词的主考官,一致允其通过。

    “不曾想这位郎君年纪瞧着不大,不仅长得风`流俊俏,心思细腻忧甚女子,听着声音,却又极清润大方。”

    佟雪听到,相隔不远处,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一身娇嫩鹅黄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压低声音,对身旁另一位年级约长的少女小声嘀咕道。

    .........

    小剧场:

    (某闺女千金面露不解):这位公子,莫非身为男儿身,长着一颗女儿心?

    何之洲:咏菊?(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唱:‘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佟雪:果然一如既往地喜欢装模作样!

    ps:本文《咏菊》一诗搬自《红楼梦》,至于何之洲为何会背,想必原因还是蛮好猜的。 


第083章 交锋(上架啦,求首订!)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状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这一打量,还真让佟雪发现一处异常来。

    沅江长公主那位从不离身,曾给何永婵接过骨的马前卒,并不见踪影。

    她当即警觉起来,愈发仔细地四下瞧去,沅江长公主此次出宫,圣上特派禁卫军护送,那些人各个穿着厚实的铠甲,配长刀,在三丈远处站定,将四个方位堵了个严严实实。

    “祖母,阿锦来地急,先下去更衣。”佟雪忽然局促地扯了扯衣裳,嘴角含笑,对威远将军夫人道。

    “可是发现有何不对?”威远将军夫人到底是曾经历过沙场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向她问道。

    佟雪抿唇点了点头。

    “快去吧!梁嬷嬷陪着表姑娘前去更衣。”威远将军夫人对贴身服侍她的妇人道。

    “嬷嬷还请留步,这马场我熟着呢,自行前去便可,您还是在这儿好生陪着外祖母吧,她缺不得您!”佟雪笑眯眯阻止了梁嬷嬷。

    梁嬷嬷不仅长得壮实,身手还不错,留在威远将军夫人身边,若果有任何不妥,亦可与威远将军夫人一块儿抵挡一阵。

    佟雪起身,朝场中诸位夫人和小姐,敛衽行了一礼,又转身屈膝对沅江长公主道:“臣女先行告退。”

    “正巧我也有些乏了,便与佟大姑娘一块儿四处走走吧。”沅江长公主笑着起身,往佟雪走去,“佟大姑娘请。”

    “公主要去哪儿,还是由老身带路方为妥当,这马场这么大。若是不甚迷路了,老身可担待不起!”威远将军夫人紧跟着起身,像护崽的老母鸡般,上前一步挡在了佟雪面前。

    “那公主您请便,臣女先告退了。”佟雪恭顺地再次行礼,随即目光往廊柱下瞥去。

    观擂台上坐着的众人,这才惊觉。这廊柱的阴影中还站着个灰不溜丢的半大男童!

    李煜默不作声地跟在佟雪后面往外走。

    众人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里愈发认定,这佟大姑娘行事肖似其外祖母,果真与众不同。竟带着个半大小厮,招摇过市。

    佟雪只是觉得自己既要离开当地,便该将小乞丐一并带走,并未想过。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她带着李煜往那两队禁卫军走去,走到近前。忽然脚下一歪,跌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李煜急忙跑上前,蹲下身子,扶着她的胳膊问道。

    “脚崴了。”佟雪皱着眉头。嘴里答着小乞丐的话,目光却自那队巡查的禁卫军面上一一扫去。

    一队二十人,统一的灰黑头盔。银白铠甲,佟雪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脚踝。这些人俱长着囧囧有神的双目,黝黑的面庞,高挺的鼻子,眼瞧着都差不多,一时半会儿真难分清谁是谁。

    “佟姑娘怎生如此不小心,可摔疼了?”正当李煜欲将佟雪扶起来时,背后忽地响起沅江长公主关切的话语。

    佟雪在李煜的搀扶下站起来,转过身,一脸苦兮兮地道:“让公主见笑了。”

    威远将军夫人急忙赶上去,上下打量着她,“可有崴到脚?”

    佟雪摇了摇头。

    方才她为了能看清这几人的长相,特意走得极慢,还故意跌倒,以停留地久些,谁知竟给了沅江长公主机会,让她也跟了上来。

    看来,沅江长公主也并不如她明面上所表现地那般稳操胜券,云淡风轻。

    既然她心中也正自煎熬着,何不刺她一刺。

    佟雪拧了拧眉头,忽然故作惊讶地道:“咦?怎生今日不见公主殿下的那位马前卒?久闻他极讨公主欢心,可是从未离过公主的身呢?”

    沅江长公主芳龄十八依旧未尚驸马,又因她极受圣上宠爱,坊间关于她圈养面首的传言可谓是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佟雪这话问地大声,便是故意要让听到的人往那方面联想去。

    谁知沅江长公主听了此话,非但没恼,反倒笑嘻嘻地道,“不过一个奴才,倒让佟大姑娘惦记上了,早知如此,今日我定带他出宫,让你见上一见。”

    “嘶!”佟雪假装疼得受不住,咧了咧嘴,“听闻这位马前卒医术无双,有他在,想必我这崴了的脚也能即刻便好了。”佟雪跛着脚,扶着小乞丐道。

    沅江长公主瞥了眼她好生生的脚,笑得别有深意。

    “梁嬷嬷,姑娘伤了脚,背她去更衣。”威远将军夫人见佟雪面上表情不似有假,以为她真崴了脚,转头对梁嬷嬷吩咐道。

    “外祖母!我慢慢走便好!”佟雪忙推辞。

    “不许跟我犟!外祖母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威远将军夫人将手放在腰间别有所指地按了按。

    佟雪只好乖乖爬上梁嬷嬷的背,由着她背着往后面的小院而去,小乞丐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沅江长公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噙着一缕笑,悠然地转了个身,往擂台走去。

    此时,文斗已经结束。

    未能获得进入武斗资格的打擂者,正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场,而得以进入武斗环节的人,则或坐在一旁悠然品茗,或拉开架势,伸展筋骨,一副磨刀霍霍,跃跃欲试的模样。

    沅江长公主的目光自擂台上仅剩的五十个人身上扫去。

    这些人有年过而立,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有身形瘦弱,毛都还未长齐的半大少年,当然也不乏像陆归朔这般,痴恋她多年的青年才俊。

    然而佟靖玄没有来。

    在明知陆归晨不死,她便会倾尽全力将这片马场变为人间炼狱的情况下,佟靖玄依然决定龟缩在定远侯府,守在陆归晨身边。

    还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她的目光越过一望无垠的碧绿青草,望向瓦蓝的天,随着战鼓猛地敲响,她只觉得自己体内每一滴热血也似被点燃般,噗呲噗呲开始沸腾,燃烧。

    沅江长公主面带笑容,目中露出狂热的兴奋神色,嘴里忍不住呢喃道:“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夫人,你说是不是。”

    她忽然拔腿往登鼓台奔去,从击鼓的壮汉手里,夺下鼓槌,“今日各位英豪齐聚在此,既为沅江而起,那便请沅江为众位敲击一曲!”沅江长公主说着,转身,扭动着柔韧的腰肢,大力往鼓上敲去!

    场中响起欢呼声,口哨声,人群似一瞬间被点燃,进攻的号角业已吹响,五十个人争先恐后往擂台中央,用木架搭建,高约十丈的高台跑去。

    有那跑地快地,被后面的人伸脚绊倒在地,场面很快乱成一团,众人你推我搡,瞧着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佟雪拍了拍梁嬷嬷的肩,“劳烦嬷嬷将我放下,我无大碍,可自行行走。”

    谁知梁嬷嬷竟似未听见似的,脚步飞快地背着佟雪推开一个小院的门,抬脚跨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084章 击杀

    佟雪立时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飞快地回头瞄了院门一眼,一手环住梁嬷嬷的脖子,一手伸进裙摆里,声音娇俏道:“嬷嬷,你还是那么疼阿锦,舍不得阿锦受一丝苦!”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轻轻地抽出绑在膝上的短刀,反手抹上梁嬷嬷的脖子。

    然梁嬷嬷竟反应极快地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并用力往高空一甩,将她生生甩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还好院子里种满了花草,佟雪狼狈倒地,只觉得尾椎骨传来一阵刺痛,手脚更是火`辣辣地疼,该是刮到花枝所致。

    “你若乖乖听话,反倒可以免了这皮肉之苦。”

    “梁嬷嬷”狞笑着向佟雪靠近,声音竟变成了一个男子的!

    原来沅江长公主竟还在外祖母身边安`插了人!

    佟雪心里头一个感到的竟是庆幸,否则若“梁嬷嬷”贴身不离跟在外祖母身侧,猝不及防之下,今日遭受不测的便极有可能是外祖母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梁嬷嬷?”她手脚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盛气凌人地大声问道,全无半分慌张模样。

    “啧啧!不愧是侯府里的小姐,死到临头了,还装腔作势!”那人愈发逼近,目露凶光地看着佟雪,仿佛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就在此刻,五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拔剑挡在了佟雪身前。

    “久闻定远侯府暗卫武艺高强,今日我倒要好生讨教一番了。”“梁嬷嬷”站直了腰,气定神闲地站在当地,竟是毫无惧色地打算以一敌五。

    “小心有诈,我先走一步。”佟雪低声对那五人叮嘱道。抬步欲往外走。

    就在此时,只见梁嬷嬷抬起右手,做了个“出击”的动作。

    佟雪才迈脚一步,密集的箭雨便迎面袭来,佟雪灵敏地一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而那五个黑衣人挥剑如风,将大半的箭头都挡了回去。却仍有一人不小心被一支箭给射中。

    “当点心!不可大意!。佟十一到二十。绕到后方,剿灭攻击手!”挡在最前面,膝盖不甚中了一箭的黑衣人大声对虚空吩咐道。

    佟雪眼见着不过瞬息的功夫已有一个黑衣人身中数箭倒下。冷声命令道:“迅速隐藏身形,撤退!”

    仍然与箭雨抵抗的四人,急速地挥舞着手臂,岿然不动。竟是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

    “我的吩咐,你们竟不听的么!”她陡然沉下了脸。就连那略显清脆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属下誓死保卫姑娘安全,请姑娘速速撤离!”依旧是最前面那人出声道。

    “梁嬷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远远饶过箭雨。走到佟雪往外撤离的必经之路上站定,向呼唤摇尾乞怜的小狗般,对她招了招手。

    佟雪伸手抚上了腰间。

    前世。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手好鞭法,在双亲离世。她被内疚所困的无数个日夜里,舞鞭便成了她折磨自己,消遣时光的东西。

    然现在她年纪小,力道弱,与身高马大的“梁嬷嬷”当面对峙起来,颇为吃亏。

    不然也不会被对方随手一甩,就狼狈跌倒了。

    箭雨还在继续,却无打斗声传来,佟雪觉得此事甚为怪异,那二十名暗卫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领头那个暗卫才咬牙硬撑,并未开口继续请求增援。

    “我过来,你让弓箭手停下!”佟雪目光警惕,畏畏缩缩地朝“梁嬷嬷”走近两步,又猛地缩了回去。

    “也罢,我再多等片刻吧!”“梁嬷嬷”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道。

    又有一个暗卫倒了下去!

    佟雪咬了咬牙,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大步往“梁嬷嬷”走去。

    就在离“梁嬷嬷”尚有一丈远的距离时,她忽然脚步一顿,目光看向“梁嬷嬷”身后,微微颔首。

    “梁嬷嬷”疑惑地回头,忽然“啊”地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李煜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石子,举着弹弓瞄准,射向“梁嬷嬷”的腿窝,佟雪则在前方,欺身上前,趁“梁嬷嬷”身子趔趄的那一刹,伸脚将她勾倒,并用腰带缠上她的脖子。

    李煜收了弹弓,跑上前去,弯腰捡起被“梁嬷嬷”跌落在地的匕首。

    趁着“梁嬷嬷‘从地上坐起,伸出两手将佟雪扯倒在地时,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她猛地从佟雪身后横插进来,用力举起匕首,将其斜插入‘梁嬷嬷‘的心口!

    “梁嬷嬷”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不点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忽然两眼一翻,由于剧痛而晕了过去。

    佟雪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到了脸上。

    她抬手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冷静地走到梁嬷嬷跟前,抽出匕首,然后用力捅了一刀,并翻转手腕,将其一颗心碾地粉碎。

    随后,她抽出匕首,就着“梁嬷嬷”身上的衣裳,擦干匕首上的血渍。

    而李煜站在一旁,仿佛僵化了的石头,连眼珠都忘了要如何转,睁着一双盛满惊恐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好了,你瞧,这人是被我杀死的。”佟雪将匕首插入鞘内,神情轻松地看着他道。

    “不!是我杀死的!”李煜双眸盯着她,仿佛从齿缝间一字一顿硬挤出这句话。

    “对!是我杀死的!你莫怕,他的英灵不会来找你的!”李煜大声说道,忽地跑上前用力握住佟雪的手腕。

    感知到她的亦手在微微发抖,他一颗激跳不已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杀人是这般感觉,原来不是只有自己会紧张,心会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握着佟雪的手,愈发地紧。

    “好了!别怕啊!这人是咱俩一起杀的!”佟雪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着他道。

    虽然前世她也曾手刃何之洲,然而手染鲜血的那种感觉并不好。

    “嗯!”李煜重重地应了一声。

    他的面色还有些发白,被佟雪牵着,随着她的动作弯下身,却瞧见佟雪在“梁嬷嬷”身上摩挲一阵,随即撕开了一张脸皮。(未完待续)

    ps:小剧场:

    作者君:说说对女主的印象。

    佟霜:长姊最棒,长姊最厉害,没有长姊解决不了的事情。

    陆归晨: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威远将军夫人:深得老身真传

    佟靖玄:我佟某人的闺女儿!

    何永婵:人小鬼大,装模作样

    李炎:阴晴不定,莫名其妙

    何之洲:面若桃花,心似蛇蝎

    李煜:我们一起杀过人

    众人(卒)

    (忽然爱上了写小剧场,感觉很好玩。o(n_n)o)

    (谢谢沐箫和大大,书友15080101,书友15032315,素衣袂,和天下最丑的订阅。) 


第085章 交锋

    撕的是别人脸上的面具,李煜却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觉得火`辣辣地有些疼。

    “这人不是那个马前卒!看来,沅江长公主还有后招!”佟雪将面具丢到一边,有些烦躁地说道。

    从她见到沅江长公主那位马前卒的第一眼起,她便觉得那人不简单,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也使得她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那边,三个暗卫终于拖着同伴,摆脱了箭雨阵。

    “速去检查一番这小院子里是否设了什么机关。并派一队人去其余地方搜寻,再派一队人去通知马场外守军,就说马场有乱贼闯入,射箭伤人。其余人随我前往擂台!”

    佟雪昂着头,努力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对那膝盖上插着两支箭的暗卫头子说道。

    那暗卫头子将同伴丢到一边,弯下腰,咬牙拔下身上的箭,并从腰间掏出金疮药,拔出盖子,往伤口处倒。

    佟雪看着这一幕,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两只膝盖处隐隐作痛。

    她紧了紧握着小乞丐的手,冷声冷气道:“你们已违抗我的命令一次,若再有第二次,定远侯府也养不起你们这批人了!”

    “是,属下遵命!”却听见一个略显低沉的沙哑嗓音如此回道。

    “是!属下遵命!”另外四个暗卫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恐院子里还有其他机关,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小院的外面。

    “所有人现身汇合!”膝盖中了两箭,面上蒙着一块黑色布巾的暗卫头子声音沙哑地对虚空命令道。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队队黑衣人宛如张开羽翼的蝙蝠从四面八方飞来,秩序井然地聚集到院外空地上。并按序列站好。

    “佟三十到佟一百三拱卫姑娘去往观擂台,佟一百三十一至佟二百三于马场四处搜寻,一发现不对,立刻发暗号相互联络,佟二百三十一至佟二百五十去往马场外通知冯先生,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入小院查看里面的机关。”

    佟雪带着属于自己的那队人马,往观擂台走去。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牵着小乞丐的手。便连忙将手抽了出来。

    “先前的事,待此事了后,我再问你!”她绷紧了脸。“今日这马场会极不安生,你乖乖待在我身旁,可莫要随意乱跑!”

    李煜低低地“嗯”了一声,特意放缓脚步。站到她的身后。

    方才在小院子里时,他们是并肩作战。一起击杀敌人的伙伴,而现在,她是身份尊贵的定远侯府嫡长女,而他不过是个为了讨口饭吃。混进马场的小乞丐。

    李煜年纪虽小,却极懂揣摩人心,且很会审时度势。

    发现自己不配与她同行后。他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佟雪发现小乞丐落后自己一步,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低垂着头。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方才的话吓到了。

    但想到先前他及他那个娘亲做的那些事,她又觉得吓吓他,也是他应当的。

    又想到他小小年纪,没爹没娘,变成个四处流浪的小乞丐,便有觉得他其实挺可怜。

    现下还是马场众人的安危要紧,佟雪忙收回思绪,远远听到仿佛急落的雨点,一声急过一声的鼓声,佟雪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往擂台赶了去。

    这鼓声落得越急,表示场中斗争愈发激烈,也意味着这场驸马争夺战正进行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难怪听着鼓声绵软无力,竟是公主亲自击鼓!”佟雪走到近前,看着登鼓楼上,那红衣似火,在风中翻飞,细腰如柳,随鼓声摇曳的沅江长公主,忽然冷笑着说道。

    “阿锦,你怎么来了?此处外祖母看着呢,出不了什么问题!你的脚如何了?”佟雪刚走到围栏边,便被威远将军夫人拉住了手。

    佟雪目光盯着场中形势,忽然睁大双眸,瞳孔猛地一缩!

    马前卒!

    沅江长公主的那位马前卒竟也在打擂者之中!

    他身份低微,等同奴仆,若能顺利参加打擂,那一定是经过沅江长公主授意的!

    “外祖母,这圈成擂台的场地,及挂着绣球的架子,可都经人仔细检查过?”佟雪目光紧紧盯着马前卒,面容严肃问道。

    “俱已仔细检查过,无任何异常。”威远将军夫人见佟雪目光看着擂台上,皱眉问道:“可是赛场上混进了什么捣乱的人?”

    那位马前卒既能将断骨接成,保不准他还会些什么其余的本领。

    “那位公主殿下的马前卒亦在打擂者之中。”佟雪伸手指向那人,对威远将军夫人道。

    威远将军夫人对于那人也是印象深刻。

    场中众人厮打成一团,威远将军夫人目力却极好,很容易便瞧清了那人,而且很快,就在她注意到他的时候,这位马前卒恰好不小心被前面一人绊倒,又被后面一人一脚踏上去,狠狠踩在了地上。

    佟雪目光紧紧跟随着这位马前卒,发现他面容英俊却呆滞,哪怕被人踩倒在地,依然宛如一尊平和的石雕,不见一丝表情波动。

    十声之后,马前卒被淘汰出局,坐在他身上那位笑意得意的男子,与同伴击了一掌,随即二人加入到另一场对局中去。

    而马前卒则默默地自地上爬起,弯腰揉了揉肚子,将双手抱到胸前,拢在袖子里,背对着厮打的人群,往场边走。

    鼓声陡然变得密集而高昂,佟雪从马前卒身上分出心神,瞥了眼登鼓楼上的沅江长公主,只见她凝望着马前卒离去的方向,咧嘴而笑,双臂用力地摇摆,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鼓面,神色兴奋,状似癫狂。

    佟雪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马前卒,只觉得他行走的姿势分外别扭。

    哪有人,八月份艳阳高照的天,将双手拢在袖中行走!

    除非他的袖子中藏有什么东西,而这东西会对擂台中众人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暗卫听令,立刻袭击正往马场外行走那人,阻止他往前行走一步!”佟雪学着方才那暗卫头领的模样,对着虚空吩咐道。

    她虽不知这马前卒要做什么,但显然他混进打擂者当众已有些时候了,既然迟迟不曾行动,显然是想等某个时刻之后。

    擂台建在宽阔的马场上,四周立了一圈栅栏,除了观景用的观擂台,周围并无多余掩藏身形之所。

    佟雪一声令下之后,并不见黑影飞过,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马前卒果真双膝一软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鼓声戛然而止!(未完待续) 


第086章 挟持

    “祖母,咱快过去瞧瞧!”佟雪见那马前卒跌倒在地,忙用双手撑着围栏,用力往上一跃,落到擂台内侧。

    她拔腿便往擂台中央跑去。

    “阿锦,你慢些!”威远将军夫人忙在后面叫道。

    李煜人闷不吭声地抬高一条腿架在围栏上,双手紧紧抱住木桩,用力提起另一条腿,像在锅里煎的鱼,艰难地翻了个身,越到围栏的另一边。

    待他双脚落地,佟雪已跑到马前卒跟前。

    “你感觉如何?可有何处受伤?”佟雪蹲下身子,掀起马前卒的袖子,四下摸索,还真叫她在马前卒的袖子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小姑娘,你并不是来查看我的伤势的吧?”马前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倾倒身子将佟雪撞向一边。

    佟雪一时不察,果真被他撞倒在地。

    那马前卒却也由于重心不稳,压到了他身上。

    佟雪忙爬起身,跪在地上,将手伸进他的袖口,忽然一条漆黑的长鞭宛如灵巧的黑蛇,缠绕住马前卒的脖子,将他往后拖去。

    “祖母!”佟雪回头,见威远将军夫人提着鞭子,眨眼功夫便将那马前卒提到了脚下,她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这东西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可莫轻举妄动,我可还不想死!”就在佟雪再次伸手欲往马前卒袖子里摸索时,他忽然厉声说道。

    在佟雪的印象中,这位马前卒一向是神情呆滞,极少表现出喜怒哀乐等任何情绪,今次见他涨红了脸。宛如一头发怒的公牛,尚是首次。

    因而,她果真便站在了当地,有些拿不准,他所言是真是假。

    这边的动静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沅江长公主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那马前卒的一举一动,见他竟被两个女人围攻且动弹不得。不由怒火丛生。

    她愤怒将两支鼓槌砸到鼓面上。拔下头上的金钗,提起裙摆,“咚咚咚咚”跑下登鼓楼。往佟雪等人处跑去。

    而擂台中央,原本在争先恐后争夺绣球的人,随着鼓声的停止,也有部分被吸引了注意力。

    紧跟着沅江长公主奔过来的。便是来擂台打探情况的何之洲。

    “既然它极其危险,更没有将东西交予你的道理!阿锦。你站到一边,让外祖母来!”威远将军夫人火爆脾气上来,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平生最不喜被人威胁。

    她随意抖动鞭子两下。将那马前卒双手束缚住,阻止他的挣扎,而后将手伸进他的袖子里。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娇喝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佟雪便发觉自己胸口被人紧紧勒住。脖颈处更是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传来一阵刺痛。

    何之洲脚步一顿,到底落后沅江长公主一步。

    而李煜就站在佟雪身旁,但沅江长公主对准佟雪,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放了他,否则本宫便不客气了!”沅江长公主一手横在佟雪腋下,一手拿着一把金钗,用尖利的钗头抵着佟雪的脖颈,推着她,向威远将军夫人逼近。

    威远将军夫人面色猛地一沉,“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沅江长公主冷笑道:“你又是在做什么?为何绑着我的护卫?本宫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诸彼身!”

    “还不将人给本宫松开!”她忽然加重力道往佟雪脖颈刺去,对着威远将军夫人声嘶力竭地喝道!

    佟雪只觉得尖利的金钗刺破肌肤,传来一阵刺痛,随即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她被沅江长公主挟持着,被迫往前走,目光沉着冷静地看着威远将军夫人,轻微地摇了摇头。

    沅江长公主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因而并未意识到佟雪的小动作。

    她双眸死死盯着威远将军夫人,气急败坏道:“还不来人,将这贱妇拿下!”

    随行保护沅江长公主的四十名皇家禁卫军迅速赶来,却被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忽然涌现的黑衣暗卫挡了个正着。

    两拨人紧紧对峙,双方都未先行动手。

    陆氏马场的私卫亦赶了过来,拱卫在威远将军府夫人身侧。

    擂台中央的打斗终于因着这场变故彻底停止,众人纷纷赶上前来,打听出了何事,待看见佟雪被沅江长公主拿着金钗抵着脖子挟持着,俱吃了一惊。

    因着沅江长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暗卫并未像对待马前卒那般,用暗器将其打趴下,而现下这种局面,除非威远将军夫人先服软,否则沅江长公主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然威远将军夫人那性子,让她死都比让她先行认输简单!

    “韩兄,竟是你!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就在此时,何之洲忽然自人群中走出,缓慢朝胶着成一团的佟雪等人靠近。

    沅江长公主转头瞥见一身白衣的半大少年,不由皱了眉头,向那马前卒道:“这人你认识?”

    马前卒猛地抬起头,似是白日见鬼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何之洲。

    “你...你为何也会在此处?”他声音嘶哑,气息有些不稳地问道。

    “韩兄如何到了此处?之洲便是如何到了此处?”何之洲沈太轻松,姿态风`流地朝马前卒抱了抱拳。

    佟雪看着这二人像是颇为熟稔的模样,不由皱紧了眉。

    她尝试着轻轻动了动脖子,沅江长公主竟一时没有察觉!

    看来,她也被这二人寒暄吸引了注意力!

    佟雪心想机会不可错过,忽然低下头,往沅江长公主拿着钗的手腕用力咬去!

    “啊!”沅江长公主猝不及防之下,果然发出一声痛呼,于此同时,一枚石子,精准地打中了沅江长公主的鼻子!

    鼻梁和手腕同时受到袭击,沅江长公主吃痛之下,手腕脱力,金钗跌落在地。

    佟雪反手拧住沅江长公主另一只手腕,身子轻捷地一个旋转,自她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还在流血,快找个帕子按住伤口!”小乞丐跑上前,盯着她的脖子,神色紧张地说道。

    他一手拿着弹弓,一手在怀里摸索,摸出一块洗的发白的帕子,踌躇一瞬,终究捏着帕子局促地站在了原地。

    佟雪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帕子,按在了伤口处。

    “小心!”她抬眼便见沅江长公主从地上捡起金钗,往自己这个方向刺来,忙拉起小乞丐的手,将他扯向一边。

    下一刻,一个伟岸坚实的身躯挡在了她和小乞丐的身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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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中毒

    第086章中毒

    “公主,还请莫跟两个孩子过不去。”佟雪抬眸见是陆归朔捉住了沅江长公主的手腕,不由心下稍安。

    她拉着小乞丐向威远将军夫人走去。

    “阿锦,快让祖母瞧瞧你的伤!”威远将军夫人将佟雪拉到跟前,扔了鞭子查看她的脖颈间的伤。

    “回去涂些药便可,无大碍!”佟雪揭开帕子由着威远将军夫人查看。

    脖颈处除了金钗刺破肌肤的那一刻有些疼外,现在木木麻麻,并感觉不到痛。

    “伤处的皮肤已经发青!流出的血也是红黑色!这钗上定是淬了毒!”威远将军夫人失声说道。

    佟雪觉得外祖母的嗓门太大了些,震地她头有些晕。

    她用力眨巴了下眼,发现面前的人和物都是重叠的,不由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奇怪,怎么突然之间眼花了。

    “快去叫太医,阿锦中毒了!”威远将军夫人丢了鞭子,一把搂住佟雪,对一旁私卫吩咐道。

    因担心打擂中途出现人员受伤,此次宫里亦寻了太医坐镇,威远将军夫人更是将回春堂的莫大夫也请了过来,现下莫大夫正在百丈开外的凉亭里给受了伤的人包扎。

    眼见着私卫跑远,威远将军夫人一把抄起佟雪,拔腿便往凉亭赶去。

    她性子急,实在没办法干等着。

    佟雪被威远将军夫人反手甩到了背上,这猛地颠簸一下,使她觉得头晕愈发严重了。

    她用力拍了拍威远将军夫人的肩,语气急切地道:“祖母,马前卒袖子里的东西!”

    虽不知是什么。但她就是觉得,那东西极其危险,会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阿锦,你受伤了,莫多说话以免耗费心神,此处有舅舅。”陆归朔任由沅江长公主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打。取下她手中的金钗。交给一旁护卫,“将其交给莫大夫,以便确认表姑娘受了何伤。”

    “陆归朔。你放肆!你快放开本宫!你们都眼瞎了吗?陆归朔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不将他给本宫拿下!”沅江长公主仍在气急败坏地叫骂着。

    然而不论是宫中禁卫军还是陆家私卫,没有一个人听从她的命令行事。哪怕是她的贴身大宫女,此刻也像只乖巧的鹌鹑。将自己小小的身子隐藏了起来。

    至于其余围观等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沅江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是先王最小的女儿,亦极受今上宠爱,然而她拿着金钗行刺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并在钗上淬了毒,此举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时兴起。到似预谋好了的。

    再则,站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傻子,宫中禁卫军都未出手,可见,也是不愿与威远将军府亦或是定远侯府起冲突。

    毕竟历朝历代,身份尊贵的公主很多,手握实权,且能镇守一方的将军不多见。

    他们动动嘴皮子容易,但一不小心站错了队,毁地可是自己的前程。

    “陆归朔,你放开本宫!”沅江长公主忽然尖叫着呜呜哭泣起来。

    “本宫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欺负过!”沅江长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她盛气凌人,气急败坏时,陆归朔直接无视便是了,她这般哭地伤心欲绝,陆归朔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沅江长公主的手腕,转头招来两个婢女吩咐道:“公主受了刺激,神智有些不清醒,先带公主下去歇息。”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原本正嚎啕大哭的沅江长公主忽然转过身子,拔腿往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人,马前卒韩慕生跑去,并用倾尽全身的力量,将正蹲下身子,从韩慕生袖中掏出某物的何之洲撞去。

    何之洲右手才将那物从韩慕生袖子里拿出来,便被沅江长公主猛地给撞了一下。

    他虽没来得及窥见那个东西的全貌,却已在心里知晓那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韩兄果真是此道天才,短短时日,便能将此物捣鼓出来,一旦拉动引线,方圆三十米的人非死即伤!

    沅江长公主整个人趴在何之洲身上,伸长手臂,目光疯狂决绝盯着何之洲手中的那物。

    只要拉动那条线,这个世界将同她一道毁灭!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将手承载何之洲的背上,往前攀爬着。

    “所有人速速后退!全部退到十丈外去!”何之洲大声吼道,一面握紧住那东西不放手,一面翻转身体,屈膝将沅江长公主推到一边。

    下一刻,两个婢女赶上来,紧紧将沅江长公主压制在当地。

    而围观众人虽不明白发生何事,却到底顾及自己性命,纷纷往远处跑去。

    唯有陆归朔走上前,将何之洲从地上拉起,“公子,你无甚大碍吧?”而后,目光看向他手中黑乌乌圆溜溜还带着一个长长手柄的东西,“不知这是何物?”

    “这不是普通的手榴弹,我在里面设置了定时装置。”一直狼狈跌落在地的韩慕生忽然低低开口道。

    何之洲低头看了一眼手柄,果见上面有个小型的记时装置。

    而现在上面猩红的数字正是“9”!

    “快走!”他一把拿起手榴弹往远处抛去,弯腰拉住韩慕生的胳膊。

    “别管我!”韩慕生脸上带着苦笑,他从不曾想过,他在这个异世界短暂的旅程竟是已这种方式结束。

    手榴弹落在十米开外的地上,并无一丝反应。

    陆归朔见何之洲拉着韩慕生甚为吃力,虽不明白发生何事,到底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跟在何之洲身后,快步跑着。

    两个婢女也架着沅江长公主跟在他身后。

    沅江长公主转过头,目光痴狂地看着滚落在地的手榴弹,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佟雪被威远将军夫人放到竹榻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先别睡!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别睡!求你别睡!”一个聒噪的是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扰人的蜜蜂,让她很想挥手赶走。

    “恕在下医术不精,根据伤口情况与金钗上的白色粉末,无法断定佟姑娘所患何毒。”莫大夫吩咐药童清理着佟雪脖子上的伤口。

    那一只搭在佟雪脉搏上的手,探得她脉搏跳动一次快过一次,两道浓眉不由紧紧拧在一起,很快,佟雪便出现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症状,若持续下去,得不到缓解,她极快便会因心悸而死!

    “轰!”忽然一声巨响传来,佟雪只觉得竹榻猛地晃了一下。

    “是地动了么?”她喃喃说着,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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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香消

    明明只是极短暂的一瞬间,马场中的众人却像是自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观擂台上更是一片哭声震天,有些胆小的闺阁千金,早已吓地晕了过去。

    何之洲等人离爆炸点最近,被强烈的气流冲击在地。

    “炸了!哈哈!炸了!”在他身后,沅江长公主挣脱两个婢女,往爆炸的源头奔去。

    她美丽的火红衣衫早在方才的厮打颠簸中,不复雍容,原本高高挽起的朝天髻,宛如在烈日下暴晒一天失了水分的花,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耳侧。

    陆归朔在滚滚烟雾中,瞧着这样的沅江长公主,眼看着她由于跑得太急切,一下子扑倒在地,又一提着裙摆一咕噜爬起来,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往前奔去,一时心思颇为复杂。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土,默不作声地弯下腰,将何之洲与韩慕生自地上拉起。

    空气中满是烟尘,夹杂着各种哭号声,咒骂声,呼唤声,一时极为嘈杂。

    陆归朔身为陆氏马场的少主,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地提着韩慕生,将他提溜到百丈开外的凉棚里。

    “阿锦,你快醒醒!莫大夫,庞太医,请你们快想想办法,救救阿锦!”陆归朔一路浑浑噩噩,听到母亲急切的声音,这才清醒少许。

    他目光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佟雪中了毒,正躺在竹榻上。

    “娘!发生了何事?”他松开了韩慕生,走向威远将军夫人。

    “朔儿,阿锦她中了毒!莫大夫瞧不出是什么毒!你快来看看!”威远将军夫人显然是急了。方才那声巨响都未吓到她,反倒被佟雪的毒弄得不知所措。

    “莫大夫和庞太医都看不出这是什么毒么?”陆归朔握住威远将军夫人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莫大夫与庞太医俱摇了摇头。

    两人看着庞大夫手中的金钗,齐齐叹了口气。

    “钗头沾有些许白色微黄粉末,据其颜色、气味,及中毒症状,不是任何一种已知毒药。”莫大夫的手一直搭在佟雪手腕上。不曾拿开过。

    陆归朔见佟雪面色酡红。呼吸急促,双眸却紧闭不醒,不由皱紧了眉。

    “这毒极为霸道。佟姑娘已陷入昏迷之中,然她心动过速,若毒性在短时间内得不到控制,恐有性命之忧。”

    “可有办法控制毒素蔓延?”陆归朔急忙问道。

    莫大夫和庞太医又是一同摇头。

    “毒素经颈部血液进入体内。很快便流向了全身,施针控制已然来不及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阿锦死去么!”陆归朔用力捶向支撑凉棚的木桩。

    “若能找出下毒之人...”莫大夫话说到一半,就见陆归朔咬牙切齿将一个四肢关节处各插了一枚暗器的人丢到了竹榻前。

    “这钗头上的毒可是出自你之手?”陆归朔一脚踹向韩慕生的胸膛。

    “陆少将军息怒!现下解毒要紧!”莫大夫忙伸手将韩慕生扶住。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忽然走了过来,将头凑到庞太医跟前,目光专注地观察着他手中的金钗。

    “这是筒箭毒!”何之洲观察着金钗中部。未被鲜血染到的白色的粉末中夹杂着些微淡淡的黄色粉末,不由出声说道。

    “何兄果真观察细致。”韩慕生抬手抹把嘴角溢出的鲜血,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请韩兄交出解药。”何之洲将手伸到韩慕生跟前。

    “何兄既然知晓这是何毒。便该明白,韩某身上不会有解药。”韩慕生抬起头。神色恢复一片漠然。

    何之洲拧起了眉头。

    筒箭毒产于南美热带雨林,原是那里的土著人打猎时,抹到箭头上,刺中大型猎物,使其肢体迅速麻痹,不能动弹,继而将其捕获。

    而人体由于缺少厚重毛皮的遮挡,又养得十分精细,中了此毒后,发作尤其快。

    听得韩慕身的话,何之洲风`流的桃花眼梢微微挑起,“韩兄是不会有解药,还是不会拿出解药?”

    韩慕生反问:“这二者有何区别?”

    何之洲心念快转,却是已想通其中关键。

    他嘴角挑起一抹轻`佻的笑意,俯下身子,在韩慕生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何某刚见韩兄时便甚是好奇,凭借韩兄之才怎甘当一个区区马前卒,却原来是由于公主殿下的缘故么?”

    韩慕生却是冷笑一声,默不作声。

    “陆少将军,韩侍卫只听公主殿下吩咐,除非公主命令他交出解药,或者公主殿下因意外去世,他成为无主之人,否则你便是杀了他,也不会从他嘴中撬出一个字。”

    “老身这便去解决了那个妖女!”威远将军夫人听了此言,红着眼睛,把脚往一片狼藉的擂台方向走去。

    那里,沅江长公站在巨坑的边缘,如一团跳动的火焰,纵身跳了下去。

    “母亲!”陆归朔一把将威远将军夫人拉住。

    且不说,沅江长公主在陆氏马场闹出的这出事端该如何定夺,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即便有罪,也该由今上亲自发落,怎么着都不该由一个臣子私下手刃。

    “朔儿,你快放开我!阿锦的毒等不得!”

    “母亲!你冷静些!”陆归朔两手紧紧拉住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我去求公主,请她交出解药!”

    “这毒便是她下的!她又岂肯交出解药?”

    就在这母子二人相互争执不下时,一个瘦小极不起眼的身影,奔跑着窜过吵闹成一团的人群,往巨坑而去。

    他动作灵敏地沿着松软的泥土滑下土坑,拿着那条沾了佟雪鲜血的半旧帕子,悄悄向沅江长公主靠近。

    沅江长公主正匍匐在地上,神色痴迷地拿起一块黑色的碎片,“炸了!都死了!都死了!哈哈!”

    李煜往四周瞄了一眼,择了一块他能搬地动的最大石头,站到沅江长公主身后,狠狠向她的后脑勺砸去!

    猩红的鲜血沿着布满灰尘的脖子缓缓流出,李煜搓了搓手,走上前去,死死抱住沅江长公主的脖子,并用那块灰扑扑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未完待续) 


第089章 玉殒

    沅江长公主正是心神错乱之际,猛地被大石砸中,只觉得一股剧痛袭来,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她本能的挣扎起来,抬手用力去掰那两只死死捂箍住她整个头的瘦小胳膊。

    在她身后,李煜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用两手抱住沅江长公主的头,两条腿则紧紧缠住沅江长公主的腰,宛如一条吸血的蚂蟥吸附在沅江长公主的身上,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松动分毫。

    沅江长公主没挣扎多久,便觉得胸腔里似是要裂开,整个人宛如脱水的鱼,很快她整个人的皮肤变得苍白、口唇暗紫,挣扎的动作愈发绝望和无力。

    她气急败坏地对着身后的人又是抓又是挠,甚至猛地仰躺倒地,都未能将那难缠的小鬼甩开。

    那一刻,沅江长公主心中忽然产出一种感觉,这小鬼似乎就是地狱里的黑白无常,专为讨她的命而来的。

    没过多久,沅江长公主的挣扎便停止了下去。

    她双目充血,睁地溜圆,四肢僵硬,直挺挺地倒躺在地上。

    李煜便这般被她压在了身下。

    他吃力地从她身后爬出来,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确定那里再无声息后,他转身将染血的石头塞到她脑后,又用脚踢起松软的泥土将血渍掩盖住,最后顺着方才滑下的痕迹,轻巧地爬了上去。

    爬上巨坑后,隔着朦朦的烟雾,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后面跟着两个婢女,正向这边走来。

    李煜抹了把脸上的泥土和血渍。脱下染血的外衣,和那块满是灰尘鲜血的帕子包在一起,抱在怀里,躬着腰,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人小,身子又极为灵活,在到处都是一边喧嚣与嘈杂的马场里。很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他便混进了一群小厮打扮的小乞丐中间。

    同伴见他形容狼狈,不由嗤笑打趣起来。

    然不论他们说什么,李煜始终低头蜷缩在一角。默不作声。

    他紧紧抱着怀里满是血渍与泥渍的衣裳,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后背冰凉凉地一片,他抬手摸了把额头,也是一片黏黏腻腻的。

    他悚然一惊。忙去看自己的手,见沾满泥灰的手上果然夹杂着血渍。忙将双手在怀里的衣裳上用力蹭着。

    擦掉手上的血渍后,他用干净的里衣袖口再次擦了遍额头,只看见黄色的灰渍,一颗扑腾不停的心这才平静了稍许。

    周围的小伙伴们都在神色兴奋地地谈论着方才那场莫名其妙的爆炸。以及那场出乎众人意料的挟持。

    此事足够他们向其余未能混进这次马场的其余乞丐,吹嘘上至少一年。

    因而没有任何一个乞丐注意到李煜的异样。

    就在这时,更让这群小乞丐们兴高采烈的事情发生了。

    沅江长公主。那位疑似得了失心疯的尊贵无双的美丽女子,跳下那因爆炸而形成的天坑。自尽了!

    堂堂一国的公主呀!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坑自尽,生生把自己给坑死了。

    可见身份尊贵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还不如他们,好生生地活着,还可以看尽这世间各种闹剧。

    ‘还是做乞丐好呀!‘

    其中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乞丐如此感叹道,尽管昨天,他刚因为半只鸡腿,被另外一个年长的乞丐胖揍了一顿。

    “可不是!”其余乞丐哄堂大笑,忍不住纷纷附和道。

    李煜也咧着嘴,跟他们一起笑,目光却越过那巨坑前那纷乱的一团,往凉棚处看去。

    凉棚里,威远将军夫人听说沅江长公主竟然摔死了,简直想仰天长笑三声!

    她一把提起韩慕生的衣领,恶狠狠道:“速速交出解药!不然今日我外孙女若有个三长两短,老身有一百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韩兄,天意难违,将解药交出来吧。”何之洲在一旁凉凉说道。

    韩慕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曲着手肘在袖子里摸索一番,待他将手伸出来时,手中忽然多出一个瓷瓶。

    威远将军夫人见他将解药藏得这么容易,心里后悔不迭,暗恨没早搜他的身。

    而只有何之洲知晓,即便威远将军夫人强行搜身,无论她搜地再仔细,都不会从韩慕生身上搜出任何东西。

    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韩慕生的袖子,不料韩慕生忽然抬起头,与他目光对了个正着。

    二人相视一笑,从各自里看穿彼此的心思,又目光淡然地各自挪开了眼。

    威远将军夫人拿着装有解药的瓷瓶,将其递给莫大夫。

    莫大夫撬开佟雪的齿关,将解药灌了下去。

    确定佟雪无性命之忧后,威远将军夫人吩咐两个婢女在一旁照看她,而后撸起袖子,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往最吵闹最混乱的巨坑处走去。

    李煜远远瞧见威远将军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意气风发从凉棚里出来,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个穿白衣裳的人所言非虚。

    她得救了就好。

    想起在那方小院子里,她手拿匕首,一脸轻松的神情。

    他忽然觉得手里抱着的那团衣裳,并没那么烫手了。

    “快走啦!”同伴在一旁推了他一把。

    “啊?”李煜回过神,发现大家正往马场外面走,忙跟了上去。

    已有不少勋贵之家或是寻常参加打擂之人,因有人员受了轻伤而又得不到及时诊治,开始吵吵嚷嚷往外走。

    出马场的路忽然变得拥堵起来。

    人流也挤在了一处。

    李煜紧挨着身旁的小伙伴,眼看出口在望,忽然自前方传来一声爆喝,“所有人等,立刻停在当地,不许往前走动半分!否则格杀勿论!”

    李煜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蓦地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一个身穿一身威武铠甲,戴着漆黑头盔的中年将军,手拿长枪指着躁动不安的人群,宛如从天而降的天神,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那位将军有着一双宛如铜铃般的炯炯双目,往人群中扫视一圈,仿佛将每个人都看入了眼里。

    李煜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将头垂地极低,往身旁的小伙伴挪了挪。

    “嘁!看把你给吓的!一瞧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一旁年约十五六岁的大乞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将军大人位尊权高,哪会将我等小乞丐放在眼里,放心,咱们稍等片刻,一会儿便能出去了。”

    “谁还在喧哗!”那位将军忽然厉喝一声。

    那小声说话的乞丐,猛地抖了抖肩膀。

    “人群从中间分开,待在原地不许动!”又是一声命令。

    李煜乖乖随着其他小乞丐退到一旁,屏息等着一列又一列的骑兵,在地上踏出沉闷的声响,整齐有序地自他身前经过。

    在那位将军走过他之后,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伟岸坚实的背影,目中露出神往之色。(未完待续) 


第090章 早产

    端坐马上的便是此次负责应对马场突发情况并予以支援的禁卫军左金吾卫之首,龙将军。

    龙将军乃草莽出身,因武艺高强,且颇有些见地,被今上诏安后,予以重用,成为天子近臣,不知羡煞多少世袭武将的双眼。

    龙将军为官十年,人脉虽不甚广,却深得帝心,根基深稳。

    八岁的李煜看着高坐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龙将军,心底第一次,猛地悸动了一下,鼓噪不安,仿佛极欲破壳而出的小鸟,期待翱翔于高阔辽远的蓝天。

    李煜生平第一次,在母亲的遗愿之外,对于自己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产生了一个大致的憧憬。

    然那份悸动与冲动,终归在窘迫的现实面前趋于平静。

    他有些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随着人流,一步步走远。

    马场这边,龙将军在冯先生的陪同下,骑着马往擂台中央的巨坑处走去。

    而在确定沅江长公主是自行跳入坑里,且头部磕到石头,不幸致死后,他便挥手下令恢复通行。

    “此事事出突然,本官也是始料未及。”龙将军向陆归朔抱拳说道。

    虽说沅江长公主是在陆氏马场出的事,威远将军府不论怎样都该为公主之死负责,然则,方才发生的一幕幕皆被众人看在眼里,沅江长公主挟持佟雪不说,还唆使手下在马场投弹,若不是何之洲反应快,及时提醒大家后退,那么此刻躺在坑中的就远不只沅江长公主一人了。

    “此处有劳陆将军了。”龙将军吩咐手下收起沅江站公主的尸体,连同韩慕生一起,带回宫中向陛下复命。至于今日这事,究竟该如何收场,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陆归朔点点头,目送着龙将军走远。

    陆氏马场里,各勋贵世家,也纷纷前来向威远将军辞行,哪怕那有不甚在奔跑的过程中崴了脚的。或者被磕到绊到的。也宁愿回府找大夫诊治,而不愿在这马场多留片刻。

    威远将军夫人巴不得落个清净,带着丫头婆子将一波又一波的人送走。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擂台,威远将军夫人却是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回夫人,表姑娘醒过来了!”这时一个丫头过来。向她禀道。

    “这药果真有效!”威远将军夫人忙起身前往凉棚。

    佟雪迷迷瞪瞪地自竹榻上坐起,看到莫先生与庞太医俱守在一旁。面上露出迷惑之情。

    “表姑娘,您可总算醒了!先前,您中了那筒什么毒,可怕夫人给吓坏了!”她人还未清醒。便听到一个叽叽喳喳,宛如清晨林间鸟雀啼鸣般的声音在耳边嗡嗡说道。

    “中毒?”佟雪只听清了这二字,不由皱了皱眉。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毒。

    “可不是...”

    “地动!我记得方才地动了!”她忽然出声打断那丫头的话,并慌张地忙举目四望。果见马场中央圈成擂台的那处,外围用木桩围成的围栏,竟有一截断了开来,木头散落四地。

    难不成不是她的错觉,真的是地动了?

    可又有些不对,至少她现下躺地竹榻安安稳稳的,不见一丝损伤。

    “表姑娘,那不是地动,而是那什么东西炸了!”小丫头捂着嘴,有些后怕地说道。

    “幸亏何公子反应迅速,提醒大家后退,并将那物抛向人少之处,方避免一场伤亡。”陆归朔正从外面进来,实在受不了小丫头的聒噪,出声对佟雪解释道。

    “舅舅!”佟雪猛然发现,自己这一觉似乎睡得有点儿久,待她醒来所有的事情好似都结束了一般。

    “那个东西果真爆炸了?”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嗯。炸出好大一个坑。”

    “沅江长公主她?”

    陆归朔顿了顿,低声道:“她死了。”

    在说这话时,他的眼里难掩落寞。毕竟是打心底里喜欢了几年的女子。

    “死了?”佟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跳坑自尽而死。”陆归朔显然不愿多讲,答得极简洁。

    佟雪便也没再多问。

    “佟姑娘请伸手,让在下给你把脉。”就在此时,莫大夫出声对佟雪说道。

    佟雪点点头,伸出手腕。

    “已无大碍,近些时日,需注意歇息,宜静养,不可劳费心神。”莫大夫把完脉后,如此说道。

    佟雪点点头。“多谢莫大夫。”

    “阿锦,谢天谢地,你可总算醒了!”这厢,二人才寒暄毕,威远将军夫人风风火火从凉亭外奔了进来了。

    佟雪见威远将军夫人神采奕奕,眉眼带笑,也跟着如释重负地笑了。

    沅江长公主死了,前世那场如噩梦般的过往终于不会再变成现实,她也总算可以歇一口气了,她在心里如此想着。

    “如此,在下便告退了。”莫大夫起身,开始收拾药箱。

    “老臣也该回宫复命了。”庞太医也跟着起身。

    “回亲家夫人!我家夫人受惊早产,情况危急,侯爷特地命小人前来接莫大夫与庞太医前往定远侯府诊治!”急促的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中气十足又分外急切的男子声音。

    母亲早产,情况危急!

    佟雪听清楚这几个字,连鞋都来不及穿,急忙下榻,跑到凉棚外面,就见一身白衣广袖的冯先生,整个身子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仿佛一个白胖的雪人,一咕噜从还未停稳的马背上跃了下来。

    冯先生随龙将军一同回京,行至半路遇到佟靖玄派出来求助的暗卫,知晓情况紧急,忙不迭亲自跑了一趟。

    “母亲现下才七个月,为受惊何会早产?”佟雪盯着气都喘不匀的冯先生,急切问道。

    府里有父亲在,母亲又怎会轻易受惊早产?

    有父亲坐镇还不够么?

    是谁,究竟是谁,害得母亲受惊?

    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越过父亲,惊动到母亲?

    佟雪有些想不通,忽觉得脑袋似是要裂开般,陡然间痛地厉害。

    “此事说来话长,姑娘回府后,便会知晓前因后果。”冯先生却是没有精力与佟雪多寒暄,忙撇下她,往莫大夫和庞太医看去,“还请二位随冯某前去侯府,保夫人平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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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珠串

    “朔儿留下来善后,我先回去看看。”威远将军夫人听说陆氏出了事,忙不迭命人备马,竟是第一个跃上马背,挥鞭往回赶。

    佟雪紧随其后,一行人疾奔入城,往定远侯府赶去。

    冯先生因急着赶路,一路上将马鞭挥地噼啪作响,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佟雪知晓情况紧急,亦忍着没问。

    然越靠近府门,她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

    及至走到定远侯府坐落的街道,发现路上空无一人,两边商铺紧闭,全无平时的热闹繁华,这种不安达到极致。

    “先生,究竟发生了何事?”下马之前,佟雪没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忍不住出声问道。

    望着巍峨宏伟的侯府大门,她忽然心生一股怯意。

    “属下只知府内发生爆炸,何娘子身亡,侯夫人受惊,导致早产。”冯先生答着佟雪的话,躬身,对众人道:“将军夫人,莫大夫,庞太医请。”

    佟雪脚步一顿,随即猛地越过众人,拔腿往旭日堂跑去。

    她一路疾奔,简直不敢想象,在她去马场的那段时间里,旭日堂是怎样一番光景。

    何永婵竟就这样死了!

    这一切亦都是沅江长公主的阴谋么?

    佟雪握紧了拳头,心中恨地咬牙切齿!

    若此刻,沅江长公主的尸体就在眼前,她一定将她挫骨扬灰!

    这个女人究竟为何如此狠毒,非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

    “姑娘,旭日堂已被封锁,夫人现下在暖苍堂。”佟雪正抬袖擦被风迷了的眼睛,忽然被远处一个着蓝色比甲的丫头唤住住。

    她听声音。辨出是采蓝。

    “母亲...如何了?”佟雪揉了揉眼睛,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

    “夫人羊水破了,已被送进产房,由稳婆帮着接生。”采蓝伸手搀扶着佟雪,让她好生歇歇。

    佟雪点点头。气还未喘匀。又拔腿跑起来。

    采蓝亦在后面跟着。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迈入暖苍堂。

    佟雪走进主院,拐入产房所在的侧院,抬眼便见定远侯太夫人神色镇定地站在一棵树荫下。手里挽着一串佛珠,正一颗又一颗地拈着。董嬷嬷则陪同在一侧,除此院中再无其余身影。

    整个院子十分地安静。

    或许由于定远侯太夫人站在院中地缘故,竟给人一片祥和之感。

    冯先生不是说母亲早产。情况危急么?

    佟雪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踌躇地站在院门口。

    “回来了?”定远侯太夫人瞥了她一眼。一脸平静。

    佟雪点点头,匆匆向定远侯太夫人行了个礼,急忙问道:“不知母亲现下如何了?”

    “在产房,稳婆在帮着接生。你待在此处也帮不上忙。不若去小厨房看看,盯着丫头替你母亲熬些人参和鸡汤。”

    佟雪并未挪动脚步,而是四下看着。发现定远侯大夫人面朝的地方,正是产房的大门。她忙不迭跑到门边。

    看来祖母也只是强做镇定,不然她不会一眨不眨地盯着产房的大门,拈着佛珠的手转动不停。

    此刻正是初秋,暑热尚未完全褪去,产房的大门却紧紧闭着,只有高墙上,一面开口极小的窗,打开半扇,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里面也无一丝声息传来。

    佟雪到产房外,将耳朵贴到门上,整颗心“噗通”“噗通”不受控制跳得飞快,产房里传来细碎的声响,然不管她如何凝神细听,都辨不清这些声音在说着什么。

    她有些泄气地远离了些,抬眼看着高高的窗,恨不能趴到窗户上,哪怕瞅一眼母亲也好。

    “绣绣在小佛堂里描红,你若实在静不下来,便去瞧瞧她吧。”定远侯太夫人见佟雪一副急地不知所措的模样,知晓她待在此处会十分煎熬,便想着把她打发走。

    佟雪却不是那么好糊弄地。

    她走到定远侯太夫人跟前,一脸郑重地问道:“祖母,母亲情况究竟如何了?”

    定远侯太夫人看她一眼,微垂眼眸,“你母亲现下怀胎刚满七个月。最好的情况,顺利产下胎儿...”

    佟雪仰头看着定远侯太夫人,期待下文,然而太夫人垂下眼眸,并无下文了。

    人都言怀胎水月,瓜熟蒂落。

    佟雪抿了抿唇。

    定远侯太夫人虽未说出口,她却是听明白了。

    母亲受惊早产,胎儿还未到月份,却只能强行催生出体外。

    最好的结果,便是顺利产下胎儿,而后,由于月份不足,这个孩子只怕...保不住。

    “那孙女儿便先去小佛堂了。”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气,浑浑噩噩地给定远侯太夫人行了个礼,转身低着头,往院门走去。

    “姑娘小心!”突然,采蓝伸出胳膊扶住了她。

    佟雪茫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脚下。

    “吧嗒!”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姑娘可是磕到了脚?”采蓝见佟雪哭了,有些慌地掏出帕子,给她拭泪。

    佟雪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此刻才惊觉,原来脚踢到了门槛上,十指连心,引起一阵剧痛。

    “不若奴婢背着姑娘吧?”采蓝说着,便弯下了腰。

    佟雪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里经久不息地点着香,袅袅烟雾萦绕在半人高的碧玉观音像周围,而佟霜正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靠窗的桌案旁,提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佟雪轻手轻脚地走近,才发现书桌上并不是描红的册子,而是平铺了一张宣纸,此刻这张纸被浓黑的墨汁染了一道又一道。

    “绣绣?”佟雪轻声唤道,鼻子一酸。

    “阿姊?”佟霜惊地扔掉了手中的毛笔,抬眼见识佟雪,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两滴泪。

    “阿姊!你总算回来了!”佟霜从长凳上滑下,猛地扑到佟雪怀里,呜呜哭着。

    “阿姊回来了,绣绣莫怕!”佟雪一边安抚地轻轻拍着佟霜的背,一边对采蓝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备热水和帕子。

    采蓝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佟霜并未哭太久,而是自佟雪怀里抬起头,将一串木质珠串塞到她手里,“阿姊,你快救救娘亲!绣绣好怕!你快想想法子,救救娘亲好不好!”(未完待续)

    ps:《锦归》收藏终于过300了!女主也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但略有些坑的金手指。下一更尽量在十点前码出来,工作繁忙,更新不定,请大家见谅。 


第092章 梦境

    “母亲究竟如何了?难道并不如祖母说的早产那么简单?”佟雪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忍不住抓住佟霜的胳膊,失声问道。

    “母亲...母亲...”佟霜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将珠串往她手里塞,似乎那是一个极可怕的东西。

    “绣绣,你先莫哭!先告知阿姊,母亲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好?”佟雪掏出帕子,替佟霜拭着面上的泪。

    佟霜乖巧地点点头,抽噎了两下,一双湿漉漉的双眼,仿佛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安又满是依赖地看着佟雪,“我梦见...梦见母亲满身是血!”

    佟霜忽然紧闭着双眼,一脸后怕的神情,重新扑进佟雪怀里,两手紧紧环住她的腰。

    “母亲满身流着血,和一个小娃娃...一个都是血的小娃娃...”

    “还有父亲,父亲抱着娘亲哭...阿姊也在...也在一旁哭...”

    “母亲死了!我看见母亲死了!呜呜!”

    佟霜回想着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整个人被无尽的悲伤与恐惧所吞没,心底更是生出一股浓重的无力和绝望,就像上次,那个妖怪尚在她体内时,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妖怪拿起油灯抛向帐幔间,意图活活烧死长姊,然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现今又是如此,在那场沉重地几乎让她难以呼吸的梦里,她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水一盆盆地被丫头从产房里端出来,眼瞧着祖母捻断了手里的佛珠,目睹着父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而后看着母亲在她面前缓缓阖上双眼。

    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她无比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心想如果长姊在,那该多好!

    长姐只比她年长四岁,却连那个妖怪都不怕!

    她一定有办法可以扭转这一切!

    一定可以!

    从噩梦中惊醒后,佟霜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能将她惊得跳起。定远侯太夫人于是将她安置在了小佛堂里。并燃上安神香,并叮嘱丫头喂她喝了安神汤。

    然而府里,不管是太夫人或是丫头婆子。都一片忙乱。

    没有人有精力分出心神问她究竟是为何受惊,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将她看作一个六岁的孩子,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到了。

    而她亦不敢轻易将这个梦境告知其余人等。

    直到看见佟雪回来,佟霜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情绪。陡然崩溃,只管抱着佟雪痛快大哭一场。

    佟雪手里拿着珠串。约莫明白了是如何一件事情。

    “娘亲好生生的,正在产房呢!绣绣莫怕!阿姊会想法子,绝不会让你梦里的是成真的!”佟雪声音利落、果决,果真将佟霜的情绪安抚了下去。

    “带上这个手串。睡上一觉,便能看见那些事。”佟霜抽噎着说道。

    佟雪点点头。

    待采蓝端了热水进来,佟雪将水接过。亲自替佟霜净面。

    没一会儿,采青提着食盒进来。

    姐妹二人在偏厅草草用了些糕点。佟雪陪佟霜一起躺在床上,她原是想等将佟霜哄睡着,便起身的,谁知自己抵挡不住困意,竟也睡了过去。

    不知是听了佟霜那番话,还是这手串真有什么神奇的预测能力。

    佟雪果真梦见了佟霜描述的那一切。

    不,她看见的比佟霜表述的更真实、更具体,真实到每个细节都像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般。

    “娘!”她梦见自己站在产床前哭,猛地自床上坐起。

    “姑娘,您醒了?”采青听到动静,挑起帘子,自外间进来。

    佟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脸埋在薄毯间,深吸了一口气。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采青见佟雪面色不对,不由担忧地问道。

    佟雪点了点头,由采青服侍着,换了套里衣,这才觉得身上清爽些。

    “父亲现下在何处?”她哑着声音问道。

    采青忙不迭从桌上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回姑娘,侯爷在产房。侯爷将夫人抱进产房后,便再也未出来过。”

    “母亲现下如何了?莫大夫与庞太医如何说?”

    “回姑娘,莫大夫与庞太医亦进了产房,其余,奴婢亦不清楚。”回话的是采蓝。

    佟雪点点头。

    更衣洗漱完毕后,佟雪走出偏房,才发现,屋外廊檐下已点起了夜灯。

    她跨入小院,一眼便瞧见董嬷嬷手上低着一盏灯笼,而定远胡欧太夫人依旧维持着日间那个姿势,面对产房站立,手中捻着佛珠,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

    “祖母,您站了一整天,坐下歇歇,用些晚膳吧。”佟雪放软了声音,乖巧地走了过去,扶着定远侯太夫人在一旁坐下。

    “哼!我女儿在吃苦受罪,你却整日只知诵经拜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若佛祖都能一一解决,也便不会...!”威远将军夫人手里端着一碗参汤从小厨房里出来,看着定远侯太夫人这番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斥责两句,却又说道一半,兀自停住了。

    定远侯太夫人被她这般说着,也不争辩,而是对佟雪道:“阿锦,将你外祖母也劝来吃些东西。她虽自诩身子康健,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

    “老身可没老!你别想拐着弯子瞧不起人!”威远将军夫人就像一只一点就着的炮仗,梗着脖子道。

    定远侯太夫认低头喝着刚从食盒里拿出来的温着的汤。

    威远将军夫人见状,一把将碗塞到一旁的丫头手里,气呼呼地走过去,在定远侯太夫人对面坐下。

    “外祖母,来先喝碗汤,润润胃。”佟雪亲自舀了碗汤,放到威远将军夫人面前。

    伺候二老用了晚膳后。

    佟雪在二老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说道:“祖母,阿锦想着,母亲这胎极其危险,可否请圣上开恩,让沅江长公主那位马前卒来给母亲接生?”

    “不可(绝不行)!”两位老人几乎想都没想,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若非那女人,你母亲也不会变成早产,你何姨更不会死得那般惨...她的走狗,焉能诚心出手救你娘?”(未完待续) 


第093章 婚约

    “外祖母!”佟雪面上有些无奈,“他既是沅江长公主的走狗,可见这一切都是受沅江长公主指使。再则,现下母亲性命要紧,咱们不过是暂时将他借过来一用。”

    “阿锦,你先坐下。”定远太夫人示意了一下她身后的小杌子。

    佟雪抿着唇,依言坐下。

    “白日,马场及侯府那一出动静闹得太大,且被许多人瞧在眼里。此事所有人都知晓乃沅江长公主所为,然公主背后是天家,保不准其余人会有别的想法,一个弄不好,若使得君臣离心,往大了说,于社稷不利,往小了说,于定远侯府无益。因而,此事,圣上定会慎重处理。若此时,再将那位马前卒牵扯进来,你母亲此胎平稳还好,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传到外面去,那便真成了圣上容不得我们,意欲赶尽杀绝了。”

    佟雪一心想着母亲的平安,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听了定远侯太夫人一席话,才蓦然发觉,自己果真眼界太窄,看问题过于片面,从未从大局考虑过。

    然她亦从不会为了顾全大局而放弃这唯一的法子。

    “可母亲...”

    “且再等等吧。再则,也不知这位马前卒会否诚心救你母亲。若连莫大夫和庞太医也没法子,老身少不得要亲自进宫一趟了。”

    “哼!还以为在太夫人的眼里,这侯府的百年富贵比什么的要紧!”威远将军夫人冷哼一声,“到时即便你不去,我也一定会去的!天皇老子也别想阻止我救自己的女儿!”

    定远侯太夫人与威远将军夫人都这般说,佟雪心知多说无益,只好心急如焚地陪着二人。在院子里一起等。

    及至夜深,定远侯太夫人催她回屋歇息,她也坚持守在一旁。

    下半夜的时候,产房里传来细碎的哭声,佟雪猛地被惊醒,才发现自己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娘亲可生了?”她揉了把眼睛,急忙问道。

    定远侯太夫人摇了摇头。“镇痛密集。然宫口迟迟未开。”答完后,她才猛地意识到,佟雪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便又催她回去睡。

    佟雪摇摇头,起身跑到产房外面,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母亲在小声地叫着的疼。父亲在一旁细声安慰。莫大夫和庞太医则在离门较近的位置,大声道:“夫人还请多吃些东西。还未到用力的时候。”

    佟雪前世虽未生产过,到底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知晓这般看来,陆氏离生产还早。

    她回到院子里坐下。与定远侯太夫人和威远将军夫人坐到一处等,只等到第二日晌午,陆氏的宫口终于开了。然而胎儿的胎相不怎么正,产婆忙用莫大夫教的那一套法子给陆氏揉肚子。如此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里面传来稳婆“传热水”的吩咐。

    佟雪呼啦站起身,眼睁睁地看着丫头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进去,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猩红的血水。

    刺目的颜色立时使她想起梦中的场景。

    “祖母!”她声音颤抖地回过头,满目凄惶地看着定远侯太夫人,“母亲是不是难产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威远将军夫人显然也被这盆刺目的红吓到了。

    “我即刻进宫!”定远侯太夫人一锤定音道,“亲家夫人,此处便拜托给您了!”

    威远将军夫人到嘴的“我也去!”三字,便这样生生被定远侯太夫人给堵住了。

    “我陪祖母去!”佟雪知晓这趟进宫不会太顺利,忙不迭道。

    “便让阿锦跟着吧。”威远将军夫人亦在一旁帮腔。

    定远侯太夫人看了威远将军夫人一眼,又低头看了眼佟雪,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董嬷嬷,去给姑娘拾掇身衣裳出来。”定远侯太夫人边吩咐董嬷嬷,边带着佟雪往小院走。

    董嬷嬷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不过盏茶的功夫,定远侯太夫人便换好诰命服,佟雪也穿上一身隆重的衣裳。

    祖孙二人乘着府里的马车,一路来到宫门外,递上玉牌后,祖孙二人便安静侯在一侧。

    定远侯太夫人是命妇,入宫亦只能拜见太后亦或是皇贵妃,她是没有法子,直接面见圣上的。

    因而,祖孙二人先被太监领去了坤宁宫。

    这亦识佟雪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她一路微垂眼眸,小碎步往前走,亦步亦趋地跟在定远侯太夫人的身后。

    “太夫人常年礼佛,到是有许久没来给哀家请安了。”二人方踏进正殿,便听到一个温和可亲的声音,以极熟稔的语气如此说道。

    “臣妇多年不问俗事,今日进宫,亦是有事相求,请太后娘娘成全。”定远侯太夫人却是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双手撑地跪了下去,给太后娘娘行了个隆重的大礼。

    佟雪见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照做。

    太后霍地从座上站起,忙不迭走下玉阶,弯腰将定远侯太夫人扶起,“你我是多年的好姐妹,何必如此!”

    “臣妇那儿媳因受惊早产,现今难产,恐有性命之忧,恳请太后与圣上,借臣妇,马前卒韩慕生一用。”定远侯太夫人虽被太后扶起,却依旧躬着腰,语气恭敬道。

    太后神色微微一僵,语气也跟着迟疑起来,“韩慕生犯下弥天大罪,已被圣上押入死牢,择日当众凌迟处死。若非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怕会株连九族。”

    定远侯太夫人却只是保持着弯腰恭顺的模样。

    “哀家知晓了。”太后叹了口气,语气温和道:“你先去偏殿歇歇,喝杯茶。来人!领定远侯太夫人去偏殿!”

    “臣妇多谢太后。”定远侯屈膝对太后行了一礼,目光瞥了佟雪一眼,在宫女的引领,往偏殿而去。

    佟雪紧跟在定远侯太夫人身后。

    到得偏殿后,定远侯太夫人在锦杌上坐下,拿起一旁桌案上的茶碗,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而后微垂眼眸,正襟危坐,仿佛老僧入定。

    佟雪心如猫挠,然也知此处不是可随意开口的地方。

    便也学着定远侯太夫人的模样,面上半分神色不露,端地是冷静自持。

    子孙二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再次现身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连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陛下已下旨去将那马前卒自死牢里提出,并叮嘱妙泠亲自前去探望。若不是哀家这把骨头经不起折腾,倒也想一起去看着归晨将孩子生下来。”

    “谢圣上开恩!”定远侯太夫人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弯身正欲拜谢,被太后一把拦住。

    “哀家瞧这丫头长得水灵,是府里的大姑娘吧?一转眼,竟长成这么个可人儿!你若诚心想谢哀家,便把这丫头许给哀家做孙媳妇儿吧!”太后话锋一转,忽然神色温柔地看着佟锦,笑眯眯地说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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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平安

    佟雪蓦然一惊,然此处是坤宁宫偏殿,不是她可随意失礼的地方。

    因而,她只是垂眸站在当地,反正天大的事,也有祖母顶在前头,轮不到她出面。

    她若表现地咋咋呼呼,反倒有失定远侯府嫡长女的身份。

    太后则对佟雪的表现十分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了些,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更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太后原是在今上的授意下,有些违心地说出这么句话。

    毕竟她最大的孙儿,先后所出的太子朱宥昇,年不过十五,谈婚论嫁,委实太早了些。

    自先后死后,今上便未立后,更是许多年不曾纳过新人进宫,后`宫空虚,子嗣也丰厚不到哪里去。

    现今,膝下也不过只太子、大公主、二皇子,与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二公主五个孩子罢了。

    其中太子最年长,二皇子年十三,自幼体弱,人也瘦小,比年少一岁的三皇子还要矮半个头。

    因而太后状似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玩笑,亦或是试探之意,端看定远侯府会如何揣摩了。

    毕竟一个皇子妃,亦或是太子妃的头衔,天家并不是给不起,至于定远侯有没有胆量接,及如何接,则是一件颇需考量的事情。

    这样一来,即便陆氏最后难产而死,定远侯府被沅江长公主炸了个窟窿,那又如何,佟氏女嫁入天家,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只需一纸婚约,一场隆重的婚礼,便会将所有的质疑压下去。

    什么君臣离心,暗中诛杀?人家明明好得很!都结成儿女亲家了!

    一句话便将所有的指责堵了回去。

    而若定远侯府选择拒绝,那也是身为臣子的不识抬举,天家何错之有?

    太后娘娘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佟雪理清其中关键之后。忽然便有些后悔。今日冒然随定远侯太夫人进宫了。

    怪到也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曾听说过,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妇这孙女儿最是顽劣。在家更是个皮猴儿,也只有在您跟前儿,才表现地像模像样。”定远侯太夫人三两句岔开了话题,“臣媳正在生产中。臣妇就此告退,待得母子平安后。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嗯,快去吧!哀家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得空,定要请她来宫里陪哀家小住一段时日。”

    “得意入太后青眼。是她的福分。”定远侯太夫人笑道,转向佟雪时,语气则严厉许多。“还不谢恩!”

    “多谢太后娘娘。”佟雪乖巧地依言朝太后屈膝行了一礼。

    祖孙二人坐上马车之后,定远侯太夫人绷着脸。半晌都不曾说话,不知是由于担忧母亲,或是太后那句玩笑话的缘故。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压抑。

    佟雪忍不住挑起帘子,催促车夫将马车赶地在快些。

    二人赶回小院时,皇贵妃竟已经到了。

    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贴身带着一个嬷嬷两个宫女,与寻常人家的夫人没有什么两样。

    二人连忙上前行礼。

    “太夫人快别如此客气!”皇贵妃忙不迭将定远侯太夫人夫妻,手里揪着一团帕子,神色紧张地盯着产房的方向。

    佟雪轻手轻脚地挪到威远将军夫人身旁,极小声地问道:“外祖母,母亲如何了?”

    威远将军夫人动了动唇,轻吸了一口气,缓慢低沉地道:“血崩,正在想法子止血。”

    没过一会儿,便见一个丫头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佟雪只觉得眼前一黑,忙扶着一旁采蓝的胳膊。

    “姑娘!”采蓝低呼一声,担忧地看着她。

    佟雪摇了摇头。

    她左手扶着采蓝的胳膊,右手掩进宽大的袖间,紧紧握住腕上纹路奇特,质地普通的土黄色木质珠串,梦中曾见到的画面,如闪电般划过脑海,留下如滚滚雷声般的轰隆回响。

    佟雪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猛地松开珠串,这才觉得好了些。

    她咬了咬牙,两眼死死盯着产房的大门。

    少顷,另一个丫头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进去,小半个时辰后,换成一盆红色的血水。

    产房里渐渐响起陆氏细碎的呻`吟,似有气无力的小猫,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用力!吸气!用力!吐气!”产婆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痛!”母亲紧紧握住父亲的胳膊,痛苦地大喊道。

    父亲将手握成拳,塞进母亲嘴中。

    ......

    佟雪虽未进入产房,却根据动静,“瞧出”里面是何种模样。

    与她梦中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一颗心似被千根丝线团团裹住一般,原本扶着采蓝的手,改为相互绞着自己的手指,第四盆血水被端了出来,佟雪忍不住将双手合十至于胸前,紧闭双眼,虔诚地祈祷起来。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各路仙君,佟氏阿锦,向您祈祷,求您留我娘亲一命。阿锦愿日行一善,减寿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唯求母亲平安。”

    虽然明知神灵听不到人间的苦难,佟雪还是忍不住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求道。

    “呜哇!”两个时辰之后,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时,产房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又是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去,产房的大门终于从里面被人打开。

    “恭喜太夫人,贺喜将军夫人,母女平安。”稳婆抹了把面上的汗,脸上挤着笑,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

    “恭喜太夫人,贺喜将军夫人了!”皇贵妃亦在一旁真心实意地道。

    佟雪却早已拔腿往产房跑去。

    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产床前,父亲正抬手替母亲将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拨向两边。

    “阿锦,你来啦?”佟靖玄听到动静,转头神色温柔地看着佟雪道。

    佟雪点了点头,面上一凉,抬手抹了把眼。

    “快来瞧瞧妹妹,红红润润的,跟你出生时一个模样,就是个头有些小。”(未完待续)

    ps:二更,大家晚安。 


第095章 前世

    佟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目光紧张而小心翼翼地看着熟睡中的陆氏,“母亲如何了?”

    “你母亲暂无性命之忧。然此次生育伤了元气,日后恐不能再有子嗣了。”佟靖玄因两日两夜未曾阖眼,眼里布满血丝,目光却专注而温柔地凝视着陆氏,就像这世间,他的双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人般。

    佟雪转头看向床上,睡在陆氏身旁,被柔软轻薄的软被包裹起来的小小一团婴孩,她的皮肤皱皱的,红红的,宛如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她由衷地感谢上苍,将娘亲和妹妹安然无恙地送还回来。

    “陆夫人既然母女平安,本宫也该回宫复命了。圣上特允了定远侯十日假,这十日侯爷便好生在家陪着夫人吧。”皇贵妃受皇帝嘱托而来,圆满完成任务,面上亦是一片欢喜。

    佟雪站在定远侯太夫人身侧,目送着皇贵妃登上马车,而她身后,韩慕生头戴枷锁,被两个衙役压着,登上后面一辆破败的马车。

    她想起自己对佛祖的承诺,轻轻扯了扯佟靖玄的袖子,“父亲,那位马前卒方才救了母亲一命。”

    佟靖玄低头看了她一眼,目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没有他,你母亲也不会早产。”

    佟雪从未见过父亲眼中露出那般噬人的目光。

    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温柔宠溺,或恣意爽朗,他的目光是张扬恣意,清澈温暖的。

    而韩慕生此举,显然触犯了父亲的逆鳞,才会令父亲勃然大怒。

    “即便没有她。沅江长公主也会找到其他的人。说到底,他不过是沅江长公主手中一枚棋子。”然佟想起自己祈祷时,对着菩萨许下的诺言,顶着莫大的压力反驳道。

    “阿锦,你随我来。”佟靖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佟雪颇有些不明所以,但到底还是跟着父亲踏出小院,而后。她发现。父亲去的竟是外书房方向。

    “您已经连着三天两夜未曾阖眼了,有何事还是等着明日再说吧?”佟雪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佟靖玄却摇了摇头,“无碍。”

    语毕。将双手背于身后,继续往前走。

    佟雪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父女二人进入书房后,佟靖玄对贴身小厮吩咐道:“去请冯先生和之洲。”而后,命丫头上茶和糕点。

    因侯府突发变故。冯先生与何之洲留在客院,并未离去。因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到了。

    “之洲,你给阿锦讲讲,圣上会如何处置韩慕生。”

    佟靖玄在主位坐定。给冯先生和何之洲赐了座后,和颜悦色地看着何之洲道。

    何之洲则觉颇有些意外。

    他虽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冯先生的学生。然还是头一次与冯先生一道被佟靖玄请进书房,一同议事。

    “依侄儿看来。韩慕生约莫会判斩立决,而后被其余的死囚替代,从而李代桃僵,为圣上所用。”

    自何之洲踏入京城,下定决心进入定远侯佟靖玄的视线以来,他便知晓,自己若想在这世间有一番作为,唯一所能依仗的便是定远侯佟靖玄的提携。

    因而,他并没有假惺惺地说什么“圣意不可测”,而是大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起来。

    “阿锦,你可听明白了?”佟靖玄转而看向佟雪。

    佟雪则是目光讶异地看了何之洲一眼,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一时又觉得分外陌生与感慨。

    前世,何之洲在母亲去世之后方入京,以远房表亲身份,投奔定远侯府,借着侯府的关系,入读国子监,并在父亲去世后,参加科举,高中进士,自此踏入官场。

    他长相俊俏,为人圆滑世故,善于表现,中了进士后,外放三年做知县,期满,因政绩突出被评了个优,继而留任京城,且入了太子青眼,破格担任詹士府府丞一职。

    不仅如此,他还被太子亲自保媒,与太子妃娘家庶妹缔结婚约,可惜那位姑娘命薄,在距婚期还有两个月时,因病去世。

    之后两年,何之洲不曾议过亲。

    两年后,何之洲向侯府提亲。

    那时,定远侯府早已趋于没落,而他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

    这此求亲之举,为他赢得了“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定远侯太夫人原是打算将佟雪许配给何之洲,适逢,韩国公府竟也遣官媒前来提亲,替韩国公世子李炎求娶府中的二姑娘。

    佟雪虽鲜少出门,却也听闻了不少关于李炎的传闻。

    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命硬克妻,总之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而佟霜的性子,又极其胆小怯懦,若果真与李炎结为夫妻,只怕李炎稍一动怒,一只手便能将她捏死。

    佟雪因着这层顾虑,这才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却不料,妹妹终究命陨在何之洲手里。

    而她亦自佟霜的陪嫁丫头木芝嘴中,听说了何之洲原来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虚伪狡诈的大变`态!

    现在看着坐在她对面,容貌昳丽,气质端方,侃侃而谈的温润少年,佟雪头脑中闪现的却是,妹妹出殡那日,何之洲望入她眼眸中的那股嗜血般的疯狂。

    那时,一片素白的灵堂里,只站了他们二人。

    他嘴角噙着阴冷的笑,目光森森地盯着自己,仿佛随时会从嘴中长出一对锋利的獠牙,生生将自己撕碎一般。

    风吹起白幡,激起人后背一股凉意。

    “佟氏阿锦,韩国公世子夫人,听闻亲妹妹的噩耗,你心里高兴么?”他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带着幽深的寒意。

    佟雪神色愤怒地看着他。

    掩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枚尖端锋利的簪子。

    何之洲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攒住她的手腕,逼视着她的双眼,“世子夫人的身份与你而言便是那般重要?重要到,你不顾廉耻地抢夺自己的亲妹妹的夫君!”

    佟雪咬了咬牙,手腕一个翻转,猛地将尖端插入他的咽喉!

    而何之洲至死都未曾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最后还是采蓝在一旁帮忙,她才将手腕解救出来。(未完待续) 


第096章 追究

    罢了,佟雪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母亲得救了,妹妹也平安降生,父亲再不会整日醉酒街头,以父亲对她们的宠溺,到时候挑选夫婿的时候,总会挑个自己满意的,既如此,何之洲便再不会与她们有任何干连。

    但若他心思不正,打起了定远侯府的主意,佟雪前世尚且能以一己之力使他毙命,今生更有的是法子,打消他不该有的心思!

    佟雪从前事中回过神,仔细思索了番何之洲的话,点了点头。

    韩慕生作为沅江长公主的马前卒,身负奇才,不仅接好了何永婵的断骨,且能制造出杀伤力如此之强的弹药,这种人若轻易杀掉,委实太可惜,今上定会想法子,将之收归己用。

    “日后,遇事,你要学会多看多思多想。”佟靖玄和颜悦色地佟雪叮嘱道。

    佟雪点了点头。

    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父亲一直极为宠爱自己,还亲自教自己骑马,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以这般郑重的态度教自己。

    佟雪点了点头,“儿知晓了,谢父亲教诲。”

    “今日请冯先生与之洲过来,是想问问马场里的情形。”

    冯先生与何之洲对视一眼,忽然一脸郑重地开口了,“原本此事不该此时来烦扰侯爷,但想着圣上或许不时便会召侯爷入宫,故属下想着,还是应当先行禀告侯爷一番才好。”

    冯先生一向是潇洒不羁的模样,鲜少有如此严肃正经的时候,因而他话音方落,佟靖玄面色跟着一肃,书房的气氛也跟着凝重起来。

    “发现沅江长公主跳坑身亡后。属下曾下坑查验过沅江长公主的伤势,公主并非因为跳下去的时候,不甚磕到头部而死,而是被人捂住口鼻生生闷死的。”

    此话无异于一个巨雷,惊得佟雪瞪大了双眼。

    谁会那么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将沅江长公主闷死?

    再则。沅江长公主是在陆氏马场出的事。若圣上追究起来,威远将军府岂不是要承担一个谋杀公主的罪名。

    莫非有人故意为之,意欲栽赃嫁祸?

    佟雪转头看向父亲。却见父亲以手支着下颔,神情凝重。

    就在此时,何之洲忽然自座上站起,躬身道:“之洲有错。请侯爷处罚。”

    “难不成是你杀了沅江长公主?”佟雪皱眉问道。

    何之洲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是转头看了佟雪一眼。继而规规矩矩地躬身站好,“当时表妹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此毒唯有韩慕生有解药。而韩慕生又唯沅江长公主之命是从,故侄儿当时曾于在场之人言,要想韩慕生拿出解药救表妹。除非沅江长公主亲自开口命令,除非公主身亡。韩慕生成为无主之人。”

    “此事,属下也有错。”冯先生亦站了起来,“当时已闻之此话不当,会引起祸根,然未曾加以制止,是属下失职。”

    佟雪则是坐在座椅上,半晌没回过神。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头晕了,睡了一觉,谁知其间竟发生这许多事!

    “你们且先坐下,为今之计是找出凶手。如你们所言,沅江长公主被杀,是因为有人想救阿锦的缘故?”

    “嗯。”冯先生点了点头,“陆少将军带着人赶往巨坑的时,沅江长公主已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佟靖玄点了点头,吩咐贴身小厮,将暗卫首领叫了过来。

    那暗卫首领身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黑巾覆面,在明亮的内室里,分外显眼。

    “属下见过侯爷。”他立在书房中央,抱拳行李,沙哑的声音,使佟雪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前日在马场,沅江长公主跳下巨坑之后,陆少将军赶到之前,可否有人下到坑里面?”

    “请侯爷稍后。属下当时正在大姑娘被劫持的院子外面寻找失踪的三十个兄弟,需询问负责大姑娘安全的一队暗卫,方能回答。”依旧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卑不亢回道。

    “佟一,你违令了!”佟靖玄却是猛地拍案而起,怒声喝道。

    佟雪因毫无准备,被佟靖玄的雷霆之怒唬了一跳,整个肩膀地忍不住抖了抖。

    “父亲?”她小声叫了一声。

    佟靖玄这才迅速收敛脸上的怒气,神色温和地看着佟雪道:“父亲方才太急了,阿锦莫怕。”

    佟雪有些凌乱地点了点头,她爹变脸的速度忒快了!

    “佟一有错,请侯爷处罚。”那暗卫首领正镇定自若地单膝跪地,语气平静地道。

    “下去领一百军棍,日后,你便做大姑娘的贴身暗卫,若大姑娘的安危有一丝闪失,你也不用在定远侯府待了。”佟靖玄冷冷道。

    “是。”虽只是简短的一声,佟雪却耳尖地听出了这人声音里的憋闷。

    “父亲,儿以为这样不妥。”佟雪忍不住站起身说道。

    佟靖玄面对佟雪时,急忙收了一脸冰寒,“阿锦你说说何处不妥?”

    “这位佟侍卫武艺高强,本领出众,给儿做暗卫,太大材小用了,再则,儿鲜少出门,待在府里也用不上。”

    “他确实有几分才情,然性子需要磨磨,此事我心意已决,阿锦,你无需多言。”

    佟雪见父亲是动了真怒,便只好坐下。

    佟一领命下去后,半盏茶之后,另一个同样黑衣黑面的暗卫跪倒在佟靖玄面前,“回侯爷,属下问过当日在马场周围的潜伏的兄弟得知,当时尚有一个年约七八,跟随大姑娘一同进入马场的小厮曾下过巨坑。”

    “小乞丐!”佟雪低呼一声,脸色猛地一变。

    难怪她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给遗漏了!

    自醒来后,因为母亲早产的事,她匆匆赶回侯府,连小乞丐的人影在何处都未加留意。

    这是她第一次想起小乞丐,同时也想起了他们在那方小院子里,联手将“梁嬷嬷”杀死的情形。

    “阿锦,这小乞丐是谁?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佟靖玄见佟雪面色陡变,不由问道。

    佟雪却嗫嚅着双唇,犹疑半晌,终究道出实话,“便是那日倒在外祖母车下,被外祖母救起的小乞丐。”

    至于小乞丐曾将佟霜偷出定远侯府,甚至他那位娘亲,还意欲附在母亲身上,这些事,佟雪觉得太复杂,亦太难以使人相信,便隐了不曾提。

    等等!

    佟雪忽然想起来,小乞丐他娘是北羌的公主,还曾是当今圣上的宠妃,那他岂不是皇帝弃妃与那位异族男子的私生子?

    若让父亲将他交到今上手里,他的性命还能保住吗?

    即便他的身世不被挖出来,单凭手刃公主这一条罪,就够他被凌迟处死了!

    那个小傻子,他难道是为了自己才杀的人?

    佟雪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想立刻寻到那小乞丐,在他额头上猛敲一个暴栗,再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问他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竟胆大包天至此!(未完待续)

    ps:因为周六周日没假,且工作量很大,导致更新不多,请大家见谅。厚颜推荐若辰完结文《侯门妇》,古言,女主穿越,男主重生复仇。雷点:女主与原主在一段时间里共用身体。男主据说心黑手辣,不被大家待见。女主最开始是男主用来报复二弟和原配的一枚棋子。萌点:一对一,男女主只碰过对方,没碰过其他人算么?唔,还有就是女主意志坚定,求生欲强,想方设法摆脱困境算不算?个人觉得女主妹妹和cp的互动有些萌。还有他们的女儿很乖巧,让人心疼。喜欢看这个类型的完结文的亲,可以去看看哟! 


第097章 洗三

    佟靖玄记得这个小乞丐还曾在府里待过一阵时日,而后莫名失踪,当时他们俱忙着寻觅此女的踪迹,带想起来时,这小乞丐已不知踪迹了。

    现今,却又莫名其妙出现在马场.....

    “可有打探到这小乞丐的行踪?”佟靖玄问立在堂中的黑衣暗卫。

    “回,侯爷。属下命佟一百暗中跟随在这小乞丐身后,尾随他到了西市至一群小乞丐聚集之地,谁知待到第二日,那群乞丐中间,已无这小乞丐的踪迹。”

    “你们连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能跟丢!”佟靖玄声音冷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对于府里这批暗卫有些疏于管教了。

    不然他们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好。

    何之洲则看着立在当中的暗卫若有所思。

    回话的暗卫约莫是有些惭愧,没立刻吱声儿,过了一会儿,方道,“佟一百曾暗中打听这小乞丐的下落。并拿出银两酬谢,然其他的乞丐竟是都不知道的样子。有跟那小乞丐要好的,跟他相熟也不过数十日,至于这小乞丐先前在何处,是何背景,竟是无人知晓。”

    佟雪坐在座上,则是默默想起,第一次遇见这小乞丐时,他满头是血倒在祖母的马车地下,脸上一横一竖两道交叉纵横的疤,额角的血肉翻开一道口子,瞧着甚是吓人。

    而第二次与小乞丐再见时,他真个人瘦瘦小小的,脸上的疤却是消失了,整个人面色暗黄,两边脸颊布满一个又一个麻点。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模样。

    由于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有来得及问小乞丐容貌何以变化如此之大,此刻回想起来,她不由感到庆幸。

    还好小乞丐会简单的易容术,掩盖住自身的容貌,这样孤身一人行走世间,亦多了一份保障。

    只不知下次遇见时。她能否将他认出来。

    “罢了。你且先退下吧。”佟靖玄挥了挥手,叹了口气。

    “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他将目光看向冯先生。

    冯先生沉吟半晌。道:“以属下之见,即便找到那个小乞丐,将之交给圣上,只怕也难以使圣上相信。一个年约小乞丐,竟有那种魄力与勇气。手刃当朝公主。且他为何会如此做,也是一个值得让人深思的地方。”

    何之洲待冯先生回完话后,谨慎开口道:“这小乞丐听着与府里渊源颇深,会不会是有心人特意用来离间侯爷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绝不会!”佟雪立时反驳。“且不说这小乞丐寄居在府里那段时日并无窃据府里机密的意图,我在马场时,曾被沅江长公主手下易容的梁嬷嬷挟持。那小乞丐将匕首插入梁嬷嬷胸膛时,手心尚且发抖。且面色惨白,又有谁,会用这样一个小孩子当底牌,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

    “表妹所言甚是。”何之洲面带微笑,随即话锋一转,“那他为何要杀公主?”

    “因为他是个傻子,以为杀了公主,便可救我的命!”佟雪仰起头,满色微红,呼吸略有些不顺,不是因为害羞,还是听到何之洲这般怀疑小乞丐,心里气的。

    而她这番话,又让书房陷入短暂的静谧。

    “好了。此事便到此为之。此事,若是圣上问起,我会如实禀告。”佟靖玄一锤定音道。

    “父亲!”佟雪却猛地站了起来,“那小乞丐会不会?”

    “京城那么大,若圣上有心,寻个无家可归的故而还是甚为容易的。”

    佟雪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颗心沉沉惴惴的。

    她脚步沉重的走出书房,忽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般,小乞丐,你可要藏好了,定不能被人寻到,不然,我该拿什么救你啊!

    她仰头躺在榻上,举起双手,看着自己白皙稚嫩的手掌,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陆氏此次生育伤了元气,这觉也睡得极为漫长,到第二日夜间方醒转过来。

    佟靖玄给幼女取名,佟宁,小名由陆氏命为平安。

    八月初六迎来小平安的洗三礼。

    小平安因是早产儿,生出来只有四斤半,叫起来也像小奶猫一样,呜呜咽咽的,声气极弱,面上的皮肤更是皱皱巴巴的,使得陆氏第一眼瞧见的时候,眼里盛满担忧。

    她上一次生佟霜还是六年前,醒来时,乍然见到身边睡着小小的一团,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之佟宁实在是太小了,而韩慕生临走时又说,母乳喂养极为重要,故佟靖玄与陆氏一起决定,暂时不用奶娘,亲自抚养她。

    这天佟雪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淡粉衣衫,又给佟霜穿了一身水红长衫,姊妹二人俱挽着双丫髻,脸上盛满笑意,携手走进旭日堂给陆氏请安时,宛如一对小仙童。

    小佟宁被一个红色的薄毯包着,乖巧地躺在床上安睡。

    “母亲!”佟雪神情欢快地低声唤了陆氏一声,趴到床上,拿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佟宁细嫩的脸蛋儿。

    恰逢佟靖玄从武场回来,见状急忙制止,“你妹妹皮肤嫩,可别戳坏了。”

    佟霜见状,也跟着很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佟宁的脸颊,而后一脸得意得仰头看着佟靖玄。

    佟靖玄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弯下腰捏了捏佟霜的脸颊,面对佟雪时,神色变得有些严肃:“阿锦,你是长女,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给妹妹们做好榜样。”

    “好啦!阿锦也还是个孩子呢!夫君,你莫对她太严厉了!”陆氏嗔了佟靖玄一眼。

    佟靖玄笑了笑,转而去净房沐浴。

    佟雪则看着父亲的背影,有些出神。

    似乎自妹妹降生后,父亲对她比之以往要严厉许多。

    佟霜姐妹二人在旭日堂配佟靖玄一道用了早膳,而后去暖苍堂给定远侯太夫人请安。

    因何永婵意外暴毙,佟宁的洗三礼并未大肆操办,甚至定远侯府的大门口都未挂上红灯笼。

    只不过一家人聚在旭日堂,共同见证这道仪式的完成。

    谁知,宫里竟遣嬷嬷前来道喜,还是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

    定远侯太夫人少不得要接待一番。

    消息传得极快,不一会儿,那些没有收到请帖的夫人,也纷纷带着礼物登门道贺来了。(未完待续) 


第098章 闹事

    原本洗三礼只有极亲近的亲属汇聚一堂,为新生儿洗吉,然皇贵妃母家嫂子,韩国公夫人率先带着贺礼上门拜访,其余听到风声的世家夫人纷纷效仿,定远侯府一时门庭若市,多日前因府内突然爆炸而造成的街市冷清景象一扫而空。

    匆匆忙忙将午膳应对过去,

    午膳后,众人齐聚产房外,收生姥姥设上香案,燃香炉,供奉碧霞元君等十三位神像,上香叩首之后,将小佟宁抱在怀里,洗三仪式正式开始。

    各府夫人以尊卑长幼往盆里添一勺清水,而后将准备好的“添盆”之物,放到茶盘里。

    佟雪站在定远侯太夫人身旁,面带浅笑,一一向各夫人道谢。

    正当洗三礼有条不紊进行时,忽然自外间传来细小的喧闹声,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哭闹,与婴儿的啼哭。

    佟雪反应最快,当下对采蓝使了个眼色,而后不动声色地快步地往清平苑门口走。

    待她赶去时,吵闹正凶,索性看门的婆子是个激灵的,见来人不怀好意,忙唤来个小丫头,将那哭哭啼啼的小婴儿先抱到几十丈开外的亭子里,而后用帕子堵住了哭啼女子的嘴,并将其反剪双手,压在地下。

    “何人在此闹事?”佟雪皱眉看着委顿在地,因撕扯而衣衫褶皱,发髻凌乱的妇人,冷着声道:“李媚儿,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坐月子,跑到此处闹事是何意?”

    佟雪目光在聚集在一起的仆妇中扫了一圈,忽然对准某个畏畏缩缩的人影,面色一沉,冷声道:“方子娘。你不在屋里好生伺候着儿媳妇坐月子,却任她到此处放肆,又是何意?”

    方子娘从未想过一个小丫头竟有如此大的声势,以至于当她与佟雪横眉冷对的眸光对上时,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跪倒了地上。

    “回。大姑娘。老奴也是没法子,是这女子,她硬说所生下的骨肉......”方子娘哭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道。

    “胡扯!还不堵住她的嘴!”佟雪厉声打断她的话,对一旁的丫头吩咐道。

    “将人先关到后院柴房,缚住手脚,堵住嘴。稍后再行处置。”佟雪唤来四个粗使婆子,两人一起。大力架起李媚儿与方子娘,往后院去了。

    佟雪睥睨场中其余缩着脑袋立在当地的仆人,“都回去好生当差,明儿自到我跟前儿认错。偌大的侯府,竟拦不住两个女子,让她们闹到跟前。你们还真是好能耐!今日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若辰出去烂嚼舌根,可别怪我不近人情!”佟雪说完,冷哼一声,拂袖往那抱着婴孩的小丫头走去。

    那小丫头原始暖藏堂的一个扫撒丫头,因旭日堂被炸,陆氏突然早产,到暖藏堂中套着的小院,清平苑生育,故而这小丫头这两天也在清平苑当差。

    见佟雪往她走来,小丫头连忙屈膝跪下,“奴婢四儿,见过姑娘。”

    “你抱着孩子,快起来吧。”佟雪弯下腰,亲自将她从地上抱起。

    “谢姑娘。”这下丫头长着一对可爱的梨涡,笑起来看着十分亲切,见她双手熟稔地抱着婴孩,而这孩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止了哭泣,佟雪觉得甚为惊奇。

    这下丫头不过跟她一般高,瞧着约莫十一二的模样。

    “四儿,府里现下宾客众多,你先带着这孩子去寒梅馆,待我忙完了,再去寻你,你看可否。”

    “哎!奴婢遵命!”四儿脆生生地答道。

    “采青,你先送四儿回寒梅馆。”佟雪转头看向采青。

    “奴婢领命。”采青也未有过与婴孩打交道的经验,见有了个四儿帮忙,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处理完门外的嘈杂后,佟雪带着采蓝回到院子里。

    韩国公夫人添完盆后,人有三急,被丫头领着去了趟净房后,欲到院子外面透透气,便沿着暖藏堂外的镜湖漫步,恰好在湖心亭里,远远目睹了这一幕。

    她们离得远,虽听不清究竟发生何事,然韩国公夫人是一路在后宅厮杀过来的,哪能不知其中猫腻。

    韩国公虽常年镇守东境,一把年纪,惹下的风`流韵事却不少,每次回京探亲,身边总不缺红袖添`香,为此,韩国公夫人暗地里不知绞碎了几条帕子,骂了韩国公多少回“为老不尊”。

    韩国公在外招蜂引蝶,府里自少不了莺莺燕燕,然这些年,韩国公府里,除了韩国公夫人所出的三子一女,那群莺莺燕燕中仅一人生下一女后,便难产而死。

    那庶女可是韩国公的心头肉,韩国公夫人投其所好,于一年冬季,遣刚及笄的庶女去东境给韩国公过庆生,谁知返京途中,遭遇雪崩,被活活掩埋,近半个月后,京城里迟迟等不来人,派小厮于途中接应,这才将那早已僵成一团的庶女躯体找到,并就此掩埋。

    未嫁的女子,再受宠也不得葬入祖坟,因而这庶女唯有与荒山野雪为伴。

    韩国公夫人举止优雅地拿起石桌上的茶碗,轻啜一口,慢悠悠道:“这姑娘举止利落果决,小小年纪,便气势逼人,瞧着真有些意思。”

    心腹妈妈在一旁附和,“可不是。”

    “只可惜...”有了那样的娘和外家,韩国公夫人感叹了一句,起身,往回走。

    待回到院中时,洗三礼已接近尾声。

    她上前与定远侯太夫人道别,其余夫人也纷纷效仿。

    其中有个相熟的夫人一道离去时,忍不住小声打趣:“定远侯太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宝贝的一个孙女儿。”

    “可不是么?”韩国公夫人含笑搭腔,“太后娘娘亲自道贺,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随即想到自己,长子、次子俱在未成亲之前便战死沙场,幼子继承世子之位,却如今却只有十六岁,离成亲之日还远着呢。

    不过是时候该给他物色个妻子了。

    韩国公夫人这般想着,登上了自家马车。

    佟雪陪着定远侯太夫人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见定远侯太夫人面容疲惫,咬了咬牙,还是将白日里,清平苑门口那起子膈应人的事给说了。

    谁知,定远侯太夫人听闻此事后,面色陡然一变,“阿锦,清嵋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她!”(未完待续)

    ps:若辰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谢谢大家包容。 


第099章 咬定

    佟雪见定远侯太夫人面色巨变,知晓这李清嵋身份非比寻常,便连忙领了定远侯太夫人前往关押李清嵋的柴房。

    去到那里时,依旧是昨日两个粗使婆子,将门牢牢锁着。

    “见过太夫人,见过大姑娘。”二人见到定远侯太夫人和佟雪,忙不迭行礼。

    “速将门打开!”定远侯太夫认沉着脸,气势威严地道。

    左边的粗使婆子忙不迭掏出钥匙打开柴房的门。

    定远侯太夫人抢先一步迈入柴房,疾奔一步将蜷缩在地上的单薄人影抱起,抬脚便往屋外走。

    佟雪刚跨进门槛,便见定远侯太夫人面沉如水,目光冷凝,双臂抱起李清嵋,抬脚往屋外走。

    她抿了抿唇,一语不发地跟在定远侯太夫人身后。

    “姨母,你...你快放...放嵋儿下来,嵋儿...身上脏,可别污着您了。”李清嵋颤着双睫,气若游丝地说道。

    佟雪听得这话,不由蹙眉。

    心里却是冷笑,这李媚儿在府里待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怎不见她闹来闹去,愣是等到生下儿子后,拖着一副病歪歪的身子,才跑到定远侯太夫人跟前扮可怜,看来这女人也是个对自己狠的,为了博得定远后太夫人的同情,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

    她一路低眉垂暮地跟在定远侯太夫人身后,随着太夫人一道步入暖藏堂,走进卧房,冷眼瞧着太夫人将她放到雕花拔步床上,而后吩咐董嬷嬷准备热水,点心。和请大夫。

    “宝宝!宝宝!”李清嵋躺到床上还不安生,伸长手臂,急切对定远侯太夫人道。

    定远侯太夫人转头看向佟雪,目光还算温和,“阿锦,你将孩子安置在何处?”

    佟雪闻言,笑眯眯道:“祖母放心。我将孩子送去寒梅馆。请奶娘照看着,保准他吃好喝好睡好。李娘子还是先紧着自己的身子,您生产完也不过几日光景。身子正虚着,便下床走动,瞧把祖母给心疼的!”

    定远侯太夫人听了佟雪的话,特意瞥了她一眼。再次看向李清嵋时,眸色便不若先前那般紧张了。“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一点儿都不顾惜自个儿身子。有何事非要急于这一时,不能等出了月子再说!”

    佟雪对定远侯太夫人的为人还是比较清楚的。

    她外冷内热。瞧着不易亲近,心思却通透明白,不是个容易糊弄的。

    当然。她目前十岁,并不介意在祖母面前耍耍小心眼儿。

    李媚儿能扮可怜。她为何就不能笑里藏刀?

    佟雪话音刚落,这李媚儿竟是趴在床沿,兀自落下泪来。

    “姨母,非是嵋儿不顾惜自己,实在是嵋儿不知自己是否有那福气,能否活到出月子。”

    “李娘子这话可就让阿锦不明白了。当日您生产虽凶险了些,到底平安诞下男婴,事后虽因情绪激动晕厥,也经莫大夫扎针诊治,证实乃体虚气弱,只要稍加调养,便可痊愈,怎么您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么?”佟雪一脸惊讶地看着艺名李媚儿,原名李清嵋的女子道。

    李清嵋却只是将头埋在双臂间,低声啜泣着。

    心里则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原本生产那日,她早就发动了,只是迟迟不言,隐忍不发,这才导致胎儿在体内憋得太久,情况危急,因而求得陆管事去往威远将军府,请何娘子出诊,以将佟靖玄引过来,并上演临终托孤那场好戏。

    她自然不想死,也知道自己不会死,但若不事先将孩子的名分定下来,谁知日后有无变数。

    谁知这小姑娘竟在这节骨眼儿上,发作起陆方娘来了,完全不按照她的预料走,及至后来,陆氏那女人竟阴险地装晕,佟靖玄一见那女人有恙,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哪里还将她放在心上!

    这几日她也好生生地待在定远侯西院给府里家仆准备的宅子里,且每日被陆方娘好生伺候着。

    但她心里就是越想越不甘。

    先前是她傻,才会听闻嫁不了大表哥后,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才给陆归晨这女人腾了位子,不然定远侯夫人岂轮得到她来坐!

    这些年她四处漂泊,尝遍人情冷暖,若没有那人的出现,甚至险些沦落风尘,回到京城后,她便打定主意,原本这一切就该是她的!

    她退让了十年,才让陆归晨那女人风光了十年,现在她既然回来了,便该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

    就连老天都在帮她!

    李清嵋听闻旭日堂爆炸,陆氏受惊早产,经过三天三夜的折腾,生下一个女婴时,心里别提多快意了,只想仰天长笑三声!

    她软磨硬泡,恩威并施,求着陆方娘,一路遮掩,来到清平苑外,原是打算趁着今日洗三人多,将这孩子抱到定远侯太夫人跟前,将其名分定下来。

    陆氏连生三个女儿,眼瞧着应该没法儿再生了。

    而她生下的却是儿子啊!

    若他被冠上佟姓,日后便是正经的侯府世子,到时看那女人还能嚣张多久!

    然而事实再次与她的预料相差甚远。

    李清嵋没想到,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竟也如此难对付,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偏如今自己又在示弱以博得定远侯太夫人的怜悯与支持,不可处处与个小丫头呈口舌之快,如此倒是有些有口莫辩了。

    “阿锦可是听说,产妇在坐月子时哭泣,会哭瞎眼睛呢。李娘子还是悠着点儿,不然祖母刚与您相认,便见您弄伤自个儿眼睛,她也会伤心的。”佟雪嘴角微翘,略带着些讥讽地说道。

    李清嵋哭声一哽,真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恰在此时,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

    因李清嵋尚在月子中,不可沐浴,定远侯太夫人便吩咐小丫头替起擦身子,并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将李清嵋身上拾掇干净后,定远侯太夫人又吩咐小丫头喂李清嵋用了些点心,见她起色不若初时那般差,便请董嬷嬷去抬一顶软轿过来。

    李清嵋一见定远侯太夫人要送自己的走的架势,当时便急了起来,再顾不得这许多,大声道:“姨母,您送走嵋儿嵋儿不怨,但请您锤炼锤炼嵋儿拼着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他身上流着佟氏的血,请您好歹给他一个姓,赏她一口饭,嵋儿便感激不尽了!”(未完待续)

    ps:小剧场:

    佟雪:作者君你粗来,我保准不打死你!

    作者君:啥?我创造了你,你居然想打死我!!

    佟霜:我也要多加两块板砖!

    佟宁(含着奶嘴,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还有我!还有我!

    作者君抱头: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死个明白!

    佟雪:一个路人甲乙丙丁,女配abcd,你给取名“李清嵋”“何永婵”,再瞧瞧,我跟妹妹,一个雪,一个霜,再来一个“宁”

    作者君:嗯,朗朗上口,挺好哒!

    佟雪,佟霜:看锅盖!

    佟宁:还有奶瓶!

    作者君:抱头匿! 


第100章 作死

    定远侯太夫人听得这话,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忽然闪出两道若利刃般如有实质的光芒,直直望入李清嵋的眼里,使得她双唇猛地打了个哆嗦,浑身僵硬,半晌没法动弹。

    老定远侯人到壮年便不幸去世,在佟靖玄兄弟二人长大成人之前,定远侯府这些年可都是太夫人在支撑。

    她若是个性格软弱,任人摆布的,只怕定远侯府也传不到佟靖玄手里,更不会有如今的兴盛繁荣。

    “姨母...”李清嵋甫一对上定远侯太夫人的目光,便觉得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连说话都不太顺畅了。

    她心里有些后悔,暗恼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急躁了,不然定远侯太夫人不会对自己露出那般神色。

    “先将李娘子安置在卿水阁吧。”定远侯太夫人对董嬷嬷道。

    卿水阁是处独立的院落,与暖苍堂恰好处于镜湖一东一西两端,故当初给院落命名时,特意带了个水字。

    离卿水阁一墙之遥便是侯府特为家仆开辟出来的西院。

    李清嵋少时亦曾在定远侯府小住过,虽然过去十几年,对这卿水阁也算约莫有些印象。

    听得定远侯太夫人的吩咐,她脸色又是一变。

    然定远侯太夫人并未如她所言,将她送走,她少不得低声下气地对定远侯太夫人道谢。

    “你且好生在房里坐月子,我会遣了陆方娘来照顾你。”定远侯太夫人在李清嵋步入软轿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姨母!”李清嵋只觉得脚下宛如踩在两块烙铁上般,迈进去也不是,退出来也不是!

    “娘子请!”这是轿旁一个仆妇忽然出声说道。

    董嬷嬷服侍了定远侯太夫人这些年。对于太夫人的心思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见李清嵋一副犹疑不决的模样,少不得要出声催促一下。

    李清嵋看了董嬷嬷一眼,暗自咬了咬唇,颇有些委屈不甘地迈入轿子。

    佟雪目送着那顶小轿出了院子,偷偷觑了眼定远侯太夫人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面上并未因李清嵋那话产生一丝波动。不由有些迷惑。

    难道她竟丝毫也不信李清嵋所言,毕竟这牵扯到定远侯府的子嗣问题。

    她这些小动作自以为做的隐秘,却被定远侯太夫人一一收入眼底。

    见刚才还奸诈地像只小狐狸的孙女做出这般孩子气的举止。一向不苟言笑,冷心冷性的定远侯太夫人竟然淡淡地笑了笑。

    “待会儿便让奶娘将那孩子送回给陆管事吧。”定远侯轻描淡写地对佟雪吩咐道。

    “是!孙女儿遵命!祖母明鉴!”佟雪眸色蓦地一亮,嘴角翘起,大声应下。顺带拍了下定远侯太夫人的马屁。

    定远侯太夫人忽然似想到什么,虎着脸看着佟雪道:“李娘子进府不是一日两日。为何竟无人告知与我?”

    佟雪也是一愣。

    回忆了下,当日李媚儿进府时的情形,府里竟无一个仆妇认出她的真实身份,也当真是稀奇。

    就连陆二管事与陆方娘也一无所觉。只能说,这李媚儿骗起人来,当真有几分本事。

    “罢了!她如今不论性情亦或模样。与先时相差甚远。”定远侯太夫人兀自感叹了一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佟雪却对一事甚为好奇。

    “祖母。听李娘子所言,她与父亲竟像是有过婚约的?”

    定远侯太夫人听得此话,眼底划过一丝悔意。

    “嵋儿幼时与你姑姑十分交好,时常来府里小住,她行事大胆,性子略有些骄纵,每次都能将你父亲气地黑了脸,那时,你姨奶奶与我笑颜,这二人定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才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姨奶奶当时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着嵋儿虽娇憨了些,却也算知根知底,心思不坏,便玩笑般与你姨奶奶口头商定了亲事。谁知你爹!”

    定远侯太夫人说道此处,陡然将话打住,面上露出怔忪的神情。

    或许是一个人独居惯了,她也急需寻个人倾诉,见佟雪睁着一双明润的眼眸,认真地聆听着,定远侯太夫人忽然生出继续讲下去的欲`望。

    “得知你爹与你娘定亲之后,嵋儿在家大闹一场,而后竟然一个丫头也不带,只包了些银票和细软,离家出走了!

    当时,你姨奶奶都急疯了,还不敢对你姨祖父说真话,只好求助到我这里,我动用府里的暗卫,帮着寻了半年,并无一丝她确切的消息,你姨奶奶便对外宣称这个女儿已患病去世,消息散播出去,也不见她回来,我们都估摸着兴许她真的在外遇害了......”

    佟雪听了,颇有些唏嘘,这世间果真什么样的人都有。

    十一年过去了,谁又能想到,当年骄纵人性的闺阁小姐,会以挺着大肚子的风尘女子扮相,重回定远侯府。

    毕竟过去了十一年的光阴,如今佟雪能从李清嵋身上瞧见的,只有满身风尘味儿,和虚伪市侩,想必她无论是外貌与气质都发生了极大变化,是以,无人将她与十一年前的那个少女联系起来。

    “那祖母打算如何安置表姑?”

    定远侯太夫人瞥她一眼,“你表姑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清清白白地死去。加之你姨奶奶姨祖父俱已去世,李府里你几位表叔可不是好相与的,她若愿意,我便将她送到京郊的庄子待上一年半载,而后扮成寡妇,寻户好人家再嫁了,她入不愿,则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间祖母心里已做好打算,不会将这李清嵋放在府里膈应人,佟雪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定远侯太夫人却是突然想起那个孩子,不由看向佟雪,“你母亲,对着孩子是何反应?”

    佟雪嫣然一笑,“祖母都认定那孩子不是夫妻的!母亲自然也不信!”

    定远侯太夫人听着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忽然又笑了。

    祖孙二人正相谈正欢,忽然一个小丫头从外间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动作利落地给定远侯太夫人和佟雪请了安,而后垂首道:“禀太夫人,李娘子在轿子途径镜湖时,借口头晕欲吐,吩咐轿夫停轿歇息,而后趁着众人不察,忽然挑起轿帘,跳进了湖里!”(未完待续)

    ps:第100章啦!希望两百章、三百章的时候,这个文还在继续! 


第101章 拦路

    定远侯太太夫人面上早无方才初次听闻李清嵋消息时的那股紧张劲儿,闻言只略皱了眉,淡淡问道:“现今人如何了?”

    “回太夫人,所幸抬轿的轿夫中有一个会水的,已将李娘子救了起来,见李娘子昏迷不醒,又嘴对嘴给她度了几口气,总算使得李娘子缓过气来。”

    定远侯太夫人听完小丫头的禀告,双眉拧地更紧了。

    她拿起茶碗抿了口茶,又将其放下,站起身,对佟雪道:“我去瞧瞧李娘子,阿锦,你忙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哎!孙女儿遵命!”

    佟雪跟在定远侯太夫人身后出了门,确实去往不同的方向。

    采青和采蓝一左一右随着她一道回寒梅馆。

    待周围无其他的人,采蓝才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李娘子可真够傻的!”

    佟雪转头瞥了她一眼。

    采蓝不过比她年长两岁,前世因着她成亲晚,耽误了采蓝,待她去世时,采蓝依旧孑然一身,尚未嫁人。

    今生可得给她寻个好夫婿!

    佟雪这般想着,忽然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看着采蓝道:“你为何会说李娘子傻?”

    “再怎么着,都不该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再则,她在一干丫头婆子眼皮子底下,被个轿夫又是搂又是抱,想想都羞人!”

    佟雪瞧着采蓝眼里的鄙夷劲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可不是,人要作死,老天爷都拦不住。

    果不其然,定远侯太夫人打听到这救李清嵋的轿夫。是府里赶车的车夫之一,平时也帮着大厨房干些力气活,人还算忠厚老实,且一年前死了婆娘,独自一人养着两个娃儿。

    这轿夫身份虽低微了些,人长得不算差,一起过日子也算实在。

    于是待李清嵋出了月子后。定远侯太夫人便销了那轿夫的奴籍。并在西市给其配了个铺子,又在京郊买了个庄子,置办了一百亩良田当作嫁妆。将李清嵋嫁了过去。

    其余三个轿夫听闻这个轿夫的有这等境遇,暗悔自己当初出手太慢,不然这好事便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李清嵋初时自是不甘愿,少不得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番。

    然定远侯太夫人一席话,便将她所有的念想堵得死死的!

    “你与那轿夫肌肤相贴是多少人目睹的事。他还嘴对着嘴替你吹气,给你按压胸口挤出体内积水。你若实在不愿嫁给他,姨母在京郊给你建座庵堂,让你安心清修。或者便送你回李府。”

    若是这般落魄地回去。李清嵋还不如自己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呢!

    再者,最疼她的娘都已不在了,兄长们都顾着自己的儿孙。谁还会在乎她的死活?

    指不定随意找个人便将自己打发了,至于嫁妆。想都别想!

    “那处庄子每月的盈利维持生计自不在话下。那人也是个老实的,端看你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定远侯太夫人觉得还是该将话说得明白些好。

    哪怕招了侄女儿怨恨,也不能将这祸患的根源留在府里。

    她年纪老了,想过几年安静和美的安生日子,经不起折腾了。

    在定远侯太夫人大刀阔斧的操办之下,李清嵋甚至连走出房间跑到佟靖玄面前哭诉的机会都未寻到,便被一顶红色小轿,给抬出了府去。

    佟雪在清平苑里听说了这消息后,如释重负道:“总算是清净了。”

    话音才落,小佟宁就很不给面子地哇哇大哭起来。

    “呜哇!呜哇!”一听就是中气十足,身子康健的小婴孩!

    这二十几天来,小佟宁在陆氏精心的照料之下,脸上的皮肤逐渐长开,不再是皱巴巴的一团,而变得光滑白嫩,就像刚出锅的蒸蛋羮,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奶香味儿,使得佟雪每次见了都想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啃上几口。

    此刻,听着小佟宁惊天动地的哭声,佟雪已没了初时的慌乱,而是不紧不慢提醒道:“母亲,平安刚吃了奶,该是要换尿布了。”

    陆氏正欲侧转身子将小佟宁抱到床里间喂奶,闻言,伸手摸摸她的小屁屁,果真摸到一片温热。

    “这小家伙,真是个磨人精!”陆氏轻轻拍了拍佟宁的小屁屁,笑骂道。

    “可不是!”佟雪附和道。

    美好的时光过得总是极快,转眼已是十一月十初十,小佟宁百日宴后的第四天,在这之前,佟雪也囫囵庆了个生。

    十一月十五恰逢太后娘娘千秋,与小佟宁满百日撞到了同一天,人皆道小佟宁是有福之人。

    第二日一早,便有宫里来的小太监到定远侯府宣太后娘娘懿旨,接定远侯府嫡长女入宫小住。

    太后娘娘自己忙着庆生,却不忘命嬷嬷送来赏赐,皇贵妃和后`宫数得上名号的纷纷效仿,就连圣上,也特地派太监送上一份贺礼,定远侯府一时风头无双。

    三个多月前那场爆炸案,以及何永婵的暴毙,还有沅江长公主跳坑自尽之事,早被人抛到了脑后。

    这日一早,便有小太监来府里传旨,接佟雪入宫小住。

    定远侯太夫人推拖不得,只好吩咐佟雪收拾了细软,随来迎接的小太监和嬷嬷入宫。

    临行前,定远侯太夫人特意将她叫道跟前好生教导了一番,并将董嬷嬷替换掉宋妈妈,给她带上。

    “董嬷嬷熟悉宫里规矩,可在一旁提醒你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到了宫里便该谨言慎行,不可顽劣任性,你母亲身边缺不得人,还是将宋妈妈留下照顾你母亲吧。”

    佟雪感念定远侯太夫人的体贴,大大方方应下,辞别了定远侯太夫人,又去清平苑与陆氏和佟霜道别,随后,佟雪便随着传旨太监还有接应嬷嬷一道,坐入软轿,往皇城而去。

    轿子宫门停下,改为下轿步行。

    接应嬷嬷是个长相十分温婉的妇人,面上带着浅笑,瞧着甚是和善。

    一行人沿着高高的宫墙走着,皆屏气凝神,只有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不知拐过几道弯后,佟雪一行跨入一个院门,总算进入坤宁宫的地界。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过来,一脸急色对那对接应嬷嬷道:“月姑姑,您可总算来了,方才有宫女来报,说是您院子里的小女官身子不适,您快去瞧瞧吧!

    那接应嬷嬷被唤作月姑姑的,果真变色陡然一变。

    然她也只失态了一瞬,便垂眸道:“多谢公公报信。”随即躬身,语气恭敬道:“佟姑娘,这边请。”

    小太监见没能支开月姑姑,暗地里跺了跺脚。

    佟雪则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低眉垂目继续往前走。

    没行多远,一双鹿皮长靴出现在她的视线,并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便是皇祖母给我兄弟三人寻到媳妇儿?这么矮矮小小的一团,连我肩膀都不到。来,快抬起头,让爷瞧瞧,你长地何模样!”

    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噶男声,以自以为轻佻和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未完待续)

    ps:小剧场:

    作者君: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三皇子:嘎嘎,嘎嘎,大哥,说得就是你呀!

    大皇子:胆敢辱骂本宫,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作者君(艰难地扭动被束缚的双臂):你要敢斩了本作,本作就让你一辈子公鸭嗓!

    三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嘎嘎,嘎嘎,大哥便鸭子啦!

    大皇子(邪魅一笑):本宫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死得不想再生!

    作者君(抱头匿)

    惹谁,都不能惹不把自几个儿命当一回事儿的! 


第102章 不认

    佟雪听得那话,眉尖不由蹙起。

    当初太后娘娘要她孙媳妇儿的话,既是当玩笑说出口的,就不该传得人人皆知才是。

    难不曾,太后亦或是今上果真决定牺牲一个皇子的婚事,来试探一下定远侯府和威远将军府的野心?

    且不说佟雪自重生起就没有过再成亲的念头,就凭此刻站在她跟前,穿着恣意张扬,举止粗鲁无礼,一看就是个没脑子,且个子比她高一个脖子加一个头,想也不想就能猜出是元后所出的当今大皇子的这副尊荣,佟雪相信,没有任何一位闺阁女子,在将身份因素排除在外后,还会生出嫁给这种人的欲`望。

    难怪这些年今上迟迟未曾立储,将大岳朝托付给这种人,不亡国才怪!

    前世佟雪嫁给李炎时,今上身子似有不适,几位皇子为了皇位争得不可开交,连带着百姓也跟着受苦。

    大皇子见佟雪低垂着修长白净的脖子,像个安静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立在当地,当即便拧起两道浓密的眉。

    大皇子今年十五,正处于身形外貌和心性从男孩往男人过渡的时期,脾气比之以往,也暴躁了不少。

    他有些烦躁地伸出手欲挑起佟雪的下巴,却被佟雪闪身后退一步给避开了。

    大皇子盯着佟雪头顶的两个双丫髻,感叹道:“不愧是将门虎女,这身手瞧着倒不错!”

    语毕,竟是毫无预兆地伸出一脚,往佟雪足下扫去!

    若他这一招得逞,佟雪少不得要摔个狗啃泥!大家闺秀的风范势必荡然无存!

    佟雪嘴角一翘,双足绷紧。脚尖点地,轻盈地往上跳起,堪堪躲过那记无影脚。

    然她可不是忍气吞声,一避再避的性子。

    更何况,此人自称“爷”,便是不愿道破自己真实身份,既如此。她打伤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太后的坤宁宫捣乱之人,想必太后也不会怪罪。

    佟雪身子下落时,右脚脚尖叠在左脚脚背上。双膝往下微微屈起,左脚掌不偏不倚正踩上大皇子扫过来的胫骨上。

    她人小力量也不重,大皇子穿着厚实的鹿皮长靴,是以他并未觉得有多疼。

    然下一刻。佟雪由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忽然往一旁倾去。

    她低呼一声。脚下踉跄了一下,右脚好巧不巧正踩在大皇子意欲翻转收回的脚踝上。

    “咔擦!”即便穿了隔着厚厚的鹿皮长靴,大皇子还是听到自己脚踝脱臼的声音。

    他瞬间惨白了脸,痛得冷汗淋漓。

    佟雪则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子。

    “姑娘!您没事吧?”采青才蓝一左一右。上前将佟雪扶住。

    佟雪摇了摇头,目光怯怯地看着躬身抱着右腿,痛得嘶嘶吸气的大皇子。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无事,方才下落时。站立不稳,不甚踩了这位郎君的脚踝,也不知他如何了。”

    如何了!如何了!

    若说初时,大皇子不过是经不住三弟的撺掇,想要戏弄下这个素未谋面,却注定成为他们三人之一媳妇儿的小姑娘,现在,他是连啃了她的心思都有!

    她难道没长眼睛吗?

    大皇子一手握着脚踝,一手擦着额头,神色气急败坏地对一旁的小太监道:“没看到本宫受伤了!还不快传太医!”

    “咦!竟是殿下!”佟雪低呼一声,忙屈膝行礼,“臣女不知您原是皇子,不然哪怕您两只腿都扫过来,臣女都不会移动分毫!”语气分外真诚。

    两只腿都扫过去?

    大皇子在脑海里想象了下那副场景,两条英挺的眉,高高跳起,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到时她自然不用躲,因为即便跌倒了,身下还有自己这个肉垫!

    小小年纪,报复心就那么重,还这么伶牙利嘴!不行,他得尽快打消皇祖欲要将这小丫头许配给他们兄弟的念头,这人不论将来嫁给他们兄弟中的哪一个,他们都难有出头之日!

    大皇子人虽骄纵,性子也冲动,被人一煽就燃起来了。然而,他若是正儿八经想一个问题,总能抓住本质,一击即中。

    因而虽与佟雪短暂地交手了一个回合,他已在心中认定,佟雪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殿下,您感觉如何?”月姑姑见大皇子面露痛色,忙不迭蹲下身子,以手揉捏他的右脚脚踝,边加重力道边问,“可觉得痛?”

    大皇子点点头。

    怎么不痛?痛死他了!

    “快,帮我脱了靴子!”他忽然想起,自己这脚踝,指不定是要肿了的。

    到时,可就没法儿轻易将这靴子脱下来了。

    而他又十分喜欢这只靴子,自不愿将其毁掉。

    月姑姑闻言,命小太监将大皇子背到侧殿一间厢房,将其安置在临床的小榻上,并弯腰替其脱掉伤脚上的靴子。

    佟雪等人也只好跟着进来。

    不一会儿,太后收到消息,在太医之前赶来。

    她只带了心腹嬷嬷,见大皇子苦兮兮地坐在榻上,佟雪主仆则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垂眸站在当地,不由面带笑容地走了进去。

    大皇子见是太后进来,嘴一瘪,单腿站地,闷声闷气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你呀!可是又淘气了?”太后亲昵地点了点大皇子的额头。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佟雪行着标准的宫廷礼,语气柔顺地说道。

    “祖母,就是这个目无尊卑的丫头将孙儿给伤了!您可得替孙儿做主,好生罚她一顿!”最好将她赶出宫去,并歇了结亲的心思!

    太后转头看向佟雪,神色一如既往地温和。

    “你祖母身子可好?”竟是和佟雪拉起了家常。

    “祖母身体康健,多谢太后娘娘挂念。”

    “你既不甚伤了昇儿,哀家便命你替他做份糕点,以当赔罪,你看如何?”

    “臣女无罪,无需赔罪。”佟雪低着头,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却掷地有声,不容忽视。

    这声回答,不仅使得大皇子,便是太后都有些意外。

    “可是未曾学过如何做糕点?”太后娘娘不动声色地抛给她一个台阶下。(未完待续)

    ps:11月份预计双更,能坚持几天坚持几天。一更早八点,二更晚八点。 


第103章 赔罪

    佟雪却不愿领太后的情。

    涉及到原则问题,她绝不退让!

    “臣女在撞人之前,并不知殿下是皇子,所谓不知者无罪,若知晓是殿下意欲绊倒臣女,臣女绝不敢躲。再则,是大皇子偷袭臣女在先,若此刻不幸被大皇子绊倒在地从而受伤的是臣女,是否太后娘娘便该让大皇子该做份糕点,替臣女赔罪?”

    佟雪首次仰起头,与太后双眸对视一眼,神色认真地回道。

    “放肆!竟妄想本宫给你做糕点!”大皇子听了佟雪一番狡辩,气的险些鼻孔冒烟。

    他一时激动,猛地站起身。

    “啊!”受伤的脚踝踩到地上,剧痛似从足心直冲脑门,他蓦地发出一声惨叫,冷汗瞬间淌了满额头。

    “殿下当心!”月姑姑忙扶着大皇子重新坐回榻上。

    佟雪抬眸,不咸不淡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臣女所言若有误,还请大皇子指摘。”

    “是哀家糊涂了,竟不如一个小丫头明白事理。”太后笑看了佟雪一眼,随即转头对大皇子道,“此事确实是昇儿你有错在先。日后可别如此冲动妄为了,不然惹恼了小姑娘,日后娶不到媳妇儿可就糟了!”

    大皇子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用粗噶的声音反驳道:“谁说孙儿要娶媳妇儿了!”要娶也不娶这个臭丫头!

    “这孩子,又说傻话了。”太后轻描淡写地打趣了大皇子一句,随即看向佟雪,“昇儿从未进过厨房,做糕点实在太为难他了,不若换个方式给佟丫头赔罪。你看如何?”

    佟雪抿唇一笑,大大方方道:“此议是太后娘娘所提,由娘娘您做主就好。臣女原不愿接受,然不好弗了娘娘您的意,如此,便太不懂事了。日后若臣女有错在先,不慎得罪了殿下。定替殿下做一笼糕点。以示歉意。”

    “祖母!”大皇子梗着脖子,“孙儿......”

    “嗯?”皇太后朝大皇子瞥去威严的一眼,瞬间便将大皇子所有的气焰压了下去。

    他虽嚣张跋扈。在宫里横行惯了,却也知晓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不可以。

    他神色沮丧地低下了头,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今日多有得罪。还请佟姑娘见谅。”

    “想必殿下也只是想要逗弄一番臣女,奈何没掌握好分寸。”佟雪笑眯眯地大度回道。

    大皇子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对一旁低垂着头,双腿战战的小太监道:“去我的宫殿,将骑射课上卫师傅赠的那张弓拿来!”

    特意将“魏师傅赠的”几字咬地极重。

    大皇子不爱经义文学,独钟骑射。宫殿里收藏了许多弓箭。

    太后神色平淡地瞥他一眼,见大皇子眸色熠熠发亮,就知晓这孙儿心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她到底没有出言提醒。任由他去了。

    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小打小闹的。指不定就感情越来越好了呢。

    吩咐完小太监后,大皇子无力地朝佟雪翻了个白眼儿,奈何她低垂着头,没瞧见。

    大皇子又是一阵气闷,用没伤的腿踹了小太监一脚,“还不快去!”

    小太监忙不迭退下,险些与进屋的太医撞上。

    太医给太后和大皇子行过礼后,便蹲下身替大皇子检查伤势,诊断他脚踝脱了臼。

    佟雪垂眸听着,嘴角挂着一缕浅笑。

    她在下脚的时候便掌握好了分寸。

    若真把大皇子踩地骨裂,只怕她再有理,也站不住脚。

    太医替大皇子将脱臼的脚踝掰过来时,屋子里又传出极清脆的“咔嚓”一声。

    大皇子正闭上眼睛,仰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陡然听到一声“咔擦”,以为脚踝又断了一次,忍不住“哇哇”大叫!

    由于他叫得实在太过惨烈,原本正骨术十分熟稔的太医,后背也忍不住沁出一层凉汗。

    皇太后更是一脸急切地问太医:“怎会如此?”

    太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稳着声息道,“请殿下将脚踩在地上,尝试着挪动一二。”可怜他都不敢用“行走”二字。

    大皇子听闻太医所言,叫声蓦地一顿。

    他睁开眼,愣愣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太医道:“这便好了?”

    感情这厮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果然是个只会装腔作势的怂包!

    佟雪极力忍耐,才没使得自己轻笑出声。

    她忍不住偏头看看左右,见采青和采蓝极将脑袋垂地都快贴着脖子,忍笑忍地极辛苦。

    而其余的宫女太监皆敛容肃目,似将自己隔离在这世界之外。

    不愧是在皇宫讨生计的,这些人的修为都快成精了。

    佟雪虽重活了一回,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大皇子将脚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了两步,发现脚踝果然不疼了,一时欣喜,竟忘了方才做的丢脸事。

    或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贻笑大方的事。

    “殿下脚踝已无大碍,只需以药酒按揉三日,舒缓脚踝处的筋络,便可行走如常。”

    太医如释重负地对皇太后禀告道。

    皇太后点点头,“有劳太医了。”

    “此乃臣的本分。”太医顶着满脑仁的冷汗退下了。

    少顷,小太监吃力地背着一张弓进来。

    大皇子斜眉一挑,单手拿起弓。

    他原本想将动作做得潇洒利落点儿,然这弓太沉,陡然反手拿在手里,险些扭伤他的胳膊。

    大皇子单手持弓,龇牙咧嘴往佟雪走近,用公鸭般的嗓音,皮笑肉不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佟雪看着他两条浓密的眉,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

    简直像只大型犬科动物。

    她抬眸看向弓,见这弓身饱满,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幽冷光,便知制弓的材质不一般。

    她亦学着大皇子的模样,单手接过弓。

    大皇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佟雪手刚接触到弓身,就猛地抽手离开。

    他等着看佟雪由于力气小,拿不稳弓,脱手使其掉到地上的一幕。

    这样他就可以借机指责佟雪木无尊卑,不将他送的礼物放在眼里,并将她狠狠羞辱一番,理直气壮地将弓拿回来!(未完待续) 


第104章 责问

    谁知,佟雪不仅轻轻松松将弓握住,还放在手上掂了掂,不吝赞美道:“这弓不愧是殿下的骑射师傅所赠,瞧着便非凡品。殿下这礼物太贵重了,臣女在此多谢!”说着,敛衽向大皇子行了一礼。

    大皇子还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佟雪。

    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谁能告诉他,为何自己单手拿着都尚有些吃力的弓,到了佟雪手里,就像没有重量似的。

    她还拿到手里掂了掂!

    大皇子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或者将那弓夺过来一探究竟,定是那丫头在这弓上搞了什么鬼!

    然而这猜想连他自己都不信,因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背着双手,挺直胸膛,神色严肃地“嗯”了一声。

    “好了,佟姑娘今日刚入宫,就被你闹腾了这许久,该是累了。今儿便先下去休整一番,待到晚膳时,哀家再将别在替你引见其余几位娘子。”太后眉眼含笑,适时地说道。总算顺利将一场风波平息。

    “谢太后娘娘体谅,如此臣女便先行告退了。”佟雪敛衽朝太后和大皇子行了一礼,仍是由着月姑姑带下去安置。

    待佟雪走后,大皇子瞬间化身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黏糊糊地蹭到皇太后身上,像块牛皮糖似的扭着身子道:“皇祖母!”

    若不是他的嗓音实在是太让人跳戏,皇太后险些伸手在他脑门上揉一揉,顺带再安慰他几句。

    “说说,您今日为何要针对这小丫头?人家可是哀家亲自请进宫来的,你这样岂不是打哀家的脸?”太后拉下脸。不为所动地说道。

    “孙儿哪敢!”大皇子立马挽住了皇太后的胳膊,像只小狗似的摇了摇,扁着嘴道:“还不是三弟说祖母已放言,要让我们三兄弟中的一个娶这丫头做皇妃,我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娶的,当然要试探试探这丫头,我是大哥。凡事需走在弟弟妹妹的前头。自然便由我上了!”

    皇太后拍了他脑门儿一下,“你自己做错事还有理了!霆儿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定是你为了逃避皇祖母责罚。才将你三弟拖出来当替罪羊的,是不是?”

    大皇子一脸错愕地松开挽着皇太后的胳膊,皱着鼻子,眸光闪闪。似下一刻就会滴落两滴泪珠儿,别提多委屈了。“孙儿何曾骗过皇祖母!当时二弟也在,皇祖母若是不信,去问二弟便知晓!”

    二皇子朱宥霖年十二,比佟雪长两岁。母妃丽嫔原是宫娥出身,因被圣上临幸,有孕才得以被册封为嫔。

    丽嫔生二皇子时遭受了极大的罪。导致二皇子自幼身子便比同龄人弱,人也极文静。像个闷葫芦,素来不参与兄弟之间的事。

    皇太后若果真去问他,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好啦好啦!”皇太后见大皇子一个十五岁的大小伙儿委屈地像个小姑娘似的,颇有些头疼。

    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在人前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对着自己温顺地像条小狗。

    “哀家有些累了,要去歇一歇,你也先回宫想想自己今日做得究竟对不对。”

    “那孙儿告退了。皇祖母保重身子。”大皇子闷闷说道,耷拉着脑袋,像只大型丧家犬,有气无力地带着小太监退下了。

    皇太后看着大皇子渐渐走远的身影,叹了口气:“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时年八岁的三皇子自然不知道媳妇儿是什么,但三皇子的生母,皇贵妃执掌后`宫,对这些却是门儿清的。

    佟雪虽比三皇子大两岁,但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金满罐。二人这点年纪差,压根不成问题。

    只怕,对于三皇子皇妃人选,皇贵妃心中有自己的想法,这才撺掇着儿子,哄骗大皇子先出手。

    皇太后抚了抚额,将手搭在心腹嬷嬷的胳膊上,去寝宫歇息了。

    因而随后进宫的几位姑娘,俱被直接带去慈宁宫别院安置,连太后娘娘的面都未见着,自然便没能将精心准备的礼物献给太后。

    今日一道进宫的,除了佟雪之外,还有韩国公幼女,皇贵妃堂侄女,李泠,以及太后姨侄女邱慕云。

    李泠甫一踏入慈宁宫,便被告知太后娘娘身子略有些乏在正寝宫歇息,请先去慈宁宫偏院安置。

    没过多久,便有一嬷嬷前来传皇贵妃口谕,请李姑娘移步瑶华宫。

    李泠正不知发生何事,随接引嬷嬷安置行李后,便跟着传口谕的嬷嬷一道前往瑶华宫。

    皇贵妃刚料理完宫中琐事,此刻正悠闲地斜倚榻上,面前摆着一个案几,几上摆着一个镂空小铜炉,里面丝丝儿地正往外窜着热气混杂这浓郁的肉香味儿,闻着甚是诱人。

    “泠儿来啦?好久没见,眨眼间变成大姑娘了!”皇贵妃嘴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从榻上慵懒地坐直身子。

    “臣女给娘娘请安。”李泠不苟言笑地上前,朝皇贵妃屈膝一礼。

    皇贵妃弯腰托住其胳膊,“对姑姑这么客气作甚。来,到姑姑身旁坐。”说着,拉起李泠的手,坐到一边。

    “府里一切可安好?前两日遇见炎儿,瞧着比以前愈发成熟内敛了。二哥可曾寄家书回府?身子可还康健?”

    皇贵妃乃是韩国公李善长叔父的幼女,韩国公府历代镇守东境,防止蛮夷入侵,为大岳朝立下赫赫战功,皇贵妃的父亲、兄长,还有两位堂弟也就是李炎的两位兄长,俱是与东夷的对抗战中牺牲。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在元后去世后,今上将其纳入宫廷,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由嫔晋升为妃,后又因为怀孕,被封皇贵妃,代掌凤印,行皇后之责,执掌六宫。

    想当初,她进宫不久,北羌公主下嫁而来,一时风头无双,享尽帝宠。

    而如今,那女人早已化为一抷黄土,而自己却高坐贵妃之位,笑傲后~宫。

    皇贵妃是个聪明美丽的女人,心里明白这些年她之所以能在后`宫屹立不倒,风光无两,与韩国公驻守东境,奋力抵御东夷有着莫大的关系。(未完待续)

    ps:一更,二更在晚上八点 


第105章 引见

    她亦是个知恩图报的女人,加之娘家一母同胞的兄弟并不争气,故而对二叔一家的关心远远胜于生母及其余兄弟侄儿侄女。

    “回娘娘,府里一切安好。爹爹身子也康健。”李泠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答道。

    皇贵妃温柔地拍了拍李泠的手背,“你来到宫里,便如在家中一般,可莫要跟姑姑客气。”

    “嗯,多谢姑姑。”李泠抿了抿唇,神色腼腆地回道。

    “对了,可有备好送太后的见面礼?”皇贵妃面色和蔼看着李泠道。。

    李泠轻轻“嗯”了一声,“此事母亲在府里已做好安排。因太后娘娘刚过了千秋,想必见多了各种精巧贵重的礼物,于是便让侄女备上一双亲手做的鞋。侄女儿长这么大,这双手拿过刀,舞过剑,提笔写过字,可还是第一次拿起绣花针。”

    说道此处,她微微蹙了好看的双眉。

    被针扎指尖的滋味儿可不怎么好受。

    “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皇贵妃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母亲说赠给太后娘娘的礼物,不在乎多贵重,而要显心诚。”

    “你娘说得极对。”皇贵妃称赞道。

    “只不知其余两位娘子都备了何礼,若与你的撞在一处,到底不好,因而到时晚宴,泠儿你可要记得先把礼物献出来才好。”

    李泠凝眉想了想,说道:“邱侍郎家的邱姑娘最年长,且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按理该邱姑娘先献礼才是。再则,定远侯府的佟大姑娘。最年幼,侄女儿夹在这中间,做那献礼的第一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皇贵妃嫣然一笑,“你是我的侄女儿,又是韩国公嫡女,到时我亦会在。无需为着这等小事故作谦让。”

    “姑姑既如此吩咐。侄女知晓了。”

    皇贵妃慈爱一笑,“甚好。”

    皇贵妃又寻了些话与李泠说,总算熬到午时。姑侄二人一道用了膳,皇贵妃留李泠在瑶华宫午憩,又与她一道用了香炉中用小火焖了整整一日,香甜软糯的焖肉。这才放她回慈宁宫别院准备晚宴事宜。

    戍时三刻,佟雪收拾利落。带着董嬷嬷与采青采蓝前往慈宁宫正殿赴宴。

    采青宽大的衣袖中用精致的绸缎包裹着一双睡鞋,出自针线不太好的采蓝之手,而采蓝袖中则藏着一卷装裱完好的画作,乃佟宁满月次日。定远侯太夫人敦促她画的,说以备不时之需。

    佟雪当时还有些不乐意,因此画得十分随意。线条看起来并不那么流畅,着墨亦有浅有深。甚至还不小心在画像的空白处洒下些许墨滴。

    定远侯太夫人瞧完后,却点了点头,对这副画作甚为满意,吩咐画匠装裱好,便将它随手扔到画筒里,待得请佟雪入宫的小太监来府里传太后口谕时,才命董嬷嬷给寻了出来。

    主仆四人在月姑姑的引领下步入正殿。

    佟雪以为自己来得不算很晚,结果主仆一行走在院子里,便远远可以瞧见以皇太后为中心,围了满满一屋子的人,珠环翠绕,莺声燕语,瞧着煞是热闹。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佟雪经太监通传后,上前一步向太后行礼。

    她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梳着两个可爱的双丫髻,一双盈盈大眼,嘴角微微翘起,模样煞是讨人喜欢。

    给太后行过礼后,又在太监提示下,敛衽向皇贵妃行礼。

    “来,哀家介绍几位娘子给你认识。”太后松了一位穿百蝶穿花袄裙,年约十六七,顾盼神姿,神采飞扬的少女的手,转而将佟雪的手握住。

    “老祖宗偏心,孙女儿可不依!”那“失宠”的姑娘笑说道。

    “这是嘉禾郡主。”太后对佟雪介绍道,转身对那少女道:“这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你便称一声佟妹妹吧。”

    佟雪忙敛衽行礼:“见过郡主。”

    “老祖宗都让我叫妹妹了,妹妹你可别这么客气!”嘉禾郡主眉眼含笑地扶起佟雪,一瞧就是个好相与的。

    因陆氏婚后极少在外面应酬,连带着佟雪姊妹也极少出现在人前。

    嘉禾郡主见佟雪长相甜美可爱,神情欢欢喜喜,举止落落大方,当下便对她生出好感来。

    “这位是工部李侍郎之女,也是哀家的姨侄女儿。”太后指着一位身穿秋香色夹袄,鹅蛋脸,面容温婉气质文静,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对佟雪介绍道。

    佟雪笑眯眯地对着女子行了一礼,“见过邱姑娘。”

    “佟姑娘客气了。”邱慕云亦起身回了个礼,会给她一个浅笑。

    佟雪嘴角翘起,若方才的笑意有八分是装的,现下至少有七分是真实的了。

    她真有些没料到,自上次马场匆匆见过一面后,能够这么快再次小舅母相遇。

    想到早已回到北境的舅舅,她心中又有点发愁。

    要怎样才能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撮合到一处呢?

    前世,父母相继离世后,佟雪听到的关于威远将军府的消息十分有限,只知舅舅意外摔折了腿,回京修养,也是在这之后,与小舅妈喜结连理。

    虽然因为母亲亡故的缘由,舅舅打定主意,老死不与定远侯府往来,然在她出阁前日,小舅母却前来替她添妆,不仅送她了一套贵重的金镶玉头面,还给了她一叠银票,让她当私房保管好。

    “这位是韩国公府的李姑娘。”太后最后将佟雪引见给站得离皇贵妃略近的一位少女身旁。

    佟雪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客气而疏离地道:“李姑娘。”

    不是她对李泠有什么偏见,平心而论,前世,哪怕自己并不是李炎想要娶的那个人,婆婆韩国公夫人和小姑李泠也并未刻意为难过她。

    她们只是当她不存在而已,彻彻底底将她忽视,便如韩国公府没有这个人一般。

    “见过佟姑娘。”李泠亦肃着脸庞道。

    “太后在宫里整日念叨着慈宁宫太清净,缺少些小姑娘的欢声笑语,今日将你们一并接过来,她老人家别提有多开心了。”皇贵妃适时接话道。(未完待续) 


第106章 献礼

    “能陪伴老祖宗是我等的荣幸。”嘉禾郡主也意识到屋中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忙笑着应和皇贵妃的话。

    嘉禾郡主是太后所出的清河长公主之女,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女,因而被破格封为郡主。

    果然,场中除她之外,邱慕云与佟雪只知坐在那里面带微笑,李泠面无表情,连笑容都不曾及时奉上。

    “本宫可是听说了,这些小姑娘都是有备而来,特意替老祖宗备了礼物。本宫可得仔细看着,若有中意的,少不得趁老祖宗不注意,悄悄拿走一些。”

    还好有个惯会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皇贵妃在此。

    “六宫的凤印可是在你手里,还见天儿地惦记哀家手里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了!”明知道皇贵妃说道是玩笑话,太后还是笑骂了她两句。

    “那也是老祖宗大方,儿臣才敢放了心的拿呀!”皇贵妃谄媚地恭维了皇太后一句,随即将目光看向李泠,“泠儿,便先从你的开始,若是瞧着顺眼,姑姑少不得也要顺走一份。”

    “是。”李泠从贴身丫头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将其打开,双手托着盒子上前一步道:“臣女赠给太后一双棉鞋。此鞋乃臣女亲手一针一线缝的,希望娘娘穿着合脚。”

    太后吩咐心腹嬷嬷将鞋子拿到近前,拿起一只鞋子,仔细端详着,嘴里忍不住感叹,“李姑娘小小年纪,阵脚已极为严密整齐,想必在府里下了许多苦功夫。”

    “这可了不得!”皇贵妃夸张地惊叫道,右手捂了捂胸口,一脸喜出望外地对太后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泠儿她自幼被府里几位兄长教着习武,我二嫂又是个极文雅的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独独不善刺绣,儿臣自不用说,进宫这么多年,也不敢拿针给圣上或是母后做样小物什儿。今儿倒好了。原来泠儿竟擅长这个!到时少不得劳烦泠儿给姑母也做双鞋了!”

    李泠闻得此话,立时皱了皱鼻子,哭着一张脸。将双手置于皇贵妃跟前,“姑母您救饶了侄女儿吧,若不是为了孝敬太后娘娘,侄女儿一辈子都不愿拿针!”

    此话逗得太后哈哈大笑。连夸李泠有心。

    “哀家也给你们准备了些小玩意儿,送给你们把玩。”太后命丫头奉上送给李泠的见面礼。是一把小巧耐用的弩箭。

    这弩箭中间有个环,可套在臂上,也可握在手里,里面可以连放三根箭弩。因是玩乐为主,箭弩杀伤力并不算大。

    李泠对这礼物爱不释手,脸上露出一抹腼腆霞笑容。“谢娘娘。”

    佟雪心想太后娘娘这礼物备地也算有心思,只不知会送自己什么。

    她目光朝采青的袖子瞄去一眼。心里叹了口气,看来采蓝费力秀好的睡鞋,派不上用场了。

    “不知佟姑娘备的又是什么?”皇贵妃不动声色地将佟雪的小动作瞧在了眼里,笑语吟吟地看着她问道。

    当然,在场的都是人精,皇贵妃能够看到的事情,皇太后自然不会掠过。

    佟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女在府中初学绘画,不时想起当日随祖母进宫时,有幸目睹太后娘娘的慈眉善目,便想着将之画下来。因而今日臣女要送给娘娘的是一副小像。”

    佟雪说着,自采蓝手中拿过装裱好的画轴,将其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面上虽一直笑吟吟的。

    心里的讶异却是一次更甚一次。

    韩国公府与定远侯府在京城世家贵族圈里俱有这举重若轻的地位。

    李泠是韩国公嫡女,又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娘亲,自幼便传出文武双全的名声。而佟雪,因陆氏少在外走动,太后对她倒是知之不多,但从两次接触来看,她并不如人们想象中交纵任性,粗蛮无礼,就是性子太争强好胜了些。

    太后原以为凭着威远将军夫人的强大影响,佟雪应该更喜欢舞刀弄枪才是,谁知她竟学起了画画!

    心腹嬷嬷接了画轴后,将其缓缓展开。

    太后看着画上,慈眉善目,屈膝坐于莲花座上,手握银瓶,作抛洒甘露之状,心下了然,这丫头是照着观音来画的自己。

    再细看那观音面容,饱满的额头,神采奕奕的双眼,以及略微上翘的嘴角,瞧着与自己真有三四分像。

    太后自然没有略过画像之外的空白处,散落的几滴墨滴。

    “初次画像,便能画成这般,可见是颇用了些心思的。”太后品完画后,连连颔首。

    皇贵妃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采青的袖子,笑着上前凑热闹。

    等她看完画中内容后,那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丢丢的崩塌,这确定是给太后的画像,不是随便在哪个佛堂里,照着观音画的?

    再看看那粗细不匀的线条,墨迹深浅不一的涂色,两边凹凸不一致的瓶子,皇贵妃发誓,她当年初学画时,都比这个画地好十倍百倍!

    偏偏一旁,太后心腹嬷嬷也在一旁附和,“奴婢眼瞧着,这观音笑起来,极得娘娘神韵!”

    皇贵妃只好在一旁跟着“呵呵”笑着。

    欣赏完佟雪的画后,太后亦赠了她一套文房四宝。

    佟雪欢快地接过礼物,其实她觉得李泠手上那把弩箭更有意思。

    而太后心中也在吐槽,其实那文房四宝原本是为自个儿姨侄女儿准备的。

    最后轮到邱慕云。

    佟雪发现她脸色略有些怪异地自贴身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细皮包袱,并将其打开。

    “臣女为娘娘备了一套贴身的里衣及睡鞋。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邱慕云是工部侍郎之女,家世一般,平日里做惯了女红补贴家用。

    因而在她瞧来,自己这份礼物来得没有李泠及佟雪二人的贵重,只怕会怠慢了太后。

    太后拿手摸了摸里衣的面料,只觉得出手温软,极为舒适,不由连连赞道,“云丫头也费了心思,哀家很喜欢。”

    邱慕云听得这话,双颊微微发烫,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

    佟雪则是双眼蓦地一亮,指着那双睡鞋道:“邱姐姐,这睡鞋是你做的么?瞧着与一般睡鞋有些不一样呢?”(未完待续) 


第107章 宫宴

    邱慕云眸光微颤,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朝佟雪看去一眼,随即莞尔一笑,温声对她解释道:“我在做时这睡鞋时未加鞋后帮,这样穿脱会方便些。”

    太后也注意到这鞋子的不同,连连夸邱慕云心思精巧,赏了她一面西洋镜。

    因嘉禾郡主昨日便随清河长公主一道入宫替太后祝寿,且已送过礼,故邱慕云送完礼后,太后便吩咐传膳。

    在座都是女眷,太后又是喜欢热闹的,故赐众人同坐一席。

    众人按次序坐了,宫女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很快桌子上便摆了满满一桌的菜。

    太后含笑对众人道:“你们可别客气,要多吃些。”

    就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嗓音自殿外传来。“皇上驾到!”

    众人手中刚拿起的筷子少不得要放下去,皇贵妃更是难得地微蹙了下细长的眉尖,眸光不动声色往佟雪瞥去一眼,而后与众人一道起身,迎接皇帝的到来。

    皇帝穿了一身便服,昂首阔步走进正殿,还未开口向太后请安,便被太后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哀家正欲佟和一帮小娘子用膳,你倒巴巴地赶来了!”

    “儿臣这不是惦记着母后宫里的美食么,这才一忙完朝政,就赶过来了。”皇帝语中带笑,声音温润,听入人耳里入出风化雨,方才那股紧张劲儿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

    “你想吃什么,御膳房还做不出来不成!”太后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皇贵妃适时寻到机会,“臣妾见过皇上。”

    佟雪等人也有样学样,给熹宁帝请安。

    “好了,大家都平身。若被朕吓到了,太后可就要怪朕了!”熹宁帝笑呵呵道。

    “可不是!”太后先前虽指责着他,这时却像个普通母亲一样,却拉起了熹宁帝的手,“既然上赶着来了,便一道用膳吧!”

    说着吩咐嬷嬷另加了一桌饭菜。

    然后转头对佟雪等人道,“你们可别被皇帝吓到了。咱们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别理他!”说着,真的牵起离得最近的邱慕云的手,往饭桌坐上了。

    皇贵妃见状。也招呼着嘉禾郡主李泠佟雪坐下,然后款款走到圣上那桌,“今儿个只能由臣妾伺候圣上用餐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对皇贵妃笑了笑,“你也坐。”

    皇贵妃也没推脱。嘴角含笑,在熹宁帝右侧垂眸坐下。

    屋中虽坐了两桌人。席上只有宫女布菜的身影,却无一丝声音。

    皇贵妃心不在焉地吃着碟子里的佳肴,大半的注意力却放在熹宁帝身上。

    见他虽神情如常,目光却不时往太后那桌看去。而不知太后是有意还是无意,熹宁帝对着的方向,正是那邱慕云!

    邱慕云时年十八。尚无人问津,今次太后特地将一干贵女接入宫里小住。还打着相看孙媳妇儿的幌子,皇贵妃却不是个傻子,心里原就腹诽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近十年来,太后与母族兄弟往来极少,鲜少提拔兄弟侄儿,反倒对一母同胞的妹妹多有照拂,连带姨侄女儿也比娘家侄女来得亲密。

    皇贵妃是在元后去世三年后才入的宫,头一年又忙着与北羌和亲来的那妖女明争暗斗,等到她成功生下儿子,坐上皇贵妃之位,拿着凤印执掌六宫,她才逐渐意识到,皇帝对于太后亦或是元后母族态度冷淡。

    甚至皇帝对元后所出的大皇子也算不上十分疼爱。

    事实上,皇帝对于自己的子女,不论哪个宫妃所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皇贵妃算起来与熹宁帝也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与这个男人相处地越久,她越发觉,这是个极为冷情的男人。

    又或者他所有的感情都随着元后的去世而湮没了吧。

    又或者是寄托在某个求而不得的女人身上,谁又说得清呢。

    这样的男人,有多少女人,亦或宠幸那个女人,与他而言不过逢场作戏,其实并无大多差别。

    那么太后想要往他床榻边塞一个人,委实再容易不过。

    想着后`宫很快就要多一个与太后沾亲带故,鲜活美丽的新面孔,皇贵妃的心里便酸酸地有些不是滋味。

    太后那一桌上,许是觉得席间的气氛太过沉闷。太后拉着邱慕云谈起了家常,“你母亲身子可好?哀家有些许时日没见过她了。”

    邱夫人虽然是太后的亲妹妹,却只是工部侍郎之妻,按品级,是不够资格入宫给皇太后贺千秋的。

    自然皇太后若是想妹妹了,自可命小太监传道懿旨,将邱夫人召进宫。

    只是这样,在太后看来,做得多了多少有些伤姊妹情分。

    故而,她今次只宣了邱慕云进宫。

    自然,太后亦有着她自己的打算。

    “母亲身子康健,亦时常在府里替娘娘祈福,愿娘娘平安顺遂。”

    “我母亲时常在府里与我说,这世间再没有比老祖宗更有福气的老太太了!”嘉禾郡主忙不迭在一旁打趣道。

    她来年春天便要出阁,日后进宫陪太后的时日不多,连带着说话也略大胆些。

    太后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嘉禾,你母亲每天给你灌了多少蜜糖,养得你这张嘴,愈发地甜了!”

    众人被俱被太后这句话逗笑,佟雪趁机将吃到一半的红烧狮子头塞入嘴里。

    她不过是觉得御膳房所处的红烧狮子头,比之府里厨师做的,色泽要鲜亮些,因而多瞥了一眼,布菜的宫女便将一个大大的狮子头夹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而她低下头,才张嘴咬了一口,太后就寻着邱慕云说话了。

    佟雪本时打算不声不响将这半颗狮子头解决掉,谁知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传入耳里。

    “席间几位小娘子朕早先没见过的那位,想必便是定远侯之女了吧?”

    竟是坐在另一桌的皇帝,看着佟雪,含笑问道。

    佟雪仿佛被抓住偷吃的小猫,嘴里还包着半个圆子,先是惊悚地与熹宁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后又见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向她看过来。(未完待续) 


第108章 烦躁

    佟雪脸上的笑容有些崩离。

    在人前出了丑不可怕,只要脸皮厚些,当做不知道便可。

    但谁若是被人当面毫不遮掩地取笑了,那人还“哈哈哈哈”笑个不停,觉得这是件顶有趣的事,被取笑那人心里当然会不好受。

    索性有帕子遮着脸,她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而后佯装难堪地低下头,两边鼓鼓的脸颊却在快速地一起一伏,总算在众人打趣的笑声中,将那半颗红烧狮子头给咽了下去。

    待吃完了嘴里的食物,拿帕子仔细擦净嘴角,她才不紧不缓地站起身,冲着熹宁帝落落大方地敛衽行了一礼,笑眯眯地回道:“回圣上,臣女正是定远侯之女。”

    脸上哪有一丝十来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羞窘之意?

    熹宁帝看着那双异与常人的水润双眸,依稀能从那看似柔婉的眸中辨出一丝倔强的气息。

    这股锋芒外露的倔强与高傲,就像一条丝线,瞬间将他拉回十几年前,也像一根弦,挑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你母亲,她还好吗?”熹宁帝看着佟雪,几乎是有些失神地问道。

    因着这一问,原本笑意盎然的太后,蓦然收了面上的笑,而皇贵妃则握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场中气氛不知为何陡然冷凝起来。

    就连惯常会调解气愤地嘉禾郡主也有些琢磨不明白,为何老祖宗会因为皇帝舅舅的一句话,蓦然变了脸色。

    皇贵妃心里简直翻江倒海般扑腾难受,面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笑着解释道:“听闻你母亲生产时极为凶险。本宫不时在圣上面前念叨此事,故而圣上今儿见着你,便想起这茬。”

    皇贵妃一席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皇太后闻言,面上神色愈发冷凝,连带坐在她两侧的邱慕云与嘉禾郡主也变得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佟雪却是面色如常。还对皇贵妃又好地笑了笑。“多谢圣上与贵妃娘娘挂念,家母她已能下床行走,身体亦在慢慢恢复。舍妹如今也十分强健,与寻常婴儿无异。”

    “如此甚好!定远侯为圣上鞠躬尽瘁,你母亲则料理后宅,孝敬婆母。抚养孩子,听闻她无事。本宫甚是欣慰。”皇贵妃情真意切地道。

    熹宁帝则收了面上的笑,冷眼瞧着皇贵妃装模作样地说完这番场面话,颇有些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皇贵妃自然知晓自己这副样子会讨熹宁帝不喜,然在座的几个。除了佟雪看起来稚气未脱,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其余人等。不论是看着温婉大方的邱慕云,还是左右逢源的嘉禾郡主。甚至是自己那有些呆头呆脑的堂侄女儿,心思可都玲珑通透的很。

    倘若今日因着熹宁帝这一问,导致“今上惦记臣妻”这种流言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加以引导,翻出三个多月前定远侯府爆炸那件公案,那么这些时日里,她与太后想方设法营造的君臣和睦的局面可就全毁了。

    甚至定远侯佟靖玄掌管三万禁军,倘若他生了这谋逆心思,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

    皇贵妃出身将门,虽然自家老爹死得早,兄弟不争气,但她有个威名赫赫的堂兄,再加之这些年的后`宫历练,注定她的眼界和见识都远甚于寻常女子,也使得她更加明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然而,熹宁帝似乎并不愿意买她的帐。

    “你与你母亲年轻时很像。”熹宁帝打量着佟雪面容,最后将目光凝聚在她不避不闪的眼眸上。

    佟雪面上的笑容一顿,神情恭敬而疏离地垂下眼眸,“奴婢姊妹三人样貌皆承袭母亲。”

    看在熹宁帝眼里,她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瞬间收拢所有的刺,将自己紧紧圈起,做足防御的姿态。

    “朕吃饱了。你们可别拘束,多陪太后说说话。熹宁帝说着,站起身,欲离开的姿势。

    他脸上虽带着一抹浅淡柔和笑意,心里却意兴阑珊。

    他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

    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

    坐拥整个江山,受万民景仰,手握生杀大权,他为何就不能任性一回?

    然而看着太后与皇贵妃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看着这个一举手一投足,宛如缩小版的她的小姑娘,瞬间在自己面前建立起一座坚固的防御堡垒,熹宁帝瞬间觉得无趣极了。

    十二年前,他不曾走进过她的内心,这些年,他究竟又是在跟谁较着劲呢?

    熹宁帝一时有些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回到宽阔寂寥的乾清宫,独自静坐许久,也未能抑制住心里的那股烦躁。

    终于他猛地从座上站起,神色极为不耐地对贴身太监道,“摆驾怡福宫!”

    贴身太监“嗻”了一声,对殿外喊道,“皇上摆驾怡福宫。”

    怡福宫地处`后宫的西北角,毗邻冷宫,与乾清宫相距甚远,里面住着二皇子的生母,身份低微的怡嫔。

    皇帝坐在御撵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到达怡福宫外时,内心的烦躁已平息了些。

    他站在宫外停了片刻,面上似有踌躇,这股踌躇激起他心中的反叛因子,使得他大步迈进门槛,径自往那唯一亮着灯的屋子而去。

    怡嫔怕黑,是以睡觉时,房间亦会点上灯,亮如白昼。

    因着这个原因,熹宁帝冷落了她许多年。

    “皇!”贴身太监正要通报,被熹宁帝一个手势制止了,然而等他走到屋门外,尚未伸手推门时,那门已从里面被人打开。

    “臣妾见过圣上。”怡嫔身披素色斗篷,面容恭敬,神情淡漠,整个人便如今日被一圈云层环绕的浅月,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寒的气质。

    熹宁帝抬步进屋,在屋中唯一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而怡嫔将夜灯放在桌上后,便闷不吭声站在离熹宁帝一丈开外的地方。

    二人似较着劲般,明明身处一个房间,却似陌生人办,彼此视而不见。(未完待续) 


第109章 下雪

    过了许久,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熹宁帝忽然嗤笑一声,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怡嫔重新拿起夜灯,前去关门。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灯罩里的烛光猛地摇曳了一下,而后猝然熄灭!

    怡嫔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被一阵宛如潮水般的恐惧所湮灭。

    她神情崩溃的拿双手捂眼,然越是用力去捂,那夜的情形在脑力里愈发地清晰,最终她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倚着门框,缓缓蜷缩在了地上。

    原本已走到院子中央的熹宁帝,陡然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习惯性地回身望去。

    却只瞧见敞开的屋门宛如一只无神的眼睛,黑洞洞地立在那里,那神色淡漠的女子,早已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熹宁帝英挺的眉峰紧了紧,他紧抿着双唇,转身大步往回走,在侍女赶来之前,他已回身奔至屋门处,将怡嫔从地上抱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熹宁帝咬牙切齿地道,狠绝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任命般的无奈。

    怡嫔则咬紧牙关,双手抱臂,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这一夜,熹宁帝最留宿在了怡福宫。

    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在怡嫔床前守了大半宿。

    皇贵妃得知熹宁帝临幸了怡嫔这个消息,不甚打翻了宫女费了好几个时辰熬的美容养颜粥。

    佟雪则在临睡前,叮嘱采蓝关窗时,看了一眼屋外的天,浓云遮顶,冷风刺骨。看来是要变天了呢。

    第二日,待她醒来时,月姑姑已送来了崭新的夹袄和貂皮大氅。

    “昨晚后半夜的时候,忽下起雪来,太后寻思着会变天,特意吩咐奴婢一早将这些御寒衣物送来。”

    “谢太后赏赐。劳烦姑姑了。”佟雪接过夹袄和大氅,待更衣洗漱完毕。往屋外一看。便见远处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皆银装素裹,院子里太监宫女正踩在快及膝的雪里。拿着铁锹,铲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这雪下得这般急又大,不知有多少人又要忍饥挨饿,流离失所了!”

    佟雪望着白茫茫的大雪。没有玩弄观赏的心思,想着有许多人将会因此冻死或是饿死。又想起了现下不知身在何处的小乞丐,面上的忧愁愈甚。

    “姑娘小小年纪,便生了菩萨心肠。太后娘娘晨起时,亦是这般感叹的呢。”月姑姑闻得佟雪感概。不由附和道。

    佟雪浅浅地笑了笑,随着月姑姑一道,前往正殿陪太后用早膳。

    席间。并无皇贵妃的身影,原来皇贵妃忙着为熹宁帝分忧。组织后`宫女眷为灾民筹资,准备御寒衣物及粮食去了。

    佟雪等人也没闲着,在慈宁宫里帮着太后整理可捐献出去的衣物,及钗环首饰,林林总总收拾了约莫数千两的东西。

    太后和皇贵妃这边大动干戈,其余后妃唯有纷纷效仿,京中豪门贵族收到风声,哪敢不从,纷纷设立粥铺,免费施粥,或搭建暂时栖身的草棚,赠送御寒衣物等。

    因此,京中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因着熹宁帝的铁血手腕,大力打击抬高物价行为,及后`宫和各府夫人的慷慨解囊,倒也不曾发现难民暴`动的事情。

    前前后后忙碌了竟十来天,转眼便进入了十二月。

    期间雪也在断断续续的下,却不若初时势头那般强劲。

    这日,连着下了近二十日雪的天,竟难得露出了一缕阳光。因着皇子们今日沐休,便齐刷刷去给太后请安,并撺掇着太后到御花园的亭子里观雪赏梅。

    太后看着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副熠熠发亮的小眼神儿,便知事情没有观雪赏梅这么简单。

    老人家就没有不爱热闹的。

    被大皇子、三皇子还有嘉禾郡主软玉哀求一番,便笑呵呵地应下了。

    佟雪等人亦穿着严实,穿上鹿皮靴,裹着大氅,往御花园里,太初湖畔的亭子里去。

    亭子四面俱被厚重的帘子围住,更在里间燃上上等的银丝炭,佟雪等人走进去时,只觉得温暖如春,倒是一点儿寒意也未察觉。

    更让众人惊喜的是,银丝炭上,放着一个镂空铁架,铁架上整齐地排列着,用竹镊穿插着的块块肉食,已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老祖宗,您快说欢不欢喜!”三皇子朱宥霖邀功似的抱住太后的腰,仰头巴巴地问道。

    仿佛只要太后说一个“不”字,他便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在太后身上不松开了。

    太后点了点三皇子的脑袋瓜子,“这都是谁出的点子?保不准是你们嘴馋了,才拿着老祖宗当幌子吧?”

    “还是老祖宗理解我们这些小辈的心思!这些日子我可是想这样一边赏雪一边吃肉想疯了!”嘉禾郡主表情夸张地说道。

    “你今儿个可要吃上几斤烤肉,不然来日出宫时,你母亲得责怪哀家不给你肉吃!”太后亦笑着打趣道。

    嘉禾郡主吐了吐舌头,将一块烤好的鹿肉递到太后手里。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更多的是与小辈待在一处玩儿的开心,真正却吃不了多少东西。

    是以,嘉禾郡主递给天后的鹿肉是特意叮嘱小太监切地最小,且事先炖烂,再象征性地将表皮烤地酥脆焦黄。

    太后拿起竹镊,轻咬了一口鹿肉,见肉质松软,便知嘉禾郡主事先是费了心思的。

    心里感念的孝心,面上笑意愈甚。

    “来,你们也吃,不然下手慢了,可就没有了!”太后笑眯眯地吩咐众人道。

    亭子很大,众人围坐在一起也不显得拥挤。

    大皇子小大人般地请众人入座,还特地坐在了佟雪身边,龇牙咧嘴地朝她笑了笑。

    佟雪回之淡然一笑,拿起一块烤的焦脆油黄的鹿肉,“啊呜”咬了一口。

    满嘴香甜充斥着整个味蕾,看在美食的份儿上,佟雪决定不和傻头傻脑的大皇子计较。

    将铁架上的肉食扫荡一空后,三位皇子将亭子里的宫女太监赶了出去,自己动手烤起各种青菜来。

    也不知是谁突发奇想,就像是去御膳房大扫荡了一番,将所有寻常能够见到的菜蔬,只要能用竹镊穿上的,全部搜罗了一些来。(未完待续) 


第110章 比试

    有些烤菜蔬起来竟十分好吃,有些由于火候不到,半生不熟,还有些则悲剧地烤糊了。

    佟雪原本吃肉已有七分饱,实在抵挡不住烤菜蔬的香气,直将肚皮吃胀,尚有些意犹未尽。

    其余人等,皆与她差不离。

    众人肉足菜饱,面上俱是一副慵懒与满足的神情。

    唯有大皇子,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

    “佟大,本宫送你的那把弓,还好用吗?”

    佟雪看着大皇子,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佟大是个什么鬼?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大皇子见她装傻充愣,当即便有些不高兴了,落下脸色道:“怎么,你该不会因为拿不动那张弓,就随便扔到哪个角落里不管了吧?”

    佟雪张嘴正要回话,就见大皇子已转过头,拿个后脑勺对着她。

    “老祖宗,你看我们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不若孙儿出个主意,给您助助兴可好?”

    佟雪一听这话,立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这吃了一堑却未长一智的呆傻皇子,定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果不其然,大皇子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得对佟雪道:“佟大,那可是把好弓,放在角落里蒙尘多可惜呀!不若我们来比射箭吧!”

    佟雪尚未回答,嘉禾郡主已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大表弟这个主意听着甚好,下了这许久的雪,日日闷子屋子里,孙女儿这手脚可都憋疯了!老祖宗,您说咱们在这院子里立几个靶子射箭如何?”

    太后也有些意动。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特别是与一众小辈在一处时。

    然在座除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嘉禾郡主外,还有邱慕云等人,是以,太后作考虑状,沉思不语。

    在座的尽管个性不尽相同。却都不是眼拙之人。是以,邱慕云出言附和道:“郡主这提议甚好,臣女不擅射箭。可在一旁陪太后一起欣赏。”

    “不若咱们设场比试,邱姑姑与皇祖母一道做评判!如此更添乐趣!”大皇子兴致勃勃提议道。

    其余人居然都有些意动。

    李泠出身将门,精通骑射,闻言。那副高冷劲儿荡然无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若是能增添些赏头可就更好了。”三皇子年纪轻轻。却是个争强好胜的,看着太后满含期待地道。

    “就知道你这小人精,简直跟你母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惯会谋哀家的好东西!”太后笑呵呵看着三皇子说道,吩咐贴身嬷嬷去准备赏头。

    “孙儿身子略有不适。若老祖宗不嫌弃,便舔着脸在一旁陪老祖宗一道观战了。”二皇子在一旁神色腼腆态度自然地说道。

    二皇子朱宥霖年十二,比佟雪年长两岁。身高却与她差不离。

    他自幼体弱,性格文静。

    与骄纵跋扈的大皇子。亦或人小鬼大的三皇子俱不一样,二皇子长相清秀白净,通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熹宁帝子嗣不封,虽对二皇子生母怡嫔素来冷淡,对这个儿子却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不曾显得太过厚此薄彼。太后亦是一碗水端平,不会明显偏向哪个皇孙。

    见二皇子清秀的脸庞在宽大的大氅衬托之下,愈显清瘦,太后还担忧他在雪地待久了会感染风寒,现今见他没逞强,主动提出留在亭子里,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边太后颔首,那边大皇子忙不迭吩咐太监宫女忙碌开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切准备就绪,大皇子更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一展雄姿。

    不过他到底惦记着自己的身份,温文有礼地请嘉禾郡主、佟雪等人先行。

    一行人走到亭子外面,太初湖边的空地上。

    积雪一早便被清理干净。

    沿着太初湖岸,距离岸边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并排放着五个稻草人儿。

    这还是嘉禾郡主与大皇子一道想出来的主意,不仅要求宫女扎了头、身子和四肢,还在稻草人面部位置,插了两根胡萝卜当眼睛,眼睛帮着两个绒球当鼻子,鼻子下面插上一条切地细长的白萝卜片当嘴巴。

    太皇太后隔着挑起的帘子,看着不远处丑模丑样的稻草人儿,险些笑出了声儿。

    “也难为你们能想出这个点子,哀家再没见过比之更精巧的稻草人儿了。”太皇太后不忘打趣一句。

    “老祖宗,皇兄他们已准备就绪,接下来就看您宣布比赛规则了。这样方有趣!”二皇子在一旁适时道。

    太皇太后凝眉细思一阵,对亭外侯在一旁的大皇子等人道,“左右是个游戏,图个热闹,只要射到稻草人身上,哀家都有赏!”

    “皇祖母,这样也太过容易了!总得分出个头筹来才行!”大皇子在一旁不满地嘀咕着。

    “既是比试便不该藏头露尾,该当尽心才是。”李泠难得竟在一旁附和。

    看来她对自己的箭术甚有信心。

    “李姑娘所言极是。老祖宗,您可得想个法子,逼出他们的绝招来,那才好看!”嘉禾郡主亦出言道。

    太后闻言颔首,思索一番道,“哀家听闻先秦宫廷盛宴,进行箭术比赛时,有和歌而射的。不若前三轮,你们便以稻草人为目标,凡射中者得一分,若能射中鼻子眼睛亦或嘴巴,额外多的一分。后两轮则需你们持弓箭而舞,待得乐起,和歌而射,若提前亦或退后,哪怕射中,亦无加分。你们以为如何?”

    “皇祖母不愧见多识广,孙儿再没听过比之更为有趣的规则了!”三皇子神气地背着自己的专属弓箭,笑眯眯道。

    二皇子一边含笑认真聆听着太后说话,一边朝自己的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是个激灵的,接收到二皇子示意后,悄悄地一溜烟跑远,没过多久,双手托着一个小几,几上摆着一个托盘,盛着文房四宝,小碎步往亭子里来。

    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架着一台古琴,缓慢走来。

    二皇子接过小几摆在铺了一层厚毯的石桌上,将白净的宣纸展开。

    那边小太监也将古琴安置在了亭外檐角下。

    “孙儿便献丑帮着计分,至于抚琴之事,只好有劳邱姑姑了!”二皇子恭敬有礼地看着邱慕云道。(未完待续) 


第111章 再比

    邱慕云温婉一笑,站起身陪在太皇太后一侧。

    “不必拘礼,且陪哀家一道坐着看吧。”太皇太后牵住邱慕云的手,含笑道。

    邱慕云点点头。

    第一轮比试正式开始。

    大皇子与佟雪等人依次排开,站在稻草人三丈远之处。

    “射!”太后一声冷下,众人拉弓放弦,只见几道冷光闪过,稻草人身上纷纷传来箭矢插入的“嗖嗖”声。

    佟雪举目望去,自己射的那一箭堪堪没入稻草人的下颔处,若再偏离两寸,只怕就扎不到那稻草人儿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知晓自己轻视了这弓的张力,方才那猛地一拉,堪堪将弓拉开一点,加之湖边略有些威风,导致箭矢受阻,故而才会发挥失常。

    不过还有个比她更倒霉的。

    三皇子那一件擦着稻草人的耳朵,嗖地一下莫入了水里。

    “皇祖母,这不算!”三皇子眼见唯有自己脱了靶,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涨红了,“孙儿年幼,臂力弱,不该站得这般远!”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太后往无人扫去一眼。

    九岁的三皇子,能将弓箭举起,也射地有模有样已极为不易。

    至于刚过十一岁生日的佟雪,人已开始抽条,浑身上下已初具少女的青涩模样。

    至于十四岁的李泠,与即将出阁的嘉禾郡主,和大皇子,看着又有些不同,三人脸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宛如那蓄势待发的雄鹰,向往着更高阔的天空。

    “是哀家错了。”太后笑呵呵道,“并不觉得这个孙儿输不起,亦或无理取闹,反倒觉得他反应灵敏,极为率直可爱。”

    “既如此,你往前迈两步。佟大姑娘往前迈一步可好?”

    三皇子望了一眼佟雪射出的那支箭。见与自己没太大差别,心里总算安慰了些,再转头仰望了一眼佟雪一眼。那眼中顿时带了些鄙夷。

    五人按照高矮顺序排列,三皇子排在离凉亭最近的稻草人前,佟雪在他右边。

    “佟大姑娘都比我高半个头。”他不满地嘀咕道。

    佟雪被个八岁的小屁孩儿逼视了,原本装作天真懵懂的笑容也装不下去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三皇子道。“既如此,臣女便往前移动半步。以免弗了太后的好意。”

    三皇子满意地点点头。

    大皇子站在一行人的最外侧,一溜烟瞧过去,原以为自己射中稻草人的嘴巴已够厉害了,结果嘉禾郡主和李泠。一人射中左眼,一人射中鼻子,大皇子只好在两个小的身上寻求安慰。若佟雪站在他旁边,他早奚落开了。此时只要拿目光,将她上下嘲笑一边。

    佟雪直接无视之,从一旁拿出第二根箭,放到弓上,做好准备。

    “射!”太后再次下令。

    这次佟雪深吸了口气,缓缓拉弓,憋着一口气慢慢将弓身拉到尽可能的圆满,而后吐气的同时,猛地松手。

    她听到耳边箭矢宛若一头苏醒的雄狮,呼啸着往前奔去,而后瞅准目标,牢牢钉在她想要它去的地方。。

    “中了!”佟雪见箭矢直穿鼻子,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随即她的笑容僵住了。

    那箭矢不仅直穿了稻草人的鼻子,而且还贯穿了整个稻草人,继续往前飞去,最后跟三皇子射出的第一箭一样,落到了太初湖了。

    “嘿嘿!真瞧不出来,佟大姑娘瞧着弱不禁风的,没曾想,天生神力呢!若是生成个男子就好了,定是我大岳朝未来一大栋梁!”

    大皇子眼见那箭飞出去,一颗心简直雀跃的要跟着飞起来。整个人再忍不住挤眉弄眼地对佟雪笑了笑。

    谁知乐极生悲,他那一箭也遭遇了和佟雪相同的命运。

    大皇子顿时傻了眼。

    对着亭子里大声嚷道,“皇祖母,这稻草人儿太不结实啦!孙儿那箭明明射中了嘴巴,竟这样飞出去了!”

    太后忙命小太监上前查看。

    见果真如此,便命二皇子给大皇子加上一分。

    “皇祖母!”大皇子指了指佟雪那个稻草人儿,“佟大那箭与孙儿一样也射中了!您也得给她加上一分!”

    太后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大趣一句,“还是你眼睛好使,这五支箭一起射出来,哀家眼都瞧花了!”

    佟雪见这呆头呆脑的的大皇子虽不知为何处处与自己对着干,到底还算有良知,便抿唇朝他笑了一笑。

    谁知大皇子居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而后将头撇到一边。

    佟雪拿起箭矢,搭上弓弦,这一次力道掌握地刚刚好,箭矢没再射穿稻草人。

    接下来的两轮,五人俱全数命中。

    其中尤以李泠的五支箭射地最为精妙,分别插两根胡萝卜,两只绒球,和一块白萝卜片上。

    其次便是大皇子,除了第二箭射穿外,其余亦设在鼻子眼睛和嘴巴位置。

    如此一来,便算李泠拔得头筹。

    太后欣然将最浓重的一份赏赐赐予她。

    三皇子人小,力气耗地快,但又没玩过瘾,于是眼珠一转,上前抱住皇太后的胳膊道:“老祖宗,孙儿看大哥还没玩尽兴呢!这稻草人儿也不会动,射他们太无趣了些!若是能抓几只鸟放在天上飞,让他们给射下来,该多好玩儿呀!”

    这边儿三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在努力撺掇着太后,那边大皇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佟雪面前,“佟大,你输了,说好要给本宫做笼糕点的!”

    佟雪睁大一双眸子,天真无辜地看着他,“请问是殿下拔得头筹么?”

    大皇子被噎了一下,愈发扬起脖子,“本宫得分定在你之上!”

    佟雪抿唇笑了,“那又如何?殿下得的赏赐与臣女一样。”

    大皇子又是一噎,一张原就不甚俊俏的脸顿时黑了下去,颇有扮演包公的潜质。

    就在这时,他听到三皇子两手抱着太后的胳膊,娇声娇气地道:“老祖宗,皇祖母,您就应了孙儿吧,您瞧大哥还想和佟大姑娘再比一场呢?”

    “比就比,谁怕谁!”大皇子怒瞪着佟雪道。

    “老祖宗,您瞧,孙儿没骗您吧!”三皇子继续着煽风点火的好本事。

    太后被磨得没有办法,看向嘉禾郡主与李泠,“嘉禾和李姑娘可要再比?”

    嘉禾郡主摇了摇头,“孙儿有些累了,还是坐下来陪老祖宗可嗑瓜子儿,喝喝茶。”

    李泠则是傲气地一扬眉,“臣女奉陪到底。”

    太后直接忽略掉佟雪的意见,对一旁的太监道:“去珍禽司看看,捡那命贱的鹰鹞抓二十只来。”(未完待续) 


第112章 射中

    “太后,臣女手臂亦酸了,可否在一旁观战?”佟雪提着弓,揉了揉手臂道。

    “怎么,佟大,你这是打算不战而败?”大皇子目光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勾唇而笑,“你若不想参战,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向本宫认输便可。如此,我便可命令你帮我做三笼,不,五笼糕点!”

    佟雪真的很想问一句,“您是猪么?五笼,还十笼呢!”

    佟雪直接当他不存在,只一脸求助得看着太后。

    太后沉吟半晌,对大皇子道:“昇儿,佟大姑娘是哀家请进宫里做客的,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佟雪听这亲昵的语气,忍不住打了寒颤。

    “太后,臣女手臂好多了,约莫勉强还能射出几箭。”太后那个老狐狸自是帮着自家孙儿的,哪会偏帮自己一个外人。

    佟雪少不得提着弓,在一旁候着。

    趁着众人等待的间隙,邱慕云坐上琴登,为大家抚琴一首,权当助兴。

    邱慕云出生书香门第,自幼除了跟着绣娘学习针黹女红外,还跟随族学里请来的师傅学习四书五经和请棋书画。

    邱慕云善画和琴,及至年长,便专攻这两项,到如今也算小有所成。

    她端坐琴前,提手拨弄琴弦,因才围观了一场

    射箭,即将进行更为激烈的射艺比拼,故而她选了一首曲风激昂明快,极其适合此时氛围的《平沙落雁》。

    手指在琴弦轻舞,一声急过一声的琴声,简单明快的节奏,迅速吸引众人心神。使得众人驻足聆听,心思跟着琴声激荡跳跃,久久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一曲终了,众人沉浸在余韵之中,邱慕云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朝众人扶了扶。“今日献丑了。”

    “邱姑娘琴音真好听。”佟雪由衷感叹道。“娘亲亦曾聘了西席教我抚琴,然第一日,我便不甚弄断了师傅一根琴弦。师傅痛心疾首一番,再不愿教我了。”

    邱慕云听得这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触弄琴弦时的模样,面上挂着浅笑道:“人各有所长。便如佟姑娘擅射箭一样。”

    佟雪点了点头,“便是这个道理。”

    寒暄一番后。小太监一手提着一个鸟笼,身后跟着九哥太监,一人手里提着两个鸟笼,气喘吁吁奔到亭外复命。

    “回太后。鸟已备好。”

    太后点点头。

    见这小太监激灵地挑了最大号的鸟笼,这样就确保了鸟的活动空间,也增加了射箭的难度。

    太后站在亭子里。俯视御花园,最后指向十丈之外的一处假山。那假山处在一滩浅池中央,因连日下雪,池水已接了厚厚的一层冰。

    假山上,栽植着数盆精心修剪的花草,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亦露出新鲜的绿意。

    小太监带着其余太监,艰难地爬上假山,将鸟笼分散着挂在树枝上。

    太后见诸事准备妥当,便对佟雪等人道,“你们便站在假山两丈开外,射笼子里的鸟如何?”

    “老祖宗,还是您有法子!”大皇子适时奉上一记马屁。

    三人在两丈外站定。

    邱慕云再次坐下,抚起琴来。

    这次,她选择了《高三流水》。

    低沉婉转的琴音,宛如潺潺流水,缓缓滑过众人的心尖。

    佟雪从箭筒中拿出一根箭矢,放在弓上。

    神色专注地盯着假山上的鸟笼。

    有些鸟被严寒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正蜷缩成一团,将自己的头埋藏在翅羽间。

    有的则不安地挥动着翅膀,似已感知到危险地临近。

    琴音慢慢由低变高,由慢变急。

    众人心中的那根弦,也慢慢绷得越来越紧。

    终于,邱慕云手指纷飞,如穿花的蝴蝶,在弦与弦之间翩翩起舞。

    琴音陡然变得高昂,尖锐,在那一刻,佟雪三人齐齐刷刷松了手中的箭。

    亭子里,二皇子三皇子完全被这激烈的氛围所吸引,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三支箭矢,眼看着他们穿过两根铁栅栏的缝隙,顺利抵达鸟笼,与惊飞而起的鸟们来了个擦肩而过。

    第一回合下来,三人俱为射中。

    三皇子撇了撇嘴,没意思。

    他目光一扫,看到铺在桌上的宣纸。

    掩住滴溜一转,一个主意袭上心头。

    “二皇兄,你猜谁会是这射中笼鸟的第一人?”三皇子一脸好奇地问二皇子。

    二皇子低头笑看着他,摇了摇头,“鸟儿们反应极快,射活物委实不易!”

    “有何困难的!”三皇子面露不屑,“我听母妃讲,父皇曾经射中过老虎呢。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太后笑了笑。

    熹宁帝有没有射过老虎她不知道。

    熹宁帝射艺精湛,她作为生母,却是知晓的。

    因而她并未点头亦或摇头,只是笑看着三皇子道:“你父皇,他可同时射出三根箭矢。”

    三皇子夸张地瞪圆了双眼,眼里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

    这显然极大地愉悦了太后。

    “父皇真厉害!”三皇子感叹道,随即问太后,“祖母,您觉得谁会第一个射中鸟?”

    太后觉得三皇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毅力,觉得颇为不容易。

    “韩国公府的李姑娘箭术精湛,方才可是例不虚发。”

    三皇子雀跃地点了点头,“孙女儿也觉得小表姐会赢!”

    “二哥,你说是不是?”

    二皇子沉吟片刻,有些为难地道:“我相信皇兄。”

    三皇子的嘴扁了起来,又问起抚琴的邱慕云,“邱姑姑,您觉得谁会赢。”

    邱慕云嘴角含笑,“佟大姑娘。”

    太后听了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地瞧了她一眼。

    邱慕云说完,低头继续抚琴。

    琴声再次变得迅疾激荡,三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松手,箭矢快如闪电地穿笼而过,叮地一声,跌落在地。

    小太监忙上前查看,最后提着一鸟一箭,走上前,“回,太后,有一鸟射中。”

    由于方才那一箭射得极快,三皇子并未瞧清这只鸟是谁射中的,因而太监刚回了一句,他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回三殿下,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小太监低头恭顺回道。(未完待续) 


第113章 惊险

    “这定是个意外。”三皇子闷闷道,随即仰着脸,“老祖宗,还剩许多鸟,让他们继续比,好不好?”

    “那就再比三局,不许耍赖!”太后宠溺地看着三皇子道。

    “孙儿就知老祖母最疼孙儿了!”三皇子讨好地挽住了太后的胳膊。

    琴声再次响起,这次前奏轻松愉悦,且拉得极长,给了三人充足休息的时间。

    大皇子这次选的位置,特意在佟雪身旁。

    见她竟先射中一直鸟,朝她不屑地努了努嘴,随后将头偏向一边。

    佟雪觉得那个动作与表情,交给八岁的三皇子来做,约莫会顺眼些。

    琴声再次入骤雨般急泼而下。

    佟雪很快便松了箭矢,箭才脱弦,便铮地一声掉落在地。

    大皇子原就注意着佟雪的一举一动,没料到她竟会失手脱了箭,又想起自己年长五岁,骑射课上,每次拿弓射箭时,都隐约觉得有些吃力,佟雪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一声不吭站到现在,似乎自己真的做得太过了些?

    琴声眼见便要急转直下,大皇子猛地回过神,瞄准眼前一只雪白的白鸽,松开了手中的箭。

    那只白色的鸽子在箭尚未抵达鸟笼,扑棱着翅膀,紧贴着鸟笼一侧,而后大皇子透过一道又一道铁栅栏,和修剪漂亮整齐的盆栽枝叶,瞧见了一片明黄。

    “父皇!”小心......小心那二字,被卡在了嗓子眼,大皇子整个心噗通噗通急跳着,似乎要冲破胸口跳出来般。

    他瞳孔猛缩,窝弓的手用力绷紧。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箭,往明晃的一角疾飞而去!

    佟雪原不知发生何事。

    见大皇子面色有异,目光随着他往远处看去。

    这一看,险些使她脊背发凉。

    那箭正直直往熹宁帝射去!

    熹宁帝显然也未料到,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本能抬步欲走,然不过眨眼的时间。箭便到了跟前。仿佛下一个瞬息间便会射进他体内!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却将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一道白影忽然从眼前飞过,银光一闪。将那箭矢打斜飞出去。

    熹宁帝安然无恙站在原地。

    佟雪以为自己眼花。

    抬手揉了揉眼,再定睛细看,熹宁帝身旁,多了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青年男子。

    男子手持一把银白长剑。剑刃在雪光的映衬下,反射着冷白的光。

    那人将长剑收入剑鞘。而后躬身对熹宁帝道:“让殿下受惊了,卑职有罪。”

    “你救了朕一命,该是朕好生赏你才是。”熹宁帝拍了拍白衣青年的肩,心情甚好地哈哈笑道。

    大皇子被这笑声惊得回了魂。

    他懊恼地垂下了头。仿佛夹着尾巴的狼,垂头丧气走到熹宁帝面前,“儿臣鲁莽。险些酿成大祸,请父皇责罚。”

    凉亭里。太后等人则一脸后怕地一拥而上,“可有被伤到?”

    “父皇,你有没有事,吓死儿臣了,呜呜!”喜欢撒娇的三皇子,抱住熹宁帝的大腿,呜呜哭道。

    二皇子则垂眸,安静地立在一旁。

    佟雪则在看清那白衣青年的面容时,陡然愣在了当地。

    何之洲隔着纷乱的人情,朝佟雪抱了抱拳,并给了她一个浅笑。

    看着她脸上错愕的反应,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而有些开心。

    佟雪也只愣了一瞬,便低垂双眸,当着人不存在。

    皇帝任由太后打量了个遍,随意训斥了大皇子两句,而后看着邱慕云道:“邱家表妹的琴艺甚有风骨,与射箭融合在一起,听着别有风味。”

    邱慕云得了皇帝夸赞,柔顺地低着头,道:“谢圣上称赞。”

    “皇帝你也太没诚心了,既称赞了慕云,便该给些赏赐才是。这可不是哀家说的,‘太后将三皇子搬了出来,“是从霆儿处学来的。”

    “大姐,好多天没吃肉了,你带我出去吃肉吧。”李煜双眸闪亮,像两颗璀璨的星子,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偏偏他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僧袍,衬着脸上小馋猫一样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滑稽。

    佟雪抿唇盯了他一眼,忍住了在他头上敲一记的冲动,语气凉凉道:“你现今可是个和尚,便该有些做和尚的样子。吃肉什么的,可不是你该说出嘴的话。”

    李煜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束着头发呢,只能算俗家弟子,日后总会还俗的!”随即,仰头看着佟雪咂摸咂摸嘴,“几个月没闻肉味儿,着实想念地慌。”

    佟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到底忍住了,未曾张口质问他当初为何不随自己进府,定远侯府怎么也不了他几餐肉。

    “罢了,人各有志。”佟雪目光略有些无奈地看着眼面前已长至自己的眉尖的小和尚,忍不住在心里想。

    李煜以为她这是不愿意,立刻将头撇到一边,微微提高声音,略有些急促地道:“你到底带不带我去吃肉?不去,我可就走了啊?我可是忙得很!”

    双睫却微微颤动,抬眸偷瞄她的反应。

    还别扭上了?

    算了,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在此处稍等我片刻。”佟雪绷着脸道。

    李煜目光陡然一亮,咧着嘴,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你快去快回!”

    真是!

    果然有奶才是娘么?

    佟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丫头去跟陆氏打了个招呼,便带了几个小厮丫头,领着李煜下山了。

    二人登上马车,佟雪让采蓝递给李煜一身小厮的衣裳。

    “你这身僧衣太打眼,还是扮成个小厮吧。”

    李煜略有些嫌弃地看眼了采蓝手上捧着的,一件跟赶车小厮样式差不多的灰衣长衫,撇嘴道:“这是谁穿剩下的,我可不要!大姐你太小气了,连身新衣裳都不舍得送我!”

    佟雪都快被他给气笑了。

    到底让小厮先将车开到东市,估摸着他的身形,下车去成衣铺子,替他买了件竹青直缀,一件鸦青长袍,并一件宝蓝长衫方回到马车。

    李煜仔细瞅了瞅三件衣裳,目光在佟雪身上溜了一圈儿,最后抿着嘴,颇有些矜持地选了竹青直缀。(未完待续) 


第114章 拒绝

    邱慕云听得这话,将头垂地愈发低了。

    “臣女不过雕虫小技,厚颜献丑,太后谬赞了。”她按住指尖被琴弦割开的伤口,轻声回道。

    “好!好!朕都有赏!”皇帝豪气道,目光忽然看向静立在一旁的佟雪与李泠,二人远远给她行了个礼,便立在当地不动了。

    “你们的比试可以结束了?”皇帝状似随意地扫了眼假山上的鸟笼子,便见一只只鸟,或灰或白,神情惶惑不安地扑棱着翅膀,显然所受到的心里创伤不小。

    三皇子亦往假山上看去一眼,见一笼中,有一只鸟躺在地上,面上一喜!

    “父皇,你瞧,那只鸟便是小表姐射中的!”三皇子说完,乐颠颠地跑过去,踩着滑溜的冰面,手脚并用爬上假山。

    他命太监打开鸟笼,弯腰捡起地上的鸟,忽然僵硬在了原地,脸上欣喜的神情有些扭曲。

    众人不明所以,齐齐往假山上看去。

    只见三皇子垂头丧气地提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灰鸟儿,灰鸟身后,一只漆黑的箭矢,正准确无误地射入挂着鸟笼的木枝当中。

    “这只鸟居然装死骗人!”三皇子狠狠地揪着鸟脖子道。

    那鸟耷拉着脑袋,将两只小眼睛闭地死紧,翅膀下垂,张着两只爪子,可不就像死掉了一样么。

    这世间竟还会有装死的鸟儿?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由爆发出阵阵笑声。

    三皇子愈发恼羞成怒,猛地将这鸟往地上掷去。

    谁知,就在这鸟脱离三皇子手心的一刹那。忽然振翅飞起,眨眼间便越过了三皇子头顶,停在了距离最近的一棵裹着一层银霜的树上。

    “叽咕!叽咕!”那鸟儿站在树梢,朝着三皇子叫了两声,而后转身,扑棱着翅膀,潇洒地飞远了。

    三皇子欲哭无泪地站在假山之巅。忽然觉得人生好艰难。

    “哈哈!哈哈!”众人笑得愈发开怀。就连期望落空的李泠,也裂开嘴,露出一个稍显羞涩的笑容。

    “如此看来。在这一轮,依旧无人射中。不过你们表现地都很好,哀家这里亦会有赏!”太后今日添了许多乐子,多发些赏赐下去。也乐得开心。

    “第一轮佟大可是射中过一箭!”大皇子见众人的开怀大笑中早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揭了过去,便也撞着胆子。大大咧咧说道。

    佟雪再次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被他回了个一个白眼。

    真是个爱记仇人!佟雪心想。

    面上却不得不佯装腼腆地笑笑。

    “哦?”皇帝显得极感兴趣的模样,“那只鸟现在何处,拿给朕瞧瞧!”

    那心思激灵的小太监忙返回亭子里。将那仍挂在箭身上的鸟提溜过来。

    “甚好!”熹宁帝抚掌称赞道。

    “父皇,你可记得给给佟大一份大大的奖赏!”大皇子打蛇随棍上。

    皇帝龙眉横扫他一眼,“我的好皇儿。你可射中不成?”

    大皇子一张俊脸顿时涨地通红。

    他那箭若真的射中了,大岳朝的天可能会抖上三抖!

    “儿臣技艺不精。”大皇子有些气闷。却不得不承认道。

    “臣女不过运气偏好些罢了,算不得数的。”佟雪忙出声打圆场。

    “佟大,赢了便光明正大地赢,缩头缩脑做什么!”大皇子刚遭了熹宁帝的训斥,转过身又训起佟雪来了。

    佟雪看着大皇子假惺惺地笑了笑,用目光将他射杀了数遍。

    你少说两句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可不见得,老祖宗方才说了,要再比三场的,还剩两场未比!”三皇子在一旁不服气地道。

    大皇子一副“你个小屁孩儿滚一边儿去”的眼神看着三皇子,压根儿不屑搭理她的话。

    “邱姑姑手了伤,约莫没办法抚琴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二皇子,忽然出声道。

    “不碍事,已不疼了。”邱慕云将手往绣袍里遮了遮。

    她越是遮掩,太后愈要看个究竟。

    “呀!竟流了这么多血!怎生一声也不吭?”太后瞧见邱慕云掌心触目惊心一片红,惊呼一声,忙命太监去唤太医。

    邱慕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以为用帕子包着止住血便无大碍。”

    “还愣着干什么!”太后忽然就动怒了,还不大盆热水,先给邱姑娘净手!”

    宫女唯唯诺诺应下。

    邱慕云见自己惹得太后动怒,面无露出一抹急色,“臣女并无大碍,还请保重身子,太后莫要动怒,若气坏了身体,臣女罪过可大了,”

    太后轻叹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怒色,重新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皇帝呀!慕云这份上,给得轻了,哀家可不乐意!哀家就这么一个姨侄女儿!”太后笑眯眯看着熹宁帝道。

    熹宁帝目光扫过邱慕云一眼,嘴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母后做主便是。”

    邱慕云听得这话,猛地抬起头,脸色不知为何,竟苍白如纸,仿佛瞬间退却了所有的血色。

    佟雪打量着这三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忽然从脑海划过。

    莫非......

    果然这个念头才过,邱慕云便张嘴,语无伦次道:“太后娘娘过誉!臣女无才无貌,当不得太过厚重的赏赐!”

    太后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立时有些挂不住。

    “你这孩子,怎生吓成这般模样?哀家不过是替你从皇帝那儿多寻些好处罢了。”太后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邱慕云一颗芳心,却是沉沉往下坠。

    她抖了抖唇,用力挤出一丝笑,“定是姨母可怜侄女儿妆奁微薄。欲以这种方式给侄女儿添妆,侄女儿多谢太后,多谢圣上。”

    太后听得这话,眉梢都没动半分,只是和颜悦色,宛若谈论天气般随意地道:“我竟未曾听你母亲提起,你已订了亲。”

    “母亲正在替侄女儿相看中。因未下定。故不曾提前告知姨母。”邱慕云双手掩于袖间,莹白的手指,用以掐着自己的指尖。

    她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莫要惊慌,莫要害怕,淡定从容,定要将这一刻挺过去。唯有如此,她的后半生才有寻觅幸福的可能!

    佟雪听得这话。蓦然一惊。

    若小舅妈真的嫁与他人,那舅舅该怎么办?

    她人一急,脑袋也跟着变得飞快。

    方才那一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太后意欲将小舅妈纳入熹宁帝的后`宫,熹宁帝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而小舅妈显然是不愿意的!

    既如此。她为何不推着二人一把呢!

    这般想着,她脸上扬着笑。眸光熠熠地看着邱慕云道:“真巧!原来邱姑娘正在相看人家,我舅舅亦是如此呢!外祖母为着这事可是生生愁白了头发。”

    邱慕云原本苍白的双颊,瞬间染上一层酡红,那修长的脖颈,愈发地低垂了。

    太后听佟雪提起陆归晨,便想起那位不省心自寻死路的沅江长公主。

    顿时,老人家的脸色变有些不好看了。

    “父皇,你快说说,要赏给佟大什么礼物?”大皇子适时插话问道。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佟雪一眼。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还得他绞尽脑汁来把这茬揭过去!

    熹宁帝看着自己性子别扭的大儿子与定远侯府小姑娘之间的小互动,忽然间便有些感慨。

    这傻小子,喜欢人家小姑娘,可不该这般凶巴巴的,若是吓跑小姑娘可怎么办?

    可又想到那姑娘是她的女儿,胆子估计应该比天大,又岂是能轻易被吓跑的呢?

    熹宁帝想起往事,内心感受分外复杂。

    面上神情也变得有些神秘莫测。

    大皇子偷偷瞄了一眼,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还好,熹宁帝只走了一会儿神,便面色如常。

    他仔细打量着佟雪,面露沉思之状。

    “佟大,你可有何想要之物?”

    佟雪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满头黑线。

    “回圣上,臣女想要一个像邱姑娘这般温柔和善的姑娘,做臣女的舅母。”佟雪仰着头,一双大而圆的双眸望着熹宁帝,笑得天真无邪。

    “哈哈!”熹宁帝显然被这个答案愉悦道了,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其余人等也附和着笑了笑,太后脸上的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朕记得你母亲可不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许是太过开怀,熹宁帝随口说道,话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太医怎么还不来!”太后忽然抱怨了一句,面露急切之色。

    陆氏这些年来一直是他们母子之间竭力避免的禁`忌话题。

    当年,太后经不住皇帝百般哀求,将威远将军夫人召进宫,透露意欲结亲的意愿。

    直到今日,太后对于威远将军夫人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依然记忆清楚。

    那个生于北地边城,长于北地边城,力气比男人大,性子比男人粗鲁,功夫比普通男人好,拿着刀便能上阵杀敌的女人,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她,她的女儿,要嫁的必是自己心里喜欢愿意嫁的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身无分文的乞丐,只要她家女儿喜欢,并认定了那个人,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定支持到底。

    是以,太后将威远将军夫人召进宫,并未敲定这二人的婚事。

    熹宁帝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钟情与执着过,闻言请求太后将这母女再次请进宫,并想法子支开了威远将军夫人,留他与陆氏独处。

    太后记得心腹太监的回禀,熹宁帝尚未张口倾吐爱意,陆归晨已抢先一步,对熹宁帝敛衽行了一礼,而后低头告诉他,自己已心有所属,且怀了他的骨肉。

    以熹宁帝惯于强取豪夺的性子,这女人即便心有所属又如何,他是帝王,只要先下手为强,将她圈进自己的势力范围,总有可以打动她放心的一天。

    然而,她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甚至,连他满腔的爱意都不愿倾听。

    她只是状似柔顺地垂下脖颈,干脆果决地拒绝了他的深情。

    这些年来,每每想起这事,太后对威远将军夫人以及她那不知廉耻的女儿,都生不出一丝好感。

    因此,这十一年来,陆归晨身为定远侯夫人,逢年过节,从未入宫朝拜。

    皇帝明面上虽已放下,至于心中究竟作何想,无人得知。

    但母子二人却默契地避过此事不提。

    不想,熹宁帝在面对一张与陆归晨太过相似的稚嫩面庞时,陡然放松警惕,如此自然地将使她溜出了口齿。

    “来了!来了!”善于察言观色的大皇子假装自己并未感觉到一丝异常,朝提着药箱一路疾奔的太医招了招手,以动作催促他们快点儿。

    太医气喘吁吁赶来,给邱慕云做了包扎,并叮嘱邱慕云一些注意事宜。

    这边才忙完,皇贵妃便带着心腹嬷嬷和宫女,袅袅婷婷地自远方走来。

    “母妃!”三皇子迎了上去,“父皇正在寻思要给佟大什么赏赐,您快帮忙出出主意!”三皇子拉着皇贵妃的手,将其拉到熹宁帝身旁。

    又是佟大!

    佟雪连在心中翻白眼儿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贵妃笑吟吟地打量着佟雪,目光随意地掠过一直静默不语,脸色略有些不好看的堂外甥女,又在邱慕云包裹着的手指上停留一瞬。

    “圣上对佟大姑娘一见如故,你若不嫌弃臣妾辱没了佟大姑娘,不若便让臣妾赚个便宜,收佟大姑娘做义女,然后圣上您在赏赐佟大姑娘一个郡主的封号。”皇贵妃眉眼含笑,神色俏皮地说道。

    太后听得这话,目光不咸不淡地瞥了皇贵妃一眼。

    “哀家见佟大姑娘与嘉禾颇为投缘,恰巧嘉禾开春便要出阁,公主府难免空旷寥落,若是哀家替清河认个义女,倒能三五不时去公主府给她解解闷儿,以解她膝下空虚。”

    皇贵妃从不会当场反驳太后的话。

    她转而看向熹宁帝,“圣上,不知您更想要个外甥女还是义女?”

    “朕哪个都不想要!”熹宁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着皇贵妃与太后面上微微变了的神色,熹宁帝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的得意。(未完待续) 


第115章 心迹

    皇贵妃显然没料到熹宁帝会这样答,便如当场打了她和太后一个耳光般,让二人下不得台来。

    “朕倒是想满足佟大的愿望,帮她找个善解人意的舅母。”熹宁帝说完哈哈大笑,随即看向佟雪,“你母亲与你舅舅自幼感情亲密,想必你舅舅适合何种女子,你母亲再熟悉不过,明日便请她进宫一趟吧。”

    最后一句话,熹宁帝是对皇贵妃说的。

    皇贵妃神色变了又变,恭敬地低头称是。

    佟雪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句玩笑话会弄成如今这般模样。

    难不成,明日皇贵妃将母亲召进宫来后,对小舅母进行想看,而后便这般将舅舅的亲事给定下来?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再则,会不会太不尊重小舅母了?

    “等等!皇帝你此举是何意?”太后皱了眉,“难不成这宫里有适龄的女子,可以给威远将军那位小将军做夫人?”

    熹宁帝含笑看着生母旁边,将头垂地愈发低,却自始至终不曾出生反驳一句的邱慕云,笑得意味深长,“有,亦或没有,就劳烦母后问上一问了。”

    语毕,带着心腹太监,满含快意地离去。

    中午,熹宁帝独自一人在乾清宫用了早膳。

    佟雪等人则回到各自住处,自行用膳。

    太后一回到慈宁宫,便将邱慕云叫了过去,沉下来问道:“你真心属陆小将军?”

    邱慕云粉脸一红,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触须轻轻一颤,而后恢复平静。

    “是。”她低着头,从唇齿间小心翼翼挤出这个字。就像用刀子剖开自己的心脏,将它血淋淋地展露在人前。

    “哼!”太后传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他这些年一直迷恋沅江那个小贱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归朔,并不是良配!”

    太后说道后来,全无平日的慈眉善目,露出一丝狠戾。

    邱慕云咬了咬唇。涨红着脸。笑声反驳道:“圣上亦非良配。”

    “他确实不是。”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嫁给他。有姨母在,不会亏待了你。”

    邱慕云听得这话,决绝一笑,“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慕云多谢姨母好意,然慕云更愿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太后嗤笑。“你这个小傻子!”语毕,又忍不住叹道:“哀家原以为你历经退婚一事后,便该知晓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不过是那么回事,却不想。你根本就是执迷不悟!”

    邱慕云勇敢地抬起头,与太后严厉的目光对视,“姨母。”她声音微颤。眼里含着泪光,“侄女心悦他已久。然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欢喜着,并未奢望与他产生一丝干系,但如今不一样了,侄女儿已退了婚约,沅江长公主亦突然暴毙,既如此,为何我不能争取一次?侄女儿再怎么不用,总不能抵不过一个死人。”

    邱慕云瞧着性子温婉柔顺,这些年按照邱侍郎夫人的教养循规蹈矩地活着,然越是这样的人,叛逆起来,越会不顾一切,不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是绝不会回头的。

    太后怔怔看着少女温婉的面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中一往无前的决绝神情,陡然间偏过了头。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苍老了。

    这冷眼瞧着的富贵祥和,万里河山,再怎么花团锦簇,热闹宜人,却已撑不起她枯萎的内心。

    “愿你日后莫要后悔。”太后闭上双眼道。

    “谢姨母成全。侄女儿告退。”

    邱慕云垂头,任由两滴清泪自眼眶滑落。

    她深吸了一口清寒的空气,待走出太后寝宫才发觉自己一个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即便如此,她已整个人却似要飞起来办,从未这般快意轻松过。

    熹宁帝在最后一封奏折上写下朱红的“阅”字后,太监适时提醒,该用晚膳了。

    熹宁帝愣了会儿身,对大太监吴魏道,“摆驾怡福宫。”

    吴魏顺从地嗻了一声,转而出去准备。

    皇帝弃了御撵,信步走着。

    佟那晚一样,吹了大半个晚上的冷风后,熹宁帝一声风尘地站在了怡福宫外。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利落地抬步跨了进去。

    怡嫔并未料到熹宁帝这个时候会来,故而听闻太监禀报后,她默默地放下用到一半的晚膳,拿帕子擦了嘴,带着贴身大宫女,去到外间迎接熹宁帝的到来。

    “臣妾恭迎皇上。”她站在离熹宁一丈远的地方敛衽行礼,而后立在当地,望入一尊静默的石雕。

    “过来。”熹宁帝屋子在圈椅上坐了。

    怡嫔往前走了三步,站定。

    她这拒绝的姿态,立时便惹怒了熹宁帝。

    以至于他忽然挥臂,扫罗一旁案几上的茶碗。

    茶杯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响,碧绿的茶水伴着瓷屑飞溅,一个精致的茶盏转瞬变为一对破败的瓷片。

    “何永怡,别以为朕不敢将你怎样!”熹宁帝腾身而起,长腿往前一迈,轻轻松松提起怡嫔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道。

    然怡贵人除了咬紧牙关外,别无其余反应。

    “朕命令你,抬起眸子,看着朕!”熹宁帝如一头狂躁的猎豹,嘴角噙着一缕冷漠的笑,死死盯着手中的猎物。

    怡嫔垂着眼眸,岿然不动。

    “你想抗旨不成?”熹宁帝加大手上的力道,衣襟勒着脖子,很快怡嫔便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请...请陛下...赐死臣妾!”怡嫔艰难地说道。

    “你宁愿死,也不愿瞧朕一眼?”熹宁帝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他松开手,任由怡嫔像断了根的浮萍般骤然跌落在地。

    “何永怡,这些年来朕临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唯独你活至今日,你可知是为何?”

    怡嫔睫毛微颤,抿唇不语。

    “呵!”熹宁帝冷笑一声,蹲下身子,将唇贴近怡嫔耳边,以耳鬓厮磨般的姿势,轻声说道:“若你以为这般做态,便能使得朕对你刮目相看,那你便一直如故吧!”(未完待续) 


第116章 见面

    第二日,陆氏一早便同威远将军夫人一道入了宫。

    因涉及到陆归朔的婚事,陆氏并不敢一人做主。

    虽说,威远将军夫人也做不了陆归朔的主,但母女二人在一处好歹有个商量。

    当然,陆氏入宫还有另一打算,眼睑佟雪在宫中住了近一个月了,昨日又传出熹宁帝不愿收佟雪为义女亦或是义外甥女之事,陆氏心中难免有些惴惴,只想早日将佟雪接出宫去。

    二人入宫,自是先去拜见太后。

    因来得及早,太后正在用早膳,陆氏于是与威远将军夫人一道先去见了佟雪。

    “外祖母!母亲!”佟雪乍然见到亲人,满眼俱是欢喜。

    陆氏瞧着这个不过二十来日不曾见过的女儿,只觉得她似乎便了些。

    长高了,瘦了,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身形的轮廓却开始渐渐显露了。

    她的阿锦开始往着少女成长了。

    陆氏看着佟雪,眼里一时欢喜,一时惆怅,倒让佟雪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软声安慰陆氏道:“邱侍郎家的姑娘,是个性子再好不过的,瞧着外柔内刚,不是那种一碰就会碎的。”

    佟雪知晓威远将军夫人最是见不惯那种风一吹就会倒的小娘子,故而捡了要紧处,说起邱慕云的好话来。

    威远将军夫人却是苦着脸,“人再好有什么用,你舅舅他不开窍...”

    “好啦!娘,咱们该去给太后请安了。”陆氏适时阻止了威远将军夫人脱口而出的话。

    威远将军夫人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三人走到慈宁宫正殿,太后用来接待命妇的地方,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太后方现身,身旁伴着一位身形不高不矮,穿着素雅的姑娘。

    陆氏朝那姑娘扫去一眼,心里了然,这姑娘瞧着温柔恭顺,偏偏她那位不省心的弟弟喜欢恣意张扬的。

    陆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偏头与威远将军夫人对视一眼。亦从威远将军夫人目中。看出一抹遗憾来。

    “臣妇给太后请安,娘娘千岁。”二人收了情绪,给太后见礼。

    不同于对定远侯太夫人的礼遇。太后生生受了威远将军夫人和陆氏一礼方,方命宫女看座。

    “哀家今日请二位入宫,乃是忽然想起陆少将军这些年来护卫边疆,蹉跎婚事。故想为他保个媒,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能得太后娘娘挂记。是犬子的荣幸。然他远在北地,早先便已与臣妇说好,婚事自理,指不定何时遇到个中意的姑娘。便成亲了。”

    “胡闹!”太后轻斥了一声。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婚事自该有父母做主,岂能任由他们自行其是。

    “太后所言极是。故而。臣妇与外子商议的结果便是由他们自行行事。”威远将军夫人神色坦然地说道。

    太后被噎了下,过了会儿。才道,“哀家有个适龄的侄女儿,样貌人品俱佳,哀家意欲将之许配给陆小将军,不知将军夫人意下如何?”

    威远将军夫人没料到自己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太后还能当做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直接将那要求说出来。

    “不...‘

    “如此甚好!”佟雪忽然出声,将威远将军的话堵在了嘴里,“太后,实不相瞒,臣女自第一眼瞧见邱姑娘,便觉得眼善地紧,这些日子里相处下来,觉得邱姑娘是个顶顶好的姑娘。没成想,您果真打算将她许配给臣女舅舅,舅舅他若知晓,定会感谢您的。”

    太后朝她敷衍地笑了笑,看向威远将军夫人和陆氏,“你们意下如何?”

    “这....”

    “娘。”佟雪捏了捏陆氏的手臂,“儿从小打到可曾骗过你?”

    “阿锦,此事不若其他的事,干系到邱姑娘一辈子的幸福。”

    “我愿意的。”一直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站在太后身侧的邱慕云,忽然抬头看了陆氏一眼,鼓足勇气以极小的声音说道。

    那一眼虽短暂,却包含了足够的,陆氏刻意看懂的信息。

    “多谢太后美意。”陆归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威远将军夫人看了看长女,又瞧了瞧邱慕云,嚅了嚅唇,终究未曾吱声。

    工部员外郎邱大人家的闺女,在京城稍有些身份低位的贵妇人圈儿里,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并非因为她琴艺高绝,亦或画地一笔好丹青。

    而是因为她在距离婚期一个月时,忽然见祖母去世,守孝期间,未婚夫府上又爆出通房丫头产子的丑闻。

    这种事,若处理得当,男方私底下赔个礼道个歉,将那丫头一杯浓汤下肚,孩子远远送走也无可无不可。

    然邱慕云就是咬着这点不妨,要求退婚。

    其时,邱慕云已过了十七岁生辰。

    十七岁的高龄,爆出退婚一事,还闹得满城皆知,即便这事不是邱慕云的错,她再想找个如意夫君,却是难上加难。

    果然,邱慕云退婚至今已有一年,却无一人上门提亲,邱夫人心里着急,这才求到太后头上,太后基于平衡后`宫势力,不愿皇贵妃一家独大的目的,想要将其纳入熹宁帝的后宫,不想她竟拒绝了。

    威远将军夫人何等干净利落的性子,何曾这般支支吾吾过。

    不过是瞧着这姑娘经历可怜,心神怜悯吧。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归朔那小子若实在不喜欢,她就将人放在自己身边,权当养了个闺女儿。

    威远将军夫人抱着这般想法,算是认下了邱慕云这个儿媳妇儿。

    正事谈完,太后拿起茶盏喝起了茶。

    威远将军夫人和陆氏也不愿久留,拉着佟雪起身,意欲告退。

    “皇上驾到。”就在此事,慈宁宫正殿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

    太后听得这声禀告,不由皱眉。

    现下远没到下早朝的时间,熹宁帝怎么在这个点儿跑来了?

    难不成,果真是因为看着这个女人再次,就这般巴巴地跑了过来?

    太后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保养得当的脸皮,立时落了下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熹宁帝身穿一身明晃的龙袍,躬身对太后道。(未完待续) 


第117章 婚事

    “臣妇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熹宁帝给太后见礼完毕,威远将军夫人、陆氏等敛衽向其行礼。

    “都平身不必客气。”熹宁帝面带笑意,瞧着心情甚是不错。

    唯有太后与他母子几十年,从他略快的语速,极一些细微的动作判断出,他的内心并不若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太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却又有些无奈的笑意,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派和善地问道:“皇帝如何这般早便下早朝了?”

    “左右无甚要事,想着定远侯夫人难得入一次宫。朕对佟大姑娘甚为满意,想聘其成为天家媳妇儿,故向当面问询一声定远侯夫人,可乐意?”

    熹宁帝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神色俱是变了又变。

    佟雪不可思议地抬头,却见那男人目光神情,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母亲瞧。

    别说她现下刚满十一岁,远不到说亲的年纪,就凭熹宁帝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和暧昧不清的态度,她也不愿踏入皇宫,趟这摊浑水。

    “回皇上,阿锦,她年级小,说亲还太早。臣妇与她父亲,俱未想过此事。”陆归晨有些狼狈地垂下眼眸说道。

    “无碍,朕会等她至十六岁,尚有五年的时间,足够你对她进行教导。朕相信,以定远侯夫人的蕙质兰心,定会教养出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儿。”

    “皇帝!”太后陡然出声打断了熹宁的话,且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快之意,“此事即便要谈,也该由哀家出面,哪有你这般对定远侯夫人说的道理。好了。今日天不早了,哀家乏了,威远将军夫人,定远侯夫人,哀家便不送了。”

    “太后!”陆归晨忽然仰头,以决绝的姿态,看着太后一双同样带着怒意的眼眸道:“臣妇先前生产落下病根。恐不能再生。顾一早便与外子商议妥当,日后为小女招婿上门,以支撑定远侯府的门户。是以。臣妇恐怕只能拒绝皇上的好意!”

    “既如此,此事日后再议吧。”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道。

    “臣妇等告退。”陆氏牵着佟雪的手,俯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又转身给熹宁帝行了一礼。而后躬身往外退去。

    熹宁帝在她将将跨出正殿门槛时,大声道:“朕会等五年。希望五年后。你们会改变主意。”

    陆氏听得这话,握着佟雪的手猛地一紧,而后加快速度,疾步往外走。

    佟雪被陆氏一路拉着疾奔。脑海里还在思索着熹宁帝所说的话,听他所言,究竟是要纳自己入后`宫还是想要为其余皇子聘自己为妻呢?

    然不管是哪一种。俱不是佟雪乐意接受的。

    至于陆氏说道招赘上门,她倒觉得是个好主意。

    三人快速走出宫门。坐上定远侯府的马车,陆氏并未松开佟雪的手,反而将她搂紧怀里,紧紧抱住,“阿锦,对不住,是母亲害了你。”

    陆氏神色愧疚地道。

    “娘。”佟雪搂住陆氏的胳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您并未做错什么,儿不怪您!”

    威远将军夫人今日一反寻常地沉默,好半晌,才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简直欺人太甚!若非他是...老身真想一鞭子把他抽死!”

    “娘!”这下轮到陆氏慌了。

    “您可不能胡言乱语!”此地离宫门,若被有心人听见。

    威远将军夫人握住佟雪一只手,“阿锦,你莫怕,待开了春,外祖母便送你去北地,日后再不回这乌七八糟的地方!”

    陆氏听得这话,眼前陡然一亮。

    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她眸中的光亮只维持了一瞬,便陡然寂灭。

    即便到了北地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熹宁帝一封圣旨,佟雪还不得乖乖从北地回来。

    “娘,此事非同小可,儿回去后,会与侯爷仔细商议,您先暂时莫告诉父亲,以免父亲担忧。”

    威远将军府夫人点了点头。

    老头子要是知道自家宝贝外孙女儿受了委屈,或日后将要受委屈,一个冲冠一怒,那可不得了。

    “嗯!你先与侯爷商量,有个什么章程,再告知与我。”

    稍晚时候,陆氏亲自到二门处迎接佟靖玄,并随他去了外书房。

    过得半个时辰之后,佟雪被小厮请了进去。

    “阿锦,你觉得之洲这人如何?”佟靖玄和颜悦色地看着佟雪问道。

    “何之洲?”佟雪脑海里瞬间袭过上辈子,宽大的灵堂里,他比雪还冷的笑,还有死死抓住她腕子时,眸中的那股疯狂。

    佟雪唇动了动,最后垂眸,“儿与其并无深刻接触。”

    “父亲将你许配给他可好?”佟靖玄声音轻柔,仿佛怕吓到了她一样。

    佟雪蓦然抬起头,难掩诧异。

    “不。”她几乎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你们先定亲,然后好生相处,若实在不满意,再将婚事解除,亦未尝不可...”

    “不!”佟雪未等佟靖玄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儿不会嫁给何之洲,也不愿与他产生一丝牵连,哪怕定亲也不成,请父亲打消这个念头。”说完,她转身,狼狈地跑出了书房。

    她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害死妹妹的凶手?

    父亲这个提议太荒谬了,佟雪边跑,边回想着上辈子的一幕幕,一不注意,忽然撞到一个什么东西。

    “佟表妹小心。”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

    “放开!”佟雪大力甩开那握住自己腕子的手,仿佛被烫到般。

    “表妹,你无事罢?”何之洲松开她,神色关切地问道。

    佟雪面上的神情很不对劲,且眼睛红红的,虽没有哭,却仿佛下一刻就会自眼眶里落下两滴泪来。

    “不用你管!”佟雪揉了揉腕子,仰头恶狠狠地等着他,恨声恨气道:“我不管你心中打着什么主意,您听好了,我不会嫁给你,更不会跟你定亲,你但凡有一丝自尊自重之心,日后就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佟雪,这辈子,都不愿看你第二眼!”

    说完这番让河之洲破觉得莫名其妙地话,佟雪提起裙摆,绕过他,往寒梅馆奔去。

    她将自己关在闺房里,扑倒在柔然的锦被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118章 梦境

    这晚佟雪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决绝的女子像自己又不似自己。

    暮春的天,晨光初升,空气中浸透着丝丝暖意和缕缕花香气息。

    三更时分,定远侯府里里外外都已忙将开来,皆因今日是大姑娘佟雪出阁的日子。

    大丫头珍珠躬身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走出屏风外面,对在床上枯坐了一夜的佟雪低声道:“姑娘,该沐浴了。”

    佟雪一夜不曾阖眼,眼底布满红色的血丝,目光怔怔愣愣,了无一丝生机。

    珍珠心里抽疼了一下,声音哽咽道,“姑娘,咱们还是走吧,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处容身之所!”

    “走?为何要走?”佟雪目光泛冷,霍然起身下床,除下衣衫,步入浴桶中。

    “姑娘?”珍珠跟了过去,面上满是忧色。

    佟雪仰头靠在浴桶边沿,阖上双眼,声音低沉,“就算我死无葬身之地,也会替你们几个安排妥当。咱们且安稳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珍珠双唇蠕动,眸中缀着点点泪光。

    “嗯!”她重重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将帕子浸入水中,为佟雪沐浴。

    四更时分,佟雪装扮完毕,丫头翡翠自外间进来,低声道:“姑娘,老太太并二夫人来了。”

    佟雪扯了扯嘴角,掩住眸中愤懑,身姿端庄坐着。

    佟雪二婶,现任定远侯夫人,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走了进来。

    然而直到她们走到近前,佟雪也未曾起身相迎。

    佟雪不动,珍珠和翡翠也垂眸而立,佟老太太和佟二婶碰了个软软的钉子。

    老太太却似并未意识到屋中的反常一样,她甩开佟二婶的搀扶,前去拉起佟雪的手,声音嘶哑道:“雪丫头,是祖母对不住你。”

    佟雪将手抽离。面无表情道,“祖母何苦在我面前演戏?也不怕酸了牙缝!”

    佟老太太因这一句话,面色涨地通红!

    “雪丫头,你可别太不知好歹...”

    “住嘴!”

    佟二婶尖酸的声音刚起。便被佟老太太厉声打断。

    佟二婶双唇蠕动,终是愤懑不甘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佟老太太自贴身丫头手中接过一个楠木匣子,将之递到佟雪手里,“这是我这些年仅存的一些体己,你且拿着。何家那孩子行事虽偏激些,对你尚存一丝真心......”

    佟老太太说到此处再说不下去,萧索地转身,在丫头的搀扶下,满身落寞地离去了。

    佟二婶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楠木匣子,心似被针扎般抽疼。

    她双目似能喷火般瞪了佟雪一眼,愤恨不甘地跟在老太太后头离去了。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

    佟雪嘴角噙着冷笑,死死盯着那个匣子。

    何之洲对她尚余一丝真心?

    老太太是如何昧着良心,才说出这种话?

    将匣子打开,目光触及一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约莫二三十来张,还有三个铺子并两个庄子,及五百亩良田的地契。

    佟老太太这是将她毕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佟雪冷笑一声,可惜已经太晚了。

    佟雪阖上匣子,将其交到珍珠手里,“与我先前给你的那个匣子放在一处,待今日过后,你们将里头的东西分了,各自好好营生吧。”

    “姑娘!”珍珠跺了跺脚,眼眶泛红。落下泪来,“您怎么就这么倔!”

    翡翠扯了珍珠一把,梗着脖子道:“大不了到时咱们陪着姑娘一块儿赴死便是!”

    “谁要你们跟着我死!你们都要活得好好的!”佟雪瞪了翡翠一眼,厉声道。

    翡翠委屈地咬了咬唇。垂下了头。

    五更,吹吹打打的声音隐约传来,珍珠如临大敌,面色凝重道:“姑娘,迎亲的队伍到了。”

    佟雪点头,让翡翠罩上盖头。

    没过一会儿。外间的喧闹声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大步走进闺房,深情款款道:“阿盈, 我来了。”

    佟雪掩在宽大袖袍下的纤长手指猛地攒紧,眸中强烈的恨意中夹杂着一抹哀戚。

    她有些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有人唤过她阿盈了。

    偏偏是从这人嘴中吐出!

    两行清泪无声自眼中溢出。

    何之洲躬下身,去牵佟雪的手,在抓到一手的汗津时,薄唇擦过她的耳垂,似情人的耳语般呢喃道:“今日他们给你的难堪,来日我十倍替你讨还回来!”

    佟雪嘴角微翘,柔顺地站起身,忽然间天旋地转,何之洲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大人!”喜娘的声音仓皇响起,在何之洲一记厉目下,又生生咽了下去。

    吹打声愈演愈烈,佟雪在零星几个仆人的围观中,被何之洲放入了花轿。

    定远侯府中的各位主子,自始至终不曾露面,勉力维持着这个百年落魄侯府所剩无几的尊严。

    一路颠簸,来到何府,比之在定远侯府受到的冷遇,何府高朋满座,前来贺喜的宾客很多。

    佟雪被喜娘搀扶着与何之洲行完礼后,便被送往喜房。

    余下便是漫长的等待。

    佟雪待房中不相干的人消失殆尽后,方径自揭了盖头,低声问珍珠:“一切可已准备妥当?”

    珍珠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佟雪笑,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弄腕上一对龙凤镯,“待会儿那人来了后,你们就退出去,拿着匣子,躲在偏房莫出来,待火起,便趁乱逃出去,寻个山清净的地方,好生过日子!”

    “姑娘!您随奴婢们一起走!”珍珠急地满面通红,“奴婢没法儿眼睁睁看着您赴死!”

    翡翠则“噗通”一声,一脸决绝地面朝佟雪跪了下去,“姑娘已决定的事,奴婢不会劝,只请姑娘恩准,让奴婢陪您到最后!奴婢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若非姑娘,早已是一堆白骨!珍珠姐姐还有娘老子,奴婢孤身一人,求姑娘莫要抛下奴婢!”

    珍珠也跟着跪了下去,含着泪道:“奴婢爹娘自有大哥照顾,姑娘若不愿走,奴婢亦会追随您到最后!”

    “都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佟雪低声训斥,别过脸,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未完待续。) 


第119章 惊醒

    佟雪睁眼看着自己于梦中的一言一行,面上难掩诧异。

    那闺房分明是她熟悉的闺房,那人那眉眼那脸上决绝的神情亦像自己,那两个丫头亦是采青和采蓝,只是如何竟是“珍珠、翡翠”这两个名字。

    珍珠、翡翠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

    翡翠还因心怀不轨被赶出府去。

    至于祖母,还有二婶苏这里则显得颇为怪异,对了,佟雪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起来,她何时多了一个堂妹?

    佟雪觉得这个梦境甚是怪异,梦中所发生的的事,与前世亦对不上。

    然她作为局外人,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梦继续往下进行下去。

    佟雪看着主仆三人同时陷入沉默,而后梦中的“自己”一锤定音道:“你们谁都不许做傻事,都给我好好活着!”

    语毕,她便起身走到净房将脸洗净。

    将将出来,房门便被人从外间推开,何之洲手提食盒,与梦中佟雪微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娘子就算再等不及,也该让为夫来揭盖头才是。”何之洲嘴角含笑,看着佟雪,一脸温柔。

    佟雪扯了扯嘴角,向两个丫头示意。

    珍珠和翡翠屈膝向何之洲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佟雪径自走到桌前,拿起筷子,看着满桌的佳肴,夹了颗珍珠糯米丸子放入嘴里。

    何之洲在她身旁坐下,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语气宠溺道:“可是饿坏了?”说完,垂下头。微凉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声音缱绻道:“我总算把你娶回了家。”

    佟雪忍住心头泛起的恶心,放下筷子,两手勾着何之洲的脖子,吻了上去。

    何之洲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很快便反客为主。在她嘴中攻城略地。

    佟雪眼角眉梢亦染上一层迷离的笑意。微扬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一双灵巧的手,在他身上四处煽风点火。不会一会儿便将大红的新郎喜服脱了下来。

    一吻完毕,何之洲捉住她的双手,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喘息。“这事还是为夫主动比较好。”

    佟雪粉面带笑,伸出粉嫩的舌头。微微翘起,像只调皮的小老鼠,舔了他鼻尖一下。

    那双如冰雪般清冷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那模样。实在太勾人。

    何之洲再忍不住,打横将人抱起,大步往床榻间走去。

    佟雪被大力抛到了床上。

    何之洲眸中目光暗沉。如弑杀的猎豹盯着到手的猎物。

    “你打算日后都不开口和我说一句话?”就在佟雪以为他要欺身而上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佟雪坐起身。双手抚上他的胸膛,双唇吻上他鼓动的喉结。

    那一下的刺激几乎是致命的。

    何之洲猛地攒紧身下人的胳膊,哑声道:“阿锦,不管你信不信,日后我会待你好的。”

    佟雪冷笑,吻上他的锁骨,并用牙轻轻啃咬。

    何之洲闷哼一声,动手解着她的衣裳。

    他动作凌乱中带着急切,似和佟雪较着劲般,不一会儿,抢在她之前,将她贴身的衣物除去。

    何之洲抓住佟雪的手,轻笑道:“不能我一个人舒服,接下来该轮到我好生服侍娘子了。”

    佟雪便躺平身子,闭上眼,任由他的吻贴了上来。

    何之洲却用力咬了她的唇一下,迫她睁开双眼。

    如火的唇舌先是在她嘴中一番搅动,而后转至冰凉的耳垂,轻吸慢啜。

    佟雪眸光迷离,两手抚上他的背,杂乱无章地抚摸着。

    何之洲极为享受身下的女子因自己而乱了阵脚的反应,吻痕一路蜿蜒向下。

    而此时,佟雪的右手也恰好温柔地抚上何之洲后脖颈某处。

    银光一闪,佟雪一手揽着男人的脖子,一手将一枚细若发丝的银针插入他后颈。

    那一处穴位,她对着人偶扎了千百次,此刻面对一个大活人,心中已无半丝波动。

    转瞬之间,尘埃落定。

    佟雪双目失了会儿神,用力将身上已无生息的人推开。

    她套上雪白的中衣,往桌上燃着的烛台走去。

    长发如瀑在她身后扑散开来,她容颜清冷,却笑靥如花。

    佟雪眼睁睁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走到桌前,弯腰拿起酒壶,转回床前,将壶中酒液尽数洒到锦帐间,而火烛后将两根燃烧的龙凤烛往床榻间一丢。

    大火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冲到了房梁!

    佟雪寻了个离床最远的角落,抱膝而坐,静等被火舌吞噬的那一刻。

    她竟是抱了与何之洲同归于尽的心思!

    “快起来,打开门,冲出去,跑啊!你这个傻子,快跑!”佟雪忍不出声,对抱膝坐在门口,垂头埋在臂弯间的自己大吼道。

    不管出了何事,都不该这般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

    然而梦境中的自己浑然不觉,就那般枯坐在地,等待着被火舌吞没的那刻。

    “跑呀!快跑!”佟雪大叫着,猛地自黑暗中睁开了眼。

    “姑娘!”在外间守夜的采蓝听到动静,忙不迭举着灯盏入内查看。

    佟雪借着昏黄的灯光,扫了一眼熟悉的内室,声音嘶哑地唤道:“采蓝?”

    “姑娘?奴婢在!您莫怕,可是被梦魇住了?那不是真的,您莫怕!”采蓝举着灯走近了些。

    腕上微微有些发热,佟雪低头,发现那串珠周身萦绕着一圈莹润的光,正在缓慢变暗。

    她低头看着最后一抹光亮自珠串消散,看着它恢复如初的模样,忽然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定远侯府客房里,何之洲自噩梦中惊醒,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后脖颈某处。

    他揉了揉隐隐发痛的脖子,起身点亮桌上的灯盏。

    他愣了会儿神,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陈设,发现与梦中,自己初入定远侯府时居住的地方陈设一模一样!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

    “一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怎么到了梦中,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喃喃自语着,倒了杯凉茶灌入肚中。

    “真是见了鬼了,白天里刚平白无故被送上一个老婆,晚上就梦见洞`房花`烛夜谋杀亲夫,老兄,你也真够背的,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却是直接搭进去一条命呀!”

    何之洲,插着茶碗,宛如独酌般,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感叹道。(未完待续)

    ps:觉得上一章略有些离谱,对不上的亲,看了这章应该就对上了。至于为什么女主的梦和现实有出入,嗯,这个问题,留待以后解答。 


第120章 巧遇

    因着佟雪的拒绝,她与何之洲的婚事也只得作罢。

    然,自此,何之洲在佟靖玄的执意挽留之下, 以客居身份在定远侯府住了下来。

    临近年关,恰逢何之洲沐休,陆氏头日晚些时候便将佟雪叫道旭日堂,“明日之洲沐休,恰逢年关,我欲带他去成衣店购几身衣物,顺便去翡翠居瞧瞧,给你添几件首饰,你以为如何?”

    佟雪听得这话,立时拉下了脸,“娘亲若要他陪着去,儿便留在府里。”

    陆氏听得这话叹了一口气,“阿锦,先前是爹娘考虑不周,我与你爹已商讨妥当,你不愿意,咱谁也不嫁,你也莫对之洲那孩子有任何偏见,如此可成?”

    佟雪对何之洲没有半分偏见。

    她在前世便早已将此人的真面目瞧得清清楚楚!

    “总之,我天生与他不对付,娘,您说再多,亦无用!”

    陆氏听了这话,只得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日,果真只带了佟雪佟霜姊妹出门。

    佟宁因为太小,便交由奶娘在府里照顾。

    陆氏先去了成衣店,比照着何之洲的身形,替他够了好几件冬裳,而后便带着姊妹二人去了翡翠居。

    翡翠居在京中已有上百年历史,掌柜是个笑眯眯瞧着极和善的半百老头,听闻其主人背景雄厚,然谁也不知其真实身份。

    翡翠居的首饰,除却用料珍贵之外,最难得在于其设计精巧,大方、贵气、低调、奢华,各种设计应有尽有,能满足不同世家贵妇的需求,是以这些年一直长盛不衰,深受京中贵妇圈儿的喜爱。

    陆氏带着佟雪姊妹进去店里时,一楼的大堂里已有穿着光鲜亮丽的妇人,带着同样经过精心装扮的小娘子,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观看着陈列在博古架上的首饰头面等物。

    “夫人光临鄙店,小的这厢有礼了。”迎门的小厮激灵地躬身道。

    陆氏点点头,面上亦带着抹浅笑,将个牌子递到那小厮手中。

    “夫人楼上请。”小厮将佟雪一行领进二楼天子二号房的雅间。

    三人坐定后,小厮笑问道:“不知夫人打算选何种饰物,以便小的挑来与您相看?”

    陆氏打量了佟雪和佟霜几眼,“拿些是和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饰物,要些精巧,独特的东西。”

    小厮点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是笑的白面掌柜,亲自端着一个托盘,盘中用精致的锦盒装着各种头饰、首饰、置于陆氏身侧的案几上。

    白面掌柜躬身将锦盒一个个打开,将里面的饰物呈现在陆氏等人面前,“还请夫人看看,可有中意的?”

    陆氏点点头。

    拿起一对碧绿的耳坠瞧了瞧,目光滑过佟雪晶莹饱满的耳垂,点头道:“这对翡翠耳坠, 定下了。”

    而后,又看向金步摇、凤簪等物,给佟雪配了一副头面,另给佟霜挑了四对珠花,一对手镯等物。

    约莫半个时辰后,将一应东西选定后,陆氏起身,“劳烦掌柜将东西送往府里,到时有账房结账。”

    “是。多谢夫人,夫人慢走。”掌柜笑眯眯将一行人送出去。

    将将走到门口,隔壁的屋门也正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行人遇了个正着。

    “佟大?”一个意外的声音,出现在人群里。

    大皇子朱宥昇从表哥身侧挤出来,三两下走到佟雪跟前,“几日不见,你瞧着怎么比先前圆润了些?”

    佟雪忍住想翻白眼儿的冲动,这人不会说话,就别瞎说!

    明明是天冷了,她穿了件厚厚的大氅,怎生就见得她必以前胖了。

    陆氏见是大皇子,少不得带着佟雪姊妹敛衽行礼。

    “夫人, 不必客气,本宫此次乃微服出门,您便将本宫当一个普通晚辈便是。”大皇子说着,转头对身后面无表情的李氏兄妹道:“李卿,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李炎带着妹妹李泠上前,向陆氏见礼,“见过定远侯夫人。”

    佟雪和佟霜也只得敛衽回礼。

    “大哥哥。”佟霜站在佟雪身侧,腼腆地对李炎笑了笑。

    李炎也神色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数月不见,李二姑娘长高了。”

    “整整五个月呢!”佟霜小声嘀咕道:“我自然是长高了。”

    李炎听了这话不由莞尔。

    “佟大,我难得出一次宫,你瞧,李小七和李小八都陪我一道逛收拾铺子来了,你就不仅仅地主之谊?”大皇子一脸自来熟地凑到佟雪跟前道。

    佟雪扯了扯嘴角,假惺惺道:“今日实在不凑巧,臣女随家母一道出门, 未曾料到会遇到殿下,现下忙着赶回家,不若下次殿下出宫时,提前给臣女下个帖子,臣女也能好生招待殿下一番。”

    “嗯!没成想,你还挺有义气!”大皇子哥俩好地拍了拍佟雪的肩,“对了!我方才瞧见一对玛瑙镯子挺适合你,不若我买下来当做礼物送与你如何?”

    “有这么多人瞧着,便不算私相授受吧?”大皇子朝佟雪眨了眨眼,一副“瞧,我多机智!”的嘚瑟模样儿。

    佟雪简直想拨开这二货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

    “多谢殿下美意,不必了!”

    “要的!要的!别客气!”大皇子摆了摆手,对掌柜的,“将那对玛瑙手镯拿来,我瞧着与佟大挺配!”

    掌柜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勉强。

    佟雪就知道,以大皇子睚眦必报的个性,他会好心好意送自己礼物。

    然,那对玛瑙手镯还是被呈到了佟雪面前。

    佟雪看看这对镯子,又看看大皇子,最后将目光看向母亲陆氏。

    反正对于这个二货皇子,她已不想过多搭理,究竟要如何办,还是看她家娘亲的吧。

    陆氏目光嫌弃地看着那对镯子一眼,“殿下一片好意,臣妇替小女心领了,然无功不受禄,恕此礼臣妇不能收。”

    “夫人,您别!”

    大皇子还欲说些什么,被陆氏霸气地打断了,“臣妇还要带着二位小女去买些别的东西,殿下您请自便。”说完,一手牵着佟雪,一手拉着佟霜,往大皇子行了一礼,便在掌柜的引领下,下楼去了。

    大皇子看着母女三人急匆匆的步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小七、小八,你们说说,这镯子真那么丑?”

    李炎素着一张清冷的俊脸,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李泠面上神情与三个如出一撤,就连动作也高度一致。

    “将这镯子抱起来。”大皇子有些忧地对掌柜吩咐道。并且在心里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娶一个志同道合的皇妃,带着这对镯子,觉得自己美美哒。(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和尚

    别了大皇子等人,陆氏也行也无了再逛的兴趣,便登上马车,打算打道回府。

    马车刚拐过街角,忽然停了下来。

    “夫人,前方停了一辆马车,阻了道。”车夫在门外禀道。

    佟雪听了这话,猛地挑起车帘的一角,见前方果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央,伴有女子的哭泣声和粗噶的咒骂声。

    佟雪心头猛地一跳,在陆氏与佟霜尚未反应过来时,已挑开车帘,跳了下去。

    “阿锦,你这是去哪儿?”陆氏急声问道。

    “娘,儿去去便回。”佟雪匆匆应道,往纷乱的人群中跑去。

    “快跟上,莫让人冲撞了姑娘!”陆氏对车夫吩咐道。

    车夫点点头,跟在佟雪身后。

    佟雪奋力挤进拥挤的人群,见一个衣着破旧的夫人抱着一个满面是血,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跪坐在地,哭地凄厉。

    “你这妇人好生不讲理,速拿了银钱去医馆给孩子看病,在这哭哭啼啼顶个什么用。”妇人面前是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此时车门紧闭,只有一个略有些烦躁不堪的车夫低声下气地与妇人周旋。

    妇人似早被怀中男孩满头的血吓傻了般,只知搂着孩子嗷嗷大哭。

    车夫一张脸骤黑如墨。

    就在这时一个轻灵瘦小的身子从他身侧细小的缝隙里钻了过去,蹲到妇人身前,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而急切地擦去男孩面上的血污。

    妇人似被这动作吓到了一般,一手猛地搂紧怀中的孩子,一手用力朝佟雪推去。

    佟雪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个趔趄。

    她不顾被被摔疼了的小乞丐,朝一旁挤过来的府里车夫道:“这孩子撞到了头,速送他去医馆!”

    说完这话,佟雪好声好气对妇人道:“大娘,您这孩子受伤了,我随您一道,送他去医馆可好?”

    妇人面带泪痕。目光朦胧。瞧着竟是个痴傻的。

    撞人的车夫见有人主动出来当冤大头,乐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围观在侧看了半晌热闹的众人中,有那心善地便跟着一起劝那神志不清半疯半傻的妇人。过了好半晌,总算让那妇人松了手。

    佟雪朝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会意,抱起已然昏迷过去的孩子往最近的医馆走去。

    佟雪在一旁守着。看大夫给这孩子清理外伤,敷药。包扎,而后把脉。

    “这孩子伤势无大碍,之所以昏迷不醒,乃因受了惊吓。加之腹中空乏,体虚气若所致。”

    大夫说得委婉,佟雪却听得清楚。这孩子是被饿晕的。

    她神色悲悯地看了眼衣衫破旧神色痴傻的妇人一眼,再看那孩子额头上好大一道疤。与当初的小乞丐如出一辙,心尖微紧。

    “采青,去买些软糯的糕点。”佟雪对赶上来的丫头道。

    采青点头,领命而去。

    没过一会儿,药童端上一碗漆黑浓厚的红糖水,约莫过了一刻,男孩悠悠醒转过来,目光迷茫,直到看见妇人,忙紧张地一把拉住妇人手腕。

    陆氏见状叹了口气,这孩子八成随了那妇人,也是个神智不甚清明的。

    男孩除额头的伤,并未伤到别处,只需定期换药,待伤口结痂便可,无甚大碍。

    然若放任这对母子不管,只怕温饱之与他们便是个大难题。

    陆氏沉吟半晌,对佟雪道:“不过将这二人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去,可以帮忙做些粗活,也免得受人欺凌。”

    佟雪点点头。

    陆氏便吩咐腾出一辆车,又吩咐宋妈妈亲自送这对母子去京郊。

    安置妥当这对母子,天色已晚,佟雪心下松了一口气,又不由揪起。

    眼见就到年关了,也不知小乞丐现下在何处,是否有一处避寒之所,能否每日温饱。

    这是两辈子以来,佟雪第一次担忧一个人,是因为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

    前世哪怕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是身尊玉贵,何曾为这种事担忧过?

    抬头望一眼冬日低沉清冷的天,佟雪抬步跨过门槛。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事,下台阶的时,脚下一滑,竟然踏空。

    “姑娘小心!”采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然采蓝也正在下台阶,这一下把佟雪拉住了,不仅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把佟雪往后拉去。

    就在这时,从斜刺里冲出一个小乞丐,稳稳地抱住了佟雪的腰,待她站稳后,迅速脱手,意欲离去。

    佟雪反手抓住小乞丐青灰的衣袖,大冷的天,他穿着一件空荡荡的道袍,细瘦的手放佛从冰窟里掏出来一般,寒凉刺骨,佟雪险些抽手没握住。

    见自己被握住了手,小乞丐连忙用力挣扎起来。

    然佟雪一股狠劲儿上来,加之她比小乞丐高半个头,哪是他能轻易挣脱的。

    二人纠缠间,陆氏等人也认出来了,这小乞丐就是前些日子被威远将军府撞了的,而后不知所踪。

    “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佟雪一双清凉的眸子狠狠盯住小乞丐,鼻头发酸,连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嘶哑。

    小乞丐放佛做错事的孩子般,不安地将空着的手在青灰的道袍上搓了搓,“请施主松手,小僧随师兄下山才买,路过此处,恐师兄等地急,需尽早赶回去。”

    佟雪这才发现,小乞丐穿着一身僧衣。

    “你去做了和尚?”她失声惊道。

    小乞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低垂的脑袋。

    “可.”佟雪看着他用根绳子随意在头顶扎起的粗硬黑发,“你并未剃度!”

    小乞丐蠕了蠕唇,“师傅言小僧年岁尚小,待小僧年十六,放给剃度!”

    佟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趁着她愣怔的一瞬,李煜将手抽出,“小僧要走了,施主保重。”说着双手合十,朝佟雪一揖,又转身对着陆氏行了一礼,而后像只灰色的兔子般,转眼间便窜入一条小巷,消失在视线中。

    “小乞丐,你别走!你还未告知”佟雪提着裙摆在后面追,待跑入小巷,哪里见到一个人影!

    她垂头丧气得往回走,情绪十分低落。

    “阿姐,你莫担心,京城就那么几座寺庙,咱们一间间寻,总能寻到的。”佟霜似看透佟雪的心思,乖巧得走上前,拉着佟雪的手道。

    佟雪嘴角带着一抹苦笑。

    确实,如果有心,她总能寻到他。

    只是他已遁入空门,寻到一方庇护住所,即便寻到,只怕他也再不需她的任何帮助了吧。(未完待续。)

    ps:断了三个多月,俺回来填坑啦!不管怎样,既然重新打开了文档,这个文俺会努力完结哒! 


第122章 私见

    年后,佟雪到底忍耐不住,借着礼佛的名号,命人四下打听,然寺庙里像李煜这般,为生活所迫,无奈出家修行的弟子不知凡己,他若有心要躲,她又如何寻得着?

    疏忽过了年关,这日佟雪接到一封帖子,是邱慕云写的,请佟雪上门做客。

    佟雪料想此事大抵与舅舅有关,便欣然前往。

    到得邱侍郎府,二人一番闲聊之后,邱慕云低着脖颈,声音低低道:“我想见陆小将军一面,不知佟姑娘可否引见一二。”

    “三日后,恰逢舅舅沐休,阿锦到时请邱姑娘去福云楼品茶。”佟雪看着邱慕云,笑眯眯道。

    看着小舅妈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她烦躁了数日的心,便如一缕阳光射入阴霾,莫名好了许多。

    三日后,佟雪先是邀邱慕云道福云楼品茶,又提前遣了采青去威远将军府禀告陆归朔自己在福云楼遇到了麻烦,请陆归朔无比亲自来一趟。

    陆归朔自幼与陆归晨感情极好,而陆归晨婚后数年都只有佟雪一个姑娘,将其看得眼珠子般,陆归朔作为舅舅,心里待佟雪更是宝贝万分,听到回禀,便策马来到福云楼。

    推开天子一号房,见佟雪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舅舅,你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佟雪说着,推至门外,将陆归朔推了进去,命小厮守好门,自己则打开天子二号门,悠然走了进去。

    陆归朔目光扫了眼桌边正襟危坐的女子,心里便明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明明心中是抗拒的,然而想起那女子的可怜遭遇,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怜惜,到底是个女子家,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因由想要嫁给自己,到底自己这般狼藉声名能被她瞧上,凭着这一点,陆归朔到底走了过去。

    邱慕云见人走近,一颗心忽似提到了嗓子眼,强压住才逼退了鼻子里的酸涩,压低声音,沉沉稳稳道:“小女见过陆小将军。”

    语毕,抬眸,睫羽轻颤却又大胆地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邱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此举多有冒犯,还请你见谅。”

    陆归朔抱拳道。

    二人这般私下见面,确实于礼不合。明明是自己约的他,他却二话不说,将罪责担到了自己身上。

    听着这话,邱慕云原本应该觉得难堪的,那一直悬着无从着落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份希冀来,同时心里又暗自希冀着,原来这么多年的苦苦守候,并不算不值得,原来自己的眼,并未看错人,他果真如她想象中那般好。

    “是我想要见陆小将军一面。”邱慕云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看着陆归朔的双眼,“我心慕将军日久,或许将军并不知晓,今日来,不过将一番心意告知将军,未免此生生憾而已。”

    陆归朔不料她看着肉肉肉肉的,心智竟如此坚韧,闻言蓦地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邱慕云目光一黯,“将军或许早忘了,六年前,在大佛寺,您曾救了我一命。”

    六年前,邱慕云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每日精神好些时,由丫头扶着,不过能下床行走半个时辰,大多数时候,便是卧在床上,喝着永远也喝不完的又苦又涩的药汁。

    如此过了数月,将宫里的太医请遍,邱慕云的病也毫无起色,陆侍郎夫人无法,只得求到大佛寺的游云大师身上。

    那时,恰逢恰逢陆归朔追逐沅江公主到了大佛寺,邱慕云听得游云大师的诊断,无意中得知,自己这番病体,伤了根本,以药石滋补,尚难活过二十岁。

    那时,她便觉得自己一生只怕要永堕黑暗,那般活着,除了使父母时刻担忧牵挂,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她命丫头扶着自己来到大佛寺后山的荷花池,又借口支走丫鬟,假装摘花的模样,身子一矮,堕入池中。

    其实,陆归朔正为了讨沅江公主的欢心,欲将这荷池里最美的一朵花摘下送给她,哪知,他还没找出那最美的一朵,忽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宛如一阵风般,飘到了湖里。

    他身子一跃而下,劈波斩浪而来,一手勾住那小姑娘的腰,轻轻巧巧将她从水里掏了起来,举到了岸边。

    “这花儿虽美,可你也得顾惜自个儿的命呀!”陆归朔这般说着,四处逡巡一般,一转身,整个身子扎进水里,再露出头来,已在数丈之外。

    邱慕云咳了几口水后,体验了一番水里的黑暗、冰冷与窒息后,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再没勇气做出投水的动作,般有气无力倚着栏杆,瞧那快如游龙的蓬勃少年,摘下一朵烈烈绽放的荷花,如一只灵巧的鱼儿,游到她身边,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将那支荷花递给她。

    “来,拿着吧!”陆归朔笑看着她,黑亮的眼,宛如艺术光,陡然照亮她死气沉沉的天空。

    彼时,邱慕云初偿情窦初开的滋味,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苍白的脸颊晕出一抹淡淡的红。

    她伸手,接过那只颤颤巍巍的荷花。

    陆归朔翻身一跃,见一个小丫头脚步慌张朝着这边跑来,心知这小姑娘不会有大碍,便转了个弯,大步离去了。

    邱慕云盯着少年颀长的身姿,步伐矫健地离去,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能够健步如飞,能够轻快毫不费力地追上他。

    便是凭着这股韧劲儿,每日不管端到床前的药多苦,她都干脆喝下,不管浑身多么无力,哪怕需得要丫头搀扶,她也坚持只要醒着便下床走动,绝不在床上等死。

    这般与命运抗争了三年,老天总算开了眼,待及笄那日,邱慕云总算养得与寻常姑娘无二,除了身姿瘦弱些。

    她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讨了回来。

    没过多久,母亲便给她订了门亲事。

    她曾在母亲的示意下,隔着一扇屏风,隐约瞧过那瞧着文质彬彬的少年一眼。

    没有他身上的恣意汪洋,就像一轮永不停歇的太阳。

    不是他啊!

    那一刻,邱慕云心如死灰,整个天空,陡然昏暗下来。

    婚期定在一年后,然日子临近,祖母去世。

    她心里竟生出一股庆幸,接着便开始三年的守孝。

    当她的未婚夫爆出通房生子的丑闻时,她几乎想都不想,屈膝跪在了双亲跟前,这样的丈夫,她邱慕云不要,哪怕今生再也不嫁,她也不要那样不堪的夫君。

    哪怕今生在不嫁人,至少她还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将他观望,那时的邱慕云觉得,即便青灯古佛一辈子,只要能在夜深人静时,将他的面目细细描摹,此生也算圆满。

    她从未料到,上天对她如此眷顾,既然他已痛失所爱,为何她不能再勇敢一些,生出手,将这唯一能再次接近他的机会牢牢抓住?(未完待续。) 


第123章 北行

    二人就这般相对站着,陆归朔听着邱慕云羞涩而大胆地将自己剖白心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从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心底将他暗自恋了那么多年。

    便如他苦苦追求沅江公主而不得一样。

    不,她是女子,经受的痛苦,该笔他更多才是。

    而这份感情,他不知,自己一旦应下,可否偿还地起。

    “将军不必有顾虑。”邱慕云见陆归朔目光忙完,浓眉不自禁地皱起,“慕云之所以决定将一切倾诉与您听,不过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愿自己此生徒留遗憾罢了!您莫要觉得换不起这份情而对我有所歉疚,这不过是我自己个儿的选择罢了,原与你无关的。”

    “怎会无关呢。”陆归朔睇着她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活了这么多年,我竟不如你活得透彻。”他微微一笑,眸中带着三分释然与洒脱,“既然你我都无更好的选择,不若我们一起试试可好?或许......”

    “我答应你!”邱慕云大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举到胸前,“我答应你,我们一起试试!”

    滚滚红尘数十载,不管是爬着走着淌着,他们总该度过去,逝者已矣,生者总该向前看。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尝试向前!”陆归朔回握着邱慕云的手。

    一月后,威远将军府正式遣媒人前往邱侍郎府提亲,纳吉问礼后,将婚期定在五月初六,端午之后。

    眼见舅舅与舅母的婚事走上正途,佟雪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时光飞快,转眼何之洲已参加完春闱,因着殿试表现出色,加之长得风流倜傥,被圣上钦点了探花,跨马游街,不知吸引了多少芳心。

    琼林宴后,何之洲入职翰林院,正是从定远侯府搬了出来,在城南赁了进宅子,雇了一个小厮,一个门房,一个做饭的老妈子,打算自立门户了。

    佟雪冷眼瞧着何之洲与前世不相符的举止,也不过是嗤笑一声,便丢在脑后。

    转眼,便到了陆归朔与邱慕云大婚。

    婚后,经陆归晨与佟靖玄一再商定,二人决定送佟雪随陆归朔一起前往北地。

    何永婵已逝,苏氏也远在田庄,现下定远侯府里,母亲应该能够过得很舒心,反倒是自己,不知为何引起了熹宁帝的注意,若能远远避开,使他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临行前,陆归晨来到寒梅馆和佟雪一起睡。

    佟霜也挤过来,要跟姐姐和母亲一起睡。

    母女三人挤在一张床上。

    “阿锦,北地与京中风俗不同,你切记要大胆些,不可露了怯,凡事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向外公、舅舅和舅母讨主意。”

    这些话,陆归晨不知叮嘱了凡己,到底放不下心,又絮絮叨叨对佟雪说了起来。

    佟雪依恋地歪在母亲怀里,觉得母亲温柔的声音,分外使人安心。

    六月初六,天朗气清,定远侯府与威远将军府几乎阖府出动,送大婚一个月的陆归朔夫妇及佟雪前往北地。

    众人一路送到从城外,直到日头高悬,佟雪坐在马车里,朝止步的亲人挥手道别。

    佟霜忽然从马车里爬了下来,朝她奔过来,“姐姐,绣绣随你一道去可好?”绝强了一路的小姑娘,终究忍不住落下了泪光。

    “秀秀乖!不哭!”佟雪掏出帕子,替佟霜擦着脸颊上的泪,“咱们先前可就说好了的,姐姐去北地,替娘亲好好照顾外公,你要留在府里,替姐姐照顾爹娘还有妹妹呢!妹妹那么小的个人儿,还没学会走路,你可得与母亲一起好生照顾她。”

    佟霜点着头,声音带着哭腔道:“可秀秀舍不得姐姐。”

    “那秀秀可要勤加练字,早日给姐姐写信!”佟雪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笑着说道。

    “嗯!”佟霜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的!”

    就在马车意欲启动时,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穿着灰衣,束发小僧,将一物塞进佟雪手里,“这是我自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你记得戴在身上。”

    佟雪低头看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乞丐,满目的惊喜,“你从何处来?如何知晓,我今日要离去?”

    李煜蠕了蠕唇,却未抬头看她,而是将手伸进她左手的袖子里,摸到一串珠子,掐破指尖,使得一滴鲜血,滴到那珠子里,又捏了捏佟雪的手心,“那珠子你也莫离身,可保你平安。”

    说完,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叫李煜,不是小乞丐。你要记得我的名字!”语毕,就如他出现那般,入一阵风般,向着远处跑远了。

    李煜?

    佟雪瞧着小乞丐拐进暗巷不见,压下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温柔地摸了摸佟霜的脑袋,“姐姐得出发了,秀秀快回去吧。”

    “嗯!姐姐,你一路保重。”佟霜用脸颊蹭了蹭佟雪,转身,跑回了陆归晨所在的马车里。

    佟雪回身爬进马车,将平安符收进袖子里。

    “那个小僧,便是你们先前救的那个?”邱慕云见佟雪心事重重,不由出声问道。

    佟雪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李煜每一次出现都来无影去无踪,上次扶了一把,这次又塞给自己一个平安符。

    她捋起半截袖子,愕然发现,那佛珠的颜色竟比以往暗沉了些。

    想起先前的那些梦境。

    她用力捏了捏手腕,复将袖子放下。

    因有陆归朔领头,陆家军保驾护航,佟雪等人顺利地往北二去,在途经北仓城外两百里的大荒山时,天上竟悉悉索索下起雪来,转眼间他们竟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

    北地的天气果真阴寒,刚过九月,便下起了雪。

    “大荒山里猛兽众多,这段路大伙儿定要打起精神!”陆归朔喂饱了马后,对众人叮嘱道。

    “是!”陆家儿郎声音震天地答道。

    一路前行还算顺利,就是雪渐渐地大了,路上潮湿打滑,马车行走不便。

    在往前走了约莫三十里路时,天渐渐黑了下来,而一行人也渐渐走进大荒山腹地,这一段是最为危险的时刻,更要打起八百被的精神。

    为了行走便利,佟雪等人弃了马车。

    邱慕云与陆归朔共乘一骑,而佟雪则有陆归朔手下第一猛将,陆启带着,往前前行。

    “嗷呜!嗷呜!”就在一行人往前走了一里多路时,黑暗中忽然传来狼群低吼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124章 历险

    陆归朔命众人拉了马缰。

    这样下着雪的天,居然遇到狼群。

    若只是狼群,他们倒是尚能应对,怕就怕,这前来的不止狼群。

    “嗷呜!嗷呜!”狼鸣声时远时近,众人熄了火把,在一处北风,靠山的地方停下了,指望着这群狼能从别处绕去!

    “吼!”屏息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狼嗷声渐渐变得凄惶起来,后面忽然传来另一种猛兽的叫声。

    黑暗里,陆归朔与副将陆启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对随行挥手做了个手势。

    一百余众的陆家军,从身后的行囊里掏出弓,搭上箭,于黑暗中屏息等待着,一旦那怪物靠近,他们便拉弓放箭,将那怪物射成个筛子!

    马背上,佟雪忽然感觉到一股轻颤。

    她心下一紧,哧溜着滑下马,匍匐在地,以耳朵贴着地,果见奔腾的闷哼声自远方传来,看来这猛兽数量惊人!

    “大姑娘快上来!”陆启弯腰下马,一手将佟雪拎小鸡般提溜到马背上,随后也像佟雪那般将耳朵贴在地面,待听到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将军,那猛兽只怕不止一头。”

    群马似乎也受到那猛兽的影响,正在不安地踢着蹄子。

    陆归朔心下立时做出决断,“后退!”

    看来是他们运气不佳,也不知是何种猛兽,竟让群狼退避三舍。

    下了撤退命令后,陆归朔领头,带着众人往回路走,前行不过数十里,忽然打头的马扬天长嘶,马蹄不安地打着转,竟是不再往前走了。

    “糟糕!被包围了!”陆归朔用力揽住缰绳,事到如今,只能正面迎敌了!

    “弟兄们!将武器备好!点亮火把!”

    陆归朔对众人命令道。

    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安抚地拍了拍怀里邱慕云略有些发颤的胳膊,“别怕。”

    “嗯!”邱慕云面色苍白,强自稳着心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归朔从裤筒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到佟雪手里,“拿着防身!”

    佟雪点了点头,“舅舅摸担心,阿锦会顾好自己的!”

    火把纷纷被点上,一时众人身处之所,亮如白昼,也将远方的情形照亮了些。

    却原来是群狼遇到了豹群。

    两种凶猛的动物,正面相对,如何不杀个你死我活?

    陆归朔等人举着油亮的火把围成一个声势浩大的圈,群兽在黑暗中,莫不怕光,因着这种震慑,狼群与豹群都顾忌地远离了它们,而是相互嘶鸣着斗到了一起。

    眼见着群兽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自相残杀,没过多久,嘶吼声,血腥气,夹杂着风雨,向众人袭来。

    佟雪以手掩鼻。目光晶亮得盯着斗得难分难解的兽群,总觉得,待它们斗出个胜负后,便该将矛头指向他们这群人了。

    佟雪能想到的,陆归朔自然也能想到。

    于是,在狼群明显呈现颓势,已被豹群灭了大半,而豹群只损失了三成时,他对手下挥了挥手,对着豹群便是一阵猛射。

    因着他们的突然干预,豹群一时乱了阵脚,狼群趁虚而入,凶猛地咬断了猎豹的脖子!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猎豹张着身姿凶猛,再次占了上风,陆归朔下令将士放了第二发箭。

    许是这突然而至的箭,激怒了那群猎豹,豹群中突然有一头体型最为壮硕的猎豹,嘶吼一声,一口咬断近处三只狼的脖子后,猛地朝陆归朔等人奔来!

    “舅舅小心!”那猎豹是个眼睛毒的,一眼就瞧见了陆归朔马背上驮着两个人行动最是不便,捡着他攻击起来!

    佟雪叫声方落,那猎豹便到了跟前。

    后背一凉,一股寒风吹过来。

    陆启将缰绳塞进佟雪手里,飞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奔跑而至的猎豹背上,将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扎进猎豹的腹部。

    于此同时,陆归朔张弓拉箭,三只箭矢,两只射中猎豹双眼,一只射中猎豹前腿!

    “嗷!”猎豹发出一声怒吼,似哀鸣,似召唤!

    佟雪紧张看着场中局势,待看清远方黑压压的一片,瞳孔猛地一缩!

    近二十只猎豹竟弃了狼群,向他们袭来!

    而那得了好处的狼群,也止了攻击,就地分享起猎豹的尸首来!

    “放箭!”陆归朔一声令下,佟雪只听得见箭矢声破空而来。

    她忙俯身贴在马背上,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攒着匕首,整个后背绷得笔直,目光一错不错得盯着渐渐靠近的豹群。

    “嗖嗖!嗖嗖!”一根又一根的箭矢戳中猎豹的皮肉,使得它们攻击的步伐为滞,却远远没能阻止它们!

    “扔火把!”眼见豹群在前方不过几十丈,陆归朔下了第二道令。

    众将士从马背上抽出裹了松子油的火把点燃,对着猎豹的脑袋扔去。

    如此不仅能使猎豹遇火退缩,还能灼伤它们的眼睛,若能点燃它们头上的毛发,则能彻底打乱猎豹进攻的步伐!

    果然一轮火把攻击后,不少猎豹中招,以头抢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但那些生性凶猛的,愈发被激起了血性,一往无前往他们冲来!

    “扯紧缰绳,趴在马背上别动!”陆归朔对邱慕云叮嘱了一声,一把当先跳下马背,迎着奔在最前面的那头豹子飞去!

    其余陆家将见状,亦纷纷自马上下来,拿着匕首,与猎豹肉搏。

    剩下数人,控着马,将佟雪与邱慕云护在身后。

    佟雪紧紧盯着场中局势。

    见舅舅一只匕首径自扎进当头猎豹的眼里,整个身子哧溜往下一缩,灵巧地缩进猎豹的腹部,又翻身攀到猎豹背上,一手抱着猎豹的脖子,一手往其颈间一抹。

    鲜红的热血淋了他满头满脸,那头凶猛无比的猎豹,前爪一软,轰隆一声,委顿在地。

    “呕!”就在这时,伸出包围圈的邱慕云忽然趴在马背上干呕出声。

    她身下的马本就在不安地踢着爪子,受此惊吓,忽然朝天嘶鸣一声,前蹄高高地扬起!

    “舅母抓紧马缰!”

    佟雪一颗心重重提起,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已踏着马背,飞身跳到了邱慕云的马上。

    那马早已失去理智,忽地调转马头,往前奔去。

    佟雪眼疾手快地抓住马缰,双腿紧紧夹紧马腹,一手死死抱住马脖子,将邱慕云整个护在怀里。

    “舅母!握住缰绳!”

    佟雪见邱慕云明显受了惊,疾声对她道。

    身下的马已发了疯,若被它甩了下去,她们不是被马蹄踩死,就是被摔死。

    这种情况下,唯有冷静,沉着,方能自救!(未完待续。) 


第125章 少年

    “阿锦,我肚子难受!”邱慕云被佟雪压在身下,使出全身的力气抓住缰绳。

    小腹一阵又一阵的抽疼,激得她全身不住地沁冷汗。

    “舅母,您再坚持会儿!”这马正在疯劲儿上,不怕全身的力气耗光,它是不会停止的。

    佟雪趴在马背上,将脸贴着邱慕云的脸颊,“阿锦会一直在,舅母,您再坚持一会儿,阿锦便把马止住,舅舅很快就会过来的,您一定要挺住!”

    “阿锦!我疼!”冷汗不止地往下冒,邱慕云声音低弱地道。

    “舅母,您别睡,一定要用力抓住缰绳!”倘若邱慕云失去意识晕倒,以佟雪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托地住她,最终要么她放手,邱慕云掉下马背,要么二人一起滚下去。

    “您才和舅舅成亲不久,您都没随他走到北仓城,我还没见着小表弟小表妹们,您可以定要坚持住!”

    佟雪抓住缰绳,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在邱慕云耳边絮絮叨叨道。

    不知那句话感染了她。

    邱慕云低低地应了一声,抓住缰绳的手紧了紧。

    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不知跑了多久,马蹄声总算平缓了下来,身下亦不如早前那般颠簸了。

    “舅母,您感觉如何了?”佟雪用力拉住缰绳,止住马,问道。

    “嗯?”邱慕云目光茫然地趴在马背上,身上早无一丝力气,只有双手尚凭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仍用力抓住缰绳。

    “您感觉如何了?”佟雪低声再次问了一遍。

    “马停了?”

    佟雪点点头。

    邱慕云两眼一翻,陡然晕了过去。

    “舅母!”

    佟雪忙扶住她的肩,邱慕云这才没从马背上掉落。

    佟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抹黑将马缰绳系到一棵树上。

    她摸索着从马背上驮着的袋子里掏出火把点燃,照近邱慕云,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额前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面上,细长的柳叶眉紧紧地蹙着,料想她的身体该当是出了状况。

    佟雪四处逡巡一圈,弯腰,趴开地上一层薄雪,又趴开被雪水浸湿的叶子,掏出一些干树叶和枯枝,用火把子点燃,升起一堆火。

    她人小力气小,没办法把邱慕云挪下马,加之马下也无处安置她的地方,索性那马平静下来后,也畏寒,不自觉朝火堆靠近。

    佟雪便又再附近捡了些粗枯枝,将火堆染得旺些。

    她在袋子里摸索一番,搜到一牛皮袋子的水。

    她托着邱慕云的下巴喂她喝了些水,见邱慕云的面色经火烤了会儿,不再如先前那般一片惨白,一颗心才稍稍安了一点。

    不知何时雪已停了,四周一片寂静,佟雪便又去捡了些柴枝,将火堆烧旺,一来为了保暖,二来可以震慑一些尚未入睡的野兽,再则也方便舅舅能早日找到他们。

    火堆旁堆了一堆枯枝,佟雪靠着马背打着盹儿,一手紧紧握着匕首。

    “哞!”她是被马鸣声惊醒的,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火堆只剩下一些微光,佟雪连忙加了些柴上去,将火堆点燃。

    邱慕云尚在昏睡中,不曾醒来,额前的头发倒杯烤干了。

    而马之所以不安地踢着蹄子,佟雪猜,约莫是它跑了一夜,饿了,所以将身下的雪拱了一圈儿,没发现可供果腹的青草,这才哀鸣出声。

    抬眼望天,隐约透出一抹白。

    舅舅他们怎么还未寻来?

    佟雪一面担忧自身的处境,一面担忧陆归朔她们。

    更让她心焦的是,邱慕云身下的裙摆,隐约透出一抹血迹!

    清晨的第一丝光线自天际喷涌而出,佟雪咬了咬牙,翻身上了马。

    她调转马头,往北面而去。

    一路将最贴身的那层里衣撕成一条条,系在树枝上做标记。

    约莫一个多时辰以后,她终于骑马踏上了官道。

    往前走了约莫七八里路,总算瞧见了村落的影子。

    佟雪调转马头,转向通往村落的小路。

    前方忽然簌簌落下一阵雪来,佟雪正欲退至一旁,被积雪遮挡的树枝后面,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人一马,径自往佟雪冲来!

    避闪已然不及。

    电光火石见,佟雪只来得及俯下身子,握紧缰绳,将邱慕云拦腰抱住,紧紧按在马背上。

    耳边一阵呼啸的风飞踏而过,伴随着尖锐的耳鸣!

    佟雪只觉得右耳一阵撕扯般的生疼,她静了一瞬,睁开眼,只见原冲着自己而来的那匹马,生生掉了个头,往一旁的田凹俯冲而下,此刻那马匹两只前蹄现在土泥地里,嗷嗷叫着,而马的主人,早被甩到一旁,摔了个四脚朝天!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爷的马也敢撞!”一身黑衣棉袍,年约十六七的少年揉着被摔疼的屁股,骂骂咧咧从土泥地里爬起来,待撞入一双清明澄澈的眸子,那骂声忽然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怎么也没料到一大早,特意赶了个早,出来遛马,竟撞了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齐皓天在齐家寨里张扬跋扈惯了,到底还没习惯,在各臭丫头面前趾高气昂。

    “哪里来的小丫头?来我齐家寨意欲何为?”齐皓天揉着腰,一瘸一拐地朝佟雪走近,别别扭扭地问道。

    佟雪皱眉瞧了这少年一眼,到底心有舅母的伤势,只好下了马,蹲身朝那少年福了福,温声有礼道:“公子有礼,我与家人也行大荒山时,遇见豹群袭击走散,这才到了此处,现下舅母昏迷不醒,恐起身有不适,不知此处可有良医,能替她诊治一二?”

    齐皓天拿眼将那灰不溜丢的小丫头片子上下打量一番,没想到年级小小,一番气度到时沉稳。又瞧那马背上,确实趴着个女子,昏睡不醒。

    也不知长相怎么样,若太过出众,被自家那不着调的老爹瞧上了,还不打翻了老娘的醋坛子。

    “还请恩公给予施救!”佟雪见那少年目露沉思,不由抱拳,又向其行了一礼。

    “好个激灵的小丫头!抢回去做个跟班儿倒是不错。”齐皓天这般想着,连摔坏了马也顾不得了,昂首挺胸走到佟雪面前,对她扬了扬下颔,“虽我来吧。”

    见识过大皇子那别扭孩子后,佟雪对于齐皓天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忙拉起缰绳随他往前走。

    边走便不忘在一边的枯枝上,系上一根布条。(未完待续。) 


第126章 大夫

    到得寨子里,齐皓天将人领进自己屋里,又吩咐手下去寻大夫。

    佟雪不着痕迹地四顾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布置,见屋中装饰普通,唯有中堂一把太师椅上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瞧着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

    “少主,周大夫请来了。”手下掀开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狗搂着背的老者。

    那老者黑着一张脸,眼角尚留着不曾擦去的眼屎,应该是自睡梦中被人叫醒的,是以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跨进屋里。

    佟雪将邱慕云安置在临窗的矮榻上,并覆盖了蹭薄毯。

    屋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还请大夫给我舅母瞧瞧。”佟雪见人进来,先自行了一礼,挤着笑脸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么一个灰头土脸,到底长相讨喜的小姑娘,一上来就对人笑眯眯的,即便周老大夫有些起床气,也不该对着个小姑娘发作。

    “嗯!”周老大夫不慌不忙地走近,伸出手,搭上邱慕云的手腕。

    不过一息的功夫,他那近乎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简直胡闹!”周老大夫到底没忍住脾气,“怀孕初期最忌颠簸,这妇人已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番折腾,是不想要这肚中的孩子了么?孩子爹现下在何处?”

    佟雪乍然听闻邱慕云有孕在身,又想起早先时候瞧见她裙摆上点点暗红血迹,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早已退地血色全无,此番听闻周大夫问舅舅的下落,她忙不迭挤出一缕笑,在外人瞧来,却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我们在大荒山里走散了,我与舅母到了此处,多亏有恩公相救,请来了老大夫......”

    北仓城与北狄相邻,多族人混居,有些偏安一隅,自成一系,佟雪不知这庄子里的人是敌是友,唯有将事情说得含糊些。

    “先开药养着吧,能不能保着这孩子,唯有看她的造化了。”周到大夫凝眉写了药方,拿到嘴边吹了吹,抬头打量佟雪一眼,“可有银钱付药费?这天寒地冻的,挖药草可不便宜。”

    佟雪忙捋下两颗耳钉,并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眼巴巴递给周老大夫,“有劳老大夫了!”

    “行了,行了!”齐皓天极不耐烦地将那些东西挡了回去,“人既是爷要救的,你便只管开药,好生诊治,什么诊费药费,爷不会亏待了你!”

    有了齐皓天那话,周老大夫断不敢收佟雪任何东西,忙在药箱里挑挑拣拣,配好药材,亲自走到门外,寻了个小火炉,着手熬起药来。

    “今日幸的恩公搭救,小女感激不尽,然药费不敢劳烦恩公,还请恩公将这些东西收下。”佟雪见齐皓天三言两语便让老大夫敢怒不敢言,料想此人在此处有些地位,在舅舅没找来之前,舅母要妥善在此安胎,少不得要靠这十六七岁少年的庇护,因而佟雪对着他,不由带上三分谄媚来。

    “你确定要将这些东西送给我?”齐皓天脸上忽然挂上一抹坏笑,“难不曾被爷的美貌倾倒,想和爷私定终身?话本子可都是这么演的。”

    这倒霉孩子想哪儿去了!

    佟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然一早打定主意,财不外露,这才舍了一身首饰,谁知被人这般调侃。

    “既如此,待舅舅寻来,小女再以重礼感谢公子搭救之恩了!”佟雪嗫嚅着道,手下极干脆地将东西收了回去。

    “行啦!爷不缺那点儿东西!”齐皓天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磨磨唧唧地,太不好玩儿了!

    又看她身上脸上满是风尘,目中不由带上三分嫌弃。

    “你这是打泥坑里打了个滚么?脏兮兮地!”

    佟雪分外温顺地低垂着脑袋,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毛子!”齐皓天对门外嚎了一声,“去给爷寻个木桶,找身姑娘家穿的衣裳,再提两桶热水过来!”

    “好勒!”被叫做毛子的小火爽脆地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去了,没过一会儿,一手拎着只浴桶,一手提着桶热水进来了。

    将东西放下后,他利落地走了出去,再次进来时,左手提着个包袱,右手又是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

    “你好生泡个澡吧!脏死了!”齐皓天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佟雪瞧着崭新的木桶,两桶热水,及一包袱的新衣裳,愣了一瞬,不由哑然失笑。

    走过去,脱下外裳,先将手脸洗净,然后沾湿帕子擦了擦头发,而后换上包袱里的新外裳,做完这一切,佟雪坐到提起另一桶未用的热水,浸湿帕子,拎个半干,给邱慕云擦脸、擦手,又揭开薄毯,掀开裙子,果见下身撒着斑驳血迹。

    佟雪复将薄毯盖上,又浸湿毛巾,伸进里衣里,轻柔地替邱慕云擦着身体。

    做完这一切后,她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走过去打开门,吃力地提着木桶往门外走。

    “不敢劳烦姑娘!小的来便可!”毛子就在院子那边儿,见佟雪出来,忙不迭跑步来,接过她手里的木桶,又动作麻利地提着木桶跑远了。

    佟雪对于这个力气大如牛,手脚伶俐的小厮,颇有几分好感。

    将屋里收拾干净后,毛子又自厨房里提着个食盒,里面备了些清粥,包子和咸菜。

    “少主想着姑娘该当未曾用膳,特意命小的送来的。”

    佟雪接过食盒,笑盈盈道,“劳小哥替我谢过恩公。”

    回身将那包子扔进屋中燃着的火堆里,清粥则倒了一半于窗外。

    半个时辰后,用完早膳后,佟雪便走到院子里,看周老大夫发熬药。

    见老大夫一边就着馒头优哉游哉地喝着粥,目光不时往火炉瞥去一眼,佟雪忙不迭走过去拿起蒲扇,轻轻扇动着。

    “别忘了加柴!”周大夫喝着温热的白粥,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佟雪依言往火炉里加了两股柴,又拿扇子扇了扇。

    “女儿想着爹一早过来未用膳,特意送了早膳过来,不想爹倒早先用上了。”正当佟雪蹲下身子欲往火炉里吹一口气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个轻柔中带着三分调皮的女子声音。

    嗓音是陌生的,这说话的语气,却莫名让她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佟雪低着头拿扇子将炉中的火吹旺,这才装作不经意地往周老大夫看去,只见一个女子弯腰从食盒里掏出东西,摆在周老大夫面前的小几案上。

    待她摆好东西,抬起头,目光与佟雪碰了个正着。

    那唇间原本噙着的一抹温柔笑意,蓦然凝在了嘴间。

    佟雪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这女子,缓缓弯了弯唇角。

    那女子也对她露出一抹笑,然到底太勉强,笑意未达嘴角,便蓦地转过了身子。

    “您可别贪嘴,不可多吃,不然又该嚷嚷着胃不舒服了!”女子温柔而又细致地对周老大夫叮嘱道。

    佟雪却已凝眉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似乎不曾见过这女子。

    那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以及她乍然见到自己时的失态,又该如何解释呢?(未完待续。) 


第127章 抵偿

    “好勒,丫头!别再扇火了!药熬好啦!”原本正眯眼喝粥的周老大夫一咕噜从座上站起,走过去,从佟雪手里夺过扇子,用扇柄穿过罐子一边,另一边用袖子抱住手指,将药罐从火炉上端了下来。

    周老大夫佝偻着腰,动作利索地将药倒在海碗里,而后慢悠悠走回去,继续喝他的粥。

    佟雪则寻了个勺子,在海碗里搅拌,还舀了小半勺用舌尖尝了尝,一口咽下,顿时一股苦涩药味溢满口腔。

    “嘿嘿!小丫头片子,连药也贪喝!”周来大夫见佟雪被药苦地直皱眉头,忍不住捏着胡子哈哈大笑。

    佟雪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复用手缓慢地搅拌着药汁。

    一盏茶后,见自己没有什么不适,药也凉的差不多了,佟雪端着药走进屋里,轻轻唤醒邱慕云喝药。

    “舅母,快醒醒,喝药了。”邱慕云睡了约莫四五个时辰,再睡下去,佟雪有些担心,便叫醒了她。

    睡了一觉后,虽然人还是有些恍惚,但邱慕云的起色瞧着比在大荒山里好了许多。

    “阿锦,我们这是在何处?”邱慕云迷茫着双眼问道。

    佟雪摇了摇头,“外甥女儿也不知在何处,所以舅母要早点儿好起来,没有你,我也不知去哪儿寻舅舅去呐。”

    “阿锦别怕!”邱慕云反手握住佟雪的手,“有舅母在,舅母会保护好你的,咱们会等来你舅舅的。”

    佟雪对着邱慕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舅母果然如她想象中那般外柔内刚,平时不显山露水,在关键时刻,便显露出她骨子里的坚韧了,这样的性子,想必才能经受的北仓城里的风霜,坚定不移地站在舅舅身旁。

    喂邱慕云喝完药后,佟雪才将邱慕云身怀有孕的消息告诉她。

    “昨日我只觉得腹部阵阵抽疼,那这孩子可还在?”邱慕云一张脸瞬间白了,右手情不自禁往小腹探去。

    “舅母别担心。您昨儿是有些见红,但无大碍,老大夫说只要用心调养,孩子应当无碍。”

    邱慕云一颗悬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舅母您饿不饿?这里摸不清底细,我不敢给您乱吃东西,咱还是忍一忍,待舅舅寻来再说。我一路留下标记,也是往北的方向走,想必舅舅很快就会寻来的。”

    邱慕云握着佟雪的手点了点头。

    昨日那幕虽然凶险,但陆归朔是从沙场中历练过的人,想必将群豹摆平不在话下,就是天黑,马受惊,想必他们的行程亦受到了影响。

    舅甥二人围坐在一处,说着闲话,虽腹中有些空乏,日子倒不算难过。

    期间,齐皓天出现了一趟,将佟雪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都没说,就这般高深莫测地出去了,弄得佟雪颇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不觉已到了晌午,齐皓天又命毛子提着食盒送了些简单的饭菜过来。

    “谢谢小哥了!”佟雪接过食盒,对毛子礼貌道谢。

    “姑娘折煞小的了!”毛子回之一笑,而后利落地退了出去。

    佟雪提着食盒,拿不定主意,这里面的东西要不要吃。

    在舅舅寻来之前,他们若因为不吃东西饿死,岂不得不偿失?

    既然那小子已经大张旗鼓寻来大夫给舅母看病,想来她们二人到得此处也不是秘密,那么他们若真想对自己怎么样,早该不声不响做了,而不是这般弄得人尽皆知吧?

    “舅母,你饿么?”佟雪这般想着,出声问邱慕云。

    邱慕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咱就开吃吧。”佟雪寻了个案几支在炕上,二人将食盒里的东西扫荡一空。

    毛子将食盒提回来后,去向齐皓天交差。

    “这次没偷偷倒掉了?”齐皓天挑眉问。

    毛子摇摇头,“吃的十分赶紧。”

    “嘁!”齐皓天嗤笑一声。

    想起自己那头断了前蹄,唯有杀了吃肉的宝马,他的眉尖忍不住抽了一下。

    “去把那小丫头叫来。”齐皓天眯了眯眼,嘴角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是。”毛子领命而去。

    他服侍齐皓天有几年了,心里省得每当齐皓天露出那般表情时,只怕就是他在动歪脑筋想要整人了。

    那被他碰上的人,通常都不会好过。

    不过之前齐皓天针对的只会是寨子里的男人或是少年,还从没见他对那个姑娘家使手段过。

    当然,这些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该操心的事了。

    毛子将佟雪请到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佟雪见齐皓天翘着二郎腿,瘫肩垮腰地歪在榻上,敛衽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不知恩公找小女前来所为何事?”

    瞧这低眉垂目的小模样儿,怎么看怎么温顺,谁知暗地里藏了那么多心机呢!

    难怪这些年老娘老是跟老爹那些小妾斗智斗勇,是不是被气地有苦说不出呢!

    女人呐,不管年纪几何,都是不容小觑的!

    “是这样,”齐皓天坐直了身子,“你还记得为了避免撞上你二人,小爷我栽倒水田里,折了一头马吧?我那马不恰是头名驹,现下这是还瞒着我老爹呢,你想想有没有办法替我弄匹一模一样的马来?实在不行呢,拿你们昨儿晚上那匹来抵债也不是不行,但是呢,你们在我寨子里又是吃又是喝,还要看大夫,我们齐家寨是不做亏本的买卖的,要不你给小爷当一年的丫头吧?”

    齐皓天先前不耐烦跟小丫头玩,故而他身边伺候的都是半大小子,但是前些日子,被他老爹叫去耳提面命一番,齐老爹声气震天一声吼,“你老子我像你那个年纪时,睡过的姑娘比你见过的姑娘都还多,你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开窍呢!”

    齐皓天是以继承齐家寨为目标的,行事处处与齐老爹比肩,虽只有十六岁,却也将齐老爹交代下去的事情打理地井井有条,唯有在睡姑娘方面,因为自幼冷眼看遍了老娘与各种姨娘的勾心斗角,心底里实在对女人生不出丝好感。

    今儿难得见着一个不讨厌的姑娘,他得多把人提溜在跟前看看,或许时日常了,对姑娘家就没那么讨厌了。(未完待续。) 


第128章 抄书

    佟雪可不知道齐皓天心中一番思量,但见这厮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猜定他心中定然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但现下舅母还要在此处安胎,在舅舅没寻来之前,她决定先低眉顺气几天,待舅舅寻来,若自个儿真受了什么委屈,再找不回来也不迟。

    当然,她自信凭着自己比这小子多一辈子的经历,应付起这般大不小的毛头小子时,该当绰绰有余,不至于在他手里吃亏。

    从齐皓天的角度,则见这小丫头听完自己这番话,依旧装作个恭顺的模样,也不知是真不怕,还是被自己这番话吓呆了,不知如何反应。

    “撞坏了恩公的马确实是我等的不该。恩公不计前嫌,对我等慷慨伸出援手,小女原就想过做些什么报答恩公,奈何人小利力微,现今恩公手下缺个服侍的丫头,倒是全了小女一番报恩之情。”

    佟雪抬起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不躲不避地望着齐皓天,忽然面露难色,眸光点点道:“小女不曾做过服侍人的活计,若有些地方照顾不周,还请恩公指摘,小女定诚心改过。”

    见这小姑娘还算识时务,齐皓天是越看越顺眼儿了。

    望着她沉吟一番后,齐皓天扬着下颔道:“你先给我说说,你会些什么?”

    “小女会骑马射箭,还会猎野鸡兔子。”佟雪瞧着齐皓天露齿一笑,端地是天真无邪,险些闪瞎他的眼。

    “这些事我手底下的人都会做。”齐皓天在楞了会儿神后,皱起了眉头,“你就不会端茶倒水,服侍人更衣,唱个小曲跳个舞什么的?”

    “小女驽钝。”佟雪面露难色,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齐皓天这才发现,这小丫头是真的不会干服侍人的活计,不然她胸前的衣襟带子怎么两边儿系的不一样呢?

    唉,算了,反正那些活计毛子也能做。

    他也不是真缺个丫头。

    关键是,他跟前缺少个丫头不时晃悠。

    “既如此,那也就先教你些简单的活计。”齐皓天随手一指书案,“那堆在最上面的一本儿书,看到了吧?替爷抄一本,爷好拿去送人。”

    齐家寨当家寨主乃是土匪头子出身,身俱蛮力,凭着自身的勇猛打下了大荒山周围三个山头,在北仓城外安了家,这些年早已熄了占山为王的心思,想安安稳稳左手楼小妾右手端美酒,过几年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他是想过小日子了,但一寨的兄弟姐妹要吃饭呀!

    这事儿交给谁解决呢?

    齐寨主早在十年前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长子身上。

    那时齐皓天才六岁。

    为哈呢?

    不是因为齐皓天是他齐震天之子,而是因为这小子,小小年纪,给他一本带着带着插画的册子,这小子竟看得津津有味儿!

    齐寨主是个大老粗,年轻时却也是个满怀热血的大老粗,在占了一个山头之后,便自城里掳来一个老先生,给寨子里的小萝卜头授课,也只有齐皓天能坐下来认认真真听老先生上一个时辰的课,而不是像其他的毛头孩子,坐个盏茶功夫,屁股上似有火燎,趁夫子不注意,一溜烟儿就给跑了个没影儿。

    而小小年纪的齐皓天为啥能坚持下来呢?

    不是因为他有一颗积极求学之心,完全是因为他是齐家寨的少主嘛,既然是少主,自然要表现地与普通****不一样,时刻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儿,那群小屁孩儿才服他的管啊!

    这不,自从齐皓天在老夫子那儿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的事儿在寨子里传开了后,寨里那些小萝卜头见到他莫不两眼放光,饱含崇敬之情。就是那些年纪比他大,功夫比他好的,也不敢随便调挑衅他了,笑话,谁敢跟他过不去,上课时,夫子让背课文,他不出声提示,一旦那些熊孩子背不出,回去被家里老爹逮住一顿打,那可比向齐皓天低头示弱更丢面子好不?

    齐皓天就是因为“丰富的学识”收服了寨中一干萝卜头,以至于后来老爹极喜欢的小妾生的儿子想跟他叫板儿时,结果在学堂里连基本的论语都背不出,被同伴笑了个半死。

    现在,齐皓天让佟雪抄的正是一本论语。

    至于为何抄这书呢?

    这不是齐家寨北靠大荒山,前对北仓城,整体来说,还是十分荒凉的,寨中兄弟进一趟城不容易,其他的桑麻衣裳尚能手动解决,唯有这书籍,得每次才买才有,因而书籍,在齐家寨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眼见十月十五便是自个儿老爹的生辰。

    齐皓天便想着手抄十本论语,当做生辰之礼送给自家老爹,然后老爹再拿着这书赏给得力手下,手下再把书传给他们的儿子,等那些小子手上有了书,上课就再也不用担心夫子会点他们起来背课文啦!

    夫子学问是深,但眼神儿不太好。

    通常来说,他们在桌子底下搁本儿书,时而低头看一眼,快速翻到要背的那页,将那句子完整的背出来,老夫子是瞧不见的,他只会半眯着眼,随着那节奏摇头晃脑,一旦卡壳或句读不对,才会陡然睁开眼,下一刻指不定一根戒尺就伸了过来。

    要不说,齐皓天是齐家寨的少主呢。

    这般拐弯抹角地拉拢寨中的后起之秀,还做地不露痕迹,这些人暗地里不服他才怪!

    佟雪见齐皓天是让自己抄书,不由松了口气。

    这活计轻松,不费神,就是说有些费眼。

    不过一本论语,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

    听了齐皓天的吩咐后,她便走了过去,将袖子挽起,亲手研了磨,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往纸上开写。

    因为爱马受伤,齐皓天遛马的心思歇了,便靠在榻上,喝着茶,吃着点心,时不时往那低垂着脖颈,专心写字的小丫头瞥两眼,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约莫一个时辰后,佟雪走过去轻轻将齐皓天拍了拍,齐皓天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抬手抹了把流到嘴边儿的口水,正欲发火,却见那小丫头拿个脑勺对着自己,想发火都发布出来。

    “什么时辰了?写好了?”语气到底有些不怎么好。

    “回恩公已写了一半,小女手酸,不知可否歇息半刻钟?”

    “去吧,去吧!”齐皓天对着佟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129章 寻来

    待佟雪走后,齐皓天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旁,拿起一叠写好的书稿,之间上面字迹端正娟秀,唔,也就比自己写得那笔狂野俊秀的狂草好认那么一丢丢而已,并不见得写得多么好。

    其皓天这般想着,将书稿放下,垫了垫厚度,不由觉得这小丫头还真有点儿用。

    佟雪则赶紧回去看邱慕云,邱慕云喝了药,见佟雪迟迟不归原本有些心焦,然她身子虚弱,周老大夫叮嘱不可随意下床走动,加之药效作用,没过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佟雪过来时,邱慕云正睡得香甜。

    一下午就这样过了一半,舅舅怎么还没寻来呢?

    佟雪暗地里有些心焦。

    傍晚,眼见刚晴了大半天的天上乌云密布,天空低垂,似有另一场大雪袭来,佟雪正端坐在案旁写字,忽然闻见哒哒的马蹄声。

    佟雪忙扔了笔,来不及向齐皓天禀告,并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她循着马声,往村子外跑,没过一会儿,便见狭窄的村路上一黑衣劲装男子身骑一匹矫健黑马风驰电掣而来!

    “舅舅!”佟雪挥动手臂,朝来人大呼。

    没过一会儿,陆归朔便骑马带着手下走到近前。

    “阿锦,你还好吧?可有受伤?”陆归朔下马第一件事便是将佟雪举起,四下打量,看她有没有受伤。

    佟雪摇了摇头。

    陆归朔目光转向佟雪身后,见空无一人,神色也跟着转为黯淡。

    “你舅母......”

    “舅母她好着呐!”佟雪弯唇一笑,故意不曾透露舅母已身怀有孕之事,让舅母亲自告诉舅舅,舅舅一定分外开心。

    “舅母身子有些不舒坦,正在一户人家歇息,阿锦这便带舅舅去。”佟雪说着,神态自然地拉着陆归朔的手,在前边带路。

    走到屋子近前,齐皓天闻讯赶了过来,见到来人,倒是愣了一下。

    陆归朔眯眼打量同样一身黑衣,身长玉立,唇红齿白的少年,嘴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原来是齐少主,今日内子和外甥女得齐少主搭救,陆某感激不尽,请受陆某一拜。”说吧,松开握着佟雪的手,朝齐皓天郑重抱了一拳。

    齐皓天也未料到自己难得发一次善心,领回来的俩人竟然大有来头。

    镇守北仓大将威远将军之子,陆小将军的媳妇儿和外甥女,那该是定远侯府的闺女儿了?

    齐皓天不着痕迹打量了眼佟雪,还真没瞧出来,这丫头是侯府贵女出身。

    “不过举手之劳,将军请里边儿请。”齐皓天说着,在前边带路,将陆归朔等人请了进去。

    却原来陆归朔等人昨日在林子里与群豹战斗到后半夜,后来又遇群狼偷袭,致使部分陆家将手上,战马更是被吓走不好。

    待到天亮,陆归朔吩咐手下就地包扎是伤口,又烤了些豹肉、狼肉果腹,这才打点行李,使受伤的人坐上马匹,余下人等步行,从大荒山里走了出来。

    这般走了两三个时辰,到了大荒山边界,料想已无群兽出没,陆归朔才带了十来人,骑着马,折回身躯寻佟雪与邱慕云的踪迹。

    幸好佟雪一路做了标记,陆归朔循着标记,顺利寻到齐家寨。

    这齐家寨盘踞在大荒山与北仓城之间,寨主齐震天早些年尚做些劫人掠货的勾当,自威远将军镇守北疆,数次击退北狄进宫以来,这人倒也知情识趣地老实下来,带着寨子里的弟兄,开垦荒地,建起村落,当然村子的名字已然沿用了以前的齐家寨之名。

    发展数十年,齐家寨的规模,俨然及得上北仓城里的一个县。

    威远将军见齐震天此人还算老实,驭下也有一套,便不曾上书朝廷剿匪,而是默认其存在。

    这厢齐皓天正为竟能搭上陆小将军而暗地里兴奋不已,忙对一旁手下使了个眼色,命其速寻寨主过来。

    齐皓天将人请进待客的正堂,请陆归朔上座,陆归朔自是不肯,二人一番退让,一左一右在客位坐了。

    “将军一路赶路辛苦了,鄙寨特意准备了些果腹之物,食物粗陋,还望将军莫要见怪。”二人喝过一巡查后,又有小厮端着食盒上来了。

    确实不是什么精细的时候,乃是一大海碗一大海碗的手擀面,里面撒上鸡丝,鸡蛋,闻着倒也香甜,对于那些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已冷饿交加的军士来说,无异于美味佳肴。

    陆归朔也没推脱,吩咐底下士兵拿筷子吃起来。

    一海碗面条下肚,众人吃的手暖脚暖胃暖,连夜赶路的疲累也似消散了大半。

    齐寨主齐震天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哎呀!陆小将军,再想不到,鄙寨竟能迎得您的光临!”齐震天嗓门震天,中气十足地吼叫一声,用他那厚如蒲扇的手掌拍了拍陆归朔的肩,十分热情地说道。

    “齐寨主有礼了!”陆归朔笑容和煦地抱拳道。

    “陆小将军有礼!”齐寨主也热情地抱了抱拳。

    佟雪见此处没自己什么事儿,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没走远呢,身后齐皓天也跟上来了。

    “不知你是侯府里娇养大的姑娘,让你抄了一下午的书,手腕儿可没累着吧?”齐皓天说这话时,目光四处飘移,就是不望佟雪面上瞟。

    “齐公子客气了。抄书是我力所能及之事,说来,小女于此还得多谢公子体谅。”

    一句话说得齐皓天险些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尖儿!

    按怪自己先前嘴怎么那么欠呢!

    还端茶倒水,服侍人更衣,唱小曲跳舞,这侯府里娇养的姑娘家家能会干这些事儿吗?

    但她又好像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柔弱,仿佛风一吹就倒了呀?

    齐皓天老娘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爹的小妾到给他生了好几个妹妹。

    那些妹妹们无不喜欢穿五颜六色的衣裳,把自己打扮地娇娇嫩嫩的,一副手不能抗,肩不能挑的模样,还说,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是这般娇滴滴养着长大的。

    今儿,都一次真正见识“大户人家的小姐”的齐皓天,觉得这丫头和普通农户家的丫头不一样,却也不是妹妹们口中那般的。

    管她是哪班的,反正自己也不算亏待了她。

    齐皓天这般想着,便朝佟雪微一颔首,自往别处去了。

    佟雪则去了邱慕云在的屋子,却见邱慕云正掀被子下床。(未完待续。) 


第130章 婚事

    “舅母!”佟雪笑吟吟地迎上去,“舅舅寻来了?”

    邱慕云看着她温婉一笑,右手不由抚上腹部,佟雪瞧见她下意识地动作,不由抿唇笑道:“待舅舅知晓了消息,一定十分欢喜。”

    邱慕云羞赧一笑,抿嘴不语。

    半个时辰后,佟雪等人终于等到齐震天与陆归朔交谈完毕,随后几人一起用了些膳食,便整装欲要继续前行。

    “此地离北仓成尚有几十里路,陆将军若不嫌弃,不若让犬子送你们一程。”

    临行前,齐震天如此说道。

    陆归朔欣然前往。

    这一送,便去便是三年。

    齐皓天投入陆家军麾下,成为了名中郎将。

    而三年后,距离及笄之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北仓城里,威远将军府中,佟雪展开母亲寄来的信,忍不住轻叹一句。

    佟雪外公威远将军亦收到了女儿的来信,却是问北仓城里有没有适婚男儿,堪为良配。

    良配确实有一个,只不知这两孩子是不是瞧上了眼。

    因佟雪的婚事非比寻常,故威远将军找来儿子于书房一叙,遣邱慕云前去探探佟雪的口风。

    邱慕云如今怀胎七月,面色红润,体型微封,瞧着比之三年前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韵致。

    她牵着两岁的兰姐儿,慢悠悠来到佟雪住处,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一声极轻的叹息。

    “阿锦可是瞧厌了舅舅舅母还有我们的兰姐儿,想家了?”邱慕云有意调笑,使得屋里略有些沉闷的气氛轻快了一二。

    佟雪尤记邱慕云生大姐儿时的凶险,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只觉得身子一栗,忙上前一手抱起兰姐儿,一手扶着邱慕云往软榻上坐了。

    “您现在身子重了,若有事唤我过去便可,何苦亲自走这一趟。”佟雪替兰姐儿脱了鞋,让她在软榻上玩儿,忍不住抱怨道。

    “姐姐!”兰姐儿却是极喜欢佟雪的,忍不住咯咯笑着往她身上扑。

    佟雪把人抱了,吩咐丫头端茶上水,便问舅母,“可是有什么事?”

    邱慕云含笑点头,“却有一件喜事儿!转眼呀!咱们的阿锦也成大姑娘了,你心里头可有中意的人?”

    佟雪陡然听到这个问题,脸忍不住红了红。

    陡然映入脑海的,却是满院子的木香花,李炎冰冷厌恶的神色,以及他们之间激烈的决绝。

    佟雪目光茫然地摇了摇头,心头悄然滑过一丝黯然。

    邱慕云却是细心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浅浅一层暗淡。

    “你的婚事非同寻常,当日圣上有言在先,你若不愿加入天家,便只能在圣旨下来之前,先行嫁人,到时即便是圣上也无法仗着身份逼迫与你。”

    邱慕云握住佟雪的手,看着她双眼道。

    佟雪抿唇点了点头。

    自重生至今,她只想着如何护一家人周全,如何与李炎、何之洲再不有一丝牵连,却从未想过,这一生还能牵着一个人的手,迈入高堂红烛,尝那岁月悠然。

    “舅母,您说我若入山修道如何?”佟雪凝着神色问道。

    邱慕云却忍不住扑哧一笑。

    “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家,修什么道!你呀!该向舅母学学,人生不过须臾几十载,何不为着心中所想所念而活!”

    佟雪想起舅母与舅舅之间那段曲折,不由失笑。

    然,许是前世被伤得太深,她的心已然沧桑,早已没有那份坚韧与一往无前的勇气。

    邱慕云见佟雪只是不松口。

    心中料定,于情之一字上,或许这傻丫头尚没开窍,否则她何以对那三不五时献殷勤的少年视而不见?

    北仓城里,暗地里喜欢着佟雪的少年郎可不少。

    这其中,邱模样最满意的,确实当初在北仓成外遇到的少年齐皓天。

    齐皓天今年十八,三年的时间,长得越发英姿勃发,从一名普通的军士,成为陆归朔旗下一名勇猛的前锋郎将。

    最让邱慕云欣赏他的便是,这小伙儿对人体贴入怀,待人接物如沐春风,身在军营,身上却又一股淡然自持的气质,与其他毛头小子大不一般。

    “你觉得齐皓天如何?”傻丫头没开窍,邱慕云少不得出言点醒她。内心里还有一点隐藏的小小恶趣味,指望从这丫头脸上看出一丝羞赧来。

    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成熟稳重不少。前两天还给我送一盆海棠,开得可漂亮,待会儿我使人给舅母送去。”

    “你就没想过,这北仓城里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冷飕飕的,这海棠花打哪儿来的?”邱慕云好笑地看着她,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谁知,佟雪狡黠一笑。

    “自是行商队不远千里从江南运过来的。”

    而且那商队,还是她和舅母持股开的呢!

    “你这小财迷!”看着佟雪晶亮的双眸,邱慕云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忍不住哑然失笑。

    二人笑闹了一会,邱慕云再次扯上正题,“阿锦,你觉得齐皓天可为良配?这孩子出身虽然低了点儿,但为人沉着持重,也是个积极求上进的,也舅母看着,他对你,也是有意的.....”

    齐皓天啊?

    佟雪在脑海里过了一年青年俊逸端方的容貌,轻轻浅浅的笑容,细致入微的温柔,确是一个极好的人,但倘若她无法回应给他同等的深情,那不是辜负了人家了么?

    “舅母,您突然提到他,我可没一点儿准备,你让我思量一二可好?”

    邱慕云见她没立刻拒绝,心知有戏,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那你好好想想,再给舅母回复。”

    佟雪点了点头。

    抱起兰姐儿,送邱慕云母女二人出门。

    回去后,邱慕云便将佟雪的回复转达给了威远将军。

    第二日,威远将军于府里宴请,将府中一干青年才俊全部请为座上宾。

    而原本应该作为重点考察对象的齐皓天,却在当天,宴席将要开席时,方姗姗来迟。

    威远将军面上不显,热情地招待了一干将领,只在宴席结束后,将儿子叫去书房,冷眉道:“可查清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归朔点了点头。

    齐寨主夫人替齐中郎将纳了两个小妾,今日刚进的城。

    “他是如何处置的?”

    “命小厮将人立刻送了回去。”

    威远将军这才坐下,心底却到底有些不快,对齐皓天生出几分膈应来。(未完待续。) 


第131章 相见

    此刻的威远将军府里,齐皓天并未离去。

    他其实是有些窘迫的。

    他的袖中拢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却是他一眼就瞧见,觉得与她该当是十分相配的,只是,他并不寻出什么适合的契机将此物送与她。

    恰巧邱慕云带着佟雪在院子里散步,其实北方的院子并无什么好看的,邱慕云不过是听说夫君有意把齐皓天晾一晾,而她私心里又觉得小伙子人不错,想要给他和自家那不开窍的外甥女儿牵根红线而已。

    邱慕云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拉着佟雪在院子里消食散步,状若碰巧遇见齐皓天的模样,一脸笑意地迎上去,“齐公子可是寻夫君有事?他正与将军在书房有事相商,还请你耐心等候。”

    齐皓天没料到会猝然遇见她,显得略有点局促,不过很快就面色如常地走上,抱拳道:“末将见过夫人。”又朝佟雪喊了颔首,“佟姑娘!”

    佟雪也对他微一点头。

    邱慕云则宛如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满面含笑地看着她。

    齐皓天轻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前锋营的兄弟明日在聚贤酒庄有个聚会,末将想着佟姑娘亦是前锋营的熟人,故斗胆邀请佟姑娘前去,不知是否方便?”

    邱慕云目光在他面上一溜,便知这小子打地什么主意。

    早先在宴席上为何不说?

    如何不曾听其他前锋营的将士提起过?

    保不住是这小子想单独把阿锦约出去聊表心意吧?还当着她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胆子还真大!

    北仓城因与北狄毗邻,民风剽悍,未婚男女哪怕公然并肩在大街上行走,也不会引人侧目。

    然佟雪毕竟不同于别人,再则,她的心思现下并不明了。

    是以,此事邱慕云不敢轻易替她做决定。

    当然即便她最终应约,邱慕云也会仔细安排人跟着,不让她的闺誉受到一丝影响。

    佟雪听闻是前锋营的兄弟相聚,倒也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齐皓天明显松了口气,“那明日末将来府里接姑娘。”说吧,抱拳,告辞离去。

    邱慕云望着青年挺直的脊背,步子迈地老大,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烟波流转,瞥了身旁的外甥女一眼,满含打趣之意。

    然瞥见佟雪一张八风不动的脸,邱慕云颇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伸出葱白的食指点了点佟雪的额头,“你舅母我初见你舅舅时,比你还小呢,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说完才觉自己失语,忙掉头往前走。

    “唉!您可慢点儿!”佟雪无奈地抚着她,笑笑。

    曾经她或许也曾对着谁脸红心跳,怦然心动吧,而如今.......

    那抹笑意里终究带了点儿苦涩。

    她如何看不出齐皓天对自己的心意,不然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他的邀约,她也是想看看,当自己真的被逼到那个境地时,是不是一狠心,就应下了。

    如果一定要嫁人,选一个中意自己的,至少以后的日子,约莫会好过一些吧。

    第二日,邱慕云特意过去佟雪的院子,替她选了一条轻盈柔软颇具少女意味的裙子,又见这天,阴阴沉沉的,约莫有下雪的征兆,吩咐丫头给她批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领子处镶嵌一圈如雪白的狐狸毛,衬地少女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邱慕云对佟雪这一身装扮还算满意,凝神欣赏了一会儿,方让采青采蓝陪着她出了门。

    又派了个会腿脚功夫的车夫赶车,命四个府中暗卫一路跟随,确保佟雪主仆的安全。

    出得门外,便见齐皓天一声黑衣劲装,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端地是雄姿英发。

    少年肩背挺直,劲腿修长,面容英俊,立于威远将军府外对街一棵树下,看见佟雪出门,上了马车,这才缓缓驱马上前引路。

    到得聚贤酒楼下面,齐皓天翻身下马,将马交给店小二,而后站在马车前,亲自扶佟雪下马。

    二人一路上楼,走到天子一号房。

    房间里却并无其他人等在场。

    “齐某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佟姑娘说,故用了此法约姑娘出来,还望你莫见怪。”

    佟雪心中对此早有预料,然而面上还是恰到好处露出一份惊讶,而后迅速冷静下来。

    吩咐才请采蓝,“去门外守着。”而后,神色平静抬头看着齐皓天道:“不知你寻我有何事?”

    看着少女过于平静的面容,齐皓天心中酝酿了数天的话,颇有些说不下去。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她在某些方面与别的姑娘不一样,这曾深深地吸引过他,此刻却让他颇有些困扰。

    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他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二。

    于是,便自袖中掏出那个木盒子,打开,呈到佟雪面前。

    是一对耳坠。

    晶莹剔透,颜色先烈如火,极像雪地里一尾火红的雪狐。

    他在看见这对吊坠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雪狐,其次便是她。

    然后心里便想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念想,想要将这对耳坠买下来,赠与她。

    佟雪看着这对火红的坠子,闪了一会儿神,笑了笑,却并未伸手去接。

    “这对坠子十分漂亮。”她抬眼,清亮的双眸看着他,“然我并没有打耳洞。”

    齐皓天愕然,往她耳坠看去,果真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整个人变得局促无措起来,不见半分平日里的沉稳与镇定。

    “对不住,我以为姑娘家都会穿耳洞的。”

    佟雪嘴角依旧挂着一层浅浅的笑意。

    她五岁的时候也穿过一次耳洞,无奈耳垂太过敏感,最终化脓,等伤口愈合,耳洞也阖上了。

    她嫌疼,再不愿遭第二次罪。

    二人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见外面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求姑娘通融一二,小的寻我家少主有急事。”

    是毛子的声音。

    佟雪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抬眸看着齐皓天。

    齐皓天将盒子收进袖子里,转身出去开门。

    “少主,夫人带着两位表小姐的马车来城里啦!正四处找您呐!”毛子凑近齐皓天,低声而急切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132章 一触

    毛子话落,便见齐皓天凝起了眉,不过转瞬,便神色如常,回到屋中。

    “既是有事,齐公子还请自便吧!”佟雪见他回转身,淡笑着说道。

    齐皓天点了点头,“那末将先行别过了!”说罢转身离去,之是右手不自觉地攒紧袖中的木盒子。

    待得翻身上马,驶出一里余路,齐皓天猛然将手中之物抛出,清冷的眉眼中骤然射出一股寒芒,整个人也想一把出鞘的拔剑,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聚贤庄,佟雪唤采青采蓝进来,点了一桌子菜,主仆三人吃了个欢畅淋漓,这才打道回府。

    谁知在下楼时,忽然听到楼下堂中的争执声。

    “掌柜的!你这饭菜里有毒!”一个身形高大,高鼻深目,胡子森森的壮汉忽然一声大吼,将途径上菜的一个店小二一把拎小鸡般拎在手里。

    而在他的对面,同样一身异族人打扮身形瘦削的青年,则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因这人动静实在太大,很快就招来了掌柜的。

    “小店在这北仓城里开了二十多年,从不曾出过吃死人的事,这位客官说小店在饭食中下毒,有何凭证?”掌柜的冷链看着壮汉,通神的气度竟不差半分。

    “哼!证据?我这兄弟吃了你这儿的饭菜死了,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各位乡亲父老!”掌柜对那些停下筷子,看热闹的食客抱了抱拳,“还请各位做个见证,你们可曾因吃了本店的食物身体不适,甚至毒杀身亡的!”

    “并没有!这人莫不是来碰瓷找茬儿的吧!”北仓城的百姓常年与北狄作战,见这男子面相有异,有些已暗中揣测这人莫不是想在店中闹事恶人钱财?

    然佟雪则看着这慕皱紧了眉头。

    大岳与北狄关系一向紧张,虽有少数北狄人归顺大岳继而在北仓城居住,但保不准这其中有那暗中归附北狄的。

    再者,这人若是想讹钱,装下肚子痛昏倒便是,何以竟是要闹出人命的样子?

    只怕今日这出并没有那么简单。

    “速去衙门通知徐知府!”佟雪对附近一个暗卫招了招手,对他吩咐道。

    又招来另一个暗卫,示意他将此事禀告给陆归朔。

    “姑娘!”就在这时,采蓝扯了扯佟雪的袖子。

    佟雪忙往场中看去,只见壮汉似是恼羞成怒,竟不由分说抬脚朝那掌柜踹去!

    掌柜别踹地连退数步,被一旁的小二扶住,才堪堪没有跌倒。

    正是这一踹,使得场面骤然失控。

    有那气性大的,抄起身下的板凳往那大汉都上拍去。

    就一下,使得八尺高的汉子轰然倒地。

    那拍人的小二顿时蒙在了当地。

    人声忽然嗡嗡炸裂,整个聚贤酒庄仿似被点燃了一般。

    “今日酒水一律免费,还请大家用完膳的先行离去,下次再来光临!”掌柜的见此场景,整张脸刷地白了。

    然他到底是个老江湖,强忍着将大堂里的食客请了出去,而后命小二请大夫的请大夫,报官的报官。

    大夫比官差先来,伸手探向昏迷二人的鼻息,而后摇了摇头,“这俩人竟真的命陨聚贤酒庄!”

    掌柜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姑娘,此事由官府的人处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采青在一旁低声劝道。

    佟雪点点头,一双弯而长的眉,却拧地死紧。

    回到府中,陆归朔与威远将军俱不在。

    佟雪只能先行去寻小舅母,却见邱慕云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在房中焦躁地转着圈。

    见佟雪到来,邱慕云忍不住握住佟雪的手,喃喃道:“阿锦,约莫是要变天了!”

    佟雪抿唇点了点头,“这天再怎么变,都有舅舅和外公还有一众大岳二郎守着,舅母您别担心。”

    邱慕云苦涩地笑了一下。

    这三年来,见识了大大小小数场战役之后,她心性比以往坚韧不少,然而战场就是战场,只要一想到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要身先士卒,站在众将士的最前方,她就担心地睡不着觉,生怕一闭上眼睛,再次醒来,便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舅母,这个时候您一定要挺住,不能自乱了阵脚,不然若是舅舅在战场上还担忧着你的安危,于他更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

    “嗯!我没事!”邱慕云捂着嘴点了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氤出眼眶的泪水逼退了回去。

    这一夜,佟雪与邱慕云一起,将陆归朔还有威远将军素日穿的盔甲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而后用布擦拭干净。

    前院书房里,灯光亮了整晚。

    第二日,北狄的讨伐战书射到了北仓城第三道外城门之上。

    十万北狄军聚集在北仓城下,为命陨大岳的两个无辜北狄人讨还公道。

    佟雪束上头发,换上利落的男装,混在守城的前锋对里。

    在他前方不远处,齐皓天一身铁甲,手持刀枪,神情专注地直盯着前方。

    而前方,两方的文士正在那儿斗嘴皮子,消磨着对方士兵的志气。

    如此磨了一个多时辰,北狄人一挥军旗,发起进攻的号令。

    这边城墙上,展示鸣起战鼓,吹响号角,发出防守的号令。

    昨夜连夜,威远将军彻夜不眠,与手下几员大将制定守城方针,然北狄人毕竟是有备而来。不然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毫无畏惧地齐聚在北仓城门之下。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其间北狄人攻城的飞梭,圆木,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北仓城沉重的城门之上。

    而佟雪已经记不清,她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支箭,然而北地人忒地狡猾,一旦箭雨起,便拿起盾牌抵挡,一旦北仓进攻稍缓,便不要命地往城门上冲。

    眼见普通的弓箭对于他们没有一丝抑制作用。

    威远将军发号施令,让弓弩手作准备,弓箭手则退居二线,将目标转向爬上城墙的北狄士兵。

    造型庞大的弩搬到城墙头上,对准了底下的北狄军。

    就在这时,所有的北狄军忽然往两边退去,留下一条宽广的道路。

    一个造型巨大,高度与北狄城墙齐平的庞然大物正缓缓往城门口逼近!(未完待续。) 


第133章 城破

    这东西外形极像一栋房屋,难怪它不曾引起北仓军探子的注意。

    现下,这栋移动的房子,门窗墙面往四方打开,露出里面的面貌。

    佟雪站得高,方看清,方子的一侧做得极为坚固,另一侧则是一级又一级的阶梯,阶梯之上,站满了北狄军,而那高台之上,正匍匐着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对准北仓军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北仓军被射了个猝不及防,当下便有许多人中箭倒地。

    尤其是刚调到最前列的弓弩手。

    “弓弩手全数趴下!”

    威远将军站在城墙高处,一声令下,“弓箭手做好准备,放箭!”竟是要与北狄军来个硬碰硬。

    高台上的攻势虽猛,然毕竟人数有限。

    威远将军命令北仓将士与之缠斗一阵,重新启动弩手,往高台上一阵重弩破空声传来,眨眼间将高台上的人射死了个大半。

    有人攻上来了!

    就在双方将注意力放在高台之上时,城门下一对北狄将士寻了个不易注意的死角,接触爬梯,绳子攀上的城墙!

    “抽到砍杀!”能够在短期内攀爬上城墙,这队人定是北狄军中的精锐部队。

    佟雪身在的前锋营已率先赶去城墙边沿支援,抽出绑在腿上的砍刀朝着北狄军士毫不留情地挥刀砍去。

    双方都是武力值非同一般的军士,因此城墙一角一时形成胶着之势。

    而城墙下面还有北狄军尝试攀强,高台上又补给上了新一轮的北狄军。

    大岳军受地方所限制,在这高墙之上,没办法施展手脚,反倒形势处处掣肘。

    威远将军迅速判定场中形势,吩咐城门内的骑兵整装待发,又吩咐弩手,弓箭手,全力攻击,分散攻城北狄军的注意力。

    战鼓震天,号角声声,沉重威远的城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马蹄声震震,仿佛山崩海啸般一涌而出,刀枪横扫,宛若收割秋日的稻田,将城门口企图攀墙的北狄军一个个收割在脚下!

    “冲啊!”因这顺畅的胜利,大岳军被激起了斗志,城墙上下喊杀声震天,双方激战了数个时辰,北狄军都未能攻进第三道城门!

    眼见天色昏暗,天空低垂,黑云压城,一场大雪蓄势待发。

    北狄将领终于心有不甘地挥手准备退兵。

    就在这时,威远将军发起另一声号令,之间原本的弓箭手,换上了火箭,对准那栋移动的房子“嗖嗖!”直射!

    然那房子不知是有何材料制成,火在上面竟烧不起来。

    “继续往上泼油!”威远将军并未让士兵停止下来,而是乘胜追击,力图将那庞然大物毁掉,否则有着它所在一天,对于北仓城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然而北狄军退得太快,不过盏茶功夫,那“房子”已退出射程之外,而底下的骑兵又不能耐它何,众人只能不敢地看着它离去。

    一场大战过后,北仓军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北狄军只怕伤亡更加严重。

    然威远将军并不甘掉以轻心,一波又一波地往外送探子,务必让他们打听清楚,那庞然大物究竟是何物,由谁制造而出。

    佟雪初见那物时,也是止不住地震撼。

    她总觉得那物的功能并不像它今日所表现出来地那么简单,不然北狄军不会誓死将其带走。

    这东西肯定还有功能尚未投入使用,一旦勇于双方交战,只怕对于大岳人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三日后,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返回。

    然而,北狄军退远之后,回到所处北狄地界的木塔城,毯子们发现城里大半的房屋都是那个模样,要在众多的房屋中,寻出那特别的一栋,颇有些难度。

    而威远将军等人则想到的是,前次北狄人投入使用的只有这么一栋房子,他们真正造了多少栋,则为可知。

    此次北狄人花费如此大的心血与精力,想必报了极大的决心,势必要把北仓城攻克下来。

    往年,双方虽有争端,却从未向此刻这般。

    威远将军猜测北狄内部应该发生了什么变故,甚至他们有可能与周边其他国签下什么协定,务必攻克大岳的国门,将大岳收入囊中,如此以来,只怕大岳其他边关,也会有危险!

    这般思量,威远将军连夜在书房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迷信,遣专门的信使次日大早便骑马离开北仓,前往京城,无务必在最短时间里将消息送到今上手中,使今上尽早做下定夺,加强各处边关的防护。

    北仓这边,守卫的士兵更不敢掉以轻心,相反大家比以往更多时候都要细心谨慎,大家脑海里都绷着一根弦,感觉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然而这般警戒了一个多月之后,北狄那边却再无声息了,就像当初他们的莽撞所为真的只是为了替两个在大岳领土内无辜丧命的北狄人声讨一般?

    城门连着关闭了一个多月,城里的百姓还好,那些往来的行商中有些坐不住了。

    其中有北狄的,也有大岳的。

    两国虽偶有摩擦,但并未中断贸易往来。

    尤其,在北地与大岳之间,还有一段不隶属于任何一边的缓冲地带,今次,北狄人跨越了缓冲地带直临北仓城下,威远将军迅速在北狄人退出后,将那段地带列入己方势力范围,即使如此的话,就不得不打开城门,让两边百姓能够互通有无。

    在这种百姓见惯不惯,军士暗地里紧着一口气的氛围中,春天倏然而过,夏天脚步临近。

    北仓城的夏天,气温极高,人若赤脚走在地上,必会烫地皮开肉绽,然而夜间又有冷风呼号,气温陡然降低,故而北仓城里的百姓,在夏日,无论白天晚上都不愿轻易出门。

    夏日的北仓城,处于一种安静的龟缩状态。

    就在这种人站在烈日下都仿佛会被烤化的时刻,北狄人竟然再次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于此同时,大岳东部一带受到东夷族入侵,两处边关,同时燃起战火!

    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佟雪并未知晓,因为邱慕云肚中的孩子在母体内待了十一个月后,终于发动,邱慕云历经一天一夜,终于平安诞下一位小公子,于此同时,北仓城第三道城门被攻破的消息,也自前线传来,并在百姓中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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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意外的话,本文会在十章之内完结,能够追到现在的大家,你们辛苦了!(未完待续。) 


第134章 异族

    北仓城人连年在战火中历练过来,倒没有因为第三道城门破的消息而惊慌失措,而是在城破之前,便已事先携带重要细软迁往二道城门之内。

    因此,虽然第三道城门被北狄军占领,然而他们占领地不过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广的空城,即便如此,凶残的北狄人濒危善罢甘休,将城中每户中遗留的粮食,贵重之物搜刮一空之后,抛下一把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繁衍生息了数百年的北仓城外城沦为一片废墟。

    北狄人则在二道城门外架起铁锅,烹着从各处搜刮来的食物,从商家处搬来的美酒,在北仓防卫军面前纵情享乐!

    北狄人之所以如此嚣张,第一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们久共北仓不下,现今好不容易取得一场胜利,自然有些得意忘形。

    更重要的是,二道城门处只有少数大岳士兵守卫,虽然隔着厚厚的城墙,里面孩子的哭号声,大人的怒吼声,各种哭爹喊娘,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大岳人显然是怕了他们,这才自乱了阵脚。

    既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自是一顿好吃好喝好睡,而后一觉醒来,一鼓作气,将这座边疆重城拿下!

    故而,与北仓城二道城门内传出来的混乱不堪不同,北狄人在城门外燃起篝火,载歌载舞,直狂半夜才悉数倒下。

    等他们发现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已经直不起腰,站不稳双腿,只能宛如呆在的羔羊,被打开城门,喷涌而出的大约军杀了个干净!

    那些好酒好肉好菜可不是那么易得的!

    大岳人又怎会留着这些东西,白白送进北狄人的腹中。

    然而那些被胜利蒙蔽了双眼的北狄人就是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将那些食材悉数烹作食物,将坛中美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三日后,伴随着北仓大捷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大岳东部边境告急,急需支援!

    熹宁帝已将戍卫京都的十万大军,调了三万增援东境,两万增援南境,皇城的兵马再不可动,否则中宫随时有可能变天。

    现今北仓大捷,宛如一场甘霖洒在焦灼不堪的大岳境内,熹宁帝在得到捷报时,当即拍案而起,大喊了数声好!

    而后命户部即刻调集粮草,亲自下达圣旨,命北仓军立刻集齐五万人马,速速赶往东境支援!

    此次,熹宁帝命战士点燃烽火台,以最迅速的方法,将指令下达了下去。

    于是,在北仓大捷的第三天,北仓军便已开始在城外集合,整军。

    东夷人常年面对冰天雪地的气候,各个都是马上好手,比之北狄人愈加凶猛,这也是东境告急的主要原因。

    此次由威远将军亲自带兵,一万五骑兵先行在城外聚集,进行誓师宣言。

    齐皓天作为骑兵营的前锋中郎将,自然身处其中。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佟雪穿着同色铠甲,端坐在一匹通体乌黑高大的宝马之上。

    齐皓天回头看了她一眼,英挺的双眉不由拧紧。

    东境不比北仓,北仓到底有威远将军坐镇,而威远将军是佟雪的外祖父,故而即便她亲身上战场杀敌,威远将军相信她的武艺,采取不反对不赞成的态度。

    而东境显然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刀枪无眼,到时若自己一个看护不周,佟雪被伤到,该如何是好?

    似乎读懂了他眼里的不赞同,然佟雪只是笑了笑,一手紧紧握住缰绳。

    自亲眼见识了战争的强大之后,她先在唯一的心愿便是把这些入侵的外族全数赶出大岳的领土。

    固然她不过是个位卑力薄的女子,然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比场中一万五千位骑兵中的任何一个差,既如此,她为何不尽一份力呢?

    北仓骑军行军神速,日夜前行,终于在五日后赶到东境,此时东临城第二道城门已破,沿路百姓仓皇拖着性状,往北迁徙,见到支援的大军,宛如见到天神下凡,忍不住放下东西,纷纷跪地欢呼!

    佟雪等人在东临城内就地搭帐篷休息,威远将军则进了中军主账,与负责东境守卫的镇国公李长善商议反攻事宜。

    李长善身材魁梧,面容英俊,戍守东境数十年,与威远将军一样,历经战事无数,但他的经历远比威远将军更要惨烈。

    因东境地理位置特色,山川绵延起伏,且常年处于冰天雪地之中,早就了东境之外,东夷族掠夺的本性。

    东夷族人身长九尺,各个生地威武雄壮,且骑术了得,擅长夜袭,打狙击战,速战速决,将城中掠夺一空之后,迅速离去。

    故而,李长善两位亲子、数位养子便是在戍卫东境时战亡。

    中军主账里,除了李长善麾下谋士之外,还有李长善的唯一存活的亲子,镇国公世子李炎,以及在前两次战役中表现突出,被李长善收为义子的一个十三岁少年。

    威远将军一进门,便看到了那站在灯光的阴影处,略显得有些阴鸷的少年。

    明明已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却又第一时间被威远将军发觉。

    只能说,威远将军在战场多年,对于异常之事尤为敏感罢了。

    首先吸引威远将军目光的是,少年与中军主账中其余人格格不入的气场,再则是他一头堪堪贴住头皮的粗短头发。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少年却只把头发留了村长。

    “威远将军,久闻大名,今次东境,还有劳您了!”镇国公见威远将军目光从李煜身上扫过,忙抱拳迎接,而后拍了拍李煜的肩,对威远将军道:“这位是我新收的义子,行七,小七,还不快见过将军!”

    “李七见过威远将军!”小七抬眸看了威远将军一眼,而后低下头,恭顺地垂下了头。

    而就这一眼,已让威远将军面上愣怔,神色晦暗不明。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鼻子高挺,眼眸深黑,五官明显比大岳人深刻些,威远将军几乎一眼就能断出,这个少年身上有着异族血统!

    (未完待续。) 


第135章 看见

    威远将军面色只变了一瞬,既恢复如常,然在座之人皆观察敏锐,少年更是朝他投去极为淡漠的一瞥,而后便垂下了头,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镇国公李善长见状,忙上前,指着少年对威远将军道:“此乃我两年前回京时,新收的义子。”

    语毕,对角落里的少年道:“十七,还不来见过将军!”

    少年闻言头,对着威远将军抱拳一礼,声音平淡无甚起伏地道:“十七见过将军。”

    “还真是个有为少年!”威远将军含笑称赞道。

    那边少年已经低下头,镇国公只得道:“这孩子性格内敛,不喜言语,然在战场上数次救过我的命,若非他在,我只怕早身首异处咯!”

    “自古英雄出少年!国公爷的义子,又岂是那庸碌无常之辈!“威远将军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着实对着少年勾起了兴致。

    他镇守北地多年,也算见识过不少少年英雄,加之这位少年性情模样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几人客套一番后,便就战时布放图进行商讨,又相互总结了早前对战的经验与教训,因镇国公与威远将军俱是久经沙场之辈,这一相互沟通起来,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一时便忘了时间,还是李炎见威远将军一行今日才到,外面天色实在不早,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镇国公与威远将军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

    晚上,沉寂了许久的东境营地,鲜有地燃起篝火,杀猪宰羊,迎接北地援军的到来。

    当然此举亦是为了给东境外的鞑子以震慑或者说麻痹作用。

    鞑子攻击东境日久,却硬是被镇国公憋着一口气硬挺了下来,随着北地的之战大举全胜,现在大岳举全朝之力,将兵马粮草集聚东境,不仅要破了鞑子的进攻,更意欲对其进行反攻,甚至熹宁帝暗中下了命令,若有可能,最好一举端掉其老巢,以保东境边界安宁。

    故,若今晚此举能令鞑子生出惧意,不沾而退,衰其士气,则大岳军乘胜追击,必有奇效。

    若鞑子欲趁着今晚两军相会,载歌载舞放松警惕时,举兵再犯,亦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因此今晚的东境营地注定不会太平。

    佟雪等人扎好营之后,早就趁机眯了一个时辰,军中一帮馋鬼,闻着肉味儿,鼻子动了动,没经过李家军几声吆喝,便呼啦啦齐聚在架着铁锅的帐篷前排起了长队。

    齐皓天一路紧跟着佟雪,仿佛护着眼珠子般地盯着她,倒弄得佟雪颇有些不自在。

    “帐篷里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你莫那般紧张,何况我又不是纸糊的,咱俩单独比一回,还不知谁胜谁负呢。”佟雪对着身侧的齐皓天小声嘀咕道。

    “知晓佟小兄弟力大如牛,箭无须发,然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何况保家卫国本应是男儿责任,你又何苦......”

    “行了!行了!”齐皓天说的话,佟雪越来越不爱听了。

    她从厨子手上接过三个大馒头,一碟子红烧肉,另家一碗羊肉汤,便和其他的将士一样,随意靠在一处干燥的草垛上,啃一口嚼劲十足的麦面馒头,喝一口羊肉汤,只怕那盘红烧肉,嘻嘻哈哈哈中,全倒进了周围几个兄弟的碟子里,却是一块都没给齐皓天留。

    齐皓天就站在一旁,见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转而认真用起餐来。

    上面早有命令下来,今晚用过晚膳之后,众人需穿好作战服,打点好武器,在帐篷里候着,随时待命。

    知晓今晚或许有一场恶仗要打,众人都在很认真地将馒头,红烧肉和羊肉汤吃进嘴里,唯有填报了肚子,补充了体力,才有力气将那践踏东境郊外数个村庄的鞑子挥斩在刀枪之下。

    何况,鞑子善骑,身躯高大,进宫必是以骑兵大头阵,他们此次来的八成都是骑兵,很快都会与鞑子正面对上,各个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用完晚膳后,营地里的篝火还没有停歇,甚至围了大大的一个圈,其中还有人吹起号角,有衣着清凉暴露的女子,合着号角声载歌载舞。

    伴随着曼妙舞姿的,是周围士兵震天的吆喝声。

    佟雪穿好铁甲,寄护腕时,目光触到腕间一串珠子,眉头微微一挑。

    原本毫不起眼的珠子,内里竟暗暗流动着一缕光芒,佟雪初时还以为是烛光,凝神细看,全副心神却猝然被那珠串吸了进去。

    她的目光不知何时穿到了东境的城门外,战马嘶鸣,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地上鲜血直流,堆着数不清的马的尸体和士兵的尸体,而她的视线,则凝在了城门处,她的外公为威远将军坐在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宝马之上,正举起长枪,往一名鞑子身上刺去,在他的身后,被甩下战马的一名鞑子,抽出靴子里的短剑,动作灵巧地跃上黑马,直朝外公的脖颈刺去!

    就在此时,一枚铁箭破空而来,似带着千钧之力,没入意欲背后偷袭的鞑子喉管,于此同时威远将军的长枪,刺入对面鞑子的胸口。

    顺着铁箭飞过来的方向,佟雪一眼瞧见了一位大半张脸都浸在鲜血之中的少年,他在拉弓射出那一箭之后,又猛地将弓甩向身后,打退一位偷袭者,就在这时,一枚砍刀朝他身下坐骑的前蹄劈去,坐骑高高扬起马蹄,避过那一截,少年的右边另一名鞑子,手举一把长刀,往少年的腹部袭去!

    “小心!”佟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惊叫出声。

    所有的画面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怎么了?”齐皓天走过去,见她神色呆滞,凝眉问道。

    佟雪尚沉浸在方才的画面中,脑中挥之不去一抹刺目的鲜红。

    少年到底还是没能躲过腹部那一刀。

    若不是为了救外祖父分了心,他也不至于.......

    而且虽然被鲜血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她总觉得这少年身上莫名有一股熟悉之感。

    佟雪不动神色地掩住腕间的珠串,随手将墙上挂着的一把弓取下,背到了背上。

    齐皓天见她此举到没再说什么,只将一把短小的匕首插入她的护膝内。(未完待续。) 


第136章 并肩

    帐篷外的篝火欢呼还在继续,但若是有心人细看地话,便会发现,围坐在篝火旁的士兵,大多是头上、手上帮着绷带,或腿上用夹板固定住的伤病。

    因东境地处大岳最东部,冬天天寒地冻,道路难行,这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病,便暂时在营地里修养,现下他们以伤残之身,为蛊惑鞑子而出了一份力,自然各个打起全身的精神,是以,哪怕篝火阵中只围了一百多好伤病,听声势却似乎有千百之多。

    士兵们肆意欢呼,吹口哨、鼓掌、叫好,仿似整个营地都沉浸在这种欢喜而糜烂的生活之中。

    篝火晚宴直持续到将近午夜才渐渐停歇。

    而三更时分,正是人处于熟睡,防范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刻。

    也正在此时,城门口忽然想起擂擂战鼓声!

    “鞑子打来啦!鞑子打来啦!”惊慌失措的哭号声自城门口传进了营地。

    既是为了迷惑敌人,自然要把戏做足。

    城墙上边,守城的将士惊慌失措,在鞑子铁蹄的威慑下,似乎腿都吓软了,恨不能立刻器械投降。

    实则在他们边哭嚎着,边退下城墙时,身后的士兵,迅速地补了上来。

    烧的滚烫的热水自铁通中,沿着高耸地城墙,一泻而下,宛如凭空生出一座九天瀑布。

    滚烫的热浪奔涌而下,将第一波搭建云梯,意欲攀爬城墙的士兵击落。

    鞑子与大岳交手多年,对大岳的用兵战术不说了若指掌,也知晓几分。

    因而,见大岳泼下滚水,连忙扯起火布披在身上,继而开始第二轮攻城。

    就在此时,站在城墙顶上的镇国公一声“放!”

    第站在第二排的士兵迅速上前一步,将浸过煤油的箭头在火堆里点燃,而后对准火布射了下了下去!

    火布布料极厚,然带着火苗的箭簇如雨般簌簌而落,将火布上射出了数个窟窿,不少火布被火苗点燃,就此燃烧起来!

    鞑子见状,纷纷撤了火布,扑打着窜到身上的火苗。

    “泼!”就在这时,镇国公下了第三道命令。

    烧地滚烫冒烟的油水自城墙瓢泼而下,落到人身上立时发出阵阵烧焦般的味道。

    “嗷!”

    “啊!”

    “他娘的大岳兵不是人!”

    城墙之下,攻城的一波鞑子无不被烫地嗷嗷大叫,有些攀到云梯过半的,整个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虽然受伤的鞑子军,不过数千人,然而此举大大助长了大岳军的士气,也使得鞑子军颇有些自乱了阵脚。

    此刻正是反攻的好时机!

    “开城门!”镇国公一声令下,原本鞑子久攻不下的城门,竟然自内里被打开,于此同时,如“咚咚”雷鸣般的马蹄声,如山崩海裂般喷涌而出,向着鞑子,直面迎战!

    陆家军毕竟是首次迎战鞑子,故而被安排在李家军之后,但威远将军身为陆家军主帅,则是与镇国公一起,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佟雪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威远将军,忽然她视线微错,在镇国公左侧发现了一个身穿戎装,却显得略有些单薄以及矮小的背影。

    是他!

    佟雪几乎一眼就认定,这个少年就是幻境中为了救威远将军而不慎自己遭到偷袭的人!

    佟雪一手握住马缰,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宫,低头看了一眼马背上,袋子里装的箭矢,这才继续将目光锁定在威远将军身上。

    今晚,不仅威远将军要安然无恙,便是那个少年,那么小的年纪,便在战场上厮杀,却能占据镇国公将军

    左侧,与李炎,她前世的夫君并驾齐驱的位置,可见这少年是个少见的天纵之才,只前世不曾听说过,或许也如幻境里那般,英年早逝了吧?

    想及此,她心里便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定要以一己之力,保那少年安然无虞!

    两方人马很快便胶着在一起,战场上刀剑无眼,佟雪驱马往前奔,一路挥刀砍杀,从外围往中间插入,在距离威远将军不远处,与其余的大岳军一起,与鞑子陷入胶着战。

    鞑子身高马大,秉性彪悍,然这批大岳军,集合了李家军与陆家军最精锐的力量,并不比鞑子差半分,两军一旦对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佟雪早已杀敌杀到麻木,她手中的长枪,早不知被哪个鞑子挑离了手,此刻手中拿的是一柄刀背宽,刀柄长,拎起来颇为吃力的长刀。

    得亏她天生力气大,挥起刀来动作流畅利落,否则稍有滞涩,便会被敌人瞅准时机,一击毙命!

    “吼!”又一个鞑子兵倒在了佟雪的坐骑之下,同时她的左肩也被人砍中,得亏一把长枪在关键时刻,替她挡了一下,否则佟雪半边身子只怕要被那刀砍下来。

    佟雪回头,看向那帮助自己之人,蓦然睁大了眼眶!

    “是你!”她失声叫道。

    少年骤然与她相遇,显然亦十分震惊,微微张着唇,目光直直看着她,一时有些失语。

    “小心!”佟雪猛地提马从他左肋擦过,一刀胳膊背后意欲偷袭之人的脖子!

    李煜亦只失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反手便将周身两个鞑子用枪挑下了马。

    转瞬间,二人便成后背相抵之势,李煜在前,佟雪在后,并无过多语言交流,却似默契十足。

    幻境中并无这一幕。

    李煜一边杀敌,一边皱紧了眉头。

    他自然知晓,威远将军与佟雪的关系。

    那串珠串还是他离去前,赠予佟雪的。

    佟雪能瞧见的内容,他也瞧见了。

    开战之前,便瞧见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幕。

    李煜即便经历过一年多的战场历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然他再料不到,竟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她一面。

    前一刻空茫麻木,万念俱灰的一颗心,此刻仿似变得鲜活起来了。

    一看到她,他似乎就不那么想死了。

    而且他还有娘亲的遗愿没有完成。

    “我的命便交给你了!”他忽然对身后之人说了一句,随即从背后抽出弓,搭上箭,拉满,对准三丈外,正欲从背后偷袭威远将军的鞑子身上。(未完待续。) 


第137章 胜利

    笔趣阁手机端佟雪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

    然她拉弓已来不及,只得强迫自己调转视线,紧紧盯着周围的动静。

    既然李煜如幻境中那般解了外公之围,那么她此刻要做的是,便是做好他的后盾,将偷袭之人一击击破!

    这般目光一扫,竟真有一个鞑子,骑马到了李煜的右侧,距他不过三尺之遥,手中的长刀对准李煜,已做好攻击的准备!

    此刻想要骑马绕过去已来不及。

    佟雪心中一横,纵身从马上跃出,手中长刀举起,脚尖踩着偷袭鞑子挥出的长刀,用力一蹬,乘那鞑子手腕翻转用力之际,手中长刀挥出,刺穿那人胸膛!

    鲜红的热水从那人身上喷出,恰喷到佟雪脸上。

    佟雪来不及闭眼,只觉得眼中一片刺痛,整个人直往下坠。

    忽然一只清瘦的手腕揽住了她的腰,下一瞬,她跨坐在了一匹骏马之上,背后抵着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

    佟雪暗自松了一口气,以她现下目不能视的情况,若被甩下地面,唯有被马蹄践踏致死一种结果,现下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掀起盔甲,用力扯下一条中衣,将眼睛周围的鲜血擦净,转身见李煜也是一脸的血,又将一截还未沾染血迹的布条,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期间,李煜一直奋力杀敌,甚至连目光都不曾从她面上划过一下,佟雪做起这些,却觉得十分自然。

    待擦净李煜身上的血迹,佟雪转过身,目光一扫,见不远处,威远将军附近有几位经验丰富的副将护卫,略放下心。

    她目光逡巡一圈,见自己的坐骑虽在满场厮杀中,被挤远了些,扬起蹄子略有些焦躁不安,到底不曾受到什么损害。

    佟雪撑着马背站起身,纵身一跃,回到自己坐骑上,挥刀向身下一名鞑子砍去!

    战斗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最终以鞑子伤亡过半,仓皇而逃告一段落。

    待将伤者从死者堆中扒出,又埋葬了战死的士兵之后,众人才骑马返回营地。

    佟雪全身的衣裳已经湿透,手脚重若千斤,身下的坐骑也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前行。

    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她经历地并不是很多,只怕要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方能恢复。

    但到底是胜利了!

    只是鞑子生性残忍,睚眦必报,此次未能将他们一举歼灭,只怕来日,会遭受到他们疯狂的报复!

    故而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养精蓄锐!

    帐篷里,将士们随意用冷水洗了把脸,连盔甲都来不及脱,便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了下去。

    佟雪也是累积,本也打算这般睡去,忽然一个士兵在外面回话,威远将军要见她。

    看来方才在战场上被外公瞧见了。

    佟雪苦笑一声。

    垂着头,装作一副恭顺的模样,随着小兵往前走,却再没料到,威远将军竟直接将她请去了中军帐!

    中军营长里,李家军,陆家军中有威望的人齐聚一堂,不仅在庆贺此次与鞑子对战的胜利,同时在分析和探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佟雪往帐中扫了一眼,只觉得头皮一紧。

    外公该不会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一顿吧?

    这样她日后可没脸在东境待下去了。

    “阿锦,过来!”

    威远将军面色和蔼地朝她招了招手。

    佟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谁都知道威远将军此人,越是生气,月喜欢扮作一个和气的模样。

    她心中忐忑不已地靠近,嗫嚅道:“见过外公。”

    “呵呵!”威远将军轻笑一声,佟雪的肩膀立时抖了一抖。

    “还不见过镇国公等人!”威远将军依旧笑容满面地道。

    佟雪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善长见礼。

    陆家军这边儿,几个与她相熟的副将,此刻眼里早添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佟雪顶着巨大的压力见过镇国公侯,视线一转,与李炎正面触上。

    她面皮蓦地绷紧,声音冷淡道:“见过李世子。”

    “佟大姑娘有礼了。”李炎语气客气而平淡。

    但若佟雪仔细去看他的双眼,便会看到他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缩,显见是十分意外的。

    然而佟雪并未去瞧他,过往的每一次,不得不与李炎相遇的场合,她都是入今日这般,尽量将此人当空气,不愿与他发生一丝一毫的牵扯。

    前世的伤痛早已渗入骨髓,今生与此人,她再不愿有一丝牵连。

    “今日若非十七郎,你这条命可就交代在战场上了!还不快谢过他!”威远将军的声音在说身侧响起。

    十七郎?

    佟雪愣怔了一瞬,忽然瞧见了李炎身侧,不知有意还是刻意,将自己的身形掩映在一片暗影中的安静少年。

    “这是父亲收的义子,行十七。”李炎见佟雪目露茫然,出声解释道。

    佟雪闻言目光恢复如常,朝李煜抱了抱拳,“今日战场上多亏十七公子出手相救。”

    在她谢时,李煜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平静,语气客气而单薄,一双明亮而深沉,似蕴含着万千繁星,的双眼中划过一抹黯然。

    他静静地垂下头,对佟雪的道谢并未有任何表示。

    然他一向如此,是以镇国将军等人亦未意识到他的异样。

    倒是他身旁的李炎,目露探究地朝他瞥去一眼,但很快便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我这位外孙女儿,虽是个女娃儿,在战场上丝毫不输男儿,且早先在北地时,便是先锋营中的一员,多次与北狄对战,此次一并前往,亦是想为击退鞑子出一份力。”威远将军如此对镇国公说道。

    此语,不仅使得佟雪及北仓一干副将面露讶色,便是李炎也忍不住抬眸朝佟雪望去。

    二人上次相见,还是两年前。

    他至今,依旧对皇宫里佟大的箭法印象深刻。

    再想不到,会在战场上遇见她。

    想起自己那个喜欢舞蹈弄枪的妹妹,他心中又释然了。

    大概生在将门之家的姑娘,骨子里也沾染了几分血性吧!

    “我有一女,也是不爱红装爱武装,上次亦是混在他兄长的马队里,意欲偷偷赶来东境,却在半路上,自己不争气,吃坏东西闹肚子,被他兄长发觉,被送回去了,否则当与佟大姑娘一见如故!”镇国公目光和蔼地看着佟雪,嘴角含笑道。

    这便是接受了佟雪作为击退鞑子的一员,而不是把她的行为当做儿戏了。

    威远将军闻得此言,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138章 求娶

    笔趣阁手机端“时日不早,属下也当告退了。8”威远将军对镇国公抱了抱拳。

    “将军客气了!以后万不可如此称呼!”镇国公与威远将军俱是朝中一品武将,然镇国公有国公的爵位在,身份自是尊贵无双,威远将军称一声“属下”,也不算将自己摆地太低。

    然此刻是在战场上,而非朝堂,且北仓军是来援助东境的,镇国公自然对其礼遇有加,断不会受其称呼。

    佟雪亦步亦趋跟在威远将军身后,走出中军营长。

    虽然威远将军未曾当众对她发难,时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然她知晓,待回去后,威远将军少不得要对自己教训一二。

    佟雪垂着头一路往前,待跟着威远将军进入营帐后才发现,其余人早乘机溜了!

    那群没良心了!看她以后还偷不偷偷给他们带好吃的!

    佟雪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你可知错?”果然,威远将军转过身面对佟雪时,已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

    佟雪耷拉着肩,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外孙女儿知错。”,端地是一副好态度。

    “可知错在了何处?”威远将军嘴角噙着一缕冷笑,边解盔甲边幽幽问道。

    佟雪只觉得头皮发紧,虽然外公生气地时候,最多就是朝着她冷笑,不说话,打算以目光凌迟她,但每次遇见外公这副模样,她都比自己在战场上挨一刀还难受。吧

    “不该瞒着外公,来到东境!”

    “既知晓自己做错了,为何还这般做?”威远将军陡然拔高了声音。

    便在此时,营外有士兵禀告道,“回将军,镇国公义子,李十七郎求见!”

    “让他滚,老子现在谁都不见!”威远将军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整个帐篷都跟着抖了一抖。

    佟雪断没料到威远将军会陡然来这么一出。

    “外公,他方才可是救了你一命!”佟雪小声嘀咕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平。

    “他可不止救了我一命!你那条小命儿也是人家救回来的!”

    战场上那一幕并未逃过威远将军的双眼。

    “那你还故意对人发脾气?”佟雪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哼!”

    却只得来威远将军一声冷哼。

    佟雪颇有些摸不著头脑。

    “若无其余的事儿,那外孙女儿就先行退下了。你早些歇息。”佟雪试探着说道。

    “就在我隔壁一顶帐篷里宿下,夜间可别四处闲溜达,否则我就命人把你绑回京城去!”威远将军夫人威胁一番后,嫌弃地对佟雪挥了挥手。

    待佟雪出门后,威远将军一屁股坐在硬板床上,平日里坚挺的脊背,颇有些无力地委顿了下去。

    那小子长着一副异族面孔,李善长狐狸精似的的人,怎会轻易收其为义子。8&;

    果然,方才营帐中只有二人时,李善长将此子的身份向威远将军交了个底,再没想到这小子竟和宫里扯上了关系。

    而且当今显然是知晓此事的。

    又思及当时这位的母妃正当荣宠时,突然被废,打入冷宫,也不知是如何逃出皇宫生下这个孩子的。

    当今既没有将这个孩子认下,又未下令处死,显然还在估量当中。

    而他日后到底会有怎样的前途,则谁都说不准。

    毕竟圣心难测。

    这样一个人,威远将军倒宁愿,他不曾救过自己。

    佟雪其实并未料到,李煜被威远将军吼了那么一嗓子之后,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安静得侯在一旁,见她出来,往前迈了一步,而后便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动了。

    佟雪莫名地心中一软。

    以前他就是那般脾气,不爱说话,瘦瘦小小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然她终究还是板起了一张脸。

    “你不是在庙里当和尚么?”

    随即声音变得更冷,“难怪我寻遍京郊附近的大小庙宇,不曾见过你,原来成了镇国公的义子。”

    “确实曾在庙里当过和尚。”李煜低声道。

    “你随我来。”佟雪对着他,总是有些发不起脾气。

    一旁有个小兵看着,她也不好发脾气。

    便将他带进一旁自己的小帐篷里。

    李煜瞅了她一眼,乖顺地跟了进去。

    佟雪从腕上捋下那串珠串,递到他跟前,“这珠串究竟是有何玄机,为何我会看见未发生的事?”

    李煜见她竟将这珠串取了下来,帮握住她的手,将珠串戴了回去。

    “你面相不是特别好,戴上这珠串可保平安。”

    “面相不好?”佟雪冷嗤一声,“什么时候你倒变成算命的了?”

    李煜垂下头,不作声了。

    “我母亲是热依族的公主。”李煜许久才出声说道。

    就是那个意欲已巫术害母亲的女人,佟雪自然对她印象深刻。

    “她是你们皇帝的妃子,后因意欲谋害后宫其他嫔妃被皇帝下令处死,被大祭司所救,流落宫外,生下了我。”见佟雪面上带着一缕冷笑,李煜声音低低地道。

    “你!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以随便告知其他人!”佟雪指着他,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煜却是自嘲一笑,“反正该知晓的那些人总会知晓。”

    “这么说,那位已知晓你的存在?”

    李煜点点头。

    “那他为何?”佟雪说道一半,陡然顿了下去。

    关于李煜的母亲,那位异族公主,佟雪是有所耳闻的。

    刚入宫那一年据说美艳不可方物,一度宠冠后宫,然佟雪今生看见的,不过是个形销骨立,状似癫狂的妇人,故而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后来因为霍乱后宫,被熹宁帝处死在冷宫,没想到竟被热依族的大祭司所救。

    李煜既是在宫外出生,那么他的血脉......

    那位承认与否,则谁也难以预料。

    “是他把你放到东境来的?”佟雪忍不住关切问道。

    李煜点了点头。

    其实是镇国公李善长见他面貌有异,又被他救了一命,故不敢隐藏此事,上报给熹宁帝。

    熹宁帝斟酌一番,便让他拜了李善长为义父,随后与他一道镇守东境。

    “若不细看,你与他其实长得并不十分相象。”佟雪端详他的面貌片刻,说道。

    李煜被她看得耳根微红,他默默背过身,解开腰带,背对着佟雪,将身上的衣衫退到腰间。

    “你这是作甚?”佟雪吃惊而问,待看清他背后一条几乎斜跨整个背部的蜿蜒伤痕,不由失声惊呼,“如何伤得这般重!”

    这一刀,是他替李善长挨的,也正是因此,才让李善长发现了他背后右肩胛处,一块醒目的标记。

    李善长与熹宁帝关系匪浅,年轻时曾一起并肩作战过,故而对熹宁帝身上同样位置同样标记的图腾印象深刻。

    李煜屈起右臂,指了指背后的标记,“这个,只有那位所出的皇子背后才有。”

    语毕,拢好衣裳,转身面对她时,目光闪烁,略带忐忑。

    佟雪却已有些哭笑不得,“如此这般重要的事,你怎么就轻易都告诉了我?”

    “你可愿意嫁给我?”却不料李煜一双黑亮的眼眸看着她,忽然出声道。未完待续。 


第139章 送药

    笔趣阁手机端佟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就说胡话了呢!”

    在她心中,李煜还是当初那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灰头土脸的小乞丐。吧

    不过几年没见,现下他虽然比自己还要高两三指,然依旧还只是个小少年,以他那般年级,谈嫁娶之事,不是烧糊涂了是什么?

    “你今年可十六了。”李煜见佟雪完全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面上露出了一丝着急。

    佟雪笑看着他,反问道:“是呀,我是十六了,那你呢?”

    “我......”李煜耳根有些红,“我十四。”

    “你去外面问问,哪家十四岁的小子,会把“嫁娶”之事放在嘴边儿说的,你现在还是毛头小孩儿呢!”可别以为自己打过几场仗,就把自己当大人了。

    大岳男子二十岁既冠,世家子弟或是官宦之家,年过二十方才成亲的大有人在,即便那成婚早的,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十四岁的少年,定亲都嫌早!

    李煜明白,她这是觉得自己年岁太小。

    “那你可会嫁给其他人?”他换了个问题。

    佟雪这才正眼看他,忽而嘴角牵起一抹笑,弧度虽是温和的,语气里却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会嫁人!”

    李煜便瞧着她不说话了。

    当年熹宁帝在皇宫中的一句戏言,没有人敢当玩笑话听。

    他既说了佟雪将是天家之妇,至少京中那些闻得一丝风声的世家贵族是断不敢求娶她的。8&;

    因为娶她便意味着明目张胆地跟皇帝作对,大岳上下,还没有哪个臣子有那个胆。

    “你早些歇着。”二人相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李煜又不是善言辞的,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道,而后抬步走出帐篷之外。

    “嗯。”佟雪将他送了出去,在他身后低道:“今日多谢你救了外公和我的命。”

    她的感谢与方才是不同的,李煜在明知自己会受袭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出手救外公,她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李煜因这话,停下了步子,偏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还有你在意的人。”

    接下来的五天,边境一切如常。

    然众人都未掉以轻心,而是勤奋操练,巩固布放,一个月后,鞑子修生养息过后,再次大举进攻,此次攻势愈烈,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儿,放肆不把东境的城墙攻破,就誓不回还一样。

    在鞑子强劲的攻势之下,大岳军应对地颇为吃力,战争从黑夜持续到白天,又送走黑夜,迎来白天。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很多士兵只退下来啃了几个馒头,喝了几口水,便迅速替补上去,两边士兵都杀红了眼,这场战役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若非战士们憋着一股气,誓死护卫城门,只怕东境的第三道城门,早已沦陷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这战下来,两方俱尸体堆叠如山,伤亡严重,满目疮痍。吧

    其中尤其是东境军这边,除战死士兵与鞑子不相上下之外,受伤士兵认输剧增,除了被刀剑所伤之外,还有些是被东境寒冷的天气冻伤肺腑,轻者感染风寒,咳嗽发热,重者则转为肺痨,药石无效。

    大岳除东北边疆沿线气温中年寒冷之外,大多数气候温暖宜人,故而士兵的抗寒能力抵不上鞑子常年冰天雪地里历练而来。

    战后,镇国公与威远将军就这一问题进行商讨,面上俱有些担忧。

    鞑子原本与北狄勾结,一个进攻大岳北部,一个进攻大岳东部,打得就是分散大岳兵力,两方击破,瓜分大岳的意图。

    然,北仓城那边,威远将军顶住压力,将北狄人击退三百里。

    鞑子这边儿这只能进不能退,否则他们只会遭遇比北狄人更为惨烈地下场。

    东境之东,是绵延的雪山高地,可耕种面积极少,现下东境军与北仓军汇合,鞑子唯有奋力一搏,先下手围墙,将其兵力削弱,方能获得一丝苟延残喘之机,若是让东境军与北仓军合力围剿,他们或许能够藏身于山林之中,然而鞑子的百姓,势必会被大岳军所屠戮。

    镇北将军与威远将军正在商讨目前形势,一直待在中军主帐中,从未主动出过声的李煜忽然道:“我们该主动乘胜追击,打鞑子个措手不及。“

    镇国公与威远将军的视线一时向他看过去,他身侧的李炎却是最先接口,“小辈认为十七郎的建议可行。咱们现下守城,过于被动。既然兵力远胜鞑子,和不集齐尚可一战的兵力,打鞑子一个出乎意料?”

    威远将军与镇国公目光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出赞同之意。

    于是一群人就细节问题,开始商讨起来。

    帐篷里,佟雪一边用左手喝着热汤,一边伸出右胳膊,让齐皓天替她包扎。

    她被鞑子看砍了两刀,一刀在胳膊上,伤口略深,皮肉翻卷,几可见骨头,还有一刀在背上,伤口略浅,到底不好让外男看见,便打算等齐皓天处理好胳膊上的伤后,自己估摸着往背上洒一些药。

    齐皓天也没比她好多少。

    甚至他身上的伤更重。

    但他是男子,没那么多讲究,早被随行的军医包扎好,此刻皱眉给佟雪血肉翻卷的伤口洒药粉,倒似比自己上药时还要疼上三分。

    偏偏佟雪仿似毫无所觉似的,龇牙咧嘴地喝了一碗暖烘烘的羊肉汤,还嫌不够,舔着脸央求一旁一位熟识的同伴,央求在给盛一碗。

    “羊肉热气重,你便少喝些吧!”齐皓天没好气地道,将水壶递给她。

    佟雪拧开壶嘴,咕嘟咕嘟大灌了几口,这才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待齐皓天给她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后。

    她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声谢,便咧着嘴,回到自己起身回自己的小帐篷。

    才走到帐篷口,远远见两人走了过来。

    正是威远将军与李煜。

    这二人走在一处,瞧着甚是有些别扭。

    威远将军一见佟雪胳膊上的绷带,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刀枪无眼,我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佟雪嘿嘿一笑,继而指着威远将军的的大腿,“外公的伤处理好了吧?您伤得重,这几日可得好生休养。”

    威远将军被一枚暗箭刺中,若非李煜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那箭只怕早已射穿威远将军的胸口。

    不仅如此,他胸口还被刺了一刀,不过躲闪及时,伤口不算太深。

    正如佟雪所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行军多年,哪次不曾受过伤,并不太放在心上,今次白白嫩恩的外孙女儿,脸上灰一块,红一块,衣襟上还站着暗红的血渍,一向冷硬的心,却觉得有些难受。

    “可用过膳了?要不要来外公帐中再用一些?”

    佟雪笑着摇了摇头,“方才已吃饱了。”

    威远将军便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李煜。

    这小子闷不吭声跟着他走到帐篷门口,却也不说明来意,威远将军又没在帐篷里招待他的打算,唯有将人堵在帐篷之外。

    李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是义父前儿时赏的金疮药,对治疗外伤效果不错,你试试。”

    说着,将瓷瓶朝佟雪递过去。

    佟雪在衣襟上搓了搓手,不知该接不该接。

    后又想着,反正他是当着外祖父的面送的,一瓶金疮药,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更谈不上私相授受,便大大方方地接过,笑道:“多谢十七公子了!”

    “老夫这儿好药多的是!并不缺你这一瓶!小郎还请回吧!”威远将军面色不善地说道。

    李煜抱拳行了一礼,“小辈告退。”

    未完待续。